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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一章:李代桃僵

  陽春三月,碧水汀汀,柔和的陽光映照在江水上,泛起一片金光,川流的河水拍打著岸上的石塊,濺起一朵朵水花。
  
  白芊芊正坐在岸邊洗衣服,氤氳的水汽沾濕了衣襟,她兀自不覺,隻是輕輕揉搓著手裏的衣服,耳邊是若有若無的山歌,大概唱的是年輕的小夥子向愛人表達情意。
  
  良久,白芊芊抬起手來拭了拭額頭,手指上的水珠順著小臂滑落,滴在清冽的河水中,打起了一個水渦,瞬間便消失在激流中。
  
  旁邊一起洗衣服的婆子手裏掄著洗衣棒,一下一下捶打著,時不時瞅瞅白芊芊,最後,她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芊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若由阿婆我再做個媒,就憑你的相貌,孫屠夫那樣的我們是不嫁的,你看阮家的少爺怎麽樣?”
  
  白芊芊放下手臂,低頭不語。
  
  於是那婆子更是湊近一步,低聲說道:“上次你拒絕孫屠夫已經得罪了不少人,這次又被阮家的少爺瞧上,當真是修了幾世的福分,可不能再錯過了,阿婆我也是過來人,女人嘛,嫁人圖個什麽,不就是能夠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你看你現在……不如早早找個男人當靠山呢。”
  
  白芊芊抬了頭,看著那滿是褶皺的老臉近在眼前,漬黃的牙口幽幽地向自己吐著霧氣,她拎起衣服在河裏輕快的涮了一下,咯咯笑道:“阿婆,我白家不少那二斤豬肉,也攀不上賭坊的少爺,芊芊我呢,有手有腳,犯不著找男人當靠山。”這話剛說完,她已經將洗好的衣服一古腦得收進了籃子裏,起身拍拍裙角,笑著走了,留下那婆子一人臉上青一陣綠一陣的,一麵咬牙憤憤得盯著白芊芊的背影。
  
  ——不就是一個窮酸秀才的女兒嗎?架子端得也忒大,白秀才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看你還能撐到什麽時候。
  
  那婆子吃定白芊芊會掉到她的手裏,而白芊芊心裏卻不是這麽想的,她有著自己的夢想,就像清晨睜開眼睛會看到柔美的娘親正在廚房做飯一樣,她堅信有一天屬於她的幸福會來臨,當然,那絕對不會是滿身橫肉血肉模糊的屠夫,或者是花街柳巷病態蒼白的賭坊少爺。
  
  有夢想的人生是美好的,白芊芊給爹爹熬藥的時候還在盤算著,改明兒去鎮裏看看有沒有招繡娘的活計,她的一手繡工從小跟著娘親練出來的,當真不是自己吹得。
  
  門“吱呀”一聲推開,白芊芊手裏的那碗湯藥差點潑出來,她訝然得打量著站在庭院中的韻美少婦,滿樹的瀟瀟梨花仿佛成了她的陪襯,隻是在那裏盈盈一站就給人無限的美感,更令白芊芊詫異的是那位少婦的長相像極了死去多年的娘親,隻是更年輕,更嬌媚。
  
  夏茉兒站在庭院裏已經多時,她望著滿樹的梨花發了一會兒愣,實在有絲不確定今天的拜訪會不會太唐突,或者白芊芊並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或者她這位表妹有著死去姨媽的倔強,亦或他們不需要自己的憐憫與施舍。
  
  突然,她聽到屋內聲聲劇烈的咳嗽,持久不歇,仿佛要將肺生生咳出來。
  
  聽了良久,她撫了撫被風吹散的鬢發,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再回頭的時候,她看到一個粗布麻裙的少女正呆呆地站在門口,頭上鬆鬆挽了一個發髻,眉眼清秀,眼熟之極。
  
  “芊芊……”夏茉兒試探性得叫了一聲,靜靜得瞅著少女的反應,對於這個隻見過一麵的表妹,她實在有著太多的不確定。
  
  這聲輕喚拉回了白芊芊的神思,她看到樹上雪白的梨花陡然開得更盛,似還有幾片花瓣飄落,端著藥碗的手不由激動得顫抖了幾下,她小心翼翼得上前,同樣試探性得叫了聲“娘親”。
  
  隻見夏茉兒的臉噌得漲得通紅,兩片紅潤的櫻唇張了又張,最終歎息一聲,無奈道:“芊芊,我是茉兒姐姐,小時候見過一次,你可還記得?”
  
  白芊芊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她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頭,眨著眼睛笑道:“原來是茉兒姐姐呀,十幾年沒見當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跟姨媽真像呢。”夏茉兒的娘親同白芊芊的娘親是孿生姐妹,不同的是一個嫁入豪門,一個落入鄉土,身份雲泥之別,後來便很少來往,而今對於夏茉兒的突然到訪,白芊芊有些無措。
  
  夏茉兒也不接話,隻是上下打量著她,半晌,白芊芊被她瞅得渾身發毛,便扯了扯夏茉兒的衣袖,笑著說道:“茉兒姐姐,進去坐,我先喂爹爹吃了藥,呆會兒再陪你聊。”
  
  夏茉兒瞅了一眼白芊芊手中的烏黑湯藥,點頭應道,“芊芊你先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別告訴姨父我來過,當年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但是既然姨父病了,就別惹他費神。”她衝白芊芊擺了擺手,便又轉身去看院側的梨花,心情卻比來時好了很多。
  
  既然如此,白芊芊也不再推辭,端著湯藥進了屋,許久,她再出來時,麵色陰鬱,手裏捏著一方染血的帕子,一抬頭,卻發現院中又多了兩個人,一個長相平淡的丫頭,另一個是麵色肅靜的中年婦人,倆人垂首站在夏茉兒的身後,顯然是跟隨她的下人。
  
  一旁的夏茉兒見白芊芊出來,便招手喚她來到梨花樹下,低聲說道:“芊芊,你與我的長相有七分相似,所以姐姐想求你一件事情,現在也隻有你能幫我。”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麵色糾結,似乎頗是為難。
  
  白芊芊剛想張口問,她卻又接著說道:“芊芊,你能否代替我去楚府呆六個月?楚家為華亭第一富商,我嫁過去不滿一年,但因為身體的緣故一直居於楚家的老宅,而今老夫人忽然重病,要少夫人前去接管府內事宜,而我……實在有難言之隱去不得,你先暫且替我一段時間,這期間所有歸少夫人管製的錢物你但用無妨,想來這對姨父的病情也應是有幫助。”夏茉兒一口氣說完,且拋出實際利益來誘惑自己的表妹,言既至此,她停了下來,等待著白芊芊的回應。
  
  屋裏響起了白秀才的咳嗽,屋外突然起了風,早春的天氣還有些寒冷,白芊芊站在風口上,沉默良久。
  
  冷風過處,一朵梨花緩緩飄落,柔柔落在她因為勞作而略顯粗糙的手背上,聖潔的純白落如雪,她凝視片刻,抬頭答道:“好。”
  
  夏茉兒甚是詫異,她狐疑得看著白芊芊,解釋道:“楚家的人僅在新婚的頭些天見過我,後來我便搬去老宅居住,很少往來,我讓芷雲和素姨跟隨你,應該不會出紕漏。楚成翊是綢緞莊的繼承人,楚家的大公子,即是我的夫君,他生意繁忙長年不在府上,其他的人,到時候素姨會一一提點你,芊芊,你可明白?”她實在沒想到白芊芊答應得如此痛快,她是傻還是笨,如此大的事情竟然絲毫不做詢問。
  
  白芊芊攥緊手中的帕子,似乎當真不想問,隻是點頭應道:“我明白,即便我做一輩子的繡娘也賺不回給爹爹治病的錢,況且,表姐既然敢直接找我來商議這件事情,定是做好了萬全之策,而我,隻需按照素姨的提點來做,莫不是如此?”白芊芊也許真的是不聰明,可她所看到的,所說的又是最最實在不過的話。
  
  夏茉兒被白芊芊的話噎了一下,頓覺氣氛有些尷尬,原先編好的理由到了嘴邊變得索然無味,她咳了幾聲,再抬頭卻見白芊芊笑了起來,“表姐,這個交易與我應該是不虧,隻是不知表姐夫……”
  
  “無妨,合府上下你最無須擔心的便是他,他……”夏茉兒“哧”得笑了一聲,滿含諷刺,“他大概六個月裏都懶得正眼瞧我一眼。”
  
  於是,白芊芊便不再說話,也不再親切得叫著茉兒姐姐,隻是無端得,她想到死去的娘親也許真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可是看著爹爹重病死去,或者嫁給孫屠夫阮公子,她都是不甘心的。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不甘心付出代價,白芊芊邁出了第一步,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但是她明白,這個決定她不會後悔,那麽,即便前途一片渺茫,也堅定得走下去吧。
  
  隻是現在的白芊芊並不知道,這六個月帶給她的,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要複雜。
  
  此時,她正靜靜得坐在偏房內任由芷雲和素姨梳洗打扮,片刻,鏡中的女子已經脫了先前的青澀,搖身一變成為一位很有韻味的美婦人。
  
  果真是三分長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裝馬靠鞍呢。
  
  不過,二八佳人瞬間成了碧玉年華的少婦人,白芊芊還是蹙了眉頭,嘟囔了一句:“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但願楚家的人都是傻子……”
  
  正在為她描眉的芷雲聞言抿嘴一笑,安慰道:“白姑娘,你長得可跟我家小姐真像,說是孿生姐妹都有人信,我一直覺得小姐跟姑爺天仙配似的,怎麽就……”她的話沒說完,旁邊的中年婦人已經截口道:“白姑娘,出了這個門,你便是主子,我和芷雲都是奴才,楚家的人跟小姐相處總共不足半月,連小姐的喜好都不知,所以你無須太擔心,我現在跟你說一下楚家的大致狀況,你留意記一下。”
  
  華亭楚家祖上經營綢緞生意,代代富商,發展到這一脈,已經不單單局限在絲綢方麵,米糧,香料,錦繡等全部囊括在呢,楚家的長子楚成翊年二十五,風流儒雅,年少有為,當然,不僅僅是生意方麵,連帶家裏的妾室也比同齡的富家少爺多,具體多少,素姨想了想說:“大概六位吧,不過我都快一年沒回府上,不知姑爺有沒有納新的。”
  
  白芊芊默然,原來做個豪門少婦也是不容易的,難怪夏茉兒說楚成翊半年都不一定看她一眼。
  
  




第〇二章:狹路相逢

  
  第二日,白芊芊將病中的爹爹托付給鄰居家的胖阿嬸,便跟隨芷雲和素姨上路了,臨行前,白秀才斜倚在床頭,消瘦的麵容因為咳嗽而漲得通紅,他顫巍巍得握著女兒的手,千叮嚀萬囑咐,最後將一枚通體透白的玉玨塞到白芊芊手中,嘴唇哆嗦,別過頭去再不說話。
  
  白芊芊知道,這是娘親隨身佩帶之物,亦是僅剩的遺物。她默默收進袖中,轉身離家而去,隻是她不敢去想若爹爹知道寶貝女兒將自己賣了會是什麽感受。
  
  出了村口,便見一輛豪華的馬車等候在那裏,白芊芊提裙就爬了上去,瞧得旁邊的素姨大皺眉頭,她也全當看不見,滿臉悠哉得撩起車簾子欣賞窗外的風景。
  
  不久,她們便到了就近的鎮上,這裏白芊芊常來采購物品,自是熟悉,路過阮家賭坊的時候她還特意似笑非笑得挑了挑眉毛,隨手將懷裏的瓜子皮扔了出去,那些果皮在風中呼呼啦啦刮了滿門,更有甚者直接粘到賭坊中人的麵上。
  
  賭坊門前瞬間炸開了鍋,幾個五大三粗的打手頓時凶神惡煞得趕出來,白芊芊忙放下車簾高聲嚷了一句:“徐滄,不想挨打的就快點趕車。”
  
  趕車的中年男子自是將剛才的一幕看在眼裏,他根本來不及思考便猛烈得抽打起馬匹,一麵頭上冷汗涔涔。
  
  素姨的麵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白,最終怒聲斥道:“白姑娘,你這是做什麽?”
  
  白芊芊拍了拍手,嘻嘻一笑,“我想看看楚家的馬車好不好用,能不能跑得過賭坊那些打手的三腳貓功夫。”
  
  說話間,馬車已經跑出老遠,顛簸得車裏的三個女子氣喘籲籲,素姨索性扭頭不看白芊芊,來個眼不見為淨,心裏卻不住替死去的二小姐惋惜,放著富貴錦繡的日子不過,跑去跟一個窮酸秀才吃苦,還生了如此粗俗無禮的丫頭。
  
  那芷雲倒是調皮心性,滿臉漲得通紅還不忘頻頻掀開車簾往後看,一麵還不住通報:“甩掉了甩掉了,那些人看著凶,其實也不怎麽樣嘛。”
  
  白芊芊此時心情大好,那阮家少爺糾纏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初時還頗有耐心得保持著謙謙君子的形象,後來每次見到便動手動腳,“芊芊妹子長,芊芊妹子短的。”白芊芊聽了整個心裏隻犯哆嗦。
  
  趕車的徐滄此時心裏可不怎麽好受,他與素姨還有芷雲是從小一直伺候夏茉兒的,這次來找尋白芊芊當替身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下下策,沒想到卻找了個這麽不靠譜的,言行舉止又毫無大家閨秀的矜持,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熬過這六個月。
  
  車中幾人各懷心事,馬車轉瞬便馳上了野外大道,正午的陽光從車簾的縫隙漏進來,直直打在白芊芊的麵上,照耀著她素淨的麵容流光溢彩,說不出的好看。
  
  芷雲坐在她的側方禁不住失了神,她與小姐極像,卻又不像,明明一樣的眉眼,卻有著不一樣的風情。
  
  突然,車外的馬匹一聲長嘶,生生刹了下來,白芊芊眾女一個沒坐穩險些撲出去,隻聞徐滄沉聲問道:“公子何人?為何攔截我家夫人的車駕?”
  
