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蛛by鬼馬星 網絡版完-2(完)


  “童雨的親生父母沒來找過她嗎?”嶽程問。
  “我哪知道?”李小丹嗤笑道,“難道她親生父母來了,還通知我來看?”
  陸勁笑了笑,沒說話。
  嶽程不理他,又想起了一個問題。當時李院長說,童雨出院後,她的主治大夫曾經打電話去童雨家,了解她的服藥情況,但是童雨搬家了。
  “我想問一下,童雨住院前後有沒有搬過家?”他問道。
  “沒有。他們在這兒住了十幾年了,從95年開始就一直住在這裏。”李小丹以強調的語氣說。
  這時候,另一個房間忽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李小丹連忙放下織了一半的毛線急匆匆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說,“噢,寶寶,媽媽來了,不哭,不哭。”

  一走出李小丹家,陸勁就作了一個深呼吸說:“還是外麵的空氣好啊,在裏麵我都快悶死了。”
  身後的嶽程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你又怎麽啦?”他懶洋洋地問道。
  “你行啊!陸勁!什麽時候弄的假證件?!”嶽程朝他瞪圓了眼睛。
  他笑起來,把食指放在唇邊,輕聲道:
  “噓……你想被她聽見?”
  他們快步走出一段路,直到看不見童雨家的那棟老式公房後,嶽程才氣急敗壞地從陸勁的口袋裏抓出那本假證件看起來。
  “印刷水平不錯吧。”陸勁繞到嶽程身後說道,“是我今天早晨出去做的,我之前記下了你的警號,很高興能派上用場。”
  嶽程把那本證件丟還給他。
  “你不要嗎?”他把證件塞進褲兜。
  “廢話,上麵又不是我的照片!”
  “那可以去拍一張,門口就有拍寶麗來的,換張照片很容易。”
  嶽程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哪有警察自己給自己做假證件的?!”他怒吼了一句。
  “隨你的便吧,我隻不過提個建議。”陸勁笑著說。
  他現在很喜歡跟這個警察呆在一起,其實,從今天碰見嶽程的第一秒鍾開始,他就希望自己整天能跟這個人呆在一起,因為隻有跟這個人在一起,他們才能談點別的,這樣他才能控製自己以不去想昨晚的事,不去想她。
  元元,隻要一想到她,他就會忍不住停下來發呆,就像現在這樣,今天已經好幾次了。
  他發現自己呆立在一棵水杉樹前。
  “怎麽?它是你家的嗎?你看半天了。”嶽程不耐煩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回頭看了嶽程一眼。
  “我今晚住在你家行嗎?”他問道。
  嶽程似乎很意外,先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用警察特有的目光審視著他,問道:
  “為什麽?你跟她怎麽啦?”
  陸勁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保持沉默。
  “我……”嶽程想說什麽,但開了個頭就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咬了咬嘴唇說,“當然,你要向我自首,我是歡迎的,不過……為什麽?能告訴我原因嗎?別跟我說什麽你覺悟提高了之類的屁話。好好回答,陸勁。好嗎?為什麽?”
  陸勁知道,作為逃犯,他能自投羅網,嶽程應該是求之不得的,但嶽程是個穩重的人,做什麽都需要一個理由。
  “我要跟她分手。”他靜靜地說。
  “分手?”
  “這樣對她更好。”
  嶽程看看他,冷冰冰地問道:
  “為什麽昨天你沒想到這個?”
  他不說話。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吵架了?發現她沒你想象得好?還是……”嶽程問到一半,看了他兩眼,才接著說:
  “我不想與她為敵,她已經夠討厭我的了,你幹嗎要讓我做這個惡人?再說,她會找來的,我知道她是什麽人,一團火燒起來,什麽都壓不住。”
  陸勁沒想到這個一向把破案當作人生第一大目標的警察會這麽回答,他感到沮喪。
  “好吧,嶽程,當我沒說。”他徑自向前走去。
  嶽程追上了他。
  “如果她找來怎麽辦?”
  “你跟她說,你不知道我去了哪裏。”
  嶽程看著他,好像終於下了決心。
  “好吧,我父母正好出去旅遊了,家裏就我一個,你來吧。”他說。
  “那就麻煩你了。”
  這時候,幾隻麻雀在陸勁頭頂盤旋飛過,他忽然覺得心裏一鬆,輕聲道:“她會明白的,我的小鳥一向都很聰明。”
  
  “現在去哪兒?”陸勁上了出租車後,問嶽程。
  “去一個你我都很熟悉的地方——唐山縣精神病院。”嶽程說。
  “去見誰?”
  “我剛剛在那裏接電話,你不是在旁邊嗎?你可別跟我說,你什麽都沒聽見。”嶽程不耐煩地回頭看著他,看了一會兒,語氣又緩和了下來,“我們去見那家精神病院的院長李亞安。因為我們的人查到,金小慧最後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他的,剛剛不是那個女人還給了我們一張童雨的照片嗎?我們正好再去問一下,這個童雨跟當年住院的那個童雨是不是同一個人。這個李院長認識童雨,對她還有印象,上次我問過他。”
  “李亞安?”陸勁覺得這個名字好熟,不知道在哪裏聽到過。
  “怎麽,你認識?”嶽程馬上感覺到了。
  “以前有個心理醫生到裏麵去看過我,好像就叫這個名字。他是個怎麽樣的人?”陸勁的腦海裏閃現出一個中年男人精明能幹的模樣,高級西裝,老人頭皮鞋,金表,打扮得很講究,說話也很有技巧,讓人忍不住想聽下去。
  但嶽程的回答卻是:
  “一個戴眼鏡的老頭,不過說話還算簡潔。”
  難道不是同一個人?
  但是,陸勁發現搞錯的是嶽程,站住他麵前的赫然就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李亞安。
  同樣的發型,同樣銳利的眼睛,還有同樣直截了當的開場白,陸勁第一眼看見李亞安,就非常肯定,這就是那個當年打破他心理防線,最終說服他活下來的心理醫生。
  “陸勁,你老了。”李亞安站在書架前轉過身,首先看到了陸勁,陸勁感覺他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才轉向旁邊的嶽程。
  “你好,請問你是李院長嗎?”嶽程似乎很茫然。
  李亞安點了點頭道:“對,我是。”
  “那我上次見過的那個……”
  “對了,我聽說有個警察曾經來過這裏,難道就是你?”李亞安目光銳利地盯著嶽程,。
  “對,我叫嶽程,C區警署刑事科的,對不起,上次我見到的那位院長好像年紀更大一些。”嶽程似乎更想跟上次的那個老頭說話,但陸勁卻恰恰相反。
  “你說的可能是我們這裏的李正光院長,我是副院長。”李亞安的眼珠轉了轉。
  “啊。我不知道你們這裏有兩位李院長。”嶽程好像終於釋然了,他上前像老熟人那樣跟李亞安握了下手。
  “按理說應該叫我李副院長才對,我不常在這裏辦公,在S市精神衛生中心,我有另外一個辦公地點。請坐。”李亞安很瀟灑地請他們兩人在他寬大的原木辦公桌對麵坐下,隨後,陸勁覺得他的目光又轉向了自己,“你怎麽在這兒,可以解釋一下嗎?”他問的是陸勁,但是陸勁覺得這問題由嶽程來回答更妥當,他回頭看了一眼嶽程,後者明白了他的意思。
  “陸勁現在正在協助我們辦理一個案子。”嶽程簡短地解釋道。
  “可以看看你的證件嗎?”
  “對不起,今天出來得匆忙,我的證件沒帶,如果你對我的身份有疑義的話,可以立即打電話去警署核實。”嶽程沉著地說。
  
  李亞安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嶽程的解釋。
  “好吧,我相信你。其實我也聽說過你的名字,隻不過沒見過你本人,有什麽可以幫你的?”李亞安問嶽程。
  “金小慧你認識嗎?”
  “認識,她是我的病人。她怎麽啦?”李亞安雙手放在桌上,手指交叉在一起。
  “她被謀殺了。”嶽程說。
  李亞安怔住了,片刻之後,他問:
  “金小慧被謀殺你們怎麽會找到我?”
  “因為我們查到你們之間有電話往來。可以告訴我你們是什麽關係嗎?”嶽程問道。
  “她是我的病人,她有心理問題需要幫助。”李亞安再度把目光投向陸勁,“我知道她也認識你。”
  李亞安看人的目光向來都是冷冰冰的,說話方式則簡單直接,幾乎沒有任何回旋餘地。作為一個把與人溝通作為職業的心理醫生,陸勁覺得他給人的感覺就像冬天的玻璃台麵,雖然很冷,但距離卻很近。你不一定喜歡他,但肯定會相信他。
  2005年,陸勁在自己的單人牢房第一次看見李亞安的時候,他已經絕食三天了。當時他萬念俱灰,一心求死,監獄的管教為了讓他吃口飯,曾無數次苦口婆心地勸說他,但他都置之不理,事實上,他也沒力氣說話了,他隻覺得好煩,本想安靜地離開人世,卻老有人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到了第四天,他覺得身體明顯比前一天更虛弱了,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已經進入了死亡的倒計時,於是,他躺在床上,靜靜等待死神的降臨,但沒想到,死神沒來,來的卻是戴勞力士金表的李亞安。
  “嗬,你就是那個本該死卻沒有死的殺人犯嗎?”這就是李亞安的開場白。
  他知道這個人不是管教,但他照例不搭理。
  “為什麽不說話?想省點力氣多活兩天?”沒想到,這人說了這麽一句。
  他禁不住轉過臉去看了一眼來人,一個梳著整齊分頭的男人,年齡不大,有一張神情冷漠的臉。
  “你是行刑官嗎?”他聽到自己問了一聲,他期待這個人手裏正好拿著一支裝滿毒液的注射器,如果現在能給他來一針他就解脫了。
  “我是李亞安,犯罪心理學家,精神科大夫,警方讓我來跟你談談。”李亞安說,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陸勁不說話,他知道在他死之前,總會有這號人出現的。
  “聽說你正在絕食。嫌飯菜味道不好嗎?”李亞安翹起二郎腿,樣子很悠閑。
  陸勁不理他,這個人在誘他說話,這很明顯。
  接下去,牢房裏陷入一片死寂。
  陸勁躺在床上,背著李亞安,迷迷糊糊中,他覺得自己好像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又醒了過來。他聞到一股濃鬱的現磨咖啡的香味,還有一股奶油味兒!這是他在咖啡館和蛋糕房裏經常聞到的味道。這是怎麽回事?是在做夢嗎?他這一生對蛋糕向來缺乏抵抗力,所以半是因為好奇,半是出於本能,他咽了一下口水後,終於把身體轉了過來。他看見這個衣冠楚楚的李亞安正在裝模作樣地看報紙。
  “喂,你當這裏是你家客廳嗎?”他實在忍不住了,說了話。
  李亞安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把頭從報紙上抬起來掃了他一眼,說:
  “請稍等。”
  陸勁不知道這三個字是什麽意思。
  “你在說什麽?”他禁不住又問。
  “請稍等。”李亞安又回答了一遍。
  陸勁很生氣,心想,是不是所有的心理醫生都喜歡這樣故弄玄虛?這個人究竟在讓他等什麽?有什麽好等的?
  “請你把話說清楚。”不知是因為太生氣,還是因為聞到了咖啡的味道,他坐了起來,直視著這個自以為是的心理醫生。
  
  “現在離下午三點還有兩分鍾,”李亞安繼續低頭看報紙。
  陸勁仍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這時候,他發現李亞安的麵前不知什麽時候擺上了一個小圓餐桌,上麵有精美的餐具、正冒著熱氣的咖啡壺、三塊巧克力鬆仁蛋糕,一份顯然是剛做好不久的鬆餅,旁邊的小盤子裏還有兩份法式土豆火腿雞肉派,他倒抽了一口冷氣,終於明白了糖衣炮彈的意義。
  “誰允許你在這裏喝咖啡的?”他又咽了一下口水,問道,問完之後就覺得自己問得很傻,李亞安這麽做肯定已經得到了監獄方麵的同意。
  李亞安抬頭看了他一眼,把報紙放下了。
  “陸勁,我看過你的檔案,我知道你很喜歡吃甜食,尤其是蛋糕。”他說。
  沒錯,這是他的最愛,他後悔怎麽會跟警察說。
  “我不會吃的。你不用白費功夫。”他道。
  他本打算趴下去,繼續睡覺,但可能是因為想臨死前再看兩眼那幾塊可口的巧克力蛋糕,所以,他坐著沒動。
  “你別誤會,這些東西不是為你準備的。”李亞安平靜地說。
  陸勁知道這是在胡扯,搞那麽多花樣,無非就是為了引他吃東西。雖然,咖啡和蛋糕的香氣已經在瞬間攻破了他的大半防線,但他還是決定堅持自己的主張。他沒說話。
  李亞安看了下腕上的手表,說:“啊,三點到了,我的午茶時間。”
  接著李亞安就當著他的麵大快朵頤起來。
  “你是不是想讓我打消絕食的念頭?我說了這是白費功夫。”他當時很想衝上去掀翻對方的桌子,但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把美味可口的巧克力蛋糕弄到地上,而且他怕自己會一時失去控製,爬到地上去舔蛋糕屑,現在他的狀況很可能會驅使他做出這種瘋狂行徑來。
  李亞安津津有味地把一塊蛋糕放入嘴裏,然後一邊品著滋味,一邊說:“你盡管絕食好了,我說了,這是我的午後點心。”
  “滾出去!”他終於發火了,但他太虛弱了,罵得有氣無力的。
  李亞安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道:
  “陸勁,你要明白,這不是你的地方,這是監獄。隻要國家允許,我在你的牢房幹什麽都行。更何況,我其實在幫你。”
  “幫我?”
  “你不是想死嗎?我在幫你早點完成這個心願。聽說一個人在心力交瘁的情況下受到嚴重刺激,會血管爆裂而死。”李亞安的聲音冷酷無情。
  陸勁一直認為李亞安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最後還是會給他吃蛋糕的,因為那些食物對李亞安一個人的胃來說,顯然是太多了,但他萬萬沒想到,那天李亞安真的連蛋糕屑都沒給他吃。他眼巴巴地看著李亞安把沒吃完的蛋糕放進了一個紙袋,當時他失望地快暈倒了,但是,就在他重新趴到床上準備自殺的時候,他聽到李亞安向他甩出了一句話。
  “空了三天的胃,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如果你想吃點好的,就先喝一星期的粥吧,我下星期再來看你。”
  他為這句話內心交戰了好久,最終還是投降了。他後來把這種妥協歸咎於他牢房裏久久未能散去的咖啡味,就在李亞安離開的當天晚上,他終於吃了一碗粥。而在李亞安也很守信用,第二個星期果然如期到訪,並為他帶來了一塊巧克力蛋糕和一杯熱咖啡。在那之後,他們總共進行了三次麵談,李亞安最終說服他放棄了自殺的念頭。
  陸勁跟李亞安雖然接觸不多,但他對這位治療方法獨特的心理醫生相當欣賞,甚至在內心還稍稍有些畏懼,因為他知道,李亞安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不僅具有洞悉他人內心的本事,而且做事相當有手腕。
  
  “金小慧有什麽心理問題?”嶽程問李亞安。
  “她的問題是過度看輕自己,說通俗點,就是自卑。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對男人缺乏吸引力,她很擔心自己會終老一身。”李亞安說,目光朝陸勁溜了一眼,站起身來,走到櫥櫃邊拿了兩個一次性水杯出來。
  “她跟你說過些什麽嗎?她有什麽困擾?”嶽程繼續問。
  李亞安走到飲水機前,打開下麵的櫃子,從裏麵拿出兩包速溶咖啡來。
  “她最主要的困擾是她最近新交的男朋友。”他衝了兩杯咖啡過來,把其中一杯放在陸勁麵前時,抱歉地說,“沒有現磨的,隻有速溶的。”
  “謝謝。”陸勁情不自禁地朝他微微一笑。
  “不必客氣,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李亞安笑著拍了下他的肩。
  “早知道今天要來看你,我會帶土豆雞肉派給你。”
  李亞安曾經告訴過陸勁,他平生最喜歡的食物都跟土豆有關。
  “哈,那我應該準備一瓶紅酒才行。”李亞安笑道。
  嶽程可沒興趣聽他們說廢話,抽個空,馬上插嘴問道:“李院長,金小慧有沒有跟你說過她的男朋友有什麽地方讓她煩惱?”
  “她的男朋友是有點問題。”
  “什麽問題?”
  “喜歡撒謊,有暴力傾向,而且一直跟他的前女友糾纏不清。他從來沒跟女友結過婚,卻對金小慧說,他曾經離過一次婚。這種行為很令人費解。”李亞安皺起了眉頭,他喝了口茶說,“我不認識她的男朋友,但知道對方是個醫生,比她大幾歲,經濟條件不錯,自己在環線內有一套120平方的公寓,有輛帕薩特車,銀行存款應該也不在少數。而且,在他不發脾氣的時候,據說是個很風趣可愛的男人,總之,各方麵條件都不錯。”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在什麽時候?”嶽程問道。
  “就在兩星期前,她打電話給我,說想跟我談談,我正好在市裏,就跟她一起到思南路的咖啡館坐了一會兒。”
  “她跟你說了些什麽?”
  “她想分手,但又怕分手之後再也沒男人要她。她怕下一個男人會為此嫌棄她。她很猶豫,也很痛苦,想讓我為她出出主意。”
  “你有沒有給她一些建議?”嶽程道。
  “我建議她分手。那個男人顯然心理不健全,他曾經把她打得鼻青臉腫,還對她進行了性虐待。具體細節我就不說了,總之,我覺得這個男人很危險,勸她盡早分手。我就說了這些。”李亞安攤了攤手,隨後問陸勁,“她應該跟你說過不少吧,她把你給她寫的信給我看過,哈哈,我現在明白為什麽那麽多女人會成為你的犧牲品了,陸勁,你天生就有哄女人的高超技能。”
  “過獎了,我隻是給了她一點建議而已。其實給她回信,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陸勁不希望聽到別人再提起他過去的曆史,所以,他問道,“那她最後有沒有聽從你的建議?”
  “她說要考慮一下。你見過她,應該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優柔寡斷,妄自菲薄,她就是那種就算犯了錯,也沒勇氣糾正的人。她的戀愛完全是一場鬧劇。她被打傷後,我曾經到醫院去看過她,她那時候就問我該怎麽辦,我勸她分手,她還很堅決地表示她會聽我的,但是後來每隔兩天,她的主意就會變一變。”李亞安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歎了口氣。
  “那麽你最後一次接她的電話,是什麽時候?”
  李亞安的目光飄到屋頂的一個角落,又飄了回來。
  “就是昨天上午。大概10點鍾左右。”
  “她說了什麽?”
  “她說她打算分手,已經決定了。不過,這話我聽過很多遍了,所以,我也隻是聽聽而已。”李亞安笑了笑說。
  “有關金小慧的經濟狀況,你知道些什麽?”
  “她經濟獨立,有自己的存款,但沒房子,她一直想嫁一個有自己住房的男人。這方麵,她又很現實。我們之間很少談這方麵的事,她幾乎隻跟我談她的感情生活。”
  這一點陸勁完全相信,金小慧給她的信裏,也幾乎說的全是她自己的感情。陸勁對此唯一的解釋是,她真的為此非常非常煩惱。
  “如果你想起別的,給我打電話好嗎?”嶽程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可以。”李亞安把嶽程的電話號碼放進了抽屜。
  陸勁知道,接下去該輪到童雨了,果然,嶽程拿出了那張剛剛李小丹給他們的童雨的照片。在這照片裏,童雨大概隻有十五、六歲,她跟李小丹兩人站在小河邊,手拉著手,微微笑著。
  “我隻有這一張照片。她以前的照片都讓我姨媽都處理掉了。”李小丹說。
  李亞安眯著眼睛對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把它放下來。
  “我對她沒印象,如果她曾經在這裏住過,那應該不是我的病人。我建議你們去找這裏的護士問問,,我知道有的護士已經在這裏幹了十幾年了,她們應該最清楚,當然,你們還可以問問上次的李院長,他雖然年紀大了,但記人的本事一流,他現在就在隔壁自己的辦公室。”李亞安說。
  10分鍾後,他們得到了確切的答案。照片中的童雨就是在這家醫院住過的那個女孩。
  
  14.再次確定嫌疑人
  
  下午4點半左右,他們跟隨李亞安的車一起回市區,在車上,陸勁笑著對坐在駕駛座上的李亞安說:“李醫生,我該恭喜你啊。”
  “什麽事值得恭喜?”
  “你結婚了。”陸勁說。這時嶽程才注意到李亞安的無名指上戴著一個白金戒指。
  李亞安笑了笑,算是承認了。
  “我還以為你會單身一輩子呢,李醫生,我記得那時候你說婚姻對大部分人男人而言,都是無用的附屬品。現在,到底是哪位女性把你俘虜了?”陸勁開玩笑道。
  “對,我是說過這句話,不過,我記得你曾經勸過我,人生什麽滋味都應該嚐一嚐,我正好沒結過婚。”李亞安的語調輕鬆。
  “很榮幸,李醫生也會聽我的勸。”陸勁望著窗外,說道。
  “這不奇怪,好的病人也是好的醫生。”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女性能讓你乖乖就範,有沒有你太太的照片?”
  “我可沒有隨身帶太太照片的習慣。再說,我太太可不是什麽大美女,她是個普通人。”李亞安微笑著說。
  他們兩個倒還真熟,嶽程心想。他聽到陸勁在說話:
  “我一直以為你在市裏工作,不知道你還是精神病院的院長,你是什麽時候去那裏的?”
  “2001年5月。”李亞安回答得很清楚,接著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於是皺了皺眉頭問道,“怎麽?你也想當偵探?”
  “啊,別誤會,隻是隨便問問。其實,2001年3月,我曾經去過你所在的這家精神病院。”陸勁漫不經心地說。
  “是嗎?”
  “我就是去看剛剛照片上的那個女孩的,她叫童雨,看來這總算是真的。”陸勁一邊打哈欠,一邊說。
  “你看到過她?”
  “對。看見過。”
  “那嶽警官何必拿著照片四處打聽?隻要問問你不就行了?”
  “他不相信我。”陸勁好像挺委屈。
  嶽程回頭瞪了他一眼。
  “靠他一個人的記憶怎麽行?這裏的醫生和護士接觸她的機會更多,如果他們都說是她,那才能說明他的記憶沒錯。”嶽程道。
  “他的記憶力一向不錯,我知道。”李亞安平靜地說。
  “還是李醫生了解我。”陸勁輕浮地笑起來。
  “這個女人到底怎麽了?你們為什麽要找她?”
  “她跟我們現在的一個案子有關,她……”嶽程還沒把話說完,陸勁就指著窗外大叫,
  “看!童雨!”
  嶽程被嚇了一跳,連忙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這時候陸勁又說:“哈哈,對不起,看錯了,對不起,李醫生沒嚇到你吧?”
  “我沒事,你不要自己嚇到自己就行了。”李亞安語調冰冷。
  “我隻不過看到一個女人跟童雨很像而已。”
  “你的想象力可真豐富。”李亞安道。
  “也許吧。”陸勁笑起來。
  車裏的氣氛很快又恢複了輕鬆和融洽,嶽程在旁邊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談話內容大部分跟吃有關,這讓他禁不住想到家裏冰箱裏的那鍋紅燜牛肉,這是他母親特意為他煮的,前後共燜了三個多小時,想想都快流口水了,他現在是歸心似箭。
  兩個小時後,李亞安把他們送到市中心,他們終於下了車。
  “這個人到底是開餐館的,還是心理醫生?”一下車,嶽程就沒好氣地說。
  陸勁笑著拍了下他的肩。
  “你不覺得談點吃的,可以舒緩神經嗎?你太緊張了。”
  “回家,回家!我被他說得都快餓死了。”嶽程早已饑腸轆轆,自從今天早晨跟羅小兵他們吃過那頓早茶後,他還沒進過食,現在他急需補充些能量,因為他預感到,今晚他跟陸勁一定會熬夜說話。
  
  元元覺得渾身好像散了架,雖然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當它真的來臨時,她還是覺得就像被一個迎麵跑來的陌生人紮了一刀,猝不及防,無法避讓,且一刀就被刺中了要害。
  她下午5點左右回到前一晚的住處,屋子裏空空如也,他用過的牙刷毛巾都還在,但已經沒了他的蹤影,連她早晨帶回來的箱子都不見了,一定是父親帶走了,她想,幾分鍾後,她的猜想就得到了證實。她在臥室的床頭櫃上發現一封陸勁給她的信,全文如下:
  “元元:
  以前,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跟你相擁入眠的情景,但是昨晚我才知道,有些東西對我來說,永遠隻是鏡花水月,隻能想想而已。我知道我這麽說,你會很生氣,你會覺得我在誇大事實,但隻有我自己明白,這種事不是沒原因的。我在受懲罰。元元。
  我殺了人,所以就得受懲罰。這不關法律什麽事,而是天意。
  非常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你對我真好。我沒想到有一天,你會對我這麽好,我本來以為你對我的感情,愛和恨應該各占一半,但現在卻發現,你對我,百分之百都是愛,這讓我覺得幸福的同時,又覺得非常難過。因為,我也希望你幸福,而且希望你不僅僅是現在幸福,將來也能幸福,而你我都知道,我們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我不想你隻為了快活幾天,痛苦一輩子。
  元元,我是個殺人犯。這是個千真萬確的事實,它不會因為你的愛,我的愛而改變。殺人犯就是殺人犯。如果我有電腦,我會把這句話複製一百遍給你。
  寫到這裏,你應該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走了,別來找我,也不要再過問這個案子。
  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就當我是一攤垃圾,一腳跨過去後,就別再回頭了。
  我不會再見你了。
  你的行李,我已經讓你的父親帶回去了。
  你回家吧。
  陸勁。”
  
   她把下巴擱在椅背上,眼淚撲哧撲哧往下掉。這封信,她已經看了好多遍了,每看一遍,她都在心裏罵,陸勁你這個混蛋!你這個不守信用的混蛋!你答應我要留下來的!罵完了,她又再看了一遍,心裏又想,這混蛋的字寫得可真漂亮!飄逸灑脫,又不輕浮,筆底還很有力,而他寫信的口氣,就像他給她的印象,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有時候,她覺得他比自己更像個女人。
  她想到了他瘦長的手指,他的手比一般男人小一點,雖然早年幹過很多粗重的農活,但摸上去並不粗糙,她曾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隻覺得難以形容的綿軟和溫暖,常常讓她忍不住想咬一口。
  “元元,我是個殺人犯。這是個千真萬確的事實,它不會因為你的愛,我的愛而改變。”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這句話,她都禁不住會想到他的手,還有他老是半開半張的眼睛。他很少睜大眼睛,這興許是習慣,也興許是他的一種偽裝,所以她以前常笑他,“你喜歡眯著眼睛,一定是以前經常偷看女生養成的臭毛病!”,他回答她,“我碰到的女人都不需要偷看,除了你。”當年16歲的她,聽見綁架者說出這句話,雖然心裏恨這個人,卻也禁不住笑了出來。
  她怎麽忘得了他?
  現在,她還喜歡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她喜歡吻他的嘴唇,喜歡聞他嘴裏那股淡淡的甜麵包味,他好像永遠都在吃甜食,所以每次吻她,她都會產生旺盛的食欲,她想吃他,怎麽吃都吃不夠,她總想把過去沒敢吃的都吃回來。
  還有什麽?對了,他的聲音。
  她喜歡聽他說話,聽他像歎息那樣地叫她:“元元,元元,元元……”
  很多年前,有一次他不知因為什麽事喝醉了酒,深更半夜,他走到她麵前,一個勁地求她,元元,抱抱好嗎?就一次,你抱我一下好嗎?她假裝沒聽見,他一直求了她十幾遍,她才勉勉強強地把手伸過去握住了他的手,誰知道他猛地甩脫了她,奔出屋去。那天晚上,他沒有回來,她不知道他去哪裏了,他走以後,她整夜未眠,一直在擔心他會不會出車禍,會不會去死,因為那時候她就知道他活得很累,很絕望。
  那天晚上他一定想到過死,就像昨晚一樣,她想。
  
  晚飯後,嶽程和陸勁在客廳的飯桌前重新坐了下來。
  “拿出來吧。”嶽程說。
  “什麽?”
  “少裝糊塗,一號歹徒的信和照片。”嶽程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陸勁的衣襟。陸勁沒帶行李,那些千裏迢迢從安徽帶回來的信被放在他的衣服裏。
  果然,陸勁拉開拉鏈後,從裏麵拿出一疊信來。
  “給你,我已經全部整理過了,對重要的段落,還作了標記。”陸勁說。
  “照片在哪裏?”嶽程想先挑簡單的看,他戴上了手套。
  陸勁找出一個白色信封來,把裏麵的東西通通倒了出,它們是4張照片和一張便條。
  “這就是一號歹徒當初在電話裏說的,要給你介紹的女朋友?”
  “是的。”
  “照片不太清楚。”嶽程發現,這些照片很像是偷拍的,場景各不相同,有的在街上,有的在公園裏,主要人物在照片中不顯眼,也沒有正對鏡頭。大概一號歹徒也知道這些照片不夠清晰,所以他還特地用紅色記號筆在4位女主角的頭部各畫了個圈,但任何看過照片的人都會這樣的印象,這根本不是在介紹對象,而是在給另一個殺手確定刺殺目標。
  跟隨照片一同寄來的是一張很短的便條,內容隻有10個字:
  “猜猜她們的性格和職業。”
  沒有問候,沒有署名,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嶽程覺得這是一號歹徒第一次說話如此簡潔。
  “隻有這一句話嗎?”他晃了晃這張便條問道。
  “對。”
  四張照片中的女主角年齡、打扮、場景各有不同,嶽程從中抽出一張,放到陸勁麵前。
  “一號讓你分析一下這四個女人的性格和職業,來告訴我,你是怎麽回答他的。先從A開始。”這張照片的女主角是一個背著灰色書包的年輕女子,身材微胖,她正靠在公共汽車的站牌上吃雪糕。
  “這個,我認為是學生,逃學了,性格有點輕浮,沒責任心。”陸勁抿了一口綠茶說。
  “你怎麽知道她逃學了?”
  “看這兒!”陸勁指了指女孩背後的一棟百貨大樓,嶽程這才發現這棟百貨大樓的玻璃表麵印照著一個時鍾,那時候是下午一點。這時間,學生是應該在上課。
  “好,下一個。B小姐。”嶽程把第二張照片推到陸勁麵前。
  B小姐戴著黑色方框眼鏡,穿著職業套裝,腋下夾著個黑色的公文包,正從一家小飲食店裏走出來,她一邊走路,一邊在用紙巾擦嘴,看上去好像剛剛吃完飯。這次,嶽程仔細看了照片的背景,他確定沒有遺漏掉什麽有用的信息。
  “這個人應該是個推銷員,表麵光鮮,實際上,收入很低,工作也很辛苦,性格方麵,可能比較拘謹。”陸勁把那張照片平攤在第一張照片的旁邊。
  “你從哪裏看出她是推銷員?”
  “我亂猜的。”陸勁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事隔這麽多年,我早忘了我說過些什麽了。”
  這倒也是。
  “那麽C小姐呢?應該很好猜吧。”嶽程又擺出了第三張照片。
  C小姐剪了短頭發,穿著白大褂,正站在草坪的一角獨自沉思,看上去她不是醫生就應該是護士。
  “是個護士,性格開朗隨和。”陸勁果然這麽說,他好像對認照片的遊戲感到很厭煩,隨手把那張照片丟在桌上。
  “喂,你合作一點好不好,畢竟我也是你的房東,剛剛還請你吃了飯。”
  “你問的這些都是廢話,根本是在浪費時間。”
  “好啦,好啦,最後一個。”嶽程帶著哄騙的口吻說著,把第4張照片攤到了陸勁麵前。
  
  在這張照片中,D小姐正坐在古董店的櫃台裏低頭看雜誌,她肩上背著白色挎包,在她身後不遠處,身後有兩個男人正坐在紅木桌邊飲茶。
  陸勁瞅了一眼照片,道:“她應該是老板娘。後麵的兩個男人中,應該有一個是老板。我想,隻有老板才有資格坐在紅木椅子上邊飲茶邊聊天。另外,看她把包背在肩上,應該不是女營業員,但隻有店裏內部的人才能坐在櫃台裏,所以我猜她應該是在等老公。”陸勁說完,喝了一口綠茶。
  有點道理。
  “那性格呢?”嶽程仍追著問。
  “脾氣好,沒別的。”
  嶽程抬起頭盯著陸勁。
  “好吧,你認為我現在跟你說的都是廢話,請問你是不是從這些照片裏看到了別的什麽?”他問道:
  “你沒發現嗎?”陸勁反問。
  “快說。”
  陸勁看了他一眼道:“她們是同一個人。”
  什麽!嶽程大驚。他急忙把這四張照片再度攤在自己麵前,仔細審視了一番,果然,他驚駭地發現,這四張照片中的女主角長得非常像,隻不過,也許是因為長相太普通的緣故,發型和衣著一旦改變後,就很難認出來。
  “媽的,她們真的很像。”他道,“不過就這樣肯定是同一個人好像太……”
  話說了一半,他就恨不得把前半句吞回去,因為他發現這四個女人在身體的同一位置——咽喉處——都有一顆痣。
  “這……沒錯,是一個人。”他有點沮喪地承認。
  “這是今天早晨才發現的,以前我也認為是4個人,還給歹徒寄去了我對這4個女人的評價。”陸勁停頓了一下,說,“其實,我今天重看這些照片後,我還發現一個以前我不可能注意到地方。”
  “什麽?”
  “我認識這個女人。”
  嶽程再次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她是誰?”
  “容麗護士,我在監獄受傷時她曾經護理過我。”
  嶽程明白陸勁為什麽要說這是個“以前不可能注意的地方”,因為陸勁是在進監獄後,才認識這位護士的。
  “容麗也是趙天文的太太。”陸勁繼續說。
  嶽程正想問,趙天文是誰,陸勁就回答了他:“還記得我在廣播電台作節目時,一號歹徒提供的那個案子嗎?古董商貌似自殺,其實是被小她15歲的妻子謀殺的。趙天文就是這個古董商,1998年他自殺了,他妻子正好比他小15歲。他的妻子就是容麗。”
  趙天文和容麗這兩個名字對嶽程來說非常陌生,但他知道,他們肯定跟案子有關,於是他沒好氣地問:
  “你是不是找別人在幫你偷偷在做調查?”
  陸勁喝了一口茶沒說話。
  不用問,這等於是承認了。
  嶽程還馬上猜到,這個秘密調查員跟送陸勁衣服的應該是同一個人,簡東平。簡東平的老爸是著名律師,他絕對有辦法調查到這些內幕資料。但是,他現在不想計較這些。他隻想知道,陸勁還隱瞞了什麽。
  “陸勁,現在看上去一號歹徒給你介紹女朋友是假,讓你認清楚這個女人才是真,如果他曾經拍過她不同時期的照片,那就說明他一直在跟蹤她。而你說,你認識這個女人,她在監獄護理過你,她還是什麽古董商的妻子,跟一號歹徒提供的案例相符,看來這女人很關鍵,你現在可以跟我說說她是什麽人嗎?”嶽程道。
  “還記得我更你說過的兩個劫匪的故事嗎?你大概還不知道種喬是誰吧,好,讓我慢慢告訴你。”陸勁坐直了身體,一邊喝茶,一邊打開了話匣子。
  
  20分鍾後,嶽程不得不站起身來到窗口去透口氣。
  他真沒想到,僅僅幾天,陸勁的秘密調查員就已經把20年前那宗古董商被殺案的背景全調查出來了。原來鍾喬就是那個被殺的古董商,他曾經參加過一個中學的古董興趣小組,趙天文就是其中的成員,而趙天文於1998年自殺了,他的妻子是比他小15歲的護士容麗,一號歹徒為電台節目提供過一個案子,案件背景跟容麗和趙天文的情形很接近,另外,一號還曾經跟蹤容麗,並將容麗的照片寄給了陸勁。
  嶽勁覺得這表示,一號歹徒一直很關注這個女人,同時他也希望陸勁能夠認識她和記住她。
  “你給歹徒回信,說了你對這女人的感覺之後,他回信怎麽說?”
  “他沒回信。”陸勁道,“至少,是隔了很長時間才回信,回信時沒有提到這女人,所以後來我也就沒再提。”
  “你知道我最驚訝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
  “我沒想到元元的老爸也牽涉在裏麵。”
  “我就是為了接近邱源,才進的紐扣俱樂部。”陸勁道。
  “我也沒想到元元那麽投入,竟然會親自調查。”他歎息道。
  “是啊,她替我們找出了範圍,凶手應該就在這幾個人之中。”陸勁平淡地說。
  “她什麽時候告訴你的?”嶽程站在窗前,轉過身來。
  “吃完午飯,她給我打過電話。”陸勁凝視著桌麵,聲音輕了下來。
  嶽程沒功夫研究陸勁臉上的表情,他在心裏把思路又理了一遍。
  沒錯,元元的分析很有道理,隻有嘉賓才會隻知道鄭小優的存在,卻不知道她已經休假的事實。這個嘉賓還可能聽到過元元和同事的議論,他知道這位總編室秘書工作認真負責,不會把任何一封來信隨意丟棄,所以才會把信寄給她,一號歹徒肯定是電台的嘉賓。所以嫌疑人總數應該是160人。
  接下去,一號歹徒還應該符合另一個顯著特征,即,他應該是公安係統的人,或正在從事與此行業有關係的職業。因為隻有內部的人才有機會了解到陸勁的信件已經移交給了他的母親,也才能知道陸勁在安徽農場的家庭地址。這樣,嫌疑人範圍就由160人縮減至10人。
  一號歹徒必須符合的第三個條件是,他認識陸勁,也了解他的案子,還曾在近幾年接觸過陸勁,否則他不必通過警方找到陸勁,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他。所以,如果元元作的測試準確的話,那麽嫌疑人的範圍再次縮小,現在是4個。
  雖然嶽程並不完全相信元元的測試,但他覺得元元的方向是對的,所以他打算讓王東海他們重新對這10個公安係統的人再作一次詳細的調查,以確定元元列出來的這4個人是不是嫌疑人。
  不過他想,即便隻有4個嫌疑人,要調查完所有這些人在所有殺人案件中的不在場證明,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因為光一號歹徒給出的死亡名單上就有25名受害人,現在還得加上最近被害的羅秀娟和金小慧,至於童雨和她的父母,雖然還不能確認這一家三口是否是被一號歹徒所害,但他們的死應該多少與之有關。另外,還有1997年三歲男孩鍾明輝的死……嶽程覺得如果不找到一個好的切入點的話,他可能到退休時還糾纏在這個錯綜複雜的狗屁案子裏,想到這裏,他就感到一陣頭暈。
  “你對元元設定的嫌疑人什麽感覺?”陸勁問他。
  “我也覺得她分析得有道理,我不是說了嗎?她很投入。”
  “她是很投入。”陸勁輕聲說。
  嶽程厭煩地橫了他一眼,心道,又來了,又來了,每次提到她的名字都要發一陣呆,那幹嗎還杵在我家?我家可不會因為接待一個殺人犯而感到榮幸的。
  “她是為了你才投入的。”他冷冰冰地說。
  陸勁裝作沒聽見。
  這時候,嶽程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翻開一看,是元元。
  “她打來的。”他對陸勁說。
  陸勁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接了電話。
  “喂,元元。”
  “嶽程!他在你那裏嗎?”電話一通,對麵就傳來她又急又衝的聲音。
  “嗯……不在。”他看了一眼陸勁,答道。
  “你今天下午跟他去哪兒了?什麽時候跟他分的手?”她問道。
  “我們去了一次精神病院,回來後,我們就分手了,他說他要出去走走。”他說著說著,心裏難受起來,他並不想騙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下來。
  “元元,你看我正好有點事……”
  “嶽程,他就在你身邊對嗎?”她忽然急急地問道。
  “不,他不在。”不知為何,他有點慌,他又抬頭瞥了一眼陸勁,後者正用手支著腦袋,低頭在桌上的一張白紙上塗塗畫畫。
  “他不可能住旅館,他沒錢,另一方麵也不安全,嶽程,我知道你最希望他跟你在一起了,因為這樣你就覺得自己仍然能夠控製他,對嗎?他一定在你那裏!”
  “元元,我在心目中就是這麽一個功利的人嗎?”他忍不住吼了一句,心裏更難過了。
  “你是什麽人我不管,但我警告你,如果你把我的男人藏起來,我就跟你沒完!”
  媽的!我該怎麽辦!她已經生氣了!
  嶽程正在躊躇間,就聽到她在電話那頭命令道:“把電話給他!”
  嶽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到陸勁身邊,把手機塞到了他手裏。他再也不想管這兩個人的破事了,同時,他也下了決心,等一複職就去相親,他相信這世上並不是隻有元元一個女人,以他的條件說不定還能找到個更溫柔,更漂亮的。加油,嶽程,他對自己說。
  他看見陸勁拿著電話聽了一會兒,隨後“啪“地一下關了手機,並把它丟在桌上。
  “喂,……她跟你說了什麽?”
  陸勁沒說話。
  電話卻又響了,還是元元。
  “元元,剛剛是手機自己斷了。”他艱難地說。
  “不,是他掛斷的,我知道!”
  他歎了口氣,不知該說什麽好。
  “把地址給我!”她高聲喝道。
  他不知該怎麽辦。
  “快點給我!你不給,等我查到我就給你好看!”她火冒三丈地威脅道。
  無奈,他隻得說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放下電話,他看見陸勁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驚慌和焦慮。:
  “她問你要地址幹什麽?她要來是不是?”陸勁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慌亂地說,“我看我還是先走一步吧,你多保重。”
  
  “她問你要地址幹什麽?她要來是不是?”陸勁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慌亂地說,“我看我還是先走一步吧,你多保重。”
  說著,他就要往外走,嶽程連忙拉住他。
  “喂,喂,喂,你不至於吧,跑什麽呀?”
  陸勁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我不想見她。”
  “為什麽?”
  陸勁沒說出理由,而是又強調了一遍那句話。
  “我不想見她。”
  說完他快步朝門邊走去,眼看著他的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嶽程連忙追上去,把他硬拉了回來。
  “陸勁!見一麵有什麽大不了的?!”嶽程放開他的袖子大聲說。
  “我跟你說了我不想見她,你為什麽就聽不懂?”陸勁很不耐煩。
  奇怪,她就這麽可怕嗎?居然能把眼前這個變態殺手嚇成這樣,嶽程發現陸勁的額頭上汗都下來了。
  “你就算真的不想見她,也不能走。”他盯著陸勁嚴肅地說,他想陸勁應該明白他的潛台詞:陸勁,你是個罪犯,你沒有自由,你得在我的控製之下。
  陸勁聽明白了,他輕輕點了點頭,朝窗外望去,然後回過頭來對他說:
  “那你想辦法不要讓她上來,我不能見她。”
  “我怎麽攔她?如果她非要上來怎麽辦?我不一定能擋住她。”嶽程想到元元的伶牙俐齒和她那張充滿怒氣的俏臉,他就有點怯場了。他可不想得罪她。
  哪知聽到這句,陸勁忽然提高了嗓門。
  “嶽程,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怎麽會擋不住她?”
  “你他媽的才不是男人,見個麵怕什麽?殺人都不怕,還怕她?”嶽程也有點火了。
  “我不是怕她!”
  嶽程瞪著他,吼道:“愛她就要她!不要在這兒給我廢話!你以為我愛管你們這破事嗎?!”
  陸勁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別過頭去,不說話了。
  嶽程看見他這個樣子,就覺得心煩,他忍不住大聲說道:
  “陸勁啊陸勁,我一直以為變態殺手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幹什麽都不在乎的人,你可真是讓我長見識了,你是我這輩子看到過的最婆媽的變態殺手了!你殺人時的那股子狠勁到哪裏去了?見個麵有什麽大不了的?她能把你吃了?就算你要分手也可以當麵說,你這麽躲著算什麽?!”
  他還想說幾句,但忍住了,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也好婆媽,既然陸勁不想見她,跟她說一聲不就完了?這關他這個局外人什麽事?可這時,陸勁開口了。
  “好吧,你讓她上來吧。”他道。
  嶽程有點想扇自己的耳光。他在心裏罵道,嶽程啊嶽程,你可真的不是一般的蠢啊,人家既然不想見麵,你幹嗎非逼人家見麵?好吧,現在人家要到你家來親熱了,在你的地盤,跟你喜歡的女人卿卿我我,而且這還是你自己說服這個男人的,真他媽的,這叫什麽事兒啊!
  嶽程的腦海裏閃現出元元撲到陸勁懷裏狂吻他的場麵,這種事她肯定做的出來,不僅做得出來,而且做得肯定還特別漂亮特別徹底,而陸勁呢,嶽程現在忽然就懂得了他那句“我不想見她”的真實意思——他是怕見了她之後,所有的決心都會被她的熱情衝垮,所以,如果真的要分手,他隻能躲開。媽的,我到底為什麽要說服這個人見她?嶽程現在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到。”嶽程隨口說了一句,他現在心情很糟糕。
  “你沒問她在哪裏嗎?”
  他沒回答陸勁的這句話,而是反問道:“那你們……你們,要不到我的房間,去,聊一聊?”他把重音加在最後三個字上,他希望陸勁明白,他隻希望他們——“聊一聊”。
  陸勁用很清澈的眼睛看著他,很平靜地說:
  “我們就在客廳,你不用離開。”
  
  陸勁聽見嶽程開門的聲音,接著就從門口傳來元元急躁的聲音。
  “他在哪裏?”她好像在大喘氣,大概是奔來的。
  嶽程可能是用手勢代替了回答,不一會兒,她就失魂落魄地奔了進來。看見他時,她的腳步稍微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轉瞬間跑到了他的跟前。
  “你好,元元。”他首先打了招呼。
  她沒說話,隻是盯著他看,好像在考慮該怎麽接他這句不冷不熱的開場白,又好像單純隻是在看他。他發現她眼睛很腫,一定是哭過了。一想到在發現他離去後的這幾個小時內,她可能一直在流淚,他就心痛不已,但他明白,如果他現在鬆口,一切就會前功盡棄,為了她的將來,他現在隻能狠下心腸。他忍住了伸手將她攬在懷裏親吻她頭發的欲望,轉身走到了窗邊。
  她馬上跟了過來,走到他麵前,正對著他。
  “陸勁!你為什麽不守信用?!”她瞪著他,聲音顫抖地質問道。
  “我想我已經把話都跟你說清楚了。”他看著窗外,冷冷地答道。
  “看著我。”她道。
  他不理她。
  “看著我,陸勁,你看著我!”她吼了起來。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朝她身後望去,他發現嶽程好像正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嶽程!”他像叫救星一樣叫了一聲。
  嶽程停下腳步,表情呆滯地看著他說:
  “你們聊,我去自己房間打個電話。”
  “你先把她送下樓再去打電話。”
  “陸勁!”她尖叫了一聲。
  他走到了嶽程的麵前,用眼神懇求對方照他說的去做,但嶽程沒反應。於是,他隻得對嶽程說:“喂!她是你家的客人,你先送她下去。”他還從來沒用這種懇求的語氣對嶽程說過話,他希望能感動對方,他現在真的很需要這個人的幫忙,因為他無法預料他跟元元再僵持下去會發生什麽,元元已經快爆發了,他知道。
  “我看你們……”嶽程看看他,又看看元元,顯得非常為難。
  “是你開門讓她進來的。”
  這句話把元元激怒了。
  “陸勁!你這個混蛋!”她大叫一聲,重重把他推到一邊,她的力量不夠大,他沒有摔倒的危險,他隻是覺得被這一推,身體中的另一個自己好像被推醒了,於是他猛然站定,轉過身,盯著她。
  她站得離他好近,他可以把她眼睛下麵的小雀斑,皮膚上的小絨毛看得清清楚楚,她的頭發散發著茉莉花的香味,還有她的呼吸,每次她離他很近時,總會呼吸急促,而她的呼吸總讓他忍不住去偷看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小而厚,總帶著一股小野獸特有的腥味和奶味,每次吻她,他總感覺像有兩隻手,同時在他身上做小動作,一隻在撓他的癢癢,一隻則在撫摸他的皮膚。元元,像昨晚上那樣親我吧,讓我的體溫升高吧,他真想大聲對她這麽說,在那一秒鍾裏,他甚至看見自己又回到了那間彌漫著甜麵包味的房間,光著身子躺到了她身邊……可就在這時,理智就象一根螺絲釘,不知被什麽人,“啪”地一下釘進了他的腦袋深處,他覺得腦袋一陣劇痛,接著,所有的幻想化為烏有。
  也許是他的目光讓她燃起了希望,他看見她臉上的怒氣漸漸消失了,變成了掩飾不住的悲傷。
  “陸勁,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你別浪費時間好嗎?”她又走近一步,握住了他的手,他覺得身子一熱,他知道自己的體溫真的升高了。
  但他沒辦法,隻能甩脫她的手,聲音沙啞地低聲說:
  “別鬧了!元元,我都已經跟你說清楚了!”
  嶽程在桌上拿起一張報紙,轉身又要進房間,陸勁拉住了她。
  “等等,你把她帶走好不好?幫幫忙。”他懇求道。
  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拒絕過心愛的女人,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幹得盡善盡美。其實他有一百個方法可以真的把她從身邊推開,那就是侮辱她,毆打她,或殺死她,但他不願意傷害她,在這個前提下,他覺得自己寸步難行。
  “陸勁!這關他什麽事!”她惱火地嚷起來。
  
  他扯著嶽程的衣服不放手,同時回頭看著她,不耐煩地說:“那就請你自己趕快走!不要麻煩我求他送你走!我不想見你,我已經說過了,還要我說幾遍?!”
  她氣得直哆嗦。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隔了一會兒,她道。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忽然之間,他想出幾句異常惡毒的話,他想對她說,我是因為你太醜,不是處女才不要你的,知道嗎?是因為你太難看,才讓我不行的。我不要你!他很想這麽說,他相信,如果他真的說了這些話,她會走的,但是他不敢,他不想用任何借口傷害她,即便是為了她的將來,為了她更幸福,他也不能。
  他得想個更好的辦法把她打發走。
  她盯著他,說:
  “陸勁,跟我走。”
  “不可能。”
  “難道你真的想住在這裏嗎?”她嚴厲地問道。
  “是的。”
  “跟我走!”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心裏焦急地在喊,怎麽辦,怎麽辦,我該怎麽才能在不傷害你的情況下把你轟走?
  “元元,如果你再鬧,我就……”他好像聽到自己的牙齒在格格作響,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他是個行動派,通常在動手之前,從不會浪費時間威脅對方。而且,他自知罵人不是他的強項,所以他總是盡量不跟任何人在語言上起衝突。可現在……
  “如果我再鬧,你就怎麽樣?”她朝他輕蔑地一笑。
  “元元,你這樣沒有用的。”他無奈地呻吟了一句。
  她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好吧,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也睡在這裏,歡迎嗎?嶽程?”她把目光對準了嶽程。
  嶽程馬上屈服了。
  “我看,你還是跟她走吧。”嶽程沒好氣地對他說。
  他知道她最後肯定會來這一招。
  可是,元元,沒用的!
  他脫了外衣把它扔在沙發上,然後隻穿了件襯衣進了廚房,他知道冷凍刀放在哪裏,剛剛吃飯的時候,他看見了,他在架子上抽了把中等大小的,回到了客廳裏。
  “陸勁!你他媽的想幹嗎?!”一看見他手裏的刀,嶽程就扯開嗓門嚷了起來,“你別搞錯,這是我家!”他想過來奪刀,但陸勁迅速把刀放到了身後,冷靜地看了他一眼說:
  “一邊呆著。別管閑事!”
  嶽程抓住他的襯衫衣領,緊緊盯著他的臉,粗重的呼吸全噴在他臉上。
  “陸勁,你給我好自為之!”
  說完這句,嶽程手一鬆,放開了他,走到了窗邊。
  元元看著兩人的一舉一動,笑了起來。
  “你想幹嗎?陸勁?想殺我,那就來吧,我說過了,雖然你是個殺人犯,可我不怕你。”她站起身,逼近他,眼睛裏的確沒有一絲懼色。
  他伸出左臂,把袖子擄上去,然後幹脆地在上麵劃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啊!”她驚叫起來,朝後退了兩步!
  
