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人世浮沉 1 -- 12

來源: Woodbridge 2009-12-01 08:07:1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2010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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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領

  “這份文件複印三份,一份交部長,一份還給我,剩下一份送到樓下設計部,要快。”

  一份東西“啪”地丟在我麵前,正打在我拿著鼠標的手上,硬塑料的文件夾打得我很疼。

  扭頭,就看到安妮站在我的桌子前一臉囂張。

  有沒有搞錯?我是部長的秘書,不是勤雜工,憑什麽我幫你複印送文件?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對我了,人總是這樣,柿子撿軟的捏,現在隻有這個女人還是經常針對我。

  還有將近一個小時才是午飯時間,而我已經沒有什麽工作要趕了,既然如此……

  我拿起那個文件夾朝外走,安妮得意地在我後麵補充:

  “動作快些,這份文件很重要!”

  我也不理她,不緊不慢地繞到文印室。

  新換的複印機我還真是不太會用,正好有個小技術員也在那裏,這小夥子長相普通,性格也老實,不過人真是不錯,不僅幫我把文件印得好好的,還主動提出幫我送回去。我欣然同意,告訴他我的辦公室位置叫他交給安妮之後,自己一步三晃地撚著那份文件進了設計部,完成了我的使命。

  “真服了你了,上班上得跟逛街那麽悠閑。”

  羅李從我手裏接過文件,爽朗的一笑。他是除了恬佳,我在設計部唯一認識的人了,是個不錯的人,就是有些八卦,公司裏的大小事情問他準沒錯。

  “哪兒有!逛街的話我會積極得多。”

  朝他眨眨眼,我轉身“逛”到恬佳的位置上把她拖走。

  “吃飯,吃飯!我餓了!”

  原本期待的一頓午餐吃得我索然無味,恬佳居然也開始學人家減肥了,自己不吃,也不準我好好吃,不僅一個葷菜也不要,素菜也都少油少鹽,寡淡無味!

  回辦公室的路上正巧又碰到那個小技術員,他看到我挺高興,咧嘴一笑:

  “嗨,你的文件我幫你送過去了,不過你的那些同事都好忙啊,我叫了好幾聲也美人理我,我就直接放那個名牌上寫著“安妮”的桌上了。”

  “辛苦了,謝謝啊。”

  我也朝他一笑。小夥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頭轉身跑開了。

  剛走進辦公室,就見安妮氣勢洶洶地衝過來,一副要吃人的架勢:

  “我不是告訴你了,那文件很急?你居然到現在也不給我送來!耽誤了事情,你要負責!”

  其他人聽到她的叫喊,都停下來看向我們這邊。我瞥了安妮一眼,徑直走到她辦公桌前,用下巴朝她桌上的一份文件夾指了指:

  “先看看這是什麽再朝我叫。文件午休前就放在你桌子上了,你自己沒看見,可怨不得我。”

  安妮憤憤地打開文件夾,隨即臉色變得五彩繽紛。

  “那你也應該在拿過來後告訴我一聲!”

  “你弄清楚自己是誰沒有?我是部長的秘書,可不是你的秘書,哪條章程規定我要替你跑腿複印然後通知你了?做人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否則什麽時候摔死了都不知道!”

  拖著長長的尾音,我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桌,身後很響的“呯”的一聲,好像是文件夾砸在桌麵上的聲音。忽然間,我原本因為那頓淡而無味的午餐而低落的心情又重新飛揚了起來。

2. 花心

  心情好不能當飯吃,下午上班的時間還沒過一半,我就又覺得餓了。拉開抽屜,才想起來裏麵沒有零食了,撇撇嘴,我將抽屜推上。沒了就不吃了吧,其實對我來說,與其說是餓,到不如說是饞,一個借屍還魂的妖還要吃什麽飯呢。

  “噘什麽嘴啊?你把安妮氣的臉都綠了,怎麽倒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我抬頭,就看到張一鵬側著身子站在我的桌子前,一隻手支在桌麵上,傾著身子對我笑。

  這人是三個月前跳槽到這裏來的,長相不賴,工作能力也強,他的到來,讓原本穩占部門男性業績和人氣並列第一的宋偉受到了強大的衝擊,如今兩人之間的競爭相當激烈。

  原本,宋偉還憑借有個市場部之花的女朋友安妮勝張一鵬一籌,可前陣子張一鵬不知怎麽,居然對一向最不屑花花公子的恬佳展開了熱烈的追求,因此又把宋偉的風頭壓下去了,而恬佳減肥的原因,也正是為了這張桃花臉。

  “我當然委屈了,有人中了邪要減肥,連帶我也不能吃飽飯呢!那人就在樓下設計部,聽說還是你女朋友。”

  我沒好氣地對張一鵬說。這家夥,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對付女人的手段多如繁星,一向強勢的恬佳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我說呢,原來是沒吃飽啊。等著!”