  然而來人卻並不理徐滄,隻聽一個笑得不懷好意的男聲衝著車廂說道:“芊芊妹子,我知道是你,隻有你才會玩弄這些小把戲,哪有人路過我們賭坊如此打招呼的。”
  
  那男子話音剛落,素姨便恨恨得瞪著白芊芊,仿佛是在說:瞧,你惹的事,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白芊芊卻端端正正得坐在車廂中愣是不吱聲,車外的男子等了許久,終是耐不住心性,又說道:“芊芊妹子……”
  
  然而這一次,他剛叫出了稱呼,白芊芊驟然打斷了他的話語:“這位公子,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本夫人華亭楚家人士,並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女子。”言畢,她緩緩起身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她的身形慢慢展現在陽光下,水紅色的鑲金絲攏外罩,月白梨花氤氳的曳地裙,身上環佩叮咚,雲鬢中的鳳凰奔日簪在日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她輕攏著袖子,淡淡得掃了阮公子一眼,眼神中滿是倨傲。
  
  剛才還盛氣淩人的男子頓時楞在那裏,這女人是誰,明明長得跟白芊芊一模一樣,可是……難道自己真弄錯了?
  
  白芊芊伸手扶住徐滄,緩緩得下了車,她徐步走到阮公子的馬匹前,輕聲道:“這位公子,方才家中的丫頭不懂規矩不甚冒犯了賭坊,我在這裏陪不是了,還望公子海涵。”她的聲音輕柔,一麵還衝馬上得男子福了一福,眼神卻是清冷淡然,看得阮子淩頭皮發麻,仿佛站在地上的女子俯視坐在馬上的他,連帶她嘴角的微笑也仿佛充滿了憐憫。
  
  “你……”阮子淩有些動搖了,白芊芊卻並不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她回身,一甩袖子,衝車廂內冷聲道:“芷雲,還不快快下來向公子陪不是,老夫人病重,延誤了行程老太爺可是要生氣了!”
  
  她的一聲冷喝徹底驚醒了阮子淩,這位冷傲的貴婦人絕對不是白芊芊,並且……華亭楚家……馬上得男子徹底屈服了,他慌忙下馬將家奴遣到道路兩旁,抱拳賠禮道:“夫人趕路心切,在下多多冒犯,實在是一場誤會。”說完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一麵作勢要扶白芊芊上車。
  
  然而,白芊芊剛一抬手,一枚雪白的玉玨卻由袖中掉了出來,落在路麵的塵土中。玉玨中央是個“白”字,阮子淩的眼睛眯了起來。
  
  白芊芊一愣,剛要俯身,卻見前方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繞出來一個白衣男子,他俊朗地麵容上掛著閑適地微笑,緩緩衝自己走來,直走到近前,彎腰拾起地上的玉玨,恭恭敬敬放到白芊芊手中。
  
  白芊芊思維有一瞬間的停滯,剛才自己那份高傲是裝出來的,也隻能唬唬阮子淩那樣的土包子,而現在這位白衣男子渾身上下散發著飄逸的貴氣,言行舉止平易近人,偏生就是讓人覺得不可忽視。白芊芊握著玉玨心裏突突直跳,眼前隻見那名男子同阮子淩淡淡得說了幾句話,阮子淩便立馬放鬆了警惕,抱拳隻說:“幸會幸會……”
  
  白芊芊迷迷糊糊得看著眼前挺拔俊朗的男子秀逸的容顏,迷迷糊糊得上了馬車,迷迷糊糊得將玉玨塞到懷裏,又迷迷糊糊得看著那白衣男子撩起車簾進了車廂,順其自然得坐到她的身側,親昵耳語道:“裝得可真像,真有你的。”
  
  終於,白芊芊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慌忙起身,卻一下撞到了車廂頂篷,腦門上紅腫一片,她頓時捂著腦袋呲牙咧嘴,怒吼道:“你是誰,你從哪裏冒出來的?”
  
  素姨和芷雲扯了扯白芊芊的衣角,卻被她狠狠得甩開,車外的徐滄撫額歎息。
  
  眾人一片愕然,受了傷的劣性女子怒氣再起,她衝著那帥得一塌糊塗的男子吼道:“不管你是誰,現在立刻馬上給本姑娘滾出去!”哼,帥就了不起了嗎,帥就能隨便進人車廂了嗎,帥就能隨便跟姑娘家眉來眼去的嗎?
  
  眼前的男子無奈的撇了撇嘴,委屈道:“嫂子,我來時騎了匹馬,剛才喝醉了在路邊歇息,馬匹也不知道哪裏去了,你不帶我回去難道還讓我走回去不成,這裏離華亭雖說不遠,但也不近,你舍得嗎?”
  
  白芊芊聽到“嫂子”二字禁不住一陣哆嗦,再聽到他後來的撒嬌語氣又是一陣哆嗦,可隱約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她撫著額頭,顫聲問麵前的男子:“你剛才在我耳邊說了什麽?”裝得真像,什麽裝得真像……
  
  那男子眼神澄澈得看著白芊芊,笑道:“我方才說,爹爹派我來接大嫂,沒承想在這裏偶然相遇,難不成大嫂忍心讓我自己走回去?”他穩穩得坐在車廂裏,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白芊芊看了看素姨,又瞅了瞅芷雲,確定這名男子確實是楚家的二少爺,即夏茉兒的小叔,但是,問題是他叫什麽?
  
  素姨很帶眼色得給二少爺奉了杯茶,一麵勸道:“二少爺,男女授受不親,叔嫂同車於禮不合,敗壞了少爺與小姐的名聲便不好了。”第一次,白芊芊覺得素姨的話真是非常的在理,她矜持得點了點頭以示讚同。
  
  白衣男子接過茶盅,十分優雅得抿了一口,眼神怪異得掃了一眼白芊芊,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曖昧不明,“她……還有名節讓我來敗壞嗎!?”
  
  白芊芊本來也正在喝茶順氣,聞言卻一口氣沒喘勻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直到咳得麵紅耳赤,卻見眼前這位白衣偏偏的佳公子已經眯起眼睛來打算小憩了。
  
  素姨無奈的搖了搖頭,將白芊芊和芷雲扯到身側,輕聲道:“還是老樣子。”
  
  白芊芊一頭霧水,禁不住低聲問道:“他叫什麽名字?”素姨也不接話,旁邊的芷雲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於是車廂裏便安靜下來,隻聞轆轆的車輪聲,如此行了一下午,晚間到客棧休息的時候白芊芊特意囑咐素姨晚膳後到自己房裏來,關於楚家她所知甚少,如此下去不用說六個月,不肖六日自己便會被闔府上下當作女騙子抓去衙門。
  
  然而就在素姨同芷雲收拾行李的當口,這位難纏的楚家二少爺便又主動來找自家的嫂子聊天了,白芊芊看到他已經沒了先前驚豔的感覺,直覺想要離他遠遠的,於是便不等下人,直接提裙進了客棧,可是由於走得急,又初次穿如此繁瑣的服飾,白芊芊腳下一絆,直直得栽向門檻。
  
  栽下去的那一瞬間,白芊芊悟了,千萬莫做虧心事,不然報應就如這門檻,時時刻刻等著絆你一跤。
  
  就在白芊芊等著鼻青臉腫時,卻意外地跌進男人陌生的懷抱,鋪天蓋地的淡雅氣息將她包圍,擾得她一陣心慌,下一刻,她聽到男子低低的笑聲:“大嫂,我叫楚成翔,下次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或者信息,大可直接來問我,我隨時奉陪。”
  
  白芊芊心頭一滯,楚成翔已經飛身退了開去,遠遠得望著她似笑非笑。
  
  




第〇三章:紅豆南國

  
  夜色熏然,整個客棧靜悄悄的,然而白芊芊卻失眠了,輾轉反側,耳邊回蕩著素姨方才的話,“二少爺對小姐大概是有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於是白芊芊徹底了然,夏茉兒何以新婚伊始便前去老宅休養,感情全是因為這個不著調的小叔啊。
  
  這是楚家的家醜,白芊芊不想管,也管不了,可是她總覺得楚成翔那似笑非笑的眼眸中仿佛包涵了什麽,到底是什麽呢……
  
  白芊芊翻了個身,決定不再去想,卻意外得聽到窗戶從外側嘎達得響了一聲,仿佛是有人敲窗,又仿佛隻是樹枝掃了一下窗框,白芊芊有些緊張,再側耳傾聽,便沒了聲響。
  
  半晌,她起身輕輕走到窗前,“吱呀”一聲開了窗,春風卷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麵撲來,窗外除了搖曳的枝葉再無其它,白芊芊看到窗台上擱著一盒跌打損傷的藥膏,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盒在月光下泛著聖潔的光芒。
  
  她拾起來,在手中把玩良久,另一隻手卻不自覺得摸向額頭的瘀傷。
  
  這一夜,她是真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起床用早點時便發現白芊芊烏黑著雙眼有氣無力的樣子,芷雲詫異得問了一句:“小姐,怎麽昨兒個沒睡好?”
  
  白芊芊方一抬眼便瞅見楚成翔拿著筷子挑剔得品著菜,一臉優哉的樣子。
  
  白芊芊咬牙,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她優雅得拿起筷子,作勢要去夾菜,一麵輕聲歎道:“擇床……再說,春天嘛,難免讓人心生寂寞,我也許久沒見到成翊了……”說完,她又似哀傷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將別有幽愁暗恨生的春思演繹得惟妙惟肖,十足十一個深閨怨婦的形象。
  
  於是在座的眾人華麗麗得噴了,楚成翔被一粒豌豆卡在喉嚨裏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幾欲憋死時,白芊芊起身,水紅的廣袖一揮,轉身道:“上路吧。”
  
  眾人默……
  
  這次,楚成翔倒是很識趣得沒有進車廂,他騎著不知道從哪裏買來一匹馬,閑閑得伴在馬車旁,於是素姨趁機給白芊芊惡補楚門宗室族譜,上到五代之前發際的祖太爺,下到剛剛呱呱墜地的孫少爺,白芊芊聽著聽著便餓了,禁不住連連吞著口水。
  
  當然,最讓白芊芊頭疼的是所謂自家夫君那六位如花似玉的美妾,春暖閣住的是花月舞,夏華閣住的是林思煙,秋韻閣住的是柳香緹,冬雪閣住的是梅若雨……
  
  最終,白芊芊撫額歎息,無奈得一揮手,“素姨,你別說了,你隻管告訴我應該住在哪裏,我不出門還不行嗎!?”俗話說,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然而,天不遂人願,這場妻妾見麵之禮還真是免不了的。
  
  傍晚時分,馬車便進了華亭,徐滄東拐西拐,最終在一個幽雅安靜的府宅門口停了車,白芊芊從車廂出來時,恰看到火紅的落日在高大的府邸一側落了下去,那樣的景致當真是美不勝收,白芊芊頓住,駐足在那裏看了一會兒,素姨難得好脾氣,隻是默默得收拾行李也不催促。
  
  片刻,便見府內呼呼啦啦得迎出來一群人,姹紫嫣紅,好不熱鬧,楚成翔將馬韁遞給看門的阿叔,拿出一幅看好戲的表情湊到白芊芊身後,一麵還不忘揶揄道:“大嫂的架子端得好大,是要來個下馬威嗎?”
  
  白芊芊略略數了一下迎出來的少婦,不多不少正好八個,兩桌馬吊,她轉頭衝身後的男子挑了挑眉毛,笑著問道:“哪兩個是你家的愛妾?省得一會兒誤傷。”
  
  這位堪稱厚顏的男子聞言麵色居然微微泛起潮紅,他一扭頭不理白芊芊,隻是麵向夕陽更顯得臉色紅潤,引人遐思。
  
  白芊芊還沒弄明白楚成翔這是發的哪門子的春,瞬間便被八個美人兒圍得嚴嚴實實,她不得不回憶初見夏茉兒的場景,盈盈一站,弱不禁風,眉心一蹙,似憂還傷,大概有幾分韻美少婦的味道了,於是她開始淺笑著打量眾人。
  
  “外頭風大,姐姐您旅途勞頓不若先回屋子再聊,晚膳都備好了,就等著姐姐來呢。”最先說話的女子亭亭玉立,細腰長身,聲音更是甜美異常,白芊芊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表姐夫還是很具審美眼光的。
  
  她抬眼再去打量旁人時,卻依稀看到一個玄墨華裳的男子遙遙立在大門口,身姿挺拔酷似楚成翔,隻是比起那位飄逸的灑脫,黑衣的男子反而多了一股威嚴的貴氣,通俗一點說,就是很具有男人味。
  
  白芊芊心裏咯噔一下,麵上卻表現得極為清淡,她笑著招呼眾姐妹進屋,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路過楚成翊身側時,她輕輕一福,柔柔說道:“夫君,回去用膳了。”嫻美如夏茉兒者大概會賢良淑德如此,白芊芊這樣想著,便也這樣做了。
  
  未承想楚成翊麵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度詭異,半天,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夫人賢德,看來閉門思過一年還是有長進的。”說完他轉身扶住外側一名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得攙扶著她進了家門,一麵還輕聲責備道:“夢瑤你有孕在身,怎可亂走動,小心動了胎氣。”
  
  門庭中一陣風刮過,白芊芊一隻腳邁進了門裏,一隻腳還在門外,卻陡然有了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感念。
  
  遠處的楚成翔看著一步步走入正廳的白芊芊,忽而覺得胸口悶悶的,他修長的手指緊緊得攛成拳頭,半晌,卻又緩緩舒展開來,他轉頭,笑嘻嘻得對芷雲說道:“快去告訴你家小姐,她不在的一年大哥又納了兩名姬妾,待會兒別讓她再出醜了。”
  
  芷雲一愣,旋即一溜煙得竄進正廳,在剛剛落座的白芊芊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白芊芊輕輕得點了點頭,一麵還聽幾位妾室絮絮叨叨得拉著家常。
  
  “姐姐。”一名長相比較溫和的女子微笑著,抬起眼睛來打量白芊芊,“姐姐你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麽呀?就像月舞姐姐善舞,夢瑤妹妹攻琴,思煙姐姐作畫……”
  
  “是啊是啊,若雨姐姐下得一手好棋,至今府上還沒有人能及的上她呢。”方才那個細腰長身的女子也笑著附和起來。
  
  坐在主位的楚成翊聞言放下手裏的筷子,饒有興趣得問道:“你嫁過來一年多,我至今還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不妨說來聽聽?”他將身子靠在身後的座椅上,望著滿桌一妻八妾,甚是誌得意滿。
  
  白芊芊忍了忍,平靜得答道:“我平時喜歡做刺繡。”若不是發生了這件事情,她現在大概已經在小鎮的某家繡房裏做起了繡娘,而今……白芊芊有拂袖而去的衝動。
  
  “哦……錦繡綢緞莊的下人們個個都有一手好繡工……”不知是誰尖酸得說了一句,餐桌旁的眾人立馬安靜下來,目光登時全落在剛歸府的少夫人身上,楚成翊也隻是靜靜得坐著,眯著眼斜覷白芊芊的反應。
  
