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 15.

趙紫薇請我到她家裏去坐。
香港人，"留食不留宿"，請人吃餐飯，也是到外麵餐廳，極少有人會把朋友請到家裏去的。因為香港地小人多，住處多數擁擠不堪，房間內如果可以放下一張床，還能放個衣櫃，就是超大的"好房子"了。
有些新式的所謂"豪宅"，床鋪也要建在窗戶台上。
我有位朋友，買了"全海景豪宅"，放租三個月，也沒人承租，叫我去看看怎麽回事，我們搭電梯，上樓，樓在68層，電梯"呼"地一下，直入雲霄，我的腦子也"嗡"地一下，暈了，有點像坐飛機時起飛的霎那感受。我撫著心口勸她"你自己住吧。能付出月租三萬的人，必須月入十萬了，誰願天天受這罪呢。而且，付得起月租三萬，自己也供得起樓，沒必要租你的。"
結果，這位朋友，聽了勸，自家搬進去了，不久，告訴我~~~"自從搬到那新房子，我天天睡客廳!"
我問為什麽?很簡單哪，雖是三房，其中一房放不下一張床，隻能放張桌子，人總不能躺在桌子上睡覺，腳也伸不直!兒子一間房，夫婦一間房，夫妻兩都是胖子，隻能放四尺的床，睡一個人還行，另一人隻好睡廳了。還有一間工人房，那是第四間房，工人房的床，必須懸空，也隻有三尺寬，有高血壓心髒病的主人夫婦，沒法用，隻好放雜物。這是價值千萬的新式"豪宅"。房間裏的雜物，堆得跟貧民區一樣。

趙紫薇的家，大門摒棄了香港家家戶戶必裝的防盜鐵閘，入門玄關處，是一個六尺寬的鞋櫃，櫃上放著精致的水晶果盤，裝滿各式水果；牆上懸著一麵鏤花鐵枝纏繞的水晶鏡子。左手邊，是八人座的長形飯桌，桌後一排酒櫃，擺滿各式酒具，酒櫃上，擺著屈曲的富貴竹插花。再往裏，才是客廳，等離子超薄大電視幾乎占去半麵牆，電視兩邊的玻璃飾櫃，一個櫃子擺滿水晶飾品，另一個櫃子擺滿男孩子的卡通組裝玩具。沙發和電視機之間的距離，不足兩米，這倒很有香港特色。
淺米色的沙發上，隨意地扔著一個淺啡色與橙色鑲拚的緞麵咕臣。客廳及飯廳的頂上，各掛一盞很具電影銀幕感的吊燈，令室內昏黃暗淡，倒是叫人感到昏昏欲睡，很有"回到家"的感覺。房子全部貼米色泛灰的牆布，高貴華麗而又低調。
難得的是，沙發旁還擺放著一張電腦桌，放置著掃描打印多功能機等一應電腦配備。
能夠擺下這麽些東西的客飯廳，在香港，算是相當巨大的廳了。
我隨著趙紫薇的指示，換上拖鞋，坐在沙發上，不敢隨意走動，生怕站起來，把屋子塞滿了。
趙紫薇指著客廳落地玻璃窗外的露台上，告訴我，當日發現對麵大廈虐嬰案的詳情。也許是做慣報館工作，每天都有太多的news發生，我總是盡量地把"過去"遺忘，也對"過去"不感興趣。我的心，總是在每天下班時，就清空了。
渾渾噩噩地聽著趙紫薇的講解，我無可無不可地隨意點著頭，嗯嗯啊啊地應付了事。
這時，趙紫薇的電話響了，她道歉一聲，也不避嫌，坐在我身邊，便接起電話。
我聽到她說:"出糧了嗎?哦，那我稍後去看看。多謝哦。"
趙紫薇明明沒有工作，怎麽會有糧出。我不方便亂問，假裝不知情，也不出聲。看著外麵的海景。等待她跟我說話。
趙紫薇又跟電話裏的人打情罵俏地講了兩句，收線。

她站起身，在酒櫃裏拿出一套日本清酒酒具，展示:"王小姐，看看我最近新買的清酒壺和清酒杯。"那是一套人手製作的古拙的瓷器，泥巴的原色上，以景泰藍描繪著稚樸的圖案，再掃一層清漆，就這麽原始地呈現世人麵前。
我表現出興趣，湊上前，把玩著這套瓷器，跟她說:"你看，這景泰藍的做工，完全仿造中國瓷都的，不過，日本人總是這樣，把別人的技術偷去了之後，會將之發揚光大，做得比原創者更好。所以，對於小日本這種行徑，又該罵，又忍不住叫人讚歎他們'偷竊'技巧的高人一籌。"
趙紫薇驚訝地問:"難道跟我們中國景泰藍是一樣的嗎?"
"咦，你不知道嗎?據說，當年中國剛剛改革開放，興致勃勃地把自己國家最好的一麵展現給外國人看。那時候，江西景德鎮的瓷器，日本人覬覦已久啦，但景德鎮的工廠，隻準參觀，不準拍攝。日本工廠居然想出一個絕招，請來一個記憶力超強的人，假扮工程師，跟著訪問團，進入工廠，參加景德鎮瓷器製造後，馬上回去，把中國的製造工藝，原封不動地複原一遍，然後日本人為了證明是自己的產品，還把技藝稍稍作了改造，把景德鎮瓷器工藝層次提高了，自稱日本瓷器，打入國際市場，大受好評，排擠了中國瓷器在世界的地位呢。"
"嘩，還有這種事呀!"
"對呀!沒辦法，中國人做東西，總是粗工濫造，粗糙極了。而日本人就比較講究細節，講究精致品味，所以現在國際市場上，上等瓷器的位置，被日本人霸占了。"
"真可恨呀!"
"是呀。很無奈。"