  張一鵬朝我瀟灑地一笑,轉身朝他自己的辦公桌走去,很快又轉了回來,遞給我一個東西。我接過來一看,是個相當漂亮的小盒子,打開來,一排精致的巧克力鑲嵌在格子內,造型各異,一看就很有檔次。

  “這是一個朋友出國帶回來的,瑞士的手工巧克力,給你吧。”

  我心裏嗤之以鼻,肯定又是哪個女人討好他的。不就是借花獻佛嗎?不吃白不吃。

  撚起一顆放進口裏,巧克力特有的香味立刻充滿口腔,淡淡的苦味刺激著味蕾,隨即,一股軟滑的細流溢出,帶著榛子的香醇味道,如絲緞般細膩柔軟。閉著眼細細體會著巧克力美妙的口感,直到口中的滋味消失,我才睜開眼,立刻近距離看到張一鵬的臉,嚇我一跳。

  “光看你吃東西的樣子都是一種享受。”

  張一鵬露出笑容,這種笑容我太熟悉了——****,挑逗,引誘。

  忽然間,我的胃口全無,嘴裏泛起酸澀的味道。正巧張一鵬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他轉身接手機,我則順勢放下手中的巧克力,打開一份文件裝模做樣地工作。

  晚上快下班的時候,接到恬佳的電話。難得啊,自從和張一鵬戀愛起,她很少主動找我,標準的見色忘友。

  恬佳約我去逛街購物,反正我也沒什麽事情做,自然應允。來到購物中心,我提議先去頂層的美食廣場吃飯,卻被恬佳堅定地拒絕了:

  “我現在不能吃晚飯的,你先陪我逛吧,逛完之後回家,你自己想怎麽吃都行。”

  恬佳雙手合十豎在嘴前方,可憐巴巴的樣子看得我牙癢癢。

  “唉!服了你了,快走快走,你到底要買什麽,趕快!”

  恬佳其實沒有特定的目標,她的要求就是所有能讓她看起來“更有女人味兒”的衣服、飾品和化妝品,不用說,又是為了張一鵬。

  “恬佳,張一鵬交往過的女人似乎挺多的哦?”

  “你什麽意思?”

  恬佳一聽我的話,立刻滿臉的警惕,死死盯著我。

  “沒啦,我隻是想提醒你,他過去也算是個花花公子了,所以你小心一點。”

  我被恬佳那如同捍衛自己領地的母獸般的樣子嚇了一跳,隻好盡量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的擔憂。

  “很少有人能在第一次就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他也不例外。他說過我是他生命中的唯一,我願意相信他。”

  恬佳轉過臉去擺弄貨架上的衣服樣品,口氣強硬。

  我見狀歎了口氣,感情上的事最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一旦栽進去了,就什麽也聽不進去了。雖然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想要提醒恬佳:

  “如果這樣最好不過。我隻是希望你警惕一點兒,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傷害。”

  “你不要因為宋偉不要你的就把所有的男人都當成負心漢!”

  恬佳忽然轉頭麵對我,厲聲尖叫。她尖銳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我也愣住了,沒想到恬佳會說出這樣揭人就瘡疤的話。她話說出口,自己也後悔了,一時間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

3. 畫皮

  我忽然有些生氣,轉身出了那家店,恬佳忙跟著我出去。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沉默著走了一會兒,恬佳好像下定決心似的撲上來拉住我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想說,一鵬跟宋偉不一樣,他不是宋偉那種爛人。”

  見我不吭聲,她又接著說。

  “宋偉那種男人,不要才對,你看,你現在多好?跟脫胎換骨似的。多少男同事私下裏說,以前居然沒注意你真是瞎了眼呢!別生我氣了,我請你吃晚飯,現在就去,原諒我啦——”

  恬佳見我還不說話,索性拉起我的手開始撒嬌。我瞪了她一會兒,終於還是泄了氣,一甩頭,拉著她朝著通向美食廣場的電梯走去。

  晚上回到家,我順手把手中的購物袋扔在沙發上。狠狠敲詐了恬佳一頓大餐後,我們又逛了很久,除了幫她選衣服,我自己也忍不住買了些。

  環視了一下這間房,住了幾個月了,越發感覺不喜歡起來。之前因為要適應這裏的生活,一直也沒顧得上,而今天恬佳說的話更堅定了我的決心,一定要搬家。

  洗澡出來,打開的電視,裏麵正播著電影,講的是披著畫出的美麗人皮的女鬼的故事。屏幕裏的女鬼正小心描畫著,旁邊的鏡子裏映出一張可怖的鬼臉。視線從電視轉到牆角立著的穿衣鏡,鏡子裏清秀的女人穿著真絲睡衣,紫色的絲緞鑲著蕾絲花邊,低開的領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居然也流露出性感而嫵媚的風情。

  我不由得冷笑,鏡中的臉便也跟著微微揚起嘴角,竟有透出另一種妖異的感覺。占了別人的皮囊,也算是畫皮了吧?

  當年打發走了青鴻,我又恢複了四處遊蕩的日子,轉了幾年發現沒什麽有趣的,索性找了個僻靜的山洞,閉關。就這樣,閉關個幾十年,醒來後四處轉轉,膩了再閉關,一轉眼,滄海變桑田。

  記得剛下山的時候,我什麽都不懂,著實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山下原本土黃色的道路如今變成了一條灰白色的大路,一排一排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鐵盒子在路上跑得飛快,人就坐在裏麵,有些坐得多,有些坐得少。我在民國的時候也見過個差不多的玩意兒,叫洋車,樣子黑漆漆的沒這些盒子好看,跑起來也沒那麽快,“突突”地冒黑煙。

  跟著那些盒子進了城,我更吃驚了,我對著大街上的男男女女瞧個不停。

  這世道變得可真快!