  半晌,白芊芊沒有說話,她緩緩得舉起筷子夾了口菜,細細咀嚼起來,再抬頭時,她笑靨如花得望著楚成翊,溫言道:“夫君,我還會念首詩,應該比不得府裏妹妹們之才,鬥膽在這裏獻醜了。”
  
  語畢,白芊芊掃視了一圈眾女,最終定格在楚成翊麵上,她曖昧一笑,徐徐念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夫君大人,您去年剛好采了兩朵,而今,又是一年春花開,想來正是相思時。”說完,她將手裏的筷子一丟,當真是拂袖而去。
  
  滿桌的女子望著自家夫君鐵青著臉,紛紛噤聲埋頭吃飯。
  
  白芊芊方一步出正廳便碰見候在那裏的素姨和芷雲,她們麵有歉色得望著剛剛被眾姬妾欺負得一塌糊塗的女子,半晌,素姨安慰道:“以前就是這樣,小姐你忍忍,還好有老太爺護著咱們。”
  
  白芊芊此時終於明白夏茉兒提到楚成翊時那一聲尖細的冷笑,六個月,若六個月來日日如此,那自己肯定會比家裏的爹爹吐血吐得還嚴重。
  
  氣這種東西,忍多了會有內傷的,三個女人一台戲,楚家拉出去都可以開一個戲班子了。
  
  最終,白芊芊長長得舒了一口氣,衝素姨說到:“我困了,你帶我回臥房吧,今兒個太晚,明早兒起來再拜見老夫人和老太爺。”
  
  素姨應了一聲便引著白芊芊去了後院。
  
  夏茉兒新婚時建的樨香閣已經有一年多無人打理,滿院矮小的茉莉花叢已經枯萎,隻餘根根短小的枝丫,整個院落顯得光禿禿空曠曠,很是荒涼,好在臥房剛剛清理布置,白芊芊一頭紮進去便很快進入了夢鄉。
  
  夢裏她一個人躺在梨花樹下,聞著清雅的香氣,時時有如雪的花瓣飄落在身側,朦朧間,她看到一個身上帶著清雅香氣的白衣男子緩緩得在她旁邊斜躺下,眸光溫暖,手指輕柔得撫摸著她的臉龐。
  
  那種癢癢的感覺令白芊芊禁不住翻了一個身,一麵不由自嘲了一聲:“春天果然不是個好季節。”繼而又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第〇四章:花香滿院

  
  轉天用過早膳,白芊芊梳洗一番正準備去拜見老夫人和老太爺,卻在樨香閣的園中碰到了楚成翔,清晨的陽光灑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令白芊芊恍惚產生錯覺,仿佛依然在夢境。
  
  楚成翔正俯身觀察院中枯萎的茉莉花枝,他用手指掐了幾根幹枯的枝葉,歎息道:“根部和枝幹都已經壞死,大概要重新栽種了。”
  
  白芊芊聞言忙勸阻道:“別種茉莉了,這院子我自己來打理。”不是她沒出息, 而是看著這麽大一片肥沃的土地用來種花著實可惜。
  
  “那你想種什麽,油菜還是辣椒?”楚成翔抬頭看著白芊芊,眼神清冷,嘴角卻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白芊芊一聽油菜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她走到那些枯萎的花叢前,用手比劃著說道:“其實油菜開的花是很美的,我要是種這麽一大片,過幾天滿院子都會金燦燦的呢。”說完她似乎還陶醉在油菜花田的美景中。
  
  楚成翔搖頭無奈,歎道:“說點靠譜的,我要是真給你種上油菜花,大哥估計要笑話死我。”
  
  “他笑話他的,與我何幹。”白芊芊白了他一眼。
  
  “那也不行。”
  
  “那就梨花吧。”
  
  “俗!”
  
  “就種油……菜……花……”白芊芊瞪大眼睛一字一頓得說完轉身便出了院門,一麵腹誹,果真是富家少爺,真是難伺候,明明又不是他的院子。
  
  身後的芷雲抿嘴吃吃偷笑,素姨狠狠得瞪了她一眼便引著白芊芊前往楚老爺的院子。
  
  楚府後院最中心的地帶便是曆代當家人居住的亭樓,白芊芊沿著回廊走了好久,方才看見一個幽靜的院子,方正的拱門上寫著“滄澗閣”幾個大字,再走入內竟是一片墨綠的鬆林,她不僅嘖嘖讚歎楚老爺的品味,當真是豪門風範。
  
  又行了幾步,便聽聞林內有低低的說話聲,仿佛是孩童稚嫩的聲音,白芊芊還未問,素姨已經解釋道:“姑爺在娶小姐之前有個侍妾,這孫少爺便是那侍妾生的,今年應該有三歲多。”
  
  “喲……”白芊芊模糊得應了一句,隱約是記得素姨曾經提過這個娃娃,雖然是庶出,倒也算是長孫了。
  
  這時,已經有丫鬟從林中迎了出來,衝著白芊芊行了一禮便脆聲說道:“老爺估摸著少夫人也該來了,命我前來引路。”說完她指了指林子中央,率先在前麵帶路。
  
  行至林中央時,但見一個大大的亭子沐浴在陽光下,一對慈祥的老夫婦相攜坐著,對麵是一個三四歲大的男童,此時正板著小臉一本正經得說著話。
  
  白芊芊忙上前衝公公婆婆行了一禮,恭順道:“兒媳回來了,給老太爺和老夫人請安。”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馬轉頭疑惑得打量著眼前的女子,楚老爺疼惜得摸摸小孫子毛茸茸的腦袋,慈藹笑道:“桓兒,快叫叫娘親。”
  
  小男孩和白芊芊同時一愣,按理說叫個“大娘”也就結了,怎麽倒正經八百得喚起了娘親,白芊芊心裏犯起嘀咕,小男孩也滿是戒備得望著她。
  
  倆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還是人家豪門長孫氣量大,他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握住白芊芊的一根小手指,奶聲奶氣得說道:“娘親,你長得可真漂亮。”
  
  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真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於是心存芥蒂的白芊芊立馬樂得找不著北,她甜甜得應了一聲,僅有的那麽一點羞恥心都扔到天邊去,剛剛及笄的她立馬白撿了這麽大一個兒子。
  
  她俯身想要抱起來試試手感,小娃娃卻不樂意了,他嘟起小嘴不悅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抱。”
  
  “哈哈哈……”白芊芊僵住,楚老爺開懷大笑,邊笑邊說道:“茉兒,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咱們撇去不提,今兒個我召你回來就想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你婆婆他年紀大了,現今又得了饜病,整天昏昏沉沉的,家裏的事務還得你來接替,放給旁人我是信不過的。”他捋著花白的胡須,慈愛得看著白芊芊。
  
  白芊芊連忙點頭稱是,心裏也明白,過去的事情不外乎是小叔垂涎大嫂美色,夫君瞧不上家裏的黃臉婆,造就了妻子深閨寂寞,於是一個幹柴一個烈火,有沒有燃燒起來外人不得而知。
  
  可是這麽想著,她的胸口卻一陣憋悶,罷了罷了,不種油菜花也不種梨樹了,改明兒還是讓管家種上茉莉吧。
  
  楚老爺見兒媳的麵色陰鬱,仿佛有排解不開的苦悶,頓時就想歪了,他歎道:“成翊也是太胡鬧,不足兩年就從青樓裏領回來這麽些女子,真是苦了你,現在既然你已經回來,就該拿出當家的威嚴來好好打壓一下,我回頭也找那不肖子談談,正房還是不能冷落的!”
  
  老爺子要催兒子多多寵愛正妻……白芊芊冷汗涔涔,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我一個人挺好的,剛剛正在想楚成翔……”白芊芊狠狠得咬住了舌頭,甚至有抽自己耳光的衝動。
  
  果然老太爺的臉色立馬晴轉多雲,黑得跟鍋底似的。旁邊一直迷迷糊糊的老夫人突然就清醒過來,沉聲道:“婦道!婦道!”聲音中氣十足,看著比家裏臥床的白秀才身體都健壯。
  
  白芊芊滿頭黑線,有錢人家生的病都跟普通人不一樣。
  
  暴風雨即將來臨前,少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起孫少爺,抬頭衝老太爺和老夫人扯出一個自認為是有生以來最嫵媚以及顛倒眾生的微笑,淡定得說道:“桓兒尿急,我抱他上廁所。”語畢,她優雅得轉身,雙手牢牢製住不斷掙紮的小男孩,一步一步得邁出了鬆林。
  
  林外的素姨和芷雲看到白芊芊麵帶微笑著走出來,懷裏居然還抱著老太爺的寵孫,兩人暗暗籲了口氣,看來剛才應該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享盡天倫之樂了。
  
  殊不知,鬆亭一別後,老夫人又陷入了深度昏迷,老太爺撫額歎息,痛定思痛,深深反思自己的這一決策到底是對是錯。
  
  而這邊,白芊芊亦陷入了極度困難的境地。
  
  俗話說,生活就像一場戀愛,一開始你可能不習慣,可是一旦習慣了,你便割舍不下。
  
  於是我們的孫少爺抬頭仰望著那迷人的微笑,璀璨的星光在懵懂的瞳眸中瞬間炸開,那一刻他幼小的腦袋中深深根植了一個邪惡的念頭,他扯著白芊芊的衣襟,撒嬌道:“娘親,你的懷抱好香,以後要常抱桓兒。”而這個‘常抱’便成了‘永久’,整整一天白芊芊都懷抱著一個小小的糯米團子,走累了便坐下,坐悶了便走走,連帶吃飯都是她一口一口喂的,直到晚間,乳娘哄著孫少爺沉沉睡去後,白芊芊才重獲自由之身。
  
  楚府生涯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度過,月上柳梢的時候,勞累了一天的少夫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了樨香閣,還未進院子,她便聞到陣陣淡雅的清香,那感覺如同回到了自家蕭索的小院,房內是挑燈夜讀的爹爹,而她,即便給人做了一天的浣衣女,聞到這香氣,看到那燈光,心裏也是甜蜜的。
  
  白芊芊快步走進院子,映入眼簾的是滿院盛開的梨花,大片大片的雪白在皎潔的月色中朦朧似仙境,緩緩得,由那梨樹下走出一白衣男子,他望著眼前的女子,笑著問道:“喜歡嗎?”
  
  白芊芊又開始迷糊起來,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了。
  
  身後的素姨和芷雲剛想上前拉白芊芊,楚成翔一揮手,門外候著的幾個家丁瞬間殺人滅口,拖去廚房幫忙刷碗。
  
  良久,白芊芊回了神,她走進那片梨花林,新植的樹木絲毫沒有敗落的跡象,地上是新翻的泥土,散發著清新的味道,夾雜著梨花香氣沁人心脾。
  
  白芊芊撫摸著樹幹,粗糙的樹皮摩擦著掌心細小的繭子,她抬頭看向楚成翔,在那充滿笑意的眸子裏倒映著一個柔美的女子,那女子是她,亦是夏茉兒。
  
  兩人對望了許久,白芊芊眉心輕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更喜歡油菜花?”
  
  “奧?”楚成翔挑了挑眉毛,亦笑道:“那我明天把這些梨樹都拔了給你種油菜花。”
  
  “你不怕你大哥笑話了?”白芊芊低了頭。
  
  “他笑他的,油菜花也有春天……”楚成翔的聲音低沉下來,他牢牢盯著白芊芊,心裏輕輕歎了一聲,世人皆喜牡丹,芍藥,海棠,茉莉……可誰在乎油菜花的春天。
  
  白芊芊抬頭,哈哈笑了起來,笑得很不斯文,很不賢淑,很不雅觀,笑著笑著,她一甩裙擺席地坐了下來,背靠著一棵高大的梨花樹,順便拍了拍旁邊的地麵,示意道:“來呀,你也坐。”
  
  楚成翔便也席地而坐,微微側向白芊芊,看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下來,“你為何喜歡梨花?”
  
  白芊芊慵懶得倚著樹幹,半眯著眼睛說道:“我不是喜歡梨花,我是喜歡它的果實,爹爹生病常年咳嗽,我幹完活便給他熬生梨糖水喝,還真是有效果呢。”她嘴角掛著甜甜的笑容,全然未曾思考自己正在說什麽。
  
  然而楚成翔卻並不驚訝,隻是莫名得,內心懊惱異常,猶豫再三,他還是如實相告:“這些梨樹是西域商人的新品種,花期很長,專用來觀賞,不結果實的。”
  
  白芊芊坐在那裏竟迷迷糊糊將要睡去,今天她真的是太累,隱約間她聽到楚成翔說:“等我為你栽一棵,長成跟你家院子裏那棵一模一樣的。”於是她擺擺手,說:“不用,這些就很好,跟我夢裏見過的很像。”
  
  滿天的繁星眨了眨眼睛,亦紛紛沉沉睡去。
  
  




第〇五章:流言蜚語

  
  天亮時分,楚成翔才施施然從樨香閣裏走出來,麵上的笑容如沐春風,且頻頻向路遇的丫頭傳送秋波,於是楚府內所有適齡女子的芳心嘩啦啦碎了一地。
  
  大小通吃,這也太便宜那不守婦道的女人了。
  
  “聽說昨兒個晚上二少爺在少夫人房裏過的夜……”
  
  “豈止呢,前兒個晚上還聽少夫人念詩來著,又是相思又是發春的,原來是念給二少爺聽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二少爺也早存了那個心思,瞧瞧樨香閣裏滿園的梨花,梨花……離花……這不正是勸少夫人離了大少爺跟他過日子嗎?!”
  
  “一年前就聽說他們勾勾搭搭不清不楚,這閉門思過一年回來倒越發猖狂了呢……”
  
  流言,往往就是這樣來的,且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瘋狂生長。
  
  “二少爺近一年常常不在府上,沒準就是回老宅看望那女人了……”
  
  “就是,二少爺還未及冠,生意方麵老爺又不讓他插手,可瞧著他比大少爺還忙得樣子,果然沒好事……”
  
  “你們有沒有發現少夫人胖了?”
  