  “啊!”她驚叫起來,朝後退了兩步!
  “元元,我說過我不想見你的。可是你……”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在那一刀的下方,又劃了一刀。
  她撲上來搶他的刀,被他一把推在地上。他沒想到自己能把她推倒,有一瞬間,他還產生了想要去扶她起來的衝動,但他很快就清醒了下來,這事已經幹了一半了,必須得幹下去,而且,他也怕血會弄髒她的衣服。
  他看著她從地上迅速爬了起來,才說:
  “元元,你快點走,不然我就砍我的手指,一根根砍掉!”
  “你別這樣,陸勁!”她呆呆站在那裏盯著他流血的傷口,眼淚掉了下來。
  她哭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元元!”他茫然地喊了一聲,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變成了盲人,在這個被日光燈照得通亮的屋子裏,他忽然找不到她了,“元元!”他又叫了她一聲,才猛然看見她就站在離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正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陸勁!我不過是要你跟我在一起!我隻是想跟你在一起!你這個隻知道性的豬頭!笨蛋!……”她憤怒地叫著,嗚咽起來。
  他想去給她擦下眼淚,但又覺得自己其實哭得更厲害,雖然他一滴眼淚也沒掉。
  “元元,”他輕聲道。
  她看著他。
  “元元,我覺得好痛……你回去吧。”他懇求她,見她不動,掄起刀又在手臂上劃了一道。
  “你別這樣!你別這樣!”她跺著腳驚呼起來,接著捂住自己的嘴,失聲痛哭。
  “我真的不想見你了,如果你希望我好過一點,就請你離我遠一點,求你了……快走,快走!”他站在原地,一手拎著刀,隨時準備再砍自己一刀,他回頭看著她,靜靜地說,“你以後就會知道今天我這麽做是對的。”
  “對你個頭!我看不起你!你這個死懦夫!死懦夫!”她抓起桌上的一杯水朝他身上甩過來,水潑了他一臉一身,隨後她拿起自己的包哭著奔了出去。
  嶽程連忙跟上了她。
  “別忘了擦地板!混蛋!”開門時,他回頭朝陸勁吼了一句。
  陸勁頹然坐到椅子上,那把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禁不住嗬嗬笑起來。
  對,這招數很爛,但非常有效。
  
  她站在馬路邊,側仰起頭望著四樓的窗戶,嶽程想,她也許還指望陸勁會站在窗邊目送她吧,可惜亮著日光燈的那扇窗前空空如也。
  “嶽程,你說,他會不會因為傷勢過重昏過去了?”她望著那扇窗,一邊問他,一邊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他不知道用什麽話來安慰她,隻好說:“這大概不會,他受過比這更重的傷。”
  她盯著那扇窗看了很久,終於失望地低下了頭。
  “你快上去吧,好好替他包紮一下,他一定很痛,我知道。”她低聲說。
  這句話讓他聽得心裏很不好受,於是他怒氣衝衝地甩出一句:
  “我才沒功夫幹這個!他是自作自受!”
  她好像沒聽到他說什麽,眼神茫然地看著前方,隨後目光又落到了他臉上。
  “嶽程。”她道。
  他知道她有話說,便“嗯”了一聲。
  “他是因為這輩子得到的愛太少了,才會犯錯的。其實他已經知道錯了。他一直在自己懲罰自己。”她注視著他,語調溫和地說,“所以,請別老是把他當壞人。”
  嶽程很想對她說,一個人得到的愛再少也不能成為剝奪別人生命的理由,更何況,不是一條人命,而是八條,而且其中有七個人跟他無冤無仇,甚至還把他當作朋友,陸勁所做的一切純粹是冷血至極的屠殺,所以我無法不把他當壞人看,甚至還不能把他當人看……嶽程太多的話想說,但不知為何他忽然走神了,他看著她,覺得此刻,在月光下流著眼淚,聲音溫柔的她特別美,簡直美得讓人窒息。
  “嶽程,我知道你是因為他能幫你忙,才對他有點不同的。我隻想求你,如果案子破了,如果他回去,你們……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因為他在外麵冒犯過你們,而打他?能不能不要打他?”
  他有種被侮辱的感覺,很想申辯,但看著她的神色,他隻有訕笑了兩聲。
  “你能不能答應我?”她又問道。
  “我們不會打他的。”
  “可是別人……”
  元元,不要把我們警察當成禽獸!那時候羅小兵揍陸勁,是因為陸勁違反了規定!警察不會無緣無故教訓人的!那隻是一種維持秩序的手段!但不是我們的工作習慣!他很想朝她大吼,但看著她眼睛裏的淚光,他忍住了,最後他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他。”
  “謝謝你。”她好像鬆了一大口氣,接著她朝他伸出了手。他們握了手。
  他完全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盡管他知道,她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感激他剛剛的承諾,但他還是有種洗桑拿浴的感覺,頭暈、流汗、渾身發熱,一方麵期待溫度繼續升高,一方麵又想逃。
  直到她離開後,他仍然處在激動中,但在回家的路上,冷風讓他的大腦漸漸清醒下來,他忽然意識到,她之所以這麽做,不僅僅是因為她關心陸勁,還因為她可能已經決定放棄了。
  嶽程回來時,發現陸勁坐在原先他們討論照片時坐的地方,沒事人似的在看一號歹徒的來信。
  他從冰箱裏拿了罐啤酒出來,走到陸勁對麵坐下。
  “你……那個沒事吧。”他一邊喝啤酒,一邊用拿著啤酒罐的手指了指陸勁的手臂。
  “沒事,我在你家找到了放藥的地方,那裏有紗布和止血藥。”陸勁瞥了他一眼,沒再說下去。
  嶽程等著他問點什麽,但他沒問。
  他們僵持了幾秒鍾,嶽程說:“我打算去相親。”
  他知道這時候說這句話顯得很突兀,但他非說不可,就好像他小時候摔傷了腿,躺在床上跟父親說他下個星期要去爬山一樣,那是一個目標,更是一種希望,隻要想想這句話帶來的光明前景,他就覺得眼前的艱難算不了什麽,隻要咬咬牙很快就會過去。
  “好,希望你能成功。”陸勁笑了笑說。
  “謝謝。”他也笑了笑,又問,“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他的信。”陸勁看著他手裏的啤酒罐問道,“還有沒有啤酒?”
  “你也想來一杯?”
  “可以嗎?”
  嶽程去冰箱拿了罐啤酒來,放在陸勁的麵前。
  
  陸勁拉開啤酒罐,喝了一口,歎道:
  “好滋味,我上一次喝啤酒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嶽程把陸勁麵前的那疊信拿過來,數了一遍,又翻了一遍,他發現一共有69封信,大部分信都已經沒有了信封,而有些信上還有紅筆作的標記。
  “這些紅線是你劃的?”他問道。
  “是的。”
  “什麽意思?”
  “我說過,我在我認為有價值的地方作了標記。”
  “所有的信都在這裏了嗎?”
  陸勁點點頭,喝了一口啤酒。
  “信封哪裏去了?”
  “很久以前,我就扔了。”陸勁說,接著又問“我記得你曾經問我他的通信地址。”
  “對。”
  “因為信封早就丟了,所以我不記得了。”陸勁頓了頓,“我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小孩鍾明輝家的地址。”
  “可在那以後,他應該也跟你通過信吧。”
  “對。”
  “他最後那封信是讓你把他的信全寄還給他是嗎?”
  “是的。”
  “他當時用的通信地址你完全沒印象了嗎?”嶽程覺得,別的陸勁記不得這可以理解,但最後那封信,陸勁絕對應該有印象。
  “他最後的通信地址是F大學,我特意去找過,我發現他給我的地址因為沒有係名和宿舍名,這封信最後隻能被放在傳達室,而隻要有一張假的學生證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信取走。我去問過傳達室的人,他們對鍾明輝這個名字沒印象。”陸勁道。
  這條線索又斷了,一號歹徒還真是善於隱藏自己,嶽程想。
  “你得把這些信給我,我要拿回去查指紋和作筆跡鑒定。”他用手指瞧瞧桌上的信。
  “隨你。”陸勁道。
  嶽程忽然想起了剛剛元元塞給他的一張紙條,他把它拿出來扔給陸勁。
  “這是元元給的,你看一下。”
  “是什麽?”陸勁立刻緊張起來。
  “我已經看過了,不是情書,是鍾平寫給電台的信,元元無意中發現的。你看一下吧。”陸勁臉上的表情讓嶽程覺得有點好笑,他想,如果陸勁沒殺過人,如果他跟元元結了婚,有90%的可能他是個“妻管嚴”。
  聽說不是元元寫給他的情書,陸勁好像鬆了口氣,終於拿起了鍾平的那封信。
  嶽程也趁機開始閱讀一號歹徒的信,因為時間緊,他沒時間每封詳讀,隻能就陸勁作的標記,先了解個大概。
  嶽程很快發現,這69封信最顯著的共同特征是,一號歹徒喜歡用不同風格的筆跡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比如,磚塊一般的方塊字表示他寫信時心情很糟,向右傾斜的斜體字則說明他很痛苦,俏皮的橢圓型代表他心情很好,字體發抖則表示他那天身體虛弱,可能在生病,而如果在整封信中,他每段都會換一種筆跡,則說明他那天心煩意亂。
  嶽程找到一段一號歹徒對自己這種筆跡變幻作的解釋,時間是1986年1月。
  “你來信說,你不喜歡我寫的方塊字,我能理解,我想沒什麽人會喜歡磚塊一樣的字,我自己也不喜歡。但是我為什麽要這麽寫呢,因為我想讓你明白,我寫信時心情很壞。我把錢包掉了,那裏麵雨有三百元錢,這對我這樣的窮人來說是一大筆錢。我很痛苦,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窮人住的毛坯房,於是又聯想到了磚頭,所以寫成了方塊字。我發現這是個好辦法,以後,我會用不同形狀的字來表達我的心情。以後你隻要一看我的字體,不用看內容,就知道我是什麽心情了。”
  
  除了字體變化多端外,嶽程發現一號歹徒的信大致可分為四大塊主要內容,首先,一號歹徒喜歡敘述謀殺故事,這些故事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其謀殺的對象則包羅萬象,既有寵物和昆蟲,也有人;其次,他會咒罵和嘲笑一些他特別討厭的人,他會根據他們的缺點取外號,然後詳細敘述他作弄他們的方法和經過;第三,他醉心於闡述自己對某些問題的看法,比如愛情、犯罪、偷竊、工作、一夫多妻等等,第四,他喜歡跟陸勁一起玩猜謎遊戲,這些猜謎遊戲,有時候猜是一個案子的真相,有時候則是猜某人的身份,還有時候,是給出某個人的一些行為,要陸勁判斷這個人下一步會幹什麽。
  嶽程花了點時間,把這些信按照內容重新分了類。
  先看第一部分:謀殺故事
  
  “我殺了一隻蟑螂。晚上九點,我坐在台燈下看書,它從我桌上一溜而過,速度快如閃電,我立刻從凳子上跳起來,拿起一隻拖鞋奮力追趕它,它神秘而又敏感,好像已經知道我在追殺它,它左躲又藏,時而停下來,時而又快走,它可能以為扁平的身子可以讓它到哪裏都通行無阻,但它想錯了,隻要我想要它的命,它便無法逃脫。……我花了二十多分鍾最後終於在一個抽屜的夾縫裏把它逮住了,我用剪刀把它剪成了兩半,一半扔出窗外,另一半放在一個玻璃瓶裏,它是被我殺死的第32隻蟑螂。值得紀念。”——摘自1985年11月2日(方塊字)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這句話,你應該並不陌生吧,哈哈,好詩啊,又淺顯又深刻,我覺得把它用在X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他早該死了。今天早上,我在他床上放了三隻燒焦的死老鼠,他嚇死了,哈哈哈,他抓住胸口的衣服,眼睛瞪得像燈泡,搖搖晃晃,叫我的名字,哈哈,我想他臨死之前一定猜到是我了,但是,我塞了個雞蛋在他嘴裏,他沒法叫了。他死了。我活了。”——摘自1990年 12月12日(橢圓型字)
  
  “好奇怪,好奇怪啊。明明他一個人在那個房間,為什麽他會死呢?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也在啊,釜底抽薪聽說過沒有,其實很簡單,隻要在他腳底下放一件最普通的東西一抽就行了,喝過酒的人總是那麽糊塗。他說我總在笑,是啊,當我殺人的時候,我從來都是在笑的,掃除了一個障礙,對我來說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哈哈,我聽到了聲音,水聲和呻吟聲。”
  ——1996年10月5日(橢圓型字)
  
  “打個比方說,我最近就幹了件不太厚道的事。我把一個鄰居弄死了。她是我們那裏最美的女孩,在學校也是校花,人漂亮,功課好,脾氣也好得很,我特別討厭她,因為我不可能像她這麽活著,跟她比,我既沒教養又變態,她是白雪公主,我就是蒼蠅了。那天,我把她騙出來,把她砸昏後,推到了鐵軌上,後來,她被火車碾了,真遺憾,我不能在現場觀摩那慘烈的場麵,因為我得去上班,我得掙錢,我跟她可不同。”
  ——摘自1986年4月3日(斜體字)
  
  第二部分,那些討厭的人
   “她是我的鄰居,我給她取名叫臭蟲,因為她有口臭和狐臭。隻要她一說話,就有一股陰溝的味道朝我撲來,隻要是夏天,她到哪裏,就會從她腋下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騷臭味。我不明白為什麽像她這樣的臭蟲,還會有人要親她的嘴。不過當然,她長得不錯,有兩個酒窩,我總是幻想自己用一根織毛衣的銀針從這個酒窩穿進去,又從那個酒窩穿出來,那樣話,她就會一直在笑了,痛苦的笑。”——摘自1986年9月4日(方塊字)
  
  如果一個女人既沒有胸,也沒有一對大眼睛,她的相貌可以打幾分?我認識一個女人,其實她還小,但她已經是個女人了,她長了一對單眼皮,也沒胸,可是卻有個男人很寵愛她,把她當寶貝,他說,他給她打100分。她漂亮嗎,我可不覺得。我覺得她最大的缺點是虛偽,喜歡假笑,哈哈雖然我也笑,那可是發自內心的笑,但是她就不同了,無論什麽事,她都笑眯眯的,脾氣真好啊,可是一轉身回到家,就大發雷霆,亂摔東西。知道我怎麽作弄她嗎?我趁她不注意,把紅色顏料弄到了她的褲子後麵。別人都以為她來月經了,可笑啊,可笑。
  ——摘自1989年10月5日(斜體字)
  
  第三部分:觀點闡述(包含一些自我描述)
  
  “愛情就像粥,一不留神就得燒糊了。……我認識一對男女,他們的故事可以說明愛情有多不可靠了。他們年齡相仿,家庭背景也相似,經過自由戀愛,毫無阻礙地結了婚。婚後最初兩年,感情尚好,但自從這個女人生下一個女孩後,他們的關係就每況愈下,一開始,他隻是用侮辱性的語言攻擊她,到孩子五、六歲時,便開始動手打人,後來發展成施虐成性。某天晚上,這個女人因為不堪忍受毆打,用一把菜刀結果了這個男人的性命。有趣的是,這個男人一直跟別人說,他很愛他的老婆。我相信他的話。他的故事告訴我,愛情,可以讓人幸福,也可以致命。”
   ——摘自1987年5月21日(斜體字)
  
  
  “如果在沒有得到對方允許的情況下拿了對方的東西,應該被視為是偷竊。我想我可能犯了偷竊罪。我偷了一個人的錢,但沒有負疚感,為什麽呢?因為那些錢他不需要,而我需要。我用這錢請朋友吃了頓飯,因而獲得了友情,我用這錢買了衣服,因而有了麵子,我用這錢去山裏旅遊了一次,因而享受了生活。勁,錢是工具,應該讓更懂得使用它的人得到它。噢,下次我再幹偷竊,我會給你寄件衣服來。”——摘自1989年11月23日(橢圓體)
  
  
  “我有一個朋友,他比我小,卻喜歡嚴肅的話題,他的話常讓我發笑。最近他戀愛了,有了戀人,他每天騎自行車去接她,中午時分,他們不吃飯,卻在他的宿舍做愛,整整兩個小時,然後他用自行車送她回去,每天如此。一個月後,兩人都瘦了,吃飯的時候他看上了我碗裏的大排,但我卻給了他三盒安全套,那是我偷來的,哈哈,我對他說,所謂朋友,就是最了解你的人,所謂友誼就是給你最需要的東西。他笑了,給了我10塊錢,所謂友誼就是給你最需要的東西,他把這句話還給了我。”
   ——摘自1996年6月2日(斜體字)
  
  “我讚成一夫多妻製,也讚同一妻多夫製一樣。其實,社會之所以有諸多矛盾,完全是源於社會關係太緊密,社會束縛太多的緣故。舉個例子,有個男人因為有了外遇,跟老婆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在爭吵中,這個男人失手把自己的老婆打成了重傷。如果可以實行一夫多妻製,或一妻多夫製,那這樣的悲劇就不會發生。這個男人可以合法尋找第二個、第三個女人,而他的老婆,也可以在別的男人身上,獲得相同的滿足。他們的利益平等之後,便不會再有爭吵和打鬥。社會和諧,每個人都很幸福。生活多姿多彩。在我看來,一個異性伴侶是一定不夠的,所以親愛的勁,你的女朋友並沒有錯,任何在這世界上自由呼吸的人都有權利尋找自己的幸福模式,她的模式跟我相同,而你,如果你這麽死心眼,那就隻有獨自承擔寂寞和痛苦了。”
   ——摘自1996年8月5日(橢圓體字)
  
  
  “故事是這樣的:在趕她走的那天,他照了鏡子,發現自己是如此英俊、挺拔、風華正茂,而她卻隻是一朵殘花敗柳,他想,為什麽這樣的他卻要在她身上浪費精力?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喜歡過她。對他來說,她給他的印象,隻有她的哭聲。她隻會哭,隻會哭。他覺得好厭煩都,於是對她說,你給我滾,我不要你了。她又哭了。……嗬嗬,如果你問故事裏的她是誰,我告訴你,她是我的女朋友。後來,她被送進了唐山縣精神病院,我忍不住去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不認識我了,我臨走時,用針偷偷紮了她的手,她也沒反應。她的事讓我明白,一個人可以對性固執到什麽程度。所謂的愛不就是性的吸引嗎?可是她為什麽就不明白?愛和性都隻是物品,一旦有了錢,你可以得到無數愛和無數性。哈哈,錢,正是我的終極目標。”
  ——摘自2000年10月3日(橢圓字)
  
  第四部分: 猜謎遊戲
  
  “阿四在橋下打哈欠了,馬上有人來跟他搭訕了,猜猜來人跟他說什麽?”
  
  “那個男人被人們稱為綠帽子大王。因為他結過4次婚,而每次離婚都是因為他的妻子有了外遇。他是倒黴的,但他也是幸運的,因為每次離婚,他都能得到一大筆補償金。前不久,這個男人又第五次結婚了,但人們發現這個妻子卻跟第二任妻子是同一個人。繼而人們發現,他的妻子在跟她離婚後,曾經結過一次婚,但她的丈夫出車禍死了。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有個男人很喜歡跳舞,他經常去一家叫藍迪的舞廳,他的老婆也喜歡跳舞,在他出去的跳舞的時候,她也總是不在家。在家裏,她很強勢,老公怕她,她有一個比自己小三歲的情人。有一天晚上,她被人發現大卸八塊丟在河裏,而當時,他的老公在藍迪舞廳跳舞,有人看見他進了舞廳。知道是誰殺了他的老婆嗎?”
  
  “知道什麽叫作死亡病床嗎?住院三天的老幹部杜某突然窒息死亡,沒有任何征兆。霍霍,他已經是第五位在住院後三天,死在這張病床上的人了。傳說以前有對戀人曾經在這張病床上服毒殉情,而他們的詛咒被刻在這張病床上。你覺得這事是真的嗎?”
  
  “小張是個郵遞員,他每天在A區送信。有一天,他發現他經常去送信的那戶人家的門虛掩著,他走進去發現了女主人的屍體。她睡在床上,好像睡著了,其實她已經死了。這是個單身女人,名叫夏小真,40歲,離婚不久,鄰居都說她作風正派,為人謹慎,從沒看到任何男人進入過她的家。警察發現她抽屜裏的現金被拿走了,她在臨死前,曾在看錄像,電視機看著,但是卻是一片雪花。事情就是這樣。說說你的看法。”
  
  
  “能跟我談談最後這部分內容嗎?”花了兩個小時看完所有信件後,嶽程說。
  “你是說他給我猜的謎題嗎?”陸勁問。
  “是的。”這是嶽程最感興趣的部分,“從第一個開始,這個阿四是怎麽回事?”
  “跟他搭訕的人毒販,這是毒販的聯絡暗號。”陸勁笑著提醒道,“還記得前幾個月,我協助警方破的那個毒品案嗎?就是跟這個人有關。我曾經到那座橋附近去過,還拍過他們交易的照片,同時,我還跟其中幾個接觸過,我還買過幾克毒品賄賂過其中的幾個送貨人,他們都是吸毒的人,知道很多內幕。”
  嶽程終於明白為什麽陸勁能夠協助警方破案了,原來他和一號歹徒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曾經在警方和罪犯之間扮演過亦正亦邪的黑白人。
  “這個綠帽子是怎麽回事?”
  “他跟她老婆合謀殺人奪財。其實他每次娶的都是同一個老婆,隻不過他老婆換了個名字,換了種打扮而已。女的去騙有錢的老頭,跟老公離婚後,跟新男人結婚,通常這個老婆會讓新老公給舊老公一點錢作為經濟補償,然後沒過多久,新老公就會因為什麽事意外身亡。接著這個老婆就換種身份再次出現在這個男人的身邊,兩人再結婚。他們就這樣周而複始,一直在玩這個把戲。。”陸勁一邊在桌上塗塗畫畫,一邊說。
  嶽程對這個案子比較陌生,於是他問:
  “你是怎麽會知道這些的?”
  “我先猜出了一部分,然後歹徒給了我這個男人的名字和地址,我找了過去。其實這個女人也是被她老公利用的,她已經不想幹了。她曾經在我麵前哭過,但我也幫不了她。後來這案子還是事發了,不過,不是被警察發現了他們的罪行,而是這個女人把男人刺傷了,因為她發現他有了外遇。後來,我跟歹徒在信裏還討論過這事,他應該也認識這個女人,他在信裏說,這個女人的確很漂亮。”
  嶽程看見陸勁用很快的速度畫了幅素描給他看。
  “瞧,她就這樣。”
  展現在嶽程麵前的是一個大眼睛的短發女子,她微笑著把頭歪在一邊。
  “她喜歡這樣笑。其實我覺得她挺單純的。”陸勁歎了口氣道。
  
  嶽程一點都不同情這個女人,於是接著問第三個案子。
  “這對愛跳舞的夫妻,我有所耳聞。聽說你也協助了這個案子的偵破。怎麽回事?你怎麽會摻和進去的?”
  “我給那女人免費畫過一張像,我把名字和地址簽在了畫像的背後,我當時沒想到後來這會成為警方來找我的線索。”陸勁又開始在白紙上畫起來,嶽程發現他很喜歡做這事,也許這就是美術老師的習慣。
  “我知道這個案子拖了兩年。其實就是她老公殺的,是不是?”
  “當然是他,他早就想殺她了。”
  “等一等,”嶽程忽然覺得有點不對頭,“一號歹徒給你寫信的時候,那個女人應該已經死了,你怎麽還能給她畫像?”
  陸勁笑了起來。
  “其實他給我寫信的時候,那個男人還沒動手。歹徒給了我個名字和地址,我找去了,發現這個女人還活著,於是我就明白,歹徒實際上是想跟我來一場比賽。他準備推動那個男人殺了她,他要我阻止他的謀殺計劃。他來信說,如果那個男人失敗了,就算我贏了。但我輸了。其實我提醒過這個女人留心自己的老公,但她聽不進去,她說她老公很怕她,不敢對她怎麽樣,後來我跟學校出去了一趟回來就發現她出事了,……”陸勁搖了搖頭,繼續說,“我認為歹徒是通過某種方法認識了這個女人的丈夫,然後向他提供了殺人計劃。其實這個男人不過是一人分飾兩角而已。”
  第四個案子跟“死亡病床”有關,嶽程知道陸勁當年的死刑就是因為這個案子被改判為無期的。案件發生在一家老幹部療養院,被害人幾乎全是清一色的離退休老幹部,而三年來,陸勁是唯一一個睡在這張病床上五天後,仍然安然無恙的人,所以警方才找到了他。
  “那張病床是怎麽回事?你怎麽知道凶手是護工?”
  “歹徒寫了這個案子給我後,我就想辦法進那家療養院住了幾天。通過一兩天的仔細觀察,我發現有個護工很可疑,其實她也想殺我的,但我試探了她一下後,她就沒幹。當時我還不能確定是她。”
  “她的殺人動機是什麽?”
  “她曾經在那張床上被一個病人強奸過。因為對方勢力大,她告不了對方,。”
  “那你不為什麽不報警?”
  陸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當時還沒有案發,我何必管這閑事,這隻是迷宮蛛跟歹徒之間的一場遊戲而已。”
  “迷宮蛛!”嶽程沒好氣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外號,“很好聽嗎?”
  “至少比一號歹徒酷一些。”
  “對了,人家那裏住的都是老幹部,你是怎麽住進去的?”
  “我找邱源幫的忙。”
  “元元的爸爸?”
  嶽程起初很驚訝,但仔細一想也可以理解,邱源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他肯定在社會上有諸多關係,要把陸勁搞到療養院去住兩天,肯定不成問題。想到這裏,他又禁不住為陸勁感到惋惜,如果陸勁不是殺人犯,如果他能跟元元結婚的話,那婚後,就憑這個有實力的老丈人,陸勁恐怕真的可以一輩子都不用奮鬥了。
  
  “什麽一人分飾兩角?說清楚點。”
  “這個男人進舞廳後不久,便在舞廳廁所裏裝扮成女人離開,那天他老婆在家,他回家後就把她殺了,接著穿上老婆的衣服離開,沒多久後,他又穿著自己的衣服回來,他就是用這個方法來製造他跟老婆時間錯開的假象。那天晚上,他在自己家裏分的屍,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出去拋了屍。發現屍體時已經是幾天後了。”
  “這是歹徒告訴你的答案,還是你猜出來的?”
  “我猜出來的。”
  第四個案子跟“死亡病床”有關,嶽程知道陸勁當年的死刑就是因為這個案子被改判為無期的。案件發生在一家老幹部療養院,被害人幾乎全是清一色的離退休老幹部,而三年來,陸勁是唯一一個睡在這張病床上五天後,仍然安然無恙的人,所以警方才找到了他。
  “那張病床是怎麽回事?你怎麽知道凶手是護工?”
  “歹徒寫了這個案子給我後,我就想辦法進那家療養院住了幾天。通過一兩天的仔細觀察,我發現有個護工很可疑,其實她也想殺我的,但我試探了她一下後,她就沒幹。當時我還不能確定是她。”
  “她的殺人動機是什麽?”
  “她曾經在那張床上被一個病人強奸過。因為對方勢力大,她告不了對方,。”
  “那你不為什麽不報警?”
  陸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當時還沒有案發,我何必管這閑事,這隻是迷宮蛛跟歹徒之間的一場遊戲而已。”
  “迷宮蛛!”嶽程沒好氣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外號,“很好聽嗎?”
  “至少比一號歹徒酷一些。”
  “對了,人家那裏住的都是老幹部,你是怎麽住進去的?”
  “我找邱源幫的忙。”
  “元元的爸爸?”
  嶽程起初很驚訝,但仔細一想也可以理解,邱源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他肯定在社會上有諸多關係,要把陸勁搞到療養院去住兩天,肯定不成問題。想到這裏,他又禁不住為陸勁感到惋惜,如果陸勁不是殺人犯,如果他能跟元元結婚的話,那婚後,就憑這個有實力的老丈人,陸勁絕對可以這輩子都不用再奮鬥了。

  “最後這個案子是怎麽回事?”嶽程還沒聽說過這個案子。
  “類似的案子其實發生了不止一起,我跟三個被害人的鄰居聊過天,我大致知道是誰幹的,但現在既然警方還沒找到我,就說明這些案子還沒有被並案,因為這幾個案子都發生在不同的城市。”陸勁好像有點累了,他靠在椅背上,露出疲倦的神色。
  “凶手是誰?”
  “我不想說,”陸勁閉上眼睛撚了撚鼻梁,勸道,“這些案子跟你現在的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讓別人去幹吧,你幹不了所有的案子。”
  “怎麽沒關係?這不是一號歹徒給你提供的案子嗎?她怎麽會知道這些案子?”
  “很簡單,他要不是醫院的人,就是警方的人,否則他搞不到這些內部資料。你仔細看這些信就會發現,他對有些案子細節的描述,明顯是引用了警方檔案中的語言。至於為什麽說是醫院的人,因為我發現所有他給出的案件中,都有人住過院,當然是不同的醫院,有的還是在外地,比如這個阿四,他因闌尾炎,曾在蕪湖住過院。”
  “所以再次證明了元元的那個嫌疑人名單是有道理的,一個是警方人士,另外三個都跟醫院有關。”
  “是的。”陸勁忽然抬頭問道,“你有沒有查過昨晚的那輛白色汽車?”
  “還在查。”關於這點,嶽程不想多說。
  也許是看出他在有意回避,陸勁馬上換了個話題。
  “你們關於鍾明輝的事調查得怎麽樣了?”
  嶽程想了想道:“明天我把名單給你看。這個城市所有的鍾明輝都在裏麵。”
  “好。”陸勁低下頭,又開始在白紙上亂塗亂畫起來。
  嶽程喝了口啤酒道:
  “我現在最關心的是,應該從哪條線入手。現在的案子太多太亂,好像放棄哪一條都不行,但如果每條都跟的話,既沒時間,又怕走彎路,還怕打草驚蛇。”他掃了一眼陸勁的頭頂,問道,“你覺得就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跟哪條線最有效?”
  “當然是跟小孩鍾明輝的死嘍。”陸勁頭也不抬地說。
  跟嶽程想到一塊去了,但他還是緊接著問了一句。
  “為什麽?”
  “歹徒曾經把小孩鍾明輝的地址作為他自己的聯係地址跟我通信,我給他寫信後,他也回了,這說明他有辦法拿到信。如果他有辦法拿到,那就說明,他就住在附近。再說,小孩的死如果是他弄的,在大白天把孩子推下井,卻沒人看到的話,那就說明,他對附近的人來說,應該不是陌生人,也不是會引起別人懷疑的人,至少不像個壞人。”陸勁說到最後那句時,完成了他的素描,但他馬上就把它撕成了碎片,可嶽程還是瞥見了一頭長發和一雙靴子。
  “我跟你想得差不多,那明天就去看看這個鍾平吧。”嶽程說。
  陸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她回家了,是嗎?”過了一會兒,陸勁終於開口低聲問他。
  嶽程假裝沒聽見,他喝光了最後一口啤酒,然後把啤酒罐捏扁後,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她……,沒什麽吧?”陸勁又問。
  嶽程坐在陸勁對麵望著他,過了好久才說。
  “她應該暫時不會來找你了。”
  
  15.愛笑的醫生
  
  清晨,陸勁剛剛睜開眼睛,就看見嶽程身體筆直地站在他睡的沙發前,巨大的陰影投在他身上。
  “你幹什麽?”他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
  “我們今天得先去拜訪宋正義醫生。”嶽程說。
  “能不能過兩個小時再說這件事?”
  嶽程家的沙發又大又軟,他真想再睡一會兒,但嶽程卻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腳沙發說:
   “快起來!現在都已經7點半了,人家醫生9點要出去。”
  “那就明天再見他好了。”他嘟噥了一句,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他覺得實在沒道理在不坐牢的日子還得早晨7點半就起床,。
  “少廢話!快起來!”嶽程命令道。
  “我最近這兩天一直在受傷,我需要休息。我可能還在發燒呢。”陸勁仍然閉著眼睛。
  “受傷也是你自作自受!快點起來,今天順便讓你的醫生給你看一下病。快點!”嶽程暴躁地又踢了一下他身下的沙發。
  無奈,他勉強坐了起來。
  “為什麽突然要去看他?不是說好了先找鍾平的嗎?”他揉了揉眼睛,問道,“是不是你那幾個下屬給你送什麽消息來了?”
  “他們查出宋正義就是金小慧的男朋友,金小慧曾經去他家過夜,金小慧的同事還多次看見他去接她下班。”
  “接她下班?他真是她的男朋友?”陸勁很茫然。
  “就是他。”
  難道就是這個相貌英俊,聲音清脆,說話總是笑嘻嘻的男人把金小慧打得遍體鱗傷,還上了醫院?陸勁覺得不可思議。在他眼裏,外科醫生宋正義可不是個有暴力傾向的人,至多是說話有時候比較尖刻而已,但大概因為自恃是專業人士吧,醫生好像大部分都這德性,所以,他並不覺得宋正義有什麽特殊,不過現在看來得重新認識這個矮個男人了。
  “那她死的時候坐的那輛車是怎麽回事?是她自己的嗎?”
  “已經查過了,是她自己的,兩年前她考出了駕駛執照,10個月前她買了輛二手車。”嶽程扯了下他的衣服,“快點起來!”
  “早飯吃什麽?我可是個病人。”他問。
  “出去隨便買點。你不會這段日子都要吃我的吧?我可是工薪族,而且還被停了職。”
  “我還有三百多塊。好啦,我請你吃酒釀園子加年糕吧。”
  “媽的,又是甜的!不要!”
  在嶽程的催促下,陸勁在10分鍾內洗漱完畢,然後兩人一起出了門。
  “我們去醫院見他嗎?”在路上,陸勁一邊吃豆沙包,一邊問嶽程。
  “對,我已經讓人跟他約好了,就在他的辦公室見麵。”嶽程啃了一口粢飯團,回頭問他,“你跟這個宋正義接觸過,你對他是什麽印象?”
  陸勁想了想才答道:
  “一個很盡責的醫生,很愛笑。”
  
  陸勁跟宋正義第一次見麵是在監獄病房裏,那天他受了重傷。
  “他醒了。”
  這是他意識清醒後聽到的第一句話,那是個很清脆的男音。但這聲音對他來說非常陌生。於是,他禁不住在心裏問自己,是誰?!陌生人?!難道又多了一個人!他記得在昏過去之前,有三個人在淩辱他。現在,難道又多了一個?他的心頓時抽緊了。
  由於當時他還沒有從受到致命攻擊的極度恐懼中完全清醒過來,所以當他聽到這個聲音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馬上睜開眼睛看看對方是誰,而是在心裏迅速估計了一下說話人與他之間的距離。當他發現這個人離自己很近,並有可能正低頭看著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雖然他的手指很痛(他知道也許已經骨折了),但他感到欣慰,因為他摸到了對方咽喉處跳動的神經和細細的骨頭,他相信即便是受了傷,隻要集中精神,他仍然可以徒手將對方掐死,隻要一點點時間,一點點耐心,他行的……那時候,他什麽都顧不得了,隻想殺人,隨便什麽人!
  “嘿!放手!放手!”那個男人驚叫了起來,他顯然受到了驚嚇,他一邊喘氣,一邊掙紮,陸勁感到他正驚慌失措地奮力想撥開死死扣在他脖子上的手。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這男人身後響了起來。
  “陸勁!快放手!那是宋醫生!”
  那是王管教的聲音。
  他感覺有好幾雙手在拉他,但他仍沒鬆手。
  “陸勁!快放手!是醫生!醫生!”王管教又高聲喊了一句。
  醫生?!這回他清醒些了,他好像朦朦朧朧是聞到一股酒精味,那跟他昏過去前聞到的味道不一樣,他記得在他失去意識前,他是躺在廁所馬桶的地板裏,那裏彌漫著一股強烈的屎尿臭,其實他自己也尿了,他們有三個人,強迫他喝水,強迫他尿出來,再強迫他喝自己的尿,他覺得渾身都是一股臭味,快被熏死了,那種感覺他無法形容,他真懷疑自己到了地獄,在那裏永遠有比你更髒,更臭,更惡毒的人……酒精味,太好了,他喜歡這股味道……
  “快放手!陸勁!”他聽到王管教又嚷了一句。
  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發現被他掐住脖子的男人果然穿著白大褂,對方的臉已經漲成了紫紅色,於是他手指一張,鬆開了。
  屋子裏的人好像都鬆了口氣。
  “你沒事吧?宋醫生?”王管教關切地問那個正在咳嗽的醫生。
  醫生喘了幾口粗氣,退後兩步說:“沒事,沒事。”
  “要不要喝口水?”王管教問。
  “好,謝謝。”醫生氣喘籲籲地回答。
  王管教給這位醫生倒來杯水,他喝了一口,笑起來,對陸勁說:“今天我總算見識連環殺人犯的力量了。”
  陸勁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隔了一會兒,他想試試自己能不能說話。於是,他開了口。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宋正義整理了一下衣服,但他的氣仍然很急。
  “為什麽我在這兒?”他問道,很高興自己仍然能說話。
  “你說呢?你不覺得痛嗎?”
  “很痛。”陸勁點點頭。
  “那就對了,你斷了兩根肋骨,還有兩根錯了位,不過還好你的肺沒事。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別亂動。”宋正義在他床邊找了張椅子坐下。

  王管教拿著手銬走過來,宋醫生說:
  “先別忙,老王。”
  “宋醫生,他很危險。”王管教好像仍處在緊張中。
  “先讓他鬆弛一會兒……他現在需要放鬆。”宋醫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他說。
  王管教跟隨著醫生的目光朝他瞟過來。
  “你別看他現在這樣,他發起瘋來可不好對付。”
  “放心吧,老王,他現在沒這能力。”宋醫生很有把握地說。
  王管教回頭又盯了他一眼,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讓步了。
  “好吧,宋醫生,那你離他遠點。”他提醒道。
  “沒關係,沒關係,我跟他聊幾句。你忙你的。”宋醫生道。
  王管教並沒有離開囚室,他是在屋子的另一邊坐下了。
  “好吧,現在你感覺怎麽樣?”宋醫生問他。
  “很痛。”
  “那很正常。”宋醫生點點頭,好像還想問別的,但是他搶了先。
  “為什麽?”他道。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我的肋骨會斷?”
  “你的腦部並沒有受到損傷,你隻不過是因為太痛昏過去了,所以你應該記得你是怎麽受的傷。”宋正義溫和地說。
  他當然知道他是怎麽受傷的,隻不過他現在想隨便找點什麽來說說而已,為的是聞一下自己嘴裏的味道。很怪,沒有尿味,也許他們已經幫他清洗過了。
  “你是哪一科的?”陸勁心情稍微好了點,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醫生,發現他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長得濃眉大眼,光看臉,會覺得他很英俊。
  “外科。”醫生答道。
  “那肋骨的事也歸你管?”
  宋正義詫異地看著他,笑起來。
  “問得好,的確歸我管,我還負責你身上的撕裂傷。”
  “撕裂傷……”
  “你的肛門有嚴重的撕裂傷,另外大腿、小腿、臀部、前胸也有好幾處齒輪型的割傷,另外生殖器也有明顯的腫脹,你傷得很重,不過你放心,這些傷並不會危及生命,隻不過最近你排便時會有些痛苦,至於會不會影響你的生殖能力,就很難說了。”宋醫生一邊說,一邊笑起來,好像在說一個多麽可笑的笑話。
  陸勁透開被子朝裏看了一眼,發現自己身上原先的囚服已經被換成了衣襟散開的病號服,他的腿上還有好幾處裹著紗布。
  “你給我縫過針了?”陸勁問。
  “按照慣例給你縫合了傷口,作了清創處理,五天後拆線。這些外傷的恢複需要一段時間。護士會每天給你換兩次藥。”宋正義的手指間在動,陸勁發現他正在玩一把醫用剪刀,“給你用過一點麻藥,但麻藥的藥效很快會過去,所以你可能還會疼上好幾天。但這很正常,很快就會過去的。”
  
  “為什麽?”陸勁又問了一遍這三個字。
  宋正義皺起了眉頭。
  “什麽為什麽?你怎麽會有那麽多為什麽?”
  “為什麽玩那個?”陸勁瞄了一眼他手裏的剪刀。
  宋正義微微一笑。
  “醫生的習慣。”
  “我的手指怎麽樣了?”
  “粉碎性骨折,需要時間恢複。另外,你現在還在發燒,這也很正常,已經給你用了藥,過兩天就沒事了。”
  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也會說——這很正常。
  “我多久能好?”他問。
  “肋骨至少需要三至六個月,其它傷在一個月內能好。這要看你本人的恢複情況了,但是在這裏你當然不能指望在養病期間進行食補,這樣吧,我會給你開些營養片的。”宋正義說話時,一直在笑。
  “你覺得我很可笑嗎?”陸勁忍不住問道。
  宋醫生沒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笑。
  陸勁懷疑這個人在嘲笑自己。
  “喂,你在笑我嗎?”
  “陸勁,我覺得你很可愛,哈哈。”
  “可愛?”陸勁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你剛剛說了夢話。”
  陸勁的心往下一沉,他很想知道自己在受到重創後會說什麽,他相信自己在那種狀況下說不出什麽“可愛”的話。這個醫生一定是在嘲笑他。於是他把目光對準了天花板,什麽都沒問。
  “想知道你自己說了些什麽嗎?”宋正義好像要捧腹大笑了。
  “難道我管你叫爸爸了?”
  “哈哈,沒有。你說,強奸太辛苦了,你們不累嗎?哈哈哈。”宋正義樂開了花,笑得身體亂搖。
  大概是因為受到的侮辱太大了,這句話並沒有讓陸勁覺得有多憤怒或有多羞恥。他望著宋正義,不一會兒便跟著笑起來了,但這時,宋醫生卻忽然收住了笑。
  “你會報仇嗎?陸勁?”宋正義悄聲問道。
  “報什麽仇?”
  “我勸你別動這個腦筋,你太瘦弱了。”宋正義眯起眼睛,半帶欣賞又半帶憐憫地看著他,然後湊近他,悄聲在他耳邊說,“至少在六個月以內,你什麽都不能幹,你的肋骨需要恢複。這是一個醫生對你的忠告。”
  說完,他又格格笑著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陸勁看見他手指間又開始玩起那把剪刀來。
  
  跟李亞安一樣,宋正義看見陸勁時吃了一驚,但他馬上就笑了出來。
  “陸勁,你是不是有親戚在當高官啊?怎麽你坐牢坐得越來越自由了?”宋正義施施然在辦公桌後麵坐下,望著他。
  “我哪有自由?宋醫生,我旁邊這位就是刑事科的嶽探長,我現在負責由他看管。”陸勁也笑著說。。
  宋正義看了一眼嶽程,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嶽探長。”
  “你見過我?”嶽程馬上問道。
  “我在C區警署見過你的照片,最近還看見了關於你的告示,你好像被停職了,嶽探長。”宋正義說,聲音平靜,話卻有些刺人。
  陸勁禁不住回頭看了看嶽程。
  “我不否認,宋醫生,我的確被暫時停職了。”嶽程回答得很沉著。
  宋正義笑著“噢”了一聲,沒有接口。
  “宋醫生,如果你認為我沒資格向你提問,那要不你先等一等,我馬上叫我的下屬來,隻不過,這可能需要占用你更多的時間。”嶽程誠懇地說。
   “啊,不必了。”宋正義馬上說,“我不介意跟哪個警察打交道。今天一大早,你的手下打電話給我,說你要來跟我談談時,我就知道你雖然停了職,但仍在管事。好吧,有什麽問題就問吧,我等會兒還得出去。”他看了下表,好像隨時準備結束這次還沒有開始的會晤。
  陸勁覺得,宋正義對嶽程的態度遠沒有對他熱情,難道是因為他們兩人更熟悉?
  “我知道你很忙,宋醫生,那我們就抓緊時間。”嶽程道。
  “好。”
  “你認識金小慧嗎?”
  “金小慧?”宋正義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我認識她。”
  “你們是什麽關係?”
  “曾經是男女朋友關係,但已經分手了。”宋正義表情漠然地說,陸勁發現,他的手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筆,他正用兩根手指靈巧地帶著這支筆轉來轉去。
  “你們是什麽時候分的手?”嶽程問。
  “上星期,幾號忘記了。”
  “是誰提出來的?”
  “是她。”
  “為什麽?她以什麽理由提出分手?”
  宋正義凝視著整潔的辦公桌,想了一會兒才笑了笑說:“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女人的善變罷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跟我分手。她沒說。”
  “她沒說?”
  “那天晚上我去接她下班,發現她已經自己先走了,我打電話給她,她就說她想跟我分手,就這樣。”
  “沒說理由嗎?”嶽程充滿懷疑地問道。
  宋正義一臉無辜地搖了搖頭。
  “你沒追問她?”
  “沒必要。”
  “你曾經想過要跟她結婚嗎?”
  “當然。”宋正義很真誠地點了點頭。
  “是不是她不喜歡你身上的酒精味兒?”陸勁趁機打趣道。
  “誰知道呢?”宋正義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笑著說。
  陸勁注視著麵前這張英俊的臉,道:
  “聽說你打過她。”宋正義皺了皺眉頭。
  “你聽誰說的?”
  “你不知道我一直在跟她通信嗎?”
  “我有所耳聞,她跟我提起過一次,她說她是你的義工。”
  “算是吧。”
  “算是吧。你覺得她不合格?”宋正義盯著他看。
  
  “當然,她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她不適合幹這個,她關注自己超過關注別人,尤其是當她特別為某些事煩惱的時候。這麽跟你說吧,我基本算是她的心理醫生。也許因為我在坐牢,她覺得我不可能跟別人談起她的事。她在跟一個保險櫃裏的人說話。”
  宋正義幹笑兩聲。
  “我向來不讚成她去做什麽義工,尤其不希望她跟你這樣的罪犯有聯係。是她說我打了她?”宋正義以玩笑的口吻問陸勁,目光很銳利。
  “對。她說你不僅打她,還虐待她——性虐待。你可真狠。”
  宋正義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笑了。
  “你幹嗎這麽做?工作壓力太大了?還是因為你不喜歡她調查你的過去?”陸勁同樣笑臉相迎,他相信自己的目光會比對方更有殺傷力。
  宋正義笑著皺皺眉。
  “誰是警察?”他回頭問嶽程,“是他還是你。”
  嶽程裝起了糊塗。
  “我以為你們是在進行朋友之間的閑聊呢!”他道。
  “開玩笑吧,我怎麽可能跟一個殺人犯成為朋友?”
  陸勁以為宋正義會以這種方式回避他的問題,但沒想到宋醫生說完那句,立刻回頭對他說:“陸勁,我這麽說,你可別介意。”
  “當然不會。你也是實事求是。隻不過,你還應該再加兩個字。”
  “什麽字?”
  “我怎麽可能跟一個‘變態’殺人犯成為朋友?”陸勁道。
  宋正義低聲笑起來,卻沒說話。
  “她還說你騙她曾經結過一次婚,但她查了後發現你根本沒結過婚。你幹嗎要撒這種三分鍾就會被拆穿的謊話?”
  “我沒想到她會去查。”
  “你一定一開始認為她很笨,”
  “陸勁,我沒想那麽多。”宋正義的臉亮堂堂的,“我們兩個交往之初,現實的成分就占了大多數,兩個人的年齡都不小了,彼此還算投緣,所以就在一起了。很簡單。既然是成年人,既然大家都可能有過去,我覺得我必要對她公開一切。”
  “有點道理。”陸勁不得不承認,接著話鋒一轉,“但你好像在知道她查出真相後,反應過激了。”
  陸勁從口袋裏掏出圓珠筆和剛剛在路上買的白色信紙畫起畫來。畫畫可以讓他放鬆,也能讓跟他說話的人感覺他很放鬆,所以他喜歡一邊畫畫一邊跟對方閑聊。
  宋正義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沒打過她。”
  陸勁抬頭看了他一眼。
  “肯定是你打的。”
  “不要亂說話。”
  “她說是她男朋友打的,你剛剛還承認自己就是她的男朋友。”
  “也許是她自己打的。”
  “你說她自己把自己打傷到住院,還對自己進行了性虐待?不可能。好了,別賴了,就是你打的。”
  宋正義回頭對嶽程說:“能不能不要讓這個殺人犯在我的辦公室胡言亂語?”
  “宋醫生,是不是你打的金小慧,這並不重要。”嶽程說了一句異常聰明的話。
  陸勁禁不住微微一笑,這的確不重要。別說金小慧已經死了,這事已經死無對證,就算她活著,當時就他們兩個在場,沒有第三個人,究竟怎麽回事,也很難下定論。他這麽跟宋正義胡鬧,隻是想看看對方的反應,至少對他的指控,宋醫生絲毫都沒表現出驚訝、憤怒、冤枉,或別的……所以這個屋裏的人都可以肯定,金小慧說了實話。
  宋正義這回把目光對準了嶽程。
  “噢?那什麽才算重要?”他問嶽程。
  “3月10日上午10點至12點間,你在哪裏?”
  宋正義笑了笑。
  “我出門了。”
  “去了哪兒?”
  “一個人去了W市。”
  “去幹什麽?”
  “旅遊散心。”
  “幾點出發?坐什麽車?什麽時候回來的?都去過哪裏?”
  “上午6點多出發,我開自己的車去的,車程大概4個多小時,我沒計算過。我去了那裏的大佛,看看風景,喝喝茶,中午12點左右離開,然後開車到市裏隨便找了家飯店吃了午飯,下午我到市裏的幾個風景公園轉了轉,大概傍晚6點左右回到家的。”宋正義提供了幾個公園的名字。
  
  “你在哪裏吃的中飯?”嶽程問。
  “不記得了。我說了,是在街上隨便找了家飯店吃的飯。”
  “你這一路上,有什麽人可以證明你在W市嗎?”
  宋正義想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搖了搖頭。
  “應該沒人記得我。我從沒想過一次單純的短途旅行,還需要找人證明。”他充滿嘲諷地說,“如果我真的找到人作證明,也許你們又要說我是事先為不在場證明作了準備,做人好難。”
  “你跟金小慧是怎麽認識的?”陸勁插嘴道。
  “是我們這裏的護士長給我介紹的。”
  “容麗?”嶽程馬上作出了反應。
  “對,就是她。”宋正義點了點頭。
  “容麗認識金小慧?”
  “容麗也曾經護理過小慧的弟弟。弟弟死後,小慧很悲痛,容麗安慰了她。你知道她很懂得安慰人,這是她的長項。”宋正義對陸勁說。
  提起容護士,陸勁想到的不是白色的護士服和刺鼻的酒精味兒,而是她溫暖的大手。是的,她很會安慰人,在他痛得快昏過去時,她會握住他的手對他說,別怕,別怕,馬上就好了。陸勁忽然很想見她,毫無疑問,她是這個案子的關鍵人物,也許她還有危險,一號歹徒早就盯上她了。
  “她今天在醫院嗎?”他忍不住問道。
  “她?……等一等。”宋正義拿起內線電話,撥通了護士辦公室,“喂,容麗在嗎?……噢,好,好,我知道。”放下電話後,他道,“你們來得不巧,容麗今天休息。”
  “沒關係,我們可以以後再找她。”嶽程道。
  “還是談你的小慧吧。你覺得她哪點最吸引你?”陸勁一邊低頭畫畫,一邊問。
  “她各方麵條件都很不錯,長得不難看,也很懂得關心人,我娶到她是我的福氣。”宋正義說。
  陸勁哈哈大笑。
  “她很豐滿是嗎?”
  宋正義白了他一眼。
  “你太沒內涵了,陸勁。不過……”他大笑,“還真是的,男人不都喜歡這樣的嗎?”
  “你最後一次看見她,是什麽時候?她穿什麽衣服?”嶽程的話打斷了兩人的笑聲。
  宋正義收起了笑容。
  “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分手的前一天,我不記得那天的日期了。她穿著紅色的毛衣,蠻漂亮的。”
  “那天你們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嗎?”嶽程問。
  宋正義沒回答,於是嶽程繼續說:
  “如果沒什麽事,她怎麽會在第二天跟你提出分手?而自稱想跟她結婚的你好像也接受了她的決定。這不合常理。宋醫生。”
  宋正義想了想,才望著天花板才歎了口氣。
  “嗯,我承認,那天她很不高興,我們在飯店吃飯時,我有個朋友找我有事,於是我就先走了。”
  “你把她一個人丟在飯店?”陸勁問。
  “我付了餐費。”
  “後來呢?”
  “她跟蹤了我,當她發現我的朋友是個女的時,她就大發雷霆,接著……”宋正義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其實我還是很喜歡她的。”
  “那個朋友是誰?是你前女友?”嶽程問。
  “這與你無關。”宋正義冷冷地回答。
  “你最後一次跟金小慧聯係是什麽時候?”
  “四天前,我曾經打電話給她。”
  “你找她幹什麽?”
  “我想挽回我們的關係,我想看看她是否消氣了。”
  “她怎麽樣?”
  “她主意沒變,這次她很堅決。”
  “在那之後呢?你有沒有跟她聯係過?”
  宋正義搖搖頭。
  嶽程笑了笑問:“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嗎?宋醫生?”
  這問題讓宋正義頗為意外,他警覺地盯了嶽程一眼,過了幾秒鍾才回答:“我原本不知道,但現在聽起來你們像是為了金小慧而來的。”
  “你知道她出什麽事了嗎?我的下屬應該什麽都沒跟你說吧。”
  “我不知道。她出了什麽事?”
  “她被謀殺了。”
  宋正義好像很震驚。
  “噢,真的嗎?!”
  “你真的不知道嗎?”
  “不知道。”
  “可是,我剛剛問你3月10日那天的行蹤時,你用了一個詞——不在場證明。你也沒對我詢問你這一天的行蹤有任何疑問。”
  聽到嶽程的這番話,宋正義的臉沉了下來,他身子往後一仰,將那支一直在他手指間把玩的筆丟在桌上,不客氣地說:“嶽探長!我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你是刑警!如果你是個交通警,我就不會這麽說。”
  嶽程平靜地看著他道:
  “我會再來的,宋醫生。”
  宋正義臉色鐵青地盯著嶽程,沒說話。
  陸勁給他的素描畫添了最後一筆,隨後他笑著把那幅畫拿給宋正義看。在那副畫裏,宋正義跟穿著低胸裝的金小慧坐在一起,他正遞給她一杯飲料,兩人都在笑,隻不過宋正義的臉隱沒在一片陰影中。
  “像嗎?”陸勁笑著問。
  宋正義笑了笑,把那幅畫折起來丟進了抽屜。
  “我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他問陸勁。
  “我在發燒。”
  “真可憐。”宋正義抬起一對大眼睛問道,“你是不是又受傷了?”

  16.小孩鍾明輝
  
  電視裏正在播放一台熱鬧的歌舞晚會,鍾平站起身,關掉了電視機。
  “你們想知道我兒子的事?”鍾平一邊問,一邊表情疑惑地把警察證還給了陸勁。
  這種時候照例是嶽程接茬。
  “我們覺得你兒子的死跟我們現在正在辦理的一個案子有關。”嶽程盡量不去看那張可惡的假證件。
  “我兒子的死是意外,怎麽會跟你們的什麽案子有關?”鍾平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嶽程注視著鍾平的臉,冷靜地說:“有個殺人犯曾經寫信給他的朋友,承認自己謀殺過一個跟他同名同姓的三歲男孩,名叫鍾明輝。”他看見鍾平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便繼續說道,“這麽巧,他還曾經以你家的地址為他的通信地址。所以,我們覺得他跟你兒子的死有關係。你看看這個。”嶽程遞給他一張複印件。來鍾平家前,他們把一號歹徒給陸勁的信中,提到三歲男孩鍾明輝的部分摘錄了下來,便作了複印。
  鍾平盯著那張複印件看了一會兒。
  “這是……怎麽回事?”他像在自言自語。
  “這就是那個殺人犯的信。”嶽稱頓了一頓,道,“所以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兒子出事時的一些情況。希望你配合。”
  鍾平茫然地看抬起頭看著嶽程。
  “這個,我不知道……有什麽好說的,小輝是掉在窨井裏死的,而且已經那麽多年了……”鍾平的聲音裏充滿了不安和疑惑,他抖抖索索地把那張複印件拿到眼前又看了一遍,隨後還給了嶽程,“我不知道有什麽好講的,小輝出事的那天,我在上班。他是下午4點多掉下去的,6點多才找到,抬出來的時候,已經翻白眼了,死了。”
  “當時你們就是住在這裏?”陸勁問道。
  “不是,我原來住在隔壁那幢樓,跟我現在的愛人結婚後,才住過來的,這是她娘家的房子。我原來住的是48號。”
  嶽程想起陸勁的情報員提供的信息,鍾平的兒子死後,他離婚娶了一個帶著孩子的離婚女人,那女人好像就是他的鄰居。
  “那你原來的房子應該跟這是一個式樣的吧?”
  “一樣,一樣,都是七十年代造的老房子。”鍾平點頭道。
  “那麽,信箱都是在底樓的公共區域嗎?”
  “是啊,信箱都在一樓的樓道裏,去年總算換過了。你沒看見以前的,破破爛爛的。”
  “以前你家的信箱上鎖嗎?”
  鍾平搖搖頭。
  “你去看了就知道,大部分人都不上鎖,又沒什麽重要的東西,這一帶住的都是窮人。我沒上過鎖。”
  嶽程想,如此說來,一號歹徒寫上鍾平家的地址後,要從他家信箱裏拿到寄給自己的信易如反掌。他回頭看了一眼陸勁,發現後者正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出神。咦,這個混蛋在看什麽?嶽程正想湊過去看個究竟,卻發現坐在對麵的鍾平不安地扭動了下身子,於是他連忙把把自己從走神中拉了回來,他問鍾平:
  “你兒子出事的時候,你的妻子,就是你的前妻,她在幹什麽?”
  “嗨!別提了!這臭女人!提起她我就生氣!小孩就是死在她手裏的!”鍾平的嗓門忽然提高了,一開始疑惑不安的口氣,現在變成了憤怒的控訴,“媽的!她那天帶小孩去買東西,回來的路上碰到個熟人,兩人不知道怎麽的就聊起來,聊得那個高興啊!什麽都忘記了,我後來才知道,她們是在談股票,這女人一談股票就什麽都忘了!她還跟我說,她叫兒子站在旁邊不要走開的,媽的,他才三歲!又是男孩!平時就皮得不得了,他怎麽會乖乖聽話等在旁邊?她還跟我說,她手上拿了很多東西,沒辦法拉著他,你說她是不是吃屎長大的?她就不會把東西先在地上放一放,到底是拿東西重要,還是拉兒子重要?嘿!所以小孩就是死在她手裏的!等她聊完天,小孩早不見了,這時候想到哭了,有個屁用 !到處問,問這個問那個,大家都在忙,他又是個小不點,誰能注意到?後來也不知道問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走的方向,叫啊,問啊,喊啊,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終於找到那個窨井,打了手電照下去,就看見小孩的頭了!慘哪!”
  鍾平重重地歎了口氣。
  
  鍾平重重地歎了口氣。
  “那個窨井所在的位置等會兒能帶我們去看一下嗎?”嶽程問道。
  “行啊。離這裏不遠。”鍾平撓了撓頭發,“那地方很偏,也不知道小孩是怎麽走到那兒去的,問了很多人都說沒看見他,後來還是一個過路人說見過他,他說剛剛看見小孩一個人走過,身邊沒大人,他給我老婆指了方向,後來就找到了那個窨井。”
  “你記得那人長什麽樣嗎?”嶽程道。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他,我估計那個臭女人肯定也不記得了,他們就說了一兩句話那個男人好像在趕時間,急匆匆的。”
  “你現在跟你前妻還有聯係嗎?”
  “沒聯係,我聽別人說,她又結婚了,後來又生了兒子!現在不知道搬到哪兒去了。”鍾平憤憤不平地說。
  陸勁站起身,走到窗前,又轉過身來。
  “你兒子怕生嗎?”他忽然問道。
  “不怕,不怕,他跟誰都是自來熟。”鍾平感慨地說。
  “這麽說,如果有個陌生人抱他,他也不會有什麽反應,是不是?”
  “我說了,他是自來熟,跟誰都能馬上變成好朋友。”
  “你兒子喜歡吃糖嗎?”
  “喜歡,最喜歡吃棒棒糖。”
  “如果……我隻是打個比方……如果那天,有個他認識的人趁你前妻在聊天的時候,拿著根棒棒糖向他招招手,他會不會跟著走?”陸勁問道。
  鍾平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應,應該會的……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把他騙走了?不是他自己跑丟的?”他的聲音在發抖。
  “有可能。”嶽程點點頭,接過了話茬,“你前妻當時在跟誰說話?你還記得嗎?”
  “我不知道!這個臭女人不敢跟我說,怕我去找人家的麻煩。”
  看來還是得去找鍾平的前妻問個明白。
  “三歲男孩應該會說話了吧?”嶽程問道。
  “會,我兒子話還特別多,記性也好,我兒子要是不死,以後肯定能考上大學生、研究生。”鍾平充滿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啊。那麽聰明的孩子,就讓這個臭女人害死了!”
  “他記性特別好?”陸勁抓住了這句話。
  “對!特別好。見過一麵的人,都能記得住。”
  “能不能舉個例子?”
  “打個比方,我們原先這兒有個送牛奶的女人,每天都來,有一天,我帶兒子跟朋友一塊到附近的飯店吃飯,我兒子一眼就認出她也在那家飯店裏,奶奶的,她不穿工作服,換了個發型,誰認識?嘿,那麽多人一起吃飯,就我這兒子認出她了。你說我兒子聰明不聰明?”
  嶽程跟陸勁對視了一眼。
  “在出事前,孩子有沒有碰到過類似的事?或者特別提到過誰?”嶽程問道。
  鍾平皺起了眉頭。
  “哎呀,我也沒注意,這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這我得想想。不一定能記得。”他低頭想了五分鍾,抬起頭,喝了口茶,又想了一會兒,終於搖了搖頭道,“真的想不起來了。”
   “嗯,老鍾,我知道小孩有時候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會大聲重複一句他認為很重要的話。他在出事前,有沒有大聲反複說過一件事,或者他有沒有在公眾場合大聲嚷過什麽,也許你還曾經因為這個教訓過他,讓他不要亂說話,不要被別人聽見,等等,有沒有諸如此類的事?”陸勁啟發道。
  鍾平歪頭又想了會兒。
  “被你這一說,我好像是聽他叫過幾聲,不是在家裏,好像在外麵,嗨,這孩子就這毛病,有時候太吵。”
  “你好好想想,老鍾。”嶽程鼓勵道。
  鍾平皺著眉頭想了會兒。
  “我……”他最終搖了搖頭,“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等你想起來了,給我打電話。”嶽程寫了個電話號碼給鍾平。他相信沉睡的記憶需要一點刺激才能被喚醒,所以鍾平需要時間。
  
  “秋河小姐,真不好意思,還麻煩你特地送來,快請進吧。”容麗一邊笑盈盈地接過邱元元手裏的沙宣洗發水,一邊把房門開得老大。
  “請別客氣,這隻是一點小意思。”邱元元微微一笑,走進了屋。
  房間寬敞明亮,客廳裏有紅色皮革轉角沙發、波斯地毯、古色古香的長條紅木矮茶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還有各式各樣的旅遊紀念品,透過這些風格各異的紀念品,邱元元判斷容麗曾經到過很多國家,其中應該包括英國、荷蘭、俄羅斯、泰國、日本、韓國、法國、西班牙,還有非洲。邱元元想,如果這些東西都是容麗自己外出旅行時帶回來的,那她的經濟狀況應該相當不錯,而如果是別人送的,那她應該有個很有錢的男朋友。
  “秋河小姐,其實你打個電話讓我自己來拿就行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哪兒的話,這是應該的。”邱元元客套地說。
  安排她在客廳的紅色沙發上坐下後,容麗給她倒來杯紅茶。
  邱元元注意到這個弧度優美,刻有藍色矢車菊圖案的帶托盤的精致白瓷杯,無論是其考究的做工,還是其繪畫的風格,都很像以前她爸爸從英國帶回來的那套餐具。
  “漂亮嗎?”容麗注意她在看那個杯子。
  “是啊,真漂亮,哪兒買的?我也想去買一套。”元元猜測那是價格不菲的進口貨,但她故意用談論塑料飯碗的語調問道。
  “那是我朋友從英國給我帶回來的,可能在國內買不到。”容麗說。
  有個朋友給她帶昂貴的瓷器。
  “這一套應該有很多件吧。”
  “是的,不少。”容麗笑著點點頭。
  “你的朋友真好,大老遠的,帶瓷器回來多麻煩。”元元一邊感歎,一邊把目光重新投到了那朵矢車菊上。
  容麗微微一笑。
  “我非常喜歡這種花。”容麗的手指有意無意地輕輕碰了一下自己麵前的那個茶杯,接著她忽然回頭問她:
  “秋河小姐,上次你在電話裏說,有話要跟我說,你想跟我說什麽?”
  轉得可真快。
   “其實,我是想跟你聊聊一個殺人犯的事。”元元決定開門見山,一來她想看看容麗的反應,二來她也不想浪費時間。
  “哪一個?” 容麗顯得很好奇。
  “陸勁。”
  容麗的眉毛向上揚了揚。
  “你怎麽會對他感興趣?”
  元元猜到她會這麽問,她道:
  “因為他不久前來過我們電台。”
  “哦?”容麗似乎很詫異。
  “在那期裏,他跟一個冒充熱心聽眾的凶手通了電話,當然他這麽做是為了配合警方破案……可惜那次我沒參與,但我聽同事說,他表現得很好。所以我想下一期找他來當嘉賓。”元元一邊說,一邊觀察容麗臉上的表情。
  “可他是犯人,監獄方麵會答應他出來參加節目嗎?”容麗好像不太相信元元能辦成這件事。
  “我們正在考慮做一次特別策劃,就是請正在服刑的囚犯來節目現身說法,從自己的過去說起,參與破案,這不僅有一定的娛樂性,還有很強的教育意義,比如,讓小偷來談談怎麽防盜,就很有意思。至於安全方麵,隻要警方在旁陪同,應該就不成問題了。”說到這裏,她故意停頓了一下,以便讓容麗重視她接下去要說的話,“因為這畢竟是一檔娛樂節目,所以我們當然要挑那些表達能力和文化水平都相對較高的囚犯,如果囚犯不會說話,隻會哼哼哈哈,那肯定不行。上一次陸勁表現得不錯,所以我們想從他開始。”越說到後麵,元元越覺得自己這個謊撒得高明,連她自己都快相信台裏真的有這個安排了,對了,沒準以後是可以跟主編說說這個提議。
  容麗麵無表情地聽她說完,過了會兒,才道:
  “其實我在電視上也常看見采訪囚犯的節目,所以讓他來電台大概也沒什麽。不過,他好像已經逃走了,你們怎麽找他作節目?”
  這句話讓元元渾身一震。
  她知道陸勁逃跑的事!她怎麽會知道的?通緝令沒有發,這消息是怎麽傳到她耳朵裏的?元元決定試探一下容麗是否知道她跟陸勁的關係,她相信在正常情況下,容麗應該對此一無所知,除非她有一個警察局內部的朋友。
  “是嗎?不可能吧?他不是在牢裏嗎?怎麽會逃跑?”
  “是真的,這是我聽我朋友說的。”容麗的聲音很平和。
  “你的朋友?”元元故意表示懷疑,“他的消息可靠嗎?”
  