  記得民國的時候,男人最時髦的就是一身黑漆漆的“中山裝”,硬梆梆的領子死死卡在脖子上,為這我笑了好久,脖子粗的男人穿它可真是活受罪。女人倒還穿旗袍,可是樣子變了不少,不再是大清時候那種寬寬大大的樣子,變成緊緊裹著身子的樣式,把身形都顯了出來。腳上穿的也不再是繡花鞋了,她們管那叫 “皮鞋”,後腳跟戳上一根細長的棍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

  現在更了不得,到處都是象山那麽高的大方盒子,外麵還鑲著一格一格的琉璃,人就在裏麵進進出出的。街上的人什麽顏色的頭發都有,穿得也很古怪,男的隻穿一個坎肩和一條底褲就敢出門,女的更要命,一個比一個穿得少,坦胸露背地在大街上走;一男一女就這麽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地,起初我還當自己到了花街呢。

4. 名字

  邊逛邊看邊學,三年時間足以讓我弄懂現在的“社會”。沒有了皇帝、大臣、軍閥,卻有了汽車、樓房、時尚。他們在“寫字樓”裏工作,掙的是“薪水”,吃飯去“快餐廳”,衣服去“購物廣場”買,在街上看到人不理不睬,卻對著“手機”有說有笑。

  “綺羅!這邊,這邊——”

  一天,正在街上亂晃,就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叫喊,喊出來的那個名字居然讓我全身一震。

  綺羅……多久沒聽到有人叫這個名字了?還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卻沒想到再聽到有人叫,居然還是揪心。

  綺羅,我那書呆子父親唯一賦予我的東西,我曾經的名。自從進了沁芳樓,這世上就再沒有綺羅,隻有蝶舞了。

  一時好奇,我尋聲找了過去,想看看那個“綺羅”。

  街角一家店門前,一個長相豐滿的女孩兒正用力招著手,不遠處,我看到一個衣著素淨的女孩兒正小跑著朝她去了。

  “恬佳,抱歉,抱歉。宋偉忽然打電話來說想喝烏雞湯,我隻好先去買來燉上了。”

  那女孩兒跑到豐滿女孩麵前,忙不迭地道歉,但她的朋友似乎並不接受這樣的理由。

  “我等了你足足兩個鍾頭耶!你都快成宋偉的保姆了,他說什麽你就做什麽。你這樣不行的,早晚被他欺負死!”

  身子一蕩,我就飄了過去,繞到豐滿女孩兒身後,仔細打量那個“綺羅”。

  素麵朝天,長發垂肩,肌膚還算白皙,卻不夠通透水嫩,身材瘦小卻不夠嫋娜。容貌充其量可說是清秀,帶著幾分小家碧玉的溫婉,眼睛裏卻又透出些滄桑世故。沒辦法,在這種大城市裏討生活的人,有幾個還能單純?一身素白的連衣裙,腳上中規中矩地配著絲襪和涼鞋,不顯山不露水,乖巧,卻缺乏個性,好像一盤忘了加鹽的涼拌豆腐。

  品評完畢,我歎口氣,這麽個女子配上“綺羅”這樣豔麗的名字,有點兒不搭調啊。

  心裏歎息,卻還是忍不住跟著她,想看看“綺羅”的生活。作為普通人的綺羅的生活。

  不看還好,看了,我更加歎息起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現在的世道多有意思?好玩兒的東西那麽多,女人出門也不受管製,可她偏偏把日子過得象白開水一樣。

  我跟在她身後兩個月,每天看著她在那個一室一廳的鬥室裏重複同樣的生活。早上六點準時起床,洗漱之後給那個叫宋偉的男人打電話叫對方起床,順便聽取今天的點餐,認認真真記下來,然後進廚房忙碌,煙熏火燎地忙上盡兩個小時後,她將做好的菜小心地裝進保溫桶,外麵還用一層層的毛巾包裹好,再放入袋子。

  那個宋偉還真能折騰人,一個月,他的菜譜是唯一每天變化的。紅燒肉、糖醋魚、老鴨湯、烏雞煲……,除了每天按照他的要求準備午餐,綺羅還每隔兩天去幫他收拾住處。恬佳沒說錯,她就是宋偉的保姆。

5.無趣

  上班的時間快到了,綺羅慌慌張張地衝進房間換了身衣服,也顧不得再梳妝,隨便梳了梳頭發,抓起桌上一個冷饅頭就衝出門去,當然不會忘了拎上宋偉的午餐。

  隨著門被“呯”地關上,我施施然地飄到沙發上落座,揮手打開電視劇,我最近迷上了一部狗血電視劇,雖然中間插播的廣告很煩人,但是我沒辦法去租碟片,所以隻好忍耐了。好在我什麽都沒有,就是有時間,所以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在跟著綺羅兩星期後,我就放棄再和她一起去上班了,完全毫無新意。她的生活,就象她都性格一樣,平淡無奇。

  綺羅的工作是營銷部的部長秘書,比不得那些個精明強幹的銷售代理,人家做成一單生意就有大筆的提成,她卻拿的是死工資,還要負擔平日的衣食住行,日子早已過得捉襟見肘。再加上她又不擅長修飾打扮,在營銷部那些衣著光鮮精心修飾過的俊男美女之中,原本還算清秀的綺羅立刻成了“雞立鶴群”。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長相不出眾,性格又靦腆,好欺負,營銷部裏誰都使喚她,嘲諷、取笑更是家常便飯,對於這一切,她也隻能默默隱忍。

