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在二十四歲以前,王燦的日子過得一帆風順。她唯一的遺憾是:生活太過平淡。
平淡到她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值得銘心記取的回憶。
王燦的生活經曆十分簡單。
但她要認真一想,倒也並不抱怨,她其實就是個適合簡單生活的人。
父母取給她的名字是王璨,自從她學會寫字以後,就深為這個筆劃複雜的璨字苦惱,而且覺得不夠好聽,追問父母這名字的由來,身為中學語文老師的媽媽說:因為你是上天賜給我們的一顆璀璨的明珠。她一邊自得,一邊想還好沒直接叫自己王明珠,再叫個小名珠珠就不用活了。略多識了幾個字,就自做主張把名字簡化成了好寫同音的王燦,還振振振有詞:我是你們生活中的燦爛陽光也很好呀。父母也隻好接受現實。
讀中學時她沒早戀,因為放眼看去,男生不是青春痘就是近視眼,居然沒一個帥哥,而她受一直很文學腔的媽媽影響,早早喜歡的就是好萊塢電影,實在看不上眼身邊毛糙的同年齡男孩。
她學習算不上用功,但勝在聰明,考上本地的大學,雖不是什麽著名學府,也足夠讓她父母意外驚喜了。
讀大一時,她暗戀了一個高年級男生,還沒來得及克服新生的羞澀去把暗戀轉成明戀,就發現人家有了牽手同行、甚至在食堂共用一把勺子吃飯的女友了。拍拍胸口,她想:好險,還好沒跟這種不低調的人去表白。
讀大二、大三時都有男生追求她,不外是遞紙條加QQ約看電影,好象都沒掀起少女芳心裏一點波瀾就又過去了。
讀到大四似乎認真戀愛了,可是男友比她更實際,簽了一家上海的公司,事先甚至沒問她的意見。她也不介意,因為按父母的意思已經簽了本地報社,而且一向沒有大誌,並不向往外麵的天地。就這麽分手了,兩個人都說不上傷感,好象知道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性和精彩等著自己。
進了報社,被分到剛獨立成刊的經濟部樓市專刊,托中國房地產市場大熱的福,加上機靈肯學,王燦很快上手,做得也不錯。父母聽她的建議,出首付幫她按揭了一套房子投資,儼然一下有產了。
什麽都有了,除了男友——父母於是開始著急了。他們不明白自己年輕活潑,相貌可人的女兒怎麽會沒人追求。
說王燦相貌可人,其實不算誇張,她個子不算高,有點肉,但骨架小,看著隻覺圓潤不覺累贅,小小的臉上一雙眼睛明亮且天生彎彎含笑,很大程度上彌補了不夠大的缺憾,怎麽看都長得很討喜。
王燦並不介意父母的過早著急,也不發愁沒人追求。她愁的隻是:她說不上喜歡追求她的人。
她大學念的是經濟,但沒繼承母親的遺傳,沒多少文藝腔,從來就沒熱衷過言情小說,但對於愛情,她不能免俗地希望:應該是有驚喜的。
可是生活按步就班地過著,看不出會在哪一路口有個驚喜等著她。周圍的人全都同樣正常平穩理智地生活著,看不出她的這個願望算不算奢侈。
她的同事,也是她的朋友,羅音,在報社做的傾述版,可謂閱盡各種常態變態愛情故事,對她的這種向往,評價如下:愛情這東西,驚則有之,喜卻未必。
王燦覺得,羅音是被那些來說離奇故事的人給生生逼成了一個悲觀主義者。
她同時奇怪:生活中哪有那麽多傳奇?而那些傳奇怎麽如此小概率都沒被自己親自碰上?
用她對羅音的話說:我隻能上你這找觀賞極品的快感了
如果她能預料未來,就會知道,其實,人人都可能有故事發生。
第 2 章
王燦碰到陳向遠,是在一個工作場合,可說毫不離奇。
那天報社房地產周刊例牌搞名目繁多的活動之一,邀請開發商、代理商、銀行分管信貸的人士座談所謂美國次貸危機對中部房價的影響。有影響嗎?起碼眼前看不出,房市一直熱,而熱到此時似乎如烈火烹油,開發商正圈地如同上了癮頭不能罷手,代理商不計一切地接盤,信貸也有早早超額完成全年計劃的勢頭,各方都在意氣風發之餘擺出一派謹慎樂觀的姿態,一半安撫一半更加吊起讀者也就是購房者那顆懸著的可憐的心。
隻有陳向遠,長得不算英俊但眉宇清秀,一派斯文,不知怎地神情看上去有幾分落寞,快三十的男人,修長瘦削,在一眾體型偏富態的開發商中自然顯得突出,雪白的襯衫,西裝筆挺,的確有幾分翩然風采,發言也是言簡意賅,沒什麽虛飾,標準的普通話,聲音低沉好聽。王燦瞄一下席卡,再對一下手裏的嘉賓名單,原來是本地一間銀行分行信貸主管。
座談完畢進餐時,王燦留了個心眼,順利坐到了陳向遠身邊,交換了名片,禮貌寒暄,也不過如此,她可沒花癡到見到了個順眼男人就要丟掉矜持主動上的地步。
再過幾天,居然又遇到了,這次略有些不平常。王燦的銀行卡被取款機吃了進去,偏偏不知什麽環節出了問題,居然跑來第二趟還沒拿到卡,正跟銀行的人理論得雄辯滔滔時,碰到了陳向遠。王燦自覺自己當時的樣子有點惡形惡狀,想完了,又是沒開始就結束了,不禁氣餒。陳向遠三言兩語幫她解決了問題,還答應下午把卡送到報社去,讓她覺得也還不算太壞。
待陳向遠還回了卡,王燦便順理成章請他吃飯致謝,陳向遠推托,但也並不堅決,於是兩人就算熟識了。當天王燦就自認為很技巧地問清了陳向遠未婚,目前也沒女友。芳心撲騰半晚,第二天,她跑去討教羅音。
“你說我要主動點嗎?”
羅音大笑,饒有興致地問:“這就是所謂一見鍾情嗎?”
“沒那麽嚴重,他算是合眼緣的。可是我不知道我合不合他眼緣,他都沒再約我,隻說有時間再聚。”
“我叫你就等有時間再聚的話,你是一定不會聽的嘍。”
王燦幹脆地搖頭,她知道羅音一向看事情悲觀,是個非常被動的人:“守株待兔不是我的風格。”
“這隻兔子耳朵格外長還是尾巴特別短。”
“他很沉默,還有點,那個,算是憂鬱吧,一點也不咶噪,氣質也很幹淨,反正就是我喜歡的類型。”
“小女生情懷呀。得得,我不潑你冷水,姐姐我戀愛經驗乏善可陳,糊裏糊塗現在就要嫁人了,好象教不了你什麽高招。不過呢,”羅音話鋒一轉,“女人主動看似容易,但大多數男人好象始終喜歡征服的感覺,你注意把握,不要主動得太著形狀了。”
王燦點頭受教:“還有呢?”
羅音望天:“還有一句經典的老話,請記好了:男人多半是不可靠的。”
王燦差點倒地不起,她悲憤地指著羅音:“你家張新對你那麽好,還沒結婚呢就把房子寫到你名下,你居然得出這麽個結論。”
“那是因為我能辦公積金貸款,”羅音嘴硬地說,不過停一下還是點點頭,“沒錯,張新很好,所以我才沒說男人全部不可靠嘛。祝你好運。”
第 3 章
王燦相信自己運氣始終還是不錯的。
陳向遠顯然不是個熱情的人,但也說不上冷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十分有禮貌,接到王燦的邀約,多半會答應,過後 ,多半又會禮節性地回請。一來二去,兩人居然還真見麵得頗頻繁了。
頭一次陳向遠送王燦回家,是在看完一場音樂會以後。兩人約在劇院門口碰頭,王燦認真打扮後赴約,滿意地看到自己的小禮服裙和氣氛蠻搭調,但她平時對音樂的愛好僅限於聽聽MP3,唱唱卡拉OK,聽這樣的所謂室內樂,還真有點附庸風雅感。看得出陳向遠是真愛好此道,全程凝神正襟危坐,聽得十分投入,弄得王燦有些自慚。
音樂會結束時間已經不早了,陳向遠送她回家。他開的一輛銀色三廂福克斯,車型中規中矩,倒是滿符合他的性格,就是後車窗上貼了一行不大不小的標語,王燦好奇,借著路燈光湊近一看:某某銀行,信貸首選,不由笑了,陳向遠也笑。
“行裏的規定,隻有貼了這個才能拿到車貼。”
“果然是銀行,算盤很精。”
上車一看,車內收拾得很幹淨,沒有多餘的香水座呀靠墊呀吊飾呀什麽的。陳向遠開了CD,放的是輕快女聲唱的法語歌曲,王燦鬼使神差地問:“好聽,誰唱的,歌名是什麽?”
“歌手叫Najoua Belyzel,歌名翻譯成中文是《夏日何再來》。”
“你懂法語嗎?”
陳向遠靜默一下才說:“學過一陣子,說不上懂。”
王燦後悔自己的多話,急於轉移話題:“最近你們行代銷的那個上投的新基金怎麽樣?”
陳向遠好象很高興回答這個問題,從基金經理人選一直講到投資側重。王燦自己每月還房貸再加上消費並無多少餘錢,但平時幫父母在理財,對這個話題是真心愛好,忙不迭把自己研究選配的幾隻基金報給陳向遠聽,得到陳向遠讚許後頗有幾分得意。居然兩人就一路聊這聊到了王燦家樓下。
回家後王燦就被站陽台上看到女兒下車的媽媽提審了。王媽媽還在教書,帶的還是初中畢業班,其實很忙碌,但對於女兒的戀情,她不能免俗地有很強的好奇心。
王燦苦笑,因為實在沒什麽好交代的。
這樣大好的一個約會,就這樣一絲曖昧也無的結束了,王燦實在是有點後悔了,她怎麽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哪根筋不對勁了,為什麽會在聽完音樂會後大談理財。
好在爸爸解救了她:“別神叨叨了,小燦自己有分寸的,再這麽著,有人追女兒也會給你嚇跑了。”
王燦洗了澡還是沒有睡意,打開電腦,不期然記起剛才陳向遠說的那首歌名,上網一搜便找到了,那個歌聲再度在她小小的房間裏輕輕回響,她看著歌詞:
Mon Amie, au mois de Mai 我親愛的,我重生的時刻
Vient le moment ou je renais 在五月來到了
Mon Chagrin s'en est allé 我的傷感終於消失了
Soufflé par tous les Vents Sacrés 我受夠了那些討厭的風
Mon Amie, mon Echappée 我親愛的,你讓我愛得九死一生
Belle comme les hommes au coeur de femmes 如同所有女人心裏在意的男人
De l'Amour tu sais donner 你懂得,愛就是給予
A qui vient danser dans tes Flammes 為此,讓我們在你愛的火焰裏共舞吧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為生活而歡呼吧,讓我狠狠的愛你
A jamais, 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遠都是我唯一的珍寶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臉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還是讀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時再來?
現在正是五月末,本地最出名的漫長而炎熱的夏天即將拉開序幕,王燦覺得自己有點沉迷了。
第 4 章
沉迷歸沉迷,王燦並不知道怎麽才能把兩人連好朋友都算不上的關係再推進一步,她本能地意識到象陳向遠這樣的男人恐怕不會喜歡一個太過主動的女人,而她長期所受的教育也讓她做不到太主動。
這點危險而甜蜜的患得患失讓她好象頭一次找到了戀愛的感覺,她想,原來自己的生活還是有一個擺脫平淡的契機。
她把那首《夏日何再來》下載到MP3裏麵,上下班路上反複聽著,不過也隻光聽得懂歌曲開頭的那一連串英文的“I LOVE YOU”,徒添她的彷徨,法文的呢喃沒帶給她什麽靈感。
陳向遠始終就是那麽淡淡的,並不反感她的邀約,但也沒有一點主動的願望流露,王燦以前並沒有過追求男人的經驗,她努力回想一下自己享受的那幾次青澀的被追求的過程,理不出一個頭緒。想來想去,好象還是得去求教羅音了。
羅音停下敲打鍵盤的手,再度望天:“這個超出我的經驗範圍了,我沒試過主動追求男人。”
“你就沒碰到過一個先讓你動心的人嗎?”
“呃,有,”羅音遲疑一下,很認真地說,“但我是那個寧可讓自己的心事爛在肚子裏的人,別指望我去主動表白。”
王燦好不惱火:“那你聽過那麽多千奇百怪的故事,就沒有類似的情形可以說給我參考嗎?”
“呃,還真有。不過我認為那些故事多半都有反麵的參考意義,你不會愛聽的。”
輪到王燦望天了,羅音安慰地拍拍她:“時間,時間會幫你的。”
“怎麽講?”
“你們倆,或者會日久生情,或者你會對他再沒新鮮感,這樣問題都解決了。”
“這兩樣我都不喜歡,我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個有感覺的人。”王燦悶悶不樂地說,“而且,日久生情隻是一種妥協罷了,沒意思。你別跟我說生活就是一個不斷妥協的過程,我還沒到應該妥協的時候。”
羅音隻好認輸:“怕了你了,勇氣可嘉,相當可嘉,世界是你們的,去撞牆去吧,我不攔你,再次祝福你。”
羅音的祝福起了作用,機會總歸還是有的。
樓市周刊這邊不斷接到讀者電話,詢問商業貸款轉公積金的可操作性,王燦跟主任一匯報,聯想到最近這類問題提的人比較多,就定了一個報道計劃。
王燦於是很理直氣壯地打電話給陳向遠,請他就此問題發表業內人士的看法。陳向遠有點為難地說:“我分管不是這塊呀,好象不太方便說什麽”
“那能幫我聯係一個分管的負責人嗎?”
陳向遠沉吟一下還是答應了,過了一會他打電話過來約王燦下午去他們行裏采訪。
陳向遠穿著藏青色西服,依然是雪白的襯衫,藍色的領帶,下樓來接王燦上去,其實他和他的同事穿的全一樣,可是王燦還是忍不住認為,這套工服他都穿得比別人有味道,同時自嘲地想,花癡果然是沒有止境的。
不知道是陳向遠的麵子還是銀行對報社的重視,采訪安排在分行的小會議室,一個分管主任詳細解答了讀者的疑問,承認操作過程中銀行之間存在瑣碎的交接困難,同時許諾會研究這一問題的解決途徑。
采訪完成得這麽順利,王燦自然開心。她去陳向遠辦公室道謝,陳向遠送她下樓,看她滿臉愉悅,明亮的眼睛益發笑意盈盈,也莫名高興了。送到銀行門口,見陽光熾烈,陳向遠說:“我還要上班不能送你回報社,你在這等一下,我去幫你叫出租車。”
“不用不用,”王燦搖手,“你忙你的吧,我走走,我最喜歡這個季節了,夏天剛開始,又不算熱。”
“頭回聽說有人喜歡本地的夏天。”
“嗯,我一直喜歡過夏天,可以穿漂亮的裙子,還能吃西瓜。我特能吃西瓜,一個人一次能吃半個。”
陳向遠臉上表情突然有點異樣,王燦想:完了,大概是自己的飯桶表白嚇到這個細膩的男人了,真是要命。不過陳向遠馬上微微一笑:“那好,我們改天見。”
改天見。王燦走在林蔭道上,樂陶陶地想,嗯,對,我們改天見。放眼看去,天格外藍,風格外清,透過樹葉篩下來的斑斑點點陽光也格外宜人。一直到回去寫稿,這個笑意還維持在她臉上,弄得主任好不詫異。
第 5 章
王燦加了陳向遠的MSN,兩人上線也會聊上幾句。無奈陳向遠似乎並沒閑聊直至談心的雅興,很多時候都是寒暄完畢然後丟一堆銀行理財產品信息、理財研究報告甚至股市分析給她,顯然直接把她當求財心切的那一類人了。
王燦捫心自問:也對,錢自己還是很喜歡的,可是並沒喜歡到要和一個好容易對他有想法的男人鎮日討論這個的地步呀。她瞪著電腦,好不鬱悶,卻無計可施,恨不能大叫:不要再給我發這些資料了,但最終也不過是瞅著羅音上了線,對她叫了而已。
羅音回一個幸災樂禍的笑臉:資料轉給我,我要。
你要這玩意幹嘛,以前叫你買基金做定投你都嫌煩。
羅音回答:現在不同了,我有家有口有房貸,我不理財,財不理我,要惡補。
王燦把資料轉給她,恨恨地敲:對著我炫耀幸福是不道德不仁慈的。
羅音打字速度飛快地回了一句:你先得對自己仁慈,不然哭的日子在後頭呢。
王燦啞然,仔細一想,這段時間還真是把自己折磨得不輕。啥苗頭都沒有,就已經為這男人左右情緒了,當真是不至於。這麽一想,有點不憤也有點好笑,倒是放鬆了不少。
放鬆心情以後,王燦和他聊天不再那麽小心斟酌字句了。再一次MSN上碰到,陳向遠給她發來一個網上銀行防範的通告後,她老實不客氣地打一句過去:你該不是把我當客戶在應酬吧,如果這樣多累呀。
陳向遠發來了一個吃驚的表情:不是呀,我的朋友我都會這麽提醒的,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可是我們聊天這麽官方正式,讓我覺得你真是在打發客戶。
他的回答是:對不起。
王燦有點懊惱,也發過去一個:對不起,大概是我又辭不達意了。
隔了一會他才回答:不好意思,去開會,回頭再聊。
他下了線,王燦聳聳肩,想:好吧,如果這樣就沒話說了,倒也可以讓自己早點死心了。她關了MSN,聽著MP3開始改稿,放到《夏日何再來》,不自禁一頓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為生活而歡呼吧,讓我狠狠的愛你
Chaque jour, je Renais encore 我每天都重生
Car mon plus grand Péché 我最大的過失
Serait de Regretter 或許會是後悔吧
Adieu à Jamais, Jamais, à Jamais, non Jamais... 永別了,別了,永遠永遠……
她當然還是不懂法語,不過翻譯過來的歌詞早已經爛熟於心,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指,她不是不惆悵的,暗想:居然下了這麽大決心,還是不敢直接表白,也許自己並不具備狠狠不顧一切去愛一個人的能力吧。
晚上王燦走出報社,看看時間快九點了。初夏夜晚還算涼爽,王燦無情無緒往車站走去,手機響起,拿出來一看,陳向遠三個字赫然在目,她連忙駐足接聽。
“你好。”
“你好,王燦,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我才出報社呢。”
“周六你有空嗎?幾個朋友約著去錢櫃K歌,放鬆一下,如果你沒別的安排,可以一起去。”
陳向遠隻字未提白天的對話,王燦自然是求之不得,毫不遲疑地說有空。兩人定好碰麵時間,陳向遠收了線,王燦高興得猶自握著手機偷笑,直到聽到喇叭聲響才回過神來,回頭一看,羅音從一輛白色富康裏探出頭來。
“沒傻吧你,黑乎乎地站小廣告下發什麽呆。”
王燦這才注意到自己正立在路燈杆邊,上麵橫七豎八貼的治療性病、招聘公關的小廣告離自己的眼睛近得觸目。
“上車,帶你一段。”
王燦經常搭她的順風車,和羅音的男友張新也早熟識了,就不客氣地上了車,同時感歎:“有個二十四孝男朋友真好啊,我羨慕,我妒忌。”
張新笑:“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
“當然是誇,我眼紅,我酸葡萄。”
羅音回過頭來,做語重心長狀:“你不說我是炫耀幸福,我就很感激了。”
王燦“哧”地一笑;“記仇,不好,不好。”
第 6 章
到了約好的時間,王燦把自己關房間裏換衣服,折騰了半天才確定穿一件碎花細肩帶裙子配白色短開衫,化好淡妝走出來,正看電視的爸媽一齊轉頭看她了,她轉個圈:“怎麽樣?”
爸爸一向對女兒信心爆棚,覺得她披麻袋也是好看的,媽媽則略皺眉:“裙子會不會短了點不夠莊重。”
王燦低頭看裙子,明明在及膝的位置,怎麽說都不算短,再說去K歌又不是檢閱,要莊重派哪門子用場。
媽媽還欲說話,爸爸趕忙擺手:“去吧去吧,早點回來,注意安全。”
王燦早從上高中起就開始放棄和媽媽爭論了,隻嘿嘿一笑:“你們早點睡不用等我,我帶鑰匙了。”
到錢櫃陳向遠他們定好的包房時,裏麵已經唱上了。陳向遠為她一一介紹:個子高大的是王明宇,他的大學同學、最好的哥們,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王明宇的妻子於琳;劉浩,他車友會的車友,也在一家國資銀行工作,劉浩的女友吳箏。
大家年齡差不多,倒是沒任何隔膜馬上談到了一處。王明宇和他太太於琳對王燦尤其熱情,用王明宇的話說這是我本家妹妹,於琳則說:終於見到陳向遠的女朋友了,今天值回票價了。她是東北人,說話爽利幹脆。陳向遠有點尷尬,卻並沒有辯駁,王燦也隻大方一笑,大家重新開始點歌。
桌上已經擺了啤酒、爆米花、腰果,陳向遠招來服務員,又點了一個西瓜果拚,轉頭對王燦說:“你愛吃西瓜的對不對。”
王燦微笑,眼睛熠熠生輝,原來他記得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這點甜蜜讓她唱起梁靜茹的《暖暖》格外投入,贏得掌聲口哨聲一片。
陳向遠不怎麽唱歌,大半時間都是坐在那裏聽,或者和王明宇聊天;於琳和吳箏都是麥霸,唱得滿不錯。劉浩提議來個情歌對唱,三對各來一首,於琳和吳箏忙去點歌,王燦回頭看陳向遠,他有點為難:“我會的歌有限呀,來個簡單的吧。”王明宇笑:“唱《相思風雨中》,你讀書時的保留曲目,王燦你肯定會唱吧。”王燦笑著點頭。
於琳和王明宇唱他們的K歌對唱必殺技《心雨》時,陳向遠的手機響了,他走出去接電話,好一會才回來。王明宇遞話筒給他:“到你了,快點。”陳向遠為難地說:“明宇,我有點事得先走。”
王明宇瞪著他:“什麽事這麽急?”
劉浩也說:“向遠,說好了今天玩個痛快什麽也不管的。”
陳向遠看一眼王燦,王燦隱隱覺得不對,但也不好說什麽,隻微微一笑,示意她無所謂。
“小娜開的車跟人撞了,現在正跟人吵架呢,”陳向遠小聲對王明宇說,但那個明顯是女孩的名字仍然一下落入王燦耳內,“我得過去看看。”
王明宇問:“人沒事吧。”
“沒事,我問了,對方也沒事,就是吵上了。”
王明宇站起來:“你踏踏實實坐著,我去看看,把那丫頭帶回來。吵架你也不會,再說誰是保險公司的呀,是你還是我?出了事找交警找保險,你哪樣都不占,去頂什麽用?”
於琳也說:“對,還是讓明宇去。向遠不許走,不然把人王燦扔這算怎麽回事?”
王燦沒想到還扯到自己,忙說我沒關係,但其他幾人都紛紛附合,陳向遠猶豫一下,點點頭:“好,明宇你去看看吧。”
王明宇走了,於琳把爆米花遞給王燦:“沒事,咱接著唱,那個小娜,是向遠從小一塊長大的個小丫頭,拿他當哥呢,有屁大點事就忙著找他。”
陳向遠有點訕訕:“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於琳不由他分說,把話筒遞給他:“唱歌唱歌。”
王燦隻好維持那個微笑,兩人合唱《相思風雨中》,但明顯兩人都沒什麽情緒了,唱得很是平淡。
第 7 章
過了差不多半小時,包房門被推開,王明宇帶著一個女孩子一陣風似地走進來。這女孩個子高挑,長發波翻浪卷直垂到腰際,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妝化得細致明豔,穿著白色吊帶上衣,繡花七分牛仔褲,黑色人字拖。
陳向遠連忙站起來招呼她坐,同時給王燦介紹:“沈小娜,這是王燦。”
兩人禮貌地點頭,王燦有點疑惑:“沈小姐看著很麵熟。”
沈小娜看來和其他幾人都認識,先和他們打招呼,才笑道:“也許我長了一張大眾臉吧。”但言下之意顯然是正好相反的。
王燦一向有過目不忘的職業記憶:“嗬,對了,上個月在香格裏拉,和朋友去看一場婚紗秀,沈小姐也在那。”她一下記起了沈小娜當時和一個高個帥哥意態親密,而羅音表情不屑的樣子。
沈小娜神情和緩了許多:“叫我小娜吧,我叫你王燦可以吧。那是我爸公司做的一場秀,服裝其實不是我設計的,我回國不久,掛著個設計總監的名罷了。”
陳向遠叫來服務員,吩咐再上一盤西瓜果拚,王燦連忙說:“不用,我吃不下了。”
陳向遠有點尷尬:“小娜也愛吃這個。”
王燦尷尬更甚於他,臉上一陣發熱。王明宇及時打個哈哈:“我去那的時候,你們猜怎麽著,大小姐叉著腰做茶壺狀和別人吵得正過癮呢。”
陳向遠責備地看著沈小娜:“你一個女孩子站大馬路上和人吵架好看嗎?”
王明宇也說:“多大點事呀,兩個人都有責任,車傷得又不重,偏偏要吵,把人交警幹在旁邊看熱鬧。你再看看你穿的這鞋,適合開車嗎?”
