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 3.

每天，我都要接觸新的幫助對象，最大的本事不是記住，而是盡快遺忘，那麽多人，身世淒涼，叫人不忍卒睹。如果要把這些人和事，件件記在心裏，我想，我自己的心理要崩潰的。
當我再次接到趙紫薇的電話時，大約已過了一兩個月，那把沙啞的女聲，我早就不記得了。
她倒是一下子聽出我的聲音，驚喜地說:"王小姐，你好!我是之前得你救助的趙紫薇，我打算跟我老公離婚，現在分居了，政府給我們津貼，我帶著兒子搬到了九龍城寨。"
我咦咦啊啊地虛應著。
她竟然說:"王小姐，我現在在你公司樓下，我想要上來探你，能不能請你下來接我?"
我大吃一驚，一個陌生人，我也沒給她多少幫助，她，居然跑到我公司來!
果然，receiption打電話上來:"王心兒，有人找。"
我隻好下樓去。

在入口大堂，見到一位美女，娉娉婷婷地玉立在入門處，行經的同事們，都忍不住好奇地往她身上瞄多兩眼。
她穿著黑色西褲、黑色粗線織花毛衣，頸間一條黑邊淺灰碎花圖案真絲方巾，係成小小的蝴蝶，蝴蝶斜依在左肩，微風吹過，輕輕顫動，有種叫人心動的性感。披肩長發絲一般的光滑，大約做了離子燙。肌膚勝雪，白嫩嬌豔，濃淡相宜的柳葉眉、一點唇紅看得出是精心挑選的桃色唇蜜，泛著水漾光華。整個人遠遠看去，高貴而優雅，煞是好看。我猜疑:"這美女，就是趙紫薇?"和她那暗啞的粗重嗓音，沒法match到一個人身上。
我走到receiption，故意稍微提高嗓音，好讓站在一旁的美女聽見:"我是王心兒，請問哪一位找我?"
其實receiption的姐姐當然是熟悉我的，向那位美女努努嘴，她大約聽到我的話，或者見到receiption的表情，邁著小碎步，作狀誇張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啞著聲說:"哎喲，王小姐，你好!沒想到你那麽年輕。"
我尷尬地笑著:"多謝!我沒那麽年輕啦。請問，你是趙紫薇?"
她笑咪咪地答:"是哦。我來看看你。也沒帶什麽好東西來，"她提一提手中的袋子示意:"就帶了點香蕉，也不知合不合適。香蕉是好東西，維他命豐富，又飽肚子，吃了不必吃飯，順帶減肥了。你看我，身材還可以吧?人家都說我不像是生過孩子的呢。嘻嘻，我就是常吃香蕉不吃飯的。"
我忙向入口處指一指:"請跟我上來吧。"
receiption的兩位值班女同事，在捂著嘴偷笑。
我帶她來到我們部門的區間，她大驚小怪地叫道:"哎喲，你們公司好大呀，辦公室都沒有房間呀!"
我叫她把香蕉放在桌上，幾位同事望過來，眼睛在她的身上和香蕉身上瞟來瞟去。
我招呼大家:"喂，過來吃香蕉，趙小姐送來的，請大家吃。"
她忙道:"對，對，對，我請大家吃香蕉。"
James壞壞地問她:"你就帶了一梳蕉上來探班呀?"口氣似乎嫌不夠的樣子。
她有點心慌意亂了:"咦，是不是太少了?我下次帶多點吧。"
我安慰她:"你別理他。你不必帶水果來我們公司的，因為我們公司的pantry每天都有工人送來各種新鮮水果，免費任由員工享用的。他在開你玩笑呢。"
她迷惑:"玩笑?"
"對呀，在香港，如果去探人，卻又沒帶禮物，為免尷尬，就會說'我帶了一梳蕉上來探你'，那意思是空著手，把香蕉暗喻成手啦。所以一般人，不會真的專門帶一梳香蕉去探訪別人的。不過你是新移民，不懂本地俗語，很正常。"
她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著低下了頭。