  電視裏正播著狼心狗肺的男人為了自己飛黃騰達拋棄糟糠之妻的橋段,我換了個坐姿,眼睛掃過茶幾上的一個相框,裏麵是兩個人的合影。

  對綺羅來說,宋偉幾乎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就如恬佳說的那樣,她“像個黃臉婆似的”整天圍著他轉,按照他的喜好買菜做飯、包攬了他所有的家務。

  而宋偉,那個同樣在營銷部工作的男人。高大、英俊、聰明,嘴裏總象抹了蜜一樣,業績一直很好,似乎還很有希望被提拔,公司裏的不少女性都對他青睞有加。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在綺羅家過夜,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們是戀人。

  綺羅為什麽會喜歡宋偉可以說是不言而喻的,那麽宋偉呢?從他的表現,我不認為他有多喜歡綺羅,這樣一個在女人堆裏很吃得開的男人為什麽會選擇綺羅?也許是因為綺羅很好用又省錢。

  現在的女孩子已經不像過去那樣要講什麽三從四德了,她們一個個都成了公主千金,要男人寵,要男人哄,要他們花大筆的錢陪自己花前月下,買零食買玫瑰買禮物,可我從沒看到宋偉在綺羅身上投入絲毫的精力和金錢。

  綺羅用自己的工資給宋偉買他喜歡吃的東西,偶爾還會節衣縮食省下錢來給他買禮物,比如昂貴的手表什麽的。可宋偉在公司幾乎不會主動和綺羅說話,即使看到有人欺負她也會置之不理。他心安理得地享用綺羅為他準備的豐盛午餐,坐在旁邊的綺羅則一臉幸福地扒著五塊錢一份的盒飯。

  不僅是綺羅的好朋友恬佳,連我都覺得有些看不過眼了。相對於這個“男朋友”,恬佳這個“朋友”要可靠多了,如果被她碰到有人欺負綺羅,她一定會挺身而出,和對方吵得不可開交。平時想盡辦法提點綺羅,對那個桃花滿天的宋偉更是不假辭色的樣子,逮著機會還會諷刺他兩句,讓我相當的欣賞。

  這小妮子的脾性倒是很潑辣,很對我的胃口。不過她也算是白操心了,這男女之間的事兒,誰也做不得主,周瑜打黃蓋啊。

  一直看的電視劇今天總算播完最後一集,揮揮手,關掉電視,我從沙發上飄起來,象遊泳一樣滑出去,直接穿過陽台的窗戶,離開了房間。

6. 天劫

  凡是修行者,必要曆劫以脫去凡胎重塑根基,小劫百年一次,隻要稍有修為自然輕鬆度過;五百年一個大劫,隻要經曆此劫,從此超脫輪回長生不老;千年一次天劫,要承受九重天雷的考驗,修為稍差的,可能被天雷劈得形神俱滅,而勉強承受住雷劫的,即便保住性命,也要修養很久,不過恢複之後必定修為大進。

  師父說過,我是得了觀音露成妖的,所以與一般修煉的妖不同,我沒有百年和五百年的劫,但是千年的天劫必定躲不過。算算日子,我的天劫也快要到了,所以我要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準備應劫。

  那一次的九重天雷打得山崩地裂,我幾乎難以招架,勉強接下最後一記雷擊後,虛弱得幾乎維持不住魂魄的形狀。

  本想就在山裏靠著天地之氣修養,卻沒想到不到兩個月,突然來了一對人馬,吵吵嚷嚷地,又是伐木又是挖山,說是要蓋什麽度假休閑山莊,幾天時間就把好好的山水糟蹋得麵目全非。

  我看著眼前一派烏煙瘴氣,不由歎息,這裏我是不能再呆了,否則,別說是修養,隻怕魂兒都要被他們弄出來的噪音震碎了。怪不得現在妖精這麽少了,如今人的勢力越來越大,想要找一處幹淨的地方修行,實在太難。

  左右我也沒什麽地方去,於是還是決定回綺羅那裏去修養算了。那姑娘雖說無趣,卻好在也安靜,平日裏也沒什麽人去找她,正適合我靜養。

  內傷未愈,我隻能慢慢飄,花了三天才飄回城裏。正盤算著今晚差不多就能到綺羅家時,忽然聽到前麵傳出一陣金屬碰撞牆壁的聲音。緊接著一陣混亂的腳步,一個醉醺醺的女子便跌跌撞撞地從交叉的小路裏踉蹌而出,一個不穩人就摔在了地上,手裏拎著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幾罐啤酒順勢滾了一地。

  我停在空中看著那女子,覺得有些眼熟。直直的長發、素白的衣裙、絲襪和白色涼鞋……

  正想著,就見那女子一邊抽泣,一邊就在地上坐下了,完全不管自己身上的白裙子,還順手摸起靠近自己的一罐啤酒,“哢”地一聲打開,仰頭朝嘴裏灌下去。

  綺羅!