沈小娜撅起嘴:“我心情不好,失戀了,正好有氣沒處撒,哪知道會碰到這種倒黴事。”
陳向遠神情一黯,王明宇咧嘴笑了:“拉倒吧,你剛才在車上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明明是你暗戀人家,跟他表白被拒絕了。什麽失戀呀,連開始都沒有。”
於琳對王燦做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嘴裏卻說道:“這是何方神聖呀,一定有柳下惠的定力,居然能拒絕你的表白。”
劉浩也笑了:“我還想不到有這麽不憐香惜玉的司機呢,跟美女撞了車那是緣份唄,居然還要吵架。”
王明宇大笑:“對方也是一女的,說話嘴利害著呢,不過還好人家算講理的。”
沈小娜不高興地轉向陳向遠:“你們都不說安慰安慰我,還盡拿我開心。”
陳向遠憐愛地看著小娜:“傻孩子,什麽大不了的事。”
王燦沉默地旁觀,心裏一陣發冷,慢慢移開目光專心看大屏幕,不再看他們。
吳箏讓沈小娜點歌,她搖頭:“好幾年聽的都是法語歌,這些都不會唱了。你們唱,我聽一樣的。”
大家繼續K歌,沈小娜和陳向遠在一邊喁喁細語。王燦神情自若,照舊點歌唱歌,照舊鼓掌,照舊小口喝啤酒,於琳看著她,頗有了幾分佩服。
時間不早了,陳向遠結了帳,大家起身往外走。出了錢櫃,王燦立住腳步:“我自己去打車好了,大家再見。”
陳向遠連忙說:“我送你回去,打什麽車。”
沈小娜也說:“對,我們一塊送你吧。”
於琳一下挽住沈小娜,笑了:“妹妹你今天也鬧騰夠了,有點眼力勁好不好,上我們車,我和明宇送你。向遠送王燦。”
沈小娜瞪大眼睛看看王燦又看看陳向遠,王燦好不尷尬地擺手:“這個,不用了。”
沈小娜才做恍然大悟狀:“行,我不做電燈泡了。”她率先鑽進了王明宇的車。
陳向遠無奈地一笑:“別聽她胡說,王燦,上車吧。”
王燦想,再拒絕倒是顯得自己矯情了,她和王明宇等人揮手道別,上了陳向遠的車。
第 8 章
陳向遠發動汽車,CD傳出的仍是一首法語歌,這次王燦完全沒心情問歌名了。沉默了好一會,陳向遠開了口:“今天我表現得很糟糕吧王燦。”
王燦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把玩著腰帶不吭聲。
“我和小娜從小一塊長大,我們兩家應該算是世交。我們的父母是同事、好朋友,又是鄰居。我大她五歲,照說也玩不到一塊,”他平穩地開著車,眼睛直視前方,“可是她父母早早辭職開始做服裝生意,一個天南地北地跑,一個要守店照顧生意,經常把她寄放在我家,我媽一直盼著有個女兒,也真拿她當自己女兒一樣疼愛。可以說,我是看著她長大的。”
王燦覺得再沉默下去隻會顯得自己小氣了,於是一笑:“你不用解釋,青梅竹馬嘛,我想我懂。”
“青梅竹馬?也對,不過她一直當我是哥哥,一直,有點依賴我,我呢,好象一直以來也習慣了她的依賴。”
王燦小時候隨父母從外地調回來,又隨父母工作調動搬了好幾次家,轉了好幾次學,記憶中沒有過和誰青梅竹馬的深刻印象。而且表哥表妹全在外地,一般一年難得見一麵,當習慣了完全意義上的獨生子女,今天突然看到一個活生生的樣本在眼前上演,還真有點不知所措了。
“她讀幼兒園時,有時大人都忙了甚至是我去接她回家;她上小學我讀中學,有個哥哥沒人敢欺負她;我去外地讀大學了,她還在上初中,第一次接到男生的紙條,馬上寫信寄給我看;”陳向遠嘴角浮上一絲笑意,“在她眼裏,好象不必對我有任何保留。我畢業回來,她在本地上大學學美術,交的男朋友都會帶來給我看。我以前交過一個女朋友,她看到了會一樣對著撒嬌。後來她父母送她去法國學服裝設計,今年才回來,可是老習慣好象改不了,有什麽事還是第一時間就給我打電話了。”
王燦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他也覺察了王燦的窘迫,車在一處紅燈前停下,他側過頭看著王燦:“如果以後,她仍然這麽大咧咧地當我是哥哥,你不會介意吧。”
好象血一下全衝到了臉上,王燦有點不置信地看著他。這時轉了綠燈,他重新發動車子,看著前方。王燦一片茫然也看著前麵,午夜時分,路麵很空曠,城市沒了白天的暄嘩,但她心裏亂紛紛的猶如置身人潮洶湧的鬧市。
陳向遠的手機提示收到短信,嘀嘀兩聲居然嚇了王燦一跳。他一手把住方向盤,一手拿起手機看了看,將手機放回車前的手機座上。
“對不起,我好象嚇到你了。”陳向遠的聲音依然低沉悅耳。車停了,王燦這才發現已經到了自己家樓下。她機械地解開安全帶,手已經扶到門把手上,卻又回過頭。
“這個,什麽意思呀?”王燦覺得自己顯得有點傻,但她不能不問了,“你沒必要和我講這些的,我是說,你們兄妹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管不著。”
陳向遠的臉一半隱在黑暗裏,看不清表情:“其實我是想追求你,我本來想慢慢來不這麽唐突的。不過我看出來了,經過今晚,你大概會離我遠遠的了,所以我隻好都跟你解釋清楚。”
王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差不多是她盼了好多天的表白了,而且比她盼望的來得更直接,但是卻顯得如此的不真實。
“我喜歡你,你性格平和開朗,又能容忍我的內向、我的遲疑,我想我們會和得來的。你不必急著回答我,我願意等你想清楚。”
王燦連再見都忘了說,下車進了樓道,猶豫一下,沒有回頭,輕手輕腳上樓拿鑰匙開門。父母已經睡了,她鬆了口氣。趕緊走到陽台,正看到那輛銀灰色福克斯掉頭而去。她怔怔目送車子消失在夜色中,然後回屋洗澡,換上睡衣上了床,夜風拂著窗紗吹進來,室內很是涼爽靜謐,但王燦簡直是理所當然地失眠了。
第 9 章
新的一周開始,王燦是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上班的。她並沒象陳向遠說的“想清楚”。因為她完全沒辦法靜下心來,上班忙碌反而讓她鬆了口氣。她害怕接到陳向遠的電話問她考慮的結果,但她多慮了,一連幾天,沒有電話,更沒有短信,陳向遠果然是非常篤定地在等她“想清楚”。
她跑完新聞回到報社寫稿,一邊自覺有點鬼祟地隱身登上MSN,一樣也沒有留言,陳向遠的頭像安靜地掛在那裏。仿佛那天在車上說的話隻是再平常不過的對白,王燦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喝高了,做了一個荒唐的夢。
王燦心神不寧地寫完稿,交給責編過目。回到電腦前發一會呆,她決定還是騷擾羅音比較好一些。
一個招呼打過去,羅音很快回複:“小樣,學會潛水了,玩什麽隱身呀。”
王燦回個苦笑的表情過去。
“我正趕稿呢,寫的悲情故事,誤會重重,一波三折,有緣無份,見報以後包你掉淚,所以現在不要跟我苦笑,不然我要崩潰了。”羅音打字和寫稿的速度在報社是出了名的快。王燦隻好回個“哦”過去不做聲了。
過了好一會,羅音的回複過來了:“今天奇了怪了,難道你真有倒黴事要跟我倒,天哪,你一向是我生活中的陽光,上帝不會這麽殘忍讓你不開心吧,以後誰來娛樂我。”
王燦哭笑不得:“現在算是知道了,你才是最沒同情心的那個人。”
“我有同情心呀,大把,不過我都用到我親愛的讀者身上來。所以我才喜歡周星馳,……和你。”隨著這行字還發過來一個周星星的經典表情。
“放心,我沒冤屈要訴,就是想問你點事。”
“噢噢那就好,過半小時,你來我這邊吧,我快寫完了。我們當麵說,手指快打斷掉了都。”
半小時後王燦來到羅音辦公室,發現隻她一個人在,長籲了一口氣,拉個轉椅坐下,羅音正看網上裝修論壇看得起勁。王燦說:“你還真是進入角色快呀,以前根本對房子一點興趣也沒有,對婚姻好象比誰都悲觀。現在好,一心就開始走賢良路線了。”
“到什麽山頭唱什麽曲,我既然答應了張新,當然就要對他對我們的未來負責任。”羅音很是大言不慚地說,“說吧,有啥心事?”
王燦瞪她:“哎,還記得我們上次在香格裏拉看秀,你用眼神殺人的那次嗎?”
羅音想了想,回頭看著她:“你是說老戴呀,別跟我說你還惦記著那個長得象你大學時暗戀過的學長的家夥呀,老戴是女人殺手加自戀狂。”
“哪跟哪呀,我的暗戀隻持續了半學期,能記憶猶新到今天還真是托他長得帥的福了。”
羅音做一塊大石落地狀:“嗯,王燦,我沒白疼你,你果然比較有慧根,拿得起放得下。”
“我是說那個高個女孩子,當時和他在一起的那個。”
“沈小娜,老戴的追隨者之一唄,這孩子比較認死理,大學時就看上老戴了,出了一趟國回來還放不下,見天跟張新和老戴公司坐著,不把老戴搞定誓不罷休一樣。”羅音嗬嗬笑,“我佩服她,現在的女孩,比較勇敢。”
“去,你少拿個當媽的派頭出來,能大我們幾歲了。”王燦不得不承認沈小娜勇敢,這種勇敢真和年齡沒多大關係,自己和她差不多大,她那股子當著認不認識的人大聲宣布“我失戀了”的勁頭是自己怎麽也不可能有的。
“你打聽她幹嘛?”
王燦有點難為情了:“那個,沈小娜和陳向遠從小一塊長大的。”
“那就是青梅竹馬嘍。”羅音漫不經心地說,轉回頭繼續看裝修帖子,“你說這人把自個家弄成這樣是不是太恐怖了。”
王燦探頭一看:“這是流行的地中海加田園風格,拱形窗子,藍白色的主調,碎花沙發,木質櫥櫃,混搭。”
“我看有點不搭調。”羅音搖頭關上這個窗口,“陳向遠和她有奸情嗎?”
王燦嚇了一跳,用手指著她:“你你你……”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羅音笑:“不然你怎麽關心沈小娜呀。”
第 10 章
“你這女人,太可怕了,”王燦隻好陪笑,“我招,我全都招了還不行嗎?”
她其實對羅音一向沒什麽保留,因為羅音聽到別人的秘密實在太多,而且從來沒有講閑話的興致,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除了寫稿必須,其他秘密一概定時從大腦中清空,不然不用活了”。
“他表現很坦然,一點不避諱地當著我麵關心沈小娜,也講清楚了沈小娜是拿他當哥哥在依賴。我如果還要介意或者多想,是不是顯得我很猥瑣。”
“你如果就是介意的話,先別急著檢討自己。幹哥幹妹這種,”羅音搖頭,“說不清呀,當然,也許人家就是光風霽月。”
“嗯,我是介意,他看沈小娜的眼神,是非常疼愛的那種。可能做哥哥的這樣看妹妹也沒啥說不過去,”王燦猶豫一下,“他車裏的CD全是法語歌,這算不算我多慮。”
“據說現在小資都學法語聽法語歌呢,天知道。”
“陳向遠說他想追求我,但他的表白很奇怪,”王燦講出了最困擾她的部分,“他的原話是:我喜歡你,你性格平和開朗,又能容忍我的內向、我的遲疑,我想我們會和得來的。”
“的確是個不怎麽熱情和浪漫的表白。不過他快三十歲了吧,比你大六歲,也許他是個講求實際的人。”
王燦苦笑:“可是我要熱情,也要浪漫。如果決定要在一起,還有大把實際的日子要過呢,何必一開始就這樣。”
羅音默然,這時手機提示短信,她拿起來看看:“你事情都做完了吧,張新來了,我們一塊走。”
兩人出報社上了張新的車,羅音閑閑地問:“老戴,最近和他那小師妹,就是那個小娜,怎麽樣了。”
“你今天是怎麽啦,先一聽到我提他們倆你就煩的,”張新樂了,“搞得老戴現在看見你就想躲。”
“就是閑得無聊了問問唄,看老戴就範了沒有。”
“沈小娜是蠻熱情的,不過老戴現在哪有這心思呀,我看他放不下伊敏。”
“他是扮情聖上癮了,”羅音切了一聲,“明明是他提出分手的。”
王燦見過羅音的同學邵伊敏,她以前托羅音幫她聯係過邵伊敏,約她的老板徐華英就他們集團公司的房地產項目做過一個采訪。不管是徐華英還是邵伊敏,都給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現在一聽這番對話,也大致弄明白了,老戴和邵伊敏有一段過去,而沈小娜對老戴動的那點心思,還是未遂階段。她知道羅音是幫她問的,心裏感激又惆悵,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趟進這不知有多深的一池水中。
以前她向往曲折的戀愛,但眼下這稍微複雜的劇情就弄得她如此茫然,讓她嚴重懷疑自己那點葉公好龍的小情小調。羅音回頭,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可憐的,真嚇著了吧。”
王燦老實點頭:“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那是因為你並不想拒絕他。”羅音搖頭,“沒辦法,別人代替不了你做決定。你好自為之吧。如果決定開始戀愛,就好好享受那一段感情,不要患得患失,白白折磨了自己。”
張新並不多問,顧自看著前方開車,這個男人實在很懂得適時的沉默,王燦羨慕他們倆人之間的默契。
正糾結間,她的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是陳向遠的來電。她看著顯示屏上閃動的名字,一時遲疑了。羅音看看後視鏡,了然地笑了:“張新停車,反正王燦也快到了,剩下的幾步路自己走回去吧。”
張新靠邊停好車,王燦跟他們道別下車,這時手機鈴聲突然停止,她哭笑不得地看一下手機,扔進手袋裏,垂著頭慢慢往家走去。轉到自己家樓下,赫然發現一輛銀灰色福克斯停在那裏,一個修長的男人正倚車站著抽煙,盡管路燈昏暗,那人又背朝她這邊,她還是一下認出來了,竟然是陳向遠。
第 11 章
陳向遠回頭看到她,微微一笑:“你好,王燦。”
王燦突然覺得平靜了,也許是因為他的出現,也許是他這個微笑:“你好,剛才沒來得及接你的電話就斷掉了。”
“嗬,我還以為你已經判我出局了,正打算抽完這隻煙,再打一次你的電話,如果還沒人接,就灰溜溜回家去睡覺。”
“然後忘掉整件事嗎?”
陳向遠笑著搖頭:“這可是個很大的打擊,我怕我一時半會忘不了。”
王燦有點詫異,她一直覺得陳向遠內斂有餘,不是個會開玩笑的人,這還是頭一次見他這麽語帶調侃。這時一個鄰居從身邊走過,特意回頭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王燦情不自禁抬頭看下自家的陽台,她怕她有點神經質的媽媽又趴在那看了。
陳向遠順她視線看過去:“時間還算早,介意和我去走走嗎?我待會送你回家”
王燦點頭,她也怕站在這裏再碰上相熟的鄰居不免要問長問短,陳向遠把煙掐滅扔進垃圾桶裏,兩人上了車。
CD響起,傳來王燦早已經熟悉的歌聲,還是那首《夏日何再來》。王燦將車窗搖下一點,讓夜風吹拂著自己,靜靜聽著。
Mon Amie, mon Echappée 我親愛的,你讓我愛得九死一生
Belle comme les hommes au coeur de femmes 如同所有女人心裏在意的男人
De l'Amour tu sais donner 你懂得,愛就是給予
A qui vient danser dans tes Flammes 為此,讓我們在你愛的火焰裏共舞吧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為生活而歡呼吧,讓我狠狠的愛你
A jamais, 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遠都是我唯一的珍寶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臉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還是讀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時再來?
陳向遠突然伸手按停CD,將音響轉到收音機,一個清脆的女聲正絮絮報道著近幾天的天氣:“……氣候多變,夜晚可能有短時陣雨,但明天仍然會是一個晴天,氣溫預計會繼續攀升……”
王燦將車窗再搖下一點:“夏日何再來,夏天已經真的來了不是嗎?”
“你還記得這首歌?”陳向遠深深看了她一眼。
王燦笑,何止記得。陳向遠將車停下,他們已經來到了本市最大的噴泉廣場邊,很多人在廣場上閑坐聊天,小孩子們戴著頭盔踩著直排輪溜來溜去,一個看上去不過兩歲多點的小女孩直直對著王燦衝過來,撞進她懷裏,王燦抱住她,小女孩咯咯直笑,王燦也禁不住笑了:“站穩了沒,阿姨要放手嘍。”小姑娘利索地一個轉身,溜向了別處。
他們避開人群,沿著廣場旁邊的湖岸慢慢走著。
“有沒人對你說過,你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王燦不禁又笑了,陳向遠側頭凝視著她:“你看,就是這樣,笑得眼睛彎彎的,好象心底的快樂藏也藏不住。”
“倒是已經不止一個人說過我笑得沒心沒肺了。”王燦說的是實話,她的眼睛天生彎彎,不笑也帶了幾分笑意,一笑起來當真是十分燦爛,看著無憂無慮。而且她也過了拚命裝成熟的年齡,並不介意這樣的評論。
“笑就是笑,笑得開懷的人是幸福的。”陳向遠喟然,“希望你永遠保有這份快樂,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的平靜。”
“剛才你打電話就是想跟我說這些嗎?”
“其實我是想問你考慮清楚沒有,可是當真見到你,我又想,我可能確實太自私了,仗著你對我有點好感,就貿然提這麽直接的要求。”
“我對你,可能不止是一點好感,”王燦止步,抬頭看著他,“但是我真的很猶豫。”
第 12 章
昏黃路燈下,王燦的麵孔柔美,目光坦然,陳向遠一下被震動了,他的眼神有些眩惑。
“因為沈小娜嗎?”他輕聲問。
“如果在你那麽詳細跟我解釋了你們隻是兄妹以後,我還要懷疑,可能就是我太小家子氣了。但是,”王燦注視著他,“向遠,我隻是一個普通女人,我向往的愛情,是專一的,獨占的,排他的,你能給嗎?”
陳向遠呆住,半響無言。王燦突然鬆了口氣,她終於講出了自己要說的話,雖然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她可以不用後悔了。
“並不是說我一定要霸占你的全身心,但我不會容忍我的男朋友接到某個女孩子的電話就要隨傳隨到,我不會聽憑他那麽愛憐地注視一個並不是他血親的妹妹。”王燦攤手,“你看,也許你認為我性格平和還真是不夠了解我。至少在這個問題上,我是霸道的。”
“但你真是坦誠,我不得不說,”陳向遠苦笑,“我羨慕你的坦誠。”
“我並不總是坦誠,不過你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認為我是個寬容的女友人選了.我不想在以後某天忍不住了突然對你發飆,嚇得你後悔沒有帶眼識人。”
“實際上我經曆過女朋友對我發飆下最後通碟的場麵,”陳向遠自嘲地笑了:“那會我大學畢業工作不久,和女友相處得很好,至少我是這麽覺得的。小娜嘴甜,見了她總是姐姐姐姐地叫,有時間總跟我們一塊玩,我沒覺得有任何不妥。但突然有一天,女友說她受夠了,我才發現自己錯得夠離譜。”
“這滋味,肯定不值得嚐第二遍對不對。”王燦歪頭笑了,“所以,原諒我怯懦,盡管我喜歡你,但我想我們做朋友可能比較好,至少傷害會少一點。”她是笑著說的,但眼睛不自覺濕潤了。她竭力控製住不眨眼睛,不讓自己的情緒泄露出來,但陳向遠仍然覺察到了,遲疑一下,他握住王燦的手。
“我不知道說什麽才能讓你對我有一點信心,可是有一點我必須講清楚,王燦,你認為我就因為你看著寬容所以才來追求你嗎?”他的掌心幹燥而穩定,聲音略有點低啞,“你不知道你的笑對我有多大吸引力,看著你,我隻覺得世界原來可以這麽美好。你一定認為我是個冷淡自負的家夥吧,可是你不知道我患得患失,一直在想,是真的嗎,這麽好的女孩子會喜歡我?那天你下了線,我想,我要再猶豫下去不約你出來,恐怕就是真的要錯過你了。”
王燦吃驚得呆住,她完全沒想到陳向遠會做這樣一番表白。
陳向遠看著她繼續說:“關於小娜,我不知道還應該怎麽來解釋我對她的感情。長時間以來,我都把她當成了那個總跟在我後麵叫我哥哥的孩子,卻忽略了她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生活。明宇和於琳都狠狠說了我,我仔細想想,他們說得也有道理。我以後會試著把小娜當成成年人來對待,不會再讓我的女朋友為這事困擾。”
王燦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還是呆呆望住陳向遠,各種念頭在腦袋裏翻湧,卻找不出一個明確的想法,剛才蓄在眼睛裏的那點淚居然在此刻不適時地失去控製滑出眼眶,她狼狽地剛想去擦,這時又一滴水落在她臉上,原來夏天的陣雨象預報的那樣說來就來了。轉眼間雨點一下急驟打下來,周圍人紛紛走避,陳向遠拉著王燦急急跑向停車場,兩人喘息著坐進車裏,已經衣衫半濕,車外雨點加大,打在車窗玻璃上,望出去茫然一片,竟然有滂沱之勢了。
第 13 章
車外大雨轉瞬如注傾瀉,廣場上一下空空蕩蕩了。不能開窗,車內異常悶熱,陳向遠開了空調,冷風吹出到身上半濕的衣服,王燦不禁打了個寒戰。陳向遠取過後座上搭著的他的藏青色西裝遞給她:“趕緊披上,別著涼了。”
王燦披上西裝,沒來得及係上安全帶手機就響了,拿出來接聽,原來是爸爸問她在哪裏,堅持要給她送傘。王燦好容易講清楚了自己在車上有人送馬上回家,電話又被媽媽搶過去問是誰送,王燦哭笑不得。掛了電話,她側頭一瞥,專注前方開車的陳向遠臉上笑意隱隱。
“你爸媽很疼你呀。”
“是呀,他們總當我沒長大,事事都要操心。”王燦驀地想起他剛才說沈小娜的那段話,不覺臉上發燒。她想,也許自己真該站在陳向遠的角度想一想,也許他的行為自有他合理的地方,而自己是太小題大作苛求於他了。
車到了王燦家樓下,王燦鬆開安全帶,正要放下西裝,陳向遠說:“披著吧,雨下得很大。”
王燦手捏著西裝兩襟,猶豫了一下,回頭對著陳向遠:“向遠,我……”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陳向遠抬手拂一下她半濕的頭發,柔聲說:“快上去換衣服,要拒絕我也等明天,好不好?”
冒雨衝進樓道,王燦回頭看著福克斯掉頭而去才上了樓,媽媽給她開門,看她身上披的西裝頓時沉下臉來:“小燦,這是怎麽回事?”
王燦找個衣架把西裝掛起來,笑著說:“媽媽,又過敏了,人家借我擋下雨罷了。”
媽媽有點訕訕。她一向把女兒當自己教的中學生那樣要求,王燦的青春期正趕上她的更年期,兩人曾經衝突得非常厲害,可憐爸爸攔在中間兩頭安撫。但王燦一向性格樂觀,居然很快自己摸索到了對付媽媽的妙法,不爭論不反抗,凡事一笑該幹嘛還幹嘛也就混了過去。待到上了大學,媽媽心態也日見平和了,但有一點是媽媽始終不改口的,那就是她堅持對女兒耳提麵命:談戀愛一定要純潔,把美好的一夜保留給婚姻。頭次聽到這論調王燦差點笑岔了氣,惹得媽媽幾乎氣哭,她才正色斂容做乖順狀。
再以後每當有人追求王燦被媽媽窺到一點苗頭,她都會換一個非常文藝腔的說法把這個觀點再拿來教育女兒一次。
比如她會滿含柔情地說:“戀人之間,應該有一些東西是僅僅屬於彼此的。重情的男人相信女性的第一次自願性行為會永遠留在她的心中,那種揮之不去的深切懷念會影響雙方的感情直至終生。”
有時她又會十分嚴肅:“失掉完璧之身,當時可能會無怨無悔。但如果兩人最終分手,就會悔之晚矣。要記住我們是中國,現在的男性都是保守對女性,開放對自己,吃虧的絕對是女人。”
王燦不以為然,托大學寢室臥談會和大量小說電影的福,她對性並不恐懼,也並不保守。但她不敢剌激媽媽,有時她想,自己到二十四歲還是處女一名,也許真得感謝媽媽這種不間歇的貞操教育。
洗了澡,王燦回房躺到床上,視線落到掛在自己門把手上的藏青色西裝上,心中頗有點蕩漾微醉的感覺。她拿出手機編輯短信,刪改數次,也不過發了一條短短的消息給陳向遠:“到家了嗎?早點休息。”
陳向遠回複得很快也很簡潔:“你也一樣,好夢。”
王燦的確好夢直到天明。
第 14 章
羅音將托盤往王燦對麵一放,卻不坐下,俯身過來瞅著她。王燦被看得心裏發毛,正待說話,羅音笑了:“戀愛了吧,熱戀著吧?”
王燦臉一下紅了,連忙看四周,還好,晚餐時間將過,報社食堂裏稀稀拉拉隻坐了幾個人。
“此話怎講?”她強撐著做嚴肅無辜狀。
羅音坐下,扒拉一下托盤裏的西紅柿炒雞蛋:“我就沒見過誰含著一口這玩意兒還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的。”
王燦大驚:“有這麽明顯嗎?”
“十分極其肯定確定地告訴你,真的很明顯。”羅音笑咪咪地說。
王燦的臉更紅了。她的確在戀愛,的確是在熱戀。
她沒料到會這麽快就進入了熱戀的狀態,在她的印象裏,陳向遠應該是個做事慢條斯理的人,而自己,一向是希望慢慢享受一段完整的戀愛的,就是說追求、表白、遲疑、接受,最好一樣也別少。
但幾乎是在陳向遠雨夜送她回家以後,再見麵時,兩人就非常自然進入了戀愛的程序。是因為他的體貼——一下記住了她愛吃的菜、愛看的電影,還是看她的眼神——專注而溫柔,或者別的,王燦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是無可救藥地接受了這個男人。
他握她的手時,手掌穩定幹燥,她喜歡;他的襯衫領口袖口永遠整潔,哪怕穿工裝西服也總是筆挺,她喜歡;他依然不多話,往往是微笑著聽她語速極快地講話,她喜歡;他陪她走路時,有意識將她護在人行道內側,她喜歡。這樣的喜歡一點點累積,也讓她在短時間裏淪陷了。
某天午夜,兩人看完電影沿著安靜的街道走向隔一條街的停車場時,她照例評論著電影,他突然停住腳步,攬住她的腰,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這個吻很溫柔,並沒有加深,隨即就隻是靜靜摟住了她,她將臉貼在他胸前,聽著他平穩的心跳,同時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經大大加速,她有點不安,但更多地是幸福和興奮。
“那個沈小娜,不是問題了吧?”羅音懶洋洋攪合著餐盤裏的土豆,她一向胃口不好,身材是王燦豔羨的骨感型,但羅音很直接地聲稱願意和她交換她那“要啥有啥”的身材。
事實上這些日子,王燦很少想起沈小娜。因為陳向遠在那晚以後沒再說起這個“妹妹”,也沒在和她一起的時候再突然接到電話。她一向不是個喜歡瞻前顧後的人,當然心想也許沒必要在這樣剛開始甜蜜的時候來多慮吧。
“兩個人之間有沒問題,其實可能不關第三個人的事。”
羅音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王燦瞪她:“我說錯了嗎?差不多是引用你的原話了。”
的確,這是羅音在某個血淚控訴老公與第三者的長篇講述後的評語。
“孺子可教,哈哈,相當可教。”
王燦也笑了。兩人把餐盤放到清潔區,從食堂出來,慢慢踱向辦公樓。報社的作息不同於普通企業,現在正是大家都忙著寫稿交稿定稿的時間,大樓裏還是燈火通明,站在樓下,王燦抬頭仰望,城市特有的夜空暗沉沉的,看不見星星。
想起上個周末陳向遠帶她去郊外看到的繁星,她的心中湧起一陣甜蜜,突然問羅音:“戀愛,是不是就是激情歸於平淡的一個過程?”
“應該是吧,少數人可能得天獨厚能讓激情持續得久一點,但成日燃燒是非常消耗體力心血的,所以平淡才能持久。”羅音漫不經心地說,“不過,你正熱戀之中,可以無視我的這些話,省得掃興。”
“我希望擁有全過程,從激情到平淡的幸福。”
羅音好象被嚇到了,端詳著她,搖頭大笑:“不說了不說了,我還得培養點悲憫情緒去把稿子寫完呢,再聽你說下去,這活沒法幹了。”
第 15 章
王燦決定不去想沈小娜,但沈小娜一個活色生香的人兒豈是你不想就能自行消失的。這天晚上,王燦匆匆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去陳向遠訂好位置的餐館時,赫然入目的正是陳向遠和沈小娜坐那等著她。
沈小娜例牌地穿著吊帶上衣,她長相其實說不上多麽出眾,但頸項修長,肩部線條平順,鎖骨玲瓏有致,加上健康光澤的小麥色皮膚,真是很適合這種相對暴露的裝扮。兩人同時看到王燦,陳向遠站起身給她拉開椅子,沈小娜則是一臉無邪地笑。
“王燦不介意我來蹭飯吧,我吃完就閃,一個人吃飯太沒意思了。”
“當然不介意。”王燦也笑。
陳向遠招來服務生點菜,他並沒問兩個人想吃什麽,顯然是心裏有數。沈小娜眼睛滴溜轉動著打量王燦的衣服:“哎,你怎麽老穿得這麽保守?”
王燦看看自己的衣服:樣式簡潔合體、中規中矩的米白色上衣配黑色及膝裙、中跟鞋,和沈小娜跳脫的黃色繡花吊帶上衣、五分褲、高跟綁帶涼鞋相比,的確顯得沉悶。
“我今天上午有個會,”王燦並不介意她的直率,“而且我跑的也不是娛樂版,衣著方麵隻能稍微正式,不然會嚇到采訪者和主任的。”
“不如哪天你去我公司,我幫你好好搭配一下。”
王燦不知如何回應她這種熱情,好在陳向遠幫她解了圍:“你算了,王燦不適合你這種打扮。而且你媽才說了你,自作主張否定設計師出的款,把公司下一季的冬裝弄得花哨時髦得要命。”
沈小娜一下撅起了嘴:“我掛著個設計總監的牌子,難道對設計一點發言權也沒有了嗎?他們的設計又土又落伍,用的全是過時的流行元素,簡直讓人看不下去。”
“你媽抓了十多年的市場了,她知道公司的定位和目標消費人群,你別老和她擰著幹,就算要用你自己的想法,也先和她溝通好了再說。”
王燦沒想到陳向遠對沈小娜家的服裝公司的運作也了解得這麽清楚,這個話題她說不上話也不想發表看法,幹脆拿出手機上網找白天采訪的背景資料。不過話題居然一下還是繞到了她身上。
“你看,她看好的款式全是跟王燦穿的差不多的大媽款,四平八穩的沒一點意思,還非說好銷。好吧,我承認大多數消費者都沒什麽STELY可言,但是設計師的職責是引導消費,不是被消費者牽著鼻子走。”
桌上一陣沉默,王燦抬起頭,笑了:“拿我舉例嗎?真榮幸。”
“對不起,王燦。”
道歉的是陳向遠。王燦本來並沒生氣,此時倒生出了幾分怒意。但她並不打算此時發作,隻維持那個笑意,聲音反而放得更加柔和:“還真是沒說錯,我就是那個大多數消費者之一,我的職業我的審美都決定了我隻能穿比較保險保守的款式,這一點恐怕不是哪個設計師能引導我改變的。”
“王燦別介意,小娜一向口無遮攔,她沒惡意的。”陳向遠轉向沈小娜,“小娜道歉。”
“不必了,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何必這麽鄭重。“王燦搖頭,繼續看自己的手機。
菜上了上來,三個人全吃得無滋無味。陳向遠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吃到一半,沈小娜接了個電話,如逢大赦:“對不起,有朋友找我,我先走一步了,向遠哥王燦你們慢慢吃啊。”
她一陣風似地跑出了餐館,王燦瞅著她背影倒呆了一下,陳向遠伸手過來,拿紙巾印一下她唇下的一點油漬。
“別生氣,王燦,也別跟我說你沒生氣,因為我知道你生氣了。”
王燦往椅背一靠,隔著點距離看著他:“那麽你肯定也知道我生氣的理由吧。我會為一個性子直爽說話不經大腦的女孩生氣嗎?你太小看我了,向遠。”
陳向遠苦笑:“大概又是我搞糟了。我代她道歉,好象有點習慣了,她一向不肯認錯,過份倔強,有時候明明心裏後悔,可就是不會說出來。”
“一句話而已,用不到心裏後悔那麽嚴重,而且我相信出了這餐館的門,她和我一樣就忘了。不過,你的習慣,我不習慣。”
“我的確是說過以後要拿她當成年人來看,”陳向遠伸手握住王燦的手,“別生我的氣,王燦,以後不會這樣了。”
其實王燦還有很多話想說,但陳向遠如此誠懇認錯,一點沒給她借題發揮的機會,她也隻好大方一點,一笑而過了。
第 16 章
接到前度男友黃曉成電話時,王燦正結束采訪在回報社的出租車上。通常她都是乘公交的,但今天天氣實在太熱,她一看到火辣辣的太陽就決定還是多愛惜點皮膚少心疼點錢了。
“喂,王燦嗎?你好,聽得出我是誰嗎?”