  “胖了?沒有啊,我倒覺得瘦了……”
  
  “肚子,我說的是肚子,你留意觀察一下,我前兩天聽八姨太太房裏的小翠姐說,少夫人可能懷孕了……噓……這事你千萬別跟別人說……”
  
  可見,人類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是無限強大的。
  
  不肖片刻,二少爺夜宿樨香閣的事情瞬間傳遍了整個府邸,連帶那一大園子的梨花都成了奸情的有力佐證,聽聞這個消息時,老太爺正在漱口,一個沒穩住,噴出幾尺遠。
  
  丫頭們還從未見過老太爺如此失態,整個早晨,老爺子臉不洗牙不刷,灰頭土臉得在廳裏踱來踱去,走一步歎一聲,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於是三四五七房夫人抿嘴偷笑,一麵唆使自家丫頭出去煽風點火,六姨太和八姨太門兒一關,冷眼旁觀,二房夫人忙去找楚成翊切磋棋藝,順便探探夫君的口風。
  
  這一大清早,整個楚府好生熱鬧。
  
  這廂,白芊芊渾然不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懶洋洋得洗漱完畢後盤算著如何開始接手府裏的事宜,先喚來管家盤問了一番,可是除了曖昧的眼光她什麽也沒看到,她撓了撓頭,不去理會。
  
  午膳的時候,她又將闔府的丫頭清點了一遍,而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飄飄忽忽的,帶著點蜻蜓點水的意思。
  
  白芊芊開始疑惑起來,緊接著,幾位姨太太居然紛紛造訪,一個個來了以後站在院子裏笑得眉眼彎彎,仿佛整個世界都曖昧起來。
  
  整整一個下午,白芊芊實在忍無可忍,她手裏翻著賬本,望著院中三三兩兩的姐姐妹妹們指著那梨花林竊竊私語,隱約有些明白過來。
  
  “芷雲……”少夫人板起麵孔發了話:“將管家叫來,把近幾個月各房中財物支出賬本全搬來,今兒個天氣好,我就到院中處理事務。”說完她當真搬了個小板凳往那梨花林裏一坐,悠哉遊哉得開始核查起帳本。
  
  二房夫人上個月超支,所以前兩天定製的翠玉棋盤暫且擱淺……
  
  三房夫人丫頭數目超過上限,調動兩個去已有身孕的八房夫人那裏……
  
  四房夫人要吃荔枝,開玩笑,大春天的哪來的荔枝,她以為自己是楊貴妃啊……
  
  五房夫人嫌廚房的飯菜不合口味,呃,那便在她自己院子裏另開一個,想吃什麽自己做……
  
  ……
  
  八房夫人既然有孕在身,那便別侍寢了,得多派幾個丫頭過去妨礙一下……
  
  一一批注完後,白芊芊覺得整個心裏清爽多了,她一麵閑閑得嗑著瓜子,一麵心裏暗自辯解:這絕對不是公報私仇,也不是挑撥離間,隻是對府上的內務做了一些很合理很必要的調整。
  
  此時,二少爺與少夫人之間到底有沒有奸情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房的姨太太們開始紛紛找自家夫君哭訴生活的窘迫以及人生的無奈。
  
  於是,連續幾晚,楚成翊未敢宿於任何一位妻妾的房內,這自是後話,此時,他正徘徊在樨香閣的門外。
  
  明月斜斜的掛在天際,繁星點點,白日裏對於流言還波瀾不驚的大少爺在四周無人的黑夜裏爆發了男人的本質,女人嘛,即便是我拋棄不要了的,也絕對不允許別人染指,況且那個人還是從小於自己爭到大的弟弟。
  
  楚成翊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活剝了那水性楊花的女人,他猶豫再三,決定當晚便踏足樨香閣,好好親近親近自己的妻子。
  
  正在屋裏同芷雲嘮嗑的白芊芊莫名一陣體寒,整個人哆嗦了一下,看來春天的夜裏還是真的冷,她忙出去搬了個火盆,順便也招呼素姨進屋內嗑瓜子。
  
  主仆三人正聊得不亦樂乎時,大少爺邁著四方的步子看似不經意間踏進了樨香閣,他駐足看著滿院子繁花盛開,香飄四溢,陡然間感覺自己的腦袋綠油油得冒著熱氣,胡鬧,當真是胡鬧,這個女人竟然越發彪悍起來,原先還懂得避嫌,現在已經發展到明目張膽的份上。
  
  楚成翊心頭緊了緊,麵上卻掛上慣常的笑容,他隨手推開房門,往內室走去,屋內的幾人聞著聲響,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桌上的瓜果茶點,東西還未收拾妥當,大少爺已經進來,他淡淡得掃視大家一圈,揮手道:“你們出去吧,今晚我宿在少夫人這裏。”
  
  他說得稀鬆平常,白芊芊已經風中淩亂狀,素姨和芷雲默然半晌,最終幹淨利落得將白芊芊賣了,倆人臨出門前,還不忘將內室外屋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仿佛生怕少夫人畏罪潛逃一般。
  
  “你……要幹……什麽?”白芊芊結巴了。
  
  楚成翊沒說話,他緩步走到桌前,將台麵上的燈盞“哧”得一聲吹滅,整個屋子瞬間一片漆黑,白芊芊“啊………?”得一聲驚呼出口,手裏摸索著找件利器來防身。
  
  好半天卻沒有任何動靜。
  
  楚成翊站在黑暗中,依稀能辨得清白芊芊的輪廓,內心竟慢慢平和下來,半晌,他開口道:“茉兒,你可知我為何要娶你?”
  
  對於這個問題白芊芊選擇了沉默,楚成翊的嘴角彎了彎,眉眼帶著一絲嘲諷,“因為兩年前老太爺跟我說,若我想繼承楚家的產業,就必須娶你,你是他故人的女兒,而我……隻是為了做楚家未來的家主,妻子……棋子,你現在可明白了?”
  
  白芊芊驚訝得抬頭,淡淡的月色下,她望著相隔一桌之遙的楚成翊,卻能清楚感受到他眼眸中的清冷,是的,那是看一樣器具的眼光,而不是看一個活生生的人。
  
  “棋子也要有棋子的道德,不是嘛,茉兒。”楚成翊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感,“我給你名聲,地位,榮華,富貴,而你隻需回報我一樣,那便是忠誠。”
  
  白芊芊的心中冷了幾分,她沉默半晌,靜靜說道:“我與楚成翔之間什麽也沒發生,我想你是誤會了。”
  
  “事實也罷,誤會也罷,流言的力量有多大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楚成翊逼近一步,細細端詳著少夫人的神情,時間靜靜流淌,白芊芊深深得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流言止於智者,別人愛怎麽說便由她去,我問心無愧。”
  
  她那平淡的神情瞬間激怒了楚成翊,他跨前一步,猛得伸手攫住白芊芊的下巴,眼神中閃現出一股冷厲之氣,“真的不在乎嗎?還是你居然天真到認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歡你?別忘了,你隻是一枚棋子。”
  
  白芊芊震驚得睜大眼睛,那閃亮的眸中一片蕭索和惘然。
  
  “老太爺至今未讓他涉足生意場合,他卻暗中發展自己的店麵,甚至公然與我搶奪商源,你嘛,初時隻是他向我挑釁的玩物,而那一晚過後,你已經變成了他對付我的利器,所以,你必須選擇,選擇忠於我,還是忠於他?”他鬆開白芊芊的下巴,負手靜靜得立在她的麵前。
  
  白芊芊抬頭望向楚成翊,那樣近,近到能看清他臉上清晰地棱角,“我如何能信得過你?”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這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楚成翊笑了。
  
  白芊芊低頭不語。
  
  這一夜,楚成翊宿在了樨香閣,而少夫人卻在園中的梨花林裏站了足足一宿,直到清晨第一朵花開,第一滴露珠墜落的時候,白芊芊那懵懂的少女情懷戛然而止,這一刻,她明白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得對你好,幸福這種東西,不是靠做白日夢便能得到。
  
  良久,她轉身笑著吩咐道:“素姨,將少夫人這月的例錢托徐滄送給胖阿嬸,麻煩她到鎮子上請好一點的大夫去瞧瞧爹爹的身子。”語畢,她伸了伸懶腰進屋爬上床,麻利得伸腿一腳將楚成翊踹了下去,嘟囔道:“想睡覺回自己屋去睡,本小姐不欠你的,有本事你將我休了啊!”
  
  楚成翊睡眼惺忪,滿臉驚愕,床上的女子已經一擁被子開始補覺。
  
  當你無法選擇的時候,那便放棄選擇,這就是白芊芊的決定,既不忠於楚成翊,也不忠於楚成翔,她隻忠於自己的心。
  
  幾日以後,老太爺發出敕令,所有大公子負責的生意暫且交給二公子負責,話說小別勝於新婚,大公子留守在府中陪伴久別的妻子,以便互相增進感情,而楚成翔這個專吃窩邊草的小叔則被借機掃地出門。
  
  楚老爺當機立斷,對於叔嫂相戀這不容於世俗的事情他堅決要扼殺在萌芽狀態,於是原本很忙的大公子驟然閑歇下來,而原本就不知道在忙些什麽的二公子便更加忙,猶如被抽了十鞭子的陀螺,轉個不停。
  
  對於這件事情,白芊芊抿嘴一笑,不發一言。
  
  




第〇六章:往事如煙

  
  自從二少爺開始料理外麵的生意後,白芊芊的日子變得通暢起來,不再時不時有人跑來同她鬥嘴,她也樂得清閑,隻求順順利利度過這六個月。
  
  連續幾日下來,白芊芊除了管理府內一幹人等的閑雜事務,便是同素姨和芷雲嘮嗑,而談論的話題不外乎就是哪房夫人又添了新衣,哪位姨太太又置辦了首飾……這樣無聊的日子過久了,白芊芊禁不住懷念起家中勞作的情形,唯一聊表安慰的是孫少爺時不時跑到樨香閣裏粘她,一口一個娘親叫得白芊芊心裏熱乎。
  
  這日裏晨起,孫少爺便樂顛顛得跑到少夫人的房內,看到白芊芊正在梳頭,竟一本正經得站在旁邊看。
  
  白芊芊見他小大人似的,便也故意不理他,看他能耐多久。
  
  烏黑的青絲直直垂到腰際,隨著木梳的滑動微微飄揚,一雙嫩嫩的小手忍不住輕輕撫摸上去,好半天,他抬起頭來對白芊芊說:“娘親,你真的回來了,我記得的,我記得娘親的頭發……就是這個樣子。”他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閃爍著淚花,雙手忍不住環抱住白芊芊的發絲。
  
  旁邊的素姨和芷雲見了如此情形不禁麵色一變,微微偏過頭去用袖子擦試眼角。
  
  白芊芊有些愣住,相處這些天來,她也知道桓兒少爺在兩年前喪母,是以一年多以前夏茉兒初一進府,老太爺便將孫少爺過繼過來,一來是為了嫡子的名銜,二來也想彌補一下桓兒缺失的母愛。可未曾想夏茉兒婚後僅僅在楚府呆了半個月便被匆匆遣往老宅,並未與孫少爺親近,那麽此時桓兒口中所說的娘親便是那死去的親娘了。
  
  這麽小的孩子……白芊芊突生同病相憐的感覺,她俯身將孫少爺抱起在懷中,輕聲安撫道:“桓兒乖,娘親回來了,以後會天天抱著你,所以桓兒不許再哭了。”還不滿四歲的小孩子也頗為懂事,他往娘親懷裏一蜷,抽抽嗒嗒幾聲後,當真便不再哭了。
  
  白芊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心中憶起小時候娘親也這般哄她,可是後來……以往的事情她不是不記得,而是真的不願去想。
  
  ……
  七歲那年,娘親病重臥床不起,爹爹在村中教書所賺的銀兩根本緩解不了困境,第一次,她看到溫文爾雅的爹爹坐在門外猛烈得灌酒,娘親在房裏歎息一聲,幽幽道:“彥之,我從不後悔跟了你,爹爹他們生氣也是應該的,我們就別再去叨擾他們了。”
  
  “嘩啦”……白秀才起身將酒壇扔出好遠,他站在風口上,赤紅著雙眼,啞聲吼道:“可是他們也不能見死不救!”純白的雪花從天而降,落了白彥之一身,白芊芊站在門裏麵,望著灑落的酒水溶化了一大片雪地,露出黑糊糊的地麵。
  
  而娘親斜坐在屋內的炕上沉默良久,她抬手開了窗戶,任由冷風灌了進來,“我已與爹爹三擊掌,離家永不相見,怨不得別人,朱家,已經沒有我這個女兒了……”聲音悠長,宛若歎息。
  ……
  
  白芊芊依然輕拍著懷裏的桓兒,麵上卻一陣冰涼,她抬手擦去淚水,這麽些年已經過去,她還是哭了,哭泣娘親的早逝,哭泣爹爹的癡情,哭泣那個隨著雪花飄逝的童年。
  
  “娘親,你哭了?”一隻冰涼的小手撫上白芊芊的麵頰,小男孩怯怯得問道:“是桓兒惹娘親生氣了嗎?桓兒不哭了,娘親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白芊芊心裏一暖,將桓兒摟在懷中,低低在他耳邊說到:“桓兒喜歡什麽?娘親還沒有送給你禮物呢。”她是真的想要好好疼愛這個失去娘親的男孩,如同對待自己弟弟一般。
  
  懷裏的孫少爺一聽到禮物,哭得淚水漣漣的雙眼頓時恢複了神采,他撒著嬌道:“原來娘親沒忘記,明天就是桓兒生日,我想……我想讓娘親和爹爹和好如初,爹爹他其實是念著娘親的,他的書房裏總是掛著娘親的畫像呢。”可是說道後來,他又像氣餒一般,小聲說道:“不過隻有背影,我問爹爹為何不畫娘親的麵貌,爹爹說,娘親大概是不願看到他的。”
  
  白芊芊聽著聽著便覺隱約觸及到了楚成翊的真心,他真正愛的是桓兒的娘親吧,當然,如果他還有真心的話,對於這一點,白芊芊深表懷疑。
  
  桓兒看到自己的娘親麵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不解得扯了扯她的衣袖,怯生生道:“娘親……”
  
  “呃……”白芊芊回了神,急忙岔開話題,“我給桓兒繡個肚兜吧。”
  
  孫少爺立馬嘟起嘴巴,連連搖頭:“不要肚兜,我最不缺的就是肚兜。”
  
  是啊,綢緞莊的孫少爺怎麽會缺衣服。
  
  白芊芊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半晌,孫少爺輕聲提點道:“爹爹說明天要請醉月坊的人來府上給桓兒慶生,醉月坊是哪裏?我隻知道二娘是風華樓出來的,三娘是閉月齋過來的,四娘是舞裳館的……”桓兒碎碎念。
  
  白芊芊頓覺頭頂上烏雲繚繞,最終怒吼道:“楚!成!翊!你個色狼,連兒子的生辰都不放過,你簡直不是人!”
  
  桓兒一個哆嗦,不敢再說下去。
  
  少夫人吃醋了……闔府上下的人都非常肯定這一點,因為一大早就聽見少夫人的詛咒直上雲霄,“楚成翊,你這輩子再也生不出兒子來了,不……連女兒也生不出來!”
  