  看她哭哭啼啼借酒澆愁的樣子,不用說,我都能猜到出什麽事了。

  綺羅哭了一陣,將手裏的罐子扔了,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又朝前走。我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猶豫要不要做做好事送送她。

  還沒等我考慮好,前麵就傳來一陣刺耳的急刹車聲,接著“呯”的一聲。再看時,綺羅已經倒在地上。

  肇事的摩托車主是個小夥子,撞了人,他也慌了,跳下車跑到倒在地上的綺羅身邊,小心翼翼地靠過去,蹲下身子輕輕碰了她幾下,見沒有動靜,又壯起膽子將側翻的人體翻了過來。

  我也跟著湊過去,借著昏黃的路燈下,綺羅慘淡的麵孔呈現在眼前,額角撞出一大塊淤青,臉上已經一片死氣,那一撞顯然傷了內髒,她的口鼻都在往外滲血,隨著氣息的進出,一串串血腥的泡沫從嘴角冒出來,又順著腮幫子往下滑。

  那小夥子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在綺羅的鼻下探了探,便好像被燙到般猛地抽回手,腿一軟就坐倒在地上,然後連滾帶爬地後退,攀著自己摩托車站起來後,便慌張地發動,四下張望確認沒有人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冷冷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又轉回視線到綺羅身上,那洶湧的血泡沫已經不再增加,隻剩下一些殘存,凝聚在嘴角,暗紅的一陀,襯著腮幫子上的一道血印子,就好像她嘴角叼了一朵枯敗的紅花一樣。

  綺羅還沒死,她的眼神還在掙紮,手指偶爾還有一下兩下的抽搐。想必是很疼吧?瞧這模樣,應該是骨頭斷了紮進肺裏。

  我猶豫著,好歹相識一場,要不要幫她一下結束了痛苦?

7. 附身

  “喲,小姑娘,好久不見你了,專程來等我們的嗎?來來,讓無赦哥哥和必安哥哥好好看看你。”

  身後突然冒出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回頭一看,原來是久違的黑白無常。如今他們兩個也換了行頭,兩人都剪了短發,黑無常身穿黑色體恤衫,下麵一條黑色牛仔褲,腳上一雙運動鞋,仔細看能發現,還是耐克的。白無常還是一副斯文打扮,考究的真絲白襯衫外套乳白色毛衣,下麵一條米色休閑褲,配上白皮鞋,活脫脫一個青年才俊。

  “喲!這是怎麽了?魂魄這麽散,風大一點兒都能吹散了!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必安,必安,你快來看看啊!”

  黑無常一看我的樣子,大驚小怪地直叫。白無常已經收起了綺羅的魂魄,不緊不慢地過來看我一眼。

  “恭喜你度過天劫。”

  我點頭還禮,餘光看到地上那具肉身。看著那仍望著夜空的空洞雙眼,忽然心中湧上一陣悲楚,不管是哪個綺羅,都死不瞑目啊。同病相憐之下,我移身過去,將手覆上那雙睜著的眼,想把它們合上。

  背後忽然一股力道推過來,我猝不及防,被推得頭衝下栽了下去。隻覺得眼前黑了一下,緊接著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彌漫全身,讓我忍不住大口抽氣。

  一些畫麵潮水般湧入腦海。

  推開房門,宋偉和另一個美豔的女人正在床上親熱,見有人進來了也不慌不忙。那女人我有印象,也是綺羅公司營銷部的,叫安妮,平日裏最喜歡對綺羅頤指氣使。

  畫麵一轉,兩人已穿上衣服,宋偉毫不顧及地摟著那個女人,一臉厭煩地說著什麽“黃臉婆”、“整天滿身油煙味”、“分手”,那女人不住地冷笑。

  再來,便是奪門而出。

  眼前又一跳,成了公司裏。禿腦門的部門主管正怒氣衝衝地咆哮,將手裏的幾份文件甩在辦公桌上:

  “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我看你做完下個月不用想再續約了!”

  拿著文件出門,又看到宋偉和那女人公然地出雙入對,安妮投來輕蔑的一瞥,嘴裏不忘挖苦:

  “長得不好偏偏腦子又笨,這種女人倒貼都沒人要。”

  綺羅,這是你最痛苦的記憶了嗎?居然刻骨銘心到了魂魄抽離仍鐫刻在肉體中!

  當眼前漸漸恢複清明時,我看到了黑白無常兩張居高臨下的俊臉。

  “小姑娘,魂魄附體的感覺如何?”

  黑無常笑眯眯地看著我,那樣子倒好像在邀功。

  是你推的我?!

  我心裏大罵,卻無奈口不能言,全身疼得好像要裂開一樣,胸口仿佛被什麽東西緊緊箍住,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無比,每呼吸一次都象被刀子割一下。

  “你怎麽光看著我不說話?”

  那邊,黑無常還在呱噪,我心中怒火更盛,卻又不可奈何,隻能強打精神繼續用眼瞪他。

  “笨蛋,那肉身受了重創,傷及內府,你就這麽把她推進去,隻怕她現在正疼呢,哪兒有辦法跟你說話?”

  白無常踢了他一腳,伸手在我身上撫了撫。我隻覺得一陣暖流包裹住殘破的身子,疼痛頓時減輕了不少,耳邊清楚地聽到體內骨骼喀喇喀喇地響,應該是在接駁斷掉的肋骨。

  疼痛終於停止了,我鬆了一口氣,慢慢從地上站起來,飄將近一千年了,又一次體會到腳踏實地的感覺,很奇怪。

  瞪了黑無常一眼,他竟還好像受了冤枉般,一臉委屈。

  “我不是看你經過天劫元氣打傷,連魂魄都快散了,正好有具現成的肉身,你附在上麵魂魄就有了依憑,多大的風都不怕了,到時候你就慢慢修養,多好?這肉身跟你前世同名,也算是有些淵源,早早死了這麽可惜,你全當替她活一遭好了。”