王燦看看並不熟悉的手機號碼,完全沒頭緒,隻好打哈哈:“對不起,我這邊有點吵,聽不太清,請問你是哪位?”
那邊報上名字,王燦嚇了一跳,已經快兩年沒聯係的前男友突然打來電話,當然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平常事。
“很意外嗎?”黃曉成朗聲笑道,“我過來出差,今天事情都辦完了準備回上海,離飛機起飛還有點時間,突然很想來見見你。”
王燦並不感動。當年他們兩人學校挨在一塊,但黃曉成讀的那間算國內名校,在大學最後一年人人忙著各奔前程的當口,兩人認識並走到一起。畢業時黃曉成沒有跟她商量就簽約上海一家實力頗強的外資公司,待一麵二麵塵埃落定了才告訴她,她居然也沒太生氣,可能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感情並沒有深到對於未來的計劃包括彼此的程度,說不上誰負了誰,而且她從來不是個小氣記仇的人。
“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你們報社樓下。”
“好吧,報社旁邊有家咖啡店,看到沒,綠色的招牌,叫綠門,你在那等我,我差不多十分鍾就到。”
綠門開得有年頭了,店主是個頗有風情的美麗女子,年齡不明,據說有闊老公一名支持她玩票,咖啡味道算是地道,價格也算合理,環境更是裝修得頗投合講究情調的人的喜好。
王燦推門進去,店堂光線不算明亮,處處盆栽擺放得錯落有致,鋼琴曲輕輕流淌,冷氣充足讓人精神一爽。她先看到的卻是店堂一角的羅音,羅音麵朝大門而坐,她的對麵坐著一個女子,正以手支額在說著什麽,羅音用眼神對她招呼一下,隨即恢複全神貫注於麵前女子的狀態。王燦知道她是在接待讀者,許多讀者不願意在報社專設的所謂講述接待室跟記者交流,於是羅音就會選擇這裏。
這時另一側黃曉成站起身示意,王燦走過去坐到他對麵,兩人不約而同打量對方。黃曉成頭發修得整齊而清爽,穿著藍色POLO衫配灰色長褲,較之兩年前,俊秀的麵孔顯得成熟了不少。
“這種發型很漂亮很適合你。”黃曉成上來就是一句讚美。王燦剛修了個時下流行的所謂BOBO頭,齊齊的劉海配她小小的臉和略含笑意的閃亮眼睛,的確十分相襯,“喝點什麽?”
王燦叫了水果花茶,隨口問:“今天就要走嗎?”
“如果你讓我留下,我馬上改簽機票。”黃曉成半真半假地說。
“別別,那上海該有顆破碎芳心了。”
“我現在沒女朋友。”
王燦一笑:“是嗎?接下來你該不會說自從我們分手後,你就沒交過女朋友嗎?”
“我說是,你也不會相信對不對?”黃曉成也笑,語調輕快,“可是事實上,我確實沒交女朋友,工作太忙,業餘時間還要進修和準備考研,再加上碰上的女孩通通不是你。”
王燦並沒當真,一個一直惦記著她的人不會到上海後差不多兩年和她不通吊問,更不用說今天也是出差多的一點時間來見見她罷了。她不打算給他曖昧的機會,於是岔開話題。
“準備在職讀研嗎?那是會比較辛苦。不過你一直比我肯上進,嗬嗬。”
接下來黃曉成倒是沒再說那些語義雙關的的話,他一向健談風趣,兩人隨意閑聊,談以前同學的去向,談兩人的工作,倒也不覺得沉悶。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羅音那邊好象結束了,她對麵女子站起身和她握手道別,轉身向大門走去,王燦吃了一驚,這女子她認識,竟然是陳向遠同學王明宇的太太於琳。
第 17 章
王燦當然也不會傻到這會跟於琳打招呼,隻連忙拿酒水單半遮住麵孔,於琳並沒有注意到她,表情嚴肅徑直出了門。
來找羅音的多半是些倒苦水訴苦情的女人,而她們多半不會用真名說自己的故事,更不會願意碰到熟人。王燦隻是不明白看似開朗、和老公感情也不錯的於琳怎麽也會這樣。
羅音簽了單,收拾一下桌上的東西,再對王燦擠下眼睛,也回報社去了。
“你有點走神,是不是我拉著你在這回憶往事太無聊了。”
“不是,剛剛想起了一件不相幹的事。對啦,你怎麽知道我的電話?”分手以後,兩人再沒聯絡,了斷得可說十分徹底,而且王燦工作以後就換了手機號碼。
“何麗麗告訴我的。”
何麗麗是黃曉成的中學校友,也是王燦的大學同學、同寢室室友,說起來他們兩人還是通過何麗麗認識的,何麗麗畢業以後也在上海工作,和王燦掛在一個校友群內,但聯係也非常少了。王燦憶起舊事,不禁苦笑:“你幾點的飛機,看看能不能一起吃晚飯給你餞行。”
黃曉成笑著搖頭:“恐怕沒時間了,我得去機場了。”他招手叫來服務員結帳,服務員去找零的工夫,他突然問:“王燦,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王燦毫不猶豫點頭,黃曉成還是半真半假地做沮喪狀:“我早猜到了,可是聽你承認還真是痛苦。”
“別鬧了,”王燦笑著站起身,“兩年前我就祝你前途似錦了,現在還是這句話。”
黃曉成搖頭歎息,拎上筆記本、拉著行李箱跟她一塊出了門,室外驕陽高掛,熱浪撲麵而來,他一邊抬手攔出租車,一邊說:“還記得嗎?王燦,我們分手時也是這個季節。我現在生活的地方和這裏差不多一樣熱,有時候在這樣的天氣,我會覺得我從來沒離開這個城市。”
一輛出租車停到麵前,黃曉成將行李箱放到後備箱,回頭看著王燦,突然一下收起了滿臉的輕鬆,低聲說:“有時我但願,我從來沒有離開。”
他上車而去,王燦站在下午熾烈的太陽下,有點呆呆地看著車子消失。
回到報社,打開電腦開始寫稿,王燦還有點暈暈的感覺。
寫了一半,她寫不下去了。剛才黃曉成最後一句話在耳邊揮之不去,這算調情嗎?似乎也不象。她認識的黃曉成一向是看著吊爾郎當,其實對人對事都很有分數。兩人在一起時十分輕鬆,分手了,至少王燦是覺得沒有什麽怨恨的,她自己沒有遠大誌向,情願留在父母身邊理直氣壯過舒服的小日子,但她能理解家境普通的黃曉成對人生的規劃——盡管那個規劃不包括自己。
王燦並不自戀,從來沒認為自己在黃曉成竭力奮鬥的生活裏留下了什麽磨不去的影響。但她的確有惆悵的時候,當初他們有過甜蜜的時光,盡管短暫。而分手時,那個男孩子去得決絕,甚至無意象征性地為她停留一下腳步,這讓她多少有些懷疑自己。現在他突然說他但願自己沒有離開,也多少觸動了她這點隱秘的心事。
不知發了多長時間的呆,MSN上跳動的頭像叫醒了她,是陳向遠。
“在忙嗎?”
王燦簡直有點心虛,自己居然糾結於前男友的一句話這麽長時間,連忙回複:“在寫稿呢,你呢?”
“剛開完會,馬上要出去辦點事,晚上不能接你了,天氣太熱,你打車回去。”
王燦乖乖答應下來,想一想又加上一句:“開車小心。”
陳向遠下了線,王燦決定把黃曉成從腦袋裏刪除,繼續寫稿。
第 18 章
王燦難得早歸,到家時爸爸媽媽齊坐在客廳沙發看電視,她一看媽媽的眼神,就知道今天有一場談心是不可避免的了。
果然等她洗了澡換了家居服,媽媽端了半個冰鎮好的西瓜進了她房間。王燦開心地吃著西瓜,一邊瞟著媽媽:“您想問什麽,問吧?”
媽媽本來預備了一套迂回婉轉的開場白,一下給氣樂了,隻好直奔主題了:“現在交往的這個男朋友,是做什麽工作的?”
王燦一一交代:銀行工作,本市人,父母俱全,一姐,遠在澳洲,二十九歲,碩士,五官端正,不抽煙,無不良嗜好。
這點匯報讓媽媽既滿意又不滿意,已知的情況讓她沒什麽可挑剔的,她一向主張女兒找身家清白、有正經工作的可靠良配;但女兒擺出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老實姿態讓她想往下問也不知從哪開始了。
“你們,感情發展到哪一步了?”
“呃,媽,剛開始剛開始而已,哪一步都談不上。”王燦笑嘻嘻地說,“別擔心,我會及時匯報進展的。”
“我信你會匯報才怪。”媽媽知道女兒那點小小狡獪,也莫可奈何,“有一點你得記住,兩人相處,一定要保留理智和自尊自愛。”
王燦也莫可奈何,隻能點頭:“媽媽,您的教導,我時刻牢記著,要不您給我點個守宮砂吧,省得總擔心我把持不住自己。”
媽媽氣得狠戳她腦袋一下:“姑娘家,放斯文含蓄點,別成天把這些沒正經的話掛嘴邊。”
王燦嘿嘿笑,媽媽也隻好認了,笑:“你呀,媽媽信任你,你記得別辜負媽媽的信任就行了。少吃點,別涼了胃。”
躺到床上,王燦禁不住長歎一聲,她覺得媽媽還真是多慮了。迄今為止,她和陳向遠最親昵的行為也不過是唇上輕吻加摟摟抱抱罷了,陳向遠表現得倒是很符合她媽媽的要求:理智、冷靜、自持。應該承認,他還是很細心、很體貼的男友,但說到熱情,就讓王燦迷惑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想起了她唯一認真交往過的前男友黃曉成。
大學時不戀愛幾乎是辜負了大學生活,這似乎是大家的共識了。讀到大四的男生通常是把目光投向一、二年級的學妹,王燦現在都理不清是怎麽在臨近畢業的那一年,和同年級但不同校的黃曉成開始了戀愛。
黃曉成和她同寢室何麗麗據說從幼兒園就開始同學,直到大學才分開。何麗麗很熱衷於找同學陪著參加各式老鄉會或者名目繁多的社團活動,一來二去也就認識了。黃曉成很受她們寢室女生的歡迎,也有人大膽示愛,但他並沒回應之意,卻一下把視線投注到了王燦身上。
王燦對長相俊秀又風趣的男生追求並無抵抗之心,倒是一向交好的何麗麗對她突然疏遠讓她遲疑了。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何麗麗對黃曉成恐怕是有幾分意思的,不然不會頻繁出席那些沒什麽意思的理工科大學聯誼。她苦惱地問黃曉成對何麗麗有感覺嗎?
黃曉成大笑:“瞎扯,你會對一個從穿開襠褲時就認識、在幼兒園還上過一個廁所,小學、中學全在一塊,知道你所有狼狽往事的人有想法嗎?”
王燦沒有這種交情的朋友:“這不是青梅竹馬嗎?挺有詩意的。”
“盡管我知道我很帥,暗戀我的人很多,”黃曉成頗顧盼自雄地說,“不過,我很有自知之明,還遠沒修煉到生熟通殺吃窩邊草的那一步。”
王燦白他一眼,放心了。她不願意失去何麗麗的友誼,但她想,他們甚至連開始都沒有,這就不是她退讓能挽回的了。
現在回想起校園小徑上的徜徉,無人處的相擁,王燦仍然覺得甜蜜。當然她更記得黃曉成那些熾烈的吻,那些緊得窒息的擁抱。他們同樣生澀但同樣激動,如果不是王燦略有潔癖,抗拒那些可疑的鍾點客房,再加上媽媽的教訓不適時地在耳邊回響,她是不大可能拒絕黃曉成的熱情的。
但他們戀愛的時間實在太短太倉促,似乎來不及培養出更深的感情,分離就隨著畢業一起來臨了。黃曉成麵無表情向她道別時,王燦是痛苦的,不過又有一點安慰。她誠實地發現,她其實是願意把自己交給黃曉成的。但是但是,也許這樣最好了,她又對自己說。
送別黃曉成時,她覺得自己完全想通了,可以直視他的眼睛,毫不負氣地真誠地對他說:祝你前程似錦。
手機提示收到短信,陷在回憶裏的王燦一時有點怔忡。她並不是愛把舊事時時拿出來翻騰的人,這差不多是她畢業兩年後頭一次認真回想那一場戀愛,她以為那已經是雁過無痕的往事,但今天一想,竟然也帶了幾分傷感。她拿起手機,是個陌生的號碼,打開一看:我回到上海了,很高興再見到你,王燦,你和我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一樣。
竟然是黃曉成,王燦對著手機出神良久,並不打算回複,但還是將他號碼保存了下來。
第 19 章
王燦QQ上亮起一個陌生人的對話要求。因為工作的關係,她一向是QQ,MSN一齊上線的。這會她正收發郵件,算是比較空閑,點開一看,正是昨天才憶及的何麗麗,他們在一個校友群內,但並沒互加好友,平時在群內也搭話不多。
“早啊,美女。”何麗麗遞來一個陽光燦爛的表情。
這個熱情讓王燦有點受寵若驚:“早,麗麗。”
那邊隔了一會:“見過曉成了吧?”
王燦隻好簡單發個嗯過去。
那邊長時間靜默,王燦有些不忍了:“隻隨便聊了幾句,他趕時間。另外,我有男朋友了。”
“我真是可笑對不對王燦。”
“別瞎說,誰的感情都不可笑。”
“我就覺得我象個笑話了,以前我妒忌你,現在還是。”
王燦不知說什麽好,這是何麗麗頭次在她麵前袒露心聲,但她寧願這些舊事不再被提起。
“我和他,兩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可是我和他,好象永遠沒有開始的可能了。他當我是哥們,那樣理所當然地問我要你的電話,天哪。”
王燦完全沒料到何麗麗對黃曉成用情如此之深,她有點被震住了:“你,曉成知道嗎?我是說你對曉成明確說過嗎?”
“我要怎麽說,從小到大我示意得夠多了,他有那個一直無視的本領。”
王燦記起黃曉成對他們青梅竹馬關係的另類描述,嚇得噤了聲。
“對不起王燦,我知道不關你的事,一直都是。我想我是快被憋瘋了,別介意呀。”
“沒關係沒關係。”王燦遲疑一下,加上一句:“祝福你。”
何麗麗回複一個撞牆的表情:“不如祝我早點死心早點解脫吧。得做事了,王燦,我羨慕你拿得起放得下,但願我也能。”
何麗麗下了線,王燦苦笑了:拿得起放得下?
真不知這算是誇獎呢還是幹脆就是說自己沒心沒肺。那一年的感情,莫非真是沒有交付全副身心的緣故,所以才能全身而退,看似毫發無傷地開始新的生活。
沒容王燦做完自我批評,陳向遠發來消息:“早,今天不用出去采訪嗎?”
“下午出去,現在收集資料呢。”
“對不起,今天晚上小娜媽媽找我有事,不能來接你。”
“沒關係。”王燦丟過去三個字繼續幹活,她此時確實沒有說話的心情,更不用提是扯上了沈小娜,陳向遠的坦然讓她也很有挫敗感。
過了一會,陳向遠說:“我覺得我確實不是個稱職的男友。”
“怎麽說,是要做自我檢討嗎?”
“要做,而且必須深刻。”
“好吧2000字,寫了朗誦給我聽。”
“我用實際行動檢討好不好,周末我帶你去漂流露營。”
王燦對著電腦嘴角上揚了:“等我看看有沒時間。”
“說沒時間我這邊會自動屏蔽掉的,所以我當你是答應了,我去工作了,寶貝再見。”
王燦覺得就算有人評價自己沒心沒肺也說不上冤了,因為她的心情一下好轉了:呀,你還真是好哄——她小小嘲笑一下自己。
王燦找同事幫她接了周六上午一個新盤活動的報道,又很策略地對媽媽告假:說了漂流,但沒提露營。媽媽沉吟著看她,她則眨著眼睛全然無辜:要在外麵過一夜嗎?很多人呢,我和女生一個房間;星期天晚上回來嗎?那當然,周一還得上班呢?你要把持住自己,哎呀媽媽,我會的會的。
這些對話回回都能弄得王燦極度無奈,但她不想讓媽媽把她的女訓再次重複,也不敢冒讓媽媽起疑直至抓狂的危險,她和爸爸一樣,早已經全然沒了和媽媽爭執的興致。
第 20 章
周六一大早,王燦拎了個輕便的運動背包,輕手輕腳溜出家,上了來接她的陳向遠的車。陳向遠側頭看看她,禁不住微微一笑,王燦疑惑,也看看自己:“有啥不妥嗎?”她穿的T恤加牛仔五分褲、匡威帆布球鞋,架了個大大的太陽鏡,她自工作以後努力扮成熟還真是少有這麽穿的時候。
陳向遠笑著說:“頭次見你這副打扮,看上去完全是個學生。喏,早點,趁熱吃。”
他一向細心,知道王燦肯定是空著肚子出來的。王燦吃著小籠包,喝著牛奶,心情舒暢而滿足。
漂流露營是陳向遠所在車友會組織的,去的是省內一個新開發的景點。近二十台各色福克斯約在出城收費站前一處停車場會合,然後列成車隊出發,上次K歌見過的劉浩和吳箏也在其中。每輛車有編號,配了手台,一路有人講笑話有人唱歌,王燦頭一次見識這陣勢,很快和他們玩得不亦樂乎了,陳向遠一邊開車,一邊聽她拿著手台毫不忸怩大唱《愛江山更愛美人》,愉悅的微笑始終掛在唇邊。
路況不錯,五個小時的車程毫不單調,到目的地後,他們先去小鎮吃農家菜,然後趕去漂流,正值盛夏漂流旺季,好在這裏新開發,人不算很多。開始時水流湍急,王燦水性平平,穿了救生衣也還真怕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抓著陳向遠的胳膊驚叫連連,後來陳向遠索性摟她坐在身前固定住她,浪花濺濕了兩人的衣服頭發。到了中段溪流相對平緩,說不上驚險剌激,但兩岸景致怡人,坐在橡皮筏裏順流而下,十分愜意,王燦偎依在陳向遠懷裏,直願這條溪流能一直奔騰下去。
漂流結束上岸,在終點的小鎮借地方換下濕衣,吃過農家飯,大家坐景區大巴返回景區劃好的宿營地,各自從後備廂取出帳篷搭了起來,陳向遠告訴王燦,他們車友會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出遊了,有些熱衷玩戶外的車友行頭置辦得更誇張,他這還隻是最基本的裝備。
上十頂帳篷一下搭好了,大家差不多都是兩兩結伴而來的,有的去溪邊散步,有的圍坐聊天喝啤酒。王燦有點倦意,隻兩手枕在腦後躺在帳篷前的墊子上看著星空。山區晴朗的夏夜,溪流潺潺,輕風帶來清新的花香,繁星點點,新月如鉤,讓人恍然有今夕何夕之感。
陳向遠走到王燦身邊坐下,手輕輕撫上她裸露的肩膀,她觸電般瑟縮一下,陳向遠輕笑了。
“別動,”王燦回頭,這才看到他手裏拿著個瓶子,正從裏麵倒出液體,繼續塗到她手臂上,“防蚊液,不塗的話,待會蚊子就要聚餐了。”
王燦臉紅得發熱,隻慶幸夜色漸漸深沉他看不到。他繼續塗抹著,帶薄繭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頸項、胳膊,再然後是小腿,王燦隻覺心跳的頻率快到讓她有點無力承受了,口幹舌燥,想說點什麽,卻完全不知從何說起。陳向遠示意她翻身,她俯身趴在墊子上,他將涼涼的防蚊液塗到她背部裸露的皮膚上。
王燦將臉埋在雙手內,力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不防陳向遠一下將她抱了起來放到自己懷裏,王燦依在他胸前,遲疑地張開眼,正對上陳向遠凝視她的雙眸,那雙素日鎮定自持的眼睛此時也閃著王燦不熟悉的激情,他的唇一下落到她的唇上,輾轉吸吮,直到王燦發出輕喘。
第 21 章
這時另外一邊帳篷前傳來輕輕的吉它聲,陳向遠稍稍鬆開王燦,深深呼吸,王燦試圖坐起身,他依然抱著她,低聲說:“別動。”王燦於是靜靜倚在他懷裏,兩人聽著那邊傳來的一個略帶低啞的男聲唱著:
……
我是你閑坐窗前的那棵橡樹
我是你初次流淚時手邊的書
我是你春夜注視的那段蠟燭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開你掛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牽我的手在午後徜徉
我要你注視我注視你的目光
默默地告訴我初戀的憂傷
……
竟然是久違了的高曉鬆的《模範情書》,王燦還是讀書時在學校的校園民謠比賽上聽過這歌,當時並沒太深感觸,此刻聽這娓娓道來的歌聲輕輕縈繞,突然生出一份感動,陳向遠摟著她,在她耳畔低低和著:
……
這城市已攤開她孤獨的地圖
我怎麽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
我象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長
我象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長...
……
陳向遠的呼吸伴著歌聲拂過王燦的耳際,她沉醉了,這種感覺不是剛才的激動,卻類似酒意略為上頭,眼前一切清晰卻帶點不真實感,全身是那種全然放鬆的無力,一顆心飄蕩如在雲端。
兩人相依坐著,陳向遠的下巴擦著王燦的額角,兩人躁動的心漸漸平靜,那邊一曲歌罷,響起幾聲口哨,另一首曲子響起,一個女聲唱起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
王燦忘了自己是在聽到哪一首歌時進入了夢鄉,隻朦朧覺察到陳向遠將她抱進了帳篷,除了有數心事重重的日子外,她一向睡眠質量超高,略略驚覺後也不過嘟噥一聲繼續。第二天在鳥鳴聲中醒來,迷惑了好一會才醒悟身在何處。身邊另一個睡袋半開著,但陳向遠不在。王燦意識到自己居然在身邊頭次躺著個男人,哪怕是男朋友的情況下還能睡得如此安然,實在有點佩服自己了。
她鑽出帳篷,天才剛剛放亮,但天色看著沒有昨天晴朗,陳向遠從公共洗手間那邊走過來,手上搭了條毛巾,正一邊用電動剃須刀刮著胡子,看見她微微一笑:“睡得好嗎?”
王燦覺得這笑多少有點戲謔的意味在內,臉騰地一下紅了:“呃,很好。我去洗臉了。”
王燦洗漱回來時,陳向遠和其他人都已經將帳篷拆好,卷好睡袋,一齊收進汽車後備廂裏,他忙碌的動作顯得既從容又簡練,效率十分高,王燦完全幫不上忙。
“我們得提前返程了,”陳向遠告訴王燦,“剛才景區管理處的人告訴我們山區天氣有變,可能下午會有大到暴雨。”
本來計劃上午林間徒步,下午返程。不過王燦也無所謂,她已經很開心了,趕緊和其他女士一塊清理垃圾,把所有東西歸還原位。組織這次出遊的一號車上的老鄧樂嗬嗬地說:“天不留客,客人自便了各位,趕緊趕緊整隊,跟上帶頭大哥。”
他年齡其實也不過三十一二的樣子,昨晚彈吉它的就是他,一看就是個心思細膩頗愛懷舊的男人。
車隊踏上了歸途,天空看著有幾分陰沉,開出景區以後還聽到隱隱雷聲,但一路並沒下雨,想來山區氣候自然有別。
回程大家興致沒有來時那麽高,隻開車的人保持交流路況的狀態。王燦居然又睡著了,等她醒來時,車已經進了城,她張望一下,發現車隊已經散了,再看陳向遠,一臉好笑的表情。
“我從小就特能睡。”王燦有點窘。
“看出來了,餓嗎?”
王燦看時間,已經十二點了:“有點。”
“去我那吧,我做飯給你吃。手藝一般,但管飽。”
王燦知道他獨居,沒和父母住一塊,但交往快兩個月,還從沒去過他住的地方,當然願意去看一下。
陳向遠住市區一個高層公寓,王燦進屋嚇了一跳,被房間的整潔程度。
王燦跑地產新聞,見過的樣板房多了,什麽樣豪華獨出心裁的裝修也不會讓她輕易動容。眼前陳向遠的房子隻是一個麵積並不算大的兩居室,裝修簡潔,雪白的牆壁,灰色的沙發、米色的窗簾,客廳唯一特別的就是兩排直立的CD架,看得出收藏頗豐。讓王燦感歎的是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整齊有致,完全不似一個單身男子住所。再看一下與小小餐廳相連的開放式廚房,同樣如此,廚具閃著金屬的幽光,看不出任何煙火痕跡。
“你住這多久了?”
“兩年。”
王燦感歎:“天哪,這麽整潔。”
陳向遠打開空調:“別吃驚,鍾點工每周六下午幫我收拾一次,我就算有潔癖也在合理範圍以內。”
王燦笑:“有人批評過你嗎?”
“小娜說過我這屋沒一點人氣。”
王燦不得不承認沈小娜說得還真是透徹,這房間看著就是整潔到了沒有一點生活氣息的程度。
陳向遠請王燦坐下,開冰箱遞給她一瓶果汁,王燦一看,對著自己的冰箱除了飲料啤酒基本就沒什麽,不禁疑惑。陳向遠大笑,一邊拔電話一邊說:“對不起騙了你,我不會做菜。”他打的是叫外賣的電話,王燦倒鬆了口氣,“我平常吃外賣,時不時回父母家補充營養。”
“我正自卑著呢,我也不會,還好還好。”王燦有奇怪的邏輯,從來沒覺得會下廚是啥美德,盡管她媽媽對她灌輸了很多諸如“管住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之類的淑女賢妻守則。
外賣很快送上來了,簡單的兩菜一湯加兩碗米飯。兩人頭次在如此私密的空間對坐吃飯,感覺自然不同。吃過飯,陳向遠堅持自己去收拾碗筷。王燦立在客廳落地窗前遠眺,十六樓看出去,視線開闊,窗外驕陽似火,下麵馬路上似乎升騰著熱氣。她將額頭貼上玻璃,也能感受到那份炎熱。不知過了多久,陳向遠來到她身後,雙手圈住了她,下巴抵在她頭發上。王燦低下眼簾,摩挲他修長的手指,陳向遠反手握住她的手,牽到唇邊深深一吻,一聲呻吟逸出,王燦回身勾住陳向遠的脖子,踮足吻上他的唇。
這個吻一直在加深,王燦攀住陳向遠的肩,意識模糊地回應著,此時她沒有記起任何她媽媽的訓導,全副身心隻有眼前這個正用無限熱情愛撫著自己的男人。陳向遠拂開她開衫,指尖猶疑了一下,啞聲問:“可以嗎,王燦?”王燦沒有回答,隻合上眼睛將身體更緊地靠在陳向遠身上。
第 22 章
王燦被客廳傳來的手機鈴音驚醒,她迷惑地看著陌生的天花板,突然醒悟,自己在激情、疼痛、不適、沉迷、精疲力竭後居然又睡著了。她欠起身,尷尬地發現自己的衣服散落在床頭地板上,陳向遠輕輕按住她:“我來。”
他下床拾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又將王燦的衣服一一撿起放到枕邊,王燦不敢正視他,隻覺自己的麵孔火燒般發燙。她的手機仍在客廳不屈不撓地響著,陳向遠說:“我去給你拿過來,是在背包裏吧。”
他一出臥室,王燦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陳向遠進來,把仍在響的手機遞給她,她一看,果然是家裏的號碼,連忙接聽,媽媽的聲音又惱怒又著急地傳來:“你怎麽不接電話?我和你爸快急死了。”
“對不起呀媽,我睡著了沒聽到。嗯,沒事,我在車上呢,快到了,嗯,好,我回來吃晚飯。”
她放下手機,仍然不敢看陳向遠,慌張地衝進衛生間快速衝了個澡,急急忙忙跑出來收拾自己的手機、背包,陳向遠摟住手忙腳亂的她,好笑地說:“王燦,還早,別急,你等我五分鍾,我送你回去。”
他進了浴室,王燦略略平定了一下心情,看看時間,不到六點,走到窗前一看,已經是夕陽西下,西邊天空一片紅霞燦爛,看樣子晴熱天氣還要繼續。她剛準備將窗簾再拉開一點,大門那傳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她愕然回頭,沈小娜抱著個西瓜走了進來,兩個麵麵相覷,同樣驚奇。
王燦腦中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她有點哭笑不得地發現自己首先居然想到的是:還好總是出現得很神奇的沈小娜沒有早十來分鍾進門,不然這場尷尬真是要讓她無地自容了。
沈小娜先笑了:“你好王燦。”
王燦勉強回了個你好,沈小娜踢掉鞋子,光腳走進來,一邊問:“向遠哥呢?”
