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 5.

來源: 刁康於 2009-11-18 17:28:49 [檔案]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7711 bytes)

我打電話給社會福利署的社工章姑娘(在香港，社工與護士，都稱"姑娘"gu1 niang3第三聲)。
章姑娘聽了我的陳述，說，最好讓她見一見這小女孩。
於是，我又跟趙紫薇聯絡，趙紫薇說:"王小姐，好不好這樣，請你和章姑娘到我家裏來?因為我兒子還小，現在這個女孩子葉不落哦，也是整天躲在家裏不肯見人。越來越古怪。"
我問了地址，和章姑娘相約，一起去九龍城寨趙紫薇租住的地點。
在樓下買了一袋水果，看見報攤上有些兒童玩具擺賣，章姑娘說:"她家裏有小男孩，挑幾輛小車子吧。"於是又買了幾輛手指大小的迷你玩具車。
這是一幢陳舊的唐樓，沒有電梯，幸好在三樓，平時少鍛煉，這時走幾層樓梯，也覺得有點氣喘。找到趙紫薇家的門牌號，按門鈴，聽見趙紫薇沙啞的聲音在屋裏喊:"葉不落，去開一下門。"
門打開，一個瘦小的女孩子臉色蒼白地肅立在門前，她身邊，站著一個活潑的小男孩，拉著她的衣角，笑嘻嘻地撥拉著門鎖，想必是趙紫薇的兒子了。
我們進屋，小女孩反手把門關上，一聲不吭地轉身往房裏走。趙紫薇一邊擦著手，一邊從廚房裏出來，一邊數落著:"喂，你別走開，喊'姐姐'，要有禮貌，"她拉一拉小男孩:"你也喊，快喊'姐姐'。"
小男孩瞪著明亮的大眼睛，一笑倆酒渦，大聲地喊:"姐姐!"章姑娘示意我把手中的東西交給趙紫薇。趙紫薇嘴上客氣著:"哎呀，來就來嘛，還買水果來幹什麽!"但一邊還是興高采烈地把水果拿到廚房去洗淨。
小男孩收到迷你汽車，高興地大叫:"多謝姐姐!"一邊就忙著撕拆著包裝盒。我幫著他，兩人玩成一團，章姑娘跟著小女孩往房間走去，我聽見她在問:"你叫葉不落嗎?"小女孩聲音細如蚊，聽不見她說什麽。兩人進了房間，把門關上。
趙紫薇洗好水果出來，見到我和她兒子在玩，問:"她們呢?"
我努努嘴:"進房間談話去了。"
見我好奇地打量房子，趙紫薇對我解釋:"朋友介紹我，每月三千元，向一個老太太租一間房，我和兒子，加上這個小女孩，三個人住在一個房間裏，另一個房間是老太太住的。她現在這時間，出去散步了。這老太太是孤獨老人，不願住老人院，就特意挑我這樣有家有口的人家合住，圖個熱鬧。我有時煮了東西請她吃，她很高興。"
我逗弄著小男孩，問他:"你幾歲啦?"
"六歲。"
"上什麽班?"
"幼稚園高班。"
"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骨碌著一雙大眼睛，楞在當場，答不出來，轉而望向媽媽。
我奇怪，這小孩看著聰明極了，高高的額頭，大大的圓眼睛，挺直的鼻梁，緊抿的嘴唇，尖尖的下巴，皮膚像媽媽一樣雪白粉嫩，典型的小上海。可是，怎麽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出呢?
趙紫薇尷尬地笑:"哎呀，不好意思呀，仔仔說不出自己名字，不能怪他呀，之前他叫朱光華，後來我改嫁，他就跟著第二個老公姓，叫謝光華，後來不是又嫁了這個香港人嗎，又改了跟他姓李，可是現在我要跟他離婚，我打算叫孩子跟我姓趙，我想幹脆連名字也改掉算了，你說，叫趙家駿好不好呀?"
別說孩子，連我也楞了。
一個六歲的孩子，也真難為了他，跟著媽媽輾轉江湖，別人罵人會說:"你連自己姓什麽都搞不清嗎!"，可是，這孩子，真是被他媽媽弄糊塗了。可憐的孩子。
我摸摸小男孩的頭，想一想，幹脆跟著他媽媽，喊他"仔仔"就好。
"仔仔，你喜歡什麽玩具，告訴姐姐，姐姐下次來了買給你。"
小男孩趴在地上滾碌著小汽車，嘴裏模仿車聲"嗚嗚"地叫著，沒有理會我。
趙紫薇走過去拍他的背:"仔仔，姐姐跟你說話呢!"
小孩不理她，忙著自個兒玩，她不好意思地說:"孩子沒玩具，收到這些小車子，他太高興了。對不起。他平時很有禮貌的。"
我有點心酸，忙道:"哎，沒事沒事，讓他自己玩吧，下次我帶多點玩具來。我們那裏有很多善心人捐出來的玩具，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他一大箱。"
趙紫薇大方地說:"哦，我不介意。那你拿來吧。"
兩人相視，一起笑著看著小男孩趴在地上玩。我望望趙紫薇，一臉慈愛，這個時候，她不再是時髦女郎，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母親。

