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雖然不敢號稱是城中首富,也稱得上是揚州數一數二的大戶,再加上大夫人娘家的哥哥在臨安做翰林學士,因此比那貨真價實的首富任家還要風光上幾分。三進三出的大院,青磚碧瓦,知府大人的宅子也沒它氣派,平日裏看大門的門房都是梗著脖子的。
薛老爺雖是生意人,卻算不得精明強幹,穩穩當當地守著一份家業,沒有敗落,也發揚光大不起來,仗著做官的舅老爺撐腰,他沒本事把別人怎麽樣,別人也不敢把他怎麽樣。這人的脾氣就跟他做生意一樣,軟綿綿、溫吞吞,沒什麽野心,也沒太大的誌氣。
大夫人書香門第的小姐出身,嫁到薛家二十年,半個娃兒也沒生出來過,但有娘家勢力的庇護,正室的位置一直穩穩的。平日裏吃齋念佛,逢年過節還會做些布施,在這揚州裏是出了名的慈悲。
我站在薛府院子裏的合歡樹下,冷冷地看著一身富麗堂皇的梅枝指使得她那些昔日的同僚姐妹、今時的下人丫鬟們如走馬燈般團團轉。
“手腳利索些!仔細點兒、仔細點兒,那是大夫人進香用的,放那邊!你怎麽這麽笨手笨腳的?離我遠點兒,當心弄髒了我的衣裳……”
我看著她狠狠一巴掌打開了不小心蹭了她一下的小丫頭,假模假式地撣撣根本沒有什麽灰塵的衣袖,心裏冷笑。
這可真是小人得誌亂叮狂,一朝得勢,居然也端起了主子的架勢來。
當初我剛進府的時候,老爺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兒裏,她在花園裏見了我,笑得那叫一個甜,“二夫人”、“二夫人”叫得那叫一個親,一陣微風吹過來,大點兒的樹葉都吹不動,她忙不迭地用手扶我,嘴裏念叨著:
“哎呀,這麽大的風,可別吹壞了二夫人嬌貴的身子!”
真真一副孝子賢孫的麵孔。
到我被大夫人整治的時候,罵我罵得最響亮的就是她,第一個朝我啐唾沫的也是她。
正想著,就看到梅枝換了一副嘴臉,殷勤地朝著走來的大夫人和老爺迎了過去,滿頭的珠釵、步搖嘩啦啦直響。
大夫人還是一貫的素衣荊釵,一串佛珠終年不離手,一邊慢慢走,一邊細聲細氣地跟老爺說話。老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乖乖聽著,他得罪不起有權有勢的大舅子,縱使娶的老婆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還把他另外買回來的雞也啄死了,也得當菩薩供著。
“夫人,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車也套好等在門口,這就可以走了。”
梅枝美滋滋地湊過去,中氣十足的嗓門把夫人的聲音都擋住了。夫人停了口,瞄她一眼,沒說話,自己走到那一堆東西跟前檢視。
“下人們笨手笨腳的,我不放心。幸好我在這兒瞧著了,不然一時半會兒還弄不完呢!可把我累壞了。”
梅枝把手挽住老爺的膀子,撒嬌似的蹭了兩下,大夫人眼睛掃了一下過去,她猶自不覺得,老爺卻急急地把胳膊抽了回去,三躥兩跳到了大夫人跟前。
“行了,就這麽著吧。我不在家,你們也都不要怠泄了,該幹什麽的幹什麽,謹守本分才是做人的根本。”
大夫人雍容地朝下人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將東西裝到車上去,轉頭又訓示了幾句。
下人們都畢恭畢敬地應了聲“是”,梅枝又晃了晃脖子:
“夫人盡管放心去吧,家裏我會看著的。”
大夫人又瞄了她一眼,臉上倒看不出什麽,但那眼裏一閃而過的東西,我卻沒有錯過。
梅枝啊,梅枝,你以為大夫人開口把你給老爺填了房,就真的飛上枝頭成了主子了?在下人麵前托大也就罷了,居然得意忘形地在她跟前也不知道收斂,那就是不知死活了。她當初容不下我,難道現在就能容得下你嗎?
說話間,一群人已經出了府門,我是鬼,就這點方便,穿牆而過,正看到大夫人上了車,淡淡地吩咐了梅枝一句“照顧好老爺”,就將車簾子放下了。
老爺老老實實地站在大門口恭送夫人的車離開,直到走遠了,才好像鬆了口氣似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
“可算是走了。”
梅枝嘻嘻一笑,立刻蛇一樣纏了過去,手指頭在老爺三層的下巴上刮刮:
“她走了,我不是還在嗎?”
被她這麽一鬧,老爺又來了精神,包子一樣的臉更是笑成了個花卷,一把攬住梅枝,朝內院走去:
“沒錯,沒錯。寶貝兒,就咱們倆了……”
正文 第一卷 方生方死 4. 豪門
本帖於 2009-12-03 16:02:44 時間, 由普通用戶 畫眉深淺 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