王燦拿下巴指一下衛生間,沈小娜走到廚房,拿刀將西瓜剖成兩半,一半拿保鮮膜蒙上,放進冰箱,然後回頭問王燦:“吃西瓜嗎?”
王燦搖頭:“我正準備走。”她不打算再待下去了,走到玄關穿鞋。
沈小娜顧自開了電視,抱半個西瓜盤腿坐到沙發上,一邊拿勺挖著吃一邊含糊地說:“別別,你等向遠哥出來再走,不然向遠哥又該說我了。”
王燦冷笑,並不回答,拎起背包摔門而去。出了公寓,傍晚悶熱的空氣撲麵而來,她急走了好幾分鍾,出了一頭大汗,才想起應該攔出租車,陳向遠追出來時,正看到她上車絕塵而去。
王燦回了家,媽媽問:“到家很快呀,我剛才還說再給你打個電話讓你帶包鹽上來,怎麽關機了。”
剛上出租車她的手機已經響了起來,她沒接,直接關了機,這會隻好說:“沒電了。我先去洗澡,熱死了。”
王燦的確已經汗濕了衣服,她拿了幹淨衣服衝進衛生間再洗一個澡。仰頭讓溫水淋到臉上,她突然覺得好不荒唐,竟然有了揚聲大笑的衝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媽媽在外麵叫她了,她才不情不願擦幹自己,穿好衣服出去。
媽媽已經做好了晚飯,三人圍坐桌前開始吃飯,媽媽頗有興致地問她玩得怎麽樣,她已經平靜下來,可以打起精神講一下漂流趣事、沿途風光了。吃過飯後,她伸個懶腰:“累了累了,我先去睡了,明天還得上班呢。”
第 23 章
逃進房間關上門,把自己扔到床上,王燦發現自己的下巴已經笑得有點酸澀了。從昨晚到今天,她睡眠的時間著實不短,現在估計隻能把自己打昏才能做到什麽都不想直入夢鄉了。
她並不懊悔自己的行為,但的確有些為自己不值。此時她完全不願再去想這件事了,躺了一會,卻意識到這麽躺著既不可能睡著也不可能讓自己做到無思無慮,隻好認命地爬起來,隨手打開電腦,打算上網瞎逛胡扯打屁以解百憂。
周日的晚上,沒幾個好友掛在上麵,她也無心和人閑聊,胡亂瀏覽了常去的幾個網站,回了幾個帖子,打開早下好還沒看一部電影,看了一多半了,但完全不知所雲,所有情節都在眼前次第上演,偏偏沒一句台詞入耳。
隱身的QQ跳動起來,她點開一看,是何麗麗:“在嗎?”
她這會根本沒有和何麗麗對話的心情,直接叉掉窗口。不料QQ接著跳動,點開一看,還是她:“王燦,我知道你在,陪我說說話吧。”
王燦著實後悔那天加了她,隻好回複:“嗯,我在,你說。”
“我現在很矛盾,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哪方麵?”王燦其實也知道何麗麗的矛盾無非就是黃曉成,可是她深刻懷疑自己有給何麗麗指明方向的能力。
“知道嗎?黃曉成告訴我,他打算向公司申請調到你那邊的分公司工作了。”
“噢。”王燦幹巴巴地回了一個字。
“我們一起吃飯了,我剛剛把他架回家,他喝多了。”
王燦不語,那邊何麗麗也沉默了,過了一會一行字送過來:“我下了決心了,抓住今天最後的機會。”
王燦先是不解,如何對一個喝多了的人表白還真讓她困惑。繼而大駭,她一下領悟了何麗麗的言下之意,卻也無話可說。那邊何麗麗又是一行對話送過來:“不要笑我,也別說我卑鄙。我想過了,如果……他還是不接受,我就徹底死心。”
王燦無可奈何,她搞不明白何麗麗幹嘛要向自己發布這樣的行動宣言,她既不可能鼓勵也沒立場製止,想了一會,才回複:“每個人對自己的行為和身體負責,隨便你吧。”
那邊再無動靜,王燦關掉QQ,走到窗前,突然有點悲從中來,為自己,也為何麗麗。黃曉成的麵孔在她腦中浮現了一下,可是她覺得自己真沒餘力為他的命運操心了。她習慣性將額頭抵在玻璃窗上,看著外麵的路燈,卻發現樓下停著一輛熟悉的銀灰色福克斯,她家是四樓,可以清楚看到陳向遠正靠在車頭抽煙,那個身影寂寞而孤獨。
王燦拉上窗簾,她此時並不打算下樓去見他,不過她也不想讓他在自家樓下久留,這種戲碼她覺得自己無福消受。打開手機,短消息提示音不停響起,果然是陳向遠。
“我在你家樓下,請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小娜回國不願意和父母同住,我幫她在我家樓下租了一套房子。我們的確有彼此的房門鑰匙,不過是因為就近照料方便,僅此而已。”
“我已經收回了鑰匙,請給我回話,我會在你家樓下一直等下去。”
王燦拔通他的號碼,隻響了一聲他便接聽了。
“你回去吧,我不想我媽媽看到起疑心。”
陳向遠的聲音帶了幾分挫敗和焦急:“王燦,不要誤會我。”
“我想我沒誤會,她是你妹妹,習慣了在你家進進出出也很平常吧,”王燦頭次帶了點嘲笑,“也別跟我說會讓她以後注意分寸之類的話了。你們之間的分寸,我適應不了,所以算了。”
陳向遠顯然沒想到她如此決絕,一時啞然,停了一會才說:“王燦,不要這麽快做決定,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王燦笑:“機會,我給過你,對了,你也給過了我。我們各自對自己的身體和生活負責吧,再見。”不知怎的,剛才答複何麗麗的那句話此時衝口而出了,她掛斷電話,不給自己後悔的時間。
過了良久,一條短消息傳了過來,王燦打開,隻短短幾個字。
“是我的錯,寶貝,我愛你。”
第 24 章
王燦照常上班,早上開會主任布置一周工作安排,下午采訪,傍晚時分回報社寫稿。她的確滿腹心事,但她不敢放任自己讓心事影響到工作。得一點閑暇,她便把手機拿出來,翻到那條短消息。
“是我的錯,寶貝,我愛你。”
王燦決定原諒自己對於這句話的貪婪和無抵抗力,以前沒人對她這麽說過。黃曉成那樣熱烈地抱住她吻她時也隻不過說的是:“我喜歡你。”
因為沒有天長地久的的希翼,那時她並不介意,隻覺得有喜歡兩字就夠了。
可是這次不同,她的確宣稱了對自己的身體和行為負責,但她的身體和行為都一直是渴望這三個字的。
在食堂碰到羅音時,她看上去和長期受慢性胃炎困擾的羅音一樣毫無食欲了。
“羅音,如果我說我失戀了,你會不會同情我。”
“你這會瞧著油淋茄子的表情倒真有點接近失戀。話說那個陳向遠,這麽快就讓你幻滅了嗎?”
“那倒沒有,”王燦沒精打采地說,“事實上,他昨天剛對我說了:我愛你。”
羅音好笑地看著她:“怎麽你這表情倒有點象被個你不喜歡的男人訛上的樣子。”
“我怕這個我愛你是我訛來的,太不……真實了。”
“拿什麽訛?身體還是靈魂?”羅音忍俊不禁,“我見過什麽都用上也不能打沒那意願的人那裏討來這三個字的例子。”
提到身體王燦簡直克製不了自己的那下戰栗,她對自己的沒出息隻好長歎一下。
“王燦,我知道戀愛中的人智商下降是常事,可是也不能這麽有哲學意味地進行自我否定呀。”羅音不再笑她了,看著她正色說道。
王燦泄氣地扔下勺子,不打算和自己的胃口較勁了:“我就是不確定。”
“我倒覺得不確定才是戀愛的樂趣所在,什麽都確定了,那就隻有兩條路了:結婚或者分手。”
王燦無精打采回去寫稿,無精打采交稿下班。走出報社時差不多是晚上九點了,看到陳向遠的車停在報社外麵,倒是並不覺得意外,她也沒躲閃的意思,直接走過去。陳向遠拉開後座車門,車後座上放了一大捧百合。
“我頭次送花,想應該是捧著直接送到辦公室比較有效,但實在老不起那個麵皮。”陳向遠自我解嘲地說,“對不起,王燦。”
王燦並不向往在眾人視線下收花的虛榮,她俯身過去嗅一下花香,抬起頭看著陳向遠。
陳向遠頭次在那個鎮日含笑的麵孔上看到如此複雜苦惱的表情,心底一沉,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了。
王燦指一下旁邊的咖啡館:“我們去那坐一下吧。”
兩人進了綠門找位置坐下,叫了咖啡,竟有點相對無言。
鋼琴樂曲在室內盤旋縈繞,咖啡館裏有一股冷靜寧定、與外麵炎熱的真實世界隔絕的氣息。王燦無意識地用手指撫摸著桌麵上的綠色格子桌布,陳向遠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
“我對你說了那麽多次的抱歉,這回都不知該說什麽了。你一直都容忍我,容忍到了讓我汗顏。”
“真的嗎?”王燦自嘲一笑,“怎麽會給你這種印象,我可沒充聖母感動誰的打算,其實我小氣得很,最愛的還是自己。”
第 25 章
陳向遠看著她,有點苦澀地說,“關於小娜,我不知道要怎麽說。她父母做服裝生意,一直將她寄放在我家,雖然我媽也很疼她,但那代替不了她自己的父母,她從小就是個倔強又有點別扭的孩子。後來她父母生意上了軌道賺了錢,生活安定了下來,可又生了一個弟弟,比她小十歲,難免注意力放在那個孩子身上多一些。她很渴望別人的關心,有時這種渴望表現得有些霸道蠻橫。”
王燦不語,這類孤星血淚的故事若擱別人身上,她不會不動容,可是現在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一直以來,我是縱容著她,我承認,我也享受著她依賴我的感覺。”陳向遠聲音低沉穩定,“直到遇到了你。”
王燦想聽的可不是這些,她縮回了自己的手:“向遠,我看算了,難道還要再說一次嗎?好吧我不想表現得冷血,可是不要再讓我理解你們之間的兄妹情深了,我試了,能理解,但不能接受。也許作為普通朋友,我會尊重你的博愛之心,我會欣賞你的仁慈。但作為女朋友,我不想勉強自己去跟人分享愛。”
“我說這些不是非要你接受什麽,也不是要你和誰分享。這是不一樣的感情,王燦。請相信我,我不是隨便對著一個女孩子說我愛你的那種人。”
一瞬間王燦的心軟化了,她垂下頭,手指繼續在格子桌布上無意識地劃著。
“我已經收回了鑰匙,也把小娜的鑰匙還給了她,這樣的事情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陳向遠的聲音有一絲疲憊,王燦聽在耳裏,不由略有些悲涼,她猜那個還鑰匙和收回鑰匙的過程大概不會是很平和的:“向遠,我並不想恃著你喜歡我就逼迫你改變自己,那樣得來的改變我覺得根本沒意思。但是我也不想因為喜歡你就一點一點放低自己的底線,那樣我會瞧不起自己。”
陳向遠重新握住她的手:“我明白,王燦,我全明白。”
王燦捧那束百合回家,媽媽眼睛一亮,她一向比王燦更喜歡這些小情小調,忙著找花瓶插上,同時感歎,自己沒福,此生隻收過韭菜花和女兒母親節送的康乃馨。爸爸早習慣了她的變相撒嬌,笑著說:“好,我明天照樣去買一把,豁出老臉了,送到你學校去,看你同事啥反應。”
媽媽嗔怪地瞪爸爸:“你送呀,你敢送我就敢收。”
爸爸舉手投降了:“太太你還看著很年輕,收束花本來很正常。可是你老公我頭發半白小腹崛起了,要拿著花在街上一走,一準被當成老不正經的,丟不起人了。”
王燦盡管心事重重也不禁大笑了。媽媽把百合擺弄到最佳形態,轉頭問王燦:“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雖然熟知老媽的跳躍性思維,王燦還是張口結舌,居然一下說不出話來了。爸爸趕忙解圍:“行了行了,到了該說的時候女兒自然會說的,現在才收一束花就問到哪一步了,我們家小燦哪有這麽好追的。”
王燦洗澡回房,躺上床後,倦意一陣陣襲來,迷糊之間還在自問: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這算哪一步呢?王燦不知道。上了床,可是對未來還是茫然。她沒那麽肯定自己,更不肯定陳向遠。可是他說了“我愛你”,這三個字如同鴉片,讓她上癮。羅音說“不確定才是戀愛的樂趣所在”,這算樂趣嗎?也許吧,那麽緊那麽火熱的擁抱,那樣小聲在她耳邊的低語,那樣充滿柔情的撫摸,那樣讓她戰栗的身體交纏……
第 26 章
周五的晚上,陳向遠照例來報社接王燦,兩人計劃去看電影。王燦正要上車,看到羅音也走出來,正徑直往車站走,連忙叫住她。
“你們家張新呢?”
“他跑上海看車展去了。”
“上車,我們送你,正好順路。”
她給陳向遠和羅音做了介紹,羅音含笑點頭,正在這時,手機響了,她接聽,是張新的朋友加合夥人戴維凡打來的,她聽了幾句就皺起了眉頭:“老戴,闖出禍叫我來善後,我還真服了你了。”再聽一會:“好吧,現在那個沈小娜怎麽了?”
聽到這個名字,王燦和陳向遠一齊吃驚,他們交換一個眼神,再看向羅音。
“好了好了,我來就是了。”羅音收線,對他們說,“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得去辦,自己叫車好了,不麻煩你們了。”
“等一下,羅音,剛才是說沈小娜嗎?她怎麽了?”
“呃,她和老戴那廝去酒吧喝酒,好象有點喝高了,勸她回家她也不肯,老戴又和一老外打了起來,被趕出酒吧了,他現在叫我去領沈小娜出來,省得一個人在裏麵吃虧。”
陳向遠的臉色陰沉:“我送你過去吧。”他不等羅音回答,打開後車門,示意兩人上車,然後繞過車頭上車打著了火。
羅音看王燦,王燦聳聳肩,對羅音眨下眼,小聲說:“上車吧。”
藍色天空是一家法國人開的酒吧,一向以老外聚集、音樂勁爆聞名本市。陳向遠停好車,三人下來,戴維凡迎了上來。他是個高大俊朗得十分引人注目的男人,而且看來他也深知自己的相貌對人的影響並已經習慣了眾人的注目。王燦是第二次見到他了,仍然忍不住下意識在心裏讚歎一聲,她覺得她能理解沈小娜對此人從大學時代開始的暗戀。
羅音哼一聲:“老戴,你越發出息了。”
戴維凡向來對羅音的嘲諷逆來順受,隻陪笑說:“我有什麽辦法,我說自己鬱悶來喝酒,她聽到了也跑來了,還一喝就喝高了,勸了勸不住跑去跳舞。一個傻老外揩她油,我又不能不管,上去揍了兩下,幸好我算熟客,隻被保安轟出來了算數。”
陳向遠不待他說完,直接走進酒吧,王燦和羅音跟在了他身後。
一進門就是震耳欲聾的音樂撲麵而來,周末夜晚,正是人頭躥動的時候,不過好在沈小娜倒是很好找,她正和幾個人在側邊小舞台上勁舞,底下圍滿觀眾,掌聲歡呼口哨聲一片。即使是在這個女孩打扮普遍大膽熱辣的酒吧裏,台上的沈小娜也十分出眾,她穿著件白色抹胸式上衣,層層疊疊剪裁複雜的短裙飛揚,兩條修長的腿正跟著節奏激烈舞動。
王燦和羅音不約而同互視,覺得此時的沈小娜真是活色生香。但陳向遠顯然不這麽看,他拔開人群上了小舞台,一把拉住沈小娜半拖半抱往台下走,底下頓時響起噓聲一片,台上一個老外大嚷著攔了過來,陳向遠毫不理會,騰出一隻手拔開了他,兩個保安也圍了上來,王燦見勢不妙,隻好上去對扯著嗓子對保安說:“這是他妹妹,現在他要帶她回家。”兩個保安住了手,轉頭示意其他人止步。
沈小娜出了酒吧迷茫看著四周,再看陳向遠,一把推開了他:“你不是和我絕交了嗎?又來管我做什麽?”又望向戴維凡,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走,我們繼續喝酒去。”
戴維凡咧嘴一笑:“得了小娜,回家去吧,我是再不敢和你喝酒了。”
小娜不依,嬌笑著:“維凡,失戀了不喝酒硬抗著那是傻子,你拒絕了我,別人也拒絕了你,斷腸人在天涯,多好。”
戴維凡無奈,轉頭看羅音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咧嘴:“哎,你有點義氣好不好,看在我長期娛樂你的份上也該幫下我了。”
羅音大笑:“老戴,豔福齊天的滋味蠻好吧。”
陳向遠一把拉住沈小娜往車上拖:“別鬧了,我送你回家。”
沈小娜歪在他懷裏就是不走:“向遠哥,你不生我氣了吧,我就知道,從小到大,你對我最好了。”
“嗯,回家吧,小娜,女孩子亂喝酒不好。”他抱住她,用嗬哄的語氣說。
小娜格格嬌笑,指向王燦:“你不怕她生氣了呀?”
王燦哭笑不得,頭次體會到借酒裝瘋的強大,陳向遠也苦笑:“王燦上車吧,我們一塊送她回家。”
王燦搖頭:“你送她回去吧,我不去了。”
羅音抬手捂嘴打個嗬欠:“晚了晚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王燦上你男朋友的車,他一個大男人,哪方便照顧一個穿得這麽清涼的大姑娘。老戴,送我回家。”
戴維凡求之不得,帶著羅音上車而去。王燦無奈,隻好拉開車門,幫陳向遠把沈小娜塞到後座裏。
第 27 章
說來沈小娜倒算酒品還不錯,歪在後座上除了時不時格格笑兩聲也沒再鬧。王燦坐在副駕位置上無意識看著窗外,突然發現路線不對。
“這不是回你家的路呀。”
“我送她回她父母家。”陳向遠麵無表情地說。
沈小娜不幹了,尖叫一聲:“我不要,我要回自己那。你停車,不然我跳車了。”
陳向遠將車停到路邊,回頭看著沈小娜,神情和聲音都很平靜:“好,隨便你,不過希望以後你自己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沈小娜被他嚇得呆住,怔了半晌,縮回座位不吭聲了。
陳向遠重新發動車子,王燦覺得氣氛沉悶,隨手開了CD,熟悉的歌聲輕輕流淌出來:
……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為生活而歡呼吧,讓我狠狠的愛你
A jamais, 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遠都是我唯一的珍寶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臉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還是讀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時再來?
王燦將胳膊支在大開的車窗上,享受著夏末夜晚終於帶了清涼氣息的晚風。車子開到了郊外一個傍湖修建的別墅區,王燦采訪時來過這裏,自然知道此處的房價不菲。陳向遠熟練地駛進去,停到一處獨棟別墅前,先下車去按響對講,很快一個40歲上下保姆模樣的女人走了出來開門,陳向遠把車開了進去。
“徐姐,幫忙把小娜扶進去,叔叔和阿姨在家嗎?”
“沈總不在,劉總在。”徐姐看著非常麻利,攙住腳步踉蹌的小娜往裏走,陳向遠拉開前麵車門,俯身看著王燦,柔聲說:“下車吧,進去坐一會,一會就走。”
王燦無奈,隻好下來,隨他進了屋。一個大約五十歲左右的豐腴婦人正和徐姐一塊把沈小娜安置在沙發上躺下,沈小娜煩躁地拿手遮著眼睛。
“向遠,她這又是去哪瘋了?”
“阿姨沒事,就是喝多了一點。”
“唉,我不是叫你管住她嗎?也就你的話她還肯聽一點。”她目光轉向王燦,王燦禮貌點點頭,“這位小姐是?”
“這是我女朋友,王燦。”陳向遠的聲音一如平常一樣穩定,“王燦,這是沈小娜的媽媽,劉阿姨。”
沈小娜的媽媽顯然大吃了一驚,脫口而出:“你真的另外交女朋友了?”
沒等陳向遠回答,沙發上的沈小娜挪開手,大笑了:“對了,我萬能的媽媽,這事可不是你能安排得了的,還想把我嫁給向遠哥嗎?”
她媽媽瞪她一眼:“小娜,別胡說八道了。”
陳向遠不動聲色緊握住王燦的手腕:“阿姨,不早了,你照顧小娜早點休息吧,我們先走了。”
沈小娜繼續格格直笑:“你不送我出國,也許我已經嫁給向遠哥了也說不定,現在可晚了,媽媽,當小型上帝的感覺很好吧。”
陳向遠感覺到手裏王燦的手往回一縮,他不理,繼續緊緊握住:“小娜,馬上回房睡覺,不許鬧了,阿姨再見。”
王燦懶得跟人打招呼了,木著張臉隨他走出去。陳向遠拉開車門,幾乎是把她塞了進去才鬆開她的手,還俯身給她係上了安全帶。
第 28 章
陳向遠駛出別墅區,但並沒返回市區,而是順環湖路往前,開到了湖邊停下,轉身過來解開王燦的安全帶。
王燦悶悶地抬起手,左手腕上居然有一圈紅痕,陳向遠嚇了一跳,連忙捉住查看。
“用這麽大力幹什麽?”
陳向遠抬到唇邊親了一下:“對不起,我是心急,怕你一下翻臉就甩手走掉了。”
“我傻了才會走,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根本叫不到車。”
“就是說真想過走吧,所以我拉住你是對的。下去站一會,這兒風景不錯。”
王燦以前到這湖邊轉過,白天當然還不錯,不過眼下黑乎乎的哪談得上風景,隻看對麵沿湖邊修建的別墅區有燈光勾勒出湖岸線,涼風習習,倒也頗為怡人。她麵向湖麵站著出神,陳向遠從身後抱住了她。王燦掙了一下,他抱得更緊了。
“好吧,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差點結婚?這不象尋常兄妹會上演的情節吧。”
“劉阿姨一直希望我們結婚,她覺得我能管住小娜。”陳向遠的聲音從她頭頂傳過來。
“她倒真是沒看錯,嗬嗬。那麽小娜說的說不定已經嫁給你了又是怎麽回事?”王燦平靜地問,好象說的是和自己完全不相幹的一件事。
陳向遠沉默了好一會,王燦也不催他,隻盯著遠處模糊的別墅群星星點點的燈光。
“小娜那會失戀了,行為很……別扭,和她的家人也鬧得很僵。我也剛和女朋友分手,她的確對我說不如嫁給我,我也答應了,想就這麽照顧她一輩子也行。”
王燦猛一下掙脫他的手,轉過身來麵對著他,不置信地看著他,一下失去了平靜:“很好,很好。”她聲音有些顫抖,張了張嘴,卻沒辦法再說什麽。
陳向遠抓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同樣在顫抖:“聽我說完。隔了幾天她就反悔了,我也覺得……太草率,然後她家人送她去了法國學設計,這事就這麽打住了,我們再沒提起過,今天她是喝多了才會說這個。”
“送我回家吧,我累了。”王燦抽回自己的手,徑直上車,自己係上安全帶,呆呆看著前方。
陳向遠遲疑片刻,也上了車,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說,“前段時間劉阿姨又找過我,希望我和小娜結婚,讓她安定下來,好好經營家裏的生意。我拒絕了,也明確說了我已經有了女朋友,她不相信。今天其實也是特意帶你過來讓她看看,省得她再開這個口。”
王燦沒反應,她其實根本也沒把沈小娜媽媽的一廂情願放在心裏,此刻占據她意識的是陳向遠和沈小娜曾經互許終身這個事實。
車到了王燦家樓下停下,她如夢方醒,正要開車門,陳向遠拉住了她:“王燦,不要生我的氣,過去的事了,並不重要。”
王燦回頭看著他,借著路燈光可以看到他神情有些陰鬱,嘴唇也抿得緊緊的,她視線往下一點,正看到他襯衫領子上有一個頗鮮明的口紅印,想來是剛才抱沈小娜時留下的。她伸手過去撫住那一抹紅痕,笑了。
“不重要嗎?這個印子不難洗掉,”她的手指略向下,滑到他胸口上,指尖隔著襯衫按在他心髒的位置,感受那裏的跳動,“但這裏呢?都過去了嗎?你敢說那些對你來說全不重要了嗎?”
王燦將整個手掌覆在那個跳動得加快了的位置,臉上的笑容在加深:“不要騙我,更不要騙你自己。”
陳向遠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王燦拉開車門出去,然後俯下頭對他說:“我們冷靜一段時間吧,不要打電話也別找我,等你我都想清楚了再說。”
第 29 章
王燦突然恢複了以往的作息時間,按時上班下班。一直抱怨她戀愛以後就不著家,周末動不動玩到三更半夜才回有點不象話的媽媽幾乎是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個變化,可是女兒沒什麽表情的臉讓她有點不敢開口盤問。她和王爸爸嘀咕,王爸爸並不當回事。
“不就是戀愛和失戀嗎?不趁年輕時候有精力多嚐嚐這滋味,難道還等上歲數了再去玩老房子失火呀?”
王媽媽惱怒地瞪著他:“虧你也是老師出身,難道這麽教學生嗎?”
王爸爸以前也是老師,後來進市教委成了公務員。他知道妻子的性格,舉手投降了:“好好好,當我沒說那話。不過小燦大了,別老把她當你班上的中學生。這孩子處事有自己的分寸的。”
“她再大也是我們的孩子,要真失戀了,我們不該好好和她談心開導她嗎?”