8. 回家

  他這話倒是讓我心中一動。

  剛才腦海中看到的情景著實讓我生氣,綺羅也是個可憐人,她心心念念都是宋偉,一顆心全撲在那男人身上,到頭來卻錯愛了中山狼。

  也罷,事已至此,再生氣也於事無補,我現在法力盡失,也做不到魂魄離體,索性認命了吧。

  我心中打定了主意,不再理睬黑無常,轉頭向白無常行個禮,算是謝他助我療傷。白無常倒是心安理得地受了,又囑咐我加緊修煉以恢複法力,就拖著不情不願的黑無常離開了。

  因為腳上的涼鞋有一隻鞋跟已經折斷了,我被迫赤著腳在路上走了近一個小時才攔到一輛出租車。那司機被我的狼狽模樣嚇了一跳,雖然白無常修複了這肉身的創傷,可髒汙的衣服還有臉上的血汙卻還保留著。

  我看他一臉的驚疑,便說自己遇上劫道的了。那司機倒也是個熱心腸,當時就說要送我去派出所,被我拒絕了,報了個地址要他送我回去。

  一路上那司機不住地偷眼看我,我隻假作不知,自顧自閉目養神,剛附體,我還很不習慣,操縱著肉身走了半天的路,很是辛苦。

  好不容易,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車子到了地方。拜綺羅的好習慣所賜,她的連衣裙口袋裏好好地裝著百來塊錢還有家裏的鑰匙,否則我不想引人注意都難了。將口袋中的那張百元鈔票遞給出租車司機,他卻一臉同情地退回給我:

  “姑娘,算了,你遇上這種事情夠倒黴了,我怎麽能再收你的錢?就當我做回好事吧,你自己想開點兒,保重啊。”

  我說自己被搶劫,卻又不肯報案,他八成把我當成是遇到****不願被人知道的女人了。哼,隨他想去吧,我若是跟他實話實說,還不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我不說話,朝那司機笑笑,就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朝綺羅的住處走去。

  熟門熟路地進屋,我倒是沒忘記關門落鎖,打開燈,打量了一下久違的房間,這裏現在是我的家了。

  轉進臥室拿了換洗的衣服,一路朝浴室走,一路就把身上髒汙了的衣衫全扯了,順手把茶幾上那張兩人的合照卷在衣服裏,一齊丟盡垃圾桶了事。

  進了浴室,站在鏡子前,先前昏暗的路燈下也沒看得太過細致,現在在日光燈下近距離看這張臉,我才了解自己看起來多糟糕。

  原本還算垂順的長發如今已經亂糟糟地糾結起來;額頭一大塊髒汙,還有不少血痕,估計是被撞倒時在地上蹭的;臉色發青,也是,死人嘛,氣血都不流動了;鼻子和嘴角的血沫早已凝結,成了一大坨幹涸的血塊;臉頰邊有一道順著嘴角留下來的血跡,可能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順手撩頭發擦到了,暈成一大片,觸目驚心。

  迅速清洗了一下自己,我虛弱的魂魄再也支撐不了許久,掙紮著爬回臥室後就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了。

9. 友情

  再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了。床頭櫃上的手機一個勁兒地振動,我隨手拿起來,擺弄起來。看過不少人用,操作也不算複雜,所以弄了一會兒我也就基本上明白了。手機上顯示了二十多條短信,還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我躺在被窩裏看短信,全是恬佳發來的,每隔一段時間就問一次“你去哪兒了,趕快給我回電話”,看起來頗為著急。

  又轉入手機語音信箱,還是恬佳的留言。

  “綺羅,你在哪兒?怎麽沒來上班?”

  “綺羅,出什麽事了?為什麽不接電話?快給我回電話!”

  “綺羅,你到底怎麽了?急死我了!快回電話!”

  “綺羅,都中午了,你到底跑哪兒去了?立刻給我回電話!”

  “綺羅,宋偉那個混蛋那樣對你,你可不要想不開啊!他不值得的,綺羅……”

  “綺羅,我晚上去你那兒找你,你可不要有事啊,你一定不要有事啊!等我,聽到沒有?我一下班就去找你!”

  ……

  恬佳的聲音越來越焦急,到後來已經有了哭腔。我腦海裏出現那個豐滿的蘋果臉的女孩兒爽朗的笑容,心頭不禁一暖。

  綺羅,其實你比我幸運,你不在了,卻還有個好朋友一直惦記著你。

  聽完全部留言,我找出恬佳的號碼按了個回撥,部長就讓他不安去吧,反正明天去上班他就知道了。

  電話剛響了兩聲就接通了,恬佳的聲音急吼吼地透過話筒衝了過來:

  “綺羅!你個死東西,一天的時間死哪兒去了!”

  就是死去了!

  我把話筒從耳朵邊拿開一段,翻了個白眼,等那頭恬佳的聲音停了,才又拿回耳邊,不急不忙地解釋:

  “我昨晚喝醉了,又受了涼,所以今天睡了一天,手機響了也沒聽見。”

  “你生病了?嚴不嚴重?要不要去醫院啊?吃藥沒有?”

  恬佳一聽我說受涼了,立刻忘了生氣。

  “我今天要加班,沒辦法提前走,一下班我立刻去你那裏。”

  “不用,不用。我沒事,已經吃過藥了,我還想睡一下,你不要過來了,我沒事的。”

  我連忙阻止她,開玩笑,我現在全身無力,走動都成問題,要是她來了,看我這幅樣子,搞不好一著急就把我弄醫院去了,到時候被醫生發現一個大活人有呼吸卻沒心跳,豈不是熱鬧了?