我領著她上到五樓的canteen，帶她去喝一杯咖啡。
兩人坐在寬敞明亮的飯堂裏，她毫無保留地向我述說著她的大事小情，好像我是她多年的朋友，:"我兒子已經六歲了，現在搬了家，又要轉學，小孩子都有點暈頭轉向了，我打算給他多讀一年幼稚園再上小學。"
我忍不住:"不必吧?幼稚園也要留級?這不是耽誤孩子嘛!"
"沒辦法，我想要他學好廣東話。"
"小孩子學話很快的呀，隻要去上學，幾個月就融入同學生活了。"
"但我家孩子跟著我嫁了一次又一次，他膽小。現在還被人打了，更是不敢見人。"
有這種事?
趙紫薇不停地聒噪，訴說著自己婚姻的不幸:第一任老公，在她生孩子前夕，不告而別，獨自一人赴美與父母團聚。她從上海帶著兒子南下深圳，結識了開工廠的第二任，這位又因為生意失敗，自殺身亡。她在朋友的介紹下，嫁給第三任，是個六十多歲的退休船員，沒想到，船員過慣了在船上飄泊的日子，在家裏也像坐船一樣，每天雷打不動地呆坐床前。兒子六歲，畢竟是小孩子，好奇地東摸西碰，把這老男人激怒了，暴打兩母子。
我奇問:"你介不介意，呃，你，多少歲?"聽她沙啞的聲音，倒像個老婦人。但看她的衣著打扮，異常時髦，長相也年輕甜美，真是很難猜出她的年齡。
她不好意思地說:"我生孩子比較晚，今年34歲。我28歲才生孩子。"
OMG!我32歲還嫌自己太小呢，她28歲生孩子，已經嫌自己太老!已經嫁了三任!我連一任都不知去哪裏尋找。
我直接地說:"我32啦，你比我大兩歲，孩子都快上小學了。"
她不好意思地說:"王小姐，你是知識分子，靠自己的本事吃飯，當然寧缺勿濫。我不同呀，我要找個人嫁了，好有人養我。隻要有人願意養我，我就嫁呀。我就是不想工作，不喜歡做勞動人民。"
這是什麽理論!

兩人正說著閑話，冷不丁地，突發新聞組頭兒鄭耀祖端著一盤食物，把腦袋湊到我們中間:"在說什麽呢，這麽熱鬧!"
我嚇一跳，對鄭某人，我從來不客氣，立即把不高興表現在臉上:"哎，你幹什麽!嚇人一跳。"
他的眼睛，在趙紫薇光滑美麗的白淨臉上猛掃，我恍然大悟:哦，是衝美女來的。
忙指指雙方:"這位是鄭組長，做突發新聞的，殺人放火都歸他管；這位是趙小姐，她，"我一時不知怎樣介紹她的身份。
她嫣然一笑，大方地自我介紹:"我是王小姐的朋友，曾得到王小姐的幫助，今天特意上來多謝她。"
"嘩，王心兒，你什麽時候有這麽漂亮的朋友，也不早點介紹我認識。"鄭耀祖故意厚臉皮地說。
趙紫薇更是一臉笑得春花爛漫的樣子。
我看這對男女，覺得真是天造地設，姣婆遇著脂粉客，大約就是這個德行。我不出聲，看他們兩人自己表演。
趙紫薇自詡我的朋友了:"鄭先生你好呀，我正想跟王小姐說呢，我現在沒有工作，剛來香港不久，本身也沒什麽工作經驗，想請王小姐幫幫忙。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麽好路子?"

也不經我同意，鄭耀祖老實不客氣地把食物盤放在我身邊，坐下來，與趙紫薇麵對麵，你望我，我望你。
他一邊聽著趙紫薇的話，一邊擺弄著自己的食物，聽見她這話，立即一拍大腿:"嘿，你真是問對人了。"他轉臉看看我，"王心兒你還記得嗎，早前有單案，有輛巴士掉到路橋下，司機當場死亡。兩個月了呢，現在，問題來了，那個司機的老婆，沒法來香港定居，留下一個14歲的女兒，一對八十多歲的老父母。現在這對老人申請入住政府的老人院，小女孩子就沒人照管了。她未滿18歲，政府不允許她獨自一人生活，需要找家庭照顧她。"
趙紫薇輕輕拍手，裝得像個少女般，嬌著啞嗓子叫:"哎呀，別的我不會，照顧小孩我拿手呀!女孩子都14歲了，正好給我兒子做姐姐呢。人家說，一家子兄弟姐妹的組合，最好就是姐姐弟弟了。那太好了，鄭先生，你什麽時候給我安排?"
鄭耀祖笑得很惡心地望著她:"可以呀，我叫朋友給你安排。聽說像這種情況，政府還有津貼給願意照顧的家庭的。"

所有跟帖： 

• sf -新一代黃臉婆- ♀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8:55:18

• 康康的沙發真難搶啊 -不怕被套怕枕頭- ♂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9:35:38

• 你要像我那麽虔誠才行啊 -新一代黃臉婆- ♀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9:54:30

• 我這就用高錳酸鉀洗臉去。夠虔誠了吧 -不怕被套怕枕頭- ♂ (0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08:48:51

• 你不要搶了偶的專利 -新一代黃臉婆- ♀ (0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10:07:01

• 板凳~~ -畫眉深淺- ♀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9:4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