王爸爸聽到談心就有點反射性的想往後縮,連忙說:“太太,你讀那麽多小說,應該知道失戀的人最想要的是空間。女兒一向和你親,想和你談的時候你再出馬不遲。”
可是王媽媽還是在一天晚飯時按捺不住了。
其實王燦表現得並無什麽不同之處,她難得早歸在家吃晚飯,甚至還一邊吃飯一邊講了個采訪時遇到的笑話。某開發商交房時水電不通,傳說中的綠化率多少也沒兌現,購房者群情激憤,在現場打出橫幅拒絕收房。幾家報社的記者都趕了過去,堵住了該公司的一個副總,談到綠化,他指一下建築垃圾猶在的一片空地,說:“種子已經播下,讓我們期待綠樹成蔭。”在場記者和購房者哄堂大笑。
王爸爸笑得哈不攏嘴,連稱此人有才。王媽媽卻注意到女兒嘴角上挑,一向彎彎含笑的眼睛卻沒什麽笑意,她一直最喜歡的糖醋排骨也是意思意思沒吃兩口,扒飯扒得十分勉強。
“小燦,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沒有。”王燦很快地回答,隨即苦笑了,放下碗筷,“算了,有。我和他,分開了,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對不起,爸爸媽媽你們慢慢吃,我先回房了。”
王爸爸看著女兒進了房間關上門,回頭看著妻子,搖搖頭:“你呀。”
“天涯何處無芳草,”王媽媽悻悻地說,“我的女兒,還怕找不著一個好男孩子。”
“千萬別去跟小燦念這首詩了太太,”王爸爸並沒把這事看得多嚴重,但確實覺得女兒是不會想聽媽媽的這種安慰的。
王燦躺到床上,用雙手揉一下笑得有點木然的一張臉,很高興自己不用裝若無其事了。
原來失戀的滋味是這樣的。
王燦隻覺整個心空落落,感覺略有些遲鈍。有天采訪完了口渴,買了瓶橙汁,喝了半瓶,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沒覺得有甜味,特意將瓶子舉到眼前細看,沒錯,是自己喝慣的牌子。再然後吃飯,食堂的菜完全食不知味,她不死心,自己找家湖南餐館,一個人點了兩個菜,當辛辣一下剌激到味蕾,眼淚沁出來時,她笑了,對自己說:嗬,還好,還好,畢竟味覺沒有毛病。
她就這麽一邊喝著冰酸奶一邊吃著口味蝦一邊用紙巾印著不斷沁出的淚水,一個人吃完了這餐飯。走出餐館,再一個人晃晃悠悠轉到商場,一層層樓逛完。然後沿步行街往前走著,看著櫥窗裏印著自己孤單的身影。
走到華納影城樓下,她停下腳步,這裏本來是上周她和陳向遠計劃來看電影的地方,那部電影還沒下線,她的視線停在大大的招貼上,良久才轉身離開,她沒有一個人進去看那部電影的勇氣。
王燦終於感到了疲憊,在無目的地步行了快三個小時以後。晚餐那個冰涼加辛辣的搭配也在她的胃裏開始作怪,她在街邊一條長椅上坐下,抵住隱隱作痛的胃,看來來往往行人從眼前走過,就這麽又不知呆了多久。本地漫長炎熱的夏天終於快要結束了,這個夏末初秋的晚上,穿一件短袖T恤,已經略有涼意,一陣風吹過,王燦瑟縮一下,才起身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家。
第 30 章
胃痛平複得很快,但還是感冒了。先是鼻塞,王燦一邊寫稿,一邊扯紙巾擤著鼻涕,鼻頭很快揪得紅紅的了,再開始咳嗽,在媽媽的督促下吃藥,扛了兩天還是扛不住了,於是自己一個人去醫院輸液,仰頭看著掛瓶裏一滴滴藥液滴進針管,她居然有點自虐的快感。
她身體一向不錯,沒試過這麽嚴重的感冒,輸液五天以後才見好了,看著手上的針眼,她想:就這麽一次,應該自憐夠了吧。
陳向遠沒有打她電話,隻在分手的第二天給她的MSN留了言:
我尊重你的決定,王燦,願意等你想清楚。我愛你。
接下來的日子,陳向遠的MSN幾乎是全天掛著。有一天深夜,王燦睡不著,起來開了電腦準備看電影催眠,發現他還在,看到她登陸,陳向遠發來一句:早點休息。王燦一言不發隱了身。
再往後,她也不隱身了,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唯獨拒絕去“想清楚”。她自認從來就是一個在感情上直覺多過理智的人,現在她放棄分析,有點自暴自棄地想:就這樣吧,也許時間能夠幫自己解決問題。
她仍然是那個做事利落,行動如風的王燦,臉上仍然常帶微笑。同事沒人察覺她有什麽不一樣,除了羅音。
這天下班後,看時間還早,羅音叫上王燦去綠門小坐。她經常在綠門接待讀者,和綠門那位美麗的老板娘也頗為熟稔。碰巧這天老板娘也在,看到羅音,喜滋滋地從櫃台繞出來招呼他們。
羅音給她倆做了介紹,老板娘叫蘇珊,當得起膚光勝雪四字評語,纖細的身材,秀發慵懶地披在肩頭,一雙眼睛電力十足,看人喜歡微微眯起,更添幾分嬌媚,說話聲音略為沙啞,卻顯得蕩氣回腸,尋常一句客套問候從她嘴裏說出來,也有了幾分意味深長。
她問羅音想喝點什麽,羅音笑著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沒好過這一口,還是曼特林吧。”
蘇珊嗔道:“枉我拿你當了我店子的活招牌。”
這話不假,每期傾訴會寫明傾訴地點,綠門咖啡館的出現頻率並不低,還真有讀者專門跑來這裏喝咖啡,蘇珊做生意如同玩票,並不介意賺多賺少,但她喜歡羅音卻是肯定的。
問到王燦,王燦叫了摩卡,她想,巧克力味道大概還能安慰一下自己可憐的味覺。
手機響了,王燦拿出來一看,是黃曉成。自那一晚何麗麗在QQ上對她做了奇怪的行動宣言後,這兩人都沒消息了。她接聽電話。
“王燦,你好。”
“你好。”
“下班了嗎?”
“下班了,你呢?”
“我又出差過來了,剛辦完事,正打算去我們上次坐過的那家咖啡館喝咖啡呢。”
王燦吃驚,正待說話,咖啡館門上懸的風鈴輕輕一響,她抬頭一看,拿著手機正在說話的黃曉成走了進來;“以後我可能會經常過來出差,能找時間一塊坐坐嗎?”
王燦微笑:“現在就可以呀。”
跟著帶位服務生往裏走的黃曉成顯然吃了一驚:“你在哪裏,我過來接你。”
“回頭,嘿嘿,回頭。”
黃曉成愕然回頭,看到了她,笑容浮上麵孔,大步走了過來。王燦給他和羅音做了介紹,這時服務生把咖啡端了上來,羅音笑著問黃曉成:“喝得習慣曼特林嗎?”
黃曉成爽朗一笑:“都可以,其實平時喝得最多的是速溶咖啡。”
羅音點頭,站起身;“剛好我有點事,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她對王燦眨下眼睛,拎著包施施然踱到櫃台那和蘇珊低語幾句,出門而去,王燦哭笑不得。
黃曉成將隨身帶的筆記本放到旁邊座位上,伸直了兩條長腿:“本來以為明天才能見到你,太好了。”
王燦看他臉上頗有倦容,問:“是不是很累呀?”
“是呀,今天早班飛機,直接去現場跟進項目,剛才才進酒店辦了入住,就在附近。”黃曉成打量一下王燦,關切地問,“你怎麽瘦了呀王燦。”
剛才羅音就已經掏出化妝鏡讓王燦“自己看一下自己的小尖臉”了。王燦苦笑,撫一下下巴,轉移話題:“何麗麗還好吧?”
黃曉成笑:“你們倆,倒都惦著彼此呀,我今天早上出門時,她還讓我問你好呢。”
王燦吃驚得嘴巴張成了O型,連忙端起咖啡攪動著。
第 31 章
放在桌上的手機提示收到短訊,王燦拿起來一看,是才走掉的羅音。
“同性隻能了解,異性才能安慰,聽說過這句名言沒有,哈哈。”
王燦強壓下那個笑,搖頭放下手機。
服務員端上一碟曲奇,講明是老板娘送的。黃曉成笑:“原來你在這還有VIP待遇。”
“哪有,這是沾羅音的光。”王燦對蘇珊那邊點頭致意,然後轉向黃曉成,“上次何麗麗跟我說你可能會調到這邊來工作。”
“公司的確有意在這邊設辦事處,不過可能會推遲到明年年初,我也的確有請調的意思。”
“你,和何麗麗,你們住一塊了嗎?”王燦決定坦然一點,直接問道。
“我和何麗麗合租,快一年了,她沒告訴你嗎?”黃曉成不以為意地喝了一口咖啡,他看到王燦臉上那個多少有些怪異的神情,連忙說,“哎,上海很多人這樣合租,我和她就是室友,沒什麽的啊。”
“你是真笨哪還是裝的?”王燦不客氣地說。
黃曉成沉默一下:“好吧,你就當我是真笨吧。”
王燦倒不知說什麽好了,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黃曉成一向聰明絕頂,而自己在他眼裏大約才是笨的那個,以前他愛做的一個親密動作是揉著她的頭發叫她傻妞。
“我不想傷害她,但我和她,沒有感覺,沒有可能。”
“那你應該對她說清楚。”
黃曉成放下咖啡杯直視著她,眼神犀利:“王燦,你認為我是個玩曖昧吊著別人不放的男人嗎?”
王燦啞然,她還真不知道為什麽要替何麗麗打這個抱不平,對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她又了解多少呢?
“從開始到現在,我的態度一直都很明確。”黃曉成突然放緩了語氣,“我喜歡她,當她是兄弟姐妹。但感情的事,我幫不到她。”
看王燦低頭不語,黃曉成幾乎想伸手過去揉一下她的頭發,但他沒動,隻注視著在柔和燈光下的她,兩鬢發絲垂下,襯得一張臉有幾分蒼白,他心裏一動,終於發現了不對,王燦明顯沒上次見麵那樣神采飛揚,不光下巴瘦到尖削,眼睛下方也有圈青影。
王燦感受到他的注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若無其事笑了:“對不起,是我多事了,其實和我無關。”
“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
“剛感冒了一場,”王燦伸一隻手背給他看,上麵還有打針留下的青紫。她血管細,輸液時很不容易找準,拔針後心不在焉又會忘記緊按一會,每次都會留下痕跡,好長時間才能消退。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讀書時王燦也是感冒,撒嬌打電話給黃曉成,他翻出學校鎖著的門,搭個摩托車跑過來看她,再把她帶到旁邊醫院守著她輸液的情形。王燦不禁臉紅,縮回了手。
黃曉成招手叫來服務員結帳:“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感冒剛好別熬夜。”
兩人站在咖啡館前等車,黃曉成閑閑地說:“以後我過來出差的時間會比較多,王燦,不介意我約你出來吧。”
王燦苦笑,心知自己大約是失意全寫在臉上了,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留著麵子不提,她也全無上次說已經有男朋友的底氣和心情。
第 32 章
果然接下來黃曉成經常上海本地兩頭跑。他頭次打電話約王燦吃飯時,王燦遲疑.她沒心情應酬,也實在不知道怎麽和黃曉成保持距離感。
但黃曉成總能主導對話的節奏,他三繞兩繞,從漸涼的天氣說到糟糕的項目現場夥食、再到孤單無聊的賓館房間,一個電話講了快五分鍾,王燦答應了一起吃飯,卻怎麽也弄不清自己是怎麽就答應了。
王燦放下手機,轉動圓珠筆,看著MSN上的陳向遠發呆。已經快一個月他們沒聯係了,陳向遠沒打電話也沒發短信,隻是在MSN上看到她也在線,會不時提醒短短幾個字。
“到時間該去吃飯了。”
“明天降溫有雨,記得加件衣服。”
“早點休息,不要熬夜。”
她一概沒有回應,而陳向遠似乎也不介意她的沉默。
陳向遠坐在王明宇家的沙發上,兩人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電視轉播的球賽。
王明宇的太太於琳不在家,陳向遠有些納悶。他其實是有點來找罵挨的意思,於琳一向是一針見血一劍封喉的那個人,她早就老實不客氣地告訴過陳向遠,如果他繼續這麽不明不白地扮演少女之友、沈小娜之二十四孝兄長,就隻有打光棍的命了。
“於琳呢?”一看王明宇家的個亂勁,再看看王明宇胡子拉碴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就知道於琳應該至少是幾天沒在了。他多少猜到兩人是吵架了,但於琳老家在東北,不大可能吵了架就負氣出走。
王明宇喝了一大口酒,眼睛盯著電視:“她住到朋友那去了,要和我離婚。”
陳向遠差點被酒噎住,咳嗆了一下:“你,你幹嘛了你。”
王明宇扯一張紙巾遞給他,還是頭也不回,也不答腔。陳向遠隻好陪他喝著悶酒,室內隻有足球解說員喋喋不休的聲音回響,陳向遠苦笑:自己這一趟還真是來著了。
兩人各懷心事,沒多久茶幾上多了十幾個空易拉罐。陳向遠知道王明宇一向酒量頗好,可自己卻有點不勝酒力了,隻好推一下他。
“好了吧,趁著我還沒喝高,快點說,出了什麽事。”
“於琳發現我有婚外情了。”
“你?婚外情?”陳向遠覺得自己果然是已經喝高了,王明宇和他都是本地人,考進同一所大學,同寢室四年,他自認為了解王明宇,也清楚記得王明宇追求於琳時的一片赤誠,而於琳一個東北女孩也為追隨他斷然來了飲食氣候都不適應的本地,兩人結婚四年,看上去感情一直不錯。
“別問了,向遠,我把我的生活弄糟了,一團糟,就是這麽回事。”王明宇厭棄地指一下自己,“最糟的是,我完全不知道怎麽挽回。”
陳向遠完全無語了。手機響起,他拿起來一看,是沈小娜,此時他有些倦怠,並不想接聽,但他知道沈小娜的性格,不打通是肯定不會罷休的。
“向遠哥,你在哪?”
“朋友家。什麽事,小娜?”
“王燦現在和一個帥哥在餐館吃飯,你快過來。”
“我過來幹什麽?小娜,你別生事,不許去打擾王燦。”
“哎,你沒傻掉吧向遠哥。你女朋友在和別人卿卿我我你都不管。”
陳向遠疲憊地說:“小娜,你我都有各自的生活了。哪怕是親兄妹,也最好別介入彼此生活太多,這個道理我最近才想明白。王燦的生活更是她的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掛了。”
王明宇回頭瞅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於琳說得沒錯,你就是個悶騷。”
“這會你知道你老婆說話沒錯了。”陳向遠很沒好氣,王明宇頓時啞然。
第 33 章
曉成約王燦的地方是一間新開的準揚餐館。這間餐館不算大,和一般中餐館不同,明顯走年青人路線,裝修得非常時尚,以卡座和小圓桌加沙發椅為主。
王燦看到了沈小娜,沈小娜是和一個外國人一起走進來的,一邊交談得非常熱烈。王燦煩惱地低頭看菜單,準備視而不見。但沈小娜並沒同樣的打算,安排老外坐下,她徑直走了過來。
“王燦,真巧。”
“是呀。”
“這位是——”她轉向黃曉成,王燦懶得做聲,反正黃曉成一向知道怎麽處理尷尬場麵。
“黃曉成,你好。”果然黃曉成的自我介紹非常簡明。
沈小娜大約是頭次這樣吃癟,聳一下肩,笑了:“不打擾你們了,再見。”
黃曉成好笑地看著王燦,王燦沒奈何,丟下菜單:“我就是這麽沒風度。”
“這辣妹怎麽招你了?”
“還想不想我留下來吃飯,想的話就別提她了。”王燦悶悶地說。
“好好,不提。”黃曉成投降,“你今天給我好好吃飯,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黃曉成當天晚上還要趕晚班飛機回上海,他點菜,然後很盡責地督促王燦多吃,王燦哭笑不得。
“這樣吃下去,我遲早得長成一頭豬。”
“傻妞,女生有點肉抱起來才舒服。”
這樣語帶曖昧,王燦瞪他,他卻十分坦然,根本不為所動,王燦突然心虛了,隻好專心對付碗裏的獅子頭。
王燦的心虛在回家開了電腦看到何麗麗在線時更加嚴重,她幾乎想馬上下線,但何麗麗的消息已經發了過來。
“晚上好,王燦。”
“晚上好。”
“今天見了曉成嗎?”
王燦無語,她不認為自己有匯報的義務。
“嗬,對不起,我多此一問了。可是王燦,有一句話我一定要對你說清楚。”
“說吧。”王燦無可奈何地回答。
“如果你有了男朋友,而又對曉成沒有想法,請一定從一開始就明確告訴他,不要讓他抱不切實際的期望。”
“麗麗你想得太多了,你不是他媽媽,不用這麽迫切地想保護他。”
何麗麗沒料到一向很好說話沒什麽攻擊性的王燦會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話,一時被噎住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如果要保護,也是先保護好自己才是。”
何麗麗沉默,王燦自嘲地想,呀,幾時輪到自己去教訓別人了。
“對不起呀麗麗,也許我說話太直接了。我和他,早就結束了,現在隻是普通朋友。”
“沒事。”何麗麗發來兩個字,又是長時間沉默。
王燦隻求她不生氣就行了,自然也不想再多談,關掉對話窗口開始看電影。她下的電影是《match point》,大名鼎鼎的伍迪艾倫導演。電影情節並不新鮮,英俊的窮小子被富家女垂青並結婚,他迷戀的卻是富家女哥哥的演員女友諾拉,在諾拉要求和他結婚時,他決定選擇優越的生活,最終他殺死了諾拉和她的房東,並由於一係列巧合而順利擺脫法律上的嫌疑。
電影是羅音向她推薦的,用她的話說:“女人可以為愛或其他堅持,但一定要適可而止,要不到自己想要的還是其次,成為絆腳石送命的可能性實在太高,不值得呀。”
王燦看得並不投入,最近在工作時她還能強令自己專注,但處於非工作狀態時,她幾乎是習慣性地走神。
連片尾字幕都放完了,她才伸個懶腰,關掉電腦預備上床睡覺。走到窗前拉窗簾時,她無意識地隔著窗紗向下掃了一眼,卻一下呆住了,一輛銀灰色轎車停在樓下,這裏不是劃線的停車位,一般很少有人在這停車。她撩開一點窗紗看下去,沒錯,是陳向遠的車。窗外路燈光昏暗,但天氣晴朗,半輪月亮掛在天上。從她這裏可以清楚看到前麵車窗開著,司機座位上坐著一人,一隻拿著香煙的胳膊擱在車窗上,少頃,那隻手伸出來彈一下煙灰,可以看到腕表反光和暗紅的煙頭一閃。
王燦放下窗紗,剛才積攢的一點睡意全沒了,她頭抵著窗玻璃,注視下麵良久,初秋的風拂動著窗紗,她隻穿了單薄睡衣,感到一陣涼意,下意識雙手交抱胸前,記起才去的那場感冒,她苦笑了。終於,她決然拉上窗簾,關掉燈,上床用薄被緊緊裹住自己。
第 34 章
躺在床上,王燦努力放鬆自己,居然也成功地讓自己陷入了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態,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驚覺,爬起身奔到窗邊撥開窗簾往下看,樓下已經沒有那輛車了,月光照得空蕩蕩一塊空地冷冷清清。她回到床上繼續睡,仍然睡得非常不踏實,早上被爸爸敲門叫醒,如夢遊般起來洗漱。
媽媽帶畢業班一向走得早,早點擺在桌上,爸爸一邊吃著一邊看報紙,覺察到她的心不在焉,爸爸咳嗽一聲,將報紙折好,擺出一副有話要說的架勢,王燦倒樂了。
“爸,您這表情,跟媽神似誒,難怪別人說夫妻做久了會有夫妻相。”
爸爸哭笑不得:“小燦,你自己選吧,願意和我談還是和你媽談。”
“和您和您。”王燦諂媚地笑,“您說,我保證好好聽著。”
爸爸再咳嗽一聲,顯然講得很為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你媽媽,今天晚上是肯定要和你好好談談的。你做好準備,別跟她唱反調。”
看王燦一臉茫然,他安慰地說:“你媽又不是頭一回和你談心了,怕啥?”
王燦倒是不怕她媽,就是有點對要談的內容抗拒。不過她這幾天工作排得滿滿的,也沒空操這個心了。
眼下樓市繁榮得讓人瞠目,但國家的調控政策也一個接一個下來了。報社照例又要做研討會了,這次的主題自然是談政策對於本地樓市後市走向的影響。部門開會擬定了論題、圈定嘉賓名單,各人負責一攤分頭行動。王燦負責邀請開發商,除了完成手頭的采訪任務外,忙這事就忙得腳不點地了。
下午在辦公室寫稿子和計劃書,不知不覺就是幾個小時。陳向遠的MSN發來一個消息:
“不要對電腦時間太久,出去走走再回來工作。”
此時王燦的確覺得眼睛有些發澀,頸部也僵硬了。但陳向遠這個善意的提醒不知怎麽的一下激怒了她。
“不勞你關心。”她發過去冷冰冰一個回答,順手就把他從聯係人中刪除了。
王燦接著寫稿,寫著寫著速度越來越慢,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幹了什麽。她垮下肩膀,一下伏到辦公桌上。
也不知伏了多久,主任路過身邊看到了,問:“王燦,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她頭也不抬悶聲說:“沒事沒事,上吊喘口氣罷了,放心吧主任,我會接著賣命的。”
主任哈哈一笑走開,他一向賞識王燦,這個看著嬌滴滴的女孩子不光好學嘴甜,而且做事認真不怕吃苦,交給她的任務通常就不用他再操心了。
王燦直趴到枕在額頭下的手臂酸麻沒有知覺了才抬起頭來,她咧著嘴抬手整理一下散亂的頭發,想:好吧,這回做得比較絕了,大概是真的完了。
晚上回到家,時間已經不早了,但媽媽還是象爸爸早上預報過的那樣走進了她的房間。
“小燦,很累嗎?”
王燦嗯了一聲。
“那好,媽媽隻簡單認真地跟你說一下。”媽媽撫摸一下女兒光澤健康的頭發,“女孩子端莊一點比較好,如果不是以結婚為目的交往,就不要讓男孩子送到樓下,免得鄰居閑話。”
王燦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昨天是黃曉成打車送她到樓下的,他隻是追下車把她拉下的手機遞給了她,然後就直接去機場了。再追溯一下,前段時間陳向遠送她多一些,也是到樓下就掉頭走掉,難道昨天陳向遠深夜把車停在樓下被父母看到了,可是一輛車,這聯想也太豐富了吧。
媽媽看她發怔,越發把語氣放柔和:“我自己的女兒,我心裏有數,我也不是那種老古板。但是如果總有不同的男孩子送你回家,別人難免會往不好的方麵想。我們住的又是你爸爸單位的集資樓,鄰居都是同事和一個係統的,大家都認識,有些人也愛在意這些事情。”
王燦長歎一聲:“知道了媽,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她倒身靠在床上,合上眼睛不想再說話了。媽媽有點被她不尋常的樣子嚇到,欲言又止,搖搖頭出了房間。
坐客廳看電視的王爸爸橫她一眼,並不說話。她不禁有點光火了:“怎麽?我是和你商量好才去說的,這也是為女兒好嘛。”
“你呀,總把女兒當小孩子,可是有時候又太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媽媽難得地沉默了。
第 35 章
陳向遠在綠門咖啡館直坐到將近打烊。王燦刪除他以後,他幾乎想也沒想拿起車鑰匙出門,車開到報社外麵,他卻沒有勇氣進去了。
他走到咖啡館,叫了咖啡,坐在靠窗子的位置,看著人行道上的行人來來去去,天色越來越黑,路燈次第亮起,對麵報社大樓更是燈火通明。
此刻她在哪一扇窗子後麵呢?
昨天深夜,他帶著幾分酒意從王明宇家裏出來,不知不覺將車開到了王燦家樓下,也是這樣看著她家的窗子,那個白色窗紗後麵透出朦朧的燈光。他坐在那裏抽煙,將收音機開得小小的,讓主持人的聲音和播放的音樂幾乎低不可聞在車內回旋,這樣似乎顯得不至於過於寂寞。
終於燈光滅了,他走出車子,凝視那扇窗,在心裏說:晚安,祝你好夢。
王明宇的話在他耳邊響起:“於琳說得沒錯,你就是個悶騷。”
他自嘲地笑,悶騷?可能吧?在別人眼裏他向來冷靜克製內斂,唯有於琳,幾乎是第一時間看透了他。
他平時並不欠缺行動能力,但此刻他內心有個聲音在說:看看你給王燦帶來了什麽?這麽短的時間,你沒有讓她享受多少戀愛的喜悅,卻給她平添了多少煩惱。那個曾經開朗的王燦,那個眉眼彎彎永遠帶著笑意的王燦,那個毫不猶豫回應他熱情的王燦,那個睡得無思無慮象個孩子的王燦……
還去找她嗎?還去請求她的原諒嗎?她已經給過了他機會,用她的話說:一步步降低了自己的底線,而他也濫用了她的寬容和耐心。
“我們冷靜一段時間吧,不要打電話也別找我,等你我都想清楚了再說。”
就這麽被她刪除了,從MSN聯係人名單上,從她的生活裏——對她也許是件好事吧。
他看到王燦出現在報社大門口,對於報社工作來講,這個下班時間也算晚了。她肩膀耷拉著,看上去十分疲憊。隔著咖啡館落地玻璃窗,他看著那個嬌小的身影順人行道慢慢走了幾步,突然站住,他剛要起身,卻看到她招手攔停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很快起步消失在夜色中。他頹然往椅子上一靠,端起已經冰涼的、沒加奶沒加糖的咖啡喝了一口。
經過一段時間緊張的籌備,研討會在一家酒店如期舉行。負責接待的王燦看到陳向遠時,兩人都不意外。王燦手裏早有確認過的到會嘉賓名單,陳向遠來參加他們報社地產版組織的活動,當然就知道會碰到她。
王燦客氣地打招呼,陳向遠黯然,隻能有禮地回應,然後隨在她身後進會議廳。她穿著米色的套裝,一條絲巾搭在肩上,看上去略瘦了些,齊齊的劉海襯著瓷白的一張臉,淡妝得體,看他的目光坦然,陳向遠縱有滿腹話說,也咽了回去。
她對照一下席卡,回頭微笑:“陳先生請坐這裏,我失陪了。”
半天的會議議程,政府官員、專家學者、開發商、代理機構、銀行人士各自發言,這樣的會議討論不出實質性的結果,但氣氛還是很熱烈的。
王燦出去接個電話,正看到邵伊敏也站在窗邊才講完電話。邵伊敏是羅音的同學加好友,目前任職一家民營集團董事長助理,該集團的主業也是房地產,之前王燦曾經采訪過她,兩人算是舊識了。
看到王燦,她笑著點點頭。她是個標準意義上的職業女性模樣,外形秀麗,從著裝到舉止都透著幹練。不知怎麽的,王燦覺得她這會顯得有些疲憊。她正想說話,卻馬上閉上嘴。王燦回頭一看,會議廳又走出一人,也是她采訪過的一家深圳地產代理機構的董事長蘇哲,蘇哲應該算她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之一,她以前就跟羅音感歎過這樣的男人當個商人完全是浪費。此刻他正含笑看著邵伊敏。
“伊敏,累了嗎?”他的語氣頗為溫柔,但邵伊敏根本沒有理睬,隻淡漠移開視線。王燦不欲扯進人家的尷尬關係裏,正要走開,蘇哲卻轉向了她:“王小姐,以前見過我妻子嗎?”
王燦大驚,隻能傻傻點個頭。她當然知道邵伊敏是結了婚的,同時也知道她與先生處於分居狀態,與沈小娜苦苦糾纏的戴維凡倒是曾關係親密,但不知道她居然是蘇哲的妻子。
“馬上是前妻了。”邵伊敏幹巴巴地說,突然舉起手裏的手機給蘇哲看,嘴邊牽起一個冷笑,“才收到的照片,好看嗎?對不起,我進去開會了。”
目送她進去,蘇哲若有所思,突然又轉向王燦:“羅音最近還好吧。”
“她很好。”王燦眼尖,剛才瞟到邵伊敏手機屏幕上是個嬰兒的照片,她完全不得要領地回答。剛好又有電話打進來,她如釋重負,抱歉地一笑,走到安全通道附近接聽。
這個電話與工作無關,是黃曉成打過來的。他宣布他又來出差了,然後一本正經地邀請她明天去他的母校看銀杏樹。
王燦猶疑:“明天呀,我上午還有采訪。哪有時間陪你瘋。”
“我上午也得在項目現場盯著呀,我們約在下午,我去接你。再不看銀杏葉都該落了。”
“好吧,”王燦盤算一下,明天是采訪一個樓盤的開盤活動,這類采訪通常帶點軟文性質,不會花太多時間,正好離學校不算遠,“不用你接,我們在學校門口碰麵吧。嗯,你打我電話。好,就南門。這會忙呢,不多說了。”
王燦收起手機,回身準備進會議廳,正看到倚窗而立的陳向遠,兩人之間隔了不過十來米距離,他正注視著她,看得專注。她驀地記起兩人的初相識,同樣在酒店召開的座談會,那天他也是這樣襯衫雪白,一樣藏青的西服,一樣的長身玉立,甚至神態也是一樣的帶了幾分落寞。這樣短暫的相戀對這個人造成了影響嗎?王燦迷惘,她不願意再想下去,微笑對他點點頭,進了會議廳。
第 36 章
站在黃曉成母校的南門口,王燦隻覺既熟悉又陌生。
她的學校和這所學校挨得很近,不過這間在國內算是名校了。以前讀書時她就跟何麗麗一塊過來玩過。和黃曉成相戀以後,到這邊的次數更多了一些。因為他們學校校園更大,傍山而建,風景頗為怡人。學校後麵的小山種了很多銀杏樹,這個近深秋的時節,正是滿山樹葉金黃的時候。
這天天氣不錯,天高雲淡,風略帶寒意,卻十分清爽。黃曉成和王燦一樣,穿著牛仔褲球鞋,跟來往的大學生一樣的打扮,兩人順著林蔭道向學校後麵走去,一時都沉默著。昔日青蔥歲月如在眼前,同樣的兩個人走在同樣的一條路上,但昔日時光畢竟已逝。
轉過一座教學樓,滿山滿地的金黃赫然全部出現在眼前,這是王燦最愛的景致。她跑過去,半跪下來拾起落在地上的銀杏葉。樹葉金燦燦的,形狀如同花瓣,以前她曾撿回去夾在書裏做書箋,直到枯黃也舍不得扔。她仔細挑了三片形狀完好的,夾進采訪筆記本裏小心收好。
黃曉成手插在口袋裏,一直注視著她。王燦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回頭觸到他一臉溫柔的表情,嚇了一跳。
“哎,你不要表現得這麽感性好不好,自然規律,樹葉總是要落的,能這麽燦爛過也不枉了。”
黃曉成哭笑不得:“傻妞,你行啊,現在學會玩我了。”
不是周末,隻有少量學生在這坐著看書閑聊,當然也有小情侶在稍隱蔽的地方摟抱著細語。兩人順著小路上山,找處稍平坦的地方席地坐下。王燦突然覺得不妥了,她居然才記起,這裏其實也是他們初次接吻的位置。
那時仿佛應該是初秋,銀杏葉還沒開始轉黃。陽光更燦爛一些,溫度也更高一些。他們其實是好多人一塊來的,包括何麗麗。走著走著,黃曉成和她掉到了後麵,兩人漫無邊際地閑扯,都知道會發生點什麽,卻又都不得要領。當一個急促的吻落到她唇上,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前邊已經傳來何麗麗的叫聲:“黃曉成,在哪呢?”