過了很久，章姑娘打開房門，走出來，那個叫葉不落的小女孩，跟在她身後，慢吞吞地拖拉著拖鞋，不情不願地也來到客廳。
趙紫薇見狀，拍拍手，"哎喲，差點忘了，我剛才煲了白果腐竹糖水，你們等一下，我去拿出來，大家喝點糖水吧。"
她走進廚房。我跟著，想進去幫忙，她把我往外趕:"別進來，地方太小了，人多反而不方便。"我看是事實，隻好退出客廳。
一會兒，趙紫薇端出托盤，上麵盛著四碗糖水，她分給我和章姑娘、葉不落、仔仔，自己捧著碗，給仔仔喂食。
這時，大門上"卡卡察察"地響起開門聲，趙紫薇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碗，衝過去開門。入門處，一個矮矮胖胖、頭發全白的老太太，驚愕地站在那裏，手裏還拿著鑰匙。
趙紫薇不好意思地說:"梁婆婆，對不起，我有兩位朋友上門來探訪，打擾你了。快進來，我煲了腐竹糖水。"
老太太"哦"一聲，臉上明顯地寫滿了不高興。
趙紫薇轉身進廚房，又端出一碗糖水，遞給老太太。老太太謝過，老實不客氣地坐在桌邊，吃起來。
趙紫薇喂著孩子，看看老太太臉色，對我們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我心裏頓時對她充滿了同情。帶著孩子四處流浪，寄人籬下的生活，並不好受。身邊又寄養著這麽個古怪的青春期少女，真是挺辛苦的。
我看看這女孩，頭發披在肩頭，額前的頭發長長地垂下來，幾乎遮到鼻尖，兩邊的頭發也向臉中覆來，大半個臉，就躲在碎發後麵，看不清表情。她的眼睛，大約是躲在頭發後麵向外窺探，隻能夠看得清一張嘴嚅動著。但她是瘦弱的，細小的，像是發育不全的小孩，由進門一刻到現在，我沒聽到她說一句話。
剛才她和章姑娘說了些什麽，我有點好奇。

吃完糖水，我和章姑娘起身要走。趙紫薇也不方便留客，叮囑葉不落做功課，抱起兒子，送我們下樓。
她依依不舍地與我們告別:"王小姐、章姑娘，很不好意思嗬，住在別人的房子裏，招待不周，請你們原諒。"
我安慰她:"沒關係。你現在條件所限，將來一切都會好的。這樣的環境，你能把孩子管教好，把自己收拾得又幹淨又漂亮，你很有本事呀!"
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小男孩在她身上扭著動，鬧著要下地。
章姑娘說:"趙小姐，這孩子不小了，你由得他自己走動吧，抱著多累呀。"
趙紫薇放下男孩，手緊緊地拖著孩子的手。
章姑娘說:"葉不落的事情，我會和王小姐談，我們會盡快處理。你放心。你平時對她好一點，你也不是她媽媽，管教她是有困難的。我們都能理解。這孩子心理有很嚴重的問題。我們會盡快。你回去吧。"