  八房姨太太劉夢瑤聽到這話的時候撫著鼓脹脹的大肚子咬了咬牙,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無比優雅得飲了一口手中的茶水。
  
  而對於這件事情,白芊芊的確很生氣,十天以來,她第一次決定主動踏足大少爺的吟風閣,聲討一下為桓兒慶生居然宴請青樓女子……這是怎樣的爹爹啊……
  
  素姨被留在樨香閣中安撫受了驚的孫少爺,芷雲則跟在氣鼓鼓得少夫人身後,有些摸不著頭腦。
  
  白芊芊在諾大的楚府內七拐八拐,走了好半天心情才漸漸平和下來。
  
  剛剛繞過一個回廊,她便看到楚成翔正領著管家匆匆朝老太爺的園子走去,他麵上的神情難得嚴肅,嘴唇緊抿著,眉毛也皺做一團。
  
  白芊芊下意識得退後幾步隱到了回廊一側的花叢中,從層層疊疊的花枝縫中她窺見多日未見的二少爺沉穩得從眼前走過,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沒留意到她,隻是那一襲白衣掃過花枝的時候,一句話猛然蹦入腦海:你居然天真到認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歡你……
  
  二少爺走過去好半天,白芊芊才從花叢中出來,她拍了拍裙角的碎葉,隨即自嘲得笑了,自己這是怎麽了,真是莫名其妙。
  
  芷雲在後麵輕聲問了一句:“小姐還去找姑爺嗎?”
  
  “去,當然要去!”白芊芊一挑眉毛轉身朝吟風閣走去。
  
  此時我們的楚大少爺正百無聊賴的在後花園裏品茗,他幾年難得如此清閑,可清閑過了頭,那便是無聊,而無聊過了頭,那便會勾起男人的劣根性。
  
  飽暖思淫 欲,說的正是此刻的楚成翊。
  
  隻見他手裏端著茶水緩緩得嘬飲著,眼睛微微眯起,一副很是享受的樣子,一杯喝完,他起身想去幹點什麽,卻撞見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女子。
  
  自那日楚成翊被白芊芊踢下床後,他作為一個完美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踢下床,第一次被女人甩臉子,第一次被女人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總之,所有這些第一次加起來的感覺讓他再也不想見到白芊芊。
  
  於是,剛才的好心情全部沒了,他斜掃了一眼這個據說是自己夫人的女子,沒好氣得問了一句:“你來這裏做什麽?”
  
  “明天,不許招一些亂七八糟的青樓女子回府。”白芊芊開門見山說明意圖,並且拿出了少夫人應有的架子。
  
  楚成翊一愣,旋即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不鹹不淡得問了一句:“你……吃醋?”
  
  少夫人白眼一翻,“明天桓兒的生辰……”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大少爺便打斷道:“我知道,他會慢慢習慣的。”
  
  習慣爹爹帶一大堆青樓女子回來給他慶生?白芊芊被楚大少爺彪悍的思維徹底震撼住了。
  
  楚成翊懶懶得往竹椅中一靠,悠閑得說道:“我聽說醉月坊裏的雪塵姑娘歌兒唱得很好,所以便請回家來聽聽,夢瑤的琴技,月舞的舞姿,若再加一隻會唱歌的黃鸝鳥,那便齊了……”
  
  “會唱歌的多了……”白芊芊不屑,村裏的杏花姐還會唱歌呢,並且唱得還很好聽。
  
  “歌兒唱得好,且長得跟天仙一般的女子就少之又少了……”楚成翊搖頭輕喟,他縱橫青樓界數載,說得話自然有分量,須知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親……咳咳……大少爺順手甩開扇子扇了幾下,怎麽剛剛開春天氣就這麽燥熱……
  
  色且無恥到如此程度的男子實屬少見,白芊芊重新審視了一下這個號稱年少有為風流儒雅的男子。
  
  年少,不錯;有為,大概;風流,絕對;儒雅,未知……
  
  白芊芊搖了搖頭,轉身想走,楚成翊卻又冷冰冰的加了一句:“你離桓兒遠一點,若不是你,桓兒的娘親也不會離開我們。”
  
  白芊芊聞言腳下一頓,並未答話,她走出吟風閣的時候忽覺得府裏的姨太太們都好可憐。
  
  她閉了閉眼,再抬頭,天好高,碧藍,澄澈一片。
  
  




第〇七章:一波春水

  
  當天夜裏,白芊芊便向素姨打聽桓兒娘親的事情,奈何倆人都未聽聞此事,想來是楚家瞞得緊,不想讓兒媳知道這些。
  
  大概……沒什麽好事。白芊芊這樣想著,便索性也不再問,遣了素姨她們回去安歇,自己偷偷支起繡花架子來繡花,素白色的底麵,一處幽靜的院落,滿樹的梨花隨風飄落,紛飛如雪花,梨花樹下有兩個人相互偎依而坐,女子素衣裙釵,男子青色儒衫,繡的正是白芊芊的爹娘,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半大的孩子回家時一推門看到的場景,至今仍然深深得印在腦海中。
  
  月已中天,白芊芊捶了捶有點酸澀的胳膊,一偏頭卻無意間看到窗外靜靜立著的楚成翔,他的白衣在柔和的月色中泛著清冷的光澤,頭發也未梳理,隨意得披在肩上,麵色略顯疲憊,大概是站了許久,袖口上已經粘了草葉的露氣。
  
  白芊芊一愣,旋即衝他展顏一笑,淡淡問道:“這麽晚了,你還沒睡?”
  
  楚成翔依然靜靜得立在那裏,他並不想回答白芊芊這些不痛不癢的問話,他隻是睡不著,真的睡不著,閉了眼睛腦中全是隱在花叢中女子淡淡的身影,於是他便來了,可是來了好久,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這些天很忙吧?”白芊芊用手指勾起絲線輕輕打了個結,又換了另一個顏色比對了一下,直到稍感滿意,她便對著燈光紉起針。
  
  窗外依然靜默,半晌,楚成翔悶悶得問了一句:“那晚……你怎麽留大哥過夜了?”
  
  呃……白芊芊手裏的陣線一頓,旋即說道:“以前不是這樣嗎?他是我的夫君,本該如此吧。”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楚成翔咬牙,恨恨得說完,索性翻窗進了屋子,他披散開的發絲如墨緞一般,隨著身子的跳躍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白芊芊咋舌,暗道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如此一個天之驕子連頭發絲都給配上好的,真想上前摸一下試試手感,這個想法剛剛冒了個頭,心懷不軌的女子眼波一轉,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走到楚成翔跟前,她低垂著眼眸,默默得站著,一副欲拒還羞的樣子。
  
  正莫名其妙生著悶氣的楚家二少爺看到眼前女子溫順的模樣,頓時一陣春心蕩漾,刻薄的話到了嘴邊卻成了:“你別生氣,我這些天剛剛接手生意,實在是忙得緊,並不是將你忘了,以後我會常來看你的……”話已至此,他動情得伸手去攬白芊芊的肩,然而連衣角還未沾著便覺頭皮一陣酸麻,他不禁咧嘴喊痛,心裏的那一波汪洋的春水頓時付諸東流。
  
  白芊芊樂顛顛得捏著到手的一縷發絲,咯咯笑道:“你的頭發顏色真正,借我幾根做繡線。”
  
  “你……”楚成翔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他生氣得別過臉不看她,心裏直替那些頭發冤得慌,自己今天肯定是被原家那些商戶氣暈了頭,才會深更半夜跑到她房裏找罪受……再者說,她一個姑娘家難道就不知愛惜自己的名節嗎,擅自留男子過夜,而且自己那大哥……真是名副其實的狼啊……還有還有……自己都七八天沒來看她,總該耍耍小性子生個氣之類的吧……
  
  楚成翔牽一發而動全身,充分調動他睿智且富聯想的頭腦,將白芊芊的行為從頭到尾批判了一遍,末了卻發現人家女孩子並未將他當碟菜,此刻正認真得穿針引線,大力刺繡呢。
  
  訕訕得站了半晌,楚成翔將自己的心態調整到最佳狀態,一步步踱到白芊芊身後,探著腦袋搭訕道:“用發絲繡花,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肯定非常美,你指給我看看。”
  
  白芊芊偏頭以看白癡的眼光掃了他一眼,指著繡娟中爹娘的鞋底揶揄道:“看,你的頭發用來繡鞋底顏色多襯,真是非常的美啊……”
  
  號稱非常有涵養的楚家二少爺終於繃不住了,他的臉色瞬間晴轉多雲,煙霧繚繞,憤憤道:“白……”隻吐了一個字,他似想起什麽,最終輕輕得歎了口氣,轉身出了房門。
  
  “你說什麽?”白芊芊猛得站起身來,身後的凳子“咣當”一聲倒地,她的心也跟著“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他剛才是要叫“白芊芊”嗎?為何從一開始就感覺他好似知道自己的底細?為何總感覺他真真假假讓人捉摸不透?為何……
  
  楚成翔似沒聽到她的問話,頭也不回得出了屋子,白芊芊從窗口向外看時,恰望見他那一襲白衣掃過一支梨花,花瓣紛飛,當真是如雪落一般。
  
  白芊芊放了手裏的針線,緩緩得緩緩得舒了一口氣,她起身關了窗戶,和衣躺到床上。
  
  案幾上的紅燭慢慢燃燒,最後,燭焰一陣跳動便熄滅,屋內一片黑暗,隻餘一雙亮晶晶的眼眸靜靜盯著床帳。
  
  不知過了多久,白芊芊覺得乏意湧上身心,眼皮沉沉正要睡著時,門卻“吱呀”一聲開了,楚家二少爺如同幽靈一般飄了進來,手裏還捧著一個黃巴乎乎的大東西,一副謀財害命的架勢,白芊芊頓時嚇得睡意全無,連滾帶爬得想要翻窗逃離,不就揪你根頭發嘛,犯的著殺人滅口嗎……
  
  “你要去哪?”楚成翔一把將她扯回床上,順手將懷裏的東西放在床頭,朦朧的月色照進來,白芊芊終於看清,那是一個非常巨大的銅鈴,巨大到能夠砸死她。
  
  “我……起夜……”白芊芊抓了抓頭皮,隱隱還是有些膽怯。
  
  楚成翔又將她往懷裏扯了扯,好半天,他輕聲道:“你別管我知道了什麽,你隻要相信我不會傷害你,這就足夠了。”他抬手將白芊芊不安份的手扒拉到一邊,柔柔理順剛被抓亂的發絲。
  
  隨著他手指的移動,白芊芊的頭皮開始發麻,生怕一個不留神被他揪下一縷,畢竟自己剛才就是這樣揪他的。
  
  半晌,楚成翔滿意得看著柔順的發絲,笑著說道:“我今晚送你個禮物,呶……就是那個大銅鈴,明天你找根繩子掛在床邊上,如若下次大哥再想留宿你的房中欺負你,你便使勁搖晃這個鈴鐺,明白了嗎?”他朝床頭的大銅鈴努了努嘴,一麵講述大鈴鐺的來曆以及用途。
  
  “有什麽用?”白芊芊一時好奇,伸手去摸,很普通的一個鈴鐺,就是個頭大了些。
  
  “傻瓜……”楚成翔爽朗得笑了,“我聽到了鈴聲自然會來救你。”
  
  “你聽得到嗎?”白芊芊深表懷疑。
  
  “能,肯定能聽到。”楚成翔點了點頭,剛想趁機表白一下不會傷害她的決心,卻聽到懷裏的女子不屑道;“我還是覺得搖鈴鐺將他吵死,或者直接用銅鈴砸死他來得保險。”
  
  楚成翔的手臂一僵,旋即笑道:“也不錯,隻要你不受欺負就行。”話說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過冬的衣服,這句話一點也不假,意亂情迷的二少爺為了博取佳人一笑,已經不顧自家兄弟的死活。
  
  “奧?!”白芊芊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得盯著二少爺攬在自己腰間的手臂,“那我現在算不算受了欺負?”
  
  楚成翔的手如被開水燙了一般迅速撤回,麵上隱隱泛起紅暈,“我……我回去了,你快些睡吧。”說完他轉身落荒而逃,留給白芊芊一屋子的朦朧月色。
  
  第二天一大早,芷雲端著水盆進屋時,正看到一向愛睡懶覺的少夫人踮著腳尖往床頭掛一個大鈴鐺,一邊還碎碎念:“這麽大個兒,會不會把床篷壓塌啊……”
  
  整整一個清早白芊芊就頻頻轉換銅鈴的懸掛方向,轉了好幾個圈,吟風閣那邊已經來人催道:“醉月坊的雪塵姑娘已經到了,正在前院的露衍台上演奏,大少爺有請少夫人前去觀賞。”她剛想一口回絕,身側的芷雲眼睛已經開始閃亮起來,巴巴得等著少夫人點頭呢。
  
  白芊芊無奈,便領著芷雲跟隨那人往前院走去,剛出了樨香閣便隱約聽到悠揚的琴聲,伴隨著細細的吟唱,柔和細潤的感覺令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這歌兒確實唱得優美動聽,可怎麽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呢。
  
  白芊芊邊走邊納悶,到達前院時,方巧雪塵姑娘一曲作罷,此時正盈盈立於露衍台的中央,隻見她粉衣嬌俏,輕移蓮步,羅裙微擺,身子輕輕一福,柔美的聲音再起:“一波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占春。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作塵……”悠長的尾音轉化作一聲哀婉的歎息,旋即隱藏於低垂的眼眸,讓人望而生憐,由憐生愛。
  
  當真是天生尤物難自棄……
  
  主位上的楚成翊看得癡了,酒杯舉在空中半天卻忘了喝。
  
  而那廂白芊芊卻徹底驚呆,她張了張嘴模糊得吐出幾個字:“杏花姐……樓杏花……”半晌,楚成翊還未回神,少夫人匆忙轉身而去,末了隻說了一句,“我頭痛……”
  
  是啊,她能不頭疼嗎,做替身這種危險性極高的行當時居然遇上了熟人,而且是從小一個被窩裏睡出來的熟人,彼此就算化成了灰也能認出來。
  
  不過說到樓杏花,白芊芊不得不腹誹兩句,此女極端不著調,兒時同自己一起做浣衣女,卻不甘於平庸,發誓此生此世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千萬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當然,那時的樓杏花白白胖胖,渾身上下的肉割下來能包好幾頓餃子。麵對同伴們的嘲笑,她將滿滿的一桶衣服踢翻在水中,歎息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自那天以後,白芊芊再也沒有看到樓杏花,那個唱山歌唱得全村的小夥子春心蕩漾的杏花姐徹底消失了。
  
  而今再度出現,這架勢,這造型,這腔調……活脫脫一極品悶騷女,彪悍不減當年。
  
  




第〇八章:不亦說乎

  
  若問,整個楚府中現在最閑的人是誰?
  