兩人匆匆分開,手卻扣到了一起。王燦現在想起當時讓她詫異的迎麵而來的何麗麗的臉色,才發覺自己在某些事上可算反應遲鈍了。
她抱膝而坐,想得出神,忽然覺得不對,側頭看一下黃曉成,他正一臉戲謔地看著她,分明知道她正在想什麽,不由大窘。
不過黃曉成一向懂得見好就收,並不糾纏這事,而是躺倒在鋪滿銀杏落葉的地上,舒服地歎息一聲:“畢業以後對學校最懷念的就是這個地方。”
一時兩人好象都陷入了沉思,兩年多的時間,各自為了工作奔走,意氣風發也好,精疲力竭也好,似乎少有這麽靜謐的時刻,供自己止歇一下狂奔的步伐,好好回首已經遠去的學生時代。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兩人身上,溫暖而愜意。一陣秋風吹過,金黃的銀杏葉紛紛落下,飄到兩人身上,王燦捉住一片,對著陽光細細端詳。
“王燦,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王燦驚得呆住,維持著那個舉樹葉的動作足有一分鍾。黃曉成看得好笑,坐起身將那片樹葉從她手裏抽出來,她才回過神來。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王燦板起臉。
黃曉成靜靜看著她,神態顯然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王燦心煩意亂避開他的眼神,氣餒地想:果然何麗麗比自己聰明了不止一點半點,果然自己遲鈍得可笑。
“王燦,我能肯定你是愛過我的,”黃曉成重新躺下去,對著天空說,“我能肯定我們曾經相愛過,可是告訴我,你恨過我嗎?”
恨?王燦迷惑,恨過他嗎?似乎沒有。黃曉成去得決絕,她的確痛苦過,但恨就說不上了。
“對,你沒恨過我,我知道,但我恨過我自己。”黃曉成的聲音平靜,象在講述別人的事,“我恨我沒有勇氣對你說‘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去上海,我會給你幸福的’。一直拖到簽約,我想,好了,這下我不得不麵對你了。”
王燦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依然躺著,眼睛在秋日陽光下微微眯著,俊秀的麵孔沒什麽表情。
“你不相信是嗎?是的,我掙紮過。看你周末回家都帶一包衣服回去洗,看你打針都要流淚,我就想,拿什麽來說服你放棄舒服的日子,放棄家裏的安排,跟我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呢?”
王燦無語,她承認自己那時的確嬌得可以。家住本市,父母關心得無微不至,平時隻洗內衣和襪子,沒試過象同學那樣自己洗床單或者大件的衣服;每周回家,都要接受父母給她加強補充營養;讀大四開始,父母就開始念叨希望她就在本市就業,她也並無反對之意;對著黃曉成,她更是撒嬌得十分受用,的確做過感冒時流著淚向他訴苦的事。黃曉成也寵著她,似乎很享受她的嬌嗔。沒想到這也是一種負擔了。
黃曉成一隻胳膊支起身體看著她:“對不起王燦,我不是控訴你,也不是為我的行為找借口。你給了我戀愛最甜蜜的回憶,隻有在失去以後,我才知道,我放棄的是什麽。”
“可是我們回不去從前了。”王燦終於擺脫了沉默,艱難地開了口。
第 37 章
“知道我對你最深刻的記憶是什麽嗎曉成?”王燦聲音很輕,“就是大學最後一學期,剛開學那次我生病。當時我真是過份,嗬嗬,那麽冷的天,那麽晚了,躺在床上給你打電話說我很難受,你二話不說就跑過來帶我去醫院,在路上我看到地上都結了冰,根本看不到車,才知道自己有多過份。我輸液,你守著我,趴在我床邊睡著了,我當時就對自己說了:以後不可以這樣任性了。”
黃曉成咬緊牙聽著她平靜的敘述:“你讓我鄙視我自己了,難道生病不該找自己的男朋友嗎?我剛才提到你打針流淚,可沒有抱怨你的意思。”
“我知道,那時你寵我寵得厲害,我確實在想,我不該那麽自私隻享受不付出了。不過,你好象並沒有給我改正的機會。”王燦偏頭,將落在肩頭的一片落葉撣掉,“慢慢你和我疏遠了,你做得很不露痕跡,而且當時畢業設計聯係工作,也確實忙,我想我不該多想。直到你告訴我你簽了上海,我才知道,你比我聰明,一直都是,確實把分手的痛苦降到了最低。”
“我一直是在自作聰明,我以為這樣對你我來說都好。”黃曉成苦笑,“但我低估了你在我心裏的份量。”
“我還是那個王燦,在家從不下廚,洗碗的次數屈指可數;我還是很坦然地接受著父母的照顧;我還是沒有遠大抱負,對自己做的這份工作基本滿意。曉成,你可能是讓你的回憶美化了我。”
“你覺得我象是戴著玫瑰色眼鏡懷舊的那種人嗎?”
王燦笑著搖頭:“我愛過你,但是我承認我自私,甚至這會我還在想,如果那時你沒冷落我,一直對我好,然後真對我說了要我跟你走,我會怎麽回答呢?我猜我也不見得能經得起那個考驗。也許你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
“你可真能寬慰我,”黃曉成口氣有點挖苦,“那跟我說說看,工作兩年多了,吃過苦沒有。”
沒吃苦才怪,考進報社已經不易,當實習記者被支使得團團轉,寫出的稿子被貶得一無是處是常事,好容易熬過漫長的試用期,分到樓市專版,也試過烈日下爬上沒竣工的二十多層高樓,試過處理消費者投訴反而被開發商鬧到報社來。可是奇怪,在學校嬌滴滴的人兒,步入社會自動就接受了職場的遊戲規則,居然都挨了下來,並不覺得委屈。但她現在不想說這些。
“工作嘛,不外就是個適應的過程。”
“是呀,適應,看到何麗麗也能適應上海的工作和生活,我想我還真是對你太沒信心了。”
提到何麗麗,王燦正色說:“曉成,可能你這一生,再不會找到一個象麗麗對你這麽好的人了。”
黃曉成瞟她一眼,再躺下去:“王燦,你這是傷我自尊心呀。我向你提出重新開始,你卻跟我推銷別的女孩子。”
王燦語塞,也覺自己有點無聊。
“她對我好,我知道。”黃曉成繼續對著天空說,“但是遺憾,兩個人要有感覺才能有發展的可能。我希望她不要自誤,我也希望我不要誤了她。”
“如果你真這麽想,那就不要和她合租吧。”王燦歎息,“離她遠一點,讓她自己走出來。”
“大約大半年前,和我合租的朋友搬走了,我正準備重新找室友,她突然拎著行李跑過來,說房東突然收回房子,她沒處可去。你說我能怎麽辦?”
“曉成,你真是一點也不關心她對不對?”王燦猶豫一下,“我跟她畢業後沒什麽聯係,不過校友群裏的人都知道,她去了上海後,她家裏就幫她買了一處小房子,當時她還很開心的在群空間裏曬過照片,是裝修好的。她根本沒必要租房。”
黃曉成詫異:“她從沒對我說起過。”
王燦攤手:“你看,她對你,用情的確很深。我自認我做不到,過去是,現在更是了。”
黃曉成依然躺著,雙手枕在腦後,半合著眼睛,臉上沒什麽表情。王燦也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了,她想她連自己那一團亂麻也無力解開,哪有權利插手別人的生活。
突然,黃曉成的聲音傳過來:“王燦,你果然是一點也不愛我了。”
王燦無話可說。
第 38 章
“不怪你,是我自己弄丟了你。”黃曉成站起來,慢悠悠拂去身上的落葉,“可是我們還有時間。”
王燦仰頭看著他,陽光灑在他身上,他十分平靜,完全恢複了平時那副滿不在乎帶點調侃的表情,看她的目光又帶了點戲謔。
“別急著跟我說讓我死心。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事,我愛蹲一邊守著,等你重新愛上我,也是我自己的一個小嗜好,和別人沒關係。”
王燦無奈,她知道黃曉成雖然隻大她一歲,但心智想法一直遠比她來得堅定,隻能悻悻說:“好吧,隨便你。”
黃曉成伸出手遞給她,她遲疑一下握住,他將她拉起來,用的力道恰好讓她一下立到了他胸前。除了相握的兩隻手,兩人身體並沒接觸,但這樣的姿勢無疑是親密的。王燦在他的眼睛裏清晰看到了自己,她的手努力往回抽,但黃曉成並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跟我說:我們還是朋友。”
王燦揚眉一笑:“是呀,隻要你願意,我們還是朋友。”
黃曉成也笑了:“據說收到這句話的人基本就是被對方判了出局,可是,我們還有時間。既然你當我是朋友,朋友之間有來有往就是很正常的事對不對?”他鬆開王燦的手,若無其事地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兩人順著來時路走下小山,王燦忽然問:“你和何麗麗共同擁有的回憶,對你來說珍貴嗎?”
“看怎麽說了?我對你說過吧,在幼兒園時我們是上過一個廁所的,也睡過相鄰的小床。她小時候很凶,錯了,直到上了中學她都算個有點凶的女孩子。文理分科以後我們不在一個班了,她倒是變得斯文了不少。喏,這算共同的回憶嗎?不好意思,珍貴談不上,我隻覺得有趣而已。”
王燦好笑:“你沒想過一個女孩無故對你凶可能總有點原因吧。”
黃曉成一樣好笑:“喜歡你就欺負你——你想說這吧,這招對我不靈。我小時候很暴力,一點風度也沒有,誰對我凶,我比他更凶。”
“你現在還這樣。”王燦嘀咕著說,但黃曉成還是聽到了,他大笑。
“沒錯,你比較了解我。”
要轉出學校了,兩人不約而同止步回身,看夕陽下教學樓後麵的那片金黃。
“我的回憶裏最珍貴的是什麽,你不會知道的。”黃曉成很輕快地說,王燦無法接腔,他也並不指望王燦回答,轉身向南門走去,王燦隻能跟上他的步伐。
天氣一天天變得寒冷,終於開始入冬。但氣溫並不驟降,好象還會維持連續幾年來的暖冬。不過,進一步進入下降通道的沿海樓市終於波及到了內地。差不多是一夕之間,大家都變得謹慎了。推出的新盤明顯減少,往日人來人往的各售樓部變得冷冷清清,為一點點折扣排隊搶號的現象沒有了,消費者一下理智起來。中心地帶均價沒有明顯的鬆動,但顯然大家都等著看誰先挺不住降價。
王燦奉命要做一期分析文章,先跑去房地局采訪了一位分管處長,再跑高校采訪一位經濟學教授,接下來正要去采訪約好的本地開發商代表,邵伊敏的老板徐華英女士,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她接聽。
“你好。”
“王燦,你好。”那邊傳來的居然是沈小娜的聲音,王燦厭煩地皺下眉。
“有什麽事嗎?”
“你有空嗎?我們見個麵談談。”
“沒空。”王燦想也不想地說,“正在外麵采訪呢,改天再說吧,再見。”
她對沈小娜要談什麽沒有好奇心,趕緊跑幾步跳上公交車,好在這個時間人少還有空座。才坐定,手機又響了,拿出來一看,還是沈小娜。
“那你什麽時間有空?”
“最近都比較忙,有什麽事電話裏說吧。”
“我想跟你談談向遠哥。”
“那個就算了,關於他我不覺得我和你有什麽好談的,對不起,掛了。”
沒等王燦把手機放進自己的包裏,鈴聲又響了起來,她有點火了。
“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沈小娜?我不想和你談,不管你想談的是什麽。”
“哎,王燦,你有點禮貌好不好,哪怕是出於社交禮節,我來找你談,你也不應該這麽一口回絕。”
“得了沈小娜,以前我看向遠的麵子對你敷衍三分,但沒有他,你對我來說,就是路人甲。我很忙,沒時間、沒心情、沒興趣跟你談,請不要再打我電話了。謝謝,再見。”
手機沒聲音了,王燦鬆了口氣,抓緊時間翻看自己寫好的采訪提綱,徐華英女士一向強勢精明,在本城地產界算得上風雲人物了,她可不想功課沒做好過去出醜。可是沒等她在心裏把提綱過完,手機又響起,拿起一看,還是那個號碼。她的怒氣一下爆發了,掐斷電話,然後撥通陳向遠。
陳向遠很快接聽了:“王燦,你好。”
王燦壓抑著火氣盡可能保持聲音平和:“向遠你好,我剛才接了三個電話,全是沈小娜打來的,說要和我談談,關於你。我明確說了我不想談,沒什麽可談。但她還是接著打過來。我眼下在工作,不希望再接到這類電話,麻煩你轉告她,不要再騷擾我了。”
“對不起,王燦,我馬上跟她說讓她別胡鬧了。”陳向遠的聲音聽著很是無奈,停了一小會,他說,“你,最近還好吧。”
王燦的怒意突然消失了,她也明白自己對著陳向遠發作未免不夠公平:“我還好,謝謝。對不起,我到站了,再見。”
她下車,寒冷的北風撲麵而來,讓她不由自主瑟縮一下,忙將厚外套裹緊一些,加快腳步向采訪地步走去。
第 39 章
王燦結束采訪後匆忙趕回報社,她有些興奮,因為一向以彪悍著稱的徐華英女士果然發表了大膽言論:“我不是王石,我的公司隻是一個地方開發商,我們的品牌目前也隻能算一個區域品牌,不過,以我的看法,本地樓市將要迎來一段艱難時期。有人會死掉,而且死得難看。”
站在記者的立場,當然歡迎有人爆出猛料,四平八穩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她下了出租車,正準備衝進報社趕稿,沈小娜從旁邊停的一輛白色本田CRV上跳下來攔住了她,神情頗為不善。
“多大點事呀,還值得跟向遠哥告一狀,這嬌撒得,真沒勁。”
王燦煩惱地看著她:“沈小娜,我要怎麽說你才能明白,我不想和你談,我認為我沒什麽可和你談的。如果你痛快接受這一點,我何至於用得著給向遠打電話。”
沈小娜譏誚地笑:“就因為向遠哥心裏有我的位置,你就恨我恨成這樣,你不覺得你小氣得可笑嗎?”
王燦失笑:“你安安生生待在你家向遠哥心裏的那個位置上好了,這個誤會,哈哈。好吧,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如果我要和向遠分手,是我和他兩個人之間的事。我不想和你談,隻是覺得對於陳向遠來說,你可能是他必須背的一個責任;對我來說,你什麽都不是。我的時間很寶貴,對不起,失陪了。”
沈小娜一點沒有讓路的意思。冬季天黑得早,已經是暮色漸濃了,她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王燦焦躁,看看表,正要說話,沈小娜開了口。
“我還真是錯看你了,你牙尖嘴利得很呀。好吧,下午電話騷擾你是我不對,我道歉。”
“沒關係,我態度也不夠好,我也說聲對不起。現在我們可以說再見了吧,我得去趕稿。”王燦鬆了口氣,很願意就坡下驢。
“你去趕稿吧。”沈小娜居然一下笑容可掬了,回身一指對麵綠門咖啡館,“我在那邊等你,總之我今天必須和你談談,等久一點也沒關係。”
王燦哭笑不得了,但她生性基本平和,人家放下身段,她也不願意再擺冷臉了,隻好點點頭:“好吧我盡快。”
她向報社衝,沈小娜一下又叫住了她:“等一下,王燦,這回請別給向遠哥打電話。”
王燦隻好苦笑點頭,這才算脫了身跑進大樓。剛一進自己辦公室,同事老任笑咪咪對她說:“哎,王燦你怎麽才回來,下午有個辣妹來找你,挨辦公室打聽你在哪,看你不在還蠻不開心的樣子。”
王燦擦汗,打個哈哈:“現如今的粉絲太厲害,我不就碼碼字寫寫稿嗎?還跑上門來要簽名了。”
辦公室幾人全樂了。王燦打開電腦寫稿,很快把這事扔腦後了。等稿件一氣嗬成,交給編輯審稿、主任過目點頭,她才鬆了口氣。記起在對麵咖啡館等著的沈小娜,歎了口氣,看看時間,已經快七點了。王燦趕緊抓起外套背包往外跑,在一樓正碰上從食堂過來的羅音。
“哎,你沒去吃飯呀”羅音看上去心情不錯。
“不行呀,我和人約了,還在對麵咖啡館等我呢。”
羅音會心一笑:“你們和好了呀?”
“和好?”王燦苦笑,她也隻大致跟羅音講了下自己的苦惱,“沒分沒和,不戰不降不走,不過估計離徹底分也快了。”
羅音詫異:“最近我在綠門碰到過陳向遠幾次了。都是下午到晚上的時間,他一個人,靠窗坐著,我以為他是在等你。”
王燦一驚,一時不知說什麽好,羅音了解地看她一眼:“自己把握吧,有時不是原則性的問題,寬容和諒解還是必要的。我真說教,是不是?”
兩人道了再見,王燦過馬路進了咖啡館,一眼看見沈小娜正坐在窗邊一個位置玩PSP玩得入神,王燦走到她身邊她才發現。咖啡館裏暖氣頗為充足,她的長羽絨服搭在旁邊椅子上,隻穿了件領口開得頗大的羊絨衫。王燦暗暗羨慕,她一向怕冷,冬天萬不敢這個打扮。她脫下厚外套,裏麵是高領毛衣,坐到沈小娜對麵。服務生過來,她點了摩卡,又叫了一份現烤的小麵包。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沒關係,我說了多久我都會等的。”
王燦一笑:“好吧,什麽事?”
沈小娜將PSP放下,想了一想才說:“下午向遠哥給我打電話,話說得很重。”
王燦並無歉疚感,隻聳聳肩。
“現在請坦白告訴我,你愛向遠哥嗎?”
“這與你何幹呀?”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知道沈小娜要說的決不是什麽輕鬆話題,王燦還是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
第 40 章
“我和向遠哥從小一塊長大的,”沈小娜懶洋洋用手指撥弄著桌上放的PSP,她手指纖長,中指上戴了個形狀頗為怪異的的戒指,“一直以來,他是最關心我的那個人。”
王燦鬱悶地看著服務生端上來的小麵包:“這些情節就不用跟我回憶了,向遠跟我說過。你們一塊長大,你們青梅竹馬,你們感情很深,你們相互依賴,你們還曾約定要結婚。你看,這些我都知道了,講重點好不好?”
沈小娜一時給噎住了,王燦說聲對不起,開始吃麵包了,她是真餓了,吃得很香。沈小娜看著她食欲良好的樣子,有點光火了。
“你這女人,還真是沒有心呀?你知不知道向遠哥近一段時間經常跑這一個人坐半天看你下班?我看他這傻,發得還真是不值。”
“你到底想說什麽呀,沈小姐。”幸好已經聽羅音說起過這事,王燦現在保持著鎮定,吃掉一個小麵包,喝了口咖啡,“你如果覺得他的行為有問題,直接跟他溝通好了。”
“你不覺得你有責任嗎?你吊著他,又不說分手,就這麽冷戰,還跟別的男人出去,這樣很不道德呀。”
王燦倒真有點驚到了,的確,當初說的是冷靜一段時間,等雙方想清楚了再說。冷靜到了今天,已經是由初秋轉到冬天了,似乎的確欠人家一個交代,雖然她還真不知道這個交代應該是什麽樣的。
“好吧,我會約時間給向遠一個交代。你想說的就是這嗎?”她拿起第二個麵包繼續吃起來。
沈小娜大怒:“你還真陰險呀王燦,是不是回頭又要和向遠哥說,我逼你直接跟他談分手。”
王燦啪一下將半個麵包扔到盤中:“沈小娜,我們可不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來交談。本來這是我和向遠之間的事,我根本沒必要和你談。你硬要談,也行。不過可別用你的行為方式來揣測我。”
沈小娜咬著嘴唇看著她,似乎又一次給噎住了。王燦倒覺得有些勝之不武了,眼前這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分明是個被慣壞了的孩子,行為有些蠻橫,可口齒遠說不上伶俐。她重新拿起麵包,接著吃起來。這個麵包吃完了,再喝一口咖啡,才覺得胃得到了足夠安慰。
“沈小姐,我誠意勸你,別插手我和向遠之間的事了,我和他會自己解決清楚我們之間的問題。我和你本是路人,但向遠畢竟關心疼愛了你很多年,請你對他有點基本的尊重,給他一點生活空間。你們有過婚姻之約對吧?如果以後你們繼續往那方麵發展,我也真心祝福你們。不用再來對我炫耀你和他之間的深厚感情了,真的沒這必要。”
“我和向遠哥,沒有那個可能的。”沈小娜平靜下來,靠到椅背上,仰頭看著天花板。
王燦懶得吭聲,顧自轉動手裏的咖啡杯。
沈小娜遲疑一下,接著說:“以前是我錯了,我把向遠哥抓著,當一個救生圈,不管是失戀了還是任性闖了禍,隻要有他在,我就知道總有一個依靠等著我。我的確跟他說過想嫁給他,那會我被男朋友甩了,很傷心,想這一生也隻有向遠哥對我最好,嫁給一個這麽寵著我的人,也不錯。”
王燦握咖啡杯的手指關節一下泛白了,她注視杯中的咖啡,沉默著。
“可是隔一天我就知道我錯得很離譜了。我就是喜歡獨占他的關心這種感覺,如果我利用他對我的關心,讓他照顧我一輩子,我就太自私了。”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罪過。”王燦努力維持聲音的平和穩定,不帶感情色彩地說。
“他當時可能願意挨吧。可是我知道他會後悔。因為我先會後悔,我依賴他,但對著他,我沒激情,隻有對著哥哥的感覺,簡單說,我下不了手打。我知道激情是怎麽回事,我不能欺負他沒那體驗就騙他娶我。”
王燦沒想到談話進行到這麽隱私的一步,她不習慣和人討論這個問題,更何況講到的是和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她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沈小娜馬上注意到了,一挑眉毛,笑了。
“你放心,我和向遠哥純潔著呢,我也不敢破壞這種感覺。”
王燦有點狼狽,隻好端起咖啡喝一口穩住心神:“幹嘛跟我說這個?”
沈小娜歎口氣:“跟我裝傻是吧,哈,我吃飽了撐的唄。”她猶豫一下,仿佛下了決心:“因為向遠哥愛你。”
王燦瞪大眼睛看著沈小娜,沈小娜很是不自在地避開她的視線。
“別這麽看我,我是可憐向遠哥在那折磨自己,不然我才懶得跟你說這。”
“你這麽說,不會是指望我感動然後跑去找向遠吧,”王燦笑了,“沈小姐,我要怎麽說你才能弄懂,他和我之間的問題也許因你而起,但不是你來對我說這麽幾句話能解決的。你以為你對我說了你對陳向遠這個人隻有兄妹之愛沒有男女激情,我就會感激,就會一塊大石落地嗎?”
沈小娜又火了:“不然你要怎麽樣?我和向遠哥從小認識這是事實,你怎麽看不順眼也改變不了。而且我覺得我都講清楚了你還要糾結這個的話,那你就太可笑了。”
“你都講清楚什麽了呀?我沒理解錯的話,你講清了你在向遠心中有特殊地位,別人無須為此不平;講清了你隻要願意,隨時可以讓他同意跟你結婚;講清了你寬容願意讓出這個男人,我該感激。”王燦幾乎要大笑了。
沈小娜頓時啞然。
第 41 章
兩人沉默良久,王燦已經在考慮怎麽告辭了,沈小娜卻開了口,神情有些黯然。
“你以為我今天這樣再三找你就是為了炫耀嗎?”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將轉動著PSP,“事實上我已經沒什麽可炫耀的了。從上次在我家我醉酒胡說了以後,向遠哥已經和我疏遠了。知道他怎麽說的?他說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不應該彼此介入太多。”
王燦保持著沉默,她不怕沈小娜意氣飛揚,但確實有些不想麵對她突然流露的沮喪。
“本來我以為這次和以前一樣,我哄哄他撒下嬌,一切還會照舊。可是我錯了,他對我就是客氣,保持距離感的客氣。我才知道,這次我是真弄糟糕了。昨天我帶男朋友回家,在地下車庫遇到他。要換以前,他肯定會有一堆教訓等著我,什麽女孩子要自重呀換男友不要太頻繁呀要專情呀。可是昨天,他隻跟我打了個招呼,囑咐我別占人家的車位就自己上樓了。”沈小娜托著頭,但還是倔強地咬著唇撐著不肯在王燦麵前示弱。
王燦靜靜看著她:“你指望他怎麽做呢?我不想教訓你,不過每個成年人都得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他對你負了這麽多年的責,你覺得還不夠嗎?”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沈小娜揚起下巴,“你不能理解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也不要求你理解。但有一件事我想我應該為向遠哥做,就是向你解釋清楚,他其實是愛你的。”
王燦苦笑:“愛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你能跟我解釋清楚什麽?如果我和向遠之間需要出動第三者來解釋了,那我們的問題又豈是你幾句解釋能解決的。”
“你們兩個一樣糾結。好吧,我承認我就是那個存在於你們中間的大麻煩,現在我自動消失,OK?不是為了你,”沈小娜傲慢地說,“我是為了向遠哥,我不想看他消沉下去,不想看他自我折磨。你知道我跟著他看他進了這個咖啡館,一坐幾小時看你下班是什麽感覺嗎?我希望他開心,如果他覺得有你才能開心,行,我願意成全。”
王燦冷冷地回答:“好大的一個恩賜,可是我不感動。上次在你家,你說你媽在扮演小型上帝,你覺得你現在正做的是什麽。你無非是向我在展示,你可以操控向遠的生活,我們的未來取決於你的意願,你認為我會感激嗎?”
“為什麽你一定要歪曲我的意思。我要你的感激管什麽用?我造成了你和向遠哥之間的誤會,我願意彌補。”沈小娜終於撐不下去了,淚水一下湧出眼眶,“你還要我怎麽樣?”
王燦被嚇到了,她反問自己是不是太過份。好在沈小娜說了聲對不起,去了洗手間。王燦托著頭,苦惱地看著玻璃窗外的街道和對麵自己工作的地方,那邊燈火通明,編輯們多半還沒下班。她寧可自己是在那裏寫一篇再三被推翻的稿子,也不想再繼續這場讓人心力交瘁的談話。
沈小娜回來了,淚痕已經拭去,也補了妝,神情恢複了平靜:“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
“該我說對不起,沈小娜。雖然你的善意不是對我而來的,剛才我也還是太過刻薄了,我承認。可是話我還是得說清楚,你的好意我不接受。我要的愛情,絕對不會來自於某個人做自我犧牲狀的成全,不管是你,還是向遠。如果你確實橫在我和向遠中間,如果向遠弄不清他自己的感情,那麽我們繼續下去才是一種糾結。”
沈小娜認真思索,半晌才冷笑一聲:“你根本不愛向遠哥對不對,不然你不會這麽冷靜。”
“我不打算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了。我隻想提醒你,你若真為向遠好,那就什麽也別做,尊重他自己對於生活的選擇,我們各人麵對各人自己的問題好了。”王燦隻覺得疲憊,從身到心都是。
出了咖啡館,沈小娜提出送王燦,王燦謝絕了,理由是還得回報社去處理一件事情。其實她沒什麽事要處理了,但她真不想再和沈小娜待下去。等沈小娜的車消失在夜色裏,她站在報社門口發了一會呆。從這裏看對麵的綠門,燈光朦朧,透過玻璃窗是肯定看不到裏麵的,向遠真的曾坐在那裏注視過自己嗎?他做出了他的選擇了嗎?
夜裏的北風更加凜烈,王燦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些冰涼,她抬手一拭,發現自己眼角也掛了淚水,幸好黑暗之中不必顧忌誰會看到。她將圍巾裹緊一點圍住麵孔,慢慢向車站走去。
第 42 章
王燦寫的這篇報道見報後正如預期那樣引起了不小的反應。外來的地產大佬通通沉默不作評論,但確實有本地開發商打電話給王燦或者幹脆直接給主任,抱怨此說偏頗不負責任,嚴重打擊了消費者信心,讓本來轉淡的樓市雪上加霜。
主任和王燦對這種抱怨並沒放在心上,他們心裏有數,市道轉弱隻會讓開發商投放更多的樓盤廣告,所以都是以打哈哈的語氣接這種電話,也附合著說:“是呀,徐總一向就是這麽敢言,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燦坐在電腦前,一邊用肩膀夾著電話,有口無心地頻頻稱是,一邊處理著郵件,突然QQ上亮起對話窗口,點開一看,是何麗麗。
“王燦,你又何必這麽趕盡殺絕。”
王燦大驚,慌忙扶住險些嚇得滑落的聽筒,好容易敷衍完這個電話,才騰出手疑惑地回話。
“什麽意思呀麗麗?”