  “當然可靠。”
  “你的朋友是警察?”
  容麗注視著她,忽然笑起來。
  “好了,邱元元小姐,我知道你認識陸勁,我還知道你們有過一段很有意思的過去,他曾經囚禁過你,警方還因為你跟他的關係最近監視過你,我沒說錯吧?”容麗笑眯眯地問道,模樣很慈祥,但那幾句話卻讓邱元元聽得心驚肉跳,如坐針氈。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肯定有個很鐵的朋友在警察局,就在嶽程的那個分局!肯定!
  “對不起,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應該把話挑明,這樣你就不用費心說那麽多謊話了。”容麗欣賞著她臉上尷尬的表情,幸災樂禍地說。
  在這種時候,唯有道歉可以挽回局麵了,元元想。
  “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我不該撒謊,很抱歉。”她充滿歉意地說。
  “在你來之前,我給你們總編室打過電話了。這個調查也是假的,對嗎?”容麗不動聲色地問道。
  嗬,這女人真厲害!居然打電話到總編室!可奇怪的是,為什麽她要在“今天我來之前”才打這個電話?如果她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為什麽還要接受調查?難道她是在接受調查後,才覺得不對頭,開始反過來調查我的?那麽,這個調查到底有什麽內容讓她感到不舒服?為什麽她會如此興師動眾?不僅調查我跟陸勁的過去,還打電話去總編室核實這個調查?元元越來越對這個容護士不簡單,她決定先聊下去再說。
  “總編室並不一定清楚下麵的具體工作安排。”元元沉著地答道。
  容麗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這也可能。”
  “不過,”元元低頭掃了一眼腳下的波斯地毯,又抬起了眼睛,她說,“我承認在這個調查中我摻雜了一些個人的情感成分。”元元坦誠地說。
  “為了陸勁?”容麗的眼珠轉了轉。
  “是的。我想了解他在監獄的生活。”元元望著容麗,坦誠地說,“這次見麵,我發現他變了很多,他的頭發都白了……其實,調查表是假,找個借口了解他的過去是真。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在監獄這幾年是怎麽過的。……我是不是很傻?”
  “你就不恨他嗎?”
  “我喜歡他。”說出這句話時,元元覺得心裏一痛。
  容麗似乎被她的坦率感動了,看了她一會兒,幽幽地說:
  “他過得不好。”
  雖然她也知道他那幾年過得不好,但是親口聽到這樣的肯定,她還是覺得後背好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他……怎麽不好?”她膽怯地問道。
  “他曾經被人打得遍體鱗傷。”容麗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又把茶杯輕輕放下,她接著說,“你知道,如果不是他受了傷,我也沒機會看見他。我看見他的那天他真的傷得很重,有人用有棱角的鐵皮割傷了他,他的肋骨斷了兩根,手指也骨折了,我們看見他時,他滿身是尿味,還吐得一塌糊塗,估計有人逼他喝過尿了,當然這不是最慘的,他們有可能……怎麽說呢?他被發現時,褲子被褪在了腳跟,肛門被撕裂了……他可能曾經想要反抗的,但勢單力薄,對方可能不止一個人,而且他又不是那種身材很魁梧的男人,他真的很慘,……秋河小姐,你沒事吧,……”元元朦朦朧朧看到容麗的手朝她伸過來,按在她手上,她知道容麗為什麽會這麽做,因為她在渾身發抖,眼淚已經充滿了整個眼眶,她想忍住的,但是她忍不住。
  “我-沒-事。請繼續。”她憋了好久才說出這句話。
  “你別難過,這些都過去了。”容麗平靜地說。
  “有時候,我痛恨法製社會!我覺得當一個人被另一個人侮辱的時候,應該十倍償還!他應該報仇!”元元惡狠狠地想,我恨不得替他報仇。
  容麗遞給她一張紙巾。
  “秋河小姐,他已經報仇了。”
  “是嗎?”元元控製不住地眼睛一亮。
  “那三個人後來都成了終身殘疾,我曾經護理了其中兩位,他們比他慘得多,而且永遠都好不了了,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我隻能說,這就是殺人犯和強奸犯之間的差別,其實陸勁還不如幹脆殺了他們。”
  “如果他們不是先欺負他,他也不會這麽做。”元元脫口而出,她知道這麽說不對,她也有點同情那三個人,但想到陸勁受到的苦,她就忍不住要站在他那邊。是的,她就是站在他這邊,愛他,就要袒護他!
  她以為自己的話會引起容護士的反感,但沒想到,後者笑了笑說:
  “其實我跟你一樣,一點都不同情那三個人。”
  “為什麽?”元元很是詫異。
  “因為他們三個都是暴力強奸犯,雖然國家的法律已經懲罰了他們,但我覺得,強奸犯就是強奸犯,他們永遠改不好,也不會改。他們讓我覺得惡心。我實在很討厭他們那種色迷迷的目光。”容麗皺起眉頭笑了笑說,“其實他們也欺負過別人,但大概隻有陸勁不肯輕易就範,所以他們才會對他下毒手,我知道自從他進去後,他們一直在騷擾他。”
  “他們一直在騷擾他,也沒人管嗎?”元元聽得膽戰心驚。
  “其實監獄方麵也想管的,但很多犯人都不敢告狀,怕那些人以後會報複,再說,對他們而言,隻要忍一忍,不舒服的感覺很快就會過去,而且,如果你順從,他們通常也不會下手太狠,誰也不想把事情鬧大。陸勁雖然被打得很慘,但都隻是些皮肉傷而已。誰像陸勁,一擊就讓對方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剛才說了,這就是殺人犯和強奸犯之間的差別,後者永遠隻是小兒科,就像討厭的蟑螂,不致命卻真是惹人討厭。相比之下,我可更喜歡吃人的老虎。”
  “你好像……很欣賞陸勁。”元元不知道自己的措辭是否妥當,但她確實有這種感覺。
  容麗溫柔地朝她笑了。。
  “啊,何止欣賞,我很喜歡他。雖然他的手段殘忍,心狠手辣,但在我接觸的犯人中,我還是最喜歡他。”
  
  “你好像……很欣賞陸勁。”元元不知道自己的措辭是否妥當,但她確實有這種感覺。
  容麗溫柔地朝她笑了。。
  “啊,何止欣賞,我很喜歡他。雖然他的手段殘忍,心狠手辣,但在我接觸的犯人中,我還是最喜歡他。”
  聽到最後那句話,元元禁不住重新審視了一番眼前這個已經46歲的中年女人。她發現,容麗的五官雖然長得普通,但身材保養得很好,且皮膚白皙,外加打扮得端莊得體,所以看上去很有種知性美。
  元元很想知道容麗說的喜歡是哪種喜歡,她喜歡他什麽?但還沒等她開口,容麗就自己說了下去。
  “他很有修養,這在那種地方很難得。我早就習慣那些人火辣辣的眼光了,其實就是因為我已經不年輕了,才會被派來照顧他們這些人。但,即便是這樣,仍然經常有人對我說下流話,有的人都可以作我兒子了,”容麗無奈地笑了笑,隨後話鋒一轉,“但陸勁從來沒有過,而且他是唯一一個懂得對我的工作表達感謝的人。”
  “如果沒有人刺激他的話,他其實是很溫和的。”元元輕聲說。
  “這我相信。”容麗溫柔地笑了笑,“我一開始給他換藥時,他自始至終都用手擋著臉,好像很害羞。”
  元元完全能理解他為什麽這樣,在一個陌生女人麵前,暴露自己下身的傷口,他一定覺得難堪極了,即使對方隻是個護士。
  “嗯,他自尊心很強。”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你們沒談點什麽嗎?”
  “一開始沒有,但自從有一次後,我們就開始熟了。”
  元元覺得容麗說到“有一次”這三個字時,好像語調有點曖昧,所以忍不住問道:
  “是哪一次?”
  容麗眼含笑意地瞄了她一眼,道:“我說了,也許他會不高興。”
  這更增添了元元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麽事?”
  容麗又瞄了她一眼,笑道:“讓我怎麽說呢?”
  真是擠牙膏啊!元元心裏不耐煩地想。
  “快說吧,容護士,到底是什麽事?”
  “看把你急得。其實這種事在男病人身上是很正常的。”容麗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說道,“有一次我給他換藥,他沒有用手擋著臉,而是用手捂住他的被子,不讓我看,他很客氣地對我說,他不想換藥。我說當然不行,你的傷口必須每天換藥,我跟他說了很多道理,他就是不肯讓我掀他的被子,其實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元元還不太明白。
  “是怎麽回事啊?”她問道。
  容麗沒回答她,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勸了他好半天,他仍然不肯聽我的,後來還突然發起火來,他把我手裏拿的藥瓶、紗布、剪刀什麽的全都扔在了地上,還讓我滾。我聽他的聲音都變了,好像我再靠近他一步,他就準備殺了我,哦,真像頭發瘋的野獸。”
  “他……為什麽這樣?”
  “男人唄。”容麗好像嫌她遲鈍般皺了皺眉頭。
  “哦。”元元不敢亂猜,她等著容麗說下去。
  “他在那裏瞎鬧,驚動了他們的管教,後來他們把他的手銬了起來,本來我可以不管他的情緒,該幹嗎幹嗎的,但是我看著他,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所以我就蹲到他床邊,輕聲問他,他是不是做過什麽夢,夢見什麽人了?我是不是應該在換藥之前,先給你換下床單?擦一下身?”
  “他怎麽說?”
  “他沒說話,隻是閉上了眼睛。我對他說,這是每個男人身上都會發生的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能這樣,說明你身體還行。說完這句,我就掀開了他的被子,謔,裏麵全濕了。……現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元元覺得臉上發燙。
  “是的,我知道。”她艱難地說。
  “那天給換完藥後,他跟我說了聲對不起。這可是我在那個地方聽到的第一聲道歉,不管他以前有沒有殺過人,至少他的舉止讓我喜歡。我對他說,他應該為自己在受過重傷後,仍然還有這樣的能力感到高興。”
  元元忽然好想擁抱一下眼前這個女人,在那種地方,在那種時候,她能對他說出這樣的話,真是太不容易了。
  
  “謝謝你。容護士。”她真誠地說。
  “哦,沒什麽,我從17歲開始幹這行,這類事碰得多了,對男人來說,這真的很平常。”容麗很優雅地拉了一下她的灰色長裙,“這不是他那時候最大的問題。”
  “那他最大的問題是什麽?”這句話又把元元的心吊在了嗓子眼。
  “排便。”
  元元知道那是怎麽回事,他的肛門有撕裂傷,如果大便太用力,傷口就很容易撐破流血,但是,她不想再聽別人,尤其是別的女人談論他身上的器官了,也許對於一個醫護人員來說,聊這些很正常,但對她而言,不管是對方提到他的大腿、小腿、手還是肛門,都令她感到無比心痛和難堪,她覺得他好像正赤裸裸被放在一個玻璃櫃裏,供人觀賞,這個人一邊觀賞,一邊還在用刻著矢車菊圖案的進口茶杯喝茶。
  “我知道,他受了傷。”元元簡潔地回應了一句,為了防止容麗繼續談論“排便”的話題,說完這句她趕快問道,“從那次之後,你們是不是就慢慢熟悉起來了?”
  容麗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但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就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
  “你知道,他那時候肛門和生殖器都有嚴重的外傷,對他來說,排便是件非常痛苦的事,無論是大便還是小便,都很痛苦。”
  這女人為什麽就那麽喜歡談這些事?元元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所以為了減少排便次數,他總是吃得特別少,米飯一頓隻吃一兩口,有時候幹脆就隻喝一些菜湯,我反複勸他,在養傷期間,不能隨意減少飲食,營養跟不上會影響傷口愈合的,但他就是不聽,為了不小便,他一天隻喝很少的水,就算有小便,他也硬憋著,有時候一天他排尿一次,顏色好深。我看這樣下去不行,後來就跟宋醫生商量,把他的一日三餐都換成了半流質,每天再給他適當用些通大便的藥,這樣可以讓他的大排更順暢些,另外,因為他喜歡憋尿,沒辦法,最後隻能給他插了導尿管,哦,哈哈……”說到這兒,容麗忽然捂住嘴,格格瘋笑起來。
  “怎麽啦?容護士?”元元問道,她覺得自己對這女人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好感正在慢慢消失,聽容麗的口氣,她預感到,接下來這個女人又要爆他的“醜聞”了。果然,容麗接著說:
  “我給他插導尿管的時候,他臉都紅了,老把我往外推,說不用不用,他說他知道隻有開刀的人才需要插導尿管。我對他說,長期憋尿容易中毒,插導尿管也許會讓你覺得有點不舒服,但這至少可以讓你每天放心地喝水。我一邊說,一邊就讓管教把他的手銬起來了,這回他可動彈不得了,於是我不由分說,就抓住了他,把管子插了進去,哈,他還像小孩一樣哼哼了幾聲呢,肯定以前從來沒插過。導尿管一共插了4天,取出來的時候,他可乖多了,很配合,可惜他運氣不好,有根小管子必須在導尿管取走後,自己通過小便排出來,可他的那根掉得很深,排不出來,我跟他說,如果再弄不出來,就得做手術了,哈哈,這可把他急死了,他一直問我怎麽辦,怎麽辦?後來還是我幫忙,硬把它拉出來的。我永遠記得,我把那根小管子拉出來的時,他臉上的表情,哈哈,真有意思。”
  插導尿管也許是正常的醫護流程,但為什麽從容麗口中說出來,卻有點色情的意味?元元沒從容麗的敘述中聽出半點救死扶傷的感覺,她反倒感覺,這個護士在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猥褻他。她讓人銬住他的雙手,在他不情願的情況下,肆無忌憚地觸碰他的重要器官,也許他的情況根本就沒嚴重到需要插導尿管的程度。謝天謝地,這個死女人沒有詳細敘述她是怎麽幫他把小管子拿出來的,不然元元真怕自己會跳起來扇她的耳光。
  “你沒事吧,秋河小姐?”容麗好奇地看著她。
  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元元想,不管怎麽樣,她說什麽我都要忍住,不能隨便發火,隨便發火容易被人利用,於是她說:
  “沒什麽,隻是覺得他在裏麵過得那麽苦,心裏不好受。”
  “這我能理解。”容麗湊過來,輕輕拍了拍元元的手,“我跟陸勁就是從那次他把床搞髒後,才開始正式說話的。最初是我引他說話,後來他就慢慢主動跟我聊天了。其實我們也不可能不熟,那時候,我幾乎每天都泡在他那裏,他需要人幫忙,不管是吃飯、睡覺、上廁所,因為他不能洗澡,我還得每天給他擦身,至於給他換衣服,換床單,那都是額外的事。不過,這是我的工作,我毫無怨言。”
  
  每天給他擦身!你的確不應該有怨言,你正在享受!元元心裏在吼。
  但她的憤怒很快又轉化成了悲傷。她知道他為什麽會漸漸接受這個女人的“照顧”。
  因為他孤單,因為他滿身是傷,因為他剛剛遭受了一場奇恥大辱,在那種時候,他很需要得到一些實際的幫助,這不僅包括照料他的身體,還包括有人願意給他一點點愛。也許正是因為發現在這個護士對他的照顧裏,夾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所以他才會情不自禁地向她靠攏,就象一隻被拋棄的小老虎,在別的母虎那裏尋求一點安慰那樣,那完全是出於本能。需要愛,是人的本能。想到這裏,她忽然又改變了對容麗的看法。
  雖然,這個死女人明顯是在打他的主意,但至少,在他病重的時候她給了他最好的照顧,至少,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她讓他感受了一點人間的溫暖,所以還是應該感謝她。當然,他應該很清楚,她就是一顆止痛藥,痛的時候用一用,很有效,但他明白,那也隻能是偶爾用一用而已。
  “謝謝你那麽照顧他,如果沒有你,他的日子也許會更苦。”元元誠懇地說。
  “不用謝,其實到後來,我們也算是朋友了,經常聊天。他心情好的時候非常健談,有時候還會向我要來紙和筆,順手畫些什麽,但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一聲不吭,坐在那裏發呆。”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多嗎?”元元輕聲問道。
  “很多,大部分時候他都很憂鬱,有一次跟我說著說著,還抓住我的衣服,求我給他來一針讓他死掉算了。嘿,他這個人可真有意思,為了求死,他還一本正經設計了一個什麽殺人計劃,他教我怎麽跟他配合,把他殺了後自己逃脫。嗬,那時候,他每次看見我,都跟我談這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人用這麽多心思設計自己的死的,而且還像牛皮糖一樣纏著人家把他幹掉。”容麗喝了口茶,低聲笑道。
  “你當然不會同意他的荒唐計劃嘍。”
  容麗的聲調忽然低了下來。
  “我隻當他在說胡話……”
  她沒說下去,但元元卻覺得這句話好像還沒結束。
  “後來呢?”
  “什麽後來?”
  “他,嗯,讓你為他冒這麽大的風險,總該給你點好處吧。你們畢竟不是什麽真正的好朋友。就算好朋友,也不能白幹啊,他總該提出過什麽條件吧?”元元試探地問道,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容麗的臉,驀然,她發現這還是第一次,她從這張成熟穩重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緊張,她的心忍不住一動,從為陸勁傷感的情緒中慢慢複蘇了起來。
  她忽然想起,她來找容麗聊天的初衷並不是來聽陸勁的監獄秘聞的,而是因為容麗身上有某些特征跟“一號歹徒”相符。現在看起來,容麗不僅認識陸勁,有條件接觸到他,還對他有著非常特殊的感情,聽她津津樂道談論插導尿管的事就能看出,她對他絕對不止護士跟病人之間的那點感情。
  “啊,當然,他當然許諾了很多,但我都一笑了之。你看他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後來我不理他,他當然也就不說了。”容麗麵無表情地茶杯說。
   “你幹得好!”元元馬上表示讚許,“是不該答應他這種荒唐事。看他都把你都當什麽人了?難道他以為你跟他一樣是殺人犯?哼,這怎麽可能?”
  容麗好像沒在聽她說話,目光飄到了屋頂的一角,接著慢悠悠地說了起來:
  “有一次,他痛得受不了哭了起來,一個勁地對我說他錯了,不該殺人,他說他以為自己會被槍斃的,想不到會在牢裏活受罪,他說如果他早知道殺人會受這樣的苦,他一定不會殺人,情願自殺也不殺人,那次他哭得好傷心,後來我跑過去抱住他的頭,讓他在我懷裏躺下,我一邊摸著他的頭,一邊對他說,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一開始,他抓著我的衣服死死不放,後來就睡著了……有時候,他可真像個小寶寶。”
  躺在她懷裏?小寶寶?這個女人是故意想讓我吃醋嗎?可是,為什麽感覺這段故事中的他,不太像他呢?
  他不是那種會在陌生女人麵前痛哭流涕的男人,而且,他也不會輕易對別人說,“我錯了”這種話,元元記得他以前曾經對她說過,世界上,隻有他喜歡的人才能讓他低頭認錯;還有,他應該也不會躺在這個女人懷裏睡著吧,那得躺多久啊!按照她對他的了解,在極度痛苦中,他不會抓住某個人不放,相反,他會拒絕任何人,相比靠在一個女人懷裏安睡,他更可能選擇孤獨。他根本不是什麽小寶寶,他是困獸。所以,元元覺得容麗剛才說的那段故事裏有編造的痕跡。
  那麽這個女人為什麽要編這種故事?僅僅是為了打擊她?滿足自己的性幻想?這個女人喜歡他,這一點已經毫無疑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多陶醉於那段“倒在她懷裏像小寶寶般”哭泣的情節了。可是,在明知道她跟陸勁關係的情況下,她還這麽說,不是顯得像在故意挑釁?
  等一等,元元忽然想到,她剛剛跟容麗談的好像不是這件事。難道容麗是在故意轉移話題?真高明,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小寶寶”橋段引開了,好吧,現在原路返回。
  
  “怎麽,生氣了?”容麗看著她問道。
  元元看了一眼容麗,沒說話。她在盤算該怎麽把話題繞回來。
  容麗慢悠悠,略帶幾分得意地拍拍沙發背說:
  “你不該生氣,當時他很脆弱,急需別人的安慰。……”容麗望著她,聲音輕下來,“其實,他最難受的不是傷口痛的時候,而是結痂的時候,看他整天坐立不安,我就知道他渾身都在癢,我總是想盡可能地減少他的痛苦,所以那時候,隻要我在,我總是給他撓癢,每個傷口,前前後後,從上到下,輕輕地撓,知道嗎,有一次,他還有反應了呢……”
  元元實在聽不下去了,她猜想這個不要臉的死女人馬上就要說,她是如何在撓癢的過程中滿足他的“男性需求”的,媽的!從最初的“換床單”,到後來的“小寶寶”,再到現在的撓癢有反應,那簡直就是層層加碼!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麽?不說話,是不是真的當我好欺負?
  “容護士,真謝謝你,我沒想到在牢裏,你為他做了那麽多事,你放心,我不會生氣的,我相信,他一定把你當成了他的親人,他的姐姐。”元元朝容麗溫柔地一笑。
  容麗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啊,不用謝。”她酸溜溜地說,“我知道,男人都喜歡年齡小的,而且比自己小得越多越好。這是男人的通病。有的事,不管你為他付出多少,都不會改變,所以我才保持單身。”說完,她輕歎了一口氣,但她瞄了一眼元元後,好像意識到了什麽,馬上又笑了,“不瞞你說,我跟陸勁有很深的關係,這就是為什麽,當我今天早上知道你跟他的關係後,我很想見你一麵的原因。我想看看他喜歡的人是個什麽樣。你不想知道我跟他有過什麽樣的關係嗎?”
  元元不說話,她已經猜到會有什麽答案了,但她想等對方自己說出來,因為她相信自己的沉默可以讓容麗以為她已經被這個話題打得說不出話來了。
  “嗬嗬,元元,既然我們難得見上一麵,就得坦誠相對,你說是嗎?所以,我下麵說的話,你可別生氣啊。”容麗笑盈盈地說。
  元元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容麗這樣不斷增加故事的限製級別,其目的絕不單單是為了擊潰她這個情敵,更深層的動機,恐怕還是為了自身的安全。很顯然,容麗希望把她的注意力牢牢釘死在陸勁的“私生活”上,因為任何一個陷入愛河的女人聽到另一個女人對愛人的私生活侃侃而談,都會失去理智和判斷力,容麗希望她在這種情緒裏越陷越深,也許還希望她聽到這些後,終於控製不住妒忌,憤而離去。那麽容麗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容麗有個警察局的朋友,她知道我跟陸勁的關係,那麽也應該知道陸勁是因為什麽案子才被帶出監獄的,她應該知道“一號歹徒”的案子。既然如此,她也許已經猜到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聽陸勁的舊事,(那隻是我的謊言被戳穿後,臨時編的借口),而是為了窺探她是不是陸勁要找的人——一號歹徒。
  假設容麗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卻竭力想搞亂我的思路,使我無法從跟她的交談中獲得情報,那隻有兩種可能,一,她本人就是一號歹徒,二,她知道誰是一號歹徒。
  假設她就是一號歹徒,想一想,當她在監獄裏忽然發現,這個被自己照料的殺人犯,正是跟自己通了十幾年信,知道她所有隱秘心事的“知己”,她會是什麽心情?而這個男子無論在外表、氣質和行為上都沒讓她失望,“相比之下,我可更喜歡吃人的老虎”,這是她自己說的……也許好多年前,她就對他產生過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許好多年前,她就已經開始在編這些故事了。
  所以,假設她是一號歹徒,她今天的言行,有著鮮明的雙重目的,一方麵是出於妒忌,她想瘋狂地刺激情敵,另一方麵,她想擾亂對方的思路,使之無法從她那裏獲得有價值的信息。也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哪個目的所占的比重更大。
  難道她真的會是一號歹徒?
  望著容麗臉上略帶輕浮的微笑,元元心裏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你怎麽啦,元元,瞧你,臉都白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容麗體貼地問道。
  元元搖搖頭。
  “我沒什麽,你說吧。”她低聲道。
  “你真的沒什麽,那我就說了。”
  “嗯。”元元假裝軟弱地點點頭。
  容麗瞥了她一眼。
  “其實這種事不該告訴你的,不過,你既然那麽喜歡他,我覺得你有權利了解他在監獄裏的生活。”容麗的眼珠左右顧盼了兩下,然後低聲說,“其實,我跟他有過那種關係。”
  不出所料,她終於說到這一點上了。
  
  元元保持沉默。
  “有好多次,我故意支走管教,我說,陸勁很害羞,希望別人不要看著他換藥,等他們走了以後,我就滿足了他,當然,我們一開始不太順利,但幾次之後,就很熟練了,他做得很好,隻不過那時候他還比較虛弱,隻能是我多花一點力氣而已。他很需要我,我們配合得很好,每次做完,我都替他好好擦一遍,他對我說,他可能是最幸福的囚犯了,哈哈。”容麗說到最後兩句時,聲音幾乎是從喉管裏直接放出來的,充滿了喘氣聲。
  元元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表態,容麗可能還會加碼,接下來就該具體描述細節了。
  “你別生氣啊。”容麗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笑著說。
  “他是個男人,他有脆弱的時候,我知道。”元元故意麵露沮喪,當她看見容麗翹起二郎腿,越發得意時,忽然道,“可我覺得你們的關係還不止這些。”
  容麗笑道:
  “當然不止,我們還是好朋友。”
  “你們還曾經是通了十幾年信的筆友。”
  容麗一愣,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她盯著元元的臉,兩個眼珠像卡住的算盤珠,停在一個地方,久久無法移動。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怎麽會是他的筆友?”過了好久,她才重新開口,聲音中的得意和輕浮消失了。
   “他曾經跟一個女人保持了十幾年的書信往來,我覺得,如果不是喜歡他,那個女人是不會跟他通信通那麽久的。”
  “他們見過麵嗎?”容麗板著臉問道,同時,她變換了一下坐姿。
  “沒見過。”
  “既然如此,他怎麽知道對方是個女人?”
  “他從行文風格上判斷出來的,他說雖然寫信人在刻意掩飾,但有些特征還是很像女人,其實我也看過一些,今天我忽然發現,她說話的口氣跟你很像,我這麽說,你可別生氣啊,容護士。”元元接著說,“我們都覺得,那個寫信人有可能就是現在警方在追捕的凶手……”
  “真的有這些信嗎?我倒想看看,能給我看看嗎?”容麗回過頭來,整個臉正對著元元,平靜地問道。
  “啊,那些信,我好像帶了一封。等一下,我找找看。”元元抓過自己的手提包,在裏麵假模假樣地翻起來,她感覺房間裏的空氣驟然變得緊張起來,她知道容麗正死死盯著她的包,看她能翻出什麽來。容麗為什麽這麽緊張?她為什麽那麽關心這些信?筆友那兩個字,她的反應很耐人尋味。她真是一號歹徒嗎?
  “找到了嗎?”容麗的身子湊過來,問了一句。
  元元抬起頭,很遺憾地說,“啊,我記錯了,沒帶。”
  容麗好像鬆了口氣,又好像很失望。
  “你那兒怎麽會有他的信?按理說……”
  “他給了我,因為我是他最信任的人。”元元覺得容麗的眼睛像黑暗中被擦著的火柴,“呼”地一亮,又暗了下去。“其實我為什麽會覺得是女人寫的信,還有個原因。”
  “什麽原因?”
  “這個人曾經給他寄過女人的照片。”元元好像記得陸勁那天在看一張照片,可惜那時候她的心思全不在案子上麵,根本沒仔細看,她隻看到照片裏的女人頭上畫了個圈。
  “照片?”容麗似乎很意外,“誰的照片?”
  “是女人的照片,我沒仔細看。我覺得寫信人是出於妒忌才把這些女人的照片寄給他的。”元元冷冷地說,然後直視著容麗的臉。
  “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我不是他的筆友。哈哈。”容麗自我解嘲般笑了。
  “是嗎?”元元表現出懷疑。
  “你改天把信和照片拿給我看看,我想知道誰說話跟我很像。”
  “好,我考慮一下。”
  “就明天吧?”
  她還真急啊。
  “我考慮一下。”元元模棱兩可地說。
  “我們再約?”容麗笑容可掬地問道。
  “再說吧。”元元很冷淡。
  容麗看了她一會兒,笑了出來。
  “秋河小姐,我知道你還在為剛才我的話生氣,好吧,我承認,我誇大了一些事實,其實,我跟他並沒有那麽深的關係,我們沒有那種關係。”
  “你為什麽要說那些?!”元元幾乎要叫出來了,雖然她早猜到容麗在說謊,但真的聽對方親口承認了,還是覺得非常吃驚。
  
  “啊,我承認,我是出於……妒忌,我喜歡他,從第一次看見他就很喜歡他,後來跟他聊天後,就越來越喜歡他,你不知道,他還給我畫過像,畫得漂亮極了。”容麗起身快步走進房間,不一會兒,她拿出一個小相框來,“瞧,這就是他給我畫的。”
  相框裏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張用圓珠筆畫的素描。
  “這是你嗎?”元元問。畫裏的女人正靠在牆邊看書,姿態很優美。
  “是我。那段時間,我整天陪著他。”容麗聲音柔和地說,“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你放心,他跟我隻是很普通的護士和病人之間的關係,就算他有那種需要,他也不會告訴我的,就算被我發現了,他也不會允許我碰他的。是有那麽一次,我想碰他的,對不起,我也是個人,尤其我很難得能碰到像他這麽斯文而有才情的男人,那次我有點控製不住自己,我很少會這樣,那次也是特例。我說過,他很癢,我試著幫他撓癢,當然,我也使了點小手腕,在撓到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發現他有了反應,這是真的,但接下去,事情就有點出入,真抱歉……”
  “那後來怎麽樣?”沒辦法,這女人還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他意識到了,馬上推開了我的手。我對他說,這沒什麽,男人常會有這樣的事,我試圖讓他寬心,我想讓他明白,我很喜歡他,我願意為他做這事,他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他一點都不領情,他說他不想要,我說他在自欺欺人,於是他就對我說,‘容護士,你可能忘了我是因為什麽才進來的,我殺了很多人,都是女人,因為她們太賤,也許一開始,我會有些快感,但在那之後,我隻覺得惡心。排泄之後,人是不會感激馬桶的。我提醒你,如果你幹了,除非以後日日夜夜鎖著我,不然一旦有機會,我就會讓你死得很慘。’……他那時候看著我的眼神,可真像頭野獸。好像隨時準備過來咬斷我的喉管,我把他的手鎖在旁邊,我的手按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很涼,我知道就是這雙手要了很多女人的命,我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我們就這麽對視著,後來還是我屈服了,我給他開了鎖,我說,我隻是想幫你,因為看到你太難受,他說,我是很難受,我難受的是,我這輩子從沒有在對的時候碰見過對的人。最後他向我道歉,謝謝我願意幫他。然後,我就退到了窗口,他躺在那裏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他自己就好了。”
  元元聽得驚心動魄,不敢插嘴。
  “在欲望方麵,他跟別的男人沒什麽兩樣,但是在精神層麵,他又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他有他的原則。在這方麵,我很欣賞他,也許正因為他拒絕了我,所以,後來我就更喜歡他了。不過,你別誤會,就像你說的,他永遠隻是把我當大姐。”她輕輕歎了口氣,隨後口吻忽然又變得輕快起來,“其實,我自己有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是送你茶杯的人吧。”元元勉強笑了笑,她還沒從剛才那段容麗求歡的故事裏恢複過來,現在她滿腦子都是他說那句話,“我難受的是,我這輩子從沒在對的時候碰見過對的人。”
  容麗把目光移到茶杯上,點點頭道:“對。猜猜他是幹什麽的?”
  “我猜不出來。”
  “是警察,要不我怎麽會知道你曾經受到警方的監控?”
  這句話把元元從恍惚中驚醒,她振作了一下精神道:
  “他一定在C區警署。”
  容麗又點點頭。
  “他是那裏的副局長。”
  “你說的是舒雲亮局長?”元元眼睛一亮。
  “你也知道他?”容麗微微一笑。
  “他也上過我們的節目。其實他也算是我爸的朋友,他上節目,我還是托我爸找到他的。我知道他太太去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元元本來想問容麗,他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但又覺得不妥當,所以及時刹住了車,但她沒想到,容麗卻歎了口氣道:
  “以前我對婚姻還抱有希望,但現在我越來越覺得,兩個人在一起隻要開心就行了,不一定要結婚的。”
  “他不想結婚嗎?”元元問道。
  “他曾經向我求婚,但我沒答應。”
  “為什麽?舒局長各方麵條件都不錯啊。”
  “這隻是表麵現象,其實他有很多缺點。”容麗垂下眼睛,露出落寞的神情,“我認識他很多年了,我覺得我很難接受他成為我的丈夫。”
  “可是每個人都有缺點的。也許他隻是在你麵前不加掩飾而已,這正是他跟你親近的表現啊。”元元小心翼翼地說。
  “他是個為了獲取利益什麽都可以舍棄的人。”容麗煩惱地皺起了眉頭,“當初為了跟他的老婆結婚,他就曾經毫不留情地拋棄了跟他好了三年,已經懷孕的女朋友,為了參加他未來丈母娘的生日宴會,父親臨終他都不去看一眼,還有他的親弟弟,生重病想問他借點錢,被他拒之門外,後來他弟弟就這樣病死了。”
  “真沒想到,舒局長是這樣的人……”元元的確沒想到。
  “因為他的妻子不能生育,他還曾經在外麵包養過一個年輕女孩,可那女孩生下孩子後不久就被人殺了,孩子也因此不見了蹤影,為這事,他一直耿耿於懷……他曾經不止一次跟我說,他很想跟我結婚,因為我能理解他,照顧他,他跟我在一起很愉快。但因為我年紀太大了不能生育,所以他希望我們結婚後,我能允許他在家裏養個小情人,讓年輕姑娘先以保姆的身份住進來,等生完孩子再讓她走,到時候對外麵就說孩子是領養的。……你說這種事我怎麽能答應?”容麗苦笑道。
  現在元元又開始同情容麗了,她沒想到人模狗樣的舒雲亮背地裏這麽惡心。
  “那他為什麽不幹脆找個年輕姑娘結婚?”
  “怕影響不好。他的老丈人還活著,他還得依靠妻子娘家的背景。但是跟我結婚就不一樣了,他妻子的娘家人都認識我,他們知道我的人品,也支持我跟他作伴。但是,我不是說了嗎,男人都喜歡小女人,我太老了,雖然我也年輕過,但那些歲月一晃而過。”容麗憂鬱地摸了下自己的臉,“其實,自從他跟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後,我對他的好感就一落千丈。”
  “任何女人聽到這種話,都會很反感的。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理他了。”元元替容麗抱不平起來。
  容麗溫和地看著她笑了:“我正在考慮跟他分手呢,可如果這樣,我跟他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你知道,有一個在公安局當副局長的男朋友,對實際生活是很有幫助的,我辦不成的事,他都可以幫我辦成,就拿我買車這件事來說吧,牌照我幾乎一分錢都沒花。就是樓下門口停的那輛桑塔納。”
  “樓下這輛車是你的?”
  “是啊,不過我很少開,外麵的交通太複雜了,自從出過兩次車禍後,我就不敢開了,現在我不是丟在那裏,就是他在用。”容麗慢悠悠地說。
  
  “就是這兒嗎?”嶽程看著那個現在已經被封死的窨井,問鍾平。
  “就這兒。”鍾平很肯定地回答。
  可這裏並不算偏僻,嶽程望了下四周,在這條街上至少有二十幾家不同的店鋪。
  “你確定是這裏嗎?”嶽程又問了一遍。
  “當然是這裏。我怎麽會連我兒子出事的地方都記不清楚?我來這裏不知多少次了。”鍾平有點不高興了。
  “可如果窨井在這裏,孩子經過應該會被人看見,這條街上的人可不少。”
  “嘿,警察同誌,你不相信我?那可是十一年前的事了,當時這裏還沒這些房子呢,這些店都是有了這些房子後才開出來的。”
  “那對麵的這所中學11年前也沒有嗎?”嶽程指了指馬路對麵的那所中學,看學校的大門就知道有些年頭了,現在是下午三點,學生們正三五成群地走出校門。
  聽了他的話,鍾平更生氣了。
  “這所中學11年前是有,但那時候,這裏隻有初中部,人不多。而且,我兒子是在4點多出的事,那時候學生早放學了。”鍾平使勁朝地上吐了口痰。
  嶽程勉強被說服了,但他還是不太相信鍾平的記憶,他總覺得這件事還是得找當事人,鍾平的前妻核實一遍才能放心,通常,母親比父親更了解孩子。但就在他想問鍾平,怎麽才能找到他的前妻時,耳邊忽然傳來陸勁的聲音。
  “你的前妻叫什麽名字?”
  不知為何,這個問題讓嶽程心裏咯噔一下,一種莫名的擔心襲上他的心頭。
  如果鍾平的前妻是個知情人的話,如果她真的記得孩子曾經說過什麽,如果她知道兒子的死另有隱情而沒有聲張,那麽會不會,會不會……他的心砰砰直跳,他很期待能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他心裏默念著,來吧,鍾平,說個我們從沒聽過的名字,但鍾平一開口還是讓他失望了。
  “她叫杜慧蘭。離婚後,改名叫杜閩了,就是一個門字裏麵加一個蟲,據說是算命先生給她取的名字,說這個名字能讓她下輩子享福!切!”鍾平的口氣裏充滿了蔑視。
  杜閩!這個名字在那張被害人名單裏,在25個人中,排在第20位,她死於2005年12月,死因是醉酒後溺水身亡。
  下屬們在搜集杜閩的背景資料時,一定把她的兩次婚姻記錄都登記在案了,在資料中一定也注明了她前夫的名字,但他完全沒注意。因為拿到資料時,他根本不知道一號歹徒曾經以鍾明輝的名字跟陸勁長期保持通信聯係,他不知道一號歹徒跟一個三歲男孩同名同姓,不知道歹徒曾向陸勁承認自己殺了這個男孩,不知道男孩的父親就叫鍾平,不知道這個鍾平的哥哥,就是多年前那宗被陸勁無意中聽到的殺人搶劫案的被害人……原來一切都有聯係!本來他一直以為歹徒是隨意殺人,因為他們無法從所有被害人身上找到一個共同的特點,但現在,他越來越相信,這些被害人之間是有聯係的,也許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
  現在看來,至少有5個人,可能死於滅口。
  杜閩、原唐山縣精神病院的兩個醫生、還有童雨和她的養母。
  杜閩的被殺原因可能是因為兒子鍾明輝的死。
  而那個醫生、童雨和她的養母,他們被殺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曾經見過一號歹徒,他們認識他。
  嶽程根本不相信童雨會死於自焚,即便對於一個精神病患者來說,那也是可怕且成功率較低的自殺方式。如果她真的想死,爬到百貨大樓最高層後,隻要跨出自動扶梯,向下縱身一跳,就可以完成心願,這比找汽油澆在身上,然後點火自焚,不知要容易多少倍。
  嶽程認為童雨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是去跟她的男友一號歹徒約會的,是歹徒殺了她,並焚燒了屍體,殺她的動機則很明確,就是為了滅口。童雨認識他。至於她的養母,也許她是看出了一些內情,她跟童雨沒感情,女孩死不死跟她沒關係,所以她也可能為了一些自身的利益,對此保持緘默,或許她還曾經敲詐過歹徒。
  那麽,羅秀娟、奚小雲,還有金小慧呢?她們又都知道什麽?
  
  “警方有沒有因為你前妻的事來找過你?”嶽程聽見陸勁在問鍾平。
  看來陸勁也想起了名單上的這個名字。
  “沒有,幹嗎來找我?我們都離婚那麽多年了。她幹我屁事!”鍾平大聲說。
  這是警方的疏忽,但嶽程想,也許正因為警方忽略了他,他才能活到今天,這時候他慶幸自己沒穿警服。
  “鍾平,今天我們來找你的事,為了安全起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現在我們碰到的是個非常危險的罪犯。你聽明白了嗎?”嶽程盯著鍾平的臉,嚴肅地說。
  鍾平愣了一下,然後點頭道:
  “明白,明白。”
  陸勁輕咳了一聲,這說明他有話要說。
  嶽程回頭看了他一眼。
  陸勁問道:“鍾平,能說說你為什麽要背井離鄉來到S市嗎?”
  “這個嘛!”鍾平撓撓頭,“主要是我前妻想回S市,她是這裏的人,她老媽死了,留下兩套房子,如果我們不回來,這房子就全歸她妹妹了。”
  “沒別的原因了嗎?”嶽程緊接著說,“鍾平,我們知道你哥哥鍾喬的事。”
  鍾平又是一愣,接著他重重歎了口氣。
  “嗨,你們調查得倒真的很全麵啊。對啊,我辭職到S市,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我那個哥哥。”他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那時候,一直在調查他的死,……我說了,怕你們不信,後來我是因為發現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才離開那裏了。我也是沒辦法。”
  “哦?你具體說說。”嶽程的興趣馬上來了。
  “我哥的房子在黃山腳下的一個小鎮子上,他死後,為了他的案子,我常去他那裏住。一開始沒什麽,後來我發現,每次我回我哥的住處,都會發生點事情。一次我好好在路上走,有人從上麵朝我扔磚頭,害我的頭縫了好幾針,還有一次,我正在屋子裏看電視,廚房忽然莫名其妙燒了起來,最怪的是,有一次我找警察家催他破案,回家後發現屋子被翻過,我的錢包不見了。媽的,這些我都跟那個警察說了,但他好像老是不相信我,勉強作了筆記,就沒下文了。我跟他說,凶手沒死,他知道我在查,所以在威脅我,可那個警察……唉!態度是不錯,人也是好人,可辦起事來,嗨!”鍾平又重重地搖了搖頭,“我一個小民百姓也鬥不過那些壞人,警察又不管,再說,那時候我那個老婆又吵著要回來,所以我幹脆回來了。”
  “鍾明輝是你的第一個孩子嗎?”陸勁問道。
  是啊,嶽程想,鍾平怎麽說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11年前,他的兒子才三歲,那說明他過了四十才生的孩子,這算是相當晚的。
  “是啊,他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跟我老婆結婚後,有很多年是兩地分居的,我在蕪湖,她在阜陽。所以生孩子晚。本來不想要的,我跟她感情又不好,生什麽孩子,但她自己硬要生,結果生下來怎麽樣?我真是對這女人沒話好說了,隻後悔啊沒早點跟她離。”談起前妻,鍾平就一臉厭惡。
  鍾明輝的死,對好不容易中年得子的鍾平來說一定是個重大的人生打擊,嶽程想。
  “老鍾,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我們知道,你現在的女兒很爭氣,是個大學生。”嶽程安慰道。
  “是啊,現在的女兒是很爭氣。”鍾平兀自咧開嘴憨厚地笑了。
  望著鍾平臉上的表情,嶽程忽然想起了關於這個養女的傳聞,於是他清了清喉嚨問道:
  “老鍾,你跟你現在的妻子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我跟她?早就認識了,她過去也在蕪湖工作,我們是一個廠的,嗬嗬。”鍾平低聲笑了笑。
  嶽程其實很想知道,鍾平的養女是不是如傳聞所說,本來就是鍾平的私生女,但現在他覺得這問題好像已經沒必要再問了,八成這傳聞就是真的,另一方麵,就算鍾平予以否認,嶽程也不打算深究,因為他覺得這事跟本案關係不大。
  “嘿,你看……”談話差不多要結束了,他想問問陸勁,還有什麽要問鍾平的,但一轉頭,發現身邊的陸勁不見了,再一看,原來陸勁站在距他三米遠書報攤旁邊,但他一看便知,陸勁關心的不是書報攤裏的書報,而是馬路對麵。
  陸勁正借著書報攤的掩護在觀察什麽。神情異常專注。
  他在看什麽?嶽程順著陸勁的目光朝馬路對麵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了他的眼簾。
  元元!
  沒錯!是她!長發飄散,穿著黑皮短外套和灰色短裙的她正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接著,她好像看見他們了,她停住腳步,怔怔地望著前方。
  不對,她沒看見他們,她好像在想事情。
  一秒鍾,兩秒鍾,三秒鍾,她站在那兒一直沒動。
  “嗬!嗬!”這是鍾平吐痰的聲音。
  嶽程意識到鍾平還在自己身邊,他正準備轉身跟鍾平圓滿結束今天的談話,但就在這時,他發現馬路對麵的元元有點不對勁,她好像沒站穩,身子在搖,她怎麽啦?他的心裏七上八下的。
  “老鍾,很感謝你的配合……”他對鍾平說,眼光情不自禁地朝馬路對麵瞟,他想把話說下去,但忽然之間,他看見元元倒了下去。
  “元元!”他以為是自己在叫,聽到的卻是陸勁的聲音。
  接著,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看見剛剛還躲在書報攤後麵的陸勁此刻卻像個短跑運動員那樣飛快地朝馬路對麵奔去。
  
  “怎麽辦?”上了出租車後,嶽程問陸勁。
  陸勁正摟著昏倒的元元坐在後座。
  “送她回家。”陸勁一邊說,一邊翻開元元的手提包,在裏麵摸索起來。
  “你在找什麽?違禁藥物?”嶽程警覺地問道。
  陸勁低頭看了一眼懷中昏迷不醒的元元。
  “她身體一向很好,不會隨便暈倒。我想知道她為什麽會暈倒,”陸勁憂心忡忡地說,他把元元的手提包扔給嶽程,“你看一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東西。”
  陸勁的擔憂讓嶽程也不安起來,但他翻開元元的包,裏麵除了化妝包、記事本、煙、打火機、錢包、手機外,再沒別的東西了。
  “沒什麽可疑的。”他把包丟回後座時,問道,“陸勁,在鍾平家的時候,你在往外看什麽?”離開鍾平家後,嶽程一直就想問這個問題。
  “我在看一輛白色桑塔納,還記得那天晚上襲擊我的那輛車嗎?它們很像。”
  “白色桑塔納都很像。你注意過襲擊你的那輛車有什麽特征嗎?”
  “我沒注意。你注意到了嗎?”陸勁反問。
  嶽程想,我注意到了,但我不方便說。
  “事情發生地太快,我來不及注意。”
  “但你比我離那輛車更近。”陸勁說。
  “是,但我還是沒注意到,事情是突然發生的,不是嗎?”
  “對我來說是很突然。”陸勁陰沉沉地答道。
  “但你還是早有準備。”
  “因為我是……”陸勁掃了一眼出租車司機的後腦勺,沒把話說下去。
  看到陸勁對車的事非常非常在意,這不是嶽程希望看到的局麵。
  車廂裏沉默了一陣。
  “也許是我多心了。”過了一會兒,陸勁自言自語道。隨後,他輕輕搖了搖懷裏的元元,低聲呼喚道,“元元!元元!你醒醒,醒醒!”
  她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是陸勁,發出“哼”的一聲。
  聽到她有反應了,他立刻捧住她的臉,大聲說:
  “元元,是我!你醒了嗎?你剛才去哪兒了?告訴我,你去哪兒了?”
  他的聲音很大,足以吵醒一個熟睡的人,但她好像仍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嗯,是你啊……”她迷迷糊糊地說。
  “元元,認不出我來了嗎?你看看我?我是誰?”陸勁的聲音越發急切。
  元元呆呆看著他不說話。
  “她怎麽啦?”嶽程的心也提了上來,元元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還是去醫院吧。”他建議。
  陸勁沒理會他,他抓住她的手臂,像劃船一般,用力搖了好幾下才停下來。
  “醒醒!元元!醒醒!”
  這回她有了反應。
  “別搖啊……”她呻吟道。
  
  總算開口了,嶽程鬆了口氣,看來應該沒事。
  “你剛剛上哪兒去了?你怎麽會在這裏?”陸勁又使勁搖了她兩下。
  她馬上嚷了起來。
  “別搖啊,我頭暈!”她道。
  陸勁好像還不放心,他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把她的手放在鼻子下麵嗅了嗅,問道:
  “元元,你認出我是誰了嗎?”
  元元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是……混蛋,跟老護士眉來眼去的混蛋!”她軟綿綿地捶了一下陸勁的胸口。
  老護士?
  “容麗?你剛剛去見容麗了?”陸勁跟他的反應一樣。
  “她跟我說了很多事,她還給你插了導尿管!下流!”元元虛弱地罵道。
  陸勁麵露尷尬。
  “我……我那時候身體不好,我也不想那樣,你以為很舒服嗎?病人都要聽醫生的。”陸勁低聲下氣地為自己辯解。
  “她說還給你撓癢!下流!下流!”她帶著哭音趴在他懷裏嚷道。
  “她是個好護士,她是在為病人服務。元元,你還是告訴我,你今天有沒有吃過什麽平時沒吃過的東西?誰給你吃的?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會暈倒的。”陸勁一本正經地說。
  神智還不太清楚的元元仍然很凶。
  “不要你管!”她道。
  “那你怎麽會暈倒的?”
  “不要你管!”
  這下陸勁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朝嶽程投來求助的目光。
  “她現在腦子還不清楚,等她完全清醒了再問她吧。”嶽程建議。
  但是,陸勁還是有點不甘心。
  “元元,你回想一下好嗎,你是不是吃過……”
  她閉著眼睛打斷了他的話。
  “我昨晚整夜在街上走,今天又受了刺激,不暈才怪。”
  陸勁沉默了兩秒鍾,隨後摸了摸她的頭發,柔聲說:“把容麗的地址給我。”
  元元睜開眼睛,凶巴巴地回答他:
  “不給!不讓你見她!”接著,她好像又支撐不在了,“我頭暈,你不要煩我。讓我睡一會兒。”她喃喃道。
  陸勁把她抱緊,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什麽。
  元元閉著眼睛,充滿鄙夷地皺了皺鼻子。
  “哼!你就是想讓她給你撓癢!”
  嶽程忽然控製不住地大笑起來,陸勁推了他一把。
  “你笑什麽!”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更歡了。
  
  17.心髒病發作
  
  元元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家裏客廳的沙發上,嶽程則坐在她對麵的另一張沙發上看報紙。她馬上坐了起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問嶽程,一邊整理了一下自己亂蓬蓬的頭發。
  “你不記得了?是我把你送回來的。你剛剛昏過去了。”
  對此,她略有印象,她自己坐在一輛車裏,陸勁就在她身邊,他在跟她說話,好像還耳語了幾句,但她已經不記得他說過些什麽了。難道這些都是錯覺?跟我說話的人不是陸勁,是嶽程?她差點被這猜想嗆出一陣咳嗽來,連忙問道:
  “是你一個人送我回來的?”她瞪大眼睛緊張地看著他,她可不希望剛剛把她抱在懷裏竊竊私語的男人是嶽程。
  嶽程笑了。
  “看來你是不記得了。是陸勁跟我一起把你送回來的。”
  還好。她長舒了一口氣。
  但是,他在哪兒?為什麽隻有嶽程一個人?
  “你不用找了,他不在這裏,他有點事先走開了。”見她東張西望,嶽程道。
  “他去哪兒了?”
  “他到你家不方便。”嶽程平靜地說,“我也得馬上走,你身體不好,我問完問題就走。”
  “我躺了多久?”元元先問道。
  “大概30分鍾。在送你回家前,我們帶你去醫院作過檢查了,在這過程中,你一直沒醒,本來想讓你在醫院觀察一下,但醫生說你問題不大,所以還是把你送回來了。你真的沒印象嗎?”
  元元回想了一下,道:
  “我好像聞到一股酒精味。”
  “嗯,那是醫院的味道。”嶽程點了點頭,問道,“你暈倒前,我看見你站在街上一動不動,你當時在想什麽,是什麽感覺?”
  我在想陸勁的那句話,“我難受的是,我這輩子從沒有在對的時候碰見過對的人”,可是,我不想跟你說。
  “我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然後就覺得頭好暈,接著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我想也許是因為我沒吃早飯,低血糖。”元元道。
  “剛才你在醫院抽過血了,跟你談完後,我馬上去醫院拿化驗報告,你是不是低血糖,看了報告就知道了。”嶽程的表情很嚴肅,他問道,“你去看過容麗了,是嗎?”
  “是的。”
  “你在她那兒吃過什麽東西嗎?”
  “我隻喝了一口茶。”
  “是嗎?”嶽程眼睛發亮地問道,“他給你喝什麽茶?有沒有什麽特別的香味?口感怎麽樣?”
  “難道你懷疑她給我下了毒?”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但這不是太明顯了嗎?”元元覺得這種假設可能性很小。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好嗎,邱元元小姐?”
  “好吧。”元元想了想答道,“她給我喝的是紅茶,很普通的立頓袋泡紅茶,我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香味,口感也很一般,沒什麽特別的。嶽程,我覺得她是不可能給我下毒的,因為那實在太明顯了,等於是在自投羅網。而且,我昨晚整夜都在外麵走,一分鍾都沒合過眼,再加上沒吃早飯,所以暈倒是很正常的。”
  可嶽程並沒有被說服。
  “元元,別太早下結論,還是等化驗報告吧。”他道,“不是我疑心重,而是容麗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不簡單。在送你回家前,我查過容麗的地址,原來,她就住在鍾平家旁邊的那個小區裏,雖然他們不在一個小區,但是從鍾平家的窗口可以一眼看見她樓下停的車。”
  “他們住得那麽近嗎?”
  “直線距離很近,但不屬於同一個小區,大門也不在一個方向,平時進進出出不一定會碰到,所以,說近也不近。我剛剛打電話給鍾平,他說他不認識容麗這個人。”嶽程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們今天去找鍾平了?”元元問。
  “嗯。”嶽程點點頭。
  怪不得會那麽巧會碰到我,元元想。
   “給他看照片,住得那麽近,也許見過但叫不出名字。”元元提醒道。
  “等你的化驗報告一出來,我就去辦這件事。隻是,就算查出你被下了藥也無濟於事,等我們去找她的時候,證據一定早被銷毀了。”嶽程的口氣裏充滿了遺憾。
  “她不會笨到給我下藥的,嶽程。”元元覺得他有點鑽牛角尖。
  
  嶽程沒理會她這句話,問道:
  “你們都聊了些什麽?”
  “她說了很多陸勁在牢裏的事,坦白說,我覺得她好變態,她竟然還對陸勁有過企圖。”一想起容麗的“他有反應了”,元元就一肚子火。
  “有企圖,是什麽意思?”
  這種問題還會有人問,叫我怎麽回答啊。元元白了他一眼。
  “你是想說,容麗一直企圖從陸勁身上得到些什麽,是不是?”嶽程表情嚴肅地問道。
  “是。”
  “是什麽?”
  “沒什麽。”
  “元元,你剛才很確定地說容麗對陸勁有企圖,這說明她曾向你透露過某些信息,也或者是你自己從談話中判斷出了一些什麽,元元,不管是什麽,我希望你不要對我隱瞞。容麗是個很關鍵的人物,我們很快就會去找她,你告訴我一些內情,也好讓我心裏有些準備。你說呢?”嶽程一本正經地說。
  這個蠢人!元元又禁不住白了他一眼。
  “她想跟他好!”她低吼道。
  “你說什麽?”嶽程大驚失色,“想,想跟他好,你是說,她,她想跟陸勁談戀愛?啊,不是,應該說是……可是這……這不會是她自己說的吧?元元,你肯定是理解錯了,我聽說她是個很成熟的中年女人。她好像比陸勁大7歲。”
  “一個很成熟的中年賤女人!”元元冷冰冰地說,“她自己跟我說她喜歡陸勁的,她還曾經向他示過愛!示愛!可不是單單隻說我愛你這類話哦,是真刀實槍的,你懂不懂?她不去上午夜悄悄話節目真是太可惜了!”
  “你是說她曾經拿著把手術刀,硬要跟陸勁談戀愛?……元元,恕我直言,這實在不太可能發生在監獄裏。”
  啊!笨蛋!元元快氣死了。
  “嶽程,你以為在拍電影嗎?拿著手術刀威脅要談戀愛……難道你從來沒找過女朋友嗎?”她嚷起來。
  這句話,讓嶽程的臉沉了下來。
  “元元,這與本案無關。”
  好吧,不跟你廢話了。
  元元泄氣地說:“我想她說那些可能是別有用意,我讓她繞得暈頭轉向。”
  “繞你?”好像終於在一堆差不多的帽子中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那頂,嶽程滿意地點了點頭,“對,這就對了,她肯定是在繞你。這麽說,她是想用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打亂你的思路,對不對?”
  “我覺得是這樣,我們的談話,全是她繞著我轉。如果她不想談某個話題,她就會馬上轉方向。嘿,你知道嗎?她是舒雲亮的女朋友。”
  元元把容麗說的舒雲亮的那些話,通通告訴了嶽程。
  嶽程略顯驚訝,但反應不像先前那麽大。
  “還有什麽?”
  “她很在意那些信。我最開始試她,我說她是陸勁的筆友,她的眼睛都直了。後來我跟她說,信在我這兒,她就一直想約我再見麵,她很想看那些信,對那些照片格外好奇。”
  元元想到了容麗當時忽然改口說自己沒跟陸勁有過關係時的表情,她當時不明白這女人為什麽這麽變來變去的,現在忽然想到,也許是這樣的:一開始,容麗是想刺激她,然後把她轟走,但聽她提到那些信後,她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跟她握手言和,為的就是想要看到那些信,至於後來,她為什麽突然把話題引向舒雲亮,唯一的解釋是,她想讓自己撇清。
  
  “元元!你怎麽能說信在你這裏!”嶽程擺出一副訓人的麵孔。
  “說了又怎麽樣?!”
  “你這樣是在惹火上身!我們不可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保護你。”
  “陸勁就是為了那些信才專門去的家鄉,他曾經懷疑一號歹徒是為了那些信才殺了他媽媽。那些信,很關鍵!我就是要看看她有什麽反應。”元元心裏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邱元元!你不要亂來好不好,這不是你該幹的事!”
  “你是我爸嗎?要你管?!”她沒好氣地問。
  “你正在插手我的工作,我當然要管!”嶽程大聲說。
  她不想聽這些廢話。
   “他到底上哪兒去了?我想見他。”她冷冷地問道,早在五分鍾前,她就想問這個問題了。
  她已經漸漸恢複了記憶,她知道,就在沒多久前,他還在車裏跟她竊竊私語。
  “他在哪兒?”她又問了一遍。
  “嗯,元元,我本來不想跟你說的,這不關我的事……但是他讓我轉告你……”嶽程看著她,口氣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不會有什麽好話的,看嶽程的表情就知道了。
  “你說吧,我聽著。”
  “他讓我轉告你,今天碰上隻是偶然,叫你不要多想,他的心意跟昨晚上一樣。”說完這些,嶽程低聲又補充了一句,“對不起。”
  元元覺得好像被人打了個耳光,耳邊嗡嗡直響。原來,先前的隻是錯覺,她以為他已經回心轉意了,但她想錯了。
  “我本來以為殺人犯的膽子都很大,但想不到他……膽小如鼠!”她覺得自己的嘴唇在發抖。
  “元元,這不是膽子大小的問題,你,考慮一下,也許,他是對的。”嶽程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謝謝你的傳話,謝謝。”她沒看嶽程,如果是昨晚上,也許她會哭,但現在,她覺得沒什麽好哭的,憤怒和不甘心已經蓋過了傷心。“你覺得我這個年齡的女孩最應該幹些什麽?”她問嶽程。
  “我不知道。”嶽程露出一副確實不知道的表情。
  “我告訴你,一個24歲的年輕姑娘,在這個年齡最該幹的事就是談戀愛,如果錯過,就荒廢了。但是你也看見了,他不要我,所以精神空虛的我隻好玩刺激的偵探遊戲來打發時間了。”她別過頭去,惡狠狠地對嶽程說,“你替我轉告他,我謝謝他的美意。從今以後,我做什麽都跟他沒關係!叫他省點力氣不要管我的閑事!”
  “好,我轉告他。你這麽說,他就放心了。”嶽程說。
  元元忍不住回頭狠狠瞪了嶽程一眼,她相信,如果現在她手裏有把槍的話,她會向這個人射擊的。
  