  答曰:大少爺。
  
  楚家大少爺的嗜好本來就異於常人,往年忙得腳不沾地時依然不忘流連青樓沾花惹草,而今驟然閑歇下來更是要將自己的業餘愛好發揚光大,此時他正坐在席上聽華亭第一美人雪塵姑娘唱曲兒呢。
  
  說起這雪塵姑娘可是大有來頭,坊間流傳其在幽州開始登台獻藝,一曲成名,轉瞬成為當紅的頭牌,就連宰相大人的兒子亦垂涎她的美色,欲納其為妾,奈何這雪塵姑娘當真人如其名,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作塵……
  
  後來輾轉流落到華亭成為醉月坊的花魁,多少男人被她的歌聲勾去了魂魄,哭天搶地得奉出身心和靈魂,她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眉心依舊微微蹙起,仿佛有化不開的憂思,就連此刻她唱得語調也是哀婉淒美,甚是惹人憐愛。
  
  楚成翊細品著新產的極品雲霧,抬頭看了半天的美景佳人,突得就說道:“雪塵姑娘,不知你可否願意在本府留下?”
  
  樓雪塵聞言抬了頭,隻是一瞥便又低垂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如流蘇一般遮蔽了瞳眸,看不清那裏麵藏了些什麽。
  
  半晌,佳人答道:“妾身愚昧,不知大公子此言何意?”
  
  “奧?”楚成翊抿了一口茶,眸光幽深得看著樓雪塵,“來府裏做樂師,你可願意?”
  
  華亭第一美人的眼睛忽閃忽閃得眨了幾下,眉心又蹙了蹙,似乎是頗為猶豫。
  
  楚成翊也不急,端著茶杯細細得抿著,就在他喝到半盅的時候,樓雪塵答話了:“妾身自然是願意的。”說完她將頭埋得更深,仿佛是少女懷春一般嬌羞。
  
  楚成翊聞言哈哈一笑,將那半盅茶往案幾上一擱,竟然起身走了,樓雪塵有些摸不著頭腦,隻模模糊糊聽到楚家大少爺邊笑邊歎道:“妙極,妙極……”似乎是在誇她,又似乎不是。
  
  倒是旁邊的管家小聲嘀咕了一句:“這眼眸,這神態,與死去的那位真像……”
  
  於是樓雪塵越發糊塗起來,不過她識趣得沒問,隻是靜靜得跟著管家入了後院,就在拐入思卿閣的院子時,她似想起什麽,隨便問了一句:“剛才在前院時,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那名女子是誰?”
  
  “她呀……”管家搖頭一笑,“我們的少夫人。”
  
  樓雪塵突然就頓住了,她說:“我想去拜見一下少夫人,不知可否方便?”
  
  管家詫異得抬頭,一句話也沒有說,便又領著樓雪塵往樨香閣走去。
  
  而此時的白芊芊剛剛聽聞楚成翊將她的這位故人留在府中,頓時急了,來來回回在屋內踱了好幾圈,突然聽見門口有女人嘻嘻得笑聲,“咦?!這麽多年過去了,品味還是一點都沒提升,滿院子種的梨花, 白花花的一片,多晦氣啊……”
  
  白芊芊整個人凝滯在屋中,不用說,樓杏花的大駕已經到了樨香閣。
  
  怎麽辦呢?
  
  她的眉頭皺了皺,身後已經響起樓雪塵特有的細膩嗓音:“冰雪肌膚香韻細,月明獨倚闌幹。遊絲縈惹宿煙環。東風吹不散,應為護輕寒……”
  
  這是嘛玩藝啊……白芊芊的眉心跳了跳,思索良久,她撫了撫額前的碎發,淡定的轉身,笑眯眯得說道:“原來是雪塵姑娘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素姨,芷雲,快去沏茶……”後半句是衝著門外的兩個下人說的,說完她優雅從容得坐到案幾旁的椅子上,一麵示意樓雪塵也坐。
  
  裝傻充愣,白芊芊又拿出了對付阮子淩的方法,可惜人家雪塵姑娘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隻見她嫵媚的雙眼在少夫人麵上繞來繞去,嫣然而笑:“素質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慳。杏花才思又凋殘。玉容春寂寞,休向雨中看……”
  
  白芊芊無奈撫額,上句說了梨花,下句又對上杏花,生活那裏有這麽文藝。隻是她既然咬準了不認識樓雪塵那便要死硬到底,於是白芊芊含糊得應了一句:“雪塵姑娘好雅興。”
  
  樓雪塵狐疑得看著麵前富貴雍容的豪門少婦,依舊不死心,她往椅子上一坐,登時留意到床側的繡花架子,雖未繡完,但景致已顯,且上麵的人物……
  
  這位華亭第一美人終於會心得笑了,她悠悠抬頭,衝門外的管家說道:“多謝楚管家帶路,一會兒我自個兒回思卿閣,你先去大少爺那裏回了吧。”
  
  門外依稀聽到管家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內依舊靜悄悄的,昔年的兩位閨閣密友正淡定從容得較著勁,若論心境,樓雪塵是比不過白芊芊的,可她勝在見識廣,又證據確鑿得肯定眼前女子的身份。
  
  勝負隻是時間的問題。
  
  半晌,白芊芊終於敗下陣來,她搬著椅子往樓雪塵跟前湊了湊,扯著她的袖子輕聲說道:“杏花姐……”
  
  樓雪塵抬手擋了一下,鼻孔朝天哼道:“別,杏花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叫雪塵。”
  
  “好吧。”白芊芊忍了忍,又低聲說道:“雪塵姐……”
  
  然而樓雪塵依舊沒讓她把話說完整,她那狐媚的雙眼將屋內擺設一掃,皺眉疑惑道:“我說芊芊,你還真有本事,華亭第一富商楚家的大少爺都被你勾搭上手了,正房啊,居然還是正房……”她咂巴著嘴嘖嘖稱奇,一麵還歸納總結道:“嫁入豪門雖說是我們藝人追求的理想人生,可怎麽也得找個靠得住的,我看楚家就很不錯,楚老爺嘛……年紀大了點,那兩位少爺倒是人中龍鳳,不可多得的夫君人選……”
  
  人前柔美似仙的佳人絮叨起來當真是讓人難耐,白芊芊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她打斷道:“雪塵姐,別叫我芊芊,以後在楚府便叫我茉兒。”
  
  “奧?你也改名了?”樓雪塵一副很是了然的表情。
  
  白芊芊咬了咬牙,答道:“算是吧,我現在叫夏茉兒。”
  
  “嗬……還是你厲害,連姓氏都改了!”樓雪塵雙眼大睜,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白芊芊撫額,無語問蒼天。
  
  這時,芷雲和素姨端了新沏的茶水進來,樓雪塵毫不客氣得端起一盅來就牛飲,一麵咧嘴抱怨道:“剛才唱了半天,渴死我了,真不知道哪些破歌兒聽來聽去有什麽意思,我都唱膩歪了。”雪塵姑娘當這倆人是自己人,可芷雲卻驚悚了,剛才還萬分崇敬的目光此時已經變了味道,這就是華亭第一美人?若是宰相大人的公子看到此刻的樓雪塵,還會不會為她跟家人鬧得分崩離析。
  
  人都是有兩麵的,君不見年少有為波瀾不驚的大少爺心裏其實藏著一頭暴躁的狼,無賴潑皮灑脫率性的二少爺內心其實還是個羞澀的大男孩,所以即便美貌若天仙,歌喉堪比黃鸝的雪塵姑娘做出再出格的事情那也在情理之中。
  
  芷雲還未參透到如此的人生境界,所以她手裏的茶壺一歪,灑出茶水一兩滴,旁邊的素姨倒是異常鎮靜,她徐徐為樓雪塵斟著茶,望向白芊芊的目光卻打滿了問號。
  
  說實話,白芊芊也不懂為何樓雪塵會答應留在楚家,畢竟宰相大人的門第她都瞧不上,這楚家隻是一介富商,怎就入了她的眼。
  
  對此,樓雪塵解釋道:“嫁人也要看天時地利人和的,幽州那地方氣候不好,幹燥,夏天悶熱,冬天太冷,人口又擁擠,不適合居住,天時地利都不占;至於人和嘛,那時候本姑娘年紀還小,想多玩兩年,況且那位公子長得真是……有礙視聽,慘不忍睹……是血肉模糊的孫屠夫與蒼白病態的阮公子缺點的完美結合體……”
  
  聽到這裏,白芊芊終於將口裏的茶水一滴不剩得全部噴了出來,芷雲已經笑得花枝亂顫,素姨那萬年不變的嚴肅麵容也展現出春天的跡象。
  
  白芊芊邊擦著嘴角邊問道:“這麽說雪塵姐是看上了楚家的大少爺嘍?”看來楚成翊倒還真是蠻具有男性魅力,拋卻那些不良嗜好,他展現給大家的堪稱完美男人,成熟多金,溫文儒雅,穩重幹練,就連逛青樓都逛得那麽有品味,一定要頭牌且才藝雙絕的女子才收。
  
  樓雪塵卻不以為然得擺了擺手,安慰道:“妹妹你別怕,他是你的夫君我不去搶,我嘛,瞧上的是那楚家二少爺,挺拔英俊,率性灑脫,溫柔體貼……”雪塵姑娘雙眼朦朧,瞬間陶醉了。
  
  白芊芊放下手中的茶盅,突然一句話都不想再說,她抬眼,望見床頭懸掛的巨大銅鈴在陽光的照耀下金光燦燦,這一刻,她很想上前搖一下,看看鈴聲響起的時候那個白袍如玉的男子會不會如約出現在自己麵前。
  
  然而,她終究是忍住了。
  
  棋子,棋子……白芊芊是夏茉兒的棋子,夏茉兒是楚成翊的棋子,那麽楚成翔將她當作什麽,大嫂……玩偶……情人……亦或也是一枚棋子,一枚用來跟他大哥搶奪家產的棋子。
  
  不管事實如何,白芊芊無心探究。好半天,她複又端起茶盅,抬頭笑著說道:“楚成翔啊……他確實不錯,就是不知雪塵姐怎麽認識他的?”
  
  “這個……”樓雪塵猶豫了一下,麵上竟然浮現出羞澀的小女兒情態,兩頰飛起一抹紅暈,如霞染一般,“這是我跟他之間的秘密。”她神秘得眨了眨眼睛,嬌俏如初浴愛河的少女。
  
  白芊芊低頭緩緩得抿了口茶,卷在舌間細細得品著,清甜純正,入口還夾雜些許苦澀,猶如人的生活。
  
  “這茶不錯。”白芊芊如是說,可是她真正想說的是什麽,恐怕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第〇九章:空穴來風

  
  楚成翔自從接管了楚家的生意後,可謂是諸多不順,先不說底下的商號們如何抵製他的管製,連帶以前的原料商也大有改投原家的趨勢,美其名曰:價高者得。可二少爺總感覺是有人動了手腳。
  
  他也曾暗中與原家的一些商戶做了接觸,可對方隻是冷鼻子冷臉得嗤笑道:“楚家財大氣粗,犯得著與我們這些小商家計較嗎?”
  
  楚成翔氣得咬牙,將這些情況一一匯報給老爺子,楚老爺當時正在閑閑得澆著花,半晌隻說了一句:“由他去吧。”商場風雲許多年的老爺子對爭名奪利的事情已經心性寡淡,可楚家二少爺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怎麽說也不能被當家大哥比下去,於是他當機立斷采取了壟斷措施,憑借楚家強大的財力收購了遠近各大城鎮的原材料,一時之間倉庫囤積如山,原家那邊也慌了手腳,多番找楚成翔和談,均被拒絕。
  
  此時,二少爺正認真得巡視下屬的廠房,身旁的小廝慶榮卻鬼頭鬼腦得冒了出來,他俯在楚成翔的耳邊嘀咕了兩句,剛才還一臉嚴肅的二少爺眼中立馬興起一抹狡黠的玩味,隻見他匆匆吩咐了一下商號的管家,急急登車而去。
  
  好半天,馬車在一處豪華的酒樓前停下,楚成翔瞥了一眼二樓緊閉的窗戶,甚是滿意得踏進喧鬧的酒樓,而慶榮則一溜煙得跑到櫃台低低吩咐道:“這裏的招牌菜,即刻送到樓上的雲霧間,另外好酒好茶伺候著。”
  
  二少爺微眯起雙睛,若有所思得推開了雲霧間的房門,見到屋內之人時,他微微勾起嘴角笑道:“阮兄,別來無恙。”
  
  屋內的阮子淩聞言惶然抬頭,忙起身迎了出來,沉吟道:“二少爺言重,不知急召在下來所謂何事?”
  
  “當*****將在下的家嫂誤認為旁的女子……”楚成翔緩緩得走進屋內,他的眼中眸光炯然,齒唇間悠然吐出幾個字:“幫我查查那名叫白芊芊的女子,家事出身,無不盡然。”
  
  房門“吱嘎”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鬧。
  
  而此刻的白芊芊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的目標,她剛剛送走樓雪塵,正打算到孫少爺那裏溜一圈兒,畢竟桓兒今天生日,她作為娘親好歹也要表示一下,至於楚成翊那句赤 裸裸的告誡,就讓他見鬼去吧。
  
  白芊芊挑選了一些小孩子的吃食玩具塞進新鏽的錦囊中,一麵盤算著是不是該給樓雪塵撥幾個丫頭過去伺候,可是撥幾個呢?若按照姨太太的待遇又不大合適……
  
  出了樨香閣,彎彎繞繞得走了幾個回廊,白芊芊突然想起什麽,停下腳步問道:“素姨,楚成翊為何一定要娶表姐?”
  