本來，借著欣賞酒具，已經把話題扯開去，但我沒想到，趙紫薇是個坦白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她囁嚅著說:"王小姐，剛才，你也聽到那個電話。電話是我男朋友打來的，他通知我，剛剛給我存入了這個月的生活費。不怕你笑話，最近經濟不景，他經常都拖一頭半個月，才把生活費給我。說是酒樓生意也不太好，人客大減，收入很不穩定。看來，這種外室的生活，實在是太沒有保障了。我也要想想辦法才行。今天請你到家裏來，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這件事。在外麵吃飯的話，我怕旁的人聽見，不方便。"
我有點愕然，也不好說什麽，且聽她怎麽說。
"王小姐，你在報館做事，見多識廣，我想請教你，你說，像我這樣的人，可以做點什麽呢?"
"哎，趙小姐，你知道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可能你見的世麵，比我還多呢。你的人生經驗，就比我豐富多啦。"
"唉，我那算什麽人生經驗，結婚離婚的次數比別人多而已了。是個失敗的人。"
"千萬別這樣說。我有個朋友，還眼紅人家離過婚的朋友呢，說最恨自己三十歲仍是處女，要想法子破處呢。"
兩人都笑了。
趙紫薇感歎:"真是人人有本難念的經哪。"
"對呀。所以你也別自怨自艾。不過，我也不讚成你長期這樣下去。咦，仔仔呢?"
她眼睛紅了:"最近經濟上不穩定，我己經把孩子送回上海外婆家了，讓他在上海讀書，菲律賓女傭也辭了。我聽人說，像我這樣沒有工作的單親媽媽，可以申請公屋，我也想去申請。將來分到公屋，再把孩子接回來。現在，我急需一份工作。"
我想了想，她的想法也對，俗話說"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與其靠男人，還不如靠自己，像她這樣的情況，依靠政府的支援也是好的。於是說:"你以前不是入住過婦女兒童庇護中心嗎?你跟那裏的姑娘(社工)聯係一下，問問她們該怎麽做吧。在這方麵，她們比較專業。"
她點點頭，在沙發邊拿過紙巾盒，抽出一張紙巾，印一印眼角。
"王小姐，你覺得，我去學美容，行不行？"
我眼前一亮:"行呀!我怎麽沒想到，像你這麽漂亮，皮膚那麽光滑，是美容師必備的生招牌哪!我支持你。"
趙紫薇看來早就想過很深入了，約我來家裏談，大約也不過是吃一粒定心丸吧。我也樂得順水推舟，鼓勵一下。
很多人都是這樣，他們本身早已有了主意，卻又舉棋不定，找別人商量，目的隻不過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同，並不需要別人真的給太多意見。所以，做為朋友，有時候，不一定是諍友，隻要有一雙耳朵，願意傾聽，便是對信任你的朋友一種莫大的安慰。

趙紫薇見我大力讚同她的想法，情緒好起來，說，"你等一下，我去廚房拿糖水。我今早燉的燕窩。"
"哎喲，我可消受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女人嘛，飯可以不吃，補品不能不吃。你們香港人不是說'女人不補很易老嘛'!"
說話間，我跟著她進了廚房，看著她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個大燉盅。
"喲，這麽多嗎?"
"嘿，我又不是全給你一個人吃!我懶呀，總是燉好一大盅，涼了以後，放進雪櫃，平時每天早晚挖一小匙羹來吃。"
怪不得呢，世人看美女，隻見金玉其外，不知人家平時是怎樣在暗地裏維持這表麵的美麗呢!
我好奇地問:"介不介意告訴我，你每個月，花在護膚美容上，得多少錢哪?"
"大約一萬多，不到兩萬塊錢。"她坦然地說，絲毫不覺有什麽不妥。
我暗暗咋舌，她又不是我的什麽人，我沒資格批評她，但想到她男朋友的若即若離，明白了這男人為什麽覺得美人難養了。哦，是這樣啦，你想要美麗的女人，你就有責任維持這美麗外表下麵的"美容工程投資"。嘿嘿。

所有跟帖： 

• 沙_______________發 -不怕被套怕枕頭- ♂ (0 bytes) () 12/01/2009 postreply 17:22:34

• 回複：咦，你真早呀! sorry，有一錯處，應是 -刁康- ♂ (0 bytes) () 12/01/2009 postreply 17:28:49

• 錯處，講日本人去景德鎮，應是"參觀"，不是"參加" -刁康- ♂ (0 bytes) () 12/01/2009 postreply 17:29:47

• 補∶趙紫薇細數~~~~ -刁康- ♂ (508 bytes) () 12/01/2009 postreply 22:17:12

• 康康真敬業。讚。 -不怕被套怕枕頭- ♂ (0 bytes) () 12/02/2009 postreply 07:56:56

• 小問題有個， -花房姑娘- ♀ (115 bytes) () 12/02/2009 postreply 18:32:10

• 回複：小問題。多謝指教！我自己存稿中，改掉此段。 -刁康- ♂ (0 bytes) () 12/02/2009 postreply 22:16:27

• 好勤奮呀！佩服！ -明鏡非台- ♀ (0 bytes) () 12/03/2009 postreply 07:5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