  “元元……”嶽程似乎還想說什麽,但這時候,一連串淩亂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打斷了他,元元站起身,正好看見妹妹趙依依跌跌撞撞,滿臉是淚地從樓梯上奔下來。
  “依依,你怎麽啦?”她連忙問道。
  “姐,爸發瘋了!發瘋了!”趙依依哭訴道。
  “什麽事啊?”元元聽了一頭霧水。
  “他要我跟李震分手!今天一大早,他還打電話給李震的爸爸,說要解除婚約!我們喜帖都印好了,姐,你說他是不是發瘋了?!”依依聲淚俱下地說,“我現在就要去找李震,我要跟她說,就算爸不同意,我們也要結婚,明天就去登記!都什麽年代了!婚姻還要父母之命嗎?”
  “爸有沒有說原因?”
  “他說,李震家不清白,他不想跟一個有汙點的家庭結親家。可是我又不是嫁給他家,我隻是嫁給李震而已!反正我想好了,爸不同意,我就跟李震私奔,到時候生完孩子,看他認不認!”趙依依一抹眼淚,怒氣衝衝地走到門邊,一邊換鞋,一邊說,“爸實在太過分了!我們都馬上就要結婚了,他怎麽能這樣出爾反爾,他還是李震爸爸的老同學呢!不管,我明天就去登記。”
  “那你有沒有跟媽說過?”
  “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媽媽,她還不是什麽都聽爸的!她隻會說,你爸也是為你好!要相信你爸!現在我真的好希望有個凶一點的媽媽!這樣就可以管住老爸了!”趙依依換好鞋就朝外衝。
  元元拉住了她。
  “爸現在在哪兒?”她問道。
  “他跟媽在臥室說話,我剛剛去找他,他讓我出去!我真懷疑我是不是他親生的!他怎麽能這麽對我!我要去做DNA測試!”趙依依把嗓門拉得很響,好像故意要讓樓上臥室裏的父母聽見。
  “爸是什麽時候跟你說要你跟李震分手的?”
  “今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我不管,我一定要跟李震結婚!除了他,我誰也不要!我真後悔沒有早點登記!”依依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元元心裏覺得有點慚愧,雖然她不知道父親為什麽會突然取消妹妹的婚約,但她知道這事多半跟前一天他跟陸勁的見麵有關。李震的父親李崗也是鍾喬的同學,陸勁一定向父親透露了一些關於李崗的信息,才使父親作出這樣的決定的。難道李震的父親真的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元元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她見過李震的父親,在她眼裏,他就是一個不修邊幅,老實巴交的老醫生而已。
  “依依,你先別急,讓我去問問爸爸。”她安慰道。
  “好,你問問他,他到底還要不要我這個女兒!”依依怒氣衝衝地,接著,她“砰”地一聲,摔門而去。
  “你妹妹脾氣也不小啊。”嶽程感歎道。
  “她快結婚了,我爸臨時變卦,她當然生氣嘍。”元元注意到了他這句話裏的那個“也”字,不禁有點小小的不服氣,其實我的脾氣並不壞,對我喜歡的人我一向都非常溫柔,她心裏輕聲爭辯道。
  “你爸為什麽要取消婚約?”
  “不知道。”
  “看來你家最近不太平啊。說起來我正想找你爸聊聊,有些事想問問他。關於那個被殺的古董商,聽說他們是同學。”嶽程冷靜地說。
  
  元元很不喜歡嶽程這種充滿懷疑的警察式口吻。她覺得他好像在說,邱元元,我懷疑你爸就是殺那個古董商的凶手,所以我必須要調查一下他,他最好老實點,乖乖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就對他不客氣。
  呸!
  “幫我去叫你爸一聲好嗎?”他道。
  她仰起臉直視著他。
  “同學又怎麽樣?”她朝他發起難來,“同學就是嫌疑人嗎?同學就必須接受你的盤問嗎?你憑什麽拿這些陳年舊事來騷擾我爸?你別忘了,你在停職!你現在跟我一樣,是個普通老百姓!一個停職的刑警,還想盤問我爸,難道你想讓我證明你是個警察嗎?做夢!我不認識你!”
  嶽程被這些話噎得說不出話來,他呆立在那裏看著她,半晌,臉上才慢慢露出受傷害的表情。
  “你是怎麽知道我停職的事的?我好像沒告訴你。”他低著頭,手指摸索著他的筆記本,問道。
  “昨天下午,我去你們警署找你時,看見了你的那張告示。”元元沒好氣地說。
  嶽程沉吟片刻,才開口:
  “對,元元,我是被停職了,這沒錯,但我隻是被停職,並沒有被開除,隻要我一天還在這個單位,我就仍然是個警察。”
  他的聲音很壓抑,印象中,他還是第一次被她打擊得這麽徹底。
  她沒理他,他繼續說了下去。
  “不管我有沒有被停職,這個案子仍然是我的案子,不管你怎麽想,覺得我急功近利也好,一心想往上爬也好,我都要把這個案子破了,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我覺得一個人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他注視著她,問道,“你說呢?元元。”
  她沒說話,但忽然想到,他的停職很可能還是因為陸勁。那天晚上,他沒有帶陸勁回警署,而是把陸勁交給了她,正是因為他的成全,她跟陸勁才有了一夜廝守的機會,雖然結果並不算美滿,但已經是意外的禮物了。想到這裏,她開始有點過意不去了。
  “我隻是覺得你剛才說話的口氣不太好,聽上去真的很不舒服,當然,也許這隻是你的職業習慣……”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低聲說,心想,你應該能聽出來,我這麽說,差不多就已經在向你道歉了。
  可他好像並沒有聽出這層意思來。他說:
  “元元,我隻想向你父親了解一些他那個老同學鍾喬的事,如果這讓你覺得不舒服,我也沒辦法,我是公務在身。至少我覺得那還是我的公務。”
  看來,對嶽程來說,停職是個大打擊,元元現在很後悔自己剛剛的衝動。
  “好吧,對不起,看來是我誤會你了。”她又退了一步,她希望他能盡快忘記她剛才說的話。
  但嶽程沒回應她這句明顯的道歉,他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說:“元元,我知道你非常討厭我,所以辦完這個案子後,我再也不會來騷擾你了。我說到做到。”
  這是一句廢話,元元想,案子結束後,我本來就不會跟你再見麵了,你幹嗎要刻意強調這點,而且說得好像要跟我絕交似的,難道我們是朋友嗎?本來就不是朋友,絕交從何談起?最令她覺得不舒服的是,他的這句話一旦被刻意強調後,就好像完全變了味。聽上去怎麽有點……那種意思。這時,一個想法從她的腦子裏飛過,也許他……不會吧!
  她抬頭望去,正好看見他眼睛裏一抹還來不及掩藏的憂傷。
  “我說到做到。”他低頭又說了一遍,口氣異常堅定。
  難道他真的……她立刻被這想法嚇住了,連忙自我安慰,應該不會,應該不會,他不像是會動那種感情的人,他不會是那個意思的。
  “那我以後如果有事找你幫忙,你會幫我嗎?”她決定再試試他。
  他笑著把目光投向別處。
  “你會找我嗎?”他反問。
  她搖搖頭,道:
  “算了,我還是找別人吧,你工作太忙,還是不打擾你了。”
  不知是為了避開他那失望的眼神,還是她自己的猜想,她很快向他擠出一個笑容,用輕快的口吻說:
  “嶽程,你要見我爸是不是?那我帶你去他的書房等他吧。”
  剛說完她就後悔了,怎麽能把父親當擋箭牌推出去?其實應該立刻把他趕走才對,現在這麽做好像在補償他,至少,她自己有這種感覺,真希望他能拒絕。
  但他很爽快地說:
  “好,請你帶路。”
  無奈,元元隻好說:“那你跟我來吧。”
  
  說完那句再也不見她的話後,嶽程心情很低落,但同時又鬆了口氣,他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這也是給他自己下的一個最後通牒,是的,辦完這個案子後,他的確已經再沒有見她的必要了,她一定會為此感到歡欣鼓舞,再也不用受他這個“臭警察”的騷擾了。相比被她驅逐,他自己先驅逐自己,至少保有了選擇權和一點點自尊,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他跟著元元來到一樓靠南的一個大房間,那是邱源的書房。
  他無心觀賞屋子裏的各式古董和書籍,眼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自從剛剛許下那個傷心的諾言後,他就莫名地想多看她兩眼。
  “這就是你爸的書房?”他明知故問,其實他是想跟她說說話,因為隻有跟她說話,他才有理由看著她。
  “對。”元元瞄了他一眼,避開了他的目光,“我爸平時都在這裏接待他的朋友,他不喜歡在客廳會客。”
  “我不是你爸的朋友,在這裏等他合適嗎?”他覺得自己很囉嗦。
  “沒關係。你是我的朋友。”她爽快地說。
  這句話讓他一愣,他差點忘了接下去該說的話,但忽然之間,他發現自己也沒什麽重要的話要說,他現在隻是想坐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喝杯啤酒什麽的,他相信自己不是因為激動、感動或興奮才產生這樣的念頭的,他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好像看出了一些什麽。
  “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她道,口氣好像真的是他的朋友。
  他點點頭,客氣地說:
  “那我在這裏等,麻煩你去叫他一聲。”
  “好,你等等。”元元說著正要出門,這時,從屋外傳來兩個男人的說話聲,他們的聲音很大,書房門雖然關著,但嶽程仍然聽得清清楚楚。
  “邱源!你是不是得了老年癡呆症!你在開什麽玩笑!”一個老年男子在憤怒地咆哮。
  “老李,有些事,我不想再談,免得我們彼此尷尬!”另一個也不客氣。
  聽聲音兩人似乎是朝書房走來,嶽程正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元元迅速拉著他的袖子躲到了一個雕工精細的屏風後麵。
  “我們幹嗎要躲起來!?”嶽程可不習慣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但被她拉來拉去,他心裏又激起陣陣小漣漪,他不願意承認那是開心,就算是“意外”吧。
  “聽聽他們要說什麽。”元元低聲道,她從屏風的縫隙裏往外瞄,“你放心吧,我們所在的地方,隻有我們能看見他們,他們看不見我們。”
  可這個精致的鏤金屏風看上去好像是透明的,嶽程有點不相信,禁不住把手放在屏風上,想摸摸這質地,元元立刻低聲製止他。
  “別碰它,它是明朝的!”
  嶽程被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收了回來。
  “明朝的?”
  “嗯,是後宮裏的東西,一麵看得見,一麵看不見,據說皇上就是坐在我們這個位置偷看妃子沐浴的。……唉,我幹嗎跟你說這些!”好像發現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元元懊惱地埋怨自己。
  嶽程卻禁不住笑起來。
  “皇上還用偷看?”
  元元瞪了他一眼。
  “反正,你不許碰它!它是我爸的寶貝!以後說不定還會傳給我。那就是我的寶貝!”她說到這這兒驟然閉上了嘴。
  書房門被“哐”地一下推開了。
  一個穿著藍色開衫的老年男人寒著臉,急步走了進來。
  “他是誰?”嶽程用口型問元元。
  “我爸。”元元無聲地用口型回答他。
  另一個男人臉色鐵青地緊跟著衝進來,他把書房門“砰”地一下關上。
  “邱源,今天你要不給我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有錢人怎麽樣?有錢人就可以這麽無法無天,出爾反爾嗎?!”那個男人氣急敗壞地說著,把頭上的帽子狠狠甩在沙發上。
  “他是誰?”嶽程用眼神問元元。
  答案看來有點複雜,她試圖打手勢,但比劃了一下,馬上放棄了,她張了張嘴,想開口說話,又覺得不安全,終於,她下了決心似的,湊近他的臉趴到他耳邊,輕聲說,“他是我妹妹未來的公公李崗,也是我爸的老同學,他們都是鍾喬的同學,同一個古董小組的,我爸要解除我妹妹和他兒子的婚約。”
  這句話昨為悄悄話來說,是長了點。但他意識到,她還是第一次跟他這麽親近地說話,他真希望她能再多說些,但可惜,她一說完,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聽明白了嗎?”她用眼神問他。
  他點了點頭。關於李崗、邱源、鍾喬以及他們那個古董小組的事,陸勁已經原原本本地告訴他了。
  這時,邱源說話了。
  “老李,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他們的婚約必須取消。你識趣的,就不要再問了,我們兩個是多年的老同學,我不想彼此搞得很尷尬。”邱源在書桌後,穩穩地坐了下來,聲音像石頭一樣堅硬。
  “邱源!你不就是嫌我們家沒你家那麽有錢嗎?你是不是又為你女兒看中了一個更有錢的婆家?但是,你想過沒有,你這麽做,孩子們會怎麽想?你為了一己私利,有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受?!”李崗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了。
  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個麵容溫柔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她端來了兩杯茶。
  “她是誰?”嶽程再次用眼神問元元。
  “我媽。”她用口型回答他。
  她的嘴唇真美,他看了它一眼,馬上把目光移開了,他為自己這輩子隻親過射擊比賽獲得的獎杯感到遺憾。
  “老李,你們慢慢聊啊……來,喝杯茶,有話好好說。”元元媽媽好像很害怕兩個人會吵起來,她看看丈夫,又看看李崗,一臉的惶恐。
  “你先出去。”邱源說,“我們兩個要單獨談談。”
  “好,不過……元元她……”
  聽到這句,嶽程的心馬上緊張了起來。難道元元的媽媽知道我們躲在這裏?該死,如果被邱源抓到,那可就太了。我該如何解釋呢?如果是陸勁,他還能說是在跟元元約會,但他呢?他該怎麽說?說他在觀賞邱家明朝的花屏風?
  還是邱源的話救了他。
  “淑嫻!我現在不想知道元元的事,你先出去!”邱源不耐煩地對妻子說。
  “可是元元……”元元的媽媽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她馬上就放棄了,“好吧,你們慢慢聊,有話好好說。”
  元元的媽媽終於走出了書房。
  嶽程鬆了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元元,發現她好像跟他一樣緊張。
  也許她是在擔心被別人誤會她跟他有什麽事吧!她一定非常痛恨這種誤會,想到這裏,他的心又黯淡下來。但他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馬上對他說,嶽程,滿大街都有待嫁的年輕女郎,男人永遠比女人有更多的選擇機會,先工作再說!
  “說吧,你為什麽要取消婚約?”李崗的情緒似乎沒有剛才那麽激動了,他平靜地問道。
  “我說了,你不要問,我也不想談。”
  “邱源!你這算什麽!有什麽不能談的!”李崗的聲音一下子又竄到了最高點。
  邱源沒有說話。
  “我告訴你,邱源!如果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把你這一屋子東西全砸了!你信不信?我首先就燒了那個屏風!”李崗回身朝屏風的方向一指,嶽程覺得就好像指在自己的腦門上,還好,李崗好像真的看不見他們。
  “老李,你不要逼我,我是看在我們是老同學的份上,有些事我不想點破!”邱源說。
  李崗好像愣了一下,繼而馬上拉開嗓門嚷了起來。
  “我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好,你說,我不用你給我留餘地!我要聽聽,你到底想說什麽!說!你給我說!邱源,你今天不說,你就是我孫子!”李崗把邱源桌上的一摞書,猛地推到地上。
  邱源掃了李崗一眼,沒說話。
  “你不說是不是?你不說是不是?”李崗更加惱火,他抄起梨花架上的一個青花瓷碗就朝牆上砸去,那個碗頓時碎成了幾片。
  這下邱源也急了,他嚷道:
  “李崗!你想幹什麽!那個碗……”
  “那個碗很值錢是不是?清朝的?康熙的?還是雍正的?我砸了又怎麽樣?你不說,我還砸,砸到你說為止!我不怕賠錢!你信不信!”說完話,李崗雙手捧起一個中等大小的花瓶,邱源立刻從椅子跳起來,搶過了那個花瓶。
  “好吧,是你逼我說的。”邱源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放回到架子上。
  “你說。”李崗直視著邱源的眼睛。
  邱源坐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問道:“鍾喬是怎麽死的?”
  李崗怔住了。
  “鍾喬是怎麽死的,我問你,他是怎麽死的?”
  “我不知道,他死了嗎?”李崗聲音很輕,嶽程幾乎聽不到,接著他看見李崗背過身去,想了一會兒,又轉過身問邱源,“你為什麽會提起他?”
  
  “你知道陸勁嗎?”
  “我知道,就是把元元關起來的那個殺人犯。”李崗茫然地答道。
  “你知道他當初是怎麽會來參加我那個紐扣俱樂部的嗎?”
  “怎麽來的?”
  “他帶了一箱子收藏來找我,說那是他的藏品,我一看,好精致的東西,當年像他這樣的年輕人,能有這樣的古董常識和鑒賞力,能搜都這麽些好東西,我覺得很難得,所以我就讓他加入了俱樂部。可你知道嗎,他昨天告訴我,那些東西不是他的,是鍾喬的。21年前,也就是1987年,有一天晚上,他在山裏無意中偷聽到兩個搶劫犯的談話,他們剛剛殺了人,搶了東西逃進山裏。後來由於這兩個劫匪發生了內訌,陸勁就趁這機會偷走了箱子,箱子裏的藏品就是鍾喬的。”
  “你怎麽知道那些東西是鍾喬的?你怎麽知道?陸勁說的,也許……”怒氣消失了,李崗現在的口氣裏充滿了恐懼和驚慌。
  “陸勁聽到那兩個人議論我,他還從箱子裏找到一本雜誌,雜誌上有一篇關於我的文章,他就是這麽盯上我的。”邱源盯著李崗,聲音冷冰冰的,“1987年,範文麗就死在那一年,我沒去參加追悼會,但你去了,我還托你帶去了禮金。鍾喬也去了,還有一個是趙天文。我昨天下午已經托人去找過範文麗的親屬了,人家找出了當年追悼會的簽到簿,你們兩個都在,鍾喬也在,隻是他去晚了,沒有簽到,但範文麗的家屬認識他。範文麗的親屬告訴我,他很清楚地看到你們三個曾經聚在一起說話。”
  大概是看出李崗要反駁,但邱源沒有給他機會。
  “鍾喬是被人殺死的。警方說,那天晚上,有兩個男人曾經進過他的家。還有一條重要線索是,鍾喬曾經在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喊過一句話,他說‘流氓,臭流氓!’。昨天陸勁問我,對這句話有沒有印象。”
  李崗好像一根木頭那樣呆立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
  “我相信你也有印象,趙天文,這個混蛋曾經偷過範文麗的內衣,被文麗抓到過。你應該不會忘記這件事吧。在當時,這事很嚴重,如果我們不把範文麗勸住,這家夥很可能會被送去勞教。但因為我們都給他說情,後來文麗是看在大家的麵子上才饒了他的。我記得趙天文還曾當著我們幾個小組成員的麵給文麗下跪道歉,當時,她就是這麽罵他的,‘流氓,臭流氓!’。老李,這句話,隻有我們這幾個小組成員聽得懂。但那天晚上,小組的五個成員中,隻有你跟趙天文兩個人可能出現在鍾喬家裏!我在S市,文麗死了。李崗!那天鍾喬是不是喝多了幾杯,舊事重提了?是吧?可就算是這樣,你們也不應該把他殺了!這是殺人!不是殺一隻雞!這是犯罪!老李!你當時的腦子是不是中邪了!”
  說到最後那句時,邱源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嶽程終於明白為什麽邱源堅持要跟李崗家解除婚約了,他不想跟一個人殺人犯的家庭結親。想想邱源也真倒黴,一個女兒的公公可能是殺人犯,另一個女兒幹脆直接愛上了殺人犯,這對於一個父親來說,那的確是太悲哀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元元,她的手攀在屏風上,正在凝神思索,似乎已經完全忘記它是價值連城的明朝古物了。
  李崗頹然坐倒在沙發上。
  “老邱,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邱源冷笑了一聲。
  “你還有什麽可以解釋的!就是你們兩個!隻有你們兩個!好了,我不想告發你,畢竟我們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但是請你……”
  “我沒動手。”李崗打斷了他的話。
  “哼!”
  “我真的沒動手!你相信我!我沒動手。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李崗抬起頭,木然地望著前方,“那天,鍾喬確實很可惡,他一直在誇耀自己有多錢,有多能耐,他還嘲笑趙天文,把他以前的那件事拎出來反複說,我不知道他那天為什麽要這樣,以前他說話沒這麽衝,可能是有了點錢,人就不一樣了吧。他還學著範文麗的口氣說話,他說以前是因為有範文麗在,大家都不提這事,現在範文麗已經不在了,他想說就說,想什麽時候說,就什麽時候說。這時候,我去上了趟廁所,等回來的時候,趙天文已經把鍾喬捅死了。我根本來不及阻止,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李崗痛苦地把頭埋在臉裏。
  “哼!”邱元又冷笑一聲。
  
  “不,邱源,我說的是實話!我真的沒動手!”李崗抬起頭,焦急地為自己申辯道。
  “你們從鍾喬家拿走些什麽?”邱源冷冷地問道。
  “我們,我們從他家裏拿了一些小古董、一把戰國時候的刀,一把唐朝的刀,還有……一張刺繡圖。可是……”李崗忽然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問道,“你說,你剛才說,是陸勁拿走了那個箱子?你是這麽說的嗎?邱源?”
  “我是這麽說的。這是他自己承認的,他拿走了那個箱子。怎麽?箱子有什麽問題?”邱源問道。
  “可是陸勁不是已經死了嗎?他不是應該已經被槍決了嗎?他怎麽會……”李崗對此充滿了疑惑。
  “他沒死,因為他協助警方破了一個老幹部療養院的的案子,被改判無期了,現在他在協助警方辦另一個案子,好了,這你別管,你告訴,種喬的箱子有什麽問題?”
  李崗咽了一口唾沫說了下去。
  “那個箱子在鍾喬的臥室裏,他把它放在床邊,我們,我們當時想拿點東西走,這是趙天文的主意,他說人也殺了,總得帶點東西走,我們拿了玻璃櫃和抽屜裏的小玩意兒,後來又看到了這個箱子,發現箱子裏有一張刺繡圖和兩把刀,我跟趙天文對這個都有研究,我們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但是時間太倉促,來不及辨別是什麽年代的,隻知道是真的,我們就把其它東西裝進這個箱子一起帶走了。”
  “這麽說,箱子裏應該除了那些小玩意兒外,還有兩把刀和一張刺繡圖?”
  “不止,還有鍾喬的筆記本和賬簿,這是我們從他臥室的抽屜裏拿走的,我們覺得可能有用。”
  “有用?為什麽你們會覺得那些東西有用?”邱源拉開抽屜,在裏麵摸索起來,嶽程看不清他在幹什麽。
  “我……我不知道陸勁聽到了多少……”李崗覺得好像難以啟齒。
  “你別管他聽到了多少,他鬼得很,當然不可能什麽都對我說。你隻要告訴我,你們為什麽要拿走鍾喬的筆記本和賬簿,難道拿走值錢的古董還不夠?筆記本裏有什麽?”邱源問道。
  “他當然不可能什麽都對我說。”這句話讓嶽程心裏咯噔一下。
  李崗低頭沉吟了一會兒,隨後緩緩抬起頭說:“鍾喬說,他在逛舊貨市場的時候,從一個擺地攤小販手裏搞到了一張圖,經過研究,他發現那是張藏寶圖,後來他就根據這張圖找到了那個寶藏,他還說他每隔一段時間會去拿些寶貝出來……”李崗大概發現邱源在笑,他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們一開始也不信,可看了他的貨後,我們就由不得不信了,他哪來的錢弄到這些東西?要不是真的發現了什麽寶藏,怎麽能弄到這些玩意兒?你也看過那些東西,你知道那些東西的價值。”
  “我知道,的確是好東西。”邱源點了點頭,“可是這跟你們拿走他的筆記本有什麽關係?”
  “他說他查了很多資料,把有用的東西都記在筆記本上了,我們很想知道他的寶藏藏在哪裏,所以,就在他屋子裏翻來翻去,後來在他臥室的抽屜裏找到了他的筆記本,那裏麵還有他的一本賬本,我們沒仔細看,就都拿走了。”李崗的聲音忽然再次變得激動起來,“你說陸勁拿走了箱子?怪不得!怪不得我後來回到那個破廟發現箱子不見了。因為這件事,趙天文到死都在懷疑我!他懷疑我私藏了那個箱子裏的東西!”
  “這麽說,陸勁不止拿走了那些小古董,他還拿走了那張刺繡圖、兩把古刀和鍾喬的筆記本?”
  “不,我後來把刺繡圖和古刀從箱子裏拿出來了,我們一開始是準備這麽分的,箱子裏的小古董和筆記本歸趙天文,因為他說,那些東西比較好出手,所以我要了古刀和刺繡圖,當時我懷疑那張就是鍾喬說的藏寶圖……”
  “聽說你們還內訌了。陸勁說,他看見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殺了,他就是趁那個行凶的劫匪埋葬同夥屍體的時候把箱子拿走的。那是怎麽回事?”邱源剛提出問題後,又馬上自己回答了,“好了,你別說,讓我猜。你們吵了起來,然後就打了起來,你誤傷了他,是不是?陸勁看見你把他拖出去,其實你不是埋他的屍體,而是在給他治傷,是不是?因為你是外科醫生,你知道怎麽處理這種事,但是反過來,如果換作是趙天文捅了你,你可能就是一具屍體了,一來他不會救你,他沒那麽好的良心,二來,他就算想救你,也不知道該怎麽救,他不是醫生。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李崗看著邱源,重重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麽不在那個破廟裏給他治傷?反而拉到外麵去,難道,你把他拉出去的時候,才發現他沒死?”
  
  “唉,當初我真的以為他死了,我把他拖出去,是準備把他……,”李崗的聲音像蚊子叫,嶽程真想把耳朵貼到屏風上去,但又怕被元元罵,所以隻好忍住了,他豎起耳朵終於聽到李崗的話,“……我沒殺過人,從來沒幹過這事,這是誤傷,但是已經幹了,也沒辦法,我以為他死了,想把他埋了,但是拉到外麵,他忽然哼了一聲,我知道他沒死,你不知道,我很高興他沒死,這等於是救了我。我當時就決定要把他救活,我不想當一個殺人犯。所幸我身邊正好帶著一些急救藥和外科用的器械,我是正好帶著的,這是我的習慣……”
  “好了,你救了他,然後,他就向你發難了,是不是?”
  “對,我們回到破廟後,發現箱子不見了,他火冒三丈,認為我在騙他,我隻好把我那份給他了。我事先把我那份藏在了我的衣服裏。……為了這個箱子,趙天文一輩子都在懷疑我,他一直認為是我拿的。後來,他發現我的日子過得並不富裕,才勉強放過我,但我知道,他始終是懷疑我的,那箱子裏的東西,每件都很值錢……原來那是陸勁拿的。他後來把那些東西怎麽樣了?”
  “他賣了。”邱源低聲說,“這是他跟警方說的。”
  “五十多件都賣了?那可是一大筆錢。”李崗歎息道。
  “有五十三件。他給我看的時候,我數過。”邱源從梨花架上拿下另一個青花瓷碗,把玩了一會兒後,倒扣在桌上。
  “都賣了?”李崗好像很為之可惜,但他又立刻問道,“他有沒有賣給你?”
  “嗯,我收了其中20件。他以十分之一的價格賣給我,我沒有理由拒絕。”
  “十分之一?他是不是完全不懂那些東西的價值?”李崗覺得不可思議。
  現在,嶽程覺得他們又像一對古董興趣小組的老朋友了。
  “也許吧,這小子說他生活困難,急需脫手,讓我幫幫他。哼……”邱源幹笑了兩聲,
  可嶽程卻覺得陸勁很可能是在補償邱源,邱源大概現在應該知道,陸勁當年把價值不菲的古董賤價賣給他,其實是為了養活元元,想到這裏,他又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她,她的神情顯得有些憂鬱。
  “那另外三十三件呢?有沒有賣了?”
  “他自己跟警方說他全賣了,但我知道他被抓時,賬戶裏隻有5萬元。所以……我不知道。”邱源顯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了,他問李崗,“後來,趙天文有沒有告訴你,那張刺繡圖是不是藏寶圖?”
  “他找行家鑒別過,說那隻是一幅很普通的刺繡,不是什麽藏寶圖,晚清的東西,大概也就一百多年的曆史。但是,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他後來就不跟我聯係了,老實說,我也真不想看到他,一看到他,我就想起那件事,其實,我們兩個自89年就徹底沒來往了。”李崗歎了口氣道,“不瞞你說,前段日子,我還碰到鍾喬的弟弟了,就是那個鍾平,你肯定不記得了。”
  “碰見他?什麽時候?”
  “他的腿被石頭砸了,到醫院看急診,是我幫他做的手術。我一開始看他就有點麵熟,後來看了他的病曆,又跟他隨便聊了兩句,才認出他,但是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哦,那又怎麽樣?你沒收他醫藥費還是紅包?”邱源的口氣裏充滿了譏諷。
  “我給他做的手術很成功。我當然不會收他的紅包。”
  “跟我說這些有用嗎?鍾喬還不是死了?”邱源絲毫不為所動。
  李崗忽然從沙發上跳起來,衝到邱源所坐的書桌前,大聲說:
  “邱源!我的事跟孩子們沒關係!請你不要把兩者混為一談!隻要你同意他們結婚,我可以在他們結婚之後不跟他們來往。我可以跟他們斷絕關係!隻要你要求,以後他們有了孩子,我也不會上門。隻求你,網開一麵,不要拆散他們!
  可是邱源冷冷地說:
  “李崗,我不想讓我的女兒嫁到你家!有一個女兒在外麵胡鬧已經夠讓我心煩的了!隻要你同意我的決定,我不僅不會去告發你,我還可以給你一筆補償金!我再說一遍,我不想跟殺人犯的家庭有瓜葛!”
  “我沒動手!邱源,我沒動手!我向你發誓!”
  “就算你沒殺人,你也是從犯!在趙天文殺人後,你沒有報警,而是跟趙天文一起從鍾喬家偷偷拿走了財物!你還說你沒動手?你最多隻不過沒動刀而已!而且,當時到底是什麽情況,現在趙天文死了!鍾喬也死了!死無對證,隻能聽一個人說。我怎麽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
  
  “你要去告發我?邱源?”李崗的聲音在發抖。
  “我沒這意思,你放心,到目前為止,就我們兩個知道這件事,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但前提是,如果你希望我放過你,你就應該先放過我。放了我吧,老李,放過我可憐的小女兒!她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
  “那你覺得李震怎麽樣?”
  “這跟李震沒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女兒是要嫁給李震,不是嫁給我!邱源,你做生意的時候,腦子很活,為什麽碰到這事就轉不過來?我不是說了嗎?隻要你成全他們,我可以跟他們斷絕往來!”
  “我隻希望依依能嫁到一個家世清白的人家,老李,你是不是也可以設身處地地為我想一想?”
  “邱源!你在破壞他們的幸福!他們就快結婚了!”李崗的火氣又上來了,他的聲音很大。
  “痛苦隻是一時的,我相信依依能找到更好的。”邱源一邊說,一邊用手撫著胸口,他看上去好像有點不舒服。
  但李崗好像沒注意到這些,他怒發衝冠地瞪著邱源,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低沉地問道:“你是鐵了心了?邱源?”
  “對。”邱源幹脆地說。
  李崗冷笑了一聲,道:“邱源,你單方麵的否決是沒用的!你的女兒喜歡我的兒子,她想跟他結婚,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家就自己給他們舉行婚禮,你不認我,我認她。我不稀罕她有沒有嫁妝!”
  “啪!”邱源一捶桌子。
  “你敢!你這個凶手!”邱源低吼了一句,從椅子上跳起來,撲上去抓住了李崗的衣領。
  “我有什麽不敢的!你破壞依依的婚姻,她會恨你的,我正好接納她,我說了,我接受這個兒媳婦,如果我兒子喜歡她,我就接受她。再說,我本來就喜歡依依這孩子,她很聰明!她也有主見!”李崗幸災樂禍地大聲說,隨後又得意地大笑起來。
  邱源抓著李崗衣領的手突然鬆開了,嶽程以為他準備給對方迎頭痛擊,但沒想到,他捂住胸口開始喘起粗氣來。
  “我要去告發你!”邱源一邊咳嗽,一邊說。
  “好,你去告我吧,證據呢?證據在哪裏?還有,你別忘了,如果你告了我,把事情捅破了,那你女兒就真的嫁給一個有汙點的家庭了!”
  邱源一陣劇烈的咳嗽。嶽程回頭看看元元。
  “你爸好像不太對勁。”他打手勢跟她說。
  她點點頭,沒任何表示。
  “要不要出去?”他焦急地指了指外麵。
  她搖搖頭。
  她怎麽啦?難道她沒看出來她老爸不對勁?嶽程既納悶又著急,情不自禁地伸手撓了撓頭,元元回過頭來,連忙把他的手臂拉了下來。
  “別亂動!”她用眼神警告他。
  “邱源!我不是在威脅你!我隻希望孩子們能如期舉行婚禮,我希望他們能幸福!”李崗的聲音又變成了哀求,“你不要再抓住過去不放了?好嗎?我向你發誓,我沒殺過任何人!”
  “你給我滾,我已經決定了,如果依依硬要……結婚,我就跟她斷絕關係,她休想從娘家帶走一分錢,然後……我會……”邱源抓住自己的衣領,氣喘籲籲,說話斷斷續續的,“我還會……去告你……我要看著你……坐牢……”嶽程看見邱源慢慢倒了下去。
  糟糕!邱源心髒病發作了!
  “邱源!你怎麽啦?!”外麵傳來李崗驚慌失措的聲音。
  不得了,邱源出了大問題!嶽程的心一下子收緊了,他回頭看看元元,她竟然還紋絲不動站在原地。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是不是瞎了?!難道沒看到她爸心髒病發作了嗎?,他禁不住拉了一下她的外套。
  
  “你爸他……”他焦急地指指屏風外麵,他想讓她明白,她老爸現在很危險,應該馬上送醫院,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外麵這個當年的凶嫌很可能會趁機殺人滅口。當然如果李崗真的起了殺心,他跟元元都是目擊證人,但為了獲得犯罪證據,故意拖延搶救時機,讓邱源白白送命,這麽做是因小失大,太不值得了。嶽程覺得,當務之急,就是救人!
  但元元對他的擔憂和焦急卻置若罔聞,她很冷靜地把她的食指放在美麗的嘴唇上,對他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元元到底在想什麽!好吧,那是你爸,你決定!嶽程無奈,隻好呆在原地。
  他們一起再次把目光對準了屏風外麵。
  “邱源!邱源!你怎麽啦?邱源,邱源……”李崗正蹲在邱源身邊一聲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邱源沒有回應。
  不好了,不好了,邱源真的不行了!元元,元元,你看看你爸,你看看他……嶽程真是心急如焚,他不斷回頭看元元,但她卻理都不理她。啊,她到底想怎麽樣,想眼看著自己的老爸一命嗚呼嗎?嶽程真想扯開喉嚨對著她的耳朵大吼,邱元元,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心髒病發作是會死人的!很多人就因為被耽誤了幾分鍾再也救不回來了!我舅舅就是這麽死的!元元!你他媽的到底在搞什麽!
  不行!不能聽她的!嶽程忽然意識到,邱家肯定沒人因為心髒病而喪過命,而元元隻是個24歲的年輕女孩,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所以,在這種時候不能聽她的。他實在忍不下去了,決定不理會元元的勸阻,直接衝出去救人,他不能眼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他麵前死去,他的價值觀不允許他這麽做。
  但是,元元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他剛一動彈,她就閃電般拉住了他的手,他無法控製地渾身抖了一下,回頭看著她,她馬上放開了他,但她馬上又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別急,先等一等。”
  “你爸很危險很危險!”他忍不住也在她耳邊說話。
  “你聽我的!”她再次用眼神警告他。
  啊,元元,你可以去參加世界上最冷靜女人的評選。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屏風外麵傳來李崗的聲音。
  “老邱,你這是何苦來呢?你有心髒病,你跟我吵什麽!”
  嶽程看見李崗一邊把邱源扶著坐起來,讓他背靠在沙發上休息,一邊急切地問道:“邱源,你平時吃的藥放在哪裏?”
  “嗯……”邱源模糊地答應了一聲,指了指書桌。
  李崗急匆匆奔到書桌前,拉開抽屜,開始在裏麵翻動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說:“沒有啊,邱源,你會不會記錯?這裏沒有你的藥。”
  壞了!這家夥說不定是故意說找不到藥的,他想以此來拖延時間,他是醫生,他知道該怎麽做!媽的,用這一招殺人太高明了,根本沒辦法說他是故意的。
  “你再找找,就在抽屜裏。”邱源捂著胸口,有氣無力地說。
  “沒有啊,真的沒有,你這個人真是的!自己平時吃的藥,為什麽要亂放,”李崗把抽屜猛地關上,“不行,找你老婆去,她應該知道。”
  “她不知道。”邱源說,又一陣咳嗽,“你再找找。”
  
  李崗好像也很著急,開始一個抽屜一個抽屜地找起來。
  要命啊,這麽找要找到幾時?嶽程覺得自己的頭好痛,呼吸也開始不順暢起來。元元,你難道真想讓今天成為你爸的忌日?他回頭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她,她仍然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會如此鎮靜?他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了,他想,不行了,這樣下去,我也快心髒病發作了,沒準還比邱源早離開這個世界!元元,你這個死丫頭,你幹嗎要攔著我?你知道對我來說,見死不救有多難受嗎?
  難受死了!
  他捏緊拳頭朝自己的胸口捶去,但他的拳頭剛伸到半空中,就被她敏捷地抓住了,她沒有看他,隻是緊緊抓住他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哦,元元,你真是……
  現在他根本沒心思去體會這種難得的身體接觸,他隻覺得心裏悶得發慌,而且也有些灰心,元元,你實在太不懂事了,你會後悔的,元元,你一定會後悔的……他在心裏一遍遍重複這句話,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但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李崗興奮的聲音。
  “我找到了!我找到你的藥了!應該是這個,我見你吃過。你怎麽把藥放得那麽裏麵?”從聲音判斷,李崗好像也快虛脫了。
  嶽程身不由己地把臉轉向屏風外麵。
  他看見李崗拿著一個小藥瓶跑到邱源麵前,另一隻手拿著杯水。
  嶽程以為接下去會看到邱源服藥的場麵,但令他完全沒想到的是,邱源隻喝了口水,便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爬起來,慢悠悠地踱到呆若木雞的李崗麵前。
  “你怎麽回事?幹嗎不吃藥?”李崗木然地站在那裏問道。
  這也是嶽程想問的。
  “我沒事,我隻是想試試你會不會殺我。你有機會殺人滅口的,隻要說找不到藥,然後借故摔門離開就行了。你是醫生,你知道我這種病耽誤了,就會心肌梗塞。”邱源拍了拍李崗的肩,把那個小藥瓶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嶽程覺得自己有種被耍的感覺。現在,他明白元元為什麽會那麽冷靜了,她一定早就知道她老爸的把戲了。嗨,害我白擔心了一回!這時候,他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元元已經放開了他的手腕。
  “你剛才是在裝?”李崗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是啊。現在我相信,你那時候的確沒殺過人。”
  這句話似乎讓李崗長舒了一口氣,但他接著又說:
  “我沒騙你,我是沒動手殺過人,不過,你說得也沒錯,我仍然是從犯。其實,我那時候很怕趙天文會把我殺了滅口,所以我不敢不聽他的。邱源,我不是不想承擔我過去犯的錯,我也願意去自首,但我這麽做了,怕對孩子們的生活會有影響。我希望孩子們能過得順利一些。我不忍心拆散他們。”李崗坐到沙發上,他看上去很累。
  邱源坐到他身邊,沒說話。
  “你看這樣好不好,邱源,先讓他們結婚,然後我離開這裏,去支援邊遠山區的醫療建設,永遠不回來,讓他們慢慢忘記我。”李崗道。
  “可是,你也快60歲了。”邱源道。
  “那你要我怎麽做,你才能答應讓他們結婚?你說,隻要我能辦到的,我都答應!”李崗聲音又提高了,他好像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我希望你死。”邱源冷冷地從牙縫裏擠出五個字來,嶽程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他豎起耳朵認真聽下去。
  房間裏沉默了幾秒鍾。
  然後,嶽程看見李崗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答應你,但我要先看他們舉行完婚禮再說。”
  “不,你得先死。”邱源毫不留情地說。
  “我死後,你要是反悔怎麽辦?”
  “我不會反悔的。你死後我會把李震當親生兒子看待。我本來就很喜歡這小子。”邱源笑了笑說。
  邱源的笑,讓嶽程覺得毛骨悚然。
  “好吧。”李崗低著頭,重重歎了口氣,“我就李震這一個兒子,我希望他能幸福。我會在婚禮前辦完這事的,到時候希望你能遵守諾言,對他好一些,可是……”李崗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我在婚禮前死,會不會對他們的婚禮有影響?”
  邱源看著老同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當然有影響!”邱源道。
  李崗又歎了口氣。
  “好了,老同學,我今天就是想把事情搞搞清楚。其實我也不想硬拆散依依和李震,他們兩個其實很相配。”邱源的口氣很溫和。
  李崗回頭看著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老李,雖然你有錯,但殺人和拿點東西還是有區別的。憑我多年對你的了解,我相信你的話,你的確沒殺人。”邱源注視著他,又笑了出來,“如果你沒殺人,我當然沒理由反對他們結婚。”
  李崗好像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是說,無條件答應?”
  “唯一的條件是,把你家的康熙花碗賠給我。”邱源說。
  “那件事……”
  “忘了吧,從今以後別再提了。”邱源拍拍李崗的肩,低聲道,“你回去後就跟李震說,因為我們吵架,你砸了我的乾隆花碗,我才反對他們結婚的。”
  “就這麽說?”
  “就這麽說。”
  邱源低下頭,在李崗耳邊低語了一番,隨後兩人一起笑了出來。
  
  在邱家的大門口,元元遞給嶽程一張紙巾。
  “你擦擦汗吧。”
  嶽程這才意識到自己滿臉是汗,他接過紙巾擦了下額頭的汗,覺得自己的心髒還沒完全從剛剛經曆的那場風波中恢複過來。
  “你早知道你爸在演戲,是吧?”他問元元。
  “你有沒有看見我爸把一個瓷碗倒扣在桌上?”
  嶽程眼睛一亮,難道這是一個信號?
  “我看到了。”他道。
  果然,元元說:
  “這是他給我打的暗號。意思是,他在演戲。”
  “這麽說他看見我們了?不然他怎麽會給你打暗號?可是你說在屏風那邊是看不見我們的!”嶽程再次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在屏風那邊是看不見我們,但在屏風上麵有塊反光鏡,我爸知道我在那裏。你放心,他沒看見你,鏡子很小,隻能看到我衣服的一角。他隻看見了我。這個家隻有我知道那個瓷碗的暗號。”
  “那他……”嶽程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以前同樣的事他也幹過一次。那時候,我大概十三歲,當時他為了試探一個生意夥伴是不否在騙他,就讓我站在屏風後麵看著,然後拿著個小碗扣在桌上,跟我說,那是他跟我之間的暗號,說明他在演戲,讓我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能出聲。”元元說到這兒,望著他爽朗地笑了起來,“看把你嚇的,你也不想想,如果我爸真的出了問題,我能坐視不理嗎?我也不會那麽無知吧!”
  是啊,是啊,你爸真厲害,所謂無奸不商,我算明白是什麽意思了,怪不得你老爸能賺那麽有錢!原來就是這麽騙東騙西騙來的!嶽程差點把這句話說出來。
  “你們父女配合得可真好。”他甕聲甕氣地說。
  元元又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讓你為我爸著急了。謝謝你。”
  “謝倒不用,以後再有這事,最好能事先跟我明說,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得心髒病死了。”他低聲說,心裏還是有點生氣。
  “那你後來怎麽不問我爸問題了?”
  “我先要回去消化一下今天聽到的。”他一本正經地說,說完,他才忽然意識到元元難得對他這麽溫柔,於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正好看見她盯著自己瞧,他不好意思去捕捉她眼光裏的微笑,連忙把頭別向另一邊。
  “嗯,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他道。
  “嶽程,你有女朋友嗎?”她忽然問道。
  嶽程一驚,她幹嗎要問這個。
  “沒有。”他決定如實相告,看看她接下去會說什麽。
  “你覺得小菲怎麽樣?”元元笑盈盈問道。
  小菲?沒印象。
  “誰是小菲?”他問道。
  “就是我的同事,你們一起做過節目的,你不會已經把人家忘了吧?”元元興致很高。
  “哦,那個。”嶽程敷衍地點點頭,他記得那個女孩,身材嬌小,一頭時髦的卷發、五官精致漂亮,但那又怎麽樣?在他眼裏,她不過就是高級辦公樓裏的高級花瓶而已,好看是好看,但你不會想把她帶回家。
  “你覺得她怎麽樣?”元元熱切地問道。他已經從她閃亮的眼睛裏看出她的企圖了。他明白,因為他剛剛為她爸操了一番心,這使她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所以也許一半是出於對他的同情,另一半是為她的女同事考慮,她現在準備給他保媒了。他很想一口回絕,但是想到她難得對自己這麽好,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還可以。”他不太熱情地說。
  “小菲也沒男朋友。”
  “哦。”
  “我上次聽她提到你,好像對你印象不錯。怎麽樣?嶽程,把小菲介紹給你做女朋友好不好?”元元熱情洋溢地問道。嶽程想,敢情這世界上再凶的女人,一旦當起媒婆來,都是一個樣。
  “她幾歲了?”
  “跟我同歲。”
  “結過婚嗎?”
  “喂,不要亂說話好不好,人家小菲連戀愛也沒談過,學校一畢業就到台裏了。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
  他沒吱聲。
  見他熱情不高,她繼續推銷道:“小菲很漂亮,這點你總該承認吧?而且她心地善良,人聰明,不愛慕虛榮,又有很好的工作,你到哪兒去找那麽好的女孩子?”
  他越聽越沒趣,真想打斷她,但看她說得那麽高興,他又忍住了。
  “是嗎?”他說。
  “小菲的父母都是學校老師,我見過她媽媽,是個很會做菜的媽媽,小菲本人也會做菜,她還喜歡看電影、看書、打電子遊戲……嘿,反正你也沒女朋友,跟她試試看吧,說不定馬上就會有感覺了呢?對了,跟我說說你的基本情況,你幾歲?什麽星座的?有什麽興趣愛好……”她還準備說下去,但嶽程真的不想再聽她說這些廢話了。
  “元元!”他低吼了一句。
  她停住了,看著他,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提高嗓門。
  “你怎麽啦,我現在可是好心好意……”
  “元元,我喜歡的是你。”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剛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路,但同時,他又覺得好像瞬間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好吧,既然已經說了,就說個明白吧。他看見元元愣在那裏,便道:
  “元元,我喜歡你。但我明白,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因為你心裏已經有了別人,這個人不管將來是死是活,都會刻在你心裏,我沒能力取代他,我知道,而且你對我有成見,你非常討厭我。我也曾經希望你能對我改觀,我也希望我能讓你開心,但是我做不到。我是個警察,我該幹什麽就得幹什麽!案子結束後,我還是會把陸勁抓回監獄的,這是我的職責,我別無選擇。”
  元元皺了皺眉頭,好像想說什麽,但她沒開口。
  於是他繼續說了下去:“元元,我從來沒談過戀愛,我隻在中學時牽過一個女同學的手,但她現在已經是一個兩歲孩子的媽了。我以前,從沒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麽遺憾,我一直認為男人晚點結婚沒關係,因為對男人來說,事業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直到我看見了你,我才發現,我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可真沒勁。”說到這裏,他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今天會說那麽多話,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了自己的傷心,從未有過的傷心,但他不想讓她看出來,他已經輸得身無分文,至少得穿著衣服走下牌桌,所以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決定用什麽口氣說下麵的話:
  “元元,理智告訴我,你不是最出眾的,我想可能是因為我接觸的女性太少了,真的是太少了,所以才會一看見你就對你那麽有感覺。我想隻要多接觸一些異性,我就會改變,我相信這隻是個錯覺,說老實話,其實我很希望我立刻能有個正經的女朋友……
  “那麽……”元元好像又要提小菲了,他連忙說:
  “你能給我介紹女朋友,我很高興,小菲也的確各方麵條件不錯,也許還是我高攀她了,但我希望,元元,我將來的女朋友不認識你。”
  她看著他,沉默了下來。
  “另外,你也知道,我現在還在停職,社會是很現實的,相親尤其得看對方的條件,我現在的情況不合適找女朋友,我想等這個案子結束後,如果我能複職……”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好了,不說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今天都說了。”
  她眼睛裏有一道亮光閃過,好像有點感動,這是不是他的錯覺?
  “元元,你不要誤會,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對我怎麽樣。我隻是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等案子結束後,我絕對不會再來騷擾你了,我再也不想為一個把我看得分文不值的人浪費時間了,我得去找我自己的緣分了。你就祝福我吧,元元。”
  
  說完這番話,他朝馬路盡頭望去,仿佛看見有個婀娜的身影在很遠的地方,正朝自己轉過身來,他心想,不錯,或遲或早,命運總會給他安排一個女人的,一個深愛他的,願意把自己的手永遠放在他掌心的女人,她會視他如珍寶,願意睡在她身邊,還願意給他生兒育女,隻不過,她現在還在茫茫人海中,他得去找她……
  這麽想著,他覺得心裏好受了許多,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好了,我得走了,我要去醫院拿你的驗血報告。”他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
  “等一等。”元元說。
  嶽程看著她,心想,她一定是要問陸勁在哪裏,其實他就在對麵的咖啡館等我,我到底要不要告訴她?他正在考慮,是不是該把她帶到對麵的咖啡館去,卻不料,她凝視著他說:
  “嶽程,我沒有把你看得分文不值,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你還挺帥的,不然我不會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小菲。其實,我也沒有特別討厭你,如果真的討厭你,我連話都不會跟你說,但我跟你說了很多。”她停頓了片刻,說,“嶽程,你為陸勁做的一切,我不是沒看見,我看見了,我知道,你在你的立場已經盡你所能,做了你能做的一切,我謝謝你。”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警校操場上的月光,照得他心裏一片寂靜。
  但他有點恨她,覺得她不應該在他剛剛揮手跟她道完別,卻跑來告訴他,她不僅不討厭他,甚至還挺欣賞他的外形,但又無法抑製地有點高興,因為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不用謝,我隻是做我該做的。”嶽程低聲道。
  他這句話無聲無息地消逝在空氣中。
  她凝神注視著他,好像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不是討厭你,嶽程,我是恨你。”這句話讓他的心顫抖了一陣。
  他看著她,等著她把話說完。
  “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的敵人。無論你們的關係有多好,你們的立場不會改變,隻要他是罪犯,你就永遠是他的敵人。所以,我必須在你跟他之間作一個選擇。我既然選擇了他,嶽程,我就隻能與你為敵。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必須抓他回去,你不會放過他,如果有一天,你的職責要求你殺了他,你也不會手軟。我說得對嗎?”
  嶽程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我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他想逃走,我會毫不猶豫地幫他,即使他跟全世界為敵,我也會義無反顧地跟他在一起。這就跟你堅守你警察的職責一樣,我也是在堅守一個愛人的職責。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得站在他這邊。跟你一樣,我也別無選擇。”她望著他,眼神無比堅定,“因為你是我的敵人,所以我沒給你一個公正的評價,請原諒……但是,我從沒看不起你。”
  他注視著她,過了很久才說:“我明白了,元元。”
  現在,他覺得自己真的該走了,他覺得她已經把話都說盡了。
  但是正當他準備再次黯然告別時,元元忽然像球幕電影裏的人物那樣朝他撲來。所謂球幕電影,就是你明明知道是假的,但看上去卻逼真無比,直到他摸到她身上的外套,他才終於意識到,這不是什麽球幕電影,元元真的擁抱了他。在那一瞬間,他驚駭萬分,他還來不及感受激動,身體裏的另一個聲音就向他發出了呐喊,“嶽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於是,他立刻順勢摟住了她,他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這味道讓他心裏又激動又難過,他禁不住心酸地感歎,嶽程,你真菜啊,30歲才第一次擁抱一個你喜歡的女人,可這女人卻將永遠與你為敵。
   “嶽程,你是個好人,也是個好警察,我相信你很快就會複職的。我也相信你會找到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人。我祝福你。”她輕輕拍了下他的背,然後放開了他。
  她在畫句號,他知道。他覺得鼻子發酸,但又覺得得到了點安慰。
  他很想問她,如果沒有陸勁,她會不會給他個機會,但想了想又覺得這問題毫無意義,陸勁已經存在了。
  “謝謝。”他說。
  “對不起,我今天對你太凶了,你別往心裏去,我是千金小姐,從小被寵壞了。”她坦然地笑了。
  她笑起來可真漂亮。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他也笑了。
  忽然之間,他覺得這樣也不錯,把什麽都說清楚了,從此以後,互不相幹,各走各的。他望著她,心道,元元,親愛的,從今往後,我就把你在這兒放下了,唉,今天我可真是做了一件大事……
  
  他正想再跟元元說幾句祝福的話,忽然,一個冷冰冰帶著官腔的聲音從他背後冒了出來。
  “小嶽,你怎麽在這裏?”聽到這個聲音,嶽程覺得自己好像一腳從一個玫瑰色的夢裏踏回了現實。
  舒雲亮怎麽會在這裏?
  “舒局。”嶽程一回頭看見舒雲亮站在自己身後。
  對了,嶽程想起來,好像聽元元說過,舒雲亮是邱源的朋友。
  “舒伯伯。”元元禮貌地跟舒雲亮打了個招呼,然後問道,“來看我爸嗎?”
  “是啊,他在嗎?”
  “他剛走,跟老同學喝茶去了。”元元一臉天真地說。
  “他不在?”舒雲亮皺了皺眉頭。
  “您找他有什麽事嗎?”元元問。
  “啊,倒也沒什麽事,他昨晚打電話給我,說想買直升機,想問問我的意見。讓我今天抽空來你家一趟,想不到這麽不巧。”
  直升機?邱源真的這麽有錢嗎?這也太誇張了吧,嶽程回頭看了一眼元元,心想,恐怕是你爸這個老狐狸事先作了兩手準備吧,如果李崗救自己,他就打算網開一麵,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但如果一旦發現李崗打算謀害自己,當警察的舒雲亮就正好可以粉墨登場了。對,這就是你爸故意安排的。元元會在書房的屏風後麵偷聽,對他來說,完全是個意外。
  不過,這樣看起來,舒局和邱源的關係很不一般哪!嶽程正在猜測兩人有什麽關係,覺得自己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小嶽,不錯啊,哈哈,有眼光,有眼光!”舒雲亮笑著說,口氣裏充滿了羨慕和欣賞。嶽程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剛剛元元跟他擁抱的情景一定被他盡收眼底。
  “舒局,什麽有眼光啊……”他笑著打哈哈,心想你舒雲亮喜歡“利益婚姻”,我可不是這樣的人。我喜歡元元,是因為她有魅力,跟她那有錢的老爸一點關係也沒有,何況我其實跟元元也關係。
  不好,這時他忽然想到,陸勁就在對麵的咖啡館,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那一幕。如果看到了,不知道這家夥會怎麽想。想到這裏,他禁不住朝馬路對麵望去,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眼花,因為他看見陸勁正慢悠悠朝他們這邊踱過來,但他馬上就清醒過來了。他不明白陸勁為什麽要走過來?元元倒也罷了,難道他沒看見舒雲亮在這裏嗎?
  “哈哈,好,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可管不了。元元,你爸既然不在,我就先走了。你到時候跟你爸說一聲,就說我來過了。”舒雲亮似乎打算打道回府。
  不遲不早,陸勁走到了他們身邊。
  “舒局長,好久不見。”陸勁說。
  看到陸勁,舒雲亮像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似的,立刻閃到一邊,眉頭向上抖了一抖。
  “陸勁?”
  “有空嗎?一起散個步怎麽樣?”陸勁笑嘻嘻地發出了邀請。
  “哼,散步?陸勁,你別忘了你是個逃犯,我可以隨時找人把你抓起來。”舒雲亮氣勢洶洶地說。
  “跟兩個警察在一起,我還能往哪兒逃?”陸勁笑道。
  他究竟想幹什麽?
  嶽程不自覺地朝元元望去。
  謝天謝地,這次她沒像飛蛾撲火那樣朝他撲過去,也沒有發脾氣,她就像隻受了驚嚇的小野貓,呼地一躍,跳開了眾人的視線,現在,她正躲到了一邊機警地觀察著舒雲亮和陸勁兩個人臉上的表情。
  自從剛才在邱家經曆過那場“心髒病發作”的風波後,嶽程就相信,在元元身上,異乎尋常的冷靜總是有原因的。他猜想,她之所以看見陸勁一點都不吃驚,是因為在這之前,她已經看到馬路對麵的他了。所以她剛剛給他那個意外的擁抱,並不是真心想祝福他,很可能隻是做給陸勁看的,她想利用他刺激陸勁。想到這裏,嶽程覺得心裏有股涼風吹過,但他馬上安慰自己,不管是否被利用,我並沒有吃虧。
  
  “你想跟我一起散步?”舒雲亮的聲音把嶽程拉了回來,舒雲亮問的是陸勁,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嶽程覺得,他不像要拒絕,隻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嗎?今天天氣不錯。”陸勁深吸了一口氣。
  嶽程這時才發現,舒雲亮好像沒有開車來。
  “陸勁,你現在能呼吸新鮮空氣隻是暫時的。”舒雲亮冷笑了一聲,嶽程以為他接下去就要找人把膽大妄為的陸勁帶回局裏了,但沒想到,他考慮了一會兒後,最後說,“好吧,我們兩個……走走。”
  舒雲亮真的要跟陸勁散步?
  他們要談什麽?
  “那麽,我們到哪兒去散步呢?”他插嘴道,他決定把去醫院拿報告的事往後延一延,這兩個人散步,他一定不能得跟去。
  “你?”陸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皺起了眉頭。
  不好,嶽程心想,陸勁的態度變了,他剛才肯定是看到了元元的舉動。
  他很想向陸勁解釋,但他也明白現在不是時候,所以他隻好說:“我當然得去。”
  陸勁冷冰冰地注視著他,轉頭對舒雲亮說:“他大概是想保護你,你決定吧。”
  舒雲亮看了他一眼,也皺起了眉頭。
  嶽程從舒雲亮的目光中看到了強烈的排斥,他有種感覺,現在,舒雲亮跟陸勁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而他,已經被排擠到在了外麵,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小嶽,這幾天過得怎麽樣?”舒雲亮和藹可親地問道。
  “就這樣。”
  嶽程已經感覺到,舒雲亮跟陸勁一樣,也想把他支走。那麽,看來舒雲亮是的確想跟陸勁密談。他想跟陸勁談什麽?
  “這幾天,你先在家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不能操之過急,元元,你多陪陪他。”舒雲亮對一直站在他身邊,沒有說話的元元說。看來,舒雲亮是真的誤會了。
  嶽程禁不住把目光投向陸勁,後者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舒局,其實……,”他決定解釋一下,但舒雲亮馬上打斷了他,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對元元說:
  “元元,嶽程可是我們局裏的骨幹,我一直都很器重他,你眼光不錯哦。”
  “您器重他,幹嗎還停他的職?”元元說。
  嶽程心裏一喜,想不到,她竟然替自己說話。
  舒雲亮爽朗地笑起來。
  “哈哈,元元,這是領導班子共同討論決定的,可不是我一個人拿的主意,我是一直想保他的,但是……不過,你放心,這隻是暫時的,我保證。”舒雲亮說到這兒,把身子往陸勁的方向側了側,“嶽程不錯的,你挑總比挑一個罪犯強的多,元元,你不知道,你爸為你的終身大事有多操心。可憐天下父母心哪。”舒雲亮歎息道,隨後回頭瞥了一眼陸勁,幸災樂禍地說,
  “這下你可沒戲了。陸勁。不過,你本來就沒資格跟別人爭。”
  這句話讓嶽程忽然想起來,舒雲亮是知道陸勁跟元元的關係的,他知道元元曾經因為陸勁接受過警方的監控。他為什麽要對陸勁說這樣的話,是想激怒他嗎?還是想試探元元跟陸勁的關係?
  嶽程情不自禁地朝陸勁看過去。
  “舒局長,如果有什麽傳到你耳朵裏,那一定是個誤會,我跟她本來就沒什麽。”陸勁笑了笑,問舒雲亮,“我們可以走了嗎?”
  看來,陸勁是鐵了心,不想讓他參與了。
  
  “舒局,我還是跟去吧,這案子畢竟是我一直在辦的,而且,他是犯人,您一個人去恐怕……”嶽程非常急切想要說服舒雲亮,他可不想被排斥在外,而且他也實在很想知道他們兩人談話的內容。
  可是舒雲亮卻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道:
  “小嶽,這段時間,你最主要的任務不是工作而是休息。你可以趁這機會好好跟元元的爸爸學兩招,相信肯定會大有收獲,年輕人,可要懂得抓住機遇啊。”
  舒雲亮居然讓我去拍邱源的馬屁!
  “舒局,其實……”他正想解釋,陸勁冷冰冰地打斷了他的話:
  “沒事幹,就自己去玩吧。”
  就好像被當眾甩了個耳光,嶽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他真想上去給陸勁幾拳,然後好好問一問,陸勁!要不是你,我會停職嗎?!要不是你,元元會那麽對我嗎?!你自己說要跟她分手的!還用我家的菜刀演言情劇,可現在呢?她就這麽小小地抱了我一下,他媽的,根本連身體接觸都不算,你就受不了了!想報複我!你這口是心非的小人!
  “舒局長,我覺得我還是……”他剛說到這兒,元元就握住了他手腕:
  “嶽程,我們還是不要打擾舒局長他們了,舒局長經驗豐富,什麽風浪沒經過?他知道怎麽應付的,你就別擔心了。我們還是自己去玩吧。”她笑盈盈地對他說。他知道她現在是在氣陸勁。他很想對她說,元元,你利用我也得有個限度!我不想讓他誤會我們有什麽,你懂不懂?
  但他沒勇氣甩開她的手。
  “那好吧,去哪裏?”他沉著臉問道,現在對他來說,這種身體接觸根本毫無快感可言。他猜測陸勁跟舒雲亮談話的最終結果很可能是陸勁甩掉他,跟舒雲亮建立新的合作關係,如果是這樣,那就等於他徹底被排除在了這個案子之外了,即便複職,他也喪失了獲得晉升的最佳機會,一想到這裏,他就感到頭痛欲裂。
  “我騎摩托車帶你去兜風怎麽樣?”她問他。
  嶽程忍不住掃了陸勁一眼,正好逮到他在看元元的手,他覺得血往上湧。好吧!你要吃醋,就讓你吃個夠,我他媽的受夠了你這心胸狹窄的臭殺人犯了!今天我就跟元元配合一把,看你怎麽辦!他的手腕一轉,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元元的手。
  “好。去兜兜風。”他道。
  “那我們走吧。”元元笑嘻嘻地說,她幹脆給他來了個十指相扣。
  舒雲亮好像很高興能送走他們兩個,他幾乎鬆了口氣,道:
  “元元,最近嶽程心情不好,你要多陪陪他。”
  “舒伯伯,這得怪你啊,誰讓你們停他的職了?得了,我麵子小,以後,還是讓我爸請您喝茶吧。到時候讓我爸向您求情,”元元說。
  舒雲亮大笑。
  “哈哈哈,還是元元腦子轉得快啊,好,隻要你爸請我喝茶,我一定來。”舒雲亮說完拍了下嶽程,“小子,運氣不錯,有人幫你搭橋。好好表現啊。”
   “嗯,嗯。”嶽程勉強笑了笑,心裏卻在問,舒雲亮,你到底要跟陸勁談什麽?你不知道這是不符合規定的嗎?
  他在那裏兀自站著不動,元元不由分說地拉著他走。
  “好了,別打擾人家幹正事了,走吧,嶽程,我們玩我們的。”她說。
  嶽程真不甘心就這麽離開舒雲亮跟陸勁,但他也明白,以現在的情況,他除了離開,沒有第二條路走。
  他牽著元元的手,朝馬路另一邊走去,但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了下頭,他看見陸勁跟舒雲亮兩人還站在原地說話,但陸勁的眼睛明顯正朝他們這邊看來。
  “元元,他在看我們。”他道。
  “讓他去看好了!”她板著臉說。
  他想鬆開她的手,又有點不舍得,但總握著,也不是個事,他明白那不是他的,於是他說:“元元,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她放開了他的手,他很失望,但又覺得自己的提議很明智。
  “我不要不屬於我的東西。”他低聲說。
  她低頭不說話,若有所思。
  “你不用解釋,我沒有笨到這種程度,我知道你剛剛全是在刺激他,包括……”他一想到那個擁抱,就覺得心裏難受極了,連帶著都有點恨她了。
  元元停下了腳步。
  “嶽程,我們兩個現在把話說清楚。”她仰頭望著他,道,“我最開始跟你說的話,以及給你的那個熱情的擁抱,根本不是在刺激他,我都沒注意到他,我完全是發自內心在祝福你。你不要搞錯。我是把你當作一個坦誠相見的朋友才這麽對你的。”見他不說話,她輕蔑地皺了一下鼻子,“其實,我跟異性朋友,也經常擁抱的,擁抱有時候代表感激,有時候代表欣賞,有時候也代表祝福和安慰。”
  她的話讓他的心裏稍微好受了些,但他沒說話。
  “嶽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個好女孩,也希望你能幸福的。”她咬了一下嘴唇,“當然,我承認後來我是在刺激他,但那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實在太氣人了,我忍不住。看他剛才撇得多幹淨!我要看看他到底在乎不在乎我!”
  