  “這……說來跟二小姐還是有些淵源。”素姨沉吟半晌,思索著從何說起,而白芊芊也明白,她口裏的二小姐便是自己的娘親,可是,這跟娘親又有何幹係。
  
  “很多年以前,楚老爺與兩位小姐故交,並且也向朱家下了聘禮,奈何當時兩位小姐都有了心上人,楚老爺隻得作罷,後來便贈了大小姐一枚玉玨,說願意結為兒女親家,所以自從小姐及笄以後,楚家便多番催促婚禮,直到去年開春才給辦了,也算了了楚老爺的一樁心事。”素姨將往事徐徐道來,末了卻歎息得搖了搖頭。
  
  白芊芊一陣唏噓,果然是強扭的瓜不甜,老太爺也真是亂點鴛鴦錯配對,自己沒有得到的感情硬要強加給兒子,顯然楚成翊並不喜歡夏茉兒,且還帶著一絲厭惡。
  
  “素姨,是怎樣的一塊玉玨呢?”白芊芊的手指不自覺得撫向胸前,那裏也有一塊玉玨,通體晶瑩如雪,且在中央雕刻了一個“白”字,那是娘親生前隨身佩帶之物,也是唯一的遺物。
  
  “嗯……”素姨想了想,細細描述道:“那是玄墨色的熏玉,顏色純正,中央鏤著個‘墨’字,是半圓拱形,看那樣子貌似還有一半能夠湊成一對,想來應該在大少爺那裏。”
  
  “奧……”白芊芊模模糊糊應了一句,纖細的手指沿著玉玨的輪廓慢慢摸索,半圓形……沒錯,一個“白”字一個“墨”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白芊芊還在愣愣得出著神,前方忽然響起幾個丫頭竊竊的低語聲,隱約聽到“少夫人”“老夫人”“這藥……”零星的話語。
  
  素姨反映極快,立馬拉著芷雲和少夫人隱到一叢花圃之中,三人屏息靜靜得聽著,越往下聽白芊芊越覺得不對味。
  
  “小翠姐,這藥……還送給老夫人嗎?我怕……”一個少女怯怯的聲音響起,中間還夾雜著哭腔,仿佛真是怕極了。
  
  另一個女子責罵聲頓時響了起來,大有怒其不爭,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這事做都做了,少夫人既然已經回來,我們更應該加把勁才是,若是現在停藥,那豈不是前功盡棄。”
  
  “可是……可是……我看少夫人也不像有身孕的樣子,這都十多天了,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既然敢這麽大大方方得回來,恐怕是消息有誤吧。”那女子心有不甘的反駁著,一麵竟然抽泣起來。
  
  “怎麽會!”那個叫小翠的女子劈手奪過她手裏的湯藥,嘲弄道:“八姨太派人監視那女人許久,她是確確實實有了身孕,隻不過才三個多月,再過些天怕就瞞不下去了……”
  
  “再過些天……老夫人的身體怕是撐不住,這藥她已經吃了好幾個月了……”那少女還在一味得自責著,嚶嚶得哭了半天,她囁嚅道:“老夫人待我極好,這件事情,我不做了……”
  
  小翠聞言惡狠狠得說道:“現在我們是拴在一個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恐嚇完後,她又柔聲利誘起來:“這件事情一被戳破,少夫人定要被休回家,到時候八姨太產子有功,那正房之位非她莫屬,所以,你我再加把勁,八姨太既然許諾放咱們出府,我們便拚了這一回……”
  
  倆人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那名女子仿佛哭夠了,抹了把眼淚,遲疑得端過藥碗往滄澗閣走去,小翠也煞有介事得環顧了一下四周,匆匆轉身而去。
  
  花叢中的三人已經震驚到無以複加,白芊芊也失去為桓兒慶生的心情,她瞅著旁邊的倆人麵色青白異常,即尷尬又擔憂,臉上的表情可謂是豐富無比。
  
  白芊芊頓時明白過來,當初夏茉兒所說的難言之隱竟然指的是這個,人家設了圈套讓她鑽,她當然不敢回來,而素姨和芷雲想來應該是知道的,唯獨瞞著她。
  
  一念及此,白芊芊嗤嗤冷笑起來,一麵不無揶揄得說道:“聽說……我懷孕了?!這消息還真是新鮮!”
  
  她這麽說著,花叢中的倆人頓時不自在起來,素姨穩了穩心神,好言勸道:“白姑娘,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白芊芊冷言打斷,她感覺自己徹頭徹尾被愚弄了。
  
  素姨麵色冷了幾分,抿嘴不言,芷雲焦急得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說道:“小姐嫁與姑爺之前也是有心上人的……”隻這一句,白芊芊就徹底了悟,感情這府裏的上上下下每個人都有那麽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白姑娘,你要救救小姐,千萬將這件事情隱瞞下來。”芷雲扯著白芊芊的衣襟輕聲哀求著,旁邊的素姨卻硬梆梆得甩下一句話:“放心,她不會說出去的,我們都是拴在一個繩子上的螞蚱,不是嗎?”
  
  白芊芊斂在袖子中的手指緊緊握起,良久,她緩緩得吐了口氣,淡淡說道:“我自是不會說的,這些事情與我無關。”說完,她轉身朝樨香閣走去,隻聽身後的芷雲憂慮得問了一句:“老夫人那邊怎麽辦?少夫人的肚子一天不大起來,那些人總是不甘心的。”
  
  “那,也是與我無關的。”白芊芊頭也不回,冷冷得撇下一句話。
  
  她迎著春風走了許久許久,後來便忘了方向,再回頭的時候發現素姨和芷雲竟沒有跟來,她搖頭苦笑,自己這個受了欺騙的都沒怎樣,那倆人倒先生起氣來了。
  
  白芊芊一個人在楚府後院裏閑逛著,不知不覺天色漸暗,晚風吹著翠綠的枝葉颯颯做響,她深深得嗅著空氣中的清涼,整個身心便安靜下來。
  
  不知何時,漆黑的夜色中響起了男子吟唱的聲音,如泣如訴:“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清朗的聲音仿佛揉進了訴不盡的憂愁,悲涼而絕望,白芊芊聽到最後,竟然落下淚來,她想到了爹爹和娘親的愛情,短暫而淒美。
  
  她回身,看到遠處荷塘的亭子中靜靜得坐著一個人,楚成翊斜倚著亭柱,正抬頭望著天空中朔月如鉤,他的手中隨意得勾著一個酒壇,麵上的神情悲愴莫名。
  
  月色下,一襲黑衣的男子如同喪失了配偶的孤狼,孤獨而絕望,他仰望著蒼天的吟唱仿佛要啼出血來。
  
  白芊芊跨前一步,卻又頓住,正轉身想走,亭中的男子卻開口道:“過來坐吧,你也是個可憐人,我本不該遷怒於你……”
  
  他是真的醉了,白芊芊遙遙望著他,靜靜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走上前去,勸道:“你喝醉了,晚風涼,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楚成翊漫不經心得應了一句,卻並不起身,他抬頭盯著白芊芊,許久,幽幽歎道:“若沒有你,卿音便不會離開我,不會離開我……”
  
  白芊芊望著他麵上痛苦的表情,竟然沒來由得一陣心顫,她俯身坐在男子的對麵,板起麵容一字一頓得說道:“可是,你是自己願意娶我的,不是嗎?”
  
  “是。”楚成翊無奈得低了頭。
  
  “那你便是自己放棄的她,怨不得別人。”白芊芊輕聲說著殘忍的話,她知道,楚成翊心中的傷口已經潰了,爛了,病入膏肓,若想痊愈,那便要生生將傷口撕裂,讓他直麵這個過程,一味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悲愴的男子聞言猛得抬起頭,眼中開始泛起紅暈。
  
  白芊芊忽然不忍再看,她偏了頭,望著天邊的明月,喃喃說道:“你既選擇了權力家產而舍棄她,又何言有多愛,那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態。”永遠不要覺得失去的才是最好,若你能把握當下,那便永不會有失去。
  
  “你不懂!你又有何立場來批判指責我……”楚成翊赤紅著雙眼怒吼著,他緊緊得盯著眼前的女子,眼神如利劍一般,似想生生將她戳出幾個血窟窿。
  
  “是啊,我不懂……”白芊芊幽幽歎息,“我不懂得事情很多,可我明白,若我真心愛一個人,我定會珍之重之,千金不換,以命相抵。所以,你既然放棄了,又有何麵目說愛,愛情這種東西,你不配給,也給不起……”
  
  她輕輕得說完這席話,起身便走,路過楚成翊身邊時,卻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五指用力,竟將她扯得一陣踉蹌跌進陌生的懷抱,成熟男子的氣息鋪天蓋地湧來,她有片刻的眩暈,再抬頭時,正對上男子淒愴的眼神,他定定得看向白芊芊,忽然,竟嗚咽得哭泣起來,男兒的淚水一滴一滴灑落,沾濕了女子的麵龐。
  
  好半天,他說:“是啊,愛情,我不配給,也給不起……”他放開了白芊芊,任由她漸漸遠去,最終隻餘下漆黑夜色中一抹淡淡的身影。
  
  愛情,若你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那麽即便失去,你也不配哀傷……因為那隻是惺惺作態,當你哭泣,當你悲傷的時候,實則是難以麵對自己的失去,自己的自私。
  
  




第一十章:兵來將擋

  
  原本歡天喜地的一天卻如此渾渾噩噩度過,白芊芊很晚才回到樨香閣,素姨跟芷雲一直掌燈等著,看到她渾身酒氣得回來,芷雲張嘴剛想問,素姨卻扯著她出了內室,一句話也沒說。
  
  白芊芊撅了撅嘴不予理會,寬衣的時候卻發現案幾上熱氣騰騰的一碗陽春麵,蔥花鬆鬆得灑在麵條上,香飄四溢。
  
  於是白芊芊會心得笑了。
  
  她細細咀嚼著麵條時, 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蹦入腦海,轉瞬生了根發了芽。於是我們的芷雲小姑娘便看到了讓她汗毛倒立的一幕:吃得滿嘴油汪汪的少夫人正對著半碗殘麵盡情冷笑著,呲牙咧嘴,五官扭曲,唯一還算端正的腦門上赫然幾個大字“我要陰人”。
  
  芷雲一個哆嗦退了回去,一麵碎碎念:以後還是提醒著點素姨別總對白姑娘那麽嚴肅,話說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偽君子,偽君子啊……多麽可怕的一種生物……
  
  第二天白芊芊一覺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她匆匆喝了碗小米粥便不斷差人準備瓜子糕點等吃食,另外又在後花園的荷塘旁設置了幾個坐席案幾,甚至還偷偷溜到宿醉的大少爺書房中搬了架古琴出來。
  
  於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臨近中午時分,少夫人的邀請函便送到了各房姨太太那裏,說是今兒個天氣好,宴請夫人們到荷塘賞花,順便為新來的雪塵姑娘接風,而給八姨太太劉夢瑤的信函裏特意指出想聽她與雪塵姑娘的琴聲合奏。
  
  至於樓雪塵那裏……
  
  白芊芊踏著小碎步滿麵春風得往思卿閣走去,思卿……思卿……桓兒的娘親閨名卿音,樓雪塵既然能住進這思卿閣,那在楚成翊眼裏定是與別人不同的,所以……
  
  今天刮得果然是東風啊……白芊芊壯誌淩雲得邁進思卿閣,裏裏外外轉了一圈,居然沒人,確切地說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正想派人到處尋尋,華亭第一美人恰巧垂頭喪氣得從外麵回來,走一步歎一聲,連帶麵上的耀眼紅妝都變得愁雲慘淡。
  
  “二少爺難道不喜歡妖豔類型的?”樓雪塵自言自語得搖頭歎氣,“失敗失敗,真是失敗,明天試著畫個清純少女妝,再配個雙丫發髻,唉……好久沒裝嫩了,也不知道嗲起來夠不夠味道……”
  
  她抹了抹麵上斜飛入雲鬢的緋紅眼線,自顧自得拋了個媚眼,茫然得從白芊芊眾人身邊走過,一身豔紅的舞裙飄飄灑灑,肉隱肉現,臀部兩側還鑲嵌了幾個小巧的鈴鐺,隨著纖腰的擺動叮鈴作響。
  
  並且所過之處,嗆人的香氣氤氳而起,草木凋亡,鳥獸散盡。
  
  半晌,白芊芊終於從視覺和味覺的巨大摧殘中醒悟過來,她捏著鼻子瞪大了眼睛怒吼道:“樓……杏……花……你給我把這身衣服脫了,你渾身上下幾百斤肉的時候我見過,別淨顯擺你那纖細的腰肢,惡俗的品味……你也該考慮一下觀眾的感受!”
  
  樓雪塵此刻剛剛注意到院子裏多了幾個人,又聽白芊芊如此作賤她,登時就怒了,她叉著腰漲紅了臉剛要吼,想了想先環顧了一下四周,隻有芷雲和素姨……很好,於是她放心大膽得叉腰吼了起來:“白……芊……芊……我也告訴你,你若再跟我提‘杏花’還有‘胖’字,我跟你沒完!”
  
  白芊芊淡淡得掃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得在院子裏踱了幾步,轉頭吩咐素姨道:“一會兒告訴楚管家,思卿閣裏光禿禿得無甚風景,不能這麽委屈我們的雪塵姑娘,明兒個全部栽上杏花,且全挑最胖的那種,你可記清楚了,最胖的杏花……”
  
  “你……”華亭第一美人氣絕身亡。
  
  於是白芊芊眼風一掃,輕飄飄得說了一句:“今天,還想再見到楚家二少爺嗎?”
  
  隻這一句,樓雪塵便沒了脾氣,她巴巴得湊上前來扯著白芊芊的袖子問道:“二少爺不是很忙嗎?!早晨看他已經出去,怕要很晚才回來。”她雖這樣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卻放射出期盼的目光。
  
  “我知道他下午申時左右會去滄澗閣看望老夫人,順便跟老太爺商議生意方麵的事情……”白芊芊頓了頓,待感覺樓雪塵的耐心已經快要到達極限時,她悠悠說道:“而去滄澗閣嘛,就必須經過後花園的荷塘,所以……”
  
  她的話還未說完,樓雪塵已經一溜煙得竄進內室,隻留下一串抱怨聲:“呀……隻剩兩個時辰了,你不早說,我現在開始化妝都不一定來得及……清純妝,雙丫髻,泡泡裙……”
  
  白芊芊一陣嘔吐,不管多麽淡定從容美麗典雅的女人,一旦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都會惶惶然失了分寸,況且樓雪塵既不淡定,也不從容,更是與典雅不沾邊,於是她就成了一個瘋魔了的美麗女人。
  
  當然,更讓白芊芊嘔吐的還在後麵,當下午未時剛過,樓雪塵一身雪白的天真少女裝出現在大家的麵前時,在座的所有大中小夫人們全部石化。
  
  半晌,白芊芊張嘴“喀吧”磕了個瓜子,於是方才的僵化解除,所有夫人們沒事人一樣說說笑笑,更有甚至上前親昵得握住樓雪塵的葇薏連連讚歎,“不錯,不錯……”然而一個個眼神中卻多了莫名心安。
  
  華亭第一美人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嘛,就這身裝扮注定了她要在楚府當一輩子的樂師,大少爺壓根就沒有老牛吃嫩草的習慣。
  
  整個宴會因為雪塵姑娘的到來而變得其樂融融,樓雪塵卻心思不屬得與眾夫人們周旋著,白芊芊喀吧喀吧得磕著瓜子,約摸著申時快到了,她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悠閑得說道:“夢瑤妹妹的琴音我垂涎已久,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耳聞,恰巧雪塵姑娘也在,不若合唱一曲,如何?”
  