  “可是……”

  恬佳還不放心,我忙不迭地保證。

  “我真的沒事,睡一覺明天就全好了。你要是不放心,明天到公司一看不就知道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讓恬佳打消了來看我的念頭,我放下手機,再次縮回被窩,繼續久違的睡眠。

  第二天憑著記憶裏的路線來到公司大門口,立刻看到等在外麵的恬佳。見我出現,她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拉著我上下打量。

  “老天,綺羅,你終於出現了。沒事吧?”

  她緊張的樣子讓我心頭一暖,於是回給她一個微笑。

  “綺羅,你真的沒事?確定?”

  恬佳看起來還是不放心,一邊拉著我往電梯走,一邊問。

  “不過你今天看起來挺精神的。”

10. 做人

  電梯的數字變成十三,金屬門打開,整個營銷部裏已經在忙碌了,銷售代理們或走來走去或忙著打電話。

  麵帶微笑、昂首挺胸,我拎著包走出電梯,邁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途中有些人會停下來看我,有男也有女,然後露出些意外或吃驚的表情。對於那些目光,我一律回以點頭微笑,我是綺羅,可不是以前那個畏畏縮縮、孤僻內向的綺羅。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如今我既有了這個新肉身,就好好在這世上活一回吧,好好做一回“綺羅”。

  綺羅原本在公司裏就不起眼,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我已經桃代李僵。我有意識地逐步做出改變,用了半年的時間讓屬於我的全新綺羅出現,恬佳常和我泡在一起,她雖對我的改變有些吃驚,但都被我以受了失戀的刺激決心脫胎換骨搪塞過去了。看了那麽多狗血電視劇,也不是沒有半點兒用處。

  秘書的工作,說起來也沒什麽太複雜的,起初我還做不順手,時有出錯,但所幸都不是什麽大問題,裝裝可憐就混過去了。過了一個多月,我便掌握了,電腦操作、公文處理這些事情。現在的人真是幸福,有電腦、打印機、複印機等等,按幾下按扭就全搞定了,哪象過去,全靠手寫。

  才安穩了沒幾個月,張一鵬就來了,都說女人是禍水,我看男人也差不多,不僅讓恬佳神魂顛倒,連帶著我也跟著倒黴。

  第二天上班,部長要我去複印開會的文件,我來到文印室沒一會兒,那小技術員就冒了出來,自覺地開始幫我幹活。我謝他,他靦腆地咧嘴笑:

  “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呢,好久沒人象你這樣願意跟我說話了。”

  中午恬佳打電話,約我和她還有張一鵬一起吃飯,我想想張一鵬那張曖昧的臉,便找個借口拒絕了。

  下午部長去外麵開會,我也沒什麽事情做,於是自己給自己提前下班。想想還早,於是拎著包去古玩市場淘貨,想看看有沒有能配得上我的寶貝梳妝台的好東西。

  說起那梳妝台,還是我遇上綺羅不久時,她被恬佳拖去舊物市場,難得的一次奢侈買下的。晚清的風格,鏡子周圍一圈古色古香的紅木雕花,是最常見的花開富貴。因為花式和雕工普通,本來應該是銅麵的鏡子更被換成了現在的鏡子,所以算不上值錢的古董,賣家似乎也急於脫手,加上恬佳砍價的功夫,硬是兩百多塊就拿下了,還搭配了一個圓凳。

  過去的綺羅一門心思在宋偉身上,自己整天素麵朝天的,不僅像樣的衣服沒有兩件,梳妝台上的東西同樣少得可憐,除了一把斷了兩個齒的梳子還有一瓶潤膚霜,其他的什麽都沒有,白白糟蹋了這梳妝台。

  這樣的梳妝台,要擺上景泰藍或青白玉盛著的各色胭脂膏和瓜棱白瓷的香粉盒才不會辱沒了它。左手角上應該立一個上好紫檀木的小筒,裏麵插上眉刀、碳棒,各式軟毛的小刷子更是不能少。右手邊還需加一個蝴蝶戲牡丹的紅木梳妝匣子,就像我當年在沁芳樓用的那樣,上下兩層,帶抽屜和拉門,頂上的鏡子可以支起來,裏麵放些常用的珠寶首飾。

11. 屏風

  從第一眼看到這個台子,我心裏就有了這樣的規劃,如今這梳妝台已經是我的了,自然要仔細搜羅到配得上它的寶貝。

  經過幾次掃蕩古玩店,我已經如願地找到了粉盒和紫檀木的筒子,但梳妝匣子卻始終沒有遇見合意的。

  逛了幾家店,我又挑到了一對兒青白玉的小胭脂盒子,玲瓏剔透的煞是可愛。扭頭的功夫,居然看到一個仿的西漢青銅龍鳳紋薰爐,雖是仿製品,卻也做工精湛,巴掌大的小東西上紋理清晰,陰陽鏤刻做得極好。那老板也是個精明人,見我愛不釋手的樣子,立刻過來趁熱打鐵,我被他說得動了心,好在是仿製品,價錢倒也不算離譜,於是就買了。

  接連淘到幾樣好東西,我自然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地朝最後一家店走去。那家店我去過好幾次了,老板人不錯,對家具類古董很有研究,我曾拜托他收貨的時候幫我留意一下,是否有合適的梳妝匣子。前兩天他給我打來電話,說是收到一個,讓我來看看要不要。

  走進店裏,老板似乎正和人看貨,另外還有兩個客人在隨意走動著看著陳列的古董。我用眼掃視了一圈,似乎沒看到我想要的東西,於是想等老板談完生意親自問問。

  “你看這刀工,還有這木質,絕對是上好的老紫檀!”