  她的話讓他的心裏稍微好受了些,但他沒說話。
  “嶽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個好女孩,也希望你能幸福的。”她停下來,咬了一下嘴唇,“當然,我承認後來我是在刺激他,但那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實在太氣人了,我忍不住。看他剛才撇得多幹淨!我要看看他到底在乎不在乎我!”
  “他也許是想保護你。”嶽程安慰她。
  “故意在舒雲亮麵前撇清關係,還不如幹脆不出現!真不懂為什麽他自己要突然冒出來,他是看到了舒雲亮才走出來的,他是故意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想跟舒雲亮密談。”嶽程猜測道。
  “他可以打電話給舒雲亮,這樣不就沒人知道他們會密談了嗎?”元元道。
  “他不知道舒雲亮的電話。”
  “要想弄到,還是有辦法的。”
  “那你認為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是做給你看的,他想讓你看到舒雲亮的反應。”
  對,他是想讓我看到舒雲亮的反應,他還想告訴我,他跟舒雲亮之間有建立某種關係的可能,他隨時可以甩了我,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擁抱。
  “元元,他可能看見你跟我……”他沒說下去。
  “對,我想也是,所以他就幹脆順水推舟了!想把我推給你!他想幫你破案,所以才自己冒出來的。他想幫你,因為他認為,幫你就等於幫我!我又不是一個蘋果!”元元氣憤地捏緊了拳頭,“我就是因為看穿了他的把戲,所以我才決定給他點刺激的!”
  聽上去,她說得很有道理,但嶽程卻不以為然,現在他已經冷靜下來了,他知道陸勁這麽做絕對不是為了幫他。仔細想來,現在陸勁跟他最大的心結,就是那輛白色桑塔納,而他們兩個都有個共識,開槍的人很可能是個警察,所以,陸勁這麽做,其實是在向他表明,我,已經不信任你了,我要自己調查。換作別的時候,陸勁也許會盡可能地忍下自己的那份疑惑,跟他搞好關係,但今天……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那個擁抱。
  元元有一點說對了,如果陸勁想告訴舒雲亮他跟她沒關係,那他不出現反而更好,因為對了解底細的舒雲亮來說,隻要他們在一起,再怎麽表演,他總會有所懷疑的,看他剛剛的表現,很明顯是在試探他們兩個,尤其是在試探陸勁。
  所以,現在想來,今天的陸勁其實很衝動。
  一個擁抱尚且如此,那看到他跟元元後來的十指相扣,不知這個人又會作何感想。會不會因為妒火中燒,真的從而恨上了他?繼而想方設法把他踢出這個案子?嶽程覺得這非常有可能,他曾經辦過很多因為吃醋引起的凶殺案,深知很多罪惡行徑的原始動機就是妒忌,雖然他跟元元其實沒什麽,但陸勁也許並不這麽想,而且陸勁也知道他最在乎什麽。
  看來事到如今,他不能坐以待斃,也得想想對策,,當然解釋是肯定要解釋的,但是光這肯定不夠。
  他想到了一件事,剛剛聽邱源跟李崗談起那些時,他就產生過一個念頭,但後來他的思緒被那場心髒病鬧劇岔開了……
  他回頭又朝陸勁那個方向望去,發現他跟舒雲亮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們走了。”他低聲道。
  “你說他們會去哪兒?舒雲亮會不會為難他?會不會最後把他又抓進去?”元元一跺腳,著急地說,“他真不應該自己竄出來!”
  “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擔心舒雲亮的安危。”
  元元好像被針紮了一下,她抬頭問道:
  “那你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不用了。”
  “你不是擔心舒雲亮的安危嗎?哼,還不趕快去當保鏢?”元元嘲諷他。
  “當保鏢人家就會感激我嗎?元元,我不想好心辦壞事。你也看見了,他們不希望我在場。如果我再硬湊上去,恐怕不合適。算了,我死心了,也許領導有領導的打算吧。”經驗告訴嶽程,領導總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作為下屬,最好還是少過問,不然倒黴的肯定是自己。再說,舒雲亮應該清楚陸勁是什麽人,這次見麵他不會毫無戒心。
  “你不擔心舒雲亮的生命危險了?”
  “他有槍,陸勁沒有。”
  元元神色緊張起來,他連忙說:“元元,先不要瞎猜,我們靜觀其變吧。”
  “但是……”
  “我可以肯定的是,舒雲亮跟陸勁聊天,絕對不是為了抓他回去。而且,他是警察,他不會亂來的。我相信他們是真的有事要談,所以,你不要擔心,估計陸勁不會有事。”
  元元好像被說服了。
  “你要去醫院?”她問。
  “我得先去拿你的驗血報告。”
  “然後呢?”
  “再去查一些事。”
  “要我送你嗎?”她問道。
  他心頭一陣欣喜,他本來以為她隻是說說的,但他馬上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元元,你是不是還想刺激他?”
  “他人都沒影了,我還怎麽刺激他?”元元白了他一眼,“我隻是覺得今天有點對不起你,所以想開車送送你。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絕不強求。”
  “你騎摩托車?”他問。
  “是啊。你怎麽這麽囉嗦?到底要不要我送你?”她有點不耐煩了。
  他想不管她開的是汽車還是摩托車,他都願意,他有什麽不願意的?他那麽喜歡她,有機會能挨得她那麽近是他夢寐以求的,而且,這也的確能給他節省不少時間,他今天要辦的事太多了,最重要的是陸勁也看不見。
  “好吧。”他說,“隻要你到時候別冤枉我占你便宜就行。”
  “我相信你。你在這兒等著。”她笑了,轉身奔回了家。
  嶽程心裏卻有點不服氣,元元,在這方麵,你幹嗎那麽相信我?就算給我點麵子,說句:“你老實點”會死嗎?
  
  18.險些喪命
  
  舒雲亮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槍。
  很好,它在。
  他的手心有點出汗,他掏出手絹擦了擦。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等一個能跟陸勁單獨相處的機會,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這怎能叫他不興奮。雖然他還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能完全控製局麵,但有一點他心裏是很清楚的,那就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他才不在乎嶽程和元元會怎麽想,尤其是嶽程。雖然跟嶽程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他相信,以嶽程的精明現實,是不會貿然跟自己的上司作對的,嶽程要什麽,他很清楚,剛才之所以硬要擠進來,隻不過是不想放棄這個也許能能讓他的人生發生重大轉折的案子而已,所以他一點都不怕嶽程,他既然有能力投其所好,就有辦法讓其閉嘴。
  至於邱元元。不管她是否已經移情別戀,她的意見都無足輕重。有證據表明,她曾是陸勁的情人,還因此受到過警方的監控,僅這一條就足以讓她失去說話的權利。況且。如果她胡言亂語,相信她的父親邱源一定也不會坐視不理。邱源可不喜歡女兒介入這種事。
  “我們去那兒好嗎?”陸勁雙手插在口袋裏,悠然地問道。
  陸勁指的是他們正要經過的羅山公園。
  “你喜歡逛公園?”舒雲亮反問道。
  “是啊。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陸勁東張西望好像在尋找更好的談話地點,他馬上說:“還是去公園吧。”
  他知道在清晨的早鍛煉風潮過後,很多公園都會像被遺棄的廢墟一樣冷清。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那好吧。”陸勁朝他笑了笑。
  接著,他們一起並肩走進了羅山公園。
  “你想跟我談什麽,陸勁?”他一邊走,一邊問,其實他大致已經猜到了,除了那件事,還會有哪件事?
  但陸勁的回答卻讓他大吃一驚。
  “你認識容麗嗎?”
  容麗?舒雲亮的他沒想到陸勁提到的竟然是她。
  “你問她幹什麽?”他禁不住好奇起來。
  “我在牢裏受傷的時候,她曾經護理過我。”
  一想起容麗曾經給過陸勁的那些照顧,舒雲亮就心裏很不舒服,雖然他還不至於為一個老女人的泛濫愛心吃醋,但他真的很看不慣容麗的所作所為。她竟然替陸勁清洗內衣和床單,還每天堂而皇之地替他擦身。雖然,她總說那是一個護士應該做的,但他卻覺得,她的行為超出了護士工作的範疇。因為她對陸勁的過度照顧,他們之間還曾經發生過多次爭執。
  “容麗,你不像他的護士,更像他的老婆。”他曾經不止一次提出抗議。
  “你多心了,我隻是他的護士。”每次容麗都笑嘻嘻地為自己辯解。
  “我希望你做事有點分寸。”他提醒她。
  他跟容麗認識多年,他們之間早就建立了比朋友更深的關係。雖然容麗年齡偏大,而且姿色平平,但她的溫柔體貼和在性事上的大膽作風,卻妻子生病的這些年給了他極大的慰藉。他知道自己很難再找到一個像容麗這樣,能同時成功扮演情人、朋友、老婆這三重角色的女人了,所以,他從來沒想過放棄她。這些年來,其實他們隻為陸勁的事爭吵過。容麗不承認自己對陸勁另眼相待,吵到最後,她總是說:
  “好吧,就算我對他好,這也是女人的本性。就象你喜歡年輕女人一樣,我也會被有魅力的男人吸引。”
  “陸勁有魅力嗎?”這絕不是他想聽到的話。
  “他是一個很懂得感情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一堆賤人,如果不是付出太多,超出了他的負荷,他也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我真為他感到惋惜。”容麗深深歎了口氣,她用胳膊支起下巴,望著鏡框裏陸勁給她畫的一張像發呆,每當這時,他總覺得她像個花癡。
  “哼!一堆賤人!你又怎麽知道這些事?是他跟你說的?”他怒氣衝衝地反問道。
  “對。是他說的。”
  “什麽時候?在你給他擦身的時候?”他很不喜歡容麗談起陸勁時的那種口氣,感覺她好像真的是這個殺人犯的朋友,但其實她隻是個護士,她沒見過他殺人,自然無法把陸勁跟殘忍的殺戮聯係在一起。所以他經常不得不提醒她,“你小心被他騙。他很有欺騙性,那些女人就是因為輕信了他,才會被殺。”
  可是容麗每次聽到他的提醒,總是輕輕歎口氣說:“這個世界真不公平。利用別人感情的人都在當官,而真心為感情付出的人卻在坐牢。”
  
  他無言以對。
  他知道她這麽說其實是在抱怨這些年來他隻知道利用她的感情,卻沒給她一個名分。可她該明白,那時候他妻子還活著,他當然不可能丟下生病的妻子,跟她結婚。即便是現在,他仍然很猶豫,容麗的年紀太大了,她無法生育,即使有辦法把孩子生下來,孩子的健康也成問題,但他的丈人家,似乎隻能接受容麗是他的妻子,因為如果他娶個年輕的,他們就會覺得他在縱欲,而如果他跟容麗結婚,他們就會可憐他,認為他隻是找個老伴而已。其實,他仍然希望她繼續做他的地下情人兼好朋友,除非她同意收養他跟年輕女人生的孩子,可是對此,容麗還沒有表態。
  “這我知道,她是個好護士。她對病人總是盡心盡力。”他對陸勁說,隨後又問,“不過,你為什麽會問起她?”
  “我想去看看她。”
  “你想去看看她?為什麽?”
  “想她了唄。”陸勁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有她的地址嗎?”
  陸勁真的想去看容麗?他在搞什麽鬼?
  “我不會把她的地址給你的。陸勁。”
  陸勁好像料到他會這麽說,若無其事地說:“那就算了。”
  舒雲亮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你找我就為談這事?”
  “是啊。”陸勁反問他,“你以為是什麽事?”
  舒雲亮不說話,他知道陸勁的目的絕對不是容麗。
  果然,陸勁掃了他一眼後,笑著問道:“難道你以為,我會跟你談那個孩子的事?”
  就好像有顆子彈朝他的心髒射來,還好,雖然驚出一身冷汗,但他事先已經穿好了防彈衣。
  “什麽孩子?”他朝四邊看看,發現他們正走在一條人煙稀少的林蔭小道上,前方是就片草坪,草坪深處是密密麻麻的冬青樹和一些不知名的綠色植物。
  “9年前,一個1歲的孩子失蹤了。”陸勁語調平淡地說。
  “失蹤?是個失蹤案?”他心不在焉地回應了一句。話題沒什麽新鮮,陸勁知道多少,他就知道多少,現在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把陸勁引進草坪深處那片樹叢,那裏遠離大路,更加隱蔽。
  陸勁沒看他,自顧自說:
  “其實應該是殺人案。有人懷疑那孩子的血脈不正,把他摔死在浴缸裏了。”
  “嗬嗬,有這種事?”他幹笑兩聲,徑自走上了草坪。
  陸勁猶豫了一下,跟上了他。
  他心中一喜,但莫名地又緊張起來,他預感到,他很快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了,為了避免陸勁問他走上草坪的原因,他緊接著問:
  “你好像很了解內情,那麽為什麽不報警?”
  “報警?我沒這習慣。”陸勁道。
  “也對,我忘了你是個殺人犯,自然不會有這習慣。好吧,你想跟我說什麽?”他慢悠悠地踱進草坪深處,他一邊走,一邊不時朝兩邊望望,很好,這裏沒有別人。他又回頭打量了一下跟在身後的陸勁,臉色蒼白,身材精瘦,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看上去簡直不堪一擊。怪不得他當年下手的都是女人,換作男人,他根本對付不了。即便在牢裏,他曾經有過一個對付三個的“光輝曆史”,但那也是偷襲,而且是逐個襲擊,如果是麵對麵,陸勁絕對是個隻能被欺負的軟蛋。想到這裏,舒雲亮禁不住笑了笑,他很想問陸勁,他身上的槍傷怎麽樣了?
  “我認識那個孩子的母親,她還曾經給我看過一張孩子父親的照片。說實在的,我覺得就是你。”陸勁驀然停下了腳步。
  他的心跳好像也跟著停了一下。那女人有他的照片?不可能!
  “別胡說。陸勁。”他道,又朝草坪深處走了兩步。
  但是這次,陸勁沒有跟上他,所以他又不得不走了回來。
  “那張照片就在我這裏,我本來想給嶽程的,但是我想還是先給你看看……”陸勁沒說下去,隻是看著他笑。
  他禁不住把手伸進口袋,在這種時候,隻有那把槍能給他安全感。
  照片?照片?
  “你為什麽要給我看?”他覺得直接表示興趣太過明顯,盡管他很想看那張所謂的照片。
  “因為你更有權勢。”陸勁答。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原來陸勁是企圖跟他做生意。難道這個殺人犯是想用那張照片換取自由?希望他今天放過自己?也許還希望得到點錢?哈,那他可真是高估了那張照片的價值。不過,貪心的人,總是比較好對付。
  
  “說得好。照片在哪裏?”他的口氣馬上變得直截了當起來,隨後他指了指草坪深處,提議道,“到那邊,你拿給我看,我不想被別人看見我跟你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
  既然是談生意,就該有談生意的口氣。
  “那兒?”陸勁看了一眼他指的地方,點了點頭道,“好吧,聽你的。”
  他看見陸勁的手伸進了口袋,難道照片藏在那裏?
  他跟陸勁一起肩並肩走進了草坪深處,那裏果然如他所料,非常冷僻,雜亂無章的樹木枝葉宛如一道綠色屏障,把他們與外界完全隔開了。他發現,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還有兩個防空洞,他略微張望了一下,可以肯定,那裏麵沒有人。
  陸勁好像也在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裏好安靜啊,在這裏肯定不用擔心會被人看見了。”
  這時候,舒雲亮從口袋裏掏出了槍。
   “照片呢?”他將槍口對準陸勁問道,本來,他一進這個樹叢,就準備扣扳機的,但無緣無故,又多出一張照片來,所以他決定還是先等一等。雖然他可以肯定自己沒給過那個女人偷偷拍下他照片的機會,但按理說,當時沒見過他的陸勁,如果沒照片的話,現在是很難認出他的,所以他對此沒把握。他得看看。
  陸勁瞄了一眼他手裏的槍,笑了笑,手伸進了口袋。
  陸勁拿出的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疊。
  果然有照片?還有那麽多?
  他心神不寧地想伸手去接,但馬上意識到,他一隻手正拿著槍,僅用另一隻手,很難翻看一疊照片,他不想讓陸勁有機可乘。於是,他紋絲不動站在那裏,用槍指指照片,道:
  “你,翻給我看。”
  “好吧。”
  陸勁一張張將照片在他麵前翻過,照片很模糊,一開始,他不明白照片裏的場景是什麽東西,第一張,他隻看見一輛白色桑塔納,車裏有個模糊的人影,第二張,好像還是那輛車,開車人在脫掉頭上的頭套,第三張,同是那輛車,一個男人在車裏抽煙,但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第四張,拍的是車尾,一個男人的手放在車窗上,第五張,車拐進了胡同,第六張,這輛車從胡同裏開出來,第七張,那輛車停在雲霧茶室門口……
  這不是9年前那女人拍的照片!這不是!他剛要叫出來,就感到他握槍的手一痛!他嚇了一跳,那把槍差點從手上掉下來,他知道自己受襲擊了,但他已經太久沒體會這種感覺了,他隻知道受到襲擊後所產生的痛,跟別的痛不一樣,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所以,在那一刻,他忘記了那把槍,想的隻是自己的手指,他不知道這一痛會帶來什麽後果。他的手指會不會斷?
  這時候,陸勁又揮了下手,速度快得驚人,他沒看到陸勁手裏有什麽武器,但他的手指——還是那個手的手指——再次受到了襲擊,這次是四個手指的關節處,這一下,啊,好痛!他的手一鬆,槍掉了下來。他知道他應該去搶那把搶,但還是晚了一步,陸勁比他靈活得多,那把槍被一腳踢到了旁邊。
  他抬起眼睛,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陸勁已經收起了照片。
  “陸勁,你想幹什麽?!”
  陸勁站在他麵前看著他,目光冷酷而平靜,他的心由不得地發起慌來,於是他禁不住叫起來:
  “陸勁!你……”
  陸勁沒讓他說完,便一拳打到他臉上,等他想還擊時,陸勁已經繞到了他身後。
  “殺人不一定要用槍!”陸勁用一條手臂扼住他的脖子,冷漠的聲音像冰水一樣灌入他的耳膜。
  接著,他眼前出現一把薄薄的剃須刀片。
  “這是……”他相信那就是剛才割傷他手的武器。
  “我去百貨公司打聽了一下,據說這個牌子的刀片最薄,最鋒利!嗬嗬。”陸勁陰森森地笑了。
  
  看來,陸勁在口袋裏藏著的就是這把刀片。沒錯,鋒利的小刀片,一樣可以取人性命,尤其當它被一個殺人慣犯捏在手裏的時候。
  “陸勁,你想幹什麽?”他盡量想保持鎮靜,但他的聲音還是止不住地發抖。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陸勁輕而易舉地製住了,陸勁就是用那疊照片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然後進行突然襲擊的,這個身材瘦弱的男人最擅長就是偷襲。
  但是,那個女人偷拍的照片呢?陸勁沒拿出來是不是說明他在耍詐?今天陸勁直接找他,難道就是為了讓他看那輛白色桑塔納車的照片?即便如此,陸勁滿可以把證據交給嶽程,為什麽要把照片拿出來給他看?這是不是意味著仍有談判的可能?他心裏又燃起了希望。
  “陸勁,你今天就是為了給我看這些照片,才來找我的嗎?”他低聲問道。
  “那天晚上,你對嶽程說過你在雲霧茶室,我查了一下,茶室離槍擊地點並不遠,所以,今天下午,我用一張假證件,在這兩頭之間一路尋找有保安錄像的店家,最終把你的路線拚了起來。那天晚上,是你開槍朝我射擊的,是嗎?”陸勁把那把刀片橫在他的咽喉處,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刀鋒已經快撕裂他的皮膚了。
  “陸勁,陸勁……”他的心完全被恐懼攫住了,難道陸勁是想殺了他?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想求饒,但一開口,陸勁就打斷了他的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不得不選擇屈服。
  “是,是我……你的傷,你的傷……你作假了,我知道你假裝跌倒,嶽程說的,我以為……”
  “給我容麗的地址。”陸勁再次打斷了他。
  陸勁還是要容麗的地址?!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陸勁要容麗的地址。但這次他隻好說了。說到底,陸勁要把容麗怎麽樣,他並不在乎,他現在唯一關心的是,陸勁準備把他怎麽辦。他知道,對陸勁來說,多殺一個人,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可不想成為陸勁殺人簿裏的一個名字。
  他正在思考,怎麽跟陸勁周旋,就感覺自己的耳朵處一陣劇痛!啊,我的耳朵!他幾乎驚叫起來,恐懼和疼痛讓他眼睛發花,隨即,他就感覺自己整個人向後倒了下去。
  也不知過來多久,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防空洞裏,手腳已經被捆住。現在,我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了。但是,陸勁還沒殺我,這說明,他還有話要跟我說。隻要陸勁願意說話,事情就還有回旋餘地。
  他知道陸勁就坐在他身後。
  “陸,陸勁,你想幹什麽?我勸你最好還是……”他想說,我勸你最好還是放聰明點,但一想,現在還是不要激怒這個人為妙,於是他又換了副可憐巴巴的口氣問道,“陸勁,我的耳朵,怎麽啦?”
  “沒怎麽?你的耳朵還在,我隻是在你耳朵旁邊取了片肉,這是對你的懲罰,我討厭殺小孩的人。”陸勁平靜地說。
  這讓他略微放下了心。
  “陸勁,我們談談吧,我保證,如果你放了我,我也會放了你……”他迫不及待地說。很可惜,他摸不透陸勁到底要什麽。
  “你要什麽,你說,隻要你不殺我,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我保證……”他再次信誓旦旦,他不敢肯定自己的誠意是否能感動這個冷血殺手,但他決定試試。
  “你跟容麗是什麽關係?”陸勁問道。
  “她……她可以算是我的女朋友。”他心驚膽戰地答道,不知道這樣回答是不是明智。
  “那輛車是誰的?”
  “是她的,是她的。”他馬上說。
  “可是你在開。”
  “有時候,我會借用一下。”
  “你是什麽時候認識容麗的?陸勁問他。
  又是容麗。不管,先回答了再說。
  
  “1998年。”他道。
  “你是怎麽認識她的?”
  “她的丈夫自殺,我調查了這個案子。”
  “她的丈夫是幹什麽的?”陸勁問道。
  “是個開古玩店的,名字叫趙什麽,我忘記了。”他很高興,陸勁對容麗的興趣似乎超過了自己,於是,他決定盡力讓陸勁的注意力停留在那個地方,“她的丈夫是上吊死的,因為她老公當時我們在他的口袋裏發現一塊融化的巧克力,我們覺得這案子在時間上有問題,所以,就找她來問話,但幾次問話都沒問出什麽來。她好像對老公的事也不太了解,那塊巧克力,她說是她放的,在他口袋裏已經好幾天了,她說本來就有點化了。”
  “丈夫死的時候,她在幹什麽工作?”
  “那時候她沒工作。”
  “她是什麽時候跟這個男人結婚的?”
  “1997年。他們結婚一年不到,那個男人就死了。”他使勁想轉過頭,但他被捆得太緊了,他動彈不得。
  “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之前的經曆?跟這個男人結婚前,她有沒有跟別人結過婚?”
  “她沒結過婚,這我查過。”他對容麗的了解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她跟這個男人結婚後,就辭職了?還是根本一開始就沒工作?”
  陸勁問得可真仔細,現在他甚至懷疑,陸勁所做的這一切,隻不過就是想從他嘴裏打聽容麗的事。也對,如果他不被製住的話,他是不會把容麗推到前麵的。
  “她原先在一家社區醫院當護士,嫁給那個姓趙的之後,就辭職了。”
  “她一直在那家醫院當護士?”
  “不,據我的調查,她是1997年的年初才進這家醫院,好像也是托了什麽熟人,這我就不清楚了。”
  “她是怎麽認識這個男人的?”陸勁問道。
  “這個男人被撞傷了腿,她恰好是他的護士,就這麽認識了。”他禁不住抽了下鼻子,心想,容麗當時對那男人肯定是花了很多心思,也許曾經就像對待陸勁那麽對待他。
  陸勁沉思了一會兒後,問道:“在1997年之前,她在幹什麽?”
  “我隻知道,她護士學校畢業後,工作過幾年,大概因為收入太少,1990年,她辭職了到南方闖蕩了幾年,她好像是1996年年底回S市的。在那段時間,她具體幹過什麽,她沒跟我說過。”
  “她的丈夫出事時,他們住在哪裏?”
  “她就住在我剛剛我跟你說的那個地方。她沒搬過,一直住到現在。”
  陸勁好像又陷入了沉思。
  “她的父母你見過嗎?”過了會兒,陸勁問。
  “她的父母早就過世了。她從小住在叔叔家,就因為叔叔嬸嬸對她不好,她才去上的護校,後來她一直一個人生活,要麽住在宿舍裏,要麽住在朋友家,有時候還住在病人家裏。她當人家的貼身護士,就是像看護這類角色,人家給她提供食宿和一點報酬。”
  “她父母都是得病死的?”
  “她父親脾氣火爆是在跟他媽打架的時候,突然血管爆裂死的,他媽好像當時已經得了癌症,她父親死後沒多久她就病死了”
  他說完這句,陸勁沒再提問。
  他隻能聽到陸勁的呼吸聲。他不知道陸勁接下去準備怎麽辦。於是,他壯起膽子說:
  “陸勁,你放了我吧。”
  陸勁沒反應。
  “陸勁,你要什麽,你說,我一定盡可能滿足你……”
  陸勁仍然沒說話。他開始有點急了,他知道,像陸勁這樣的人,隨時都有可能突然從一個軟綿綿的書生變成冷血殺手,對此,剛才他已經領教了。
  “陸勁,你要找容麗是不是?怕我阻撓你?你不用怕,我不會介意的,我帶你去找她怎麽樣?……”
  他隻聽到耳邊冷風在吹,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的耳朵的確沒事。
  陸勁又沉默了將近一分鍾,才開口。
  “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
  “你說,我答應你。”他急切地說。
  “我要你給嶽程複職,從此之後不得再過問他手裏的案子。”
  “沒問題。那你手裏的那些東西……”他想陸勁應該明白他的意思。
  “先放在我這裏。你不必擔心,我暫時會替你保守秘密。”陸勁的聲音充滿了喘息聲,他好像很累。
  他的心頭一陣興奮,心想,隻要身體孱弱的陸勁給他一鬆綁,他就立刻作出反擊,他不相信在身體上,他鬥不過這個瘦子。陸勁知道得太多了,隻要有可能,他絕不能讓陸勁活著離開。
  但是,他聽見陸勁說:“我會讓嶽程來救你的。這樣,你就有理由給他複職了。”
  “你……讓他來救我?”
  “抱歉,本來想放你的,但我今天心情不好。”陸勁冷笑了一聲,用一隻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說,“你挑的地方不錯,很安靜,睡吧。”
  他覺得自己的頭被猛地往後一拉,結結實實地撞在一個堅硬的東西上。
  
  19.陸勁的謊言
  
  嶽程在晚上7點左右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令他意外的是,他發現陸勁坐在他家樓下的花壇邊等他。
  “嗬!幸會,真沒想到,你還會來找我,我還以為舒局長把你招安了呢。”他慢悠悠走到陸勁的麵前,心想,舒雲亮到底還是放了他,看來他們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
  陸勁仰起頭,漠然地說:
  “我以為你會先問我,舒雲亮是不是還活著。”
  這句話讓嶽程愣了一下。
  “他還活著嗎?”
  “活著。”陸勁道。
  嶽程頭也不回地轉身上了樓,他很高興地發現,陸勁跟上了他,看來這家夥有話要跟說,而且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
  “你今天跟舒雲亮談了點什麽?”一進屋,他就問陸勁,他決定先把他想說的話放在一邊,聽聽陸勁怎麽說。
  “我問了他關於一個女人的事。”陸勁平靜地在客廳的桌邊坐下。
  一個女人?嶽程大吃一驚,他本來以為陸勁是向舒雲亮調查那輛白色桑塔納的事了。
  “哪個女人?”他問道。
  “王雯。”
  “她是誰?”嶽程很肯定,這名字不在一號歹徒的被害人名單裏。
  “一個24歲的海南女人,多年前,死在我手裏了。”
  原來是陸勁的被害人。可陸勁跟舒雲亮談這些幹什麽?
  “她跟舒雲亮有什麽關係?”嶽程問道。
   “我記得我曾經在她錢包裏看見過舒雲亮的照片。”陸勁翻開他帶回來的塑料袋,笑著說,“哈,買了那麽多吃的,今天忙了一天,我還沒吃晚飯呢。”
  嶽程把塑料袋裏的雞蛋、袋裝麵條、卷心菜、番茄、培根和京蔥放到廚房的案板上後,馬上就折回了客廳。
  “舒雲亮怎麽說?”他問陸勁。
  陸勁不答反問:
  “你吃過了嗎?”
  “我也沒有。”
  “那你準備做什麽吃?”陸勁好像隻關心晚飯,“我們先吃晚飯怎麽樣,邊吃邊聊。不然我的腦細胞不夠,容易忘事。”
  看來這家夥如果不吃點什麽,是什麽都不肯說了。
  “那你要不要吃麵條?”嶽程不太情願地問。
  “麵條我沒興趣,昨晚不是還有剩下的冷飯嗎?來個雜燴蛋炒飯怎麽樣?”陸勁興致勃勃地提議。
  “什麽雜燴蛋炒飯,我可不會弄。”嶽程本來設想得很簡單,下點麵條,煮兩個白煮蛋,然後把培根片和京蔥丁一起扔在麵湯裏就完事了。
  陸勁露出可憐他的表情,道:
  “得了,我來弄吧,其實很簡單,就是把你買來的雞蛋、培根、京蔥和你冰箱裏有的玉米粒、濕香菇炒在一起,另外我再做一個更簡單的番茄卷心菜湯。”
  聽上去還不錯。
  “求你件事行嗎?”這件事,嶽程不得不提。
  “什麽?”
  “蛋炒飯,能不能不要放糖?”
  “行啊。哈哈。”陸勁笑起來。
  陸勁動作很快,一刻鍾分鍾不到,香噴噴的蛋炒飯和番茄湯就已經出鍋了。嶽程早已饑腸轆轆,他趕緊在飯桌上鋪好碗筷,蛋炒飯一到眼前,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口。
  “不錯啊。陸勁!”嶽程讚歎道,“味道真不賴。”
  “沒坐牢以前,我一直都自己當廚師。”
  “哦,你最拿手的是什麽?”嶽程好奇地問。
  “很多啊,什麽冰糖甲魚、扣三絲、炭烤肉、香辣蟹……”
  “香辣蟹?”
  “嗯,以前我給元元燒過。其實我不吃辣的,我也不會燒,後來看到她老是對著電視裏介紹的香辣蟹流口水,我就自己去飯店吃了一次,把裏麵有什麽調料就記住了,然後回來買了最好的蟹,煮給她吃,小丫頭喜歡得不得了,一鍋蟹全是她一個人吃的,最後連買來做輔料的年糕、香菜和牛百葉都吃得幹幹淨淨……”說到這兒,陸勁好像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連忙煞住話頭,吃了一口蛋炒飯,“對不起,我喜歡在蛋炒飯裏多加幾個蛋。”過了會兒,他道。
  嶽程也不想聽這些容易令他感傷的往事,於是他趕緊接口道:
  “你用了幾個?”
  “6個。”
  “是夠多的。算了,你最近身體不好,就把雞蛋當補品吧。”嶽程喝了口湯,笑著說,隨後又問,“你剛剛說,你跟舒雲亮提起了那個叫什麽王雯的女人,他怎麽說?”
  
  “他否認了。”
  啊,那不等於沒戲。嶽程的興趣減了大半。
  “你會不會記錯?”他喝了口湯問道。
  “也許吧。”陸勁含糊其辭。
  經驗告訴嶽程,每當陸勁說“也許吧”這三個字時,那往往就意味著肯定的回答,“我不會記錯”,這應該才是陸勁想表達的意思。
  他的好奇心又上來了,問道:“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勁抬頭瞄了他一眼,頓了一頓才說:“這女人是海南人,原來在一家文具公司當文員,後來認識了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這男人把她金屋藏嬌,養了起來。他希望王雯給自己生個孩子,他的妻子有病無法生育。他們同居一年後,她替他生下一個兒子,但這男人疑心病很重,孩子出生後,他總懷疑這孩子不是他的,還帶孩子去做了一次親子鑒定,結果證明這孩子果真不是他的。他一怒之下,就把這孩子摔死在了浴缸裏。事後,王雯本來想去報警的,但這男人已經把現場收拾得幹幹淨淨,她告不了,再說,這男人有權有勢,她也怕這男人會報複她和她的家人,所以後來這孩子的死就隻能不了了之了走……”
  這故事讓嶽程停下了筷子。
  “陸勁,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難道你是想說,舒雲亮就是這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嶽程雖然明白陸勁就是這個意思,但是他還是告誡自己,不要輕易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萬事要講證據。
  陸勁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知道她為什麽會死在我手裏嗎?”
  “因為你跟惡魔傑克一樣對這些女人有變態的仇視心理。”他嘲諷道。
  “不,是她想害我。”陸勁回答得很平靜。
  “她是不是個妓女?”嶽程記得陸勁的被害人中有部分是妓女。
  “不算妓女,她專門騙男人的錢。”
  “她想騙你的錢?”
  “她想要我的命,因為我知道了她的秘密。”陸勁自顧自吃飯,這話題並沒有影響他的胃口。
  “你知道她什麽秘密?”
  “我還是從頭說起吧。”陸勁說,“那時候我常常在公園給人畫像,想賺點外快,也是為了解悶。她讓我給他畫像,於是我們就認識了。她她說自己是個銀行職員,她很欣賞我的才華,我有點受寵若驚……”
  “等一等,陸勁!”嶽程不得不打斷他一下,“你認識她的時候,你已經是個殺人犯了,是嗎?”
  陸勁點了點頭,陰沉沉地說:“在她之前,是我的女朋友。”
  這麽說,王雯應該是他濫殺無辜的開端。嶽程想。
  “明白了。說下去。”嶽程不明白這女人的事跟一號歹徒的案子有什麽關係,但這故事還是引起了他的興趣,
  “她很漂亮,也很會說話。我認識她後,她就裝出一副很喜歡我的樣子,許諾說,想跟我結婚。但我很快發現她不對勁,她編造了各種理由向我借錢,一會兒是她媽媽病了,一會兒是她舅舅欠了債被人追殺什麽的,數目雖然不多,但理由卻越來越離譜,而且她還經常玩失蹤,有時候,一連幾天,沒有她的消息,這引起了我的警惕。於是有一次,我借口給她送錢,跟她見過麵後,我就跟蹤了她,我發現她同時在跟好幾個男人交往,她騙了別人很多錢。”
  “這麽說,你當時是在跟她談戀愛?”
  “差不多。一開始,我是這麽以為的。她看上去高雅又純潔,我相信任何男人都會為之動心。而且,她比我的第一個女朋友好像溫柔得多,無論我說什麽,她都會不打擊或諷刺我,她總是順著我。”陸勁低頭吃了一口飯。
  嶽程很想問陸勁,那時候你跟王雯的關係發展到什麽程度了?但想了一想後,他又沒問。聽了這段後,其實他對陸勁很同情,接連兩次戀愛,都碰上騙情騙錢的女人,這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怪不得後來陸勁會喪心病狂了,換作是他,嶽程,經曆過這兩個女人後,他可能也會從此看破紅塵的。這樣一想,他又慶幸自己沒談過戀愛了,至少,他沒有遭受過這樣的慘痛經曆。
  
  “她出事後,警方怎麽沒找到你?”嶽程知道,陸勁不是因為王雯的死才被抓的。
  “我跟她交往時用了假名。王雯不知道我的真實姓名。”
   “你為什麽要用假名?”嶽程很意外。
  “我對她的底細不清楚,所以覺得用假名安全一些。”
  看來2000年的陸勁跟廣州初戀時的他已經大不一樣了。但是,這是身負重案的人才有的戒心。嶽程想,假如在這之前,陸勁沒有殺過人,也許他未必會有這樣的戒心。
  “你知道她的什麽秘密?”嶽程問。
  “就是她騙男人錢的那些事唄,我打電話揭穿了她,當時我準備跟她分手的。後來沒過幾天,她又打電話給我,說她願意把借我的錢都還給我,還說為了賠罪請我看電影,她知道我很喜歡看電影。我聽她說的那麽真誠,就答應了。”
  “後來呢?”
  “結果在看電影的過程中,她企圖毒死我,於是我就幹掉了她。”陸勁簡潔地說。
  嶽程還是沒聽出來,這跟一號歹徒的案子有什麽關係。
  “陸勁,我想問一下,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你想說明舒雲亮就是這個女人的情,還殺了一個孩子是不是?你有證據嗎?你說你在這個女人那裏看見過他的照片,那照片呢?你拿得出來嗎?”
  陸勁抬起頭,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道:
  “舒雲亮當時也在電影院。”
  嶽程怔住了,半晌沒說話。
  “你怎麽知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
  “王雯去上廁所,我跟著她,發現她在外麵的休息通道跟一個男人在說話,那個男人給了王雯一聽飲料。王雯後來就是想用這聽飲料灌我。我跟王雯說,我把飲料換了,她馬上變了臉色。這時我就下了決心。”陸勁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嶽程仿佛看見一扇門在自己麵前慢慢打開,裏麵卻黑洞洞的,伸手不見五指。
  “你怎麽知道那聽飲料裏裝的是毒藥?”
  “我處理完王雯的屍體後,把飲料倒在附近的泥地上,一隻野貓路過,吃了以後,就死了。這是我親眼所見。”
  “是什麽毒藥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陸勁搖了搖頭,繼續說了下去,“那天在電影院她跟我說了很多,就是那天,她跟我提到了她的過去。她說,我想跟她分手是對的,因為她配不上我。她曾經因為貪慕虛榮,跟了一個當官的男人,結果生下孩子後,被這男人摔死在浴缸裏了。她說這也怪不得這個人男人,因為她是背著他偷偷找了個情人。那個男人摔死孩子後,仍然讓她當自己的地下情人,還經常給她點小恩小惠,她很想離開他,又離不開……她那天說了很多,還一直叫我原諒她。我以為她是為過去欺騙我而道歉,直到看到那聽飲料,我才明白她在說什麽。”
  “根據我的判斷,自從這個男人一時衝動殺了那個孩子後,就惶惶不可終日,他很擔心王雯把這件事說出去。所以,他一直想除掉王雯。王雯幹的騙錢勾當,估計他也知道。那時候,他們之間保持著一種既鬆散又緊密的關係。”陸勁喝了幾大口湯,“我揭穿王雯的把戲後,估計是他鼓動王雯謀害我的。他可能一邊嚇唬王雯,說如果我去告發她,她就得坐牢,一邊又哄她,說隻要她幹了,他就有辦法讓她逃脫罪責。王雯頭腦簡單,很快就被說動了。這個男人本來的打算可能是,等王雯殺了我後,他就掌握了王雯的犯罪證據,他就可以製約她了,當然,他也可能想過將她緝拿歸案,隻要她被判死刑,就萬事大吉了。他沒想到,最後是王雯被殺,這對他來說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別人替他除了心頭大患,這省了他多少麻煩?所以,那天晚上他明明知道王雯在電影院跟我見麵,卻始終保持沉默。”
  “在電影院他……有沒有看見你?我是說這個男人。”嶽程還是不願意過早下定論,叫這男人舒雲亮,還是先等等吧。
  “他應該沒見過我,就算知道,也頂多隻知道個假名。要不然,他就不會後來特地到監獄來看我了?不是嗎?”
  對這明顯的指認,嶽程沒有接口。
  “他可能覺得沒必研究我是誰。”陸勁停了停,把最後一口蛋炒飯送入嘴裏,“屍體被發現後,我一直在等著警方來抓我,我想給王雯飲料的那個人應該知道是我幹的,但是我卻平安無事。現在想起來,他當時的確不知道那個將要被害死的人到底是誰。”陸勁抬起頭,平靜地注視著他,“直到我的案子爆發。”
  
  嶽程沒說話,他也把飯碗裏的蛋炒飯通通倒進了嘴裏。
  他聽到陸勁在說話:
  “當年在電影院,我隻看過他一個側麵,但我對這個人走路的姿勢印象很深,他習慣往左邊歪。我今天站在咖啡館那邊看他,角度和距離跟那天在電影院裏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光線不同。我認出了他走路的姿態。當然,我也知道光憑一個印象就不確切的。所以我決定跟他談談,”陸勁注視著他,說,“你今天也看見了,他很願意跟我談。他急不可待要把你支走。”
  難道陸勁下午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試探舒雲亮?難道他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陸勁其實並不是在吃醋?難道真是在幫他?嶽程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這就是你下午故意支開我的原因?”他問。
  “你在,他能說嗎?”陸勁冷笑。
  “你剛才跟我說的都是基本情況,我想知道,陸勁,你下午跟他都談了些什麽?你剛剛說他否認了,他否認認識王雯嗎?”嶽程改變了態度,誠懇地問道。
  “不,他否認跟王雯拍過照片,哈哈。”陸勁大笑,“是啊,他這麽小心謹慎的人,怎麽會讓自己的照片落在王雯手裏?”
  “你是詐他的?”
  “我說王雯偷偷給他拍過照片,那張照片在我手裏。然後我就把嬰兒的事說了一點,他很緊張,於是就漏了餡。我告訴你,嶽程,他就是我在電影院看到的男人,我可以肯定。”
  “證據呢?”嶽程想,要扳倒一個公安局副局長,可不能單靠一個模糊的印象。
  “我沒證據。但畫畫的人,最擅長記的就是一個人的形象。”陸勁停頓了一下道。
  “你等於白說,陸勁,這根本沒有說服力。好吧,就算舒雲亮是那個男人,那又怎麽樣?他跟一號歹徒的案子有什麽關係?難道你是想說,他就是一號歹徒?但我們都看到過一號歹徒留在金小輝屍體上字條,他不是想要你的命,他是想問要某些東西。”嶽程差點把自己下午查到的結果脫口而出了,但話到嘴邊,他有忍住了,他想先看看陸勁的反應。
  陸勁隔了一會兒才道:
  “你說得很對,一號歹徒是向我要東西,而舒雲亮是要我的命。”他耷拉的眼皮忽然翻上來,目光逼人。
  嶽程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他馬上道:“我隻是根據你的判斷說出我的意見而已。其實,舒雲亮不一定想要你的命,他不知道王雯對你說過什麽。”
  “他知道。”
  “他怎麽會知道?”
  “我被抓之後,在審訊時說的。”陸勁盯了他一眼,“你好像沒認真看我的卷宗,不太稱職啊,嶽程。”
  “陸勁,你知道你的卷宗有多厚嗎?我不可能對你的每個案子都研究得那麽透徹,一沒時間,二也沒精力,再說,我怎麽知道你的那些事跟一號歹徒的案子有關係?”嶽程為自己辯解了兩句後,又覺得這麽說像在推卸責任,於是他道,“好了,你說的對,我承認我大意了,我道歉。”
  陸勁笑了笑。
  “一號歹徒要的是東西,而舒雲亮是要我的命。所以,舒雲亮不是一號歹徒,但他是那天晚上車槍擊我的人。”說到這裏,陸勁的臉驟然陰沉了下去,他忽地一下從桌邊站起,指著嶽程,怒道,“你不要再遮遮掩掩了!你這個臭警察,你早知道他是開槍的人!”
  “我不知道!我跟你說過,舒雲亮那天晚上在雲霧茶室,他沒空去犯案!”嶽程也提高了嗓門,雖然他有點心虛,但他不想在陸勁麵前承認這點。
  “他是去茶室之前動的手!今天下午我也去過那間茶室了,你以為我為什麽讓你獨自送元元回去?你以為我真的在那間咖啡館嗎?告訴你,你跟元元那個……時候,我才剛剛到!”陸勁的情緒有點激動,但嶽程卻很平靜。
  原來,把元元從醫院接回去後,陸勁說在咖啡館邊喝咖啡邊等他,其實是個幌子,他還是去調查那輛白色桑塔納的事了。
  陸勁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照片扔在他麵前。
  “你自己看吧!”
  照片很模糊,但他仍然看得很清楚,尤其是其中兩張,車開進胡同時是一個車牌,開出來後已經換了一個車牌了。
  “你……這是你從哪裏弄來的?!”嶽程半是尷尬,半是惱火地問道。
  陸勁不理他,重新坐了下來。
  
  “喂,我問你,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每當陸勁擺出這副先知的表情時,他就特別想把這個人掀翻在地上,狠狠揍上一頓。
  “我用假證件一路找有錄像的商家,就這樣拚出了他的路線。”
  假證件?!嶽程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今天清晨,你房間裏的電話鈴聲把我吵醒了。我聽見你在說,經過仔細回想後,你想起那輛白色桑塔納的擋風玻璃的右下方有些亮閃閃的東西。”陸勁停頓了一下,說,“嶽程,你知道那輛車的特征。這特征還很明顯!”
  嶽程覺得有點尷尬,但他馬上申辯道:
  “陸勁,我不是故意瞞你。我隻是,沒把握的事,不想說。我不能肯定那是個特征,因為那也有可能是街燈引起的反光。”
  “你說那是星星一樣的閃光,半個巴掌大,可能是沾上了某些東西沒有去除,你描述得很清楚。”
  嶽程不說話了,我們的家隔音設備真的那麽差嗎?他惱火地想。
  陸勁注視著,隔了一秒鍾後,他說:
  “今天下午,我去看過容麗的車了,我找到了你說的這個特征。容麗還親自向我解釋了一番。你知道那是什麽嗎?她一個朋友的女兒,大概七、八歲吧,前些天坐過她的車,她趁大人沒注意,在擋風玻璃的右下方貼了幾張花花綠綠的漫畫紙。事後,容麗想把那幾張紙撕掉,但無論用什麽方法,都不能完全去除。那些漫畫紙可能塗過什麽發光物質,紙撕掉後,任何會留下痕跡。這就是你看到的東西。”
  “你去看過容麗了?”嶽程禁不住問道。
  陸勁沒理會這個問題,冷冷地說
  “嶽程,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了。”
  嶽程很不喜歡陸勁口吻中的威脅意味。他心裏氣衝衝地反駁道,就算我騙你了又怎麽樣?有哪條法律規定,我這個警察必須對你這逃犯,事無巨細地通通匯報?你算老幾啊?他很想朝陸勁發火,但他立刻意識到他有比發火更好的方式來對付眼前這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難道你沒騙我嗎?”他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陸勁輕輕皺了下眉。
  “你說清楚點。”
  “我今天下午也沒有白幹,我找了當年負責你那個案子的老警察林仲傑,在他的協助下,我們一起查了你從1992年到2004年你被捕前,這12年間,你所有的銀行賬目。”他看見陸勁的臉上起了微妙的變化。
  “有什麽就直說吧。”陸勁說。
  “你是從1992年開始有第一個賬戶和第一筆存款的,你的第一筆存款是300元,從那候開始,你每月存300元,每個月給你母親匯款200元。接下去的10年,你給你母親的匯款,逐年增加,從2002年開始,你每月的匯款額增加到1萬元,到2004年你案發前,就這兩年,你一共給你媽匯了24萬元,全是現金。陸勁,你當美術教師,每個月隻有兩、三千塊的收入,你哪來那麽多錢寄給你媽?”
  “我變賣了一些小古董。”陸勁說。
  “邱源是收了你20件藏品,我下午給他打過電話,他說他一共給了你14萬,在2002年10月付清的。”
  “這不結了?我就是把他給我的錢,寄給了我媽。”
  “還有10萬哪兒來的?”
  “我手裏的小古董不止20件,我把別的也賣了。”
  “賣給誰了?”
  陸勁不說話。
  “好吧,就算你賣了,賣了多少錢?總不至於,比邱源給的價格更低吧。根據你的銀行記錄,你沒把那些錢存進銀行,難道你把大筆現金藏在家裏?”
  “我喜歡把現金藏在家裏又怎麽樣?這關你什麽事?”陸勁反問。
  “林仲傑警官告訴我,當年警方從你的住處搜到33件藏品,後來這些小古董被拍賣了,拍賣所得加上你銀行裏的5萬元,都如數支付給了8位被害人家屬,他們每人得到的金額大約是43萬。”
  “這有什麽問題嗎?”
  “關於這33件古董的去向,你的卷宗裏有一份詳細的說明,當時我沒仔細看,我隻記住了這個數字,33。可今天邱源告訴我,你的箱子裏一共有53件藏品,他收走了20件,你會做減法吧,還剩下33件。你告訴過我,你去參加什麽紐扣收藏俱樂部,是為了接近邱源。所以,陸勁,你不是什麽收藏家。你隻是一個偶爾獲得一箱子財寶的人。你的所有收藏就隻有這53件小古董。如果這33件藏品後來被警方拍賣的話,那麽你寄給你媽的那多出來的10萬元錢是從哪兒來的呢?”嶽程看出陸勁想爭辯,他連忙搶先說,“你大概想說,你還有別的藏品,好吧,告訴我,那是什麽?你賣給誰了?拿了多少錢?”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陸勁。
  “我們還查了你媽的銀行記錄,你媽的存款是零。這是怎麽回事?你能解釋一下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陸勁說。
  “不,你明白。你有別的財路!鍾喬的筆記本也在那個箱子裏!你是不是找到了所謂的寶藏?一號歹徒,是不是其實是在向你要鍾喬的筆記本?!”嶽程的喉嚨響了起來。
  “這……”陸勁好像挺為難。
  “快點說!”
  陸勁遲疑了一會兒,說:“是的,我承認,我通過那本筆記本,在黃山附近的一個洞裏挖到了一點……舊的珠寶。並沒有根本不能算寶藏,隻有三件而已……”陸勁好像有點尷尬,“我通過網絡,把它賣了。現在我知道,我出售的價格是很低的。你說的對,我的確不是收藏家,我更不是行家。”
  “你賣了多少錢?”
  “四十多萬,其中一部分寄給了我媽,另外一部分,我花了。我跟元元在一起時,每個月的開銷很大。她有時候脾氣大,吵著要回家,會把新買的東西通通砸了,我接著又給她買新的,我喜歡把錢花在她身上。”陸勁說。
  他還真是寵這隻暴躁的小鳥,嶽程想。
  “那筆記本呢?”
  “我扔掉了。”陸勁輕輕一笑。“既然已經拿到了所謂的寶藏,這東西對我還有什麽用?”
  “那一號歹徒去你媽那裏……”
  陸勁點了點頭。
  “我媽是不會亂花錢的,她也不相信銀行,她總是把錢藏起來,說等我結婚那天通通還給我。平時,她隻會拿點零碎的錢放在身邊,放在外麵的現金,我知道頂多1000元,但是那些錢,有一部分讓我那個朋友李小月拿掉了……”陸勁盯著桌麵,聲音低沉了下來,“歹徒是個愛財如命的人,他做什麽都是為了錢。這一點,你從他給我的信裏麵應該看得出來。那天他應該在我媽家裏挖到了錢,他確定關於寶藏的事,我有所隱瞞。於是他一怒之下,殺了我媽。”陸勁的神色非常黯然,“你說得對,歹徒要的不是信,而是寶藏。”
  “真的有寶藏?”嶽程還是覺得這事有點玄。
  “不是什麽寶藏,隻有一個小首飾盒和幾幅畫,畫都爛了。我估計大部分東西都給鍾喬帶走了,這個首飾盒是掉在山洞的夾縫裏的,他可能當時沒注意。”陸勁道。
  “可歹徒並不知道所謂的寶藏隻有這些東西。”
  “是。”
  “他在你媽家裏看到了錢,他以為你已經挖到了大筆寶藏,是不是?”嶽程的腦子飛快地轉起來。
  “是的。”
  “所以他其實是想知道你把挖到的寶藏藏到了哪裏,是不是?”
  “是的。”
  “媽的!那你為什麽不早說?”嶽程差點興奮地踢翻桌子,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大聲說,“我們完全可以設一個圈套!引他到某個地方,隻要你說你把寶藏埋在那兒,他就會去找,不是嗎?我們就可以乘機把他抓住了。”這是個多簡單的方法!
  今天,他終於明白一號歹徒為什麽非要把陸勁從牢裏翻出來了!
  可是陸勁好像沒他那麽樂觀。
  “嶽程,歹徒沒那麽笨。他不會乖乖去我們指定的地點送死的。”陸勁翻起眼皮不冷不熱地說,“這事如果辦砸了,會得不償失,也許他還會一怒之下大開殺戒,你喜歡這樣嗎?其實,我之所以一直向你隱瞞這些事,就是怕你會想出笨辦法來。我很明白地告訴你,他不會上當的。”
  “可是,他問你要寶藏,你如果答應給他了,你總得給他一個地點吧。”嶽程又重新坐了下來,問道,他仍然覺得自己剛才想的辦法是最有效的。如果歹徒要的真是寶藏,給他那個地點,他會舍得不去嗎?根本不可能。
  可是陸勁說:
  “不用理他。”
  “不用理他?”嶽程讓這句話搞糊塗了。
  “他喜歡我們跟著他的腳步走,這樣他才覺得安全。所以,他會進一步給出提示的,他會告訴你,你怎麽把東西送到他認為安全的地方,也許他還會讓我把所有的東西拿去拍賣,然後把所得款項匯到某個國外的賬號,他也是那種善於作準備的人……”也許是看出嶽程有點呼吸困難,陸勁笑著安慰道,“不過,歹徒雖然聰明,但他還是有弱點的。”
  
  “什麽弱點?”現在嶽程覺得一號歹徒簡直堅不可摧。
  “他的弱點是性格不穩定。做事容易受情緒影響。”
  “那又怎麽樣?”嶽程覺得大部分罪犯都有這種特征。
  “他會隨時改變主意。當出現一些突發情況的時候。”陸勁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嶽程看見他的黑眼珠在左右移動。
  “什麽突發情況?”嶽程忍不住問道。
  “我也不知道。”陸勁含糊地說。
  嶽程看陸勁的表情就知道,陸勁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說。
  “如果這個一號歹徒是想我們按照他的腳步走,那他在給金小慧的條子裏寫,讓你把東西送到什麽星河路28號是什麽意思?”嶽程對這個地址印象特別深,“你上次說,這個地址不存在,那麽它到底是什麽意思?”
  “星河路28號,就是我拿走那箱子古董的破廟,我開玩笑說,那裏沒有燈光,躺在草叢裏,仰望天空,隻能看見一條星星河,所以我就把那個地方取名是星河路28號。”
  “為什麽是28號?”
  “從我出家的小寺廟到那個破廟,要經過28座小山。”陸勁看著他說,“我記得他的原話不是讓我把東西還到那裏,而是說,‘把我要的東西送到星河路28號’。他跟我都明白,即便沒有警察,我也不可能把他要的東西送到那兒,因為太不方便,他一定認為寶藏體積龐大,而如果我真的送了,他也不會去拿,因為那對他來說太危險。其實,他的意思不是真的讓我把東西送到那個地點,他隻是在提醒我,他要的是什麽,所以正確的句式應該是,把你從星河路28號獲得的東西給我送來吧,那是我要的。”陸勁兀自笑了笑說,“當然,他這麽寫,隻有我能看懂。他也不希望警察看懂,因為這是我跟他之間的秘密。”
  兩個殺人犯之間的秘密暗號,誰能猜得到啊。
  嶽程歎了口氣,問道:“好,接著,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傻等嗎?”
  陸勁想了想道:
  “要不這樣,我們催催他,明天到報紙上去登一則廣告,就說,物品已經從星河路28運出,因為送貨人不小心,遺失了送貨地址,請收貨人主動聯係。留一個電話號碼吧。看看他會不會打來。我還真想再跟他通一次話。”
  “好,我明天就去登報。”嶽程決定在這件事上接受陸勁的建議,他相信跟歹徒交往多年的陸勁應該比他更了解怎麽對付這個神秘殺手。
  他從冰箱裏拿出兩罐啤酒來,給了陸勁一罐,這時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舒雲亮今天是怎麽放你走的?”嶽程拉開啤酒罐,對著嘴倒了一口,他覺得口好渴。
  “你先告訴我,元元的驗血報告怎麽說?”
  “沒有中毒的跡象,好像是隻有低血糖。”提起元元,嶽程很想跟乘機跟陸勁解釋一下,但最終沒有開口。
  “那就好。”陸勁輕輕點了點頭,似乎也無意再將話題深入,於是嶽程馬上道:
  “回答我的問題。舒雲亮是怎麽放你走的?”
  陸勁瞥了他一眼,把目光移開了。
  “他沒放我走。”
  “沒放你走?”嶽程握著啤酒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抬頭向陸勁看去,隻見後者拉開了啤酒罐,往椅背上一靠。 “什麽意思?”他茫然問道。
  陸勁不說話,專心致誌地喝了一口啤酒。
  嶽程看著這張麵無表情的臉卻覺得頭皮發麻,他禁不住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聲音發抖地問:“陸勁!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把舒雲亮怎麽啦?”
  