  這個提議貌似沒有不合理之處,劉夢瑤稍微想了想便點頭應允,旁邊的樓雪塵已經急得快跳起來,轉念一想,若是讓二少爺無意間聽聞自己美麗的歌喉,沒準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於是,琴音起,曲詞飄,春風徐徐,綠水蕩漾,每個人都被所聞所見陶醉了。
  
  唯獨白芊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當楚成翔的一片雪白衣襟將將飄進前院時,少夫人衝劉夢瑤的心腹丫頭小翠擺了擺手,示意她上前為八姨太太奉杯茶歇息片刻。
  
  而樓雪塵的目光早就落到了剛進院子的二少爺身上,她接過小翠同時奉上來的清茶輕輕抿了一口,深呼吸,再深呼吸……
  
  “怎麽樣?”白芊芊若有所指得問了一句。
  
  雪塵姑娘一時分不清她問得是楚成翔這個人還是自己剛喝下肚的茶水,於是她便含糊得應了一句:“都很不錯,合我胃口。”
  
  “好……”白芊芊笑容恬淡,麵上卻有為難之色,躊躇片刻,她歉然道:“夢瑤妹妹,既然雪塵姑娘喜歡小翠,不若就撥給她用吧,府裏的丫頭數目不夠,臨時買的話又頗費時日,還望妹妹體諒……”她的聲音柔和婉轉,仿佛真是在求劉夢瑤一般。
  
  八房姨太太的臉色此時才真真正正變了,隻見她那兩片紅潤的櫻唇張了又張,既不想同意也不好拒絕,最終隻是一低頭撫弄案幾上的古琴,然而幾個雜亂的音節卻泄露了她內心的恐慌與不忿。
  
  白芊芊也不催促,緩緩得吹著茶水上浮著的幾片葉子,茶盅上方的水汽慢慢蒸騰而上,籠在她的麵上仿佛幻境一般不真實。
  
  宴會出奇得安靜下來,樓雪塵轉頭飛快的在眾人麵上一繞,最後定格在白芊芊身上,她若有所思得瞧了一會兒便柔媚笑道:“多謝少婦人關照,雪塵感激不盡。”
  
  此話一出,劉夢瑤猛得抬頭,望向白芊芊的目光灼灼,連帶坐在旁邊的樓雪塵都感覺到了火焰般的熾熱。
  
  對於雪塵姑娘的正確反映,少婦人甚是滿意,於是她也投桃報李,抿嘴笑道:“喲……那不是二少爺嘛,來來……雪塵姑娘跟我一起過去認識一下。”說完她起身牽起樓雪塵的手,一麵還不忘安撫眾人道:“妹妹們繼續賞荷,我去去就回。”
  
  至此,華亭第一美人的心總算踏實下來,她跟在白芊芊身後一步三搖得晃到楚成翔跟前,麵上抽搐著一個純真無害的笑容。
  
  楚成翔今天的心情原本不錯,可是一進了後花園就感覺冷氣嗖嗖,再一抬頭,五官便也跟著抽搐起來,怎麽剛剛認識這個雪塵姑娘那會兒就沒發現她的品味居然次到如此程度,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於是,他選擇性得忽略了某個他不想看到的物體,麵上竭力擠出一個平淡的笑容,招呼道:“大嫂,好巧……”
  
  然而,白芊芊隻是客套得同他點了點頭,淡淡道:“你們聊。”說完便轉身而去,留下含羞帶怯的樓雪塵慢慢磨練楚家二少爺的忍耐力。
  
  楚成翔啊,楚成翔,你可莫怪我,犧牲區區一點色相便能拯救你家的老夫人,實在是再劃算不過,要怪就怪楚成翊,沒事娶這麽多房夫人回來幹嘛,齊人之福也是不好享的。
  
  隻是在白芊芊轉身的那一瞬間似乎看到二少爺的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憤怒,貌似還夾雜著那麽一點點幽怨……
  
  沒走幾步,她忍不住狐疑得向後瞥了一眼,隻看到楚成翔正滿目含笑得同雪塵姑娘攀談著。
  
  而剛才那個深奧的眼神,大概隻是霧氣迷了眼,看花了。
  
  




第十一章:水來土掩

  
  白芊芊剛剛繞回荷塘筵席時便發現小翠已經不見了,劉夢瑤還在挺著大肚子悠閑得調試琴音,其他各房夫人倒是有說有笑,隻是眼眸中多了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感情這八房姨太太派人搬救兵去了,妙得很,白芊芊拍了拍手,忙從坐席後麵搬了個小板凳坐下等著看戲。
  
  今兒個倒要看看是劉夢瑤的大肚子分量重,還是樓雪塵這個美人的魅力大,楚成翊,你就快些來給大家做個決斷吧。
  
  白芊芊眼神炯炯,連嗑瓜子的心情都沒有了。一陣工夫,樓雪塵倒是先回來,她滿臉喜色,嘴唇就沒有合攏過,連帶腳步也輕快的雀躍起來,“茉兒,今兒個多虧你幫忙,二少爺說明兒個要去鄆州談生意,還特意問了我要不要去鄆州玩……”她擠眉弄眼得湊到白芊芊耳邊低聲細語,說到關鍵地方還忍不住抿嘴嬌笑連連。
  
  半天,她發現白芊芊沒反應,隻是目不轉睛得盯著後花園的入口,確切得說是除了劉夢瑤以外的所有人的眼神都飄忽在那裏。
  
  於是我們的楚大少爺果然不負眾望,在近十雙眼睛的期盼下悠悠踱進了園子裏,身後是低垂著眼眸的小翠。
  
  眾所周知,楚成翊對劉夢瑤的寵愛可謂是空前鼎盛,入府僅僅半年多便身懷六甲,如今臨盆在即,大少爺對她的關懷更是達到無微不至的程度,而這個剛剛歸府的少夫人不僅聲名狼藉,不守婦道,而且公然跟自己的夫君叫板,現在又來挑釁當寵的八房姨太太。
  
  歸納總結一句:她是活得不耐煩了!
  
  當楚成翊邁進園子的那一刻,眾人皆知,這場由少夫人單方麵發起的戰爭勝負已經分明,於是劉夢瑤的嘴角微微上翹,眼眸中卻氤氳起水汽,隻等大少爺一走近便立刻潸然淚下,眼淚拿捏好時候分寸,這也是要靠真本事的。
  
  對此,雪塵姑娘嗤之以鼻,裝可憐這招早已老套,現在流行妖媚發嗲,可見這位夢瑤姑娘早不在青樓屆混了,果然是跟不上潮流。
  
  這大少爺還未近前,眾夫人們的眉眼官司已經打了一圈,最終,勝負未分,白芊芊翹首以待。
  
  楚成翊越往院子裏走越覺得烏雲密布,荷塘邊上竟然刮起陣陣陰風,當首三人一字排開:懷抱古琴優雅而坐的劉夢瑤,坐在小板凳上探著腦袋的少夫人,表情嫵媚到極致的雪塵姑娘,問題是她身上穿的這是什麽……還有那發式……整一個豆蔻少女裝熟女……或者說是熟女裝嫩更確切……
  
  而那大背景,則是一幅七美賞景圖,隻是不知賞得是滿塘的荷花,還是這另類的妻妾爭霸。
  
  楚大少爺無語撫額,昨兒個晚上宿醉的到底是誰啊,怎麽瞧著這幫夫人們比自己還迷糊呢,爭個丫頭爭到這種境界,怎麽沒瞧見她們爭夫君爭成這樣。
  
  於是,楚成翊心中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裏冒出了一個酸泡泡。
  
  那廂,白芊芊緊密關注戰局,不遺漏幾人麵上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現在看來,楚成翊似乎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鼻翼一扇,大概是不滿得哼了一聲,接下來,劉夢瑤的淚珠便一滴一滴得從粉嫩的麵頰上滾落下來,砸在曠世名琴上叮咚作響。
  
  白芊芊一陣肉疼,這千年古琴啊,就這麽糟塌了。
  
  顯然楚成翊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硬著頭皮待自己的愛妾哭完,摸了摸鼻子後指著那古琴問道:“這琴……怎麽跟我書房裏的那架這麽像……”
  
  劉夢瑤正哭得哽咽呢,突然聽聞這麽一句話,整個人一愣,旋即俯在琴麵上大哭:“夫君大人,你倒是來評評理,妾身有孕多日,都是小翠一手服侍,現在突然要將她指派給別人,其她的丫頭若是伺候不好……這孩子……這孩子可是你嫡親的骨肉……”
  
  旁邊的白芊芊忍不住擊節稱讚,八房姨太太幹淨利落,直奔主題,憑借著強大的寵愛以及得天獨厚的肚皮立於不敗之地。
  
  “八姨太太,真是對不起,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冒犯之處還望見諒……”樓雪塵柔順得低了頭,端端正正得給劉夢瑤行了個大禮,一麵卻抬眼幽幽得望著楚成翊,“這個小翠姑娘,我就是一時看著喜歡,既然姨太太不舍得,那便算了吧。”她垂了眼眸,一副既嬌且媚,同時又逆來順受的樣子。
  
  這招以進為退著實妙,白芊芊悄悄遞了個讚賞的眼色過去,繼續退道:“妾身唐突了,本以為就調動一個丫頭,沒想到卻惹得夢瑤妹妹如此傷心,不如,這事情就這麽算了,我改明兒差遣楚管家出去挑選幾個伶俐的丫頭。”言外之意,不就一個丫頭嘛,我們都沒往心裏去,就你自個兒小心眼瞎尋思,窮折騰。
  
  這兩人一唱一和將黑的說成了白的,優雅從容的八姨太太瞬間被描述成了深閨怨婦小雞肚腸的典範,小翠姑娘由剛才眾人爭搶的香餑餑淪落為戰爭的導火索。
  
  每個人的供詞已經呈上,且待英明神武的楚家大少爺如何定奪。
  
  楚成翊站在荷塘邊上望著眾夫人們姹紫嫣紅一陣眼暈,他望了望還在哭泣的劉夢瑤,又看向嬌羞怯弱的樓雪塵,定定得瞧了半晌,他歎息一聲,對白芊芊說道:“茉兒,你的意思呢?”
  
  這是楚成翊第一次用正經且平淡的口氣與白芊芊說話,他細細瞅著自己的正房夫人,希望她還能說出如同昨晚那樣的驚人之語,畢竟……那席話讓他看開了很多,此刻,他是感激她的。
  
  白芊芊有些發愣,她眨了眨眼睛,遲疑得說了一句:“畢竟……雪塵姑娘初來乍到,總該有人伺候才是……”
  
  於是,楚成翊又將目光投到樓雪塵身上:微微蹙起的眉心,滿含幽思的眼神……真像啊……
  
  大少爺撫著額頭猶豫了好半天,最終抬頭說道:“小翠姑娘即刻遣送出府,至於旁的事情我會安排楚管家去做,不會讓你們受委屈。”說完他俯身抱起哭得一塌糊塗的劉夢瑤轉身而去,一麵低聲在懷中女子的耳邊說著什麽,於是淒慘的哭泣聲漸漸變弱,最終轉化為一聲若有若無的嬌嗔。
  
  對於這個決定白芊芊驚訝得半天沒緩過神來,這樣的結果到底是劉夢瑤勝了還是樓雪塵勝了?說來最得益的應該還是小翠那丫頭,肯定是上輩子燒了高香,真是求仁得仁,自己本想將她折騰到樓雪塵手底下管著,沒想到卻成全了她的好事。
  
  罷了罷了,小翠一走,劉夢瑤失了心腹,老夫人身邊的那丫頭成不了氣候,大概過不了幾天,楚老夫人的病症該好了……
  
  一念及此,白芊芊笑著去扯樓雪塵的袖子,打趣道:“你們倆的第一輪對決,平手,看來你還要多曆練曆練才是。”
  
  樓雪塵不屑得掃了她一眼,揶揄道:“瞧你醋成啥樣了,連人家的丫頭都不放過,你可以求我啊,抱著大腿盡情的求我啊,我教你如何奪回男人的心。”
  
  “他……”白芊芊嗤之以鼻,“他的心早死了,你若懂得起死回生之術,倒是可以去試試。”
  
  “我才不,明兒個我要同二少爺去鄆州雙宿雙棲,等回來後給你講講見聞,傳授傳授經驗。女人嘛……即便嫁了人也不能一心一意在家裏做黃臉婆,我們要時刻保持憂患意識,將一切不良因素扼殺在萌芽狀態……”一提到楚成翔,樓雪塵的雙眼立刻金光燦燦,且滔滔不絕得說起了自己對婚姻的認識。
  
  這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得小聲咬著耳朵,周圍的眾夫人們也忍不住圍成一圈竊竊私語起來。
  
  “這雪塵姑娘原來跟少夫人是一條心……”
  
  “搞不好是少夫人早就收買好了的,自己奪不回夫君大人的寵愛,隻能引進新生力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難道夫君大人真喜歡雪塵姑娘這種調調……?”此話一出,眾人皆側目打量樓雪塵的衣著妝扮,時下最流行的女娃娃打扮,嬌俏的雙丫髻上點綴著幾朵瑰紅的小花,密密的劉海遮擋了光滑的前額,連帶眼線也挑選的俏皮顏色,突顯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仿佛骨碌碌冒著泡,身上是蓬鬆的束腰束袖的白紗裙……
  
  “這個……不會是最近當紅藝人們的潮流吧……”
  
  “說不準,我們可都好久沒出門了……”於是這幫原本都是紅得發紫的花魁姑娘們紛紛覺悟到自己落伍了,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每個人的心中都開始有了計較,抱殘守舊是不對地,我們都是與時俱進地……
  
  眾夫人們的目光紛紛在雪塵姑娘周身繞來繞去,繞得樓雪塵渾身發毛,她用手肘輕輕頂了一下白芊芊,低低咳嗽一聲。
  
  白芊芊抬眼,挑眉,從容得一揮長袖,豪邁道:“散會了,散會了,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
  
  這場不懷好意的鴻門宴就此結束,可是引起的後患卻是無窮無盡的,其中最大的受害人便是楚家大少爺楚成翊,自那天起,八房姨太太們紛紛有返老還童的趨勢,穿衣打扮一個賽一個得少女,說話聲音一個賽一個得嗲……
  
  於是,接連幾天楚成翊都不敢踏足眾夫人們的院門,他每每看到白芊芊的時候總是隱隱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錯了,這個外表柔弱,看似嫻靜的女子實則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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