  他們在看的是個紫檀屏風,造型華麗,樣式也不錯。我對家具古董並不了解,但對書法字畫倒是有些研究的,見那賣家說得口沫橫飛,直將自己的貨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也生出幾分興趣,索性看個明白。

  紫黑色的三扇屏風上正刻著王羲之《蘭亭序》的三段內容,字跡清晰,筆法流暢,可見工匠手藝超群,的確是難得的佳品。

  “這些還不算呢。您再瞧瞧這上麵刻的《蘭亭序》,這可是按照正宗的王羲之真跡刻上去的!你看這‘之’字……”

  賣家還在說,我看看那屏風上的字跡,微微一笑。

  我自幼家貧,小小年紀就被賣身青樓,雖不能說是豔冠群芳,卻也算得上一塊大紅大紫的頭牌。

  現在的人隻當妓女就是些以身侍人,朝秦暮楚的可憐女人,“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嚐”,卻不知要做一名成功的妓女,也是不容易的。

  當年人牙子把我們那一批年紀相當的三十來個小姑娘,挑了二十個出來,一齊領去給沁芳樓的媽媽挑,媽媽又對著我們橫挑豎瞧,從頭發到腳趾頭打量個遍,最後隻選了八個留下。我們一起被各種師傅教導,學些身段、步伐、眼神、笑容之類,然後再淘汰下去,最後隻剩下三個,便被安排在後院各自獨立的小樓裏,每日學習歌舞彈唱、琴棋書畫、詩詞曲藝,凡舉大家閨秀會的,我們都會;可她們不會的,我們也會。

  名妓,不僅要相貌美,還要有技藝,有內涵。

  “我要的不是光有張漂亮臉蛋兒的呆美人兒,我要的是水靈鮮活的名妓!”

  媽媽尖銳的聲音到現在還在耳邊回響。

  “你們不僅要美豔嫵媚,還要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無一不會、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不錯,你們的身份比那些良家婦女要低、要賤,可你們比她們美、比她們媚、比她們聰明、比她們有趣,所以男人才喜歡你們!”

12. 人情

  十四歲掛牌,我做了三年的清官兒,每日裏和那些文人雅士談詩論畫,品評書法,倒也雅致,不敢說火眼金睛,也認得些真跡。

  我看眼前這屏風上的字跡,筆法雄秀、瀟灑自然,二十八行,行行有力,三百二十四字,字字珠璣,的確是件佳作。可惜……

  這屏風是件好東西,若真是王羲之的真跡,二十八萬的開價不算高。但若不是,價錢可就要打折扣了。原本買賣之事,雙方自願,外人沒什麽可插嘴的,但這老板為人不錯,我又有求於他,思前想後,我還是開了口。

  “老板,我看這字似乎不是王羲之的筆風啊。”

  老板本來已經心動,可聽我一說,又猶豫起來,有些茫然地看著我。那賣家一聽我要壞他的買賣,自然不幹,瞪起眼睛衝我喊:

  “小姐,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我不懂?我當年同當朝狀元郎飲酒賞月論蘭亭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別說這刻在屏風上的,真跡的拓本、摹本我也沒少見。

  “王羲之的行書向來如行雲流水,瀟灑飄逸,骨格清秀,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後人評曰‘飄若遊浮雲,矯如驚龍’。《蘭亭序》凡三百二十四字,每一字都姿態殊異,圓轉自如,說極盡用筆使鋒之妙。不說別的,單是鉤,就有豎鉤、豎彎鉤、斜鉤、橫鉤、右彎鉤、圓曲鉤、橫折鉤、左平鉤、回鋒減鉤。我看這上麵的書法,有些運筆之處似還有些澀,隻怕不是右軍親筆。”

  對於這“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我不敢自稱了如指掌,談論起來也能如數家珍。見我滔滔不絕,那賣家也知道遇到行家了,不敢再造次,呐呐地看著我。

  老板見我說得絲絲入扣,有情有理,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君小姐,那依你之見,這屏風值不值得買呢?”

  我雖不想老板破財,可也不願壞人生意,平白招人怨恨,況且那屏風也算是一件好東西,於是朝那老板微微頷首,笑道:

  “老板,您這可問錯人了。說到檀木家具,您才是行家,這屏風值不值,我又怎麽說的準?不過要說這上麵刻的字,雖說不是《蘭亭序》的真跡,我看倒也不是次等貨。”

  聽我這麽一說,老板和那賣家都來了精神,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連旁邊那看東西的客人也湊了過來。

  “這字,前十三行行距較鬆,後十五行行距趨緊,前後左右映帶,攲斜疏密,錯落有致,通篇打成一片,用筆俯仰反複,筆鋒尖端銳利,時出賊毫、叉筆,極有王羲之天下第一行書神清骨秀的墨韻之妙,與真跡極為相似。若我猜的不錯,應該是馮承素鉤摹的神龍本蘭亭序,也是難得的精品。”

  響鼓不用重錘,聽我這麽一說,老板心裏自然有了小算盤。千叮嚀萬囑咐地要我一定等著他,自己拉著那賣家到旁邊劃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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