  嶽程看著這張麵無表情的臉卻覺得頭皮發麻,他禁不住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聲音發抖地問:“陸勁!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把舒雲亮怎麽啦?”
  陸勁沒理他,繼續喝啤酒。
  嶽程衝上去一把將啤酒罐搶了過來,“碰”地一下砸在桌上,啤酒沫灑了一桌。
  “你說!你把舒雲亮怎麽了?”他揪住陸勁的衣領低吼道,他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陸勁厭煩地看了他一眼。
  “我把他塞在羅山公園草坪後麵的一個防空洞裏。你現在過去正好可以救他一命。”
  “你!”嶽程想揍他,但最終還是急急地拿上外套,一手去拉陸勁,“你帶我去!”
  “不用急,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陸勁賴在座位上不肯起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不殺人難受是嗎?”他氣急敗壞地推了陸勁一把,吼道,“就算他是罪犯,你也不能自己行使懲罰權!……”
  “我是為了讓你複職!你這笨蛋!”陸勁冷冷地打斷了他。
  “這關我什麽事?!”嶽程停住了腳步。
  “他答應給你複職,以後讓你放手破這個案子,”陸勁若無其事地說:“他這麽做,總需要理由吧。所以你應該救他。”
  嶽程盯著陸勁看。
  “你是不是把那些桑塔納的照片給他看了?你要挾他了?”
  陸勁笑起來:“是啊,它們能叫他死得很難看。但我答應他保守秘密。”
  “為什麽?如果有確鑿證據,為什麽還要替他保密?”嶽程完全不理解陸勁的做法。他一想到那個被摔死的孩子,就一陣心悸,現在他對舒雲亮已經一點好感都沒有了,他很高興能將親手將這個敗類繩之以法。
  “嶽程,你想幹什麽,想抓他?那等你自己先站穩腳跟再說。他背景深厚,你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小警察,要想扳倒他,光靠我手裏這點證據行嗎?他完全可以質疑照片的真實性,而且我是以假證件獲得的證據,這上不了台麵。搞不好,反而會讓你陷入被動。”陸勁的眼睛炯炯有神,“要想打敗比你強的對手,最重要的就是掌握進攻時機。現在還不是時候,再說,也許他還有利用價值。”
  嶽程不得不承認,陸勁剛才的那番話說的有道理。
  “好吧,他有什麽利用價值?”
  “我不是剛剛說了?他能幫你複職,讓你繼續當你的警察,這不是你最想要的嗎?等你一旦複了職,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查他的底細了。而等你掌握了他真正的犯罪證據,你就有了談判的籌碼。你既可以用它跟舒雲亮的靠山交易,也可以用它跟舒雲亮的政敵交易,無論你找哪一方,最後都是你得利。這,才是你獲得晉升的最佳途徑。”陸勁嘴一歪,冷笑道,“嶽程,即便你破了歹徒的案子,你也頂多隻能獲得點美名,漲點小工資,真正得好處的永遠是你的上司。所以,不要把目光隻盯在這個案子上。你要明白,什麽對你最重要。對你這樣一個無權無勢,又想爬上去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創造成績,而是踏進圈子。如果踏對了,那就等於踩上了雲梯。但是,踏進圈子也是要有條件的,別人不會無緣無故讓你加入,所以,你手上就要有王牌。懂嗎?”
  嶽程有種錯覺,現在跟他說話的不是一個殺人犯,而是一個混跡官場多年的退休老幹部,他的心裏混雜著厭惡、佩服、感激和不服氣的情緒。
  “你是不是想讓我把舒雲亮的犯罪證據先握在手裏,以後再用它作為晉升的籌碼?”
  “用強奸殺人犯的話說,這叫,先用後殺。”
  嶽程心情複雜地笑了笑。
  “陸勁,你設想的是很完美,但事隔多年,要想查到舒雲亮殺死那個孩子的證據談何容易,我覺得可能性幾乎為零。你剛剛自己也說,他把現場收拾得幹幹淨淨。”嶽程對此根本不抱希望。
  陸勁充滿同情地望著他,然後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說:
  “嶽程,我跟你一樣,我也不喜歡說沒把握的話。”

  陸勁充滿同情地望著他,然後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說:
  “嶽程,我跟你一樣,我也不喜歡說沒把握的話。”
  嶽程覺得眉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他由不得地渾身一顫。
  “陸勁,難道你已經掌握了真正可以打敗舒雲亮的犯罪證據?”
  “你到底去不去?再不去,他就快死了。”陸勁避開了他的問題。
  “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
  “我跟你說的,你是不會相信的。”陸勁疲倦地打了個哈欠。
  “你說!陸勁!”
  “喂,我隻是給你點建議而已。找證據是你的事。”陸勁有氣無力地說
  嶽程知道再問下去也是白搭,但他不希望陸勁把自己當傻瓜,於是他說:
  “坦白說,陸勁,我覺得舒雲亮要殺你的動機不足。除非他知道你真的掌握了他的什麽犯罪證據,否則,他根本沒必要殺你。根據你的說法,王雯被你殺了以後,根本沒機會見舒雲亮,那舒雲亮怎麽知道,王雯已經把他殺死孩子的事告訴你了呢?如果他不知道這點,他就根本沒必要殺你。你說呢?”
  陸勁看著他,眼睛裏跳動著詼諧的光。
  那應該算是默認了。
  他繼續說了下去:
  “是,開槍的人是他。他是想殺你,但他冒這麽大的風險來對付你,必然有更大的理由。你到底掌握了什麽?你是不是把王雯的話錄了下來?”嶽程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陸勁很有戒心,他一定為這次最後的約會作了準備,但還是那個問題,舒雲亮是怎麽知道他有錄音的呢?除非,陸勁主動聯係過他。“你是不是用錄音帶敲詐過他?”嶽程直言不諱地問道,並喝了一口啤酒。
  “你猜對了一半。事情其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陸勁得意地笑起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殺死王雯的人其實就是舒雲亮?”
  嶽程差點被那口湯嗆到,他一邊咳嗽,一邊怒道:
  “你,你,你說什麽……媽的,陸勁,你不要在我吃東西的時候,放這種衛星好不好?想害死我?”
  “嶽程,你還是去好好看看我的卷宗吧。”陸勁道。
  “你賣什麽關子!直說不行嗎?”嶽程快被好奇心逼瘋了。
  陸勁微微一笑。
  又是這副無所不知的欠揍表情。真可恨。
  “好吧,不用你告訴我,我一有空就去拜讀你的卷宗,我相信不用你告訴我,我也能查出真相。你等著吧,迷宮蛛!”
  陸勁點點頭:“這案子不難。你隻要看過《超完美謀殺》這部電影,就很容易得到答案。”
  “這是什麽電影?”
  “美國的,根據希區柯克的《電話情殺案》翻拍的。主演是道格拉斯和葛翁尼斯帕特羅。你去找找吧。”
  “謝謝你的提示。”
  “不用謝。”陸勁又打了個哈欠,“嶽程,我能不能不要去公園?我今天很累。”
  嶽程也看出來陸勁好像是在生病,因為他臉色發白,說話時還縮著身子,好像很怕冷的樣子。他很想拿個體溫表給陸勁,但一想到,就在不久前,這個外表柔弱的人差點要了一個警務人員的命,他的同情心就消失殆盡。
  “你不去,我怎麽找得到他?”他沒好氣地問。
  陸勁賴在椅子上不動。
  “那個公園又不大。”
  “快走!!快走!算我求你了,回來我給你買巧克力,這總行了吧?”嶽程半哄強迫地揪住陸勁的衣服,硬把他拉出了門。
  
  “小嶽!”舒雲亮一睜開眼睛,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嶽程覺得他的手上都是汗,“你總算來了。”舒雲亮喘著粗氣說。
  嶽程已經借著月光給舒雲亮鬆了綁,他發現舒雲亮的右手、後腦和臉部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看到舒雲亮耳邊的那塊汙血,他不禁有點幸災樂禍,心想,陸勁啊陸勁,雖然你下手狠了點,但這次我覺得你幹得好,對這個殺童犯,就該給他點教訓!
  “舒局,你覺得怎麽樣?”嶽程假裝關切地問。
  “你怎麽會來這裏?”舒雲亮在他的攙扶下,勉強坐起來。
  “陸勁打電話給我的。”
  “他現在在哪裏?”舒雲亮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眼神馬上變得警覺起來,他向防空洞外麵望去。
  嶽程連忙說:
  “他就在外麵。是他帶我來的。我現在把他綁在一棵樹上了,準備等會兒把他送回局裏。……您沒事吧?”
  “沒事。他怎麽跟你說的?”
  “他說他想要拿您的警槍玩,被您拒絕了,後來你們就為這個打了起來,他承認自己用刀片襲擊了您,舒局,您先出來吧。”嶽程把陸勁教他的話照樣說了一遍。
  “對,先扶我出去。”舒雲亮道。
  在他的攙扶下,舒雲亮跌跌撞撞地從防空洞裏爬了出來。
  站直身體後,舒雲亮的目光便向陸勁的方向望去。陸勁被嶽程綁在離防空洞不遠的一棵水杉樹下。
  “他還對你說了什麽?”舒雲亮眼睛盯著陸勁,低聲問正在給他身上拍灰的嶽程。
  “他說襲擊您後,他拿著那把槍在外麵亂轉,後來覺得把您一個人丟在這裏也不合適,就打電話給我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他好像純粹就是為了體會一下配槍的感覺。舒局,要不要上醫院?您好像傷得挺重。”嶽程一臉凝重地建議。
  舒雲亮沒理會他的好意,問道:
  “槍呢?”
  嶽程從口袋裏掏出舒雲亮的槍還給他。
  “我檢查過了,他沒開過。”
  舒雲亮點點頭,把槍在自己身邊放好。
  “他還說什麽?”
  “沒說什麽,就是讓我來看看您。”嶽程表情嚴肅地說“你放心吧,舒局,我馬上送他回局裏,今天的事,他必須說清楚,否則他休想過關。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我們頭兒!”說著他掏出了手機。
  不出所料,舒雲亮立刻把手按在他的手機上。
  “小嶽,先不忙。”
  “舒局……”嶽程露出一臉困惑。
  “小嶽,”舒雲亮站在樹影下,慢慢向嶽程轉過身來,“你再仔細回想一下,陸勁今天還跟你說過什麽?”
  嶽程在心裏冷哼了一聲,這個衣冠禽獸肯定是被陸勁要挾到了,這已經是今天他第三次問這個問題了,看來,他很擔心陸勁把他們的事告訴我。
  “他沒說什麽。”嶽程低聲問道,“難道,舒局,他說的那些不是事實?”
  舒雲亮瞅了他一眼,幹笑了一聲:“小嶽,我這麽問你,是因為我剛剛在想,他向我要槍,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案子的線索?他想自己一個人去幹點什麽?看來是我想多了。”
  “舒局,您說的有道理啊!”嶽程恍然大悟,“我剛剛一直都沒想通這點。”
  “是啊,有這種可能性。”舒雲亮點了點頭道,“根據我的了解,陸勁不是個衝動型的罪犯。他做什麽應該有他的道理。”
  “所以,我看還是馬上把他帶回去問個明白……”嶽程又想拿起手機,但舒雲亮再次把手按在了他手機上。
  “不忙,小嶽。”
  
  嶽程困惑地注視著舒雲亮,等著他往下說。
  舒雲亮思考了片刻,終於開口了。
  “小嶽,”他清了清喉嚨,好像自己此刻正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我坦白告訴你,這個案子事關重大,牽涉的人命太多,所以上麵一直在給我們施加壓力,其實說白了,總局的人也想插手。但是你想,這個案子,我們這兒已經跟了這麽久了,線索和證據都已經收集了一定的規模,這麽乖乖把陣地讓出去,別說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局長就更不甘心了。他昨晚為這個案子又跟我們開了一次會,在會上他把你的上司李漢江大罵了一頓。嗬嗬,老李也真可憐,現在局長是把這個重擔全都壓在他身上了,限令他在兩星期內……不是說破案吧,一定要有個交代,所以老李這幾天也很頭疼哪。”
  舒雲亮注視著他。
  “現在唯一能幫老李的就是你了。你想想 ,他手下還有誰?他隻能靠你了,他手下就你這一員虎將。”說到這兒,舒雲亮居高臨下地拍了下他的肩,“所以,我覺得現在當務之急是盡快把這個案子破了,這樣大家都能輕鬆點。陸勁,作為這個案子的重要證人,我們要盡可能地讓他跟我們合作,所以我想,在破案之前,對他的看管形式不變。這樣吧,你跟他比較熟悉,這個案子又是你在負責,就仍舊由你獨自看管他吧。”
  嶽程心裏一喜,但還是麵露猶豫。
  “可是,他今天的所作所為……”
  “聽我把話說完,正因為他今天的所作所為,我決定盡快幫你複職,我今晚就向局長請示,在這個危險分子旁邊,你的生命時時刻刻會受到威脅,所以,你必須配槍。另外這也方便你的工作。”
  嶽程終於露出由衷的笑容。
  “謝謝舒局的信任,謝謝。”
  “你明天就回局裏報道吧。”舒雲亮笑了笑。
  “那今天,這個陸勁……”
  “小嶽,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別人,不然別人會在背後議論我在給你偷偷開綠燈,這對你,對我影響都不好。”舒雲亮忽然臉一板,“今後,如果讓我聽見你把今晚的事傳出去,我可保不了你。”
  “是!”嶽程立刻站直敬禮。
  舒雲亮笑著又拍了下他的肩。
  “小嶽,我一直很看好你的。你是個聰明人。”
  “那他……”嶽程朝陸勁那個方向望去。
  舒雲亮陰沉地笑了笑說:“你帶他走吧。”
  “那您的傷?”
  “這我自己會解決的。”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到了陸勁的身邊。
  “陸勁,玩夠了嗎?”舒雲亮笑道。
  “對不起了,舒局長。我今天衝動了一點,不過,我向你保證,那把槍我可是沒開過,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你。”陸勁說。
  舒雲亮掏出手絹捂住耳朵旁邊的傷口,聲音低沉地說:
  “陸勁,你我都明白,今天的事可大可小。你要清楚一點,現在給你的這點自由是隨時可以收回的,所以你不要太狂妄了。”
  “你放心,舒局長,我明白,我會為今天的事作出補償的。”陸勁低聲笑起來。
  “希望你說到做到。”舒雲亮跟陸勁對視了一秒鍾,然後回頭對嶽程說,“嶽程,你從明天起就複職了,給我好好看住他!”
  “是!舒局請放心!”
  “好,小嶽,這裏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了。”說完,舒雲亮便匆匆朝草坪外的林蔭道走去。
  
  舒雲亮離開後,過了大約一刻鍾,嶽程給陸勁鬆了綁。
  “他應該去找容麗了吧,他現在很需要一個護士。”嶽程低聲說著,朝四周看了看,舒雲亮顯然已經走遠了,他們的周圍一片寂靜。
  “我也這麽想。”陸勁點頭道。。
  “他很會演戲,我今天就當看免費電影了。”
  陸勁笑著打個個哈欠。
  “你現在覺得怎麽樣?”嶽程關切地問道,“要不要上醫院?”
  “醫院我不去。我隻需要休息一下。”陸勁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麽,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今天事情太多了,我想睡一下……我需要睡一下。”
  嶽程從這層倦意中隱隱聽到了沮喪。於是他說:
  “陸勁,有件事我得向你解釋一下。”
  陸勁低頭向前走去。
  “陸勁!”嶽程追上了他。
  “你不必說了,沒什麽好解釋的。”陸勁道。
  “那……”
  “忘了吧,我不介意。”陸勁看了他一眼。
  嶽程有點猶豫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
  氣氛有點尷尬。
  他們默默走出一段路後,嶽程終於忍不住還是開了口:
  “陸勁,你介意不介意,我不管。但話我還是得說清楚。我跟元元沒什麽!不錯,我今天一時口快向她表白了,但她已經拒絕我了,其實你看到的那個,她隻是在安慰我。嗯,其實……一個,嗯,擁抱算得了什麽?”嶽程瞥了一眼身邊的陸勁,後者的臉上並沒有顯出特別的表情,這讓他十分不安,他繼續說道,“其實,我也經常擁抱異性的,擁抱有時候代表感激,有時候代表欣賞,有時候也代表……”元元那句話是怎麽說的?嶽程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想起來,“也代表祝福和安慰。我以為你很瀟灑的呢,為什麽這種事會看不開?”
  陸勁停下了腳步。
  過了一會兒,他別過頭來看著嶽程說:“你摸了她的頭發。”
  嶽程一開始沒聽清,等他明白陸勁說的是什麽後,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喂!你這吃得那叫哪門子的醋!”他的喉嚨一下子扯開了,“她頭發那麽長,我想不摸她頭發,這可能嗎?”
  “你還拉了她的手。”
  “是,那又怎麽樣?!看不慣為什麽不從我手裏搶過去!”他沒好氣地嚷道。
  陸勁聲音低沉地說:“你別誤會,我這是在提醒你,這是個良好的開始,她能跟你有這樣的接觸,說明她對你的感覺正在起變化。她已經不討厭你了,嶽程……”
  嶽程的心弦好像被撥了一下,但是,他的頭腦很清醒。
  “你真的誤會了。”他平靜地說。
  “我已經跟她分手了。我隻希望她過得幸福。因為我知道……”陸勁停頓了好長時間才說下去,“你能給她,我不能給她的東西。”
  “是的,我能給她平安的生活,她跟我在一起至少不用考慮是不是要跟我亡命天涯,這是事實。我也希望她能選擇我,但是,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陸勁,作為一個有正常思維的旁觀者,我也希望元元能徹底離開你,過上正常的生活。我也希望她幸福。但是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不同,對元元來說,她的幸福不是過安逸舒適的生活,而是跟你在一起。所以,吃醋的應該是我。”
  陸勁回頭側著臉盯著他。
  “你不是說你喜歡她嗎?”他問道,口氣很溫和。
  “我是喜歡她,但不要企圖把她讓給我,陸勁,元元不是一個蘋果。我也不想插在你們兩個中間,那樣我會覺得自己很可憐。我可不想當傻瓜。”
  陸勁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搭在他肩上,像好兄弟一樣按了一下。
  “我明白了。不用急,有的人緣分來得晚一些。我認識元元的時候,已經快32歲了。什麽都沒有,每天好像活在地獄,生和死的不同,隻不過多喘一口氣而已。直到我把她弄回來,才覺得自己好像活了過來。雖然那時候,她大部分時候都很凶,但她卻是我認識的女人中對我最好的一個,這大概就是為什麽我當時怎麽都舍不得殺她的原因吧。”陸勁把雙手插在口袋裏,低著頭邊走邊說,“我很想給她回報,可惜……”
  “滴鈴鈴”——
  
  嶽程正聽得入神,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打開一看,是個陌生的手機號。
  “喂,哪位?”嶽程接了電話。
  “喂,你是不是那個警察同誌?”一個中年男人沙啞不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像是鍾平。嶽程心中一凜。
  “是,我是嶽程,你是哪位?”
  “我是鍾平,今天你們來過我家。”
  “哦,你是鍾平啊。”嶽程跟陸勁交換了一個眼色。
  “啊,是啊。你們不是臨走時問我,我兒子在出事前,說過什麽話嗎?我好像想起來了一句。也不知道對不對。”鍾平顯得不太肯定。
  “你想起什麽了?”嶽程連忙問道。
  “我記得,我和我前麵那個女人有一次帶著我兒子在附近的超市買東西,他忽然指著一對夫妻大聲說他們是小偷,還說他們到我家來過。我老婆當時就把兒子訓了一頓。”
  “一對夫妻?你認識他們嗎?”
  “男的不認識,那個女的我覺得有點麵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但我記不起來了,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不好了……”鍾平說話斷斷續續的。
  “孩子說的這些話,那對夫妻聽見了嗎?”
  “肯定聽見了,他們就是走到我們跟前時,我兒子才說的。而且還是指著他們,笑嘻嘻地大叫。小孩子嘛,有時候也有點人來瘋,可是在公共場合這樣亂來,我們做家長的很尷尬,後來我老婆打了他一巴掌,孩子才閉上嘴。”
  有意思,有意思。
  “那對夫妻聽了孩子的話,是什麽反應?”
  “他們好像一開始很驚訝,但也沒什麽反應,那女的還對我老婆說,這孩子挺可愛的。我跟我老婆那時候都覺得很不好意思。”
  “那對夫妻長什麽樣,你還記得嗎?能不能描述一下?”
  “記不清了。我說不好。”
  “如果看見人,你能認出來嗎?”
  “這個……大概吧。我有點點印象,但是說不好。”鍾平不能肯定。
  嶽程覺得稍後可以給鍾平看一下那幾個嫌疑人的照片。
  “好吧,那天回家後,你們有沒有仔細問過你們的兒子?”
  鍾平沒回答。
  “喂,鍾平。”嶽程想,是不是電話信號不好?
  “嗯……”鍾平含糊地應了一聲。
  “鍾平!”嶽程又叫了一聲,這次鍾平才回答:
  “哦,你說什麽?”
  “我是問你,那天你們從超市回去,有沒有好好問過孩子,他為什麽這麽說?”
  “孩子說不清啊。他就是說有一天睡覺的時候,朦朦朧朧看見這兩個人在家裏翻抽屜,他也說不清是哪一天。我後來問過鄰居,人家都說不知道,沒看見過,而且我們家也從沒丟過東西,所以……”鍾平的聲音忽然又停了下來。
  “喂,鍾平!鍾平!”嶽程覺得有點不對勁。
  電話那頭響起一片嘈雜的聲音。
  “啊,你好。你是……”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鍾平不太熱情的寒暄。鍾平在跟誰打招呼?
  嶽程靜靜地聽下去。
  “沒想到,原來你是……啊!”鍾平好像很吃驚,又有點興奮,接著他的聲音忽然清楚地出現在電話裏,“我等會兒再打過來。”
  “那是誰,鍾平?”嶽程問了一句。
  “一個老朋友。嗬嗬。我等會兒再打過來。”鍾平含糊地說。
  “你在哪兒?”嶽程急急地問。
  “長平路……哦,好好好,就這樣,再聯係聯係。”鍾平含糊其辭地回答著,電話“篤”地一下斷了。
  
  “他說了些什麽?”嶽程剛關上電話,陸勁馬上問。
  嶽程把剛剛鍾平在電話裏說的一切複述了一遍。
  “他最後那句話說,他在長平路,但沒說在長平路哪兒。但我估計,他應該在超市。”嶽程道。
  “為什麽?”
  “他說他兒子曾經在超市指認一對夫妻到他家偷過東西。我想,他很可能是在逛超市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這件事,記憶總是需要引導的。而且,聽背景很嘈雜,肯定不是在家裏。”嶽程道。
  “有道理。”陸勁沮喪地說,“看來我又睡不成了。”
  “我們得趕到那裏,他說他碰到了一個老朋友,但聽他最開始的招呼聲,好像並不熟。‘你好,你是……’如果很熟悉不會是這樣打招呼的。”
  “長平路我不熟。那條路上有超市嗎?”陸勁問。
  “長平路就在他家附近,我知道那裏好像有一家大賣場,先去看看再說。”嶽程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他說那個女人很麵熟?”上了車後,陸勁問道。
  “是的。”
  陸勁掏出了手機。
  “你打給誰?”
  “容麗,看看她在不在家。”
  對了,容麗!
  嶽程緊張盯著陸勁手裏的電話。
  電話通了以後,似乎是響了兩下沒人接。
  “不在嗎?”嶽程問。
  陸勁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坐直身子,瞪大了眼睛。
  “簡東平!怎麽是你?!”陸勁的聲音難得會提得這麽高。
  簡東平?!嶽程也差點叫出聲來。就是那個元元的朋友?大律師的兒子?他怎麽會在容麗那裏?陸勁朝他揮揮手,意思是讓他別說話。
  嶽程強忍住把電話搶過來的衝動,屏住呼吸,聽陸勁說下去。
  “元元讓你一起來的?她人呢?……不不不,我不是要跟她說話……好好好,讓她繼續翻抽屜……你說什麽?翻抽屜?……屋子裏有沒有探頭?……”陸勁好像鬆了口氣,“你們為什麽會在那裏?……自己來的?……沒人?……那你們怎麽進來的?門墊下的鑰匙?……嗯……原來是這樣……屋子裏真的沒探頭?……你們幹嗎接固定電話?……有來電顯示?……你們給容麗打過電話嗎?……嗯,明白了……她在找什麽?……唉!”陸勁也不知道聽到了什麽,重重地歎了口氣,“你看住她,盡快離開那兒,……好……叫她聽電話”
  簡東平大概去叫元元了,陸勁煩惱地拿著電話,眼神焦慮地望著前方。
  隔了幾秒鍾,那邊好像有聲音了。
  “元元!她家不是九寨溝!有什麽好玩的?!你給我出來!”陸勁劈頭就對著電話教訓了起來,元元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嶽程隻看見陸勁安靜地聽了一會兒,最後咬了兩下嘴唇,萬分不情願地低聲說,“好吧,元元,我錯了。我收回昨晚上的話。你別鬧了。你現在立刻離開那兒好嗎?這不是鬧著玩的!……當然當然……我暫住在嶽程那裏……因為我們……我不會再提那件事了……是的,我錯了……知道了……不會了……我好點了……嗯,掛了。”
  看著心狠手辣,自負狡猾的陸勁這樣對著電話裏的小女人低聲下氣地認錯,換作別的時候,嶽程肯定會捧腹大笑,可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關心。所以,陸勁一掛上電話,他立刻就問:
  “她怎麽會在那裏?”
  “她覺得容麗很可疑,所以本來晚上是想約簡東平一起再去找她談一次的,想從她那兒再套些什麽,但是發現她不在,於是他們就用鑰匙開了進去。”

  “她覺得容麗很可疑,所以本來晚上是想約簡東平一起再去找她談一次的,想從她那兒再套些什麽,但是發現她不在,於是他們就用鑰匙開了進去。”
  “他們哪來的鑰匙?”
  “她今天見容麗的時候,故意把自己的車鑰匙跟容麗的車鑰匙換了一下,車鑰匙不都差不多嗎?她本來想借著換錯鑰匙的事再見容麗的,誰知容麗不在,這時候,她發現容麗的車鑰匙上好像有一把是房門鑰匙。他們就這麽開門進去了。”
  “她膽子可真大。你剛剛好像說她在翻容麗的抽屜?”嶽程很想知道元元有什麽發現。
  “是啊,她什麽幹不出來?”陸勁眼皮也不抬地說,“她說找到幾張收銀條和發票,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她沒告訴我是什麽,但她好像很興奮……幸虧她不是一個人。”陸勁好像被剛才的電話嚇得不輕,直喘粗氣。
  “這個……真的打起來,容麗不見得是元元的對手。”嶽程說。他眼前浮現出元元矯健勻稱的身材和她雙手握在摩托車車把上的帥模樣。“我的車速很快,如果害怕就抱住我的腰。”這是今天下午,元元開車送他去醫院取報告時對他說的話,他當時很想反駁,我就算抱你的腰,也不是因為害怕!但最後,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那風馳電掣的車速的確讓他膽戰心驚,當時他很想提醒她,元元,沒人追我們,能不能慢點?我還沒女朋友呢,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就這樣死了,是不是太冤枉了?最後,為了讓自己不至於真的太冤枉,他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總之,他相信以元元的體能,她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一個隻會打打針,喂喂藥的中老年婦女。但陸勁聽了他的話,馬上就板了臉。
  “元元雖然年輕,但她社會經驗少。再說,容麗是個聰明人,如果她想對元元下手的話,絕對不會跟她發生正麵衝突。”
  “這倒也是。”嶽程表示同意,“她還是太嫩。”
  “所以有簡東平在,我放心多了。”
  “這個簡東平真的那麽厲害嗎?你好像很欣賞他。”
  “當年我是輸在他手裏的。我很喜歡他這樣的對手。”陸勁朝窗外望去。
  車廂裏一陣沉默。
  “也就是說,容麗不在家。”片刻之後,嶽程道。
  “是的。”
  “我想問,你為什麽要打電話給容麗?”嶽程盯著陸勁的臉問道,“你懷疑當年那個孩子在超市中指認的那對夫妻中的女人今晚遇見了鍾平?並且她就是容麗?”
  “我不知道鍾平今晚遇到了誰。我隻是忽然想到了容麗。”陸勁好像還沒完全從剛剛跟元元的不期而遇中安靜下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歹徒承認自己殺了小孩鍾明輝,而她是幾個嫌疑人中唯一的女性。我覺得今天鍾平所說的事可以被視為謀殺那個孩子的動機。你說呢?”
  “我也這麽覺得。”嶽程道。
  “我今天問過舒雲亮,容麗自從1997年跟趙天文結婚後就一直住在現在的地方,換句話說,她一直住在鍾平的附近,這樣,他們在超市或者在居住地附近碰到,彼此不認識,但好像見過,有點臉熟,這是很正常的。”
  “這的確很正常。可是,剛剛鍾平說,他是碰到了一個老朋友……聽那口氣,好像是多年不見,後來一下子認出來了。”嶽程又回憶了一遍鍾平的那句話,“沒想到,原來你是……啊!”,怎麽聽都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我已經說了,我不知道他今晚遇到的誰,我隻是忽然想起了容麗。這隻是一種直覺。我在想,假如容麗就是當年謀殺孩子的真凶,假如她剛剛就在鍾平的旁邊正好聽見他說的話,不知道她會怎麽想,怎麽做。”
  嶽程禁不住順著陸勁的思路猜了下去。
  “好吧,假設她當年像那個孩子說的,曾經潛入鍾平家翻找東西,那她一定會很留意鍾平的一舉一動,不是說監視吧,至少碰到後會不自覺地注意他,假如她今晚湊巧聽到她說的話,她應該知道他是在跟警察說話,我想她會想辦法不讓鍾平說下去的……”嶽程心裏一緊,無緣無故的,那句話又在他腦子裏盤旋了,“沒想到,原來你是……啊!”他們以前難道認識?假如容麗就是歹徒……對了!嶽程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陸勁,你有沒有這種感覺,你過去曾經認識某個人,但是若幹年後,你再遇到這個人時,你卻完全不認識他了?你碰到過這樣的事嗎?”
  陸勁瞥了他一眼。
  “如果那個人長得沒什麽特征,認識這個人的時候,你又恰好沒怎麽太留意他的長相……這完全有可能。舉個例子。”陸勁靠在後車座上,“我到S市後,有一次一個男人在馬路叫住我,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後來他解釋了一下,我才想起來,原來他是以前我在廣州時的同事,他也是廣告設計師,可在廣州時,他剛剛出道,打扮得很樸素,但我那次見到他,他卻完全變了樣,頭發染成了紅色,還戴了耳環,所以我根本就認不出來了。再打個比方,我以前看到過容麗的照片,但是她到監獄護理我的時候,我竟然一點都沒認出她。所以,就看你跟這個人熟不熟了,如果交往不多的話,一個改頭換麵後的舊相識可能真的會讓你覺得是個陌生人。”
  看來有必要查一下那個人了。當時沒有留意,現在看來這太失策了。
  “還有多久能到長平路?”嶽程聽到陸勁在問司機。
  “大概5分鍾。”司機回答。
  “開到長平路的大賣場門口,請快點。”嶽程心急地催促道。
  
  晚上9點,大賣場仍舊燈火通明。
  一走進賣場大門,嶽程就撥通了鍾平的手機。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電話那頭傳來婉轉動聽的歌聲。此時,這首耳熟能詳的江南民歌在鍾平的手機裏響起,不僅沒讓嶽程獲得半點精神上的愉悅,反而讓他覺得毛骨悚然,他感到好像有個魔鬼在耳邊低聲吟唱。
  沒人接電話。歌一直在唱。
  當他耐著性子聽到最後一句歌詞時,站在他身邊的陸勁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問道:“沒人接嗎?”
  他搖了搖頭。
  立刻撥通了鍾平家的固定電話。
  “喂,是老鍾嗎?”一個女人接的電話,聲音裏充滿了焦急。
  “對不起,我不是鍾平,我是C區警署的刑警嶽程,請問你是鍾平的什麽人?”嶽程以公事公辦的冷漠口吻問道。
  電話那頭的女人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氣。
  “警察?”她嘀咕了一句。
  “是的,請問你是鍾平的什麽人?”
  “我,我是,是他老婆。”那個女人哆哆嗦嗦地說,繼而又怯生生地問,“老鍾,老鍾他出什麽事了?”
  “他在家嗎?”這是明知故問,但穩妥起見,他還是得問一聲。
  “他……還沒回來。”
  “我正在找他,能告訴我,他晚上去哪兒去了嗎?”嶽程問道,他看見陸勁又拿出了他那張萬試萬靈的警察證走向了門口的保安。
  “他去超市給女兒買點東西。”
  “在哪家超市知道嗎?”
  “就在長平路的A大賣場。”女人的聲音越發不安,“是不是,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她聲音顫抖地問道。
  “他去買什麽?幾點走的?”嶽程看見陸勁好像跟保安聊了起來。
  “他是去給女兒買學英文用的軟件,今天女兒從學校打電話來說,急著要,他是八點多走的,女兒抄了個名字給他。”
  “這是在大賣場裏麵賣的嗎?”
  “不是,好像是大賣場下麵的店鋪,那裏有一家電腦商店,我也不太懂,女兒抄了一個軟件的名稱讓他去買的……警察同誌,老鍾到底怎麽了?他在哪兒?”她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好像快哭出來了,嶽程連忙說:
  “你先別急。我們找到他後再跟你聯係。如果他等會兒回來了,你讓他給一個姓嶽的警察打個電話。”
  “老鍾他……”
  “如果他回來,一定要讓他給我打電話!”嶽程進一步提醒道,他看見陸勁向他走了回來。
  “好,好吧。”女人唯唯諾諾地說。
  嶽程仿佛看見她在電話那頭,哆哆嗦嗦地點著頭,他掛了電話。
  “怎麽樣?”陸勁問他。
  “他沒回去,他老婆說他就是來這個賣場買東西的,他買的是學英文的軟件,店鋪在賣場外麵。”嶽程在身邊尋找有沒有這樣的電腦店,他沒找到,轉頭問道,“你剛剛在跟保安說什麽?”
  “他告訴我保安部在二樓,剛剛已經跟上麵聯係過了,現在我們可以去看一下今晚的監視錄像,也許會有發現。”陸勁把那張假證件塞進了口袋。
  從明天開始,我就要沒收你這混蛋的護身符!嶽程心裏暗下決心。
  
  “那我們得快點。”嶽程三步並作兩步向自動扶梯奔去,可正當他想走上扶梯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剛剛跟他們分手不久的舒雲亮正順著旁邊的自動扶梯自上而下。
  舒雲亮也看見他了,但他皺了皺眉頭,沒有打招呼的意思,接著,嶽程立刻注意到,舒雲亮的身邊站著一個穿著灰色套裝的中年女人,從外表看,屬於端莊嫻雅型,此刻她正低頭檢查塑料袋裏的物品,舒雲亮替她拿著拎包,他們看起來真像一對剛剛從賣場買完東西後出來的夫妻。
  怎麽這麽巧?舒雲亮怎麽會在這裏?那女人是容麗嗎?說實在的,如果光看歹徒信裏的那些照片,還真是不敢認。
  嶽程有點猶豫了,他不知道是該立即奔向二樓的保安室,還是該走過去跟他們打招呼。他回了下頭,想跟陸勁說說自己的想法,卻驀然發現陸勁不在他身後。他朝後望去,看見陸勁站在下麵的自動扶梯邊,雙手插在口袋裏,正悠閑地等著著舒雲亮和容麗漸漸靠近。
  他很想跟過去聽聽他們會說什麽,但是他知道現在鍾平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回頭看了陸勁好幾眼,最後還是忍住好奇心,奔上了二樓的保安監視室。
  “你是公安局的?在找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一個保安幹事模樣的人一看見他就問。
  “對,我是C區警署……”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個人就急匆匆打斷了他:
  “你來得正好,你看看這個。我們正想派人去瞧瞧是怎麽回事呢!”
  嶽程被拉到監視錄像前,保安幹事往屏幕上一指,展現在他麵前的好像是個色彩繽紛的兒童天地,綠色欄杆裏麵彩色小球、五顏六色的塑膠小房子、巨大的氣球,但是他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勁。這個人要我看什麽?嶽程禁不住回過頭去,疑惑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那人反應倒還真很快,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這兒!”保安指了指屏幕上的中間,嶽程定睛一瞧,保安所指的地方是一紅一白兩個巨大的氣球的中間,他剛才沒注意,現在發現那裏好像有個藍色的影子,仔細一看,藍影所在的地方是跟長凳,有個人坐在那裏,藍影似乎是這個人的衣服。
  嶽程的心一陣顫抖。保安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一開始我們沒注意到他,後來發現這個人坐在那裏一直一動不動。再說,兒童樂園早就關門了。正好你們來……”保安好像在為省卻自己的煩惱而慶幸。
  難道是……
  “我去看看!那地方在哪兒?”嶽程急急地問道。
  “兒童樂園?就在一樓東麵的那扇門旁邊。”
  嶽程二話不說,轉身就朝保安說的地方飛奔而去。
  原來,一樓東麵有很大一塊區域是兒童樂園,嶽程相信在白天這裏一定很熱鬧,一定有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在這裏嬉戲,所以在兒童樂園的周圍才會安放那麽多長凳,但眼下,晚上9點,這裏已經沒有了白天喧囂,隻有一片死寂。
  他已經看見了那兩個大氣球。藍影還在。
  嶽程再次撥通了鍾平的電話。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
  這首婉轉動聽,讓無數人喜歡的民歌又在他耳邊響起,他把電話放進口袋,側耳傾聽,忽然!他聽見一陣輕微的,但非常清晰的電話鈴聲,從氣球那個方向傳來。
  藍影一動不動。他迅速朝那個方向走去。
  電話鈴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
  現在他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是的,根據他的經驗,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也知道要來的終究要來。雖然緊趕慢趕,他們還是來晚了,一號歹徒似乎永遠趕在他們前麵……
  一分鍾後,他在那條長凳上發現了鍾平的屍體。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收到一號歹徒的字條。
  也許,時間太緊迫了,他想。
  
  當晚10點15分,嶽程和陸勁終於乘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車。
  “死因是什麽?”陸勁靠在車窗上問嶽程,看上去他好像已經累垮了。
  經過剛剛那番折騰後,嶽程也覺得精疲力竭。
  “法醫說可能是氰化鉀中毒。”他打了個哈欠。
  “就是馬上能要人命的那種?”
  “對。”
  “沒有在錄像裏看到他跟誰在一起嗎?”陸勁好像已經猜到會是什麽答案了。
  “他所在的地方旁邊是兩個大氣球,從監視器裏隻能看到鍾平。他很會挑地方。”嶽程回頭看了一眼陸勁道,“我沒想到的是,竟然會在這裏碰到舒雲亮。那個女人是容麗嗎?”
  “對。你也看見了?什麽感覺?”
  “一個容易讓人忘記和忽視的女人。”
  “說得沒錯,不過她可是經常會有些驚人之舉的。”陸勁道。
  “你指什麽?”
  “我是說,她在牢裏護理我的時候,常會做些出人意料的事。”陸勁疲倦地笑了。
  “她做過什麽?我聽元元說,她曾經真刀實槍地向你求過愛?難道她給你寫情書了?”嶽程嘲諷道。
  陸勁有些不悅。
  “真刀實槍?求愛?”他好像被打了一劑強心針,聲音有點尖銳。
  “輕點!”嶽程看到空蕩蕩的公共汽車上,並沒有人注意他們兩個才說下去,“難道不是嗎?”
  “你以為她護理我的時候,房間裏就她跟我兩個人嗎?旁邊時時刻刻都有別人,她怎麽幹?要是她真的做了什麽,這工作她還能幹下去嗎?是,她這個人是有點十三點,我承認,有時候她熱情過頭,有時候還像是在故意給我難堪,但她從來沒有對我……什麽真刀實槍!一派胡言!”陸勁壓低聲音申辯道。
  “那出人意料的事,是指什麽?”
  “她喜歡跟我探討她看過的電影電視,有時候還會模仿裏麵的人說話。她演的挺像的。”陸勁回眸盯著他,“但她從來沒有演過什麽愛情劇,她演的都是偵探劇。她看過的有些片子我沒看過,她就說給我聽,讓我猜答案,有時候還會一一扮演其中的每個嫌疑人。”
  玩偵探遊戲,容麗的興趣跟一號歹徒還真像。
  “你說在屋子裏還有別人的情況下,她在那裏表演?”嶽程覺得同樣不可思議。
  “嗯。”
  “哈哈哈!”嶽程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事先跟那個看守的獄警打過招呼了,人家也就當聽故事。再說那時候,她整天陪著我,是挺無聊的。”
  嶽程雖然覺得容麗的舉動很出格,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些跟求愛相比,的確不是同一等量級的。
  “那麽,今天,你跟他們說了些什麽?”嶽程忍住笑問。
  “隨便聊聊,我想知道舒雲亮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
  “為什麽?”嶽程馬上警覺起來。
  “是容麗叫他來的。他很需要一個護士,但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這個護士卻在逛超市,所以他隻好到超市來等她了。”陸勁笑起來,明顯在嘲諷舒雲亮的遭遇。
  “那容麗怎麽說?”
  “舒雲亮沒跟我說話,這些都是容麗對我說的,她還給了我一塊果仁巧克力。瞧!”陸勁從口袋裏掏出塊巧克力,得意地在嶽程麵前晃了晃。
  嶽程一把奪過巧克力,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你幹什麽!”陸勁很惱火。
  
  “你不知道她是嫌疑人,你還敢吃她給的東西?!”
  陸勁聳聳肩。
  “你多慮了,她不會笨到這麽明目張膽地下毒害我的。她跟舒雲亮都明白,我現在日日夜夜跟你這個警察在一起。”
  “她為什麽會正好有巧克力可以給你?她知道你要來?我越來越覺得這女人很可疑。”嶽程沒好氣地說,“你剛剛問我對她有什麽印象,我隻說了一半,我覺得從外表看,她非常和藹可親,是那種很容易獲取別人信任的人。我告訴你,陸勁,越是這樣的人,一旦成為罪犯就越危險,因為被害人對她毫無防備。”他回頭深深看了陸勁一眼,“不過,話說回來,你好像也屬於這種類型。”
  “謝謝你的稱讚。”
  “好,就算我在稱讚你吧。”嶽程寬容地說。
  “你不要這麽草木皆兵,也許她正好自己買了巧克力,也許她是想氣氣舒雲亮,想讓舒雲亮吃醋,你知道的,女人最喜歡幹這種事了,”陸勁不知想到了什麽,哈哈笑了一陣,又忽然煞住笑,低聲命令道,“把巧克力還給我!”
  陸勁的口氣讓嶽程覺得好笑,心道,陸勁你也算男人!搶你的女人,你在那裏裝模作樣扮聖人,搶你的巧克力,你倒惱羞成怒起來。
  “快點還給我!”陸勁不耐煩地催促道。
  “你真的要吃她給你的巧克力?”嶽程輕蔑地看著陸勁道,“我看還是明天讓我先拿去化驗了再說吧。上麵正好有她的指紋,可以拿來跟你那些信上的指紋作比對。”
  最後那句號似乎說服了陸勁。
  “好,外麵那張包裝紙就送給你了,我隻要裏麵的。”陸勁道。
  “陸勁,你幾歲了?40歲的男人還吵著討巧克力吃,你不嫌丟人?”嶽程壓低嗓音湊近陸勁說。
  “糖分能幫我恢複體力,讓腦子保持清醒。快點!”陸勁毫不臉紅地又催促了一遍。
  嶽程盯著陸勁的臉看了一會兒,終於從口袋裏掏出那塊巧克力扔還給了陸勁。
  “給你!”
  陸勁接過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剝開最外麵的那層包裝紙,剛想遞給嶽程,卻忽然停住了。
  “怎麽啦?”嶽程見他神色不對,低頭一看,原來那張包裝紙裏麵貼著一張小小的黃色即時貼,他湊過去,發現上麵有人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救救我。”
  “這是她寫的嗎?是什麽意思?”嶽程緊張地盯著陸勁。
  陸勁出神地看著這三個字,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想讓你救他?”
  “我不知道。”陸勁臉色凝重。
  “我看我們還是……”其實嶽程是想說,現在他們應該立刻去一趟容麗家,問一問這張字條是什麽意思,但是看見陸勁的一臉疲憊,他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先打個電話給她吧。”陸勁道,接著他撥通了容麗的電話。
  嶽程在一邊聚精會神地聽著。
  “容麗,我是陸勁,你好嗎?……那張條子……哦……我知道是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嗎?……不方便?家裏一切都好嗎……那就好……他還在?在上廁所?……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好,什麽時候?……明天中午12點?……行,你真的沒事?……他來了?好,我們明天見麵再談。謝謝你的巧克力。”陸勁說完掛了電話。
  “她怎麽說?”
  “她承認字條是她寫的,”陸勁看看他,“舒雲亮在旁邊,她不方便說話,她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說。”
  “她約你見麵?”
  “明天中午在他們醫院對麵的咖啡館。”陸勁的表情有些異樣,過了會兒,他憂心忡忡地說,“不知道,她會不會發現有人去過她家了。”
  嶽程知道陸勁在擔心元元,於是說:
  “你打個電話給元元吧,也許……”
  嶽程的話說到一半,他的電話突然響了,是一個很陌生的手機號碼。
  
  嶽程的話說到一半,他的電話突然響了,是一個很陌生的手機號碼。
  “喂,哪位?”
  對方半天不吭聲。
  “喂,說話啊,是哪位?”嶽程又問了一遍。
  這一次,對方有了回音。
  “請問,你是公安局的嶽程探長嗎?”一個男人沉穩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是。”
  “我是唐山縣精神病院的副院長李亞安。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
  “我當然記得,你好,李院長。”
  “你上次跟我說過,如果想起什麽關於金小慧的事就跟你打電話。”
  嶽程心頭一震。
  “是的。你想起什麽了嗎?”他問道。
  “今天我收到她寄給我的一個包裹。”李亞安的聲音毫無感情色彩。
  “一個包裹?”嶽程大感興趣,他真想跳到電話裏,立時三刻把那個包裹搶過來。
  “是今天早晨寄到精神病院的,因為我去開會了,助手幫我收下了。”
  “你打開看過嗎?”
  “沒有,發現是她寄來的,我想還是由警方處理更為妥當。”李亞安好像喝了口水,“如果方便的話,明天早晨請到我市區的辦公室來一趟吧。”
  “李院長,我想今晚就看到那個包裹,不知是否方便。”嶽程說完這句話,偷偷看了一眼陸勁,他沒想到,陸勁已經靠在窗上睡著了。
  “現在?”
  “我知道時間有點晚。”
  “我現在還在醫院,即使不堵車,開回市區大約也要一個半小時。”
  嶽程沒說話。
  李亞安想了一想,道,“這樣吧,你住在哪兒,如果你很急的話,我等會兒給你送去。”
  嶽程剛想報出自家的住址,忽然想到,李亞安也是嫌疑人之一。假如李亞安是一號歹徒的話,那他現在很有可能是在套取陸勁的居住地。雖然他跟陸勁對一號歹徒有種種猜想,但誰也不能確定,一號歹徒究竟是誰,他到底想幹什麽,所以還是小心為妙。
  “李院長,讓你送到我家,那太不好意思了。我看還是這樣吧,兩個小時後,我在慶豐路大同路拐角處等,你看行嗎?”
  “那裏,對我來說不順路。不過不要緊,就這麽說定了,如果我晚到……”
  “我會等的。”
  “好,保持聯絡。”
  “謝謝你,李院長。”
  李亞安掛了電話。
  嶽程撞了一下陸勁,陸勁驚醒過來。
  “猜出剛剛是誰打電話給我?”嶽程道。
  “李亞安。”陸勁厭煩地說。
  “你原來沒睡著。”
  “像我這種人,隻有死的那天才會徹底睡著。”陸勁冷冷地說,“他說有個包裹要給你?”
  “金小慧寄給他的。”
  “他從哪裏出發?”
  “精神病院。”
  “怪不得要兩個小時後,你才去接他。”陸勁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你笑什麽?”
  “你說,等你看到他的時候,他會不會也變成……”陸勁似乎有點幸災樂禍。
  嶽程的心咯噔一下,但他馬上反駁
  “不可能,歹徒怎麽知道金小慧寄了個包裹給李亞安?就算知道,包裹是白天到的,他隻要把包裹偷回來就行了,根本不用殺人。另外,他剛剛在大賣場幹過一票,他怎麽來得及去遠在郊區的精神病院下手?是,也許他在9點以前幹完鍾平後,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精神病院,在路上設下埋伏,但是,坦白說,這麽做成功率不高。我覺得……”他不想說了,因為他忽然覺得,在大賣場謀殺鍾平的人,未必是一號歹徒,因為沒有字條。“哈哈哈,我來了,我來了……”歹徒似乎是個做完事喜歡炫耀的家夥。
  陸勁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們賭一把怎麽樣?”他問。
  “你想賭什麽?”
  “我賭你今天晚上拿不到那個包裹。”
  “你這烏鴉嘴!”嶽程真想揍他。
  “敢不敢賭?”
  “人命關天,我不想跟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嶽程覺得太陽穴的神經在跳個不停。
  陸勁輕輕一笑。
  “ok,那你去等,我在家睡覺。”
  “別做夢了,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呆在我家的。”嶽程冷笑。
  “你怕我偷你家東西?”
  嶽程注視著陸勁,過了一會兒才說:
  “我怕你會死。”
  陸勁避開了他的目光。
  “好吧,我陪你去等。”
  “對了,你有沒有給元元打過電話?”嶽程忽然想起了這件重要的事。
  “還沒有。”
  “你為什麽不打?”嶽程問。
  陸勁沒說話,開始撥電話號碼,過了一會兒,電話通了。
  “簡東平,你們什麽時候走的?……那就好,現場收拾得幹淨嗎?……我相信你比元元仔細,當然……不,我不給她打了,這麽晚了,她也累了。……你說什麽?”陸勁的臉色忽然變了,接下去他說的話,連帶著讓嶽程也不安起來,“她不舒服?……胃不舒服?嘔吐?還有什麽?……視線模糊?還有呢?……精神不好?那有沒有上醫院?……媽的!不可能懷孕!”陸勁吼了一句,把嶽程嚇了一跳,印象中,陸老師還是第一次在他麵前爆粗口。
  陸勁掛了電話。
  “怎麽樣?”嶽程關切地問。
  “他們走出容麗家的時候,元元有點不舒服,還吐了,但後來好像又好了,他們沒去醫院。”陸勁在那裏猶豫了半天,又開始撥電話,嶽程知道,這回他是給元元打電話了。
  但是,陸勁很快又按斷了電話。
  “她關機了。”他憂心忡忡地望著窗外說。
  
  20.包裹的秘密
  
  第二天早晨,陸勁一覺醒來發現已經是上午8點了。跟上次一樣,他之所以會突然驚醒是因為嶽程站在他睡覺的沙發邊看著他。
  “你在幹什麽?”他朦朦朧朧地問道,感覺自己的大腦還處於休克狀態。
  “快起來,我們已經晚了。”嶽程穿著睡衣,頭發蓬亂,看上去好像也是剛剛起床不久。
  “去哪兒?”
  “我得回署裏,今天是我複職的日子,忘了?”嶽程精神抖擻地說。
  陸勁躺著不動,嶽程家的大沙發太舒服。
  “你快點起來。我先去洗臉了。”嶽程瞥了他一眼,轉身朝盥洗室走去。
  這時候,陸勁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事。
  “喂,昨晚你跟李亞安……”
  嶽程在盥洗室門口轉過身來回答他:“看你睡著了,我沒叫你,昨晚是我自己去那裏等他的。”
  “後來呢?”
  “猜。”
  嶽程丟了一個字給他,便自顧自進了盥洗室。
  這小子現在也學會賣關子了。
  陸勁懶洋洋從沙發上爬起來,先檢查了下自己的傷口,還好,傷口正在愈合中,沒有發炎的跡象,也不太疼了,他又給自己敷了層藥,然後才穿好衣服。
  他想喝口水,走到餐桌邊,發現桌上有兩碗紅棗粥,一個豆沙麵包和一個三明治。
  “這是我昨晚買回來的。”陸勁正呆愣愣地望著這些食物,背後傳來嶽程的聲音,“那兩碗紅棗粥和豆沙麵包都是給你的,這種甜不拉吉的東西,我碰都不要碰。”
  陸勁回過頭去,發現嶽程已經穿戴整齊,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複職了,所以今天的他顯得神采奕奕,特別精神。陸勁想說聲謝謝,話到嘴邊,卻突然變了主意。
  “昨天李亞安到底有沒有把包裹交給你?”
  嶽程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領子,問道:“你怎麽不問問我,元元怎麽樣了?”
  “我知道昨天晚上我躺下後,你給元元家打過電話。”
  嶽程轉過身來,不以為然地盯了他一眼。
  “你到底什麽時候是真睡?什麽時候是假睡?”
  “聽完你給元元家打的那個電話,我就真睡了。我對李亞安的感情還沒達到為他失眠的地步。”陸勁笑了笑,走進了盥洗室。
  現在,他已經完全恢複清醒了。他記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嶽程在公園裏救了舒雲亮,鍾平死了,容麗給他留了紙條,元元和簡東平在容麗家當間諜,元元吐了……他現在想到簡東平的那句“我看元元很可能是懷孕了”仍然很惱火。
  昨晚當他發現元元的手機關了之後,他一時沒了方向,後來還是嶽程勸他。
  “好了,別瞎想了,明天再打個電話問一下吧。既然那個姓簡的說沒事,那應該問題不大。”
  “你幫我打個電話去她家,問一下情況如何?我不方便。”陸勁說。
  他沒想到,嶽程反應冷淡,居然沒吭聲。
  “元元不會無緣無故嘔吐的。”他覺得這是很明顯的中毒症狀,在他的印象中,元元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好,但是把容麗看成重要嫌疑人的元元應該也不會大意到在容麗家亂吃東西吧?所以這種毒應該不是口服的,也許是她碰了什麽不該碰的東西……他正在思考元元中毒的各種可能性,就聽到嶽成程在旁邊說:
  “她今天已經嘔吐過一次了,今晚已經是她第二次嘔吐了,也許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她還偷偷嘔吐過……”
  “偷偷”?這個詞讓陸勁聽得很刺耳。嘔吐為什麽還要“偷偷的”?
  “你是什麽意思?”他反問道。
  嶽程看了他一眼,迅速把目光轉向窗外。
  “我的意思是……”
  “說。”
  “也許她真的懷孕了。”嶽程一本正經地說。
  有那麽一刻,陸勁很想把嶽程扔出窗外。他聽到嶽程接著說:“我打電話去她家問不合適,萬一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跟你這麽快就……我看還是,你明天自己去問吧。”
  望著嶽程臉上尷尬的表情,陸勁忽然意識到,嶽程的這個判斷,其實是暴露了他自己在某些方麵的無知。
  “嶽程,如果她懷孕的話,你今天去拿驗血報告的時候,醫生應該會告訴你,這種事在驗血報告上不會毫無反應,而且嘔吐,一般是孕期三至四月才有的症狀。”他語重心長地說,接著便禁不住哈哈笑起來。
  
  “那會不會是別人的孩子?”嶽程自言自語般嘀咕了一句。
  “你沒在聽我說話嗎?如果她是因為懷孕而嘔吐,那驗血報告上應該有一些指標是可以說明問題的。”陸勁忍著氣說。
  嶽程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吼道:
  “我是警察,我隻是在說明任何事情都有多種可能性。好了!你自己給她打,你們的事少來煩我!”
  話雖如此,等他睡上沙發後,他還是聽到嶽程撥通了元元家的電話。
  “昨天是她妹妹接的電話嗎?”坐上餐桌後,陸勁問嶽程。
  “是。她還問我是不是陸勁,她跟我說,元元關照過她,如果是你的電話,就接過去。”嶽程開始吃起他的三明治和熱咖啡來。
  “她還說什麽?”
  “你不是都偷聽到了嗎?”嶽程翻起眼皮回了一句。
  “我隻聽到你說,她沒發燒,一切都好。”
  “她妹妹是這麽說的,沒別的了。還說她已經休息了。”嶽程瞄了他一眼,“你也別問我了,我們今天去看她,到時候正好詳細問一下昨晚的情況。我還想知道她昨晚拿到了什麽。”
  “我就不去了,我要去見容麗。”陸勁道。
  嶽程充滿鄙夷地斜眼望著他。
  “你見不見元元隨你便,但是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見容麗的。明白嗎?”
  “那你跟她見麵時,我在她家對麵的咖啡館等你。”
  “碰”!嶽程一拍桌子。
  “陸勁,你有時候真的很欠揍!如果你不想跟她和好,昨晚對她說那些幹什麽?你這樣等於在騙她!”
  “我那是想讓她盡快離開那裏!我不想讓她陷入危險!不想讓她跟我攪在一起!她才24歲!她應該有更好的選擇!”陸勁用拳頭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那種感覺又來了,腦子昏沉沉的,但不想睡覺、嘴裏發苦,卻不想吃糖,想走幾步,卻無法站起來,總之,自從跟她有過那一夜後,隻要一想到她,一想到他們的未來,他就會感覺自己靈魂出竅,好像在瞬間變成了一個行屍走肉。
  他不想再談元元的事了。
  他的理智之手,在黑暗中隨手一抓,抓到了一個名字——李亞安。
  “現在你能跟我說說李亞安的事了嗎?”陸勁問道。
  嶽程似乎也恢複了平靜,他咬了一口三明治。
  “我到慶豐路路口時,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說他的車在離市區大約10公裏的地方撞上了一個騎自行車的人,他說不清具體的位置,所以我也沒法趕過去。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好像已經報了警,我們約好,今天早晨在他市區的辦公室見麵。”嶽程把嘴裏的三明治完全咽下去後,神色嚴峻地說,“陸勁,我總覺得這事有點太巧了。”
  “是很巧,不過你看上去好像一點都不急。”
  嶽程笑了笑道:
  “我今天一早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是他太太接的。她說李亞安是淩晨三點半左右到的家。看起來他沒事,這樣我就放心了。”嶽程把最後一點三明治掰成兩半依次放入嘴裏,“所以,我計劃好了,今天早上,你先跟我一起回警署,等我複了職,領完槍,我們一起去李亞安的辦公室,然後,先去見元元,再去見容麗。”
  陸勁覺得有必要提一個請求,他遲疑了一下,道:“你,能不能不要跟元元說,見完她後,我們要去見容麗?”
  嶽程把一口咖啡噴在桌上,哈哈大笑。
  “好,我考慮一下。”他道。
  