上了車，章姑娘才說:"王小姐，這個葉不落，可能親眼目睹了謀殺案，我們要報警。"
我大吃一驚!
"怎麽回事?"
章姑娘說:"她剛開始不肯說，後來慢慢吐露了一點點，說是每天做惡夢，總是夢見無頭鬼向她伸出手來。她很害怕。而且夢境越來越清晰。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平時喜歡和童黨為伴，一群少年常在尖沙咀海邊聚集，玩到天亮。他們有可能嫌這樣光是坐著吹水太無聊，為了追求刺激，是有可能做出一些傷害人的嚴重犯罪行為的。早前已經揭發過幾宗這類童黨案件。所以，葉不落做惡夢，可能是一種心理暗示。"
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畢竟她隻是14歲的孩子，"那我們該怎麽辦?"
"報警吧。"
"啊?"
章姑娘重重地點頭:"唔，必須報警。這孩子，心裏有事。我用了很多方法，她都不肯吐露實情。我看，唯有報警一途了，要請警察心理專家，突破她的心理防線。"

我帶著章姑娘來到我們報館大樓，回到我們部門，請她坐一下，我打內線電話給鄭耀祖:"祖哥，我是王心兒，請你來一下暖流組。"
鄭耀祖心情大好，笑問:"想我啦?"
"你去吃S!有正經事。快點過來。"
鄭耀祖聽見我的語氣嚴峻，也不敢再胡亂吃我豆腐，匆匆趕來，見到章姑娘，有點好奇地望望她，章姑娘站起身，我介紹:"這位是突發組的組頭鄭生，這位是社會福利署的章姑娘。章姑娘，你跟他說吧。"
"鄭生!""章姑娘!"兩人互相打了招呼，直入正題。
聽完章姑娘介紹，鄭耀祖立即掏出手機，按下警察朋友的電話:"王Sir，我是阿祖呀!哪天有空去灣仔杜老誌，聽說有新女哦。喂，先說回正經事，手上有個細路女(小女孩)，社工說她可能目睹謀殺案，你派個人過來，還是怎樣?"
對方說了幾句什麽，鄭耀祖點點頭，收線，抬頭對我們兩人說:"還是麻煩你們兩位，把女孩子帶到警署去，比較妥當，不然，大隊警察殺入民居，會對她家人造成滋擾，畢竟暫時也隻是猜測。你們看怎樣?"
我看看章姑娘，她點點頭。我們商量著，既然已經驚動警方，索性不要再讓趙紫薇多受一晚罪了，早點把女孩子帶離她家吧。
於是，打電話給趙紫薇，請她穩住女孩，不要讓她出門，我們現在就去她家。
趙紫薇在電話裏驚呼一聲，忙不迭地道:"那你們快點來嗬。快點嗬，快點。"
鄭耀祖沉吟了一下，說:"心兒，等一等，我派個突發記者跟你們一起去。我們要做這個獨家故事。"
我答應了，章姑娘不安地坐下，站起，站起，又坐下。
鄭耀祖撥內線:"喂，我是阿祖呀，叫阿才仔聽。......阿才，你現在帶齊東西，到暖流組這邊來找王心兒，跟她一起出去，有個獨家。有事電聯，明白嗎?攝影器材帶齊了啊!這個故事，你跟到底。"

阿才背著大包的攝影器材，小跑著來到暖流組。我和章姑娘忙拿好隨身手袋，與他一起出發。
阿才是個矮小結實的男生，年約三十歲不到，由於長期在外麵奔波，曬得黑乎乎的，麵目模糊，隻有一對眼睛，炯炯有神，眼白特別亮。
阿才開著印有我們公司"現代快報"字樣和公司logo的采訪車，我們蹬車，一同呼嘯著，往九龍城寨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