“曉成昨天跟我說他找到房子了,準備搬走。”
王燦恍然,有一點惱怒,但又氣餒,記起自己確實勸過黃曉成不要和麗麗合租了。雖然動機良好,可說出來大概隻會讓何麗麗的火氣來得更大。
“我知道是你勸的他,他上次出差回來就說要另找房子。你何苦要這樣,我礙著你什麽事了?”
何麗麗打字的速度著實不慢,一行對話又發了過來。王燦對著液晶屏長歎自己真是自做孽不可活,為什麽要去管這閑事。
“冷靜點麗麗,你覺得這樣住在一起讓自己越陷越深有意義嗎?”
“如果不見他我就能死心,那我應該早解脫了。畢業以後我是挨了快半年才去的上海,你不記得了嗎?”
王燦記不大清了,畢業以後各奔東西,她當時顧著自己的工作早日上手,連失戀的煩惱都隻能擱一邊讓它自生自滅,哪有閑情理會人家的動向。
“我試過了,回家鄉工作,忘記他,開始新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才辭職去了上海。”
“你憑什麽覺得你知道我該怎麽活才有意義。”
“你說了你跟他隻是普通朋友,又何必插手他的生活。”
“我隻想離他的生活近一點而已,這個願望過份嗎?”
一行行字飛速出現在屏幕上,王燦隻覺無能為力,她發了個搖白旗投降的表情過去。
“好了好了,請停一下。是我錯了,我確實不該多事。”
屏幕上的對話總算靜止了。
“抱歉,我是對黃曉成說了,如果不接受你的感情,就最好走開一點,好讓你自己走出來。我自認說這句話是出於對你的關心,如果你覺得這個關心來得多餘,我隻好說對不起。我可以認真承諾,以後絕對不對你們的事多半句嘴,這樣可以了嗎?”
那邊還是沒有動靜,王燦鬆了口氣,自覺窩囊又無奈,納悶羅音怎麽就能勸得人家心服口服,輪到自己了,卻怎麽說怎麽錯。有一會她幾乎想拉黑何麗麗算了,但馬上記起她唯一的一次刪除別人的情形,還是打消了這念頭。
這種心情下再接到黃曉成的電話,當然沒什麽好氣了。黃曉成和先前一樣,用通知的口吻告訴她,他明天又要來出差,不過先去周邊幾個地區,然後到她這裏。
王燦悶悶不樂隻“哦”了一聲,黃曉成問:“情緒不高嗎?沒事,我叫這邊朋友幫我訂票了,你把周六晚上的時間給我留出來,我過來帶你去看話劇,保證你樂翻。”
“曉成,你是不是搬家了?”
黃曉成在電話裏打個哈哈:“你現在比較關心我了,我很感動,真的。不過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感動你的。”似乎覺出王燦要惱了,他話鋒一轉,一本正經了,“對,我是搬了,新租的房離公司更近一點。何麗麗跟你說的吧,我已經全對她說明白了,放心。”
說明白了?王燦大致知道何麗麗在QQ上的那通發作所為何來了,不過她並不打算跟黃曉成提,她打算信守諾言再也不沾這個邊了:“得得,我要做事了,你來了再說吧。”
晚上,王燦下班。走到報社門口,她下意識往對麵咖啡館望,至少路邊沒看到那輛福克斯,她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羅音在後麵叫了她兩聲,她才聽到。
“今天他不在那。”羅音笑吟吟地說,“我快七點才接待完讀者從那回來。”
王燦苦笑:“我們兩人都很別扭,對不對。不過最別扭的那個可能是我,我不敢麵對他。我說了讓我們冷靜下來想清楚,可是想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什麽才叫清楚。”
羅音了解地拍拍她:“別急,給自己時間也給他時間。如果冷靜以後,哪怕隻有一方覺得相處成了折磨不如相忘,那麽事情也自然解決了。你們,似乎沒到那一步。”
張新從車裏探出頭了:“嘿,羅音,天氣預報剛說了明天可能會下雪。”
兩人聞聲不約而同看向暗沉沉的天空,這個城市冬天陰冷,但幾年暖冬下來,真沒好好下一場雪,這樣的預報,還真是讓人期待。
第 43 章
天氣預報照例是一半一半的準確率。接下來幾天並沒下雪,飄了幾滴小雨後,天色陰沉,氣溫愈發低了。
到了周六,黃曉成如約帶王燦去看話劇,先鋒話劇名角孟京輝的作品《兩隻狗的生活意見》。他沒說錯,王燦果然樂翻了。超過兩個半小時的演出,語言機趣詼諧,兩個演員更是激情四溢,演到高潮處索性跑下台來和觀眾互動,全場笑聲掌聲不斷。王燦笑到前仰後合之時,卻無意發現黃曉成竟然沒看台上卻看著她。
“哎,你不看戲看我幹嘛?”
“戲我已經看過了。”
“那你還看?”
“好看嘛,而且你沒看。”
王燦被劇情吸引,無暇理他了。
演出結束,兩人隨著人流走出來,黃曉成穿上外衣,回頭看王燦,正手忙腳亂把自己往那件又厚又長的羽絨服裏塞,連忙幫她。他將衣領翻好,順手接過她的圍巾替她圍上,再將頭發從圍巾裏拔出來理好,然後接過她的帽子替她戴上。仿佛他做這些已經熟極而流,最後老實不客氣將帽子一下拉到她眉毛下:“傻妞。”
他們靠門廳一根柱子站著,兩邊都是往外走的觀眾,人聲喧嘩嘈雜。但突然之間兩人都覺得了一陣離奇的靜止,王燦慢慢抬手將帽子推上一點,一雙彎彎的眼睛露出來,仍然是明亮,帶了幾分笑意。
黃曉成隻覺口幹舌燥。他從來對自己要做的事都不悔不疑,現在居然有些失措了。他掩飾地輕咳一聲:“走吧。”
兩人走出劇院,空氣寒冽而清新。在路邊等了一會,他們發現此時想攔車不大現實。黃曉成提議:“不如我們走走吧。”王燦點頭同意。
“情緒好點沒?”
“好多了。”王燦老實承認,確實狂笑之後胸口積鬱似乎一掃而光了。
“我頭次在上海看的,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何麗麗也是。”
黃曉成提何麗麗如此坦然,王燦不知說什麽好,她想她還是別接這個話題為妙。
“其實上海的天氣,和這邊真是差不多,冬天也是這麽陰冷。”黃曉成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換了話題,“夏天更不用說,我剛到上海時,下了火車熱得喘不過氣來,恍惚之間以為自己做了個夢,根本就沒離開我讀了四年書的這個城市。”
這個話題一樣是王燦不知道如何繼續的。
“一個人在那邊,苦嗎?”她沒話找話地說,隨即苦笑了,“我問這話真有點欠扁是不是?”
“不苦,”黃曉成實事求是地說,“比我事先預想的順利。做的職業是我的專業,也是我的興趣所在,公司製度還算完善,待遇和發展空間也可以,除了辛苦點,我沒什麽可抱怨的。”
“你一向適應能力強,也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麽該怎麽去做。”
“我怎麽覺得你是在諷剌我?”黃曉成停下腳步,含笑看著她,兩人呼出的熱氣在夜色中交融在一起。
“嘿,實話,你別跟我假謙虛,我知道你自負著呢。”
“是,我就是太自負了,不然不會弄丟了你。”
王燦再次無語了,這回她連沒話找話都做不到了。黃曉成大笑:“走吧,不然你又得凍感冒了。”
王燦焉焉地跟他走了幾步,突然說:“曉成,過去的事就是一段回憶,回憶如果愉快不妨珍藏,不要沉溺。”
“我們的過去我肯定珍藏著,如果沉溺讓我開心,我願意沉溺。但我還要我們的現在和將來,“黃曉成語氣十分平淡地說,他側頭看看王燦,“受驚了嗎?”
“我說我虛榮之心得到了無限滿足,你信嗎?”王燦無可奈何。
“我信,誰讓我就是自負呢?”
“怕了你了,”王燦“噗哧”笑出了聲。她突然止步,驚呼一聲:“下雪了。”
的確有零星細碎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兩人仰起的臉上,涼涼地化開,對著路燈黃色的光圈看過去,天空中飛舞的雪花迷蒙而清冷。黃曉成脫下皮手套,輕輕拂去王燦臉上的一點水跡,他的手指溫暖,觸到她冰涼柔滑的皮膚,流連不去。王燦不能自主地貪戀這個溫度,和他眼裏的溫柔。
曾經也是這樣的冬日夜晚,她伏在他背上,走在空曠無人的大街上,她發著燒,麵孔火熱,心裏卻一片安寧。什麽時候他們已經弄丟了彼此?
第 44 章
黃曉成伸手將王燦摟入懷中,他知道王燦此時回憶起了什麽,那也是屬於他的記憶。他以為自己將那一段記憶收好就足夠了,可是記憶並不安於待在他指定的位置,卻時常浮上心頭,甜蜜中混合著痛,一次次提醒他,他放棄了什麽。
“我有男朋友了,曉成。”
王燦的聲音悶悶地從他胸前傳來。
黃曉成嗯了一聲,停一會才說:“王燦,我是個傻瓜。”
“別胡說。”
“還是個自負的傻瓜。”
王燦將臉貼在他胸口外套上,長長籲了一口氣:“你別謙虛,你一謙虛我就害怕。”
他笑:“你對我一向這麽有信心嗎?”
“對你我從來都有信心,我就是對自己沒信心罷了。上次我就跟你說過我有男朋友了對不對?”
“提他幹嘛?我知道有這麽個人,他對你不好,不然你根本不會理我。”黃曉成帶點孩子氣地說,王燦也被逗樂了,她仰起頭看著黃曉成。
“我和他,之間是出了問題。我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可是,這不代表我就能自私地拿你當救生圈用。”
“我自己高興,誰管得著。”黃曉成滿不在乎地說,“拿我當救生圈狠狠使吧,我沒意見,也許你套上我再舍不得摘了也可能,那我就賺了。”
王燦和往常一樣,發現自己和他說什麽都是白搭了,掙開他的胳膊,搖頭笑了:“我的腳快凍木了,走吧。”
“等等。”黃曉成抬手替她撣去肩頭帽子上落的雪花,再將她的圍巾理好。路燈光下他麵孔上的溫柔讓王燦瞬間不能呼吸了,她慌忙垂下眼簾。
天空中飛舞的細碎雪花密集無聲地灑落,這一刻寧靜的時光,同時鐫刻在了兩人的心上。
這一場雪並沒持續,第二天王燦起床看向窗外,天空陰沉,可一點積雪的影子也沒有,連路麵都沒見多少潮濕。王燦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出神,媽媽走進房間都沒聽到。
媽媽給她披上外套:“小心著涼了。昨天幾點回的呀?我和你爸都沒聽到。”
“快12點吧,”王燦順口說,“媽,昨天晚上下雪了。”
媽媽看看窗外:“這個天,可能還會下。要能下一場大雪就好了,你三歲的時候,那場雪下得大,鋪天蓋地全白了,一開門,你就嚷:地上好多白糖呀。”
王燦大笑:“瞧我這點出息,一看就是沒詠絮之才的。”
媽媽也笑:“好象還是昨天的事,一轉眼你都這麽大了。”
“大什麽大呀,我還小著呢。”王燦很厚顏地說,“豆蔻年華,如花美眷、青春年少……哎,媽,還有啥形容詞來著?”
“少貧嘴了。媽媽正有個事要跟你說,我們孫校長的侄子,從國外留學回來,哎,你這孩子,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王燦先是眼睛越睜越大,這會已經笑得一抖一抖的了:“媽,沒搞錯吧,你讓我去相親呀。你以前最討厭相親了,說相親沒一點浪漫氣息。”
媽媽橫她一眼:“你看你現在除了上班就窩在家裏,好容易昨天出去看戲還說是和同學,能有啥浪漫的機會。”
王燦被媽媽打擊到了:“好,我從今天開始夜夜笙歌,媽媽你不許查我的勤,我還真不信不能來場豔遇。”
“別扯那些沒用的,這個人,要不要約時間見見麵。條件我覺得蠻不錯,當然媽媽不勉強你。”
“等我再蹉跎兩年,還沒人要再說好不好。”王燦嬉皮笑臉地說。
“人家青年才俊,還等你來再說。”媽媽搖頭,她一向文藝腔,本來對相親這事也無可無不可,倒並沒太在意。“我去做早點,你快點去刷牙洗臉。”
等媽媽走出去,王燦呻吟一聲,趴到床上,她居然也到了被人建議相親的年齡了,這就足夠沮喪了。
第 45 章
忙碌的日子過得特別快一些,轉眼是新年了。天氣進入隆冬,冷清平靜的本地樓市突然放出了一個讓人驚詫的消息,本市一家開發商率先將旗下樓盤降價,降幅高達30%,聽到這個數字,辦公室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對於王燦來說,最糟糕的不是降價,而是這一消息先由本地一家房地產網站放出來,她和同事抱著先了解的態度沒有采用,但本地另一家報社先刊登了出來,漏稿對日報記者來說是要問責的。主任來不及批評誰,趕忙把幾個記者兵分幾路派出去采訪,務求要搞一篇深度報道以求扳平。
王燦頂著寒風奔波了兩天,得到的資料很模糊。降價樓盤位於去年漲勢最為驚人的新區,開發商是本地炙手可熱的一位人物,華泰地產的鄭強林。前段時間王燦采訪徐華英的報道登出以後,鄭強林是反應頗大的一位。王燦跟他約時間,他打哈哈想推,理由是降價消息一放出去,找上門的記者太多,有違他做事做人要低調的準則。
這難不到王燦,她笑著說:“本來還和徐總約了,她的鑫英地產不是有塊地在您的樓盤附近嗎?想問問她對您這一舉措的看法,可是不全麵了解您的想法,到時恐怕寫得不夠客觀。”
鄭強林笑了:“唔,王小姐做事很全麵,下午兩點到我辦公室來吧。”
王燦其實沒能采訪到徐華英,徐華英出來露了個麵,一聽她的問題就笑了,然後打電話叫來她的特別助理邵伊敏:“王小姐,這個問題由邵小姐全權回答你,我上次信口開河放炮已經被董事會批了,得收斂了。”
邵伊敏也是王燦歡迎的采訪對象,她不會隨便放炮,說起話來條理清楚麵麵俱到,幾乎不用整理就可以直接登出去。王燦不敢指望次次都有抓到徐總“信口開河”的機會,所以對邵伊敏聽著誠懇卻什麽也沒透露的有問必答也知足了。
下午按約定時間到了華泰地產,和鄭強林見麵,果然和她預料一樣,也沒問出什麽實質性的內容。鄭強林談的基本和公司給出的通稿一個調調,還很好笑地強調了開發商的社會責任感,讓王燦覺得無力。
她一邊翻著采訪筆記本一邊走出電梯,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卻是好久不見的陳向遠。陳向遠和她一樣詫異,扶住她,幫她撿起掉地上的本子。
“王燦,你好。”
王燦木然接過筆記本:“你好。”
陳向遠依然穿著藏青色西裝,手裏拎了一個公事包,搭了一件風衣,看上去和以前沒任何兩樣,王燦突然有些怒了。她輕易並不發怒,但無明怒氣曾支使她刪掉陳向遠的MSN,現在又讓她拉下臉來準備走掉,可是陳向遠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回頭一看,眼前這個男人眼睛裏分明流露出了懇求的意味。
“王燦,”他喚她的名字,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穩一下心神才說:“到這邊采訪嗎?”
王燦點點頭:“采訪華泰的鄭總。”
陳向遠略微皺眉:“我也跟他約好了,要談點事情。”
“嗯,那再見,我還得去他的樓盤看看。”
“那個樓盤在新區,要不你等我一下,我馬上跟他談完,送你過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車去,”王燦垂頭看一下他的手,陳向遠隻好鬆開,“再見。”
王燦不等他回答,匆匆跑出了寫字樓。她突然有點怕自己會失控,她隻知道自己必須馬上走掉,不然可能會幹出比刪MSN聯係人更不經大腦的舉動。
寫字樓外,寒風撲麵而來,她收攝心神,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新區。
新區因為招商利好消息的剌激,去年樓盤漲幅超過了市中心。一個新盤挨著一個,但的確人煙稀少。華泰的售樓部倒是聚集了不少人,看來降價即使是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也是吸引人氣的好辦法。
王燦采訪了售樓部經理、看房的消費者,坐施工電梯上了才封頂的樓盤實地看了看,下來已經凍得渾身冰涼了。出了售樓部,她頂著風再步行到相鄰的樓盤,她的想法是普通銷售人員沒那麽多顧忌,一般比較敢言。果然旁邊門庭冷落的那家樓盤售樓小姐帶著不屑對華泰的降價伶牙俐齒做了一番攻擊,拋開情緒化和沒法證實的東西,王燦覺得自己今天不能算是全無收獲了。
出來一看時間,已經快五點了,天空陰沉得可怕,更讓她傻眼的是,新區馬路修得十分漂亮,兩邊景觀帶即使在隆冬時節也是青翠悅目的,但就是少有車輛往來,更別說出租車了。她用圍巾將自己的臉裹好,隻露出兩隻眼睛,認命地往車站走。沒走出多遠,就覺得自己已經被呼嘯的北風吹了個透心涼。
身後傳來汽車煞車聲,王燦滿心指望是出租車,忙忙回頭一看,卻看見陳向遠從他的福克斯裏走了出來。他繞過車頭迎上她,一手擁住她一手拉開副駕車門。一向不和自己過不去的王燦突然不知哪來了倔強,就是不動。陳向遠關上車門,苦惱地看著她。
兩人僵持著,還是陳向遠先開了口:“上車吧王燦,就算不想理我,也等回了市區再說。”
王燦還是不動,她的臉被圍巾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表情,唯有兩隻眼睛亮得異乎尋常。
“我和華泰的鄭總談了半個小時,看了不下四次手表,然後開車就往這邊趕,一路上闖了兩個紅燈。”陳向遠聲音低啞,“我怕我趕不上你,王燦。我怕我還是錯過了你。”
第 46 章
王燦屈服了,她一聲不響自己拉開副駕車門坐了進去。車裏開著空調,暖氣包圍著王燦,讓她凍得麻木的身體一點點回複了正常。陳向遠發動了汽車,向市區開去。
“你是在采訪華泰樓盤降價的消息吧。”
王燦隻嗯一聲,除掉圍巾手套,掏出采訪筆記本翻看。
陳向遠沉默一下,看著前方繼續說:“報道時審慎一點,他的降價沒表麵上那麽簡單。其他我不方便說什麽了。”
王燦聯想起那些語焉不詳的傳聞,心裏略微有了點數。她知道陳向遠的職責所在,並不打算追問,隻簡單又“嗯”了一聲。
外麵下起了小小的雪粒,打在車窗上沙沙作響。天色迅速的暗了下來,正值交通高峰時間,從新區開到報社幾乎是橫過了大半個市區,車子以蝸牛的速度緩緩前行著,透過雨刷有節奏的擺動,前麵是一片迷朦帶著光暈的紅色刹車燈。CD裏放的是爵士樂,音量開得不大,慵懶的調子配著這樣的天氣,讓人有一種無目的的放鬆感。跑了一整天,王燦不知不覺睡著了,筆記本隻剩一隻角還捏在手裏,堪堪要從膝上滑下。陳向遠趁等紅燈的空隙,將本子從她手裏移出來放到駕駛台上,她調整一下坐姿,臉側到另一邊,似乎睡得更沉了。
窗外雪粒變成了雪花,被風吹送著盤旋飛舞,越下越大。這個城市下這樣的大雪還是少見,前麵開車的人紛紛打開車窗,有人還伸手出去試著接雪花,竟然無人抱怨交通的擁堵了。陳向遠手握方向盤注視著前方,不時側頭看一下王燦,她睡得很沉,嘴唇微張,劉海已經長長了,本來分掠在額頭兩側,這會也耷到了一邊,小小的一張臉,在暖氣吹拂下透出一點嫣紅。陳向遠隻覺幾個月來從沒有過如此的平靜安詳。
穿過擁堵得最厲害的地段,車行順暢了很多。陳向遠剛把車停在報社門口,王燦居然反射般地醒了,帶著睡意叫了一聲“向遠”,陳向遠正側身過來給她解安全帶,這一聲輕呼讓他動作一下定格了。王燦迷惘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不待她回過神來,他的唇落到了她的唇上,灼熱而迫切。王燦頭往後仰,隻覺他的呼吸壓迫性地和自己交織到了一起,他的氣息熟悉又陌生。他頭次如此霸道地吻她,她的唇被咬痛了,但轉眼之間他又變得溫柔,一點點啃噬占有,直到兩個人都發出了輕喘。
他稍稍鬆開她,額頭仍抵著她,輕聲叫著她的名字:“王燦。”王燦含糊嗯了一聲,他卻什麽也不說,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感覺到他的手指正輕輕摩挲著她的臉。正在這時,王燦的手機響了,她慌亂地伸手去摸,陳向遠放開她,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拾起落到變速杆邊的包遞給她。她拿出手機一看,是報社打來的,連忙接聽,主任問她到哪了,說雪現在下大了,如果車不好搭就不要急著往報社趕,注意安全。王燦連忙說差不多快到了。
“我要去趕稿了。”她低聲說,陳向遠握住她的手沒有放開,她也沒有抽回,兩人靜靜坐著,前擋玻璃上已經蒙上了薄薄一層雪花,望出去隻覺得泛黃的路燈光如隔雲端。
“你去吧,我在那邊咖啡館等你。”陳向遠抬起她的手吻一下,王燦打開車門,一腳踏入路邊剛開始堆積起來的雪中,吃了一驚,她沒想到雪下得這麽大了,接觸到沁涼的空氣,她才覺察出自己的臉正熱得發燙。陳向遠也出了車,走過來將她的采訪筆記本遞給她,再把圍巾替她圍上。
王燦不敢看他,急匆匆踏雪跑向報社大樓,到了大門,還是回頭看了一下,陳向遠仍站在那裏,注視著她,紛紛揚揚的雪花飄灑在他身上,他卻一動不動。王燦急急奔向電梯,一邊還是掏出手機,快速發了個短信。
“進咖啡館吧,自己叫點東西吃。”
一會的功夫,回複來了,打開一看,簡短的四個字:“好,我等你。”
第 47 章
王燦一陣風般跑進辦公室,發現同事都差不多回來,大家聚到一起,將各自采訪得來的資料匯總,大致理清了脈絡。審慎起見,主任砍掉來源模糊的部分,給稿子定了基調,幾個人都沒異議。本來日報就算出深度報道其實也是深度有限的,能在特定的範圍內反映出事實就不錯了,王燦完全能理解。
地產周刊是每周四也就是後天出,主任滿意地搓手,宣布明天交稿,今天雪大,大家跟編輯做好交接可以各自早點回家。幾個人歡呼一聲散了會,紛紛收拾東西奪門而出。王燦卻有點遲疑,她走到窗前向外看,雪仍是一陣緊過一陣的下著。她的記憶裏似乎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報社院子裏已經積了白皚皚一層,中間散亂的腳印和汽車輾出的軌跡直通向大門,再看遠一點,街道上車行得都謹慎緩慢,對麵的綠門咖啡館透出朦朧的光亮。
那邊有個男人在等她。她曾經幾次在下班後望向那裏,卻始終沒走進去。他坐在窗邊看她下班,也從沒出來攔住她。王燦知道自己從來不能算一個行事遲疑欠缺勇氣的人,但她突然覺得她並不了解陳向遠。
她撫著自己的嘴唇,還微有脹痛感。那麽熾烈霸道的吻,幾乎不象他。他一向都是內斂不動聲色,寧可坐在那裏等也不肯主動的一個人。如果王燦多點自信,她或許會認為陳向遠是折服了,但她偏偏從來沒有自戀到那一步。
正在出神,擱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王燦跑過去拿起一看,是家裏的電話,連忙接聽,是媽媽打來,叮囑她早點下班怕車不好搭,千萬小心別摔跤。王燦大慚,這麽大雪,她居然沒想起給同樣在上班的父母打個電話,爸爸上班近步行就到還算好,但媽媽上班的地方離家有幾站路,而且帶初三,每天回家比自己早不了多少,現在倒要他們來擔心自己,真是越活越自私了,連忙問媽媽下班路上順利嗎?媽媽說沒事,今天下雪,畢業班的晚自習也取消了,她早回家了。然後爸爸接過電話,問要不要去車站接她,王燦一迭連聲說不要,保證一會就回來。
掛了家裏的電話,王燦打陳向遠手機:“向遠,我這邊忙完了,今天很累,想早點回家。”
“好,你下來,我在車那等你。”
王燦小心翼翼穿過報社大院走到陳向遠車邊,陳向遠在拿個撣子掃前擋玻璃上的積雪,他轉身幫她拂去頭上肩上的雪花:“快上車坐著。”
突然一個雪團啪地擊中了王燦,她轉頭一看,竟是羅音,正笑著躲到張新身後,她玩心頓起,脫下手套扔給陳向遠,也抓起一把雪揉捏一下對著羅音丟過去,幾個正走出來的報社同事紛紛加入戰團,一時間空中雪球亂舞起來。
等看到綠門老板娘蘇珊從對麵跑過來湊熱鬧,羅音大笑:“要死了,你穿成這個樣子來打雪仗,不是存心要我流鼻血嗎?”
王燦一看,蘇珊居然隻穿了薄薄一件黑色低領毛衣,頭發隨便挽在腦後,雪白的皮膚襯著漫天雪花好不誘人,牛仔褲塞在長筒靴裏,越顯得纖腰長腿。她尖叫一聲,一團雪對著羅音丟過去:“叫你歧視我。”
看到美女如此隨和,空中的雪球又激烈飛舞了起來,居然先後還有好幾個路人見狀也參加進來。
最先開戰的幾個人玩得氣喘籲籲,羅音把一團雪丟到才從報社出來的副主編頭上後,呆了一下大叫“休戰,不玩了”,鑽進張新的車一溜煙先跑了。王燦上氣不接下氣跑回陳向遠車前,卻見陳向遠靠在駕駛座那邊站著抽煙,微笑著看著這場雪戰,她正要說話,蘇珊一隻雪球老實不客氣砸到她頭上,笑道:“過癮過癮。你男朋友不錯,最近照顧咖啡館的生意很多。”不待王燦反擊,她也跑回了馬路對麵的咖啡館。
陳向遠丟掉煙頭,走過來幫王燦弄掉頭上的雪,笑著推她進了車子。
王燦熱得臉緋紅,鼻尖沁出了汗,原本冰涼的雙手也開始發燙,她脫去厚厚的羽絨服,長長出了口氣。陳向遠發動車子,看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那個笑意一直掛在他嘴角。王燦並不問他為什麽,她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子也是夠好笑了,她是好久沒瘋得這麽——用蘇珊的話說,“過癮”了。
車到王燦家樓下,王燦手忙腳亂地在那點方寸之地收拾自己的衣服、圍巾、手套、拎包。陳向遠靜靜看著她,待她收拾齊了正要回頭說再見時,他先開了口。
“王燦,上次你說讓我們冷靜想清楚,我已經想清楚了,我愛你。我以後會盡力處理好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果你還沒想清楚,不用急,我願意等。”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低沉好聽,說得條理清晰直截了當。王燦張口結舌,自己的那一點動搖不確定好象在他眼裏就這麽清楚卻又這麽不值得奇怪嗎?她氣餒地點點頭。
“再見,”她拉開車門,又回頭加上一句:“開車小心。”
第 48 章
大雪持續地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不過也隻讓人稍微喘息了一下,又開始接著下了,氣溫低到了王燦以前很少看到的零下7度,天氣預報裏出現了“暴雪”這樣的字眼,報紙開始報道“雪災”造成的損失。大家這才從本市幾十年不遇的一場雪的興奮中回過神來,開始麵對生活中的種種不便。
早上起來,看到鋪天蓋地一片白茫茫,王燦不禁慶幸媽媽的學校終於給可憐的畢業班放了假。頭天晚上她就堅持讓媽媽多睡一會,拍胸擔保自己可以做早點,不過等她起來,爸爸已經把早點準備好了。
王燦和另一個記者合寫的報道見了報,保持著本報一向和諧的基調,不過也羅列了降價背後的基本事實:降價30%屬實,但並非整個樓盤均價全降;降價房數量有限,且樓層、朝向均不理想;隻接受一次性付款;華泰地產的銷售並不如預期;新區其他開發商保持謹慎觀望態度,無人表示會跟進。當然也把華泰老總鄭強林關於社會責任感的論調摘要登了上去,然後是相關人士不痛不癢的各式評論。
鄭強林的秘書打電話給王燦表示了不滿,但王燦並不介意。因為緊跟著網站上已經出現了鋪天蓋地的關於華泰的傳聞,比她的文章來得勁爆得多。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塊,有些和王燦采訪得來但並不打算見報的那部分一致,最尖銳的部分就是華泰已經被各家銀行拒絕貸款,資金鏈出現問題。
王燦將網上消息發給陳向遠看。陳向遠送她回家的第二天重新給她發來了加MSN的請求,她加了,一邊臉紅,自覺自己實在無聊。
陳向遠看完很快回複:“不予證實,不予評論。”
“你真無趣,我現在不是采訪你好不好。”
他好脾氣一笑,王燦無奈,她的好奇之心得不到滿足不想罷休,於是換個問題。
“你那天去華泰和鄭談什麽?”