  李亞安的市區辦公室在S市精神衛生中心的五樓。嶽程覺得,跟唐山縣精神病院簡陋局促的院長辦公室相比,這裏簡直可以算是總統套房了,不僅房間的麵積增加了一倍(分私密的裏間和開闊的外間),有實木地板,大型西洋雕塑擺設、高級音響設備、電視機、真皮躺椅,門口還坐著一位年輕漂亮的護士小姐。
  “請問,有預約嗎?”她見到他們時,露出職業性的微笑。
  “這是李亞安主任的辦公室嗎?”嶽程問道。
  “是的。有預約嗎?”
  “請跟他說,公安局的嶽程已經到了。”
  “公安局的?”她的笑容變得謹慎起來,但她沒有多問,順手拿起了內線電話,“李主任,有兩位公安局的……”聽了兩句,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嶽程的臉上,“請問你姓嶽嗎?”
  嶽程點了點頭。
  她對著電話機說:“是的,主任。……好,明白了。”
  李亞安的架子還真大,嶽程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陸勁,他原想獲得點共鳴,誰知這一看把他嚇了一跳,他發現陸勁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那位護士小姐的胸部,幸好她正在打電話,完全沒注意自己已經被“偷襲”了。
  “你在看什麽?!”他湊到陸勁的耳邊低聲問。
  “她的胸……”
  “夠了!別說了!”他立刻截斷了陸勁的話頭,這時候,護士小姐正好放下電話。謝天謝地,她根本沒聽見他們兩人的對話。
  “兩位請進,李主任正在等你們。”她微微一笑。
  嶽程也朝她微微一笑。自從他打定主意準備相親後,他就在腦海裏為自己拍了一張結婚照,隻不過新娘的臉是空著的,現在,他看到任何一張陌生年輕女性的臉,都會忍不住用眼睛拍下特寫,然後把它往那個空白位置上貼。經過一秒鍾的快速比對,他得出了結論,這個太年輕,有點輕浮,看來不合適。
  “謝謝你。”他對護士小姐說。
  “不客氣。”她道。
  他正準備推開李亞安辦公室的門,卻聽到陸勁的聲音在自己背後響起。
  “小姐,我手臂上的傷好像出水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換一下藥?”
  這家夥到底要幹嗎?嶽程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斜睨著陸勁。雖然他不太相信陸勁是在跟那個護士小姐套近乎,但看上去怎麽都像套近乎。他知道陸勁在家時,已經自己給自己換過藥了。
  “哦,這……”這個要求好像護士小姐頗為吃驚。
  “隻要簡單包紮一下就行了,我知道你不是外科護士,但是這些最基本的你們在學校都應該學過吧。”陸勁看著她說,“當然,如果你嫌麻煩的話……”
  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其實不是專業護士,我是外聘的。我這裏正好有幾張創可貼。如果你需要的話……”她從抽屜裏真的拿出幾張創可貼來。
  雖然陸勁接過了創可貼,但仍然不罷休。
  “那麽在你們這棟樓裏能不能找到一個專業護士?我想我真的很需要……”
  “沒有。”護士小腳搖了搖頭,“很抱歉。據我所知,自從這裏成立以來,就沒有用過從護士學校畢業的專業護士,我們都是在社會上招聘的。瞧,我的正式職位其實是接待員。”她指了指自己的胸牌。
  原來陸勁剛剛看的是她的胸牌。
  
  原來陸勁剛剛看的是她的胸牌。
  陸勁是不是懷疑一號歹徒買通了李亞安門口的接待員?是的,有這種可能性。也許就因為這樣,歹徒先生才能掌握李亞安的行蹤,從而巧妙安排昨天半夜的小車禍。但這跟她是不是個專業護士好像沒關係。任何人,無論男女老少,隻要有一顆貪心,都可能被收買。所以,嶽程實在看不出來,陸勁問這些問題意義何在。
  “你是新來的吧?我上次來好像沒見過你。”陸勁笑容可掬地跟那個女孩繼續搭訕。
  “那你一定有一年多沒來了,我是去年開始在這裏上班的。”
  “哦,是嗎?”陸勁充滿遺憾地歎息道。
  “你是我們主任的朋友嗎?”女孩主動問道,她好像突然對陸勁好奇起來。
  “是啊,老朋友了。”陸勁彎下身子,低聲道,“他怕我,因為我掌握了他的秘密。”
  女孩咬著嘴唇,吃吃笑起來。
  “他不地道,結婚了,竟然也不通知我吃喜酒。”
  “怕讓你送禮吧。”
  “婚宴你肯定去了吧?新娘子漂亮嗎?我都沒見過。這臭小子!連照片多不讓看。”陸勁露出像要衝進去給李亞安一拳的表情。
  “我們也沒去。李主任結婚從簡,沒辦婚宴,就給我們發了點喜糖。新娘子麽?”女孩故作神秘地一笑,“我沒見過,隻聽過她的聲音,她每天都會打電話來的,有時候,主任在忙,電話就是我接的。”
  “是嗎?我猜她一定很難看,所以你們主任不好意思讓她出來見人。”
  “別胡說了,”女孩子壓低了嗓門,“我們主任怎麽會找恐龍?”
  “能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嗎?”陸勁道。
  “電話號碼?”女孩朝他眨了眨眼睛,看來這要求在她的預料之中,略微顯出點驚訝隻是為了保持矜持。
  “以後我來找李主任,就先打電話給你,問一下他在不在,免得白跑一趟。”陸勁微微笑著,像007電影裏的007在勾引敵方陣營的女秘書,就差行吻手禮了,和發出“到我房間來喝一杯”的邀請了。嶽程真想知道,如果現在元元突然出現的話,陸勁會是一副什麽表情。
  女孩望著陸勁,眼睛轉了轉,最後在一張便箋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手機號碼和座機電話。原來她叫“沈倩”。
  “也好,這樣免得白跑一趟。”她把便箋交給陸勁。
  嶽程覺得女孩的口氣已經有點異樣了,於是禁不住冷冰冰地提醒道:
  “我們該進去了。不要讓李主任久等了。”
  陸勁把創可貼和便箋紙塞進口袋,對女孩說:“也許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麵。”
  她從桌子下麵拿出一本時尚雜誌遮住了自己的半張笑臉,催促道:
  “快進去吧,你的老朋友該等急了。”
  嶽程首先推開了李亞安辦公室的門,陸勁跟上來時,他故意慢了半步,陸勁差點撞上他,他輕聲揶揄道:
  “很瀟灑啊。”
  “不瀟灑怎麽誘供?”陸勁橫了他一眼,隨後馬上提醒,“別告訴她!”
  “哼。”他冷笑。
  一個聲音在他們前方響起。
  “陸勁,你也來了。”是李亞安。
  
  “聽說你出了車禍,你沒事吧?”陸勁上下打量李亞安。
  “沒事,一個小車禍。”李亞安道,他拉開了嶽程剛關上的門,對外麵的女孩說,“小沈,倒兩杯茶進來。”
  外麵響起一陣挪動椅子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剛才的女孩倒了兩杯茶進來,嶽程發現,她離開的時候偷偷朝陸勁瞄了一眼。嗨,這傻丫頭不會認為白頭翁真的對她有意思吧,嶽程慶幸自己一進門就看出她不適合自己的結婚照了。
  “李院長,看到你平安無事我很高興。”嶽程跟李亞安握了一下手。
  “謝謝,請坐。”李亞安說著,走到櫃子邊,拉開櫃門,從裏麵拿出一個小小的紙盒來,“就是這個包裹。”他把它放在嶽程麵前。
  沒有廢話,直接就把他要的東西拿了出來,嶽程很喜歡李亞安的爽快。
  “好像很輕。”陸勁在旁邊插嘴道。
  嶽程戴上了手套,他道:“那我就拆了。”
  “請吧。”李亞安說。
  “有沒有刀片?”嶽程發現小紙盒的四周粘有很多透明膠帶。
  李亞安從筆筒裏找出一把裁紙刀來。嶽程用它劃斷了紙盒四周的膠帶。
  “是什麽?”陸勁嘀咕了一句。
  嶽程將紙盒裏的東西一一取出,第一件是一個類似注射器的小東西,接著是一疊複印件和一封金小慧寫給李亞安的短信。內容如下:
  
  李醫生:
  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起過的‘光量子治療儀’。
  上次跟你聊天的時候,我記得你曾說,你一直在找好的投資項目。正好前幾天,容麗向我介紹了一個項目,我覺得倒是很合適你。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提起過她那個做醫療器械生意的堂哥。
  她堂哥是一家國有醫療器械廠的法人代表,因為有能力弄到衛生局的批號,所以現在自己在外麵偷偷開了家小廠,專門把單位的定單轉到自己的小廠來做,很賺錢。最近,他打算接下“光量子治療儀”的大定單,資金有點周轉不靈,所以,想找幾個人合股。
  容麗跟我說了以後,我很有興趣,因為我知道醫療器械行業是暴利行業。
  我去這家工廠看過,也見過容麗的堂哥。這家廠小有規模,在D縣是納稅大戶。前幾天,我已經簽了入股協議了,容麗跟我各準備入股15萬。她跟我說,到今年的7月份,可能就會有一定的回報,當然,她無法估算出具體數字,但我相信她的判斷。以前,我曾經聽她的話買過幾個股票,都小有盈餘,她在投資方麵很有頭腦。
  當然,我知道你跟她也很熟,所以她的為人就不必贅述了,相信你比我更了解她。在我最傷心絕望的時候,隻有容麗陪伴總是陪伴在我的左右,開解我,陪我一起哭,還給我打氣,有時候我覺得,如果沒有容麗,我可能活不到這個歲數。
  我在這裏寄上儀器和這家廠的相關資料,李醫生,你可以自己對這家廠調查一番,我覺得這個項目真的很值得考慮。如有疑問,你可以谘詢容麗,當然也可以來問我。
  最後,謝謝李醫生,在感情方麵給我的指導。
  
  
   金小慧
  
  嶽程把那封信放入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塑料透明封套裏遞給陸勁。
  “你看一下,這是她的筆跡嗎?”
  “很像。”陸勁慎重地說了一句,然後看起信的內容來。
  盒子裏還有一疊複印件,是“光量子治療儀”的宣傳資料和這家名叫“宜康醫療器械廠的簡單介紹”。嶽程發現,這家廠的廠長名叫容保國。這就是容麗的堂哥嗎?看來需要好好調查一下容麗的家庭背景。不管金小慧說得有多誠懇,他還是有種感覺,容麗夥同她的堂哥騙走了金小慧15萬元的血汗錢。如果金小慧對這份投資產生疑問的話,那這件事就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合乎情理的謀殺動機。
  陸勁看完又把信遞給李亞安。
  “你想到了什麽?李院長?”李亞安看完信後,嶽程發現他一直盯著那個“光量子治療儀”。
  “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想向我介紹一個好的投資項目。”李亞安語速不慢,但嶽程卻聽出了高度的謹慎。他覺得他聽到的每個字都好像是洗滌槽的豆子,洗幹淨了,才會一顆一顆丟出來。
  “我覺得你們好像不止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嶽程大膽地朝前跨了一步,他想看看李亞安的反應。
  但李亞安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我的很多病人後來都成了我的朋友,金小慧就是其中一個。”
  “她信裏說,你跟容麗也很熟。”
  李亞安的眉毛微微跳動了一下。
  “是容麗把她介紹給我的。”
  又是容麗。
  嶽程感覺陸勁站起身,在房間裏踱起步來,他知道陸勁這種隨意的舉動經常能夠發現一些他忽略的線索,所以這次他選擇了視而不見。
  “你是什麽時候認識金小慧的?”
  “兩年前。當時她剛剛失戀不久,情緒很低落,經常失眠。那時候,容麗一直陪著她,有時候還住在她家。”李亞安的目光朝陸勁飄去,李亞安很不喜歡陸勁在他的辦公室東張西望,嶽程想。
  “那你跟容麗是怎麽認識的?”嶽程繼續問道。
  “她跟我曾經在同一家醫院工作。她在外科,我在精神科。”
  “容麗是個什麽樣的人?談談你對她的了解。”
  嶽程感覺李亞安的目光越過他的頭頂,向後望去,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道:“陸勁,你在翻什麽?以後我這兒少了東西,是不是來找你?”
  陸勁在翻他的東西,這樣是不是也太堂而皇之了?
  “他可能自己覺得跟你比較熟吧,李院長。”嶽程笑了笑說。
  “是啊,怨我,我不該跟一個罪犯走得太近。”李亞安道。
  陸勁走到真皮躺椅上,枕著頭睡了下來。
  “好吧,你既然這麽怕我發現什麽,我就不動好了。我躺會兒。”
  李亞安望著陸勁,微微一笑,目光又朝嶽程飄過來。
  “你剛剛問我,容麗是個什麽樣的人?”
  “對,我想聽聽一個心理學家和一個老同事對她的看法。”
  “我隻是認識她而已,跟她並不熟。不過如果你一定要聽聽我的看法”李亞安半仰起頭,想了想才說,“我覺得她有一點不安分。”
  不安分?這個詞可真微妙。
  “怎麽叫不安分?”
  “在我當時所在的那家醫院,她曾經製造過一個轟動新聞。”
  “什麽轟動新聞?”嶽程忙問。
  李亞安側身靠在椅背上,手掌蓋在嘴邊,好像是怕什麽秘密無意中從嘴裏飛出來。嶽程連忙說:
  “你放心,李院長,你說過什麽,我們會保密的。”
  李亞安還在猶豫。
  “到底是什麽事?”嶽程又追問了一句。
  “有人發現她跟一個男病人在病房裏發生關係。”說出這件事後,李亞安顯得有些尷尬,“其實,你去C區第二醫院外科病房調查一下,就能打聽到。這件事,在那一年很轟動。”
  容麗果然經常幹些出格的事,這種事想不轟動也難。
  “誰看見的?還是這……隻是一種傳聞?”
  他會這麽問,李亞安好像很意外。
  “我是聽別的護士說的,我不知道是誰看見的。事情好像是發生在一天半夜,容麗值班,跟她一起當班的兩名護士發現她不見人影,正好那天護士長晚上來,結果就發現了。這件事過去很多年了,我也是道聽途說,沒有真憑實據。”
  “我明白。那後來呢?容麗有沒有被處分?”
  “好像隻扣了獎金,事情沒有鬧大。後來,沒過多久,容麗就跟那個男病人結婚了。”
  
  嶽程驀然想起了容麗1997年的那段婚姻。陸勁告訴過他,容麗跟趙天文認識,就是因為趙天文是她的病人。難道李亞安說的那個男病人就是趙天文?在病房裏……?這簡直就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勾引。1997年的容麗已經是個35歲的女人了,不年輕,也不漂亮,要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迅速捕獲一個有點經濟能力的男人的心,她必然要做點與眾不同的事。大約,這就是她的手段吧!現在嶽程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麽舒雲亮一邊在渴求年輕女子的溫存,一邊又舍不得放棄容麗了。容麗,如李亞安所說,的確太不安分了。
  “除了這件事,她還有什麽別的不安分的地方嗎?”嶽程進一步問道。
  李亞安用手指彈了一下那個紙盒。
  “這不就是嗎?投資?!嗬。”李亞安無聲地笑起來。
  “你懷疑這是假的?”
  “我隻知道,她這麽做,很明顯就是不安於她現在的那份收入。至於是不是真的,我沒調查過,沒有發言權,但一定要我說的話,我會選擇當它是假的。”
  “為什麽?”
  李亞安注視著他,用右手轉了一下左手腕上的金表。
  “我剛剛已經說了,我覺得她有點不安分。一般來說,給我這種印象的人,我是不會相信的。”
  “容麗是怎麽把金小慧介紹給你的?”陸勁問。
  “容麗給我打了個電話,然後就讓她來了。”
  “嘿,你們不熟,可她打個電話,就能把一個病人塞給你。”陸勁在躺椅上訕笑。
  “作為老同事,幫個忙也很正常。”
  這個回答倒也合情合理。
  “李院長,我有個問題。”嶽程道。
  “請說。”
  “你之前知不知道金小慧會寄這個包裹給你?”嶽程還是把問題引回到了金小慧的包裹上,現在,這是他最感興趣的東西。
  “我不知道。”李亞安說。
  “她生前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難道她沒有跟你提起過包裹的事嗎?”
  李亞安的眼睛朝天花板上翻了一下。
  “她在掛電話的時候好像是說寄了樣東西給我,我以為是土特產,所以沒留意。”
  “是說寄了,還是準備寄?”
  “她說寄了,我記不清原話了,就這意思吧。”
  “那麽,她打電話的時候有沒有告訴你,她當時在哪裏?”
  “沒有。”李亞安搖了搖頭道,“我們隻是匆匆說了幾句話。”
  這時候,李亞安辦公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對不起。”李亞安一邊對嶽程說,一邊接了電話。
  聽上去,像是李亞安的太太打來的,嶽程感覺李亞安的聲音忽然溫柔了許多,臉上也微微露出了點笑容。
  “……是,有一點累……”李亞安把椅子轉到另一邊,用右手把脖子上的領帶鬆了一鬆,“你別擔心……好,今天下午早點回家……我已經吃過藥了。別擔心,我等會兒就跟他們聯係……嗯,嗯,我知道,我不會太計較的……不會的,別擔心……這事等我回去再處理……不用那麽複雜,吃得簡單點吧……好,布朗尼和蠟燭我帶回來。……嗯,就這樣……別多想……就這樣。”李亞安掛了電話。
  一回頭,看到嶽程正好奇地望著自己,李亞安解釋道。
  “是我太太。”
  “李醫生對嫂夫人好溫柔啊。”陸勁在躺椅上笑道。
  “是嗎?我沒覺得。”李亞安微微一笑道,“她希望我早點回去休息,因為我昨晚幾乎整夜沒睡。”他把椅子轉回來正對嶽程:“對不起,請繼續。”
  “李院長,我上次來找你的時候,忘了問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麽事?”
  “3月10日上午10點至12點這段時間你在哪裏?”
  李亞安翻開了自己的記事本,找了一會兒,很快就有了答案:“10號那天是星期一,我一般都是星期一休假,那天我在家陪太太。”
  
  李亞安翻開了自己的記事本,找了一會兒,很快就有了答案:“10號那天是星期一,我一般都是星期一休假,那天我在家陪太太。”
  “可以見見你太太嗎?”陸勁又插嘴道。
  “你為什麽對我太太那麽感興趣?”李亞安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不快。
  “哦,我隻是好奇。”陸勁忽然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你愛她嗎?”
  這個問題雖然有點不倫不類,但是聽聽答案倒也無妨,所以,嶽程沒有插嘴。
  “當然。不然怎麽會娶她?”李亞安笑著說。
  “既然如此,為什麽在你的辦公室看不見你們的家庭合影,為什麽連她的單人照也沒有?”陸勁走過來,坐到嶽程旁邊的椅子上。
  李亞安一邊把桌上的記事本放回到抽屜裏,一邊說:
  “我沒這娘娘腔的習慣,每天回去都能看到,何必在辦公室放她的照片?”
  “那麽……可不可以,用一句話來描述一下你對她的感情?”陸勁好像在故意跟李亞安胡攪蠻纏。
  但李亞安沒有拒絕回答的意思,而是輕輕皺了下眉,“一句話?”,他的眼光像冷風拂過窗台,“我為她著了魔。這句行嗎?”他語調平淡地說。
  “明白了。”陸勁微微一笑,“今晚有什麽特別的活動嗎?又是布朗尼又是蠟燭的?”
  布朗尼是什麽?嶽程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今天是我跟我太太的紀念日。這好像與你無關,陸勁。”李亞安的口氣變得不那麽客氣了。
  “好,我閉嘴。”陸勁馬上說。
  現在該輪到嶽程了。
  “我們能不能見見你太太,李院長?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她。”嶽程以公事公辦的口氣問道。
  “沒問題。不過……”李亞安稍稍遲疑了一下,“你們去的時候,我必須在場。我可以呆在另一個房間,但我必須在她附近。否則她就會神經緊張。”
  “你太太她……”嶽程希望李亞安能給予解釋。
  “前些日子,有天晚上她回家時,有人搶了她的包,還把她從台階上推了下來,她傷得不重,但受的驚嚇不小,目前她請了病假,在家休養。所以,她現在很怕陌生人,如果我不在,她是不會給陌生人開門的。”李亞安麵露憂色。
  “她傷得不重?有沒有報警和驗傷?”
  李亞安端坐在他對麵,靜默了足有30秒才回答。
  “她的手骨折了,另外,她小產了。”
  雖然李亞安麵無表情,但嶽程還是感覺他的臉上似乎被灑了一層灰粉。
  “包裏有什麽?”嶽程問道。
  “錢包、化妝包、小首飾等等。我們報警了,但到現在還沒有下文。我太太為此對警方有諸多抱怨。所以如果你遇見她,她說了些什麽不合適的話,請別見怪。”
  “我明白了。我隻是簡單問她幾句話而已。”
  “那麽你大概什麽時候去見她?嶽警官?”李亞安的雙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
  “今天下午怎麽樣?”
  “幾點?”
  “四點左右可以嗎?”
  “可以。”李亞安順手寫下了自己家的地址給他。
  “最後,能不能說說昨晚的車禍?”
  “昨晚……”李亞安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道,“昨晚我可能是太累了,當時覺得視線有點模糊,那人騎著自行車一溜煙飛過時,我沒看清,就這麽撞了上去,還好我車速不是很快,隻是把他撞成了個盆骨骨折。我昨天報警後,就把那個人送了醫院,又通知了他家裏人,賠了點錢,所以才會折騰到那麽晚。”
  李亞安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深處。
  嶽程覺得他的臉更灰了。
  
  “嘿,你對這包裹怎麽看?”走出李亞安的辦公室後,嶽程問陸勁。
  “沒有日期。”陸勁道。
  嶽程立刻明白了陸勁的意思。
  “你也注意到了?”
  “嗯。”陸勁好像若有所思。
  “金小慧的信上沒有日期。”嶽程回想著那封信的落款,他已經將包裹和裏麵的東西,全部封存了起來,準備立刻送回局裏作指紋提取和其它分析,他道,“金小慧是在出事前一個星期從銀行提走15萬的,但信上,她隻說她已經簽了入股協議,她準備跟容麗一起入股15萬。準備,她用了‘準備’兩個字,這說明寫信時,她還沒把錢投進去,所以這封信至少應該是寫在出事前的一個星期之前的之前。你說呢?”他發現陸勁在低頭思索。
  “我同意。”
  “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郵戳?是出事的當天,也就是3月10,從J省斧頭鎮郵局寄出的。”嶽程的腦海裏浮現出盒子上清晰的郵戳印。
  “是的,我發現了。”
  “她的死亡時間是3月10日中午10點至12點,棄屍地點是你家農場的後山。我們開車回來時,曾經路過斧頭鎮,你這混蛋曾把我的槍寄存在那裏的長途汽車站。斧頭鎮離金小慧的棄屍地點約有4個半小時的車程。我們發現屍體的時間是那天中午12點半左右。
  假設包裹是金小慧本人寄的話。有兩種可能,第一,她跟凶手分開走,凶手在現場等著她,那她怎麽也得在7點以前寄完包裹,才能萬無一失地在趕在那個時間段,死在那個地方。第二,凶手跟她同行,兩人坐一輛車10點左右金小慧給李亞安打了最後一個電話後,她就被殺了。但凶手如果要在,12點半前,飛車將金小慧送到棄屍地點,包裹還是得在7點前寄出。我覺得時間太緊了。”
  “時間太緊。這可以解釋,為什麽他的字條寫得那麽倉促潦草,他的確沒時間寫更多了。”陸勁說。
  “你對斧頭鎮好像很熟,你知道那邊的郵局每天是幾點開門嗎?”嶽程問道。
  陸勁想了想回答他:
  “8點半,有時會更晚一些。那是個生活節奏很慢的小鎮,業務並不繁忙。”
  “那這個計劃真是冒險得不能再冒險了。”
  “你想說什麽?”陸勁笑著問道。
  “假如路上堵車怎麽辦?我記得我們是10點左右離開李小月家的,如果金小慧在斧頭鎮寄了包裹的話,那當時金小慧或凶手應該都還在趕路,就算有內線通知凶手,我們從李小月家離開的消息,他也不敢保證,在兩個半小時之內,他就一定能趕到棄屍地點,布置好現場,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因為他不知道有條地道,應該也不認識李小月家,所以他無法估計,我們趕到後山要花多少時間。”
  “的確如此。”陸勁點頭,表示同意。
  “所以我想,會不會包裹既不是金小慧寄的,也不是一號歹徒寄的,還有第三個人。這個人或許是金小慧的朋友,也或許是旅館的工作人員。金小慧是是3月9日離開家的,3月9日晚上,她或許就借宿在這個斧頭鎮。在清晨離開時,她委托旅館的工作人員把包裹寄了。”
  “那她得很信任那個旅館工作人員才行了。”陸勁提醒道。
  “我覺得任何一個有經驗的殺人犯,都不會把謀殺計劃安排得那麽緊湊,這對他來說太危險了。元元說過,她是在10點多一點到的後山,當時那裏沒有車。如果在元元上山之後不久,也就是11點左右,凶手趕到了現場,那時間就比較充裕了。”
  見陸勁沒有搭腔,嶽程繼續說道:
  “我來作個假設吧。首先,我認為如果一號歹徒準備殺了金小慧的話,他是不會堂而皇之地跟她一起住旅館的。我覺得,他們更有可能是約好時間,在中途見麵。金小慧在清晨6點左右離開斧頭鎮,委托旅館工作人員幫忙寄包裹,然後開車在某個地方接下等候著她的一號歹徒。10點左右,她給李亞安打了個電話,在那之後不久,她就被毒死了。歹徒在11前趕到農場,他把車停在停車場,這時候,他接到了我們離開李小月家的消息,至於他是怎麽獲得消息的,有兩種途徑,一是參與行動的警員向他透露的,但我更傾向於另一種,即,就跟元元一樣,他看見有警察在附近,就冒充遊客大大方方到小賣部去打探消息。等他有了可靠消息,便估算了一下,我們需要花的時間,說不定關於時間的事,他也谘詢了小賣部的人,總之,他有把握之後,猜到你可能從哪裏下山,便將車開到那裏,接著他布置完現場,就收工走人。整個過程就是這樣。”
  “關於歹徒殺死金小慧的過程,我覺得你的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金小慧委托旅館的工作人員寄包裹這點……”
  “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我會馬上派人去調查的。”嶽程沉著地說,自從今天上午複職後,他就覺得信心百倍,工作充滿了幹勁。
  “斧頭鎮的旅館不多,一共大概才十來家,調查起來……”陸勁的話說到一半,他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
  肯定是元元打來的,嶽程幸災樂禍地想,這個人馬上又要挨罵了,他很期待能再看一次陸老師那副妻管嚴的熊樣,但陸勁一接電話,他馬上發現他猜錯了。
  
  “容麗?!”陸勁皺起了眉頭,“你說什麽?……你聲音大點……你在哪兒?……什麽不舒服?”不知容麗說了些什麽,陸勁的臉色驟然變得嚴肅起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我知道了……我們馬上到……我不可能一個人來……放心,你可以信任他……好吧,你先去開門。”
  陸勁掛了電話。
  “是容麗打來的?”嶽程聽出了點苗頭。
  “是的,她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一共嘔吐了三次,當然現在已經好了。她現在急著讓我去,說有重要的事要說,話說了一半,好像她家有人按門鈴。”陸勁不疾不徐地說。
  容麗嘔吐了?!有人在按門鈴?嶽程頓時停住了腳步,他的心通通跳,容麗的嘔吐肯定跟懷孕沒關係,她一定是中毒了!現在誰會去她家?
  “走,去容麗家!”他急急地說著,快步走向那輛複職後,單位借給他的舊吉普車。“快點!你在磨蹭什麽!”他拉開車門,看見陸勁還站在原地,便禁不住大聲催促道。
  “我們還是先去報社把昨天我說那篇廣告發了吧。”陸勁說。
  “你在搞什麽?當然是先去容麗家。你沒聽到她說她吐了嗎?她很可能中毒了!”嶽程心急火燎地說。
  “我跟你說了,不用急的。”陸勁慢吞吞走到他跟前。
  “你怎麽回事?什麽不用急?你忘了鍾平的事了?我們如果能早一點趕到……”鍾平死去時那張慘白的臉在他麵前晃過,嶽程的心更急了,“快上車!”他沒好氣地朝陸勁嚷道。
  “知道了,知道了。”陸勁以優雅的慢動作上了車。
  他剛一坐定,嶽程就踩下了油門。
  “你不用那麽急的。”陸勁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
  “怎麽不用急?你到底是怎麽搞的?”嶽程一邊開車,一邊不耐煩地問道,他覺得陸勁的態度很奇怪。
  陸勁笑了笑說:
  “假設,有一個人要加害容麗,我們趕到的時候,容麗真的被毒死了,那就證明她不是一號歹徒,那我們就可以少一個嫌疑人。”
  這句話差點把嶽程噎住。
  “那如果她活著呢?”他呆問。
  “她應該不會在乎晚一小時跟我們談她的事吧?”陸勁笑著說。
  嶽程騰出一隻手來,狠狠推了陸勁一把。
  “你這殺人犯!果然什麽都想得出來!如果容麗不是凶手呢?我們就這麽眼看著她白白送死?!”他朝陸勁吼道。
  陸勁不說話了。
  “媽的,真該把你送回監獄!”嶽程惡狠狠地罵道。
  
  容麗家的門虛掩著。
  嶽程和陸勁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屋子裏鴉雀無聲。這是一間布置豪華的大客廳,嶽程正在屋子裏尋找容麗的蹤跡,卻聽到陸勁叫了一聲:
  “容麗!”
  接著,他看見陸勁大步朝沙發方向走去,他很快驚恐地發現,雖然沙發上空空如也,但沙發旁邊的角落裏,卻露出半個女人的腳來。容麗在沙發後麵!她怎麽了?!他覺得胸口發緊,連忙奔了過去。
  容麗果然倒在沙發後麵的地板上,她的額頭在流血,頭發零亂,上衣撕破了,手臂上好像還有擦傷,但似乎……還有氣息!陸勁重重搖了她兩下,她就慢慢蘇醒了過來,這讓嶽程鬆了口氣。
  “容麗,你怎麽樣?”陸勁蹲在她旁邊問道。
  一開始,容麗似乎還沒完全清醒,等她發現蹲在她旁邊的人是誰後,她猛地睜大眼睛,聲嘶力竭地叫道:“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她的手扣在陸勁的胳膊上,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繩索。
  “冷靜一點。先起來再說。能起來嗎?”陸勁試圖扶她。
  她擺了擺手,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但沒站穩差點跌倒,陸勁恰好扶住了她。在嶽程看來,她的這個動作好像是故意要倒在陸勁的臂膀裏。
  “來,先到沙發上休息一下吧。”陸勁把她扶到沙發上躺下,然後問道,“要不要先送你去醫院?”
  容麗搖了搖頭。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再說我是護士,我能自己處理傷口。可以到臥室幫我把藥箱拿來嗎?就在床頭櫃的旁邊。”她有氣無力地說。
  “好,我幫你找找。”陸勁說著就起身走進了臥室。
  容麗好像這時才注意到嶽程的存在。
  “你是……”
  “我是C區警署刑事科的嶽程。”嶽程驕傲地把今天剛剛發還給他的證件朝容麗麵前一亮。
  容麗的目光朝他的證件掃來,露出不悅的神色
  “C區警署!”她道。
  嶽程不知道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他不想追究,他問道:“容護士,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誰要殺你?”
  這時,陸勁提著藥箱走出了臥室,他彎下身子,把它放在容麗的身邊,容麗回眸看著他,用輕如蚊子叫的聲音對他說:“他說他是C區警署的。”
  “是啊。我剛才已經說了,你完全可以信任他。”陸勁冷靜清晰的聲音跟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嶽程知道,陸勁是不想讓他誤會,同時也想跟容麗保持距離,但她好像完全沒看出他的意思,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聲淚俱下地說:
  “陸勁!有人要殺我!”
  “誰要殺你?”陸勁把她的手輕輕拉開,站到了一邊。
  容麗從沙發邊抽出紙巾來,哭起來。
  “你叫我怎麽說……你叫我怎麽說……這種事,我不能亂說,我隻是猜想,我不想跟警察說,有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好像有點語無倫次。
  “容麗,剛剛是誰打了你?”陸勁的聲音很冷漠。
  “我不知道是誰,一開門,就有一個髒兮兮的男人衝進來,一進門就來搶桌上的花瓶,我覺得莫名其妙,想跟他搶,他拿起個杯子就朝我頭上打過來,後來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容麗邊哭邊說。
  花瓶?嶽程在屋子裏尋找起來。
  “你說的花瓶有多大?原來放在哪兒?”嶽程問道。
  “就放在桌上,裏麵還有一束玫瑰花。”容麗咽了一口唾沫,用紙巾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嶽程朝容麗說的地方走去,桌上沒有花瓶。難道那個男人襲擊容麗就隻是為了拿走那個花瓶?嶽程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看到地上有個破損的茶杯。
  “是什麽樣的男人?能記得清他長什麽樣嗎?”
  “我不記得了……隻聞到一股臭味,是汗味,他像個建築工人,臉黑黑的,他一句話也沒跟我說,我不認識他。”容麗似乎企圖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她閉著眼睛,捏著紙巾的手按在胸口上說,“他肯定是被雇用的,肯定是被雇的……我的心髒,有點受不了。”
  嶽程注視著空空如也的桌麵問道:
  “你剛剛說,花瓶裏還有一束花,是你自己買的?還是別人送的?”
  這個問題好像把容麗驚醒了,她猛地睜開了眼睛,但她隻是呆愣愣地看著嶽程,沒有說話。
  
  嶽程朝陸勁遞了個眼色,她就交給你了!他決定讓陸老師來接管這個說話像擠牙膏一樣的麻煩女人。
  陸勁對他的意思心領神會。
  “那束花是誰送的?容麗?”他溫文爾雅地問道。
  “是……”容麗膽怯地瞄了一眼嶽程,然後朝陸勁招招手,媽的,這女人又要玩小花招了!嶽程看著她的動作,就覺得又新奇又好笑,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46歲的女人亂放電。陸勁好像也有點犯怵,但他遲疑了一下後,還是走到女護士跟前,彎下了身子。
  嶽程看見容麗把嘴貼在陸勁的耳朵上,說了好些話。他為自己作為一個正在查案的警察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而感到惱火,但同時,容麗那故作神秘又羞答答的表情,卻讓他想到了她曾經在陸勁囚室裏表演過的偵探劇,天哪,不知道,當時那些旁觀的獄警是怎麽熬過來的,他覺得他得花好一番力氣才能忍住笑。
  “我猜就是他。”聽完耳語,陸勁輕聲嘀咕了一句。
  這句話把嶽程從剛才的聯想中拉了回來。難道是舒雲亮?他看見陸勁蹲在容麗的身邊,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道:
  “容麗,你有什麽事不妨直說,嶽警官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因為他還沒爬上去。等他爬上去了,你就不能那麽信任他了。”
  “陸勁!”他想提出抗議,但陸勁馬上站起了身,對他說:
  “是舒雲亮送的花。”
  他瞪了陸勁一眼:“什麽時候送的?”
  “昨天下午。”
  嶽程看了一眼陸勁身邊的容麗。
  “她剛剛說,有人要殺她,指的就是誰?她昨晚的字條又是什麽意思?”嶽程問陸勁。
  陸勁在容麗休息的沙發邊坐了下來。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吧?”他問容麗。
  容麗用紙巾擦了下嘴,微微一笑,眼睛裏的恐懼已經蕩然無存。
  “陸勁,你還是跟過去一樣,說話挺有哲理的。”
  陸勁笑了笑。
  “說吧。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女人。”
  ”容麗歎了口氣,好像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好吧。
  嶽程也走了過來,他在陸勁的旁邊坐了下來。
  “其實,我昨晚給你遞那張條子,為的就是想跟你說說舒雲亮的事。前些天我聽他說,你現在不在牢裏,在協助他們破案,”她注視著陸勁,好像在他作出回應,但他毫無反應,於是她接著說,“你可能會覺得奇怪,我為什麽會向你求救……原因我說不清……也許是因為我一向都對你抱有好感,我跟你接觸的時候,你隻是個病人而已。而且我知道……”容麗真誠地望著陸勁,“罪犯不一定都在牢裏,外麵多的是,所以坐牢與否並不能左右我對一個人的看法。”
  “謝謝你能平等看待我。”陸勁溫和地笑了,他問道,“你想跟我說舒雲亮的什麽事?
  “那件事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大概是1999年的年底吧,當時我已經認識他了,”容麗放下紙巾,打開藥箱,從裏麵拿出麵鏡子來,她對著鏡子查驗自己額頭上的傷,“我不否認,當時我們的關係很特殊,自從我丈夫去世後,他好像就在某方麵填補了我生活的空白。那時候,在我眼裏,他是個可憐的好男人,整天受老婆娘家的氣,連大聲喘氣都不敢。他自己也說,隻有在我這裏,他才感覺自己像個真正的男人。”容麗自嘲地笑了笑,放下鏡子,開始在藥箱裏翻找起來,“我以為,除了他的妻子以外,他就我一個女人呢,但沒想到,有一天他把我帶到一棟公寓,那裏有個被打傷的女孩,他說那個女孩是被他朋友打傷的,讓我不要報警,幫忙照顧一下。”容麗找到了酒精棉花,她一手舉著鏡子,一手拿著酒精棉球在傷口上輕輕擦拭起來,“那個女孩看上去大概二十多歲,傷得挺重的,我去的時候,她正處於昏迷狀態。”
  這個被打傷的女孩是不是王雯?嶽程心想。
  “你後來一定跟她攀談起來了吧。”陸勁問。
  “對啊,你知道的,我好奇心也很重。而且看見舒雲亮那副緊張的表情,我就覺得不對頭。幫我拿下鏡子。”容麗把鏡子遞給陸勁,陸勁照作了,她開始一隻手撥開頭發,另一隻手為傷口消毒,“女孩子一開始對我有些敵意,後來我騙她說,我隻是個普通護士,跟舒雲亮不太熟,這以後,她才開始斷斷續續跟我說她的遭遇。哈!我真是沒想到!原來她是舒雲亮包養的小情人!當時,我對男人就徹底死心了!”容麗臉上露出了憤怒的表情,“如果隻是他的情人倒也罷了,可他怎麽能……好吧,我長話短說,這個女孩在跟他好的同時,還跟自己原來的男朋友經常約會,舒雲亮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嗎?後來她就給舒雲亮生了個孩子,但舒雲亮懷疑那孩子不是他的,就去做了個親子鑒定,結果這孩子還真不是他的……你們肯定想不到,舒雲亮做了什麽!”容麗閉上眼睛,好像那事情難以啟齒。
  “他做了什麽?容麗?”陸勁很有耐心地鼓勵道。
  “他把那個才一歲的孩子摔死在浴缸裏了!當然,我相信他也是一時氣不過,錯手把孩子殺死的,但這也太……”容麗瞪著前方,憂鬱地說,“我不知道那女孩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也沒核實過,但我把那女孩說的話偷偷錄下來了。我,我一直留著。”
  “舒雲亮知道你有這些東西嗎?”陸勁問道。
  “他以前不知道,但前幾天,我發現,我放錄音帶的小盒子不見了,我家除了我以外,隻有他才有鑰匙,除了他,不會有別人。而且,發現東西不見的前一天晚上,他到過我家……這些天他對我的態度也好像有了變化,他讓我這個周末跟他出去,他說要給我一個浪漫之旅,我……”容麗的聲音越來越輕,好像在自言自語。
  “那幾樣東西是不是已經被他拿走了?”嶽程問道。
  “不!”容麗很肯定地說,“他隻拿走了一盒複製的錄音帶,原件都被我放在銀行的保險櫃裏了。其實,我後來還找到了那孩子的出生證明和我還偷偷搞了一份那個女孩驗傷報告。”
  原來,容麗當時做了那麽多事。作為舒雲亮的情人,當知曉情敵的遭遇後,不哭不鬧不妒忌,也不幸災樂禍,反而偷偷收集證據,這女人可真不簡單。
  “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藏著這些東西?”嶽程問。
  容麗把目光轉向嶽程,她看了他一會兒,說:“我原本想以此要挾他,在他妻子死後跟我結婚的。但後來發現,這麽做可能會讓他恨我,所以一直沒用它,我也沒告訴過他……”
  
  “你為什麽不問她關於那個包裹的事?”走出容麗的住所後,陸勁問嶽程。
  “我想先讓人調查一下那家工廠的背景和那個叫容保國的男人。”嶽程答道,自從知道容麗把舒雲亮的犯罪證據藏了那麽多年後,他就覺得這女人實在不能小覷,所以,他得做好準備才能對她作進行進一步的盤問。
  “金小慧死的那天,容麗的這個不在場證據可真有意思。”陸勁一邊說,一邊慢悠悠朝嶽程那輛舊吉普車走去。
  的確如此,他剛剛問了容麗跟李亞安同樣的問題:“3月10日中午10點至12點,你在哪裏?”
  容麗的回答非常耐人尋味。
  她先是一愣,然後想了一想,答道:
  “那天這個時間,我應該是在木雲路858弄10號2402室。”她說完又低頭沉吟了片刻,好像在翻大腦中的記憶庫,“沒錯,就在那裏。”最後,她肯定地說。
  嶽程沒有把這個地址記下來,因為,就在跟容麗碰頭前不久,他剛剛記下了這個地址,那是李亞安的家。於是,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容護士,你跟李亞安院長是朋友?”
  “哦,算是吧。”容麗的神情略顯沮喪,她似乎在邊歎氣,邊說話,“我一向都對他印象很好,也幫過他不少忙,我是把他當朋友的,可他是不是把我當朋友就難說了,他對任何人都非常冷淡,缺乏熱情。”
  嶽程有種直覺,容麗剛剛的那句抱怨可以直接翻譯成另一句話:“李醫生嗎?我好喜歡他,以前還追過他,可惜,他好像對我沒興趣,總是對我那麽冷淡。我是喜歡他的,但他喜歡不喜歡我就難說了。不過,他好像對每個人都那樣,所以我一點都不怪他。”
  對於一個敢於在醫院病房裏勾引男病人的女護士來說,主動向一個精明能幹,年富力強的中年醫生示愛真是再正常不過了。更何況,李亞安還比她小6歲,長得也不難看。
  “你那天去他家幹什麽?”嶽程問道。
  “他老婆前陣子遇到搶劫,小產了,所以我去看看她。”容麗說到這裏,忽然癟起嘴唇罵了起來,“我覺得他老婆好笨!懷孕了還到處亂跑!你們知道她那天晚上出去幹什麽嗎?哼,原來是去給她老公買第二天吃早飯的麵包,因為她下班回家時忘了買,笨死了!她就不會讓李亞安自己帶回來?!笨死了!結果碰到了搶劫。哼,把孩子都弄掉了,她自己也弄得像個瘋子一樣,讓李亞安傷心得要死。”
  “你怎麽知道李亞安很傷心?他在你麵前說過些什麽嗎?”嶽程禁不住問道。
  容麗好像覺得他的問題很無聊。
  “他當然很傷心,我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自從那女人出事後,他吃不好睡不好,”她白了嶽程一眼,隨後又歎了口氣,“我看他這輩子就毀在這女人身上了,本來是多瀟灑的人哪……唉,自從他碰到了這個女人,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整天都圍著她轉,隻要她說什麽,他都是那句話,別擔心,我來處理。唉,亞安,真的很可憐。”說到這兒,容麗好像又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馬上又笑了笑說,“當然,我是個外人,我隻是說一個外人的看法。亞安自己可一點都不覺得他的選擇有多傻。”
  “你好像很不喜歡他太太。“嶽程覺得容麗像在吃醋。
  “嗯,我承認。”容麗點了點頭,忽然又扯開嗓門嚷道,“我真看不出來,那個女人有哪點討人喜歡!長得一般,也不是什麽絕代佳人!不過就是眼睛大點!嘴小點!說話做事笨得要死。除了會纏在亞安身後,一個勁地叫亞安亞安,其它的什麽都不會!亞安也不知道看上了她什麽!我看她除了年輕,什麽優點也沒有!”
  “他太太很年輕嗎?”
  “比他小十幾歲!”容麗沒好氣地答道。
  嶽程想,除了趙天文之外,容麗喜歡的男人都比她小,而她中意的男人卻都喜歡更年輕的女孩,這一點,一定讓她感到憤憤不平。
  “你那天在他家呆了多久?”他問容麗。
  “我10點出門,到他家大概10點45分,然後吃了頓午飯就回來了,回到家大概是1點多。之後,我就一直在家睡覺,一直睡到晚上7點,才出去吃晚飯。”容麗對答如流,但話音剛落,她又扯上了李太太,“那女人說感謝我去看她,要請我吃飯,我當然也不好意思拒絕。但結果呢,等了半天,一鍋湯還燒糊了。最後還是李亞安出去買的外賣。她什麽都不會做!笨得要死,真不知道亞安看上她什麽!還對她好得要命!”
  
  “我覺得這個容麗好像對李亞安很有點意思啊。她一說起那個李亞安的太太就好像就完全失控了。”嶽程一邊開車一邊說。
  陸勁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起來。
  “容麗,她對誰都有點意思。如果你跟她接觸多了,她對你也會有點意思的。說不定她會說,那個女人笨死了!長得真難看,不知道可愛的嶽程到底看上了她什麽!哈哈。”
  這句話馬上讓嶽程聯想到,剛剛容麗倒在陸勁臂膀上的嬌羞模樣,如果把當時的陸勁換成自己……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怒道:
  “喂!我在開車!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陸勁笑笑。
  “不過,你說得對,我也覺得容麗今天談起李亞安的老婆時有點情緒失控,在我眼裏,她一直屬於比較理智的那種人,按理說不該這麽口不擇言。”
  “當然,會偷偷把舒雲亮的犯罪證據藏這麽多年的女人絕對不是一般人。”嶽程道。
  “所以,我現在對這個讓容麗妒忌成這樣的李太太更加好奇了。”陸勁道。
  嶽程撥通了下屬羅小兵的電話。
  “頭兒,什麽事?”
  “前幾天讓你去找那個報案的清潔工找到了沒有?”嶽程指的是,當初發現羅秀娟屍體後打電話報警的清潔工,他一直覺得有必要找這個人談一下。
  “頭兒,我正想向你匯報這事,我到環衛公司查過了,那個時間那個路段的清潔工說他沒報過警。”
  “他沒報過警?”嶽程心裏咯噔一下,他想了想道,“這樣吧,你把那個清潔工找來再談一次,問他幾點上班,有沒有看見過什麽。”話雖這麽說,但是嶽程對此並沒有抱太大的信心。
  “是。”羅小兵答道。
  “還有一件事。”嶽程道,“馬上幫我查一下李亞安的結婚記錄。我要他老婆的名字、年齡和職業和檔案資料。”
  “是。”
  嶽程掛了電話。
  “動作很快啊。”陸勁讚許道。
  “大眼睛,小嘴巴,比李亞安小十幾歲……我也很好奇。”嶽程從口袋裏掏出支煙塞在嘴裏,點上了,“我現在很迫切想見到兩個女人,一個是元元,另一個就是李太太。”
  陸勁沉默了一會兒,道:
  “你問問元元,她昨天有沒有聞過那束花。我覺得隻有女人才會作這個動作,所以簡東平才沒事。”
  “嗯,有點道理。”嶽程吐了一口煙,覺得很愜意,他已經好幾天沒抽煙了。
  “我們去哪兒?”陸勁問道。
  “當然是去元元家。我已經通知其他人去報社了。”嶽程回頭看了陸勁一眼,“你要不要來根煙?”
  “不用。”
  “你覺得容麗被襲擊是誰幹的?真的會是舒雲亮?”
  陸勁想了想道:
  “我發現舒雲亮做事有時候是不計後果的,他很容易一時衝動做出點什麽來。剛剛容麗說的一句話,我非常同意,我也認為,他當年是一時情緒失控才摔死那個孩子的,他當時很可能隻是為了泄憤,而不是想殺了那孩子。”陸勁朝窗外望去,“就好像他上次開槍向我射擊一樣,他隻要覺得是個好機會,就不會多想會馬上付諸行動,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很難說是不是他派人來害容麗的,如果真的是他,我覺得也不吃驚。”
  
  “但是也有可能是容麗自己在演戲。”嶽程道。
  “她演戲的目的何在?”陸勁問。
  “想讓我們把焦點轉向舒雲亮。”嶽程把香煙灰彈出窗外,“也許她是怕單說那個證據,我們不信她,所以才導演了這場戲。也許她就是一號歹徒,所以才這麽做……當然,現在下結論還太早,明天先陪她去銀行把錄音帶拿回來再說。”
  陸勁沒搭腔。
  車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陸勁,你早上問李亞安的接待員,她是不是個專業護士是什麽意思?”嶽程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其實他還想問,陸勁,你當年是不是就是這樣誘騙16歲涉世未深的少女元元的?!想想火就上來了。
  陸勁一點都沒看出他的憤怒,自顧自說:
  “如果沒有專業背景,而是從社會上隨意招聘的話,那麽就有可能會混進來不少來曆不明,身份模糊的人。這些人來去自由,學曆背景和工作背景都可能是假的。”
  嶽程想,回答的還真他媽的有理。
  陸勁道:
  “坦白說,我覺得金小慧的包裹早就寄給李亞安了。”
  嶽程吃了一驚,他忙問:
  “為什麽?”
  “因為信是好久以前寫的。所以,我懷疑包裹早就寄給李亞安了,但先被別人拿走了。這個人在3月10日,金小慧被殺的當天,把包裹再次寄給李亞安,是為了把警方的視線引向容麗。所以,李亞安應該收到過兩個內容相同的包裹。”
  嶽程沒有答話,仔細一想,他發現這種可能性很大。金小慧有的是時間寄那個包裹,好像是沒必要非在旅途中寄。
  陸勁繼續說:
  “昨晚,當我聽說李亞安是在精神病院收到那個包裹時,我就覺得很奇怪。金小慧住在市區,她跟李亞安的日常交往也多半發生在市區,按理說,她對他的市區辦公室應該更熟悉,那她為什麽要舍近求遠,把包裹寄到精神病院?其實,我都懷疑金小慧是否知道精神病院的地址。我相信包裹裏的東西被寄了兩次。第一次應該是金小慧本人寄的,時間是她從銀行提出15萬之前,收件地址應該就是我們今天去的李亞安的市區辦公室。第二次,是另一個人,收件地址是精神病院。”
  有道理,不過,
  “昨晚,你為什麽不說?”嶽程沒好氣地質問道。
  “因為我還沒看到那封信和那個郵戳,我不敢肯定。”陸勁一點不把他的怒氣當一回事,,“我覺得偷走包裹的人。應該就是有機會經常出入S市精神衛生中心李亞安辦公室的人。如果有包裹寄給李亞安,那個接待員不會不知道,除非包裹寄到時,她一時粗心或被人支走了,離開了工作崗位……這就讓某人可乘之機,所以還可以查一下,這棟樓裏有沒有人忽然離職。”
  嶽程騰出一隻手,拍了下陸勁的肩膀,讚許地點了點頭。
  “說得好。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第二次寄包裹的人,要把包裹寄到精神病院,而不是李亞安市區的辦公室?”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是怕寄到精神衛生中心後,會有人提醒李亞安,不久前他還收到過一個同一個人寄來的包裹。而這個能發現包裹重複寄來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個接待員。……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所以,我們有必要,跟她再見一次麵。我們。”陸勁很嚴肅地強調最後兩個字,倒讓嶽程笑了起來。
  “ok。”嶽程點了點頭,“今晚就給她打電話。你打。”
  “可以。”陸勁好像不太樂意。
  這是你自找的。嶽程心裏想說,又是這副表情,為什麽每次你給人家灌完迷魂湯後都要後悔?但是他決定不再為這事笑他了。
  “我還想問你個問題。”嶽程道。
  “問。”
  “布朗尼是什麽?”
  “一種美式的巧克力蛋糕。在S市,有好幾家咖啡館以做這種蛋糕出名。我請你吧?晚飯就吃布朗尼怎麽樣?再來杯熱咖啡。”陸勁的情緒好了起來。
  “謝謝你。我情願吃大排麵。經濟實惠又好吃。”嶽程笑道。
  
  “他沒來。”嶽程道。
  元元臉上失望的表情讓他感覺非常不忍,但他也無能為力。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他,沒有說話,樣子有點憔悴。
  她“嗯”了一聲算是答複。
  “對不起。”嶽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
  元元看著他,笑著說:
  “你不用道歉,嶽程,這跟你沒關係。這是他的問題,我知道。”她從茶幾下麵拿出一盒煙來,抖出一支來塞在嘴裏,然後點上了。
  嶽程也勉強笑了笑。
  “那我就不多說了。”
  她朝空氣中呼了一個煙圈,但嶽程覺得她好像是在把心中的怨氣朝外吐。
  “你隻要告訴他,以後我的事他不要管就行了。”她道。
  “我知道了。這句話我會帶到。”嶽程稱心誠意地保證。
  元元扭頭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勉強一笑道:“謝謝你。”
  “沒什麽。應該的。我們是朋友嘛。”
  “嗯。”她點點頭,把身子往沙發上一靠,說,“嶽程,我知道你是來問我昨晚的事的。我如實相告。”
  她今天心情不好,但卻很合作,這讓嶽程感到既難過又欣慰。
  “聽說你昨晚吐了。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今天早上有沒有去過醫院?”
  “沒有。我後來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一出她家,就感覺頭暈,然後就吐了,吐的時候當然很難受,吐完還覺得渾身乏力,但過了一會兒後,就完全恢複了,看來我的身體素質還是很棒的。”
  “你在容麗家有沒有碰過什麽東西?吃過什麽東西?”
  “我沒吃過任何東西。我翻抽屜的時候還戴著手套,所以,即使碰到了什麽應該也沒關係。”元元的眼珠左右移動了兩下,“我吐了,但James沒吐,我後來回想了一下,我隻做過一事James沒做的事。”
  “是什麽?”嶽程連忙問。
  “在容麗家客廳的桌上,有一束新送來的玫瑰花,我想看看是誰送來的,就在花裏麵翻卡片,那張卡片好像沒插好,掉在花裏麵了,我把它翻出來後,覺得卡片很香,於是就放在鼻子下麵找聞了一聞。”元元道。
  “新送來的玫瑰花?”
  “因為我白天去的時候,還沒有那束花。而且那束花就放在桌上,包裝紙還在。”
  “花是誰送的?卡片上怎麽說?”
  “卡片上麵寫著,香噴噴的祝福送給容麗,下麵署名是舒雲亮。”
  這句話寫得可真聰明。女人看見這句話,十有八九是會去聞的。
  可是,舒雲亮真的會那麽明目張膽地給容麗下毒嗎?假設真的是他幹的?他又是怎麽幹的?嶽程在心裏盤算,會不會是有這樣:早晨,在沒有去元元家之前,先買好花,寫完卡片,然後托快遞公司送到容麗處,為了避免送貨人吸到毒氣,他還專門把卡片塞到最裏麵,這樣隻有接觸到卡片,聞過它的人才會中毒:然後,他晚上到容麗家時,把容麗收到的快遞接貨單處理掉,最後第二天早晨,派人來搶花。嶽程覺得,前半部還算說得過去,但派人搶花這一節實在太……而且,卡片上的毒如果根本不致命,他幹嗎要這麽做?
  對了,除非是這樣。舒雲亮是想先把容麗迷暈,然後再殺她,利用她失去知覺,打開煤氣或者把她從樓上扔下去……舒雲亮可能原來是準備殺了容麗後,把卡片和花拿回去的,但昨晚很不巧,他跟容麗一起在超市的場麵被逮個正著,他怕到時候容麗的死牽涉到自己,所以臨時改變了主意。既然是他送給容麗的花,他當然沒理由拿走,所以第二天雇用了一個人上門搶花……上門搶花,警方一般不會受理,因為數額太小……
  
  “嶽程,你在想什麽?”元元問道。
  “元元,你有沒有把那張卡片拿回來?”
  元元搖了搖頭。
  “我當時沒覺得這很重要,現在想想可真失策。”她懊惱地說。
  這也正常,誰會想到那束花裏的卡片會是重要的證據?他決定派人去快遞公司調查一下,看有沒有人昨天早上送過這個快遞。
  “元元,昨天你在容麗家還找到了什麽?”他問元元。
  “就知道你要問這個,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元元從茶幾下麵,拿出一個小信封來遞給他。
  他本來以為打開信封又會看到某些對舒雲亮不利的證據,誰隻得信封裏放著的卻是金小慧的驗傷照片、幾張發票、以及一封看筆跡像是金小慧寄給容麗的短信。
  又是金小慧的信,金小慧還真喜歡寫信。看看她這次寫了些什麽。
  容姐:
  我聽你的話去驗傷了。我覺得真丟人。
  當然,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隻是,我怕我做不到你說的這些——用這些照片要挾正義,要他賠償——我覺得,這不是我想做的事。我知道,我很傻,沒腦子,但是我畢竟對他還是有感情的,我不想不想讓他認為我是一個心裏隻有錢的女人,我不想讓他對我有這樣的印象。即使分手,我也希望能在他心裏有個美好的形象。
  你讓我把照片寄給你,你說如果以後他再欺負我,你就幫我做惡人。容姐,我承認我有點猶豫,但是想來想去,還是寄給你吧。就像你說的,我太軟弱了,我不知道該怎麽維護自己的權益,好吧,我相信你。不過,你千萬不要給別人看,不然,我會生氣的。
  關於跟他分手的事,我已經決定了,但我有點怕他,我很怕在他麵前說些不中聽的話,把他激怒。他的脾氣說變就變,剛才還在笑,過一會兒,就掄拳打過來了。他後來自己向我透露,他就是因為把她女朋友打到流產,她才堅持要離開他的。他還告訴我,他們分手後,他還曾經威脅過那個女朋友,說要殺了她。他不喜歡別人違背他的意願。我知道他不想分手,但我心裏很清楚,跟他分手是最明智的。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我想我還是不要當麵跟他說了。我很怕他發火。
  但是,人還真是很矛盾。有時候,當他對我甜言蜜語的時候,我又覺得他很有魅力,又有點舍不得。
  嘲笑我吧,容姐。我知道你會笑我的。好吧,我不說了,我的手還在痛。
  
   小慧。
  
  “別忘了這幾張發票。”元元提醒道,“那是我在容麗的垃圾桶裏找到的。”
  嶽程看了一下,發票都是市中心某商場的,日期是2008年3月,購買的物品有貂皮大衣、翡翠手鏈、攝像機、皮鞋和各種食物,僅僅三次,消費了大約12萬元。
  “夠奢侈的。”他道。
  “這些如果都是容麗購買的話,那這個女人的開銷也太大了,跟她的收入完全不成比例。除非舒雲亮每個月給她相當數額的補貼,否則,她根本沒法承擔這些開銷。”元元煩躁地把香煙從嘴裏拿下來,掐滅在煙缸裏,“但是我覺得舒雲亮不會對她那麽慷慨,因為他已經向她求婚了,像舒雲亮這樣的人一定會這樣想,我願意娶你,就是你天大的福分,你可別再要求更多了,你年紀那麽大了,也不能給我生孩子,就知足吧……哼,惡心的賤男人!……”
  她心情非常壞,嶽程決定問一個能轉移她注意力的問題。
  “能跟我談談鄭小優嗎?”他岔開了話題。
  “鄭小優?”
  果然,她回過頭來看著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是說我們總編室的秘書鄭小優?收到一號歹徒來信的那個?”
  “是的。”
  “為什麽問起她?”
  嶽程不答反問:
  “她是李亞安的妻子。”
  “啊?!真的?”元元大為意外,但她馬上就說服了自己,“怪不得李亞安會來當嘉賓呢!”
  
  離開容麗家不久,嶽程就讓下屬羅小兵調來了李亞安的結婚記錄,他很驚訝地發現,這位神秘的李太太的大名,其實他早就聽說過了。當初,一號歹徒就是把信寄給了廣播電台的她,總編室秘書鄭小優。隻不過,信寄到時,她已經請了病假,當時這封信是被負責整理信件的另一位工作人員發現的,所以,後來警方並沒有找過她。這次他無意中發現原來她就是被容麗妒忌得發狂的李亞安的妻子,這讓他對她的興趣陡然猛增。,
  “你知道鄭小優是因為什麽理由請的假?”
  “聽說是身體不舒服。好像是摔跤,把手摔壞了。我不清楚。”元元忽然自顧自笑了,“原來如此,看來李亞安還挺有辦法的。”
  “你在說什麽?元元?”嶽程對她的話很感興趣。
  元元笑著說:“我們那兒有個傳聞,有人說,鄭小優之所以能進電台,是因為她的老公認識我們台長。如果她真是通過李亞安的關係進來的,那李亞安的本事不小,因為據我所知,鄭小優是業餘大學的文憑,在我們這裏,以她的文憑想通過正常招聘進來當秘書,那是不可能的。”
  這種傳聞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嶽程相信,李亞安完全有能力為自己的老婆找一份好工作。
  “鄭小優是什麽樣的人?”
  “其實她挺漂亮的,可以算是個古典美人。瓜子臉,眼睛很大,嘴小小的,身材也不錯,穿衣服也很雅致。是我們台裏公認的美女”
  元元的心情略有好轉,她從茶幾下麵拿出一盒巧克力自己拿了一塊放在嘴裏,然後遞到了嶽程麵前,“比利時巧克力,很好吃的。”
  “不用,我怕牙疼。”嶽程擺擺手。
  “那你……帶回去吃吧?”她的眼睛轉了一下,他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點點頭道,“好,等會兒我帶走。”其實,他很想一出門就把巧克力丟到垃圾桶裏,他倒不是故意要辜負元元的心意,他隻是覺得陸勁不配她對他這麽好。嶽程決定到時候當著陸勁的麵,把巧克力丟給路上的乞丐,以此來懲罰這個不知好歹的混蛋。
  “謝謝你。”她低聲說,臉微微有些發紅,過了一會兒,大概是為了避免讓自己太尷尬,她把話題又轉到了鄭小優的身上。
  “鄭小優,其實可以說是我們那裏工作最認真的一個,人也不壞,但坦白說,我不太喜歡她。因為我覺得,她太……一本正經了,很多不該她管的事,她都愛管,比如有人老遲到,她會去記錄下這個人的遲到次數,然後上報給領導,她說她討厭別人把違反紀律當作家常便飯,有一次,我跟小菲自己換班,結果小菲念錯稿子了,大家都沒注意,其實真的,播音中出一次錯很正常,過去就過去了,誰會記得?但事後,她卻在開會時,把這事拿出來說,意思是我們工作不認真,結果害得我跟小菲都寫了檢查,……”元元一邊嚼巧克力,一邊說,
  “你真的不知道李亞安是她的老公?”嶽程問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結婚了。有一次一個同事在辦公室說,鄭小優跟一個男人在外地旅遊,樣子很親熱,聽說那個男人對她特別好,不是在很多旅遊景點,都有那種晃晃悠悠的吊橋嗎?鄭小優很害怕,不敢走,是那個男人抱她過去的,後來同事們問鄭小優那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她說那是她老公,我們這才知道,她結婚了。她平時都不戴任何首飾,連結婚戒指都不戴,大家都以為她是單身呢。”元元說到這兒微笑起來,神情中隱隱帶著點羨慕,“後來另一個同事說,她也看見過鄭小優的老公,她是在超市看見他們的,兩人孕婦物品的貨架那兒高高興興地說話呢,她聽見鄭小優問她老公,我要不要買件防紫外線服?她老公什麽話都沒說,就親了她的臉。聽了這故事,我們當時都很羨慕鄭小優,真的,覺得她老公真的很愛她呀。”元元托著腮充滿向往地歎了口氣,但轉眼,她的臉又板了下來,她“嘩”地一下,利索地把巧克力盒重重蓋上,然後扔進了茶幾下層。
  “怎麽啦?元元?”嶽程問。
  “我自己吃!”她凶巴巴地答道。
  也好。沒必要便宜那個家夥。
  “是啊,多吃巧克力容易發胖。這對他好。”嶽程違心地說。
  “胖死活該!”
  嶽程笑起來。
  “元元,那鄭小優在單位的人際關係怎麽樣?”
  元元狠狠搖頭。
  “她老是去指出別人的錯,你說人際關係能好嗎?當然,她做的都沒錯,說得也沒錯,但是……反正我覺得她好笨……太不會做人了,……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有多得罪人嗎?我想,要不是她認識台長,她肯定早讓人擠走了。被她說過的那些同事都很討厭她,肯定有不少人會去找領導那裏說她的壞話。我是沒說過,但是我相信很多人會去的。”
  她好笨。
  還沒見麵,就已經有兩個人說她笨了。真不知道,這個鄭小優到底笨到什麽程度。
  
  相比之下,嶽程更喜歡李亞安的家居打扮,青灰色的羊絨衫、帶淺藍色細條紋的白襯衫和米白色的休閑褲。嶽程想,如果用溫度來衡量的話,今天早晨在辦公室裏西裝革履的李亞安是5度,而現在穿著休閑褲的他則可能超過了15度。
  傳說中的李太太鄭小優躲在李亞安的背後,她的一隻手拉著李亞安的衣角。
  “這位是李太太嗎?”嶽程問給他們開門的李亞安。
  “是的。”李亞安微微一笑,把她從自己身後牽了出來。正如元元所說,鄭小優長得非常漂亮,是個瓜子臉、大眼睛、小嘴巴的古典型美人,她穿著件又大又寬鬆的黑毛衣,長長的烏發一直流瀉至腰間。
   “小優,這是我跟你說過的嶽警官,他會問你幾個問題,你們到書房去談,我在客廳。”李亞安溫和地對妻子說。
  鄭小優用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警覺地盯了嶽程一眼,又把臉轉向李亞安。
  “你不來嗎?我不會說話,萬一要是說錯了……”她似乎很不安。
  “別擔心,說錯了,我來處理。”
  “亞安……”她握住他的手語帶哀求,顯然她很不願意跟警察單獨談話。
  李亞安拍了拍她的手背說:“嶽警官問什麽,你照實說就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別顧慮太多,說錯了也沒關係。”
  她望著他,仍然顯得猶豫不決,李亞安道:
  “好了,帶他們去書房吧,我在這兒等著。我就在外麵。”
  拜托,隻不過問幾句話而已,嶽程心裏嘀咕,難道她以為警察會在她家書房欺負她嗎!不至於要這麽擔驚受怕吧!
  “亞安……為什麽你不……”她好像還有點不甘心,但是站在她跟前的李亞安似乎用眼神給了她一個警告,她看著他的臉,又磨蹭了兩秒鍾,才終於屈服,她低聲說,“好吧。”接著,她把嶽程和陸勁帶到了書房。
  李亞安的書房不大,但布置得很溫馨舒適,從窗台上的盆景、電腦椅上的繡花小靠墊到書架上的陶瓷小擺件,每個細微處都體現了一種女性的細致和情趣。
  她請嶽程在軟軟的皮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坐在一張靠背椅子上。
  “你們想問我什麽?”她不安地看看嶽程又看看陸勁。
  嶽程正想提問,忽然發現陸勁正在端詳書架上的幾個相框,那裏麵好像放著李亞安和鄭小優的合影。這家夥一直想要看李亞安和他妻子的合影,這回總算如願以償了。
  “這是什麽時候拍的?你老公看上去好瀟灑。”陸勁拿著其中一個相框走到鄭小優麵前。在那張照片裏,兩人都好像精心打扮過了,李亞安穿著件發亮的黑色西裝,鄭小優則穿件帶花邊的白色連衣裙,他們微笑著站在一架鋼琴前,兩人看上去都心情很好。
  “這是……去年我們結婚那天在餐廳拍的。”鄭小優說,她的嘴角微微漾起一絲笑容。
  “誰幫你們拍的照片呢?看上去好像取景有點問題……”
  “是餐廳的服務員幫我們拍的,他的技術大概有問題吧。不過,沒關係,隻要能留下個紀念就行,我跟亞安不在乎這些。”她接過相框,低頭看著照片,“那天亞安的這套新西裝,是我幫他挑的,他很喜歡。”
  “你們結婚沒請別人嗎?”嶽程問道。
  鄭小優搖了搖頭。
  “我父母都不在了,他又跟他母親關係不好,早就不來往了,所以,我們就兩個人結了婚,我覺得這樣也挺好,很簡單。結婚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她眨巴著一對美麗的大眼睛溫柔地朝陸勁笑了。
  “沒請同事和朋友?”嶽程又問。
  鄭小優抬起頭沒有看他。
  “請人家來,人家還得送禮,再說我也沒什麽親近的朋友。至於亞安,他本來就很討厭傳統的婚禮。”
  “那這張呢?”陸勁又拿了另一個相框過來。
  在這張照片中,李亞安和鄭小優兩人站在一家旅館門前,看背景不像在中國。
  “哦,這是我們度蜜月時拍的。我們去了一次韓國。”
  “我以為李醫生度蜜月會去歐洲呢。”陸勁笑道,“他那麽喜歡吃西餐的人。”
  鄭小優笑起來。
  “是啊,他是想去歐洲,不過,我想去韓國,因為我看了韓國電視劇,對韓國很好奇。而且去韓國的費用要便宜得多。”她說。
  
  嶽程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鄭小優的檔案資料。鄭小優,原名鄭雪萍,1983年出生,父親鄭海山原是一家國營大廠的技術員,1989年死於胃癌,母親李林原是一家棉紡廠的女工,1992年下崗,之後在街道辦的飲食店當收銀員,2002年在外出途中遭遇車禍。
  鄭小優的學曆很簡單,1996年從B區愛武小學畢業後,便考入了同一區的第三中學,在那裏完成了初中和高中的學業,2001年7月畢業。當年,她沒有考上全日製大學,而是在S十精神衛生中心找了一份月薪800元的接待員工作。直到2004年,她才獲得F大學夜大部文秘專業的大專文憑。
  嶽程估計,鄭小優就是在精神衛生中心當接待員時認識李亞安的。也許,還是李亞安資助她念的夜大學,因為看鄭小優高中畢業時的家境,應該屬於很不寬裕,不然按理說,高考落榜後,她應該會選擇考中專,或複讀重考,而不是選擇出來工作。
  鄭小優在精神衛生中心隻呆了5個月。從2001年9月到2002年1月,之後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是空白。2004年7月她獲得大專文憑後的第二月,開始在富地廣告公司任文員,一年後,她跳槽至美國開樂廣告有限公司任行政秘書,在那裏又呆了兩年,2007年1月,她進入廣播電台擔任總編室秘書一直到現在。
  “鄭小姐,你是什麽時候認識李醫生的?”嶽程問道。
  鄭小優抬起她那張俏麗的瓜子臉,疑惑地看著他,好像在問,你為什麽要打聽這個?但她還是問答了。
  “我認識亞安好多年了。”她幽幽地說。
  “我們作過一點調查,你好像曾在精神衛生中心工作過。”
  “嗯。”她道。
  “你們是在那裏認識的嗎?”
  “嗯。”
  嶽程覺得她好像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那時候,你大概多大,鄭小姐。”
  “我18歲,”鄭小優的神情有些呆板,“高中畢業我沒考上大學,家裏條件也不好,入容許我再念書了,所以就想找份工作。我就是在那裏認識亞安的。”
  “但你在那裏隻幹了5個月。”
  “是的,那時候……有……有別人找我的麻煩,亞安看不過去,就讓我不要幹了,我們那時候,還沒……特別好,後來他資助我上了夜大學,他,他說,沒文憑找不到好工作。”
  “你那兩年在哪裏工作?”嶽程問道。
  “我沒工作,我一邊上學,一邊在照料亞安的生活。他希望我這樣。”鄭小優說。
  看起來,那兩年,完全是李亞安在養活她。
  “鄭小姐,我想問問你關於一封信的事。”嶽程決定暫時把3月10日核對李亞安不在場證明的事放在一邊,他覺得這可以暫時讓她放鬆點,他看得出來,剛剛的那些問題讓她很緊張。
  “一封信?”鄭小優好像很茫然。
  “你不知道?”
  “自從請假後,我就沒去過單位。”
  “你的同事沒告訴過你嗎?”
  鄭小優輕輕搖了搖頭。嶽程想,也對,像她這樣會在會議上公開揭同事短的人,在單位一定沒什麽朋友。試想,如果他有個這樣的同事,估計他也會敬而遠之的。
  “是封什麽信?是給誰的?”她注視著他,神情緊張地問道。
  嶽程笑了笑,溫和地說:
  “是這樣的,我們正在辦理一起連環凶殺案,那個凶手也許是為了引起警方的注意,他故意寄信給新聞媒體,他也寄了封信給電台,收信人是你。”
  就好像有人霎時扼住了她的脖子,她瞪著他,竟然張開嘴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瞪圓眼睛,說:“給,給我的?”
  “是的。”
  鄭小優不安地朝書房門望去,嶽程很擔心她會突然衝出去找她的守護神——李亞安,但是她咬了咬牙,終究還是忍住了這種衝動。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這個凶手要寄信給我。他難道認識我嗎?”她把目光轉向別處,一臉憂鬱地說,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麽,回過頭來眼睛發亮地盯著嶽程,“他是什麽時候寄信給我的?有沒有提起我?”
  
  她想到了什麽?
  “沒有,他沒有提起你。”
  “那麽他為什麽要寄給我?”接下去的這句話,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我們也想知道。”嶽程謹慎地說。
  她低下頭陷入了沉思,隔了一會兒又朝書架上的小擺設看去。
  “在你請假之前,你有沒有接到過比較奇怪的信?”嶽程打破了沉默,問道。
  她搖搖頭。
  “我接到的都是很普通的聽眾來信,大部分都是對各欄目提的建議和意見。”她抬起頭茫然地望著前方,她好像在想別的事。
  看來在這個問題上是問不出什麽了。
  “你認識容麗嗎?”嶽程換了個話題。
  “容麗?”她別過頭來看著他,“我認識她。她可以算是……亞安的朋友。”這時候,她又情不自禁朝書房門望去。
  “可以算是……?”陸勁插了句嘴。
  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表達,磨蹭了一會兒才說:
  “亞安叫我不要理她。”
  “為什麽?”嶽程覺得她的回答大有文章。
  “她經常來電話,有時候也會到我們家來,亞安不在,就找我聊天,我……我不太喜歡她,”大概是覺得如此明確地表達自己對丈夫朋友的不滿有些欠妥,但又不想撒謊,所以她說話顯得吞吞吐吐的,“容麗,她,嗯,她老是問我一些我跟亞安的私事,看上去,好像很關心我們,有一次還送……那種東西給我,我,我不好意思說她,她畢竟是亞安的朋友,但是,我不喜歡她。”
  “那種東西是指什麽?”嶽程很疑惑。
  陸勁捅了他一下。
  怎麽啦?嶽程回頭瞪了陸勁一眼,後者沒有看他,微笑地問鄭小優:
  “你最近有沒有跟容麗一起吃過飯?”
  “吃過。”她點頭道。
  “是哪一天還記得嗎?”嶽程問。
  她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情願地說:
  “是3月10日中午,那天是星期一。”
  “鄭小姐,你記得很清楚啊。”嶽程道。
  她露出了生氣厭煩的神情。
  “我是記得很清楚,那天亞安休息,我們本來說好去公園的,他那段日子很忙,好不容易才有空陪我。可那天中午,11點不到一點,容麗忽然來了,我們沒邀請過她,是她自己來的。她還拿著水果和一些營養品,沒辦法,我們隻好請她進來坐了。本來我們也不想請她吃飯的,但是她說話一直沒個完,我實在不好意思了,而且我也餓了,總不能我們吃我們的,不給她吃吧,所以,我隻好說我來煮湯,讓亞安出去買點外賣。但是,我把湯煮幹了,鍋也燒壞了,因為跟她說話,我把這事忘了。”鄭小優懊惱說,“那個鍋還是新買的呢。”
  “為什麽不出去吃?”陸勁問道。
  “嗯?”她好像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為什麽你們沒出去到飯店吃飯?在自己家弄多麻煩?而且你的手也不方便。不是嗎?”陸勁指了指她的手。
  “是的,我的手骨折了,剛拆了石膏,醫生要完全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她低頭望著自己的右手說。
  “你們那天為什麽不出去吃飯?”嶽程提醒她回答這個問題。
  “在飯店吃飯,我怕她會敲亞安的竹杠。她到哪裏都愛點最貴的東西,有一次,她跟我們一起吃飯,一定要吃一個鮑魚,而且問也不問一聲,就自己點了,那麽小的一份,要800多,到最後結賬的時候,她說她沒錢,是亞安付的帳。她好像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鄭小優說到最後一句,臉上的怒意已經非常明顯。
  “不過我覺得李醫生是很精明的人哪,為什麽他要甘願替容麗付賬?”陸勁笑嘻嘻地輕聲問,“會不會他們以前是男女朋友?而李醫生沒告訴你?”
  鄭小優瞪著陸勁,好像被施了定身術,半天她才回過神來。
  “我相信亞安。”她道。
  “李醫生肯定否認了他們的關係,對吧?”陸勁用半帶玩笑的口吻說。
  “他們隻是認識。以前因為容麗人頭熟,亞安請她幫過不少忙,但是他們之間沒有什麽特別的關係。”
  
  “但是我知道李醫生以前可是個風流才子,說不定他們有關係,卻沒有告訴你呢?”陸勁微笑著注視著鄭小優。
  嶽程以為聽到這句話鄭小優會發火,但沒想到,她居然很平靜。。
  “亞安年輕時是有不少女朋友,這我知道,但其中不包括容麗。我才不信容麗說的那些,更不相信她會喜歡我。”
  “容麗說她喜歡你嗎?”嶽程奇道。
  鄭小優重重點了點頭
  “嗯,她說她特別喜歡我,想跟我作朋友,還讓我認她當大姐。但是,她做的那些事,問我的那些話,實在沒辦法讓我把她當成一個大姐。我都覺得她……她不正派。對!就是不正派。我覺得她有病!”
  想必,容麗可能經常向她打聽他們夫妻間的私事,這一定讓性格文靜保守的鄭小優感到非常難堪。這時,嶽程驀然想到,鄭小優剛剛說的“那種東西”會不會跟夫妻生活有點關係?,怪不得陸勁要捅我。
  “你剛剛說,容麗曾經送給你‘那種東西’指的是什麽?”他還是準備問一下,一問完,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陸勁,發現後者在偷笑。
  鄭小優的臉微微有些泛紅。
  “這我不想說,我覺得不是什麽好東西。她有病!”她堅決的口氣裏含著怒意。
  算了,不說也罷,估計就是如他所猜了。
  “那麽,容麗到底是怎麽跟你說她跟李醫生的關係的?”嶽程問。
  鄭小優猶豫了片刻才開口。
  “她說,他們……有過關係,還說要不是因為我,亞安會跟她結婚的,她說她等了亞安很多年,還為他打過胎,想不到,他最終還是找了年輕的女人。她說的時候,還哭得很傷心。那天晚上,為了她的這些話,我去質問了亞安,亞安非常生氣,當場就打了個電話給容麗,要跟她當麵對質,結果,那個容麗在電話裏居然全變卦了,她說她是跟我開玩笑的,想看看我對亞安是不是信任……”鄭小優充滿厭惡地皺起了眉頭,“本來這件事後,我不想再理她了,但她又是向我道歉,又是送東西給我,還老是打電話給我,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亞安叫我不要理她,但我就是覺得不好意思……”鄭小優朝書房門那邊瞧了一眼,這次她好像怕自己說的話會被客廳裏的李亞安聽見,“我覺得她好像在暗戀亞安。”她輕聲說。
  
  20分鍾後,他們結束了跟鄭小優的單獨麵談,鄭小優像脫逃牢籠的小鳥一般,把他們拋在腦後,飛快地推開書房門衝到了客廳,她奔到李亞安麵前,抓著她的衣襟說:“亞安,那個……那個凶手給電台的信,是寄給我的。”她的聲音裏帶著疑惑、緊張、焦慮和不安。
  聽了這句話,李亞安先是愕然,繼而馬上臉色變得鐵青。
  “是寄給你的?”他問道。
  “是的。是嶽警官說的。”鄭小優回頭看了嶽程一眼,像是要他證明自己說的話。
  李亞安冰冷的目光朝他射來。
  “凶手把信寄給了我太太?”他充滿敵意地問道,好像嶽程就是那個寄信給他太太的凶手。
  “是的。”嶽程道,心裏覺得這種敵意有點莫名其妙。
  李亞安眼神呆滯地望著虛空中的一個點,過了好久才說:
  “希望你們警方能盡快將這個凶手抓拿歸案。我真想看到他被繩之以法。”他的每個字都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聽上去,他真的對這個寫信給他太太的凶手恨之入骨。
  不至於吧。嶽程忍不住要替一號歹徒說句話了,人家隻不過是在信封上寫了一個你太太的名字而已。他聽到陸勁在問:
  “凶手會不會是暗戀你太太的人?”
  李亞安注視著他,冷冷地說:
  “陸勁,我本來想請你吃布朗尼的,但就因為你這句話,你失去了這個機會。”
  這句話似乎給了陸勁不小的打擊,他的臉一呆,失聲問道:
  “是哪家店的布朗尼?”
  “就是你跟我說過的那家店。我是照你給我的地址去買的。”
  陸勁充滿遺憾地歎了口氣。
  “你太小氣了。好吧,不要緊,我認了。”
  李亞安沒說話,他看上去心情很壞,似乎還沉浸在太太的芳名被盜用的狂怒中。
  但嶽程實在覺得李亞安好像沒必要為此大為光火。
  “李院長,凶手並沒有在信裏提到你太太,所以,你不必擔心你太太會因此受連累。”嶽程道。
  這句話似乎讓李亞安好受了一些。
  “是嗎?”他點點頭,解釋道,“也許是因為她前不久剛剛被人襲擊過,所以我們對此比較緊張。”他聲音的後半段漸漸平靜了下來,他的目光落在鄭小優的臉上,好像在試圖安慰她,“我們一直懷疑是有人故意要跟她過不去……”
  “故意?”這讓嶽程有些意外。
  “她被襲擊的時候,是晚上9點多,時間並不晚,樓道裏還有別的居民進進出出的,但那個人好像就專等著她……”
  “別說了,亞安,別說了。”鄭小優拉住了李亞安的手。
  李亞安低頭看了她一眼,住了口。
  “你太太身體好點了嗎?”嶽程看見鄭小優的眼睛濕潤了。
  “她的手臂要過兩、三個月才能恢複。”李亞安注視著眼含淚光的妻子,稍稍遲疑了一下,最後伸出胳膊,把她摟在了懷裏。
  “骨折恢複總需要一段時間的。”嶽程知道鄭小優真正難過的原因不是骨折,而是失去了她跟李亞安的孩子。不過,再懷一個不就是了?嶽程覺得這對夫婦的悲傷似乎有些過頭,但又不像是假的。
  “有些傷,是一輩子都恢複不了的。”李亞安神色黯然地對嶽程說。
  “李醫生,不要那麽悲觀嘛,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的。童雨還年輕。”陸勁勸慰道。
  童雨?!這名字讓嶽程渾身一震,他禁不住回頭去看陸勁,他發現後者正死死盯著鄭小優的側麵,而她,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因為恐懼,正依偎在李亞安的懷裏簌簌發抖。
  “陸勁,我的太太叫鄭小優。”李亞安平靜的聲音裏帶著慍怒。
  “對不起,我叫錯了。”陸勁道,“誰讓你用布朗尼刺激我?我的意思是,孩子還可以再生的。李醫生,李太太還很年輕。”
  李亞安冷笑一聲,道:
  “我有這一個孩子就夠了。”說完,他俯身吻了一下妻子的頭發。
  
  “你剛剛叫她童雨!”一走到大街上,嶽程就停住腳步回頭質問陸勁。他知道,多年前,陸勁見過童雨,而且,陸勁也算半個畫家,應該有記住相貌特征的天賦。雖然嶽程手裏也有一張童雨的表姐李小丹提供的照片,但照片裏的童雨才十五、六歲,他實在看不出剛剛見過的鄭小優跟照片裏的單眼皮少女有什麽相似之處。“她是童雨嗎?”嶽程充滿懷疑地問道。
  “我說不好,隻是覺得她的側麵有點像。尤其是下巴的地方。”陸勁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你的記性可真好,過了這麽多年,居然還能記住人家的下巴長什麽樣。”嶽程覺得不可思議。
  “還有肩膀的輪廓,每個人的背影其實也有自己的特征,很少能找到兩個從背後看上去一模一樣的人。但是,我不能確定,就像你說的,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我確實記不住了。”陸勁笑著說,“其實我是唬他們的。”
  “你不覺得姓李的剛剛提到那封信的時候反應有點過度了嗎?”嶽程想到李亞安咬牙切齒的表情。
  “是有一點。”陸勁若有所思,“但每個人的想法不同。我坐牢時,有個牢友就因為一個鄰居在馬路上拍了下他太太的肩膀,他後來就那個人砍死了。雖然我不覺得李亞安是這種小題大做的人,但是如果他真的特別喜歡他的小太太的話,這樣表現也沒什麽不正常的。”陸勁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聲音忽然低了下來。
  “那流產的事呢?他們就不會再生一個?為什麽我覺得這件事在他們家好像世界末日一樣?”
  “就是這一點我覺得很奇怪。而且,他們的悲傷好像不是裝出來的。”
  “會不會是從此鄭小優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陸勁沒有回答,他看了下腕上的電子表,提議道,“已經五點了,我們去找點吃的吧。”
  “我不吃蛋糕。”嶽程事先聲明。
  “好,就吃大排麵吧。”陸勁順從地說。。
  “嘿,你怎麽突然改吃鹹的啦?”
  “因為便宜啊,我身邊錢不多了,吃蛋糕太貴了,得省著點花。”陸勁摸了下自己的口袋,好像生怕裏麵的錢會飛出來跑掉,他接著說,“我對鄭小優說的一點印象特別深,她說容麗到飯店點了鮑魚,還讓李亞安付賬。”
  嶽程聽出陸勁的口氣裏竟然帶著幾份欣賞。
  “李亞安不付賬怎麽辦?三個人中總要有人付賬吧。”
  “是的,我知道。在那種時候,的確是沒辦法,但是,容麗這麽做很過分,她好像是在跟李亞安胡攪蠻纏,所以,我懷疑容麗說的話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她也許真的跟李亞安不止是同事關係,至少沒那麽簡單,也許她追求過李亞安吧,也許他們還真有那麽點接觸……不然,她憑什麽這麽做?”
  “你是說真刀實槍的?就像她對你那樣?”嶽程想到了元元使用過的這個詞。
  陸勁橫了他一眼。
  “關我什麽事?!”陸勁忽然提高了嗓門,他惱火地說,“容麗這個花癡!不知道她跟元元到底說了些什麽!什麽真刀實槍?”他回頭輕蔑地掃了嶽程一眼,“你知道什麽叫做真刀實槍!你知道嗎?!還問人家‘那種東西’是什麽!我現在就告訴你,什麽叫做真刀實槍!”
  “就是赤裸裸地求愛!我知道。”嶽程平靜地說。
  陸勁看著他,憋了一會兒,才道:“其實……我是想說……”
  “她總不可能是那個意思吧?她對元元說她跟你那個了?她照顧你的時候,你不是在受傷嗎?元元不會傻到真的會相信她的話吧?我覺得這不太可能,因為那是在監獄!她吹牛前也得先打打草稿。”嶽程覺得自己說到了點子上,因為陸勁一副啞口無言的表情。
  “你說的有道理。”最後,陸勁終於心悅誠服地點頭道。
  “所以,我覺得容麗讓李亞安付賬,又跑到他老婆那裏去胡說八道,原因有二,一是她暗戀李亞安,仗著自己幫過李亞安的而忙,李亞安不好意思對她太冷淡,就拚命想擠進李亞安的生活,二是,李亞安讓她抓住了什麽把柄,她吃定李亞安不能拿她怎麽樣。我覺得李亞安根本就拿容麗沒辦法。”
  “把柄……”陸勁眼睛發亮。
  “我準備先查一查李亞安的財務情況。我想知道,一個心理醫生一年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心理醫生可不比外科醫生。收到紅包的機會可不多。”嶽程道,他看見陸勁朝他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要鍾明輝的檔案記錄,你什麽時候給我?”陸勁問道。
  “你問的是,全市所有鍾明輝的檔案記錄吧?回去就能看到。”
  陸勁的眼珠左右移動了兩下。
  “嶽程,我準備走近路。”他道。
  “走近路?”
  “一號歹徒好比是你家,現在有好幾條道可以到那裏,但這些路都是新辟的,雖然我知道沿著其中任何一條走下去遲早會到,但我始終認為,舊的那條才最近。”
  “舊的那條?”嶽程很困惑。
  “這條道的名字叫做——鍾明輝。”
  
  21.鍾明輝是誰?
  
  嶽程一回到家就收到下屬傳來的幾條消息,一,金小慧自己會開車,駕照是兩年前取得的,在取得駕照之前,她購買了一部黑色馬自達,雖然她很少開車上班,但她曾向同事吹噓過,她自己曾最遠開車至江西。經證實,她陳屍的那輛車正是她本人的車;二、已經找到羅秀娟被害路段的清潔工,該清潔工稱,他沒有報過警,因為他發現屍體時,已經有警察到達現場了。他每天上班的時間是清晨5點。三,容麗的確有個堂哥叫容保國,此人也的確是宜康醫療器械廠的廠長及法人代表,但金小慧的15萬並沒有進入該公司的任何一個賬戶。四,據容麗的鄰居反應,今天上午10點半左右,有一個民工模樣的人進入過容麗的家,有人看見他匆匆離開,手裏還拿著一個花瓶和一束花,但沒人注意他離開後去了哪裏。
  嶽程在心裏分析了一下這幾條信息。
  首先,那輛車如果真是金小慧本人的,那麽金小慧很可能如他所料,跟凶手約好在中途見麵。由於自己開車太醒目,凶手到達約定地點,很可能乘坐公共汽車,要不就是把車開到一個中轉站,乘公共汽車趕赴現場,殺人後,再乘公共汽車返回停車地點,開車回S市。所以,現在有必要查一下通往農場的公交線路,和公交站點。
  第二,清潔工的上班時間是清晨5點,而在這之前,已經有人冒用清潔工的名義報了警,這個報警人,既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一個驚慌失措的過路人。所以,有必要再聽一遍那個報警的錄音電話。
  第三,如果,金小慧的15萬元沒有進入公司賬戶,那很有可能就是被容麗和她的堂哥吞了,但這隻是猜想,所以,需要核查一遍兩兄妹的個人賬戶,並對兩人分別進行詢問。
  第四,容麗的話有一部分屬實,那個民工肯定是被雇用的,所以可以在附近的建築工地找一下有沒有這樣的人,同時也可以向附近街道的商家打聽一下,看能不能找到這個民工的離去路線。
  嶽程整理好思路,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怎麽啦?”坐在他對麵的陸勁好奇地看著他。
  嶽程把剛剛獲得的四條信息以及自己的分析和決定一五一十都告訴了陸勁。
  “你分析得不錯。”陸勁笑著說,“隻不過,這四條路可能都是死路。第一,要在一個長途公汽車站調查一個陌生人是否來過,簡直就像大海撈針,我不相信有人會記得,就算有人說自己有印象,你也不敢相信。第二,報警的人,就算是凶手本人,你通過這個報警電話又能知道什麽呢?元元幾年前就告訴我,她在地攤上買過一種叫變聲器的東西,這種東西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聲音,花10元錢就可以讓警方搞不清這個人到底是男是女,所以,這也是一條死路。第三,那筆錢雖然沒進那家廠的戶頭,但並不能證明,金小慧這筆錢就是被容麗騙走的,也不能成為謀殺動機,即使你知道這裏麵疑點重重,也很難抓住對方的把柄,因為對方早有準備。容麗完全可以說,她跟金小慧是好朋友,經她同意,她才暫時保管這筆錢的,她還可以說,工廠已經要向金小慧提供相關的投資證明,我相信他們肯定提供了,如果容麗正是為此謀殺金小慧的話,那他們肯定已經事先作好了應對警方核查的準備,因為他們知道警方遲早會找到他們的,所以這條信息說明不了任何問題,……還要我說下去嗎?”
  嶽程被陸勁說得腦袋發脹,四肢乏力,什麽話都不想說。
  陸勁繼續說道:
  “至於最後那條。哈哈,那個建築工人,不知道警方找到他要花多少時間和精力,但是即便找到了又怎麽樣?也許他會說,是一個戴著大胡子的男人叫他上門搶花的,或者,他還記性不好,智商很差,他根本不記得是誰雇用他的了,也記不得那個人的長相和說過什麽話,……到時候你們可怎麽辦?”陸勁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嶽程橫了他一眼,他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塞在嘴裏,點上了,接著,拿起手機隨意撥通了某個電話。
  “元元,陸勁有話跟你說。”他對電話說了一句,便把電話遞給陸勁。
  他很高興地看到,剛剛還一臉得意的陸勁,現在馬上換了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哼!你這死罪犯!叫你猖狂!我終於找到了治你的辦法。
  “快接啊。”他催促道,一邊又對電話那頭說,“元元,你別急,他剛上完廁所,總得先把褲子穿好,再來接電話吧。”
  陸勁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奪過了電話。
  “元元,其實,我剛剛在……洗手,”陸勁低聲解釋道,但他馬上就發現不對勁了,“喂,喂,……元元,元元……”他朝著電話裏喊了幾聲,對麵沒反應,他慢慢抬起頭,盯住了嶽程,後者早已經拉開大嘴笑了起來。“有你的,警察騙人!”陸勁用手機指著他,氣哼哼地按斷了電話。
  “警察騙犯人,那不叫騙,那叫兵不厭詐。”嶽程笑道,他現在心情好了起來。
  “有本事去騙歹徒啊,別騙我。”
  好吧,繼續討論案情。
  “我知道,你是不會去找什麽建築工人的,你會在那裏等著,看容麗是不是會被殺死,然後以此來判斷她是不是一號歹徒,對吧?。”嶽程有氣無力地問道。他覺得這真是典型的殺人犯邏輯。
  
  “雖然不太厚道,但你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方法。這樣我們就可以少一個嫌疑人了,而且是徹底的,毫無疑義地少了一個嫌疑人。可惜……算了。”陸勁笑著搖搖頭,“所以,我說這幾條差不多就等於是死路,當然也不是毫無希望,隻不過,離希望太遠。”
  “那你近路呢?”嶽程想到了陸勁在吃大排麵之前說的話,“鍾明輝的檔案,研究得怎麽樣?”
  陸勁自回來後,就開始研究“鍾明輝們”的檔案資料了。
  嶽程向陸勁提供了本市從1900年至1998年出生的所有叫這個名字,以及名字相近的人的名單,共45名,排除名字相近的,有12名叫鍾明輝,全部為男性,其中5名已經死亡。
  “我有了點想法。”陸勁道。
  “什麽想法?”
  “我今晚主要研究的是這5個死掉的鍾明輝。”陸勁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複印紙。
  嶽程把這五個鍾明輝的擋案移到眼前。
  內容如下:
  1.鍾明輝 1915年出生 教師 1990年病故 心髒病突發 戶籍地址:B區鬆雲路38弄1號
  2.鍾明輝 1935年出生 工人 1991年病故 癌症 戶籍地址:B區李村路245弄23號3樓
  3.鍾明輝 1935年出生 職員 1994年病故 肝癌 戶籍地址:C區大同路567弄2號
  4.鍾明輝 1965年出生 職員 2001年猝死 病因不祥 戶籍地址:D區麗池路334弄5號
  5.鍾明輝 1994年出生 未成年 1997年猝死 跌入窨井 戶籍地址: D區海南路58弄7號
  
  “你看出什麽來了?”嶽程什麽也沒看出來。
  “歹徒一開始跟我通信時,曾經用過一個具體的地址,我記不得是什麽路了,信封也早就丟了。我想說,他既然有把握能收到回信,這說明他一定就住在鍾明輝附近,或者跟鍾明輝有一定的交往,也許還能隨意出入他的家。具體地址我雖然記不得了,但我有印象好像是B區。”陸勁指了指名單上的前麵兩個名字,“這兩人是B區的。”
  “健在的鍾明輝中難道就沒有在B區的嗎?”嶽程看了一眼被扔在一邊的另一張複印件。
  “歹徒最開始的幾封信,都是在85年至86年這兩年間寫給我的,也就是在那幾封信裏,他用了B區的那個地址。而在活著的鍾明輝裏,有兩個是B區的,但一個是87年出生,另一個是90年出生的,所以,歹徒不太可能跟他們兩個有什麽關係。”
  嶽程又仔細看了一遍鍾明輝的檔案資料。
  他撥通了下屬王海東電話。
  “什麽事,頭兒?”小王的聲音響亮地從電話裏冒了出來。
  “你還在局裏嗎?”
  “在。”
  “立刻幫我查一下兩個人的親屬,我馬上就要。”
  沒過5分鍾,王東海就把B區兩位鍾明輝的近親報給了他。
  “1990年去世的鍾明輝,隻有一個女兒,叫鍾慧琴,62歲,她的戶籍地址是鬆雲路38弄,她跟丈夫都健在,他們有兩個女兒,都已經成家。1991年去世的鍾明輝,他的老伴在99年病故,他有一個兒子,名叫鍾海平,現年43歲,是S市圓珠筆廠的工人,目前病退在家。戶籍地址也是李村路245弄23號。”
  “幹得好。”嶽程讚了一句,便掛了電話。
  “怎麽樣?”陸勁問。
  “都有親屬,我明天就派人去戶籍地,希望能盡快找到他們的親屬。”嶽程知道戶籍在那裏並不代表人就住在那裏。
  陸勁點了點頭,接著,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提醒道,“對了,你能不能給鍾平的太太打個電話?”
  “你想問什麽?”
  “我就想問問,那個小孩鍾明輝的名字是誰給取的。”
  
  嶽程一愣。
  “你怎麽會想到問這個?”
  “我就是想知道而已。那孩子是1994年出生的。……”陸勁若有所思地說,“我其實一直在想鍾平最後在電話裏說的那些話。‘沒想到……原來是你,’他還說他碰到了一個老朋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嶽程也曾經為此困擾多時,現在他決定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陸勁,我上次問過你一個問題,我問你,很多年前認識的人,多年後,如果這個人改變了打扮,你還是不是能認出來,你當時說,如果交往不深,很可能完全認不出來,需要對方提醒才能忽然醒悟……這是你說的吧?!”
  “對,我差不多就這意思。”
  “我一開始想到的是鍾平嘴裏說的這個老朋友,會不會是他在安徽的老同事,但後來,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人,跟我們這個案子有關的一個人,但是我不能肯定……”
  陸勁眼睛一亮,他順手在複印紙上寫下一個名字。
  “你是不是想到了這個人?”陸勁問道。
  嶽程看著那個名字,不由地露出微笑。
  “對,就是這個人。雖然他死了,但是他的死我覺得很值得推敲。我記得歹徒信上說過一段話,寫信的日期跟這個人的死期很吻合。1996年,……所以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一次那個黃山下麵的小鎮,那個鎮子叫什麽來著……”
  “鹿角鎮。”陸勁笑著用手指摸摸下巴,“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歹徒那時候就盯上鍾平了,他一定很想知道鍾平到S市後,會住在哪裏。但是鍾平是沒有S市戶口的,我不知道鍾平的老婆有沒有戶口,但是我知道,很多人在外地工作後,就會把戶口遷到外地,比如我父親……”陸勁說到“父親”這兩個字時,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好像是故意不想讓嶽程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嶽程看過陸勁的口供和檔案資料,他知道陸勁的父親因為離婚不成,曾經企圖勒死陸勁泄憤,而且就是因為這位父親對家庭的不聞不問,導致陸勁的母親不得不靠非常手段養活自己的兒子。所以,嶽程知道,陸勁在心裏對這位父親一定是充滿怨恨的。嶽程每次一想到陸勁在向李小月訴說母親的秘密時,那渾身打顫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對陸勁說,兄弟,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想都不敢想,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挺過來的,我幫不了你,也改變不了你的過去,但是,我至少可以扶你一把,也可以請你喝杯啤酒。
  “要不要喝杯啤酒?”他問道。
  “啤酒?”陸勁很詫異,他搖搖頭道,“不用,不用,你還是聽我把話說完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嶽程自己去拿了一小瓶冰啤酒出來,他對著瓶口喝了一口道,“你是想說,假設鍾平和他老婆在S市都沒有戶口,那歹徒要找到鍾平就非常困難,所以,他給他們的孩子取了個名字,為的就是將來能通過孩子的戶籍登記,在S市找到鍾平。我想也許鍾平說過,這孩子是可以在S市報上戶口的。孩子是1994年出生的,在孩子出生前,鍾平經常去鹿角鎮,所以那個名字很可能就是那個死人取的,也許一下子給了他好幾個名字,他們的關係不是一向不錯嗎?鍾平還帶土特產去看他呢……嗬嗬,”嶽程看見陸勁的心情似乎稍有好轉,便道,“我還是快點打電話給鍾平的太太吧,我實在很好奇。”
  “不過,這隻是我們的猜想,也許名字隻是個巧合,而且現在的鍾太太也未必不知道名字的來由。”陸勁對此也沒把握。
  “試試看吧,現在的鍾太太以前是鍾平在安徽的同事,他們早就有往來了,鍾平很可能把什麽都告訴她了。畢竟這不是什麽說不得的機密大事。”
  嶽程撥通了鍾平家的電話。
  “你是……”電話那頭響起鍾平太太虛弱的聲音。
  “我是昨天跟你聯係過的C區警署的嶽程。我們在超級市場見過麵。”嶽程道。
  “哦,你是嶽警官。”她似乎想起來了。
  “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打擾你。不過,為了早日抓到凶手,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吧。”鍾平太太低聲說。
  “鍾平有個兒子叫鍾明輝,你知道嗎?”
  “小輝?……他已經死去好多年了。”這個問題顯然讓鍾太太很意外。
  “他是1997年出事的,我知道。”嶽程頓了一頓,問道,“你知道,鍾明輝個名字是誰取的嗎?”
  “這個……”
  “請好好想一想。”
  隔了大約一秒鍾,鍾太太才回答:“我記得好像是那個警察給取的,就是辦理老鍾哥哥案子的那個警察。他叫什麽,我不知道。”
  我知道,嶽程想,他叫曾紅軍。1996年死於家中的浴室。
  
  第二天,在廣式早茶廳,簡東平一看見元元就問道:
  “今天的晨報你看了沒有?”
  “我已經N年沒看晨報了?怎麽啦?又有衛星上天了?”元元望著麵前還在冒熱氣的鮮蝦雲吞麵,一點胃口都沒有。
  簡東平把一張報紙攤在她麵前。
  “你看這個。”他指指報紙的左下方。
  元元一看,原來是一則廣告,占用了報紙八分之一的版麵,內容是:
  “物品已從星河路28號運出,因送貨人不小心,遺失了送貨地址,請收貨人主動聯係。電話號碼:×××××××,聯係人,陸先生。”
  “這是不是你老公登的?”簡東平表情凝重地問道。
  老公!一聽到這兩個字,元元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不知道!”她板著臉答道。
  “我覺得肯定是他們,你上次跟我說起過那個‘星河路28號’,金小慧被殺後,她身上留的條子裏就有這個地址。”簡東平若有所思,“看來,他們是想引誘一號歹徒跟他們聯係。”
  “哼,不管我的事。”
  簡東平的目光掃了過來,他觀察了一會兒她的臉色,問道。
  “怎麽啦?你們兩個吵架了?”
  元元真想把她跟陸勁之間發生的事一古腦兒都告訴簡東平,讓他給她出出主意。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打電話到電台去訴說自己的心事了,那並不是因為這個人無聊,而是因為實在是為這些事煩惱不已,卻又想不出解決的辦法,身邊又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
  “你們兩個到底怎麽了?”簡東平又問了一遍。
  他分手分得那麽決絕,隻有我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麽,可是這事可真難啟齒。
  “Jsmes,他要跟我分手。他覺得這樣對我更好。”元元說完這句差點哭出來。她心裏喊道,死陸勁!我恨你!
  簡東平拿著叉燒包,停在半空,他眨巴著眼睛,呆呆地瞅著她,問道:
  “為什麽提出分手要在洞房之後?在那天之前,他就應該想到跟你在一起其實是害了你,但我看他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跟你分手的意思,就連路上的野貓都看得出來,他是想跟你在一起的……”他咬了一口叉燒包,又喝了一口魚丸湯,問道,“那天晚上出了什麽事?”
  元元低頭不說話,她很想把碗裏的幾個大雲吞全都塞進簡東平的嘴裏!叫你再猜!叫你再問!
  可惜簡東平一點都沒看出她的怒氣和尷尬,也許看出來了,但根本不在意。
  “我記得你說他哭了,一般男人不會在這種事成功之後哭的,他是不是……”簡東平說到這兒,停了下來,等他再開口時,他換了一種口氣說話,“其實我想,以他那天的狀態出現這樣的情況,也很正常,但對他來說,也許是個致命的打擊,因為他覺得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他的心情我能理解。”簡東平充滿同情地說。
  該死的James!元元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同時,她又覺得心裏一鬆,至少現在她不用再擔心自己會無意中說露他的秘密了,因為秘密已經被James揭穿了。該死的James!我真想滅口!但我又想聽聽一個男人對這件事的看法。難道失敗一次真的對男人來說這麽致命嗎?
  “James!我想問你個問題,你可別生氣,你……嗯……有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她低頭用筷子撥弄著雲吞麵裏的蝦仁,輕聲問道。
  簡東平聳了聳肩,笑道:
  “坦白說,我也有過。其實,這對男人來說是很平常的,狀態不好,身體太累,壓力太大,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別多想,很快就會好的。”
  “那……你當時心裏是怎麽想的?有沒有想過要跟你的女朋友分手?”元元覺得問這個問題有點不好意思。
  “我那次是因為旅遊回來太累了,不能算,心裏想,但力不從心。”簡東平大笑,“當然,我也害怕,怕下次還這樣,怕我女朋友看不起我。發生這樣的事,多多少少總會有點挫折感的,不過,我這個人從來不會妄自菲薄,所以僅隻一次。”
  
  元元望著他,歎了口氣。
  “他要是有你這樣的自信就好了。其實我根本不在乎。”
  “他跟我的成長背景不同,再說,成年後,他又遭遇過兩次重大的失敗,一是他當年在廣州曾辭職三年專心畫畫,但三年裏隻賣出過一幅畫,這意味著他成為畫家的夢想就此破滅。二是,他的女朋友不僅騙了他的錢,他的感情,還曾經在那方麵譏笑過他,作為男人,他被全盤否定了。所以……”簡東平吃了一個魚丸,“對於像唱針一樣敏感的他,這件事可以說是滅頂之災,他想跟你分手,很正常。他覺得沒臉見你了,你的出現隻會提醒他的失敗,”看出她要反駁,他沒讓她說下去,“元元,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真的是ED的話……?”
  “他不是的!”元元惱火地把筷子往桌上一丟。
  “謔,這麽肯定,有事實根據嗎?”
  “幹嗎告訴你?!”
  “那就是有嘍?”簡東平笑著咬了一口他的叉燒包,“直說吧,你今天找我來,又想讓我幫什麽忙?事先聲明別讓我去勸他,他是什麽人我很清楚,當麵揭他的短我可不敢,我還想留著我的小命吃肉圓呢!”
  元元被他最後那句話逗樂了。
  “放心吧,James,不會讓你幹這種高風險的事的,”她壓低嗓門說,“我是想邀請你跟我一起玩一個抓歹徒的遊戲。”
  “哦?”簡東平眼睛一亮,問道,“你想怎麽幹?”
  “我打算冒充金小慧的朋友給他們四個人打電話,就說金小慧臨死前,寄了封信給我,在信裏提到了某某人,真正的凶手一定料不到會憑空冒出個金小慧的朋友來,他一定很想知道金小慧的信裏說了些什麽,我完全可以根據他們的不同身份,杜撰出四封不同內容的信來,”元元一想到自己的計劃就感到渾身血液沸騰,“如果是凶手的話,一定很想跟我碰頭,拿回那封信,沒準,他還會想……殺我滅口。”
  “那不是很危險?”但簡東平的口氣裏卻充滿了期待。
  “所以,我想請你跟我一起去赴約,到時候你在暗處,我在明處,我們看看誰會來赴約。殺死金小慧的人,一定知道金小慧那天穿什麽衣服,真正的死因是什麽,總之,他一定知道一些,隻有凶手才知道的事。我們就用這個來誘他上鉤。怎麽樣?”
  簡東平想了一想道:“你的辦法不錯啊,但……這麽做會不會打亂你老公和警方的計劃?”他用手指點了點桌上的那張報紙。
  元元把那張報紙折起來,丟進了自己的手提包。
  “James,你別忘了,他說要跟我分手。”元元道。
  簡東平笑起來,他道:
  “元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James到底聰明,跟那個木頭腦袋的嶽程真是天差地別,想到這裏,她禁不住對簡東平嫣然一笑。
  “James,你猜最後誰會來?”
  簡東平認真地想了想,最後吐出了兩個字:
  “陸勁。”
  
  22.元元的危險遊戲
  
  容麗將一盒錄音帶塞在陸勁手裏,悄聲說:“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東西。”她朝街道兩邊望望,“他昨晚還給我打電話呢!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昨晚他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陸勁把手伸進口袋,把那盒錄音帶拿出來看了下,又放了回去。
  “他問我身體怎麽樣,裝得好像很關心我似的,這下我是不會再見他了。”容麗撇了下嘴,又湊到陸勁的耳邊說,“我告訴你,我發現我那裏還少了一樣東西,八成也是他拿走的,這個道貌岸然的混蛋!他做不出什麽好事。”
  “什麽東西?”他一邊問一邊朝馬路對麵望去,嶽程正在吉普車上打電話,他們今天準備去黃山腳下的鹿角鎮拜訪曾紅軍的親屬,嶽程現在一定在聯係。
  “是金小慧寫給我的信。宋正義打過她之後,我讓她去驗傷,然後把驗傷後的照片寄給我。前些日子,我還看到那封信呢,可昨晚突然發現不見了,我猜肯定是他拿走的。”容麗神色緊張地注視著他問道,“你看,姓舒的會不會去找宋正義的麻煩?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可就難做人了。”
  陸勁知道那封信其實是元元拿走的,他笑了笑道:
  “我想應該不會,他不會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除非……金小慧是他殺的……”
  容麗的眼睛驚恐地睜大了。
  “我隻是隨便說說。他們兩個認識嗎?”陸勁把雙手插在口袋裏問道。
  “當然認識。”容麗推了下鼻梁上的太陽鏡,“有幾次,我跟舒雲亮一起吃飯,她也在。舒雲亮看她的眼光色迷迷的,老是想辦法跟她搭話。金小慧告訴我,舒雲亮曾經單獨去看過她,還請她吃過一頓飯,後來被我知道了,我當然沒給這個死男人好臉色看。你知道這個不知廉恥的男人給我提出什麽要求來嗎?他說,我年紀太大,不可能再給他生孩子了,但是他又不想跟我分手,所以,他準備娶金小慧,等金小慧生完孩子,再跟她離婚,跟我結婚。”容麗的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不瞞你說,我當時就給了他兩個耳光。唉,要不是後來他死乞白賴來求饒,我那時候就想把錄音帶交出去了。”
  “後來呢?”陸勁平靜地問道。
  “他又改變主意了,說想跟我結婚,但我得同意他養個小保姆在家,先替他生個孩子。這男人想孩子都想瘋了!”容麗歎了口氣,又笑了出來,“他後來有沒有再去找金小慧,我不知道,小慧沒再跟我再提起過,不過就算這男人真的偷偷再去找她,我也不覺得奇怪。他有一陣子一直說金小慧身材長得好,還說她傻乎乎的,當老婆正合適。”
  陸勁沒說話。
  容麗回頭瞥了他一眼,擔憂地問道:“陸勁,你說……我向那個警察提供的證據有用嗎?能不能把姓舒的抓起來?這個警察會不會偷偷把錄音帶交給姓舒的?……我真怕……”
  陸勁連忙安慰道:
  “你不用擔心,他跟舒雲亮不一樣,他是個好警察。至於你提供的證據是不是能證明舒雲亮殺了人,這還得聽了再說。我想你在錄音的時候,一定也問過她一些問題吧,比如,她叫什麽名字,幾歲,男人叫什麽……”
  容麗微微一笑。
  “當然,我問了她很多問題,你聽了就知道了,她說得很清楚。”她忽然又露出看破紅塵的表情,“不過,你說得對,……這隻是一盒錄音帶而已,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偽造的。我也不知道我這樣把錄音帶交出來做得對不對,我都有點後悔了,其實我也許應該把錄音帶交給他,跟他和好,然後答應他的要求,跟他結婚,讓他在家裏養個小保姆……”她眼神呆滯地望著前方,喃喃自語,“我真是腦子糊塗了,其實那天我根本不應該給你留條子,後來也不應該給你打電話,我是……被嚇住了。我真的被嚇住了,陸勁”她忽然回過頭看著他,向他伸出了手,“把錄音帶還給我吧,陸勁,我後悔了,這種事……也許還是應該我自己去解決。”
  陸勁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容麗……”
  “還給我!我後悔了,你們根本幫不了我!嗬,我真蠢,我怎麽會相信你們?”容麗不由分說地從陸勁的口袋裏搶回了錄音帶,丟回到自己的包裏。
  她的突然變卦讓陸勁也有些措手不及。
  “容麗你怎麽啦?”陸勁皺起了眉頭。
  “我說了,我後悔了!”她怒氣衝衝地向前走去。
  
  陸勁跟上她,拉住了她的手臂。
  “容麗,你到底怎麽啦?”
  “沒什麽!忽然就清醒了!”她甩開他的手,眼神冰涼地注視著他,“那個案子過去時間太久了,一盒錄音帶的證據又太微不足道,你和你的小警察用這個想把他抓起來,根本不可能!你們沒這本事!所以我決定放棄了!如果我沒能力跟他鬥,就乖乖當他的女人吧!陸勁,他不僅僅是一個摔死孩子的殺人犯,他還是一個有權有勢的人!他隨時可以收買你的警察小朋友,到時候,我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陸勁站在原地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如果我有什麽危險,誰會來幫我?是你嗎?你連自身都難保,何況就算你有能力,你也不會來救我,你我連朋友都不算……”容麗的眼眶濕了,“不瞞你說,陸勁,我這輩子沒什麽朋友。”
  “我一直以為你朋友很多……”
  “互相利用而已。”容麗慘然地一笑,“其實我這輩子是很可悲的,活到這把年紀,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都是一場空。有時候,我真想過普通女人的生活,有孩子,有丈夫,但是……”她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擦了擦眼睛,沒把剛才的話進行下去,而是說,“對不起,我對你女朋友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因為我妒忌她。有時候,我會陷入幻想,難以自拔。”
  “你對李亞安的太太也說過一些不該說的話。”
  “是啊。你別笑我,我有一個時期,瘋狂地愛上了李亞安,我覺得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你知道我曾經做過最瘋狂的事是什麽嗎?”
  陸勁笑了笑,問道:
  “是什麽?”
  “我把他藥倒了,跟他發生了關係,然後用攝像機錄下來了。嗬嗬嗬。那時候他才30出頭,有不少女朋友。”好像聲帶裏裝了個馬達,容麗低聲笑起來,笑了很久。
  “他一定氣瘋了吧。”
  “他至今都拿我沒辦法,我沒還給他,他很怕這東西給他老婆看到。”容麗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裏的得意漸漸消失了,“其實我這麽做,隻是希望他能跟我在一起,但是,我最終還是失敗了。我不敢把錄像帶拿給他老婆看,我不想把他惹毛,現在,他至少偶爾還會跟我一起喝杯茶,有時候,我想跟他做什麽,他也會勉強接受,其實在他認識那個笨女人之前,他很少拒絕我,……”她轉過臉來,打量了一下陸勁,“他跟你不同,他很壯實,肌肉強健,頭腦也很發達,可惜便宜了那個笨女人……”她抬了下眉毛,好像對自己說了那麽多感到很懊惱,“陸勁,其實我隻想說,我是個失敗的女人,我這輩子雖然花了很多心思,但從沒得到過真正的感情,現在我老了,我不想再折騰了,跟舒雲亮鬧翻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所以這盒錄音帶,我收回。”
  容麗又想走,陸勁再度拉住了她。
  “收回就收回吧。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他道,“花裏的毒是你自己弄的吧?”
  她一驚,站住了,但沒有說話。
  陸勁說:
  “我想來想去,都覺得舒雲亮不可能會做這樣的蠢事,如果他要殺你,他有一百個方法幹脆地解決掉你,他自己曾經是刑警,他是個行家,他知道怎麽收拾現場,他完全沒必要弄束花給你,這不是等於給你機會發現他的罪行,然後告發他嗎?而且,就算他企圖用花裏的毒毒死你,他當晚自己就可以把花清理掉,完全沒不必去雇用什麽民工第二天再來搶花瓶,這太戲劇化了……所以我覺得這是你自己弄的。”陸勁平靜地注視著她,“那個建築工人也是你雇的吧,還有你的昏倒,你頭上的傷……你演了場戲,對不對?”
  容麗的臉上慢慢綻開笑顏,但仍然沒有說話。
  “你的目的是想引起我們的注意嗎?容麗?”
  “我貿然對你們說他要殺我,你們肯定不信,因為他是個道貌岸然的警察局長!可我自從發現家裏的那盒錄音帶不見後,我就肯定他想殺我滅口。因為從那天起,他對我的態度就有了變化,這隻有我自己能感覺出來。有一次,我發現他在我身後瞧著我,樣子很嚇人。還有一次,他約我在茶坊見麵,整個晚上,他都心神不寧的,他還惡狠狠地對我說,抓住我把柄的人我一定不會放過!”容麗笑著說,“我承認,我又做了不該做的事。但至少,這的確引起了你那位警察朋友的重視,不是嗎?如果我不做這些,他會認為我是個神經病。當然,我做得並不高明,我知道破綻很多。”
  
  陸勁溫和地看了她一會兒,朝她笑了笑說:
  “容麗,我以前有個筆友曾經對我說,他不懂‘相對論’是什麽,但是他很喜歡‘相對’這個詞,”他發現容麗正充滿興趣地看著他,“他說,世界上的任何事其實都是相對的。他特別提到了‘破綻’這個詞,他說,破綻也有相對性,對小兒科的罪犯來說,那也許是他的疏漏,而對聰明的罪犯來說,這可能是一個新的計謀。”
  容麗眼神迷離地望著他。
  “你的朋友說得很有道理。”隔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跟這個朋友通了好多年的信,我女朋友剛背叛我時,他曾經寫信提醒過我,他那時候說過的一句話,我至今記得。他說,賤人的賤,旁邊有個貝字,你要看好你的錢包。可惜,我沒看好。我那時候,太想挽回她的心,我什麽都願意給她……”他望著她,“也許你不信,容麗,我一直覺得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一,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他。”
  容麗溫暖的大手朝他伸了過來,她摸了摸他的臉,不知為何,他沒躲開。
  “陸勁,知道我為什麽會從一開始就喜歡你嗎?”她眼神溫柔,充滿了慈愛,像晚年的宋慶齡,“因為你懂得感情,在我認識的人中,這樣的人不多。”
  她的手指拂過他胸前的紐扣。
  “好好愛你的女朋友吧,我說妒忌她,其實是騙人的。我純粹是惡作劇,想看看被人深愛的女人氣憤的模樣……其實,我沒有喜歡你到那種程度,我對你隻是喜歡,像喜歡一個可愛的弟弟那樣的喜歡,像喜歡一個朋友那樣的喜歡,當然,我也幻想過跟你有點什麽,但那是我的慣性思維,我對每個長相不錯的男人都會有這樣的幻想,我控製不住,我腦子裏好像有個小電影機器……我小時候戴一副眼鏡,一年四季都穿一件藍罩衫,18歲的時候,就有人叫我阿姨了。”她微微笑著,聲音卻異常淒涼。“也許……幻想能令我能感覺離幸福近一些。”隔了好久,她才說。
  
  
  宋正義是在午休的時候接到那個電話的,當時他正在打盹,那個電話把他從夢中驚醒,他翻開電話,發現是個陌生的手機。
  “喂,哪裏?”他懶洋洋地接了電話。
  “是宋正義嗎?”一個女人冷冰冰的聲音從電話裏冒了出來。
  這聲音很陌生,他猜想是他的某個病人或病人家屬,但聽口氣又不像。
   “對,我是。”他揉了揉眼睛,問道,“你是哪位?”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那個女人說。
  金小慧?!這三個字差點電話從他的手裏掉下來。
  “你說什麽?你說你是誰?”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很奇怪,雖然他並不喜歡金小慧,更談不上愛她,但自從她死後,他卻經常夢見她,在夢裏,她總是那副受氣包的模樣,剛剛被他打過,正蹲在地上哭得淚流滿麵,一隻手還顫顫巍巍地擋在胸前,好像是怕他再給她當胸一拳。說實在的,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最令他心動。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那女人的口齒很清晰。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一緊。
  “找我有事嗎?”他問道。
  “我才知道小慧已經死了。”那女人歎了口氣。
  他沒吭聲。
  “小慧在臨死前,曾經給我寫過一封信。”她停了一下,“她說起了你。”
  他心裏一驚,隨即冷冰冰地答道:
  “這不奇怪,我們曾經交往過。”
  “她去驗過傷了,給我寄來了兩張照片,她說,那是你打的。”
  他握住電話,盡量使自己保持鎮定。
  “她還說,你曾經威脅要殺了她……”那女人的聲音慢慢由低轉高,“她還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我不想在電話裏說。我隻想告訴你,看了那些照片,我覺得你是個畜生!我為小慧感到難過!我會把她的信和照片交給警方,同時也會發到你所在的醫院!姓宋的!不把你搞得身敗名裂!我就不姓張!”說到最後一句時,那女人的聲音陡然變得非常高昂淒厲起來,宋正義聽得心驚肉跳,他真擔心這女人的利爪會從電話裏伸出來,抓破他的臉。
  “你姓張?”他在慌亂中聽到了她