“我們談一件讓我為難且不便答應的事情。但我還是很高興他約了我,因為這樣,我沒有錯過你。”
王燦盯著這行字嘴角上挑,笑了。她想,這個男人真是知道她最想聽的是什麽,自己的情緒居然就這麽被他左右了。她有一點開心,有一點恐懼。
重加MSN的同時,陳向遠恢複了接王燦下班。王燦記起媽媽的囑咐,堅持讓他隻送到小區入口不進去,他也帶著點好笑的神情點頭答應了,並不問為什麽。
據說是本地43年一遇的大雪天氣終於告了一個段落。氣溫仍然很低,積雪開始緩慢地融化。大家多少鬆了口氣,而春節也馬上到了,樓市偏冷加上傳統的淡季,地產版塊相對輕鬆。王燦難得清閑地坐在電腦前,不過當何麗麗發來對話時,她倒是情願自己是在外麵采訪了。
“現在天氣好點了吧。”這次何麗麗倒是很平和。
“還不錯,冷是冷,應該不會再下雪了。”
“我快放假了,正滿世界托人幫著訂票回家呢。”
“票不好買吧,”王燦覺得何麗麗和自己一樣,是在沒話找話。不過,她打算忍,何麗麗不說再見,她就陪著。這是個啥心理,她就不打算深究自己了。
“放假打算出去玩嗎?”
“不會吧,我初七就得上班了。”她簡直是靈機一動加了一句,“我男朋友也得值班。”
“真羨慕你,戀愛一定很甜蜜吧。”
這麽冷的天,王燦也有點出汗了,她完全不知道怎麽說才顯得自己沒有炫耀沒有暗示的意思。回想讀書時兩人也曾在宿舍臥談,毫無顧忌,現在竟然到了說什麽都得三思的地步了。再一想,王燦才發現自己對何麗麗其實並不算了解,看著那麽開朗的一個女孩,卻從來沒對誰說過自己的暗戀。
“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上次我是太不講理了。”她的沉默顯然讓何麗麗誤解了。
“沒有啊麗麗,”王燦連忙回複,“我隻是想,我這人有時太粗心太自以為是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怪我,我就放心了。”
“老同學了,別這麽說呀。”
“我也隻能和你說說曉成了,如果你再生了我的氣,我的心事就隻能爛在心裏了。”
王燦不由有點心酸,趕快表白:“我真沒生氣呀。”
“告訴我怎麽才能幹脆利落忘記一個人。”
對著顯示屏,王燦嘴張成了O型。她想完了,大概在何麗麗看來,她記住曉成是罪,忘記了同樣是罪。
“麗麗,我沒法告訴你這個,事實上我不會忘記曉成,雖然我不再愛他了,但我們有過美好的回憶,我想沒人能放棄讓自己愉快的記憶。”
索性是說了的,王燦一不做二不休了。
“我隻是不固執,麗麗。愛情如果不在了,隻好放手,生活還要繼續。”
“我們的生命中並不止愛情這一件事。”這句話幹脆是羅音在某篇講述後的點評標題,她當時印象深刻,這會順手就敲了上去。但她越說越沒底氣,覺得這些明明很堂皇的話讓自己講出來,顯得既空洞又沒說服力。
“可是沒有愛情的人生多麽無味,我不敢放棄對曉成的愛,我怕放棄了這一點,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王燦有些茫然,她想如果換羅音來,也許能給何麗麗一點幫助吧:“麗麗,我怕我幫不到你,但我有個同事,做講述版塊的,她很知道如何處理感情問題,你要願意的話,我讓她加你好好談談,行嗎?”
“不不不,謝謝你王燦,我還沒到要請心理醫生那一步,我的暗戀也隻妨礙了我自己的生活罷了,和別人沒什麽關係。”
王燦無語,那邊何麗麗又發來消息:“我得做事了,謝謝你陪我,再見。”
第 49 章
終於到了除夕,當天報紙的版麵基本被除了新聞之外的各種實用信息占滿了,然後是六天的休刊,報社除值班人員外,大家中午開始放假。所有人都覺得可以好好鬆口氣了。
王燦和羅音一塊下樓,她覺得羅音好象有點心神不寧。
“放假呀,你怎麽一點不興奮。”
“我這是在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呢。每回我悲天憫人的勁頭一發作就這樣。”
王燦給逗樂了:“我就覺得你是被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給弄成悲觀主義者了。”
“我快熬出頭了。記得那天我拿雪砸了誰嗎?昨天他找我了。”
“副總編呀?不是吧,一團雪而已,至於嗎?”
“哈哈,他問我有沒意思轉做編輯,負責情感講述這個版,以後不用直接接待讀者,隻管審稿寫點評策劃專欄就行了。早知道這樣,我應該早點砸他呀,這場雪還是下得太晚了。”
“升職了,祝賀你。不過我不知道你這麽不喜歡接待讀者。”
“也說不上不喜歡吧,有點煩是真的,總覺得介入人家的生活太多,是有些影響到自己了。”羅音猶豫一下,“其實,我今天下午要出發跟張新去他們家,真有點緊張。”
“你會緊張?可是這有什麽好緊張的。”王燦大笑,“羅音,我可是拿你當偶像的,你不要讓我失望。”
羅音拿雜誌敲一下王燦:“你神經大條,我羨慕你。”
“你真緊張嗎?”
“廢話呀。我怕他家裏人對我不滿意,我怕我們不投緣。”
“你和他們以後又不生活在一起,再說我想破頭也想不通他們有啥可能不滿意你。”
羅音笑了:“哎,你果然是我忠實粉絲,聽你這麽一說我好象都不緊張了誒。”
“嗯嗯,不緊張不緊張,你叫不緊張。那張新是不是也要去見你的家人?”
“見呀。在他家待到初二,然後去我家,好在都在本省不算太遠,我們這個春節,真充實。”
“他緊張不?”
“他自信著呢,不信待會你問他。”
王燦並沒問張新緊不緊張,因為等在門口的張新擺明了滿麵春風無限耐心,對羅音檢查後備箱的東西一會說這沒帶一會說那忘了,有點神經質的暴躁,張新都隻置之一笑。
到了相互見家人這一步了,應該是相知無疑準備相守了吧,王燦想。果然羅音也覺察了自己的失常,笑了:“我是年節綜合症,不許笑我啊。”
張新仍然笑:“現在可著勁的發,沒關係,晚上見我媽斯文點就行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呀。”羅音認命地長歎,和笑得打跌的王燦道了再見。
在家吃過年夜飯,王燦和父母坐一塊看無聊的春晚,到了十點鍾,陳向遠打來電話,說要接她去郊區放焰火。王燦不能抗拒這個誘惑。本地後知後覺,跟著大城市開始禁鞭已經有幾年了,眼看人家都禁改限了,今年雖然曾在報上大張旗鼓地討論該不該開禁,但最終還是沒有下文。她跟媽媽請假,媽媽狐疑地問:“和誰呀,年三十往外跑,不大好吧?”
爸爸發了話:“你把這麽大女兒關家裏看春晚太不人道了,難道真要逼她到相親那一步嗎?”
媽媽讓了步:“你多穿點,不許回太晚啊。”
王燦跑出小區上了等在外麵的陳向遠的車,開到郊外,她發現媽媽真是多慮了,因為已經停了一長排車,聚在那裏的人很多,包括王明宇、於琳,上次去漂流見過的老鄧等人,還有沈小娜。
四周轟響不絕,天空綻開一朵朵煙花,硝煙在空中彌散帶來真切熱烈的春節氣息。大家都玩得很投入,沈小娜走過來對她大聲說“新年好”,王燦沒理由介懷了,她也開心地回了一聲“新年好”。
於琳笑吟吟看沈小娜跑去另一堆人那裏:“陳向遠終於做了回明白人,不然我都被他急死了。”
王燦有點窘,沒話找話地說:“於琳,你看著瘦了好多呀。”
於琳看著一隻煙花帶著哨音直衝而上,笑道:“嗯,減肥,很成功吧。”
看著一瞬間她的麵孔被煙花印亮又迅速變暗,王燦的心突然一緊,她記起了那天在綠門看於琳黯然走出去的樣子,不禁懊悔自己的健忘。於琳回頭看著她,仍然笑:“沒事的王燦,其實那天,我看到你了。後來我跟羅音打電話,知道你們是同事,可關於我,你一個字也沒問她,謝謝你。”
“對不起。”王燦訥訥地說,於琳擺手。
“忘了吧,今天我們該開心忘記不愉快的事才對,羅音說得很對,生活給我們添堵,我們不能再自己給自己添堵了。”
陳向遠和王明宇靠在車邊抽煙,兩人的視線都落在王燦和於琳那裏。
“於琳,原諒你了嗎?”
王明宇橫他一眼,不吭聲,隔了一會才悶聲說:“你管好你自己的事。”
陳向遠無聲地笑了。
“笑個屁呀。”王明宇咬牙再橫他,又停了一會才說,“我買好機票了,明天陪她回她家,她已經兩年沒回娘家了。”
陳向遠點點頭,扔掉煙頭走過去抱住王燦:“冷嗎?”
王燦搖頭,偎在他懷裏看著天空一團團煙花出神。於琳橫他,陳向遠發現兩夫妻拿眼睛橫人的樣子著實有相象之處,他忍笑隻做不知。於琳用口型對他說:“小樣。”轉身走開了。
“過年怎麽安排?”
“走親戚,吃喝玩樂唄。”
“都一樣。”陳向遠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把初八的時間留給我好不好?”
“我初六就要開始上班了呀。”她突然醒悟,初八是二月十四日情人節,臉一下紅了,還是強撐著說,“你不上班嗎?”
“上班呀,下班我去接你。”
“打算給我驚喜嗎?”
“嗯,我動手做飯給你吃,算不算驚喜。”
王燦在他懷裏笑得直抖,陳向遠知道她笑什麽,手上加點勁狠狠摟住她。天空一聲巨響,兩人同時抬頭望去,紅色的煙花在他們頭頂綻放,將夜空印得絢爛之極。
第 50 章
初八這天,王燦有采訪任務。下午一家商業地產項目別出心裁做了個針對年輕人的活動,和情人節扯上關係,請來國內有名的一隻組合做互動簽售。王燦和娛樂版的同事全應邀跑了過去。王燦的任務相對簡單,不過是聽開發商天馬行空地談招商理念,她的同事當然還得等明星空下來做訪問。
王燦看時間不早,她惦著自己的約會,和同事打了個招呼先回了報社,一進辦公室,同事就起哄地鼓掌大叫起來,弄得她莫名其妙,再一看,自己的座位上多了一大捧鮮紅的玫瑰花。
主任無限感慨:“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還是生女兒比較威風呀。”
老任笑嘻嘻地說:“中午花店送過來,我們幫你簽收的,這輩子大概就這一個機會簽收鮮花了,主任和我搶了半天呢。”
王燦嗬嗬一笑,並不理會他們的打趣,她看下花,沒附卡片,但著實嬌豔欲滴。她打開電腦寫稿,一邊還忍不住不時看一眼,她得承認,原來當眾收花,真是能帶來滿足感。
這種稿子不複雜,很快就寫好了,直接發到編輯那。正托腮對著玫瑰發呆,手機響了,是黃曉成打來的。
“收到花了嗎?”
王燦大驚:“是你送的嗎?”
“網上訂的,答應中午以前送到。”
王燦握著手機不知說什麽好了,那邊黃曉成輕聲笑:“這好象是我第二次給你送花。”那時他們是窮學生,黃曉成隻買得一支玫瑰,還是包在報紙裏樣子很拽地遞給她的,不過也讓她樂壞了。
“呃,我,對不起,花很漂亮,可是,”王燦拚命搜索枯腸,試圖找出個清晰的表達來,“可是曉成,請不要再給我送了。”
聽筒裏一陣靜默,似乎有細微的鋼琴曲聲傳過來,良久,黃曉成輕歎一聲:“我知道了,王燦,情人節快樂,再見。”
王燦放下電話,隻覺心情沉重。這時QQ上何麗麗發來對話,她幾乎提不起精神去看了,呆了半響才點開。
“王燦,恭喜我吧,我想我終於死心了。”
王燦心一沉,想居然挑這麽個日子死心,不知道黃曉成對她說了什麽不近人情的話:“怎麽了麗麗。”
“還能怎麽樣?我打算接受追我有一段時間的一個同事的邀請了,跟他去看電影。祝你和曉成玩得愉快。”
“什麽意思呀?”王燦簡直想透過顯示屏一把抓住麗麗了。
“他不是請假飛去你那邊打算給你驚喜了嗎?應該已經到了呀。”
王燦呻吟一聲捧住頭:“你沒搞錯吧。”
“搞錯?我們前天同一班飛機回的上海,我看他在機場訂的今天去你這裏的往返票。”
王燦不及跟她說什麽了,她匆匆下線,抓起外套和背包,一口氣衝出報社,跑向對麵的綠門。推開門,店內盤旋的正是剛才在電話裏聽到的輕柔的鋼琴曲,黃曉成坐在靠窗的位置,怔怔看著她。王燦走過去,坐到他對麵。黃曉成微微一笑。
“本打算給你驚喜,看樣子,我還是那個自負的傻瓜了。”
王燦努力想笑,眼睛裏卻泛了點淚光:“對不起,曉成,我沒早點跟你說清楚。”
“傻妞。”他伸手過來揉一下她的頭發,“不關你事,我仔細想想,自己還真是自以為是得可以。”
“別瞎說。”王燦很想說點什麽,但嗓子處有點哽咽堵得她什麽也說不出來。她別過頭看窗外,努力想平複心緒。
“對不起呀王燦,我不是特意非要在今天跑來招你難受的。我總對自己說,我們有那麽好那麽甜蜜的回憶,如果我再爭取一下,你還是會愛我的。可是我今天才發現,自己實際是在自欺欺人。我一心隻顧跑著去完成自己的目標,再想回頭時,你已經不在那裏了。”
王燦捂住眼睛,試圖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蓋回去,“別說了曉成,別說了,求你。”
“好,不說了,你走吧,我再坐會,待會趕飛機回上海。”
王燦的手機響了,是陳向遠。她接聽,聲音有點甕甕的。
“向遠。”
“怎麽了,聲音啞了?不舒服嗎?”
“沒事啊。”
“下班了嗎?”
王燦含糊嗯了一聲。
“沒關係,我在綠門等你。”
王燦大驚,回頭,陳向遠正推門而入站在門口,手握手機,看著他們倆人,臉上沒什麽表情。有一瞬王燦幾乎以為他要轉身推門走掉,但他沒有,反而走了過來。黃曉成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黃曉成,王燦的朋友。”
陳向遠握一下他的手:“陳向遠。你好。”他拉開王燦身邊的椅子坐下。
黃曉成並沒坐下,他招手叫服務員結帳:“對不起,我得去趕飛機了,明天還要上班。”
王燦抬頭看著他,眼裏猶帶淚光:“一起吃飯吧,你總不能不吃飯跑去坐飛機。”
“傻……時間來不及了。”黃曉成搖頭,將錢遞給服務員,拎起搭在旁邊椅背上的外套:“我走了,你們玩得開心。”他對陳向遠點點頭,頭也不回出了咖啡館,王燦看他站在路邊招出租車,這個時間車並不好攔,一輛輛車從他麵前不停留地駛過去,越來越濃的夜色裏,他的身影顯得孤獨而寂寥。終於,一輛車停下,他伸手拉開車門,停頓了一下,仿佛要回頭,但終於沒有。他坐進車裏,車子起步,消失在夜色裏。
第 51 章
其實,陳向遠不是第一次見到黃曉成。
去年年底的一個周六傍晚,天氣陰沉,他獨坐咖啡館守著一杯黑咖啡,等著自己也不知道是等的什麽。不到六點,他看到王燦從報社走出來,時間要比平常早得多。她沒有象往常那樣獨自走向車站,而是過了馬路,向咖啡館這邊走了。陳向遠的心跳加快,不由自主將咖啡杯握得緊緊的。王燦在路當中停了一會,避開一輛急駛的出租車,一步步走近上了人行道。她停下腳步,目光看向咖啡館,陳向遠幾乎覺得自己和她已經視線相接了。但她隻是低下頭去,拿出手機,拔了電話。陳向遠聽到咖啡館另一角落電話鈴音響起,一個男人接了電話,一邊對著手機說:“好,我馬上出來。”一邊招手叫服務員結帳。
他正對著陳向遠這邊,咖啡館燈光柔和,也能看出,那是一個長相俊秀的男生,看上去和王燦差不多年齡。他大步走出咖啡館,站到王燦麵前。王燦似乎嗔怪地說了句什麽,那個男生並不回答,但他眼神中的寵溺意味是陳向遠不會弄錯的。兩人攔了出租車走了,陳向遠收回自己的視線,在咖啡館獨坐了很久。出門時,天空飄起小小的雪花,細碎幾不成形的小雪落到車窗上,快速融成水滴,拖出細細的水跡,CD放著那首法文歌《夏日何再來》,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愛上你,我愛你,愛著你,深愛你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愛上你,我愛你,愛著你,深愛你
Mon Amie, au mois de Mai
我親愛的,我重生的時刻
Vient le moment ou je renais
在五月來到了
Mon Chagrin s'en est allé
我的傷感終於消失了
Soufflé par tous les Vents Sacrés
我受夠了那些討厭的風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為生活而歡呼吧,讓我狠狠的愛你
Chaque jour, c'est comme un Trésor
每一天都是如此的寶貴
Je t'invite au Voyage
我邀請你一起去旅行
Dans mon Linceul lit-cage
把你塞在疊床布裏
Quand revient l'Eté?
夏天何時再來?
歌聲輕快得和天氣和他的心情完全格格不入,他也沒換碟,在這樣的冬夜想起夏天,讓他真切體會到了疼痛感覺。
有幾天陳向遠幾乎提不起勇氣再來咖啡館,但他終於還是放不下,王燦的沉默讓他也不能放棄。他想,隻要她沒用她那一向的坦承對他說結束,那他就不應該放棄。
當他再次坐在綠門,看王燦有時上羅音的車,多半時間和同事說了再見後,獨自一人走向車站,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想,他在這裏坐著,哪裏配得起她的勇敢和坦蕩。如果他再不大步上前,可能就真的會永遠失去她了。
差不多他下了決心,上天就給了他機會,讓他在華泰樓下碰到了王燦,他不得不說自己運氣真是不錯。
陳向遠伸手安撫地輕拍王燦,王燦回頭,扯著嘴角想笑一下,卻沒有成功。
“對不起,向遠。”
“沒什麽。”他站起身,“我們走吧。”
王燦上了車,心緒仍然紛亂,靠在椅背上出神。陳向遠也不做聲,直接將車開到了自家公寓地下停車場。王燦跟他進了電梯再進了他家,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陳向遠長歎一聲,幫她脫去外套,推她坐到沙發上,開了音響,給她倒杯果汁,隻由她坐著,自己去了廚房開始忙碌。
音響中送出的是美國鄉村音樂,王燦以前沒聽過,但那明朗柔和的調子讓她逐漸平靜下來,她拿出手機給黃曉成發了條短信,祝他一路順利,她想她再多說什麽安慰的話,反而是對他的不尊重了。沒一會黃曉成回了消息,十分簡短:“我在機場吃飯,放心。”
放下手機,她走到開放式廚房,驚奇地發現,陳向遠正在切西紅柿,旁邊還放了好幾個盤子,用保鮮膜蒙得好好的看不出內容。一個嶄新的電飯煲正冒著蒸汽,煤氣灶上更坐著一隻湯煲,發出湯汁煮開翻滾的聲音。氤氳的熱氣讓這個曾經不帶一點煙火氣息的廚房顯得溫暖了許多。
她從後麵環住陳向遠的腰:“真的是自己動手做飯給我吃嗎?”
陳向遠將切好的西紅柿裝進盤子裏,擦一下手,關上煤氣灶,回頭看她:“我一直欠你這頓飯,待會不好吃也得吃完。”
王燦探頭,再次疑惑地看那幾個盤子,陳向遠不禁好笑:“算了不嚇你了。我請鍾點工張姐幫我準備好的,湯是她下午先燉好的,菜等會下鍋一燴就可以了。本來我不打算煮飯,可她說沒飯不象是一頓完整的晚餐。米也是她幫我淘好的,我不知道應該放多少。”
王燦在他身後咭咭笑,隻覺心裏暖洋洋的,剛才心裏的那點不能言說的痛一點點化開了。
“後來我說,總得有一樣完全是我自己動手的吧,她就給我留了幾個西紅柿讓我涼拌。這個我倒是很有把握。”
王燦將臉貼到他背上,好半天不做聲。陳向遠詫異,伸手將她攬到身前:“這麽感動嗎?要真是,我明天就去報個烹飪班好了,保證把滿漢全席都學回來。”王燦仍是不言不動,隻將頭埋在他胸前,陳向遠一手摟住她,一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良久,王燦抬起頭,下巴抵著他的胸,她眼圈仍有點泛紅,但一雙眼睛清澈地凝視他。
“我是不是很任性?”
“不用跟我做自我批評,因為那樣的話,我會自慚。”陳向遠微笑,“而且,我願意你永遠有在我麵前任性的權利。”
“剛才你看到的曉成,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陳向遠用一隻手指按住她的唇:“噓,也不用解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你一直比我活得明白,所以,我隻要知道你現在的選擇就夠了。”
王燦吻一下他的指尖,再踮起腳去吻他。她頭次如此主動,柔軟的嘴唇貼上他的唇,帶著甜蜜溫暖的氣息。陳向遠托住她的腰,讓她更緊地貼合自己,讓這個吻加深。王燦攀著他的肩努力讓自己站穩,他的唇向下移落在她的頸項上,灼熱又帶著壓迫感,輕輕啃咬著逐漸加重。王燦呻吟著,意識渙散。突然輕輕一聲脆響,兩人一驚,同時側頭,原來是電飯煲自動跳到保溫位置。
“餓了嗎?”他啞聲問。
“嗯。”王燦倚在他懷裏,含糊地應。
“那我來炒菜……”他沒說下去,因為懷裏的王燦再次踮腳,用一個吻將他剩下的話堵住了,他抱起她,走進臥室。
他的手指纏繞著她的手指,他的唇在她的唇上流連,他的身體在她的身體上起伏
……
誰在乎幾點吃飯?吃的是什麽?在這樣的夜晚。
重要的是他和她,未來還有很多的時間。
番外
人的記憶始於什麽時候,眾說紛紜。何麗麗對於黃曉成的記憶,開始於幼兒園。
她三歲時,被父母送到幼兒園,號哭了幾天後,發現大勢已定,認了命,開始轉動著大眼睛打量同伴。
一直沒哭的黃曉成理所當然地第一個被她注意到了,這個瘦瘦的小男孩,看上去比女生還幹淨,當然這和他沒哭得眼淚鼻涕橫流有關係。
他看到她在看他,很沒好氣地做了個鬼臉,跑開了。
何麗麗適應了幼兒園,開始喜歡這裏了,因為老師不間斷的表揚,當然也因為她當了班長開始號令全班。對著一般大的小朋友發號施令還是挺過癮的,通常她隻要搬出“老師說的“這個法寶,對方就會乖乖服軟。
除了黃曉成。
他不吃菠菜,誰說也不吃。
他沒午睡的習慣,中午就是躺在小床上無聊地玩手指,何麗麗舉報他,他也不理,隻掉個頭,拿腳對著她。
他看著瘦瘦小小,但著實好鬥,很快沒人敢和他打架,包括在幼兒階段算不上淑女的何麗麗。
有一天他蹲在小操場一角用樹枝撥弄著什麽,何麗麗按捺不下好奇心湊上去,嚇得尖叫,一隻青蛙已經隻剩半條命歪在那裏被他搗來搗去。
她義正辭嚴說:“黃曉成,老師說了青蛙是益蟲,幫農民伯伯吃害蟲。”
黃曉成的回答是用樹枝一挑,青蛙正正落在她的新裙子上,何麗麗嚇得倒退三步,坐倒在地,哇哇大哭。
所以要問何麗麗,她肯定是不喜歡黃曉成,理由充足。
上了小學,兩人同班。還好不同桌,不然吵架的機會還要多。
何麗麗繼續當班長。圓臉大眼睛說話爽脆利落的女生很得老師的寵愛,同學也多半服她。除了黃曉成,他還是那麽對誰的權威都不大放在眼裏。
上到四年級,長得仍然瘦小,排隊不站第一就是第二的黃曉成也開始出風頭了,他數學好,經常出去參賽拿獎。老師無一例外地縱容他,上課不聽講,老師也權當沒看見;不交作業,何麗麗去催,他隻是翻下眼睛:“我忘做了,沒得交。”她也拿他沒法。
小女生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議論班上哪個男生最帥,黃曉成得票很高,何麗麗隻哼一聲。她還是不喜歡他。
小學升初中,黃曉成被本地重點中學毫無爭議地提前錄取了。何麗麗的父母交了讚助費,她也進了那所學校。
兩人的家隻隔一條街,都是騎自行車上學,但兩人從來沒有同行過。
何麗麗還是班長,黃曉成第一時間被任命為數學課代表。
兩個人唯一一次可以算是直接的、無第三人參加的對話發生在初二。放學了,但兩人都多留了一會,黃曉成是受命要去參加一個數學競賽接受開小灶輔導,何麗麗是辦黑板報,她寫得一手好字,從來這活都是她的。
還是一前一後進停車棚,正眼沒看對方。天色已暗,何麗麗一聲驚叫,她的車後輪沒氣了,車棚裏倒是有公用氣筒,可是不知誰把她的氣門芯給拔了。正手足無措,已經推車出了車棚的黃曉成走了回來,從書包裏摸出一截氣門芯遞給她,掉頭又準備走,但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還是轉了回來,拿過氣門芯,三下兩下套上打好了氣,把氣筒掛回原處,一個多餘的動作也沒有,沒等何麗麗說出謝謝,他已經跨上自己的車子揚長而去。
何麗麗決定不討厭他了,可惜她的決心沒維持多久。第二天她正替師行道,教訓一個調皮逃課的男生時,黃曉成從他們身邊掠過,丟下輕飄飄一句話:“嘖嘖,一本正經得真有喜感。”那個好容易被她說得做聲不得的男生爆笑起來。
對,她還是討厭他。
討厭看他上課不專心的樣子;討厭看他做別人想破頭也解不出的題目時的一臉輕鬆;討厭他笑得沒心沒肺地對一個喜歡問他問題的女生說:其實這個問題和你的上個問題一樣不可解;討厭他從一個瘦瘦小小的男生個頭一下躥高到可以俯視她;討厭他把自行車騎得飛快偶爾還撒開手……
她有這麽多討厭他的理由,當然對他沒什麽好臉色,和同學談到他時多半語帶不屑,碰上難題寧可去問老師也不回頭問坐在身後的他。
終於有一次,她惡聲惡氣找他收春遊費時,他一邊將錢扔到桌上,一邊說:“同學們,看看,黃世仁現場版。”
同學又是爆笑,她氣得發抖,偏偏想不出反擊的話。
初三了,大家多半是緊張的,想升入本校高中不是易事,嚴格的淘汰率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威脅,也許除了黃曉成。他早早就得到了免試直升的機會,隻需要一門心思去準備全省的物理競賽。
何麗麗是個要強的女孩子,她在中考成績下來後才舒了口氣,終於上了本校高中。一轉眼,她看到教室一側角落,一個成績隻能轉讀其他學校的女生正對著黃曉成落淚。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她若無其事挪近一點,隻聽黃曉成用處於變聲期的嗓子說:“……那個學校也不錯,好好努力,一樣可以考上滿意的大學的。”
她頭次聽到黃曉成講話這樣誠懇,想來那個女生也是,因為她用有點發抖的聲音說:“你將來會考哪個大學?我一定努力。”
黃曉成恢複了漫不經心:“清華,我希望是。”
何麗麗在心裏和那個女生同時“哦”了一聲,她沒再聽下去,一邊走開一邊想:清華,我能考上嗎?她壓根沒懷疑黃曉成能不能。
推著自行車走出學校,何麗麗才意識到:怎麽?我竟然是在期待能和他高中同學三年以後再大學同學嗎?這個念頭嚇到她了,而這個驚嚇比當年黃曉成把一隻半死不活的青蛙挑到她的裙子上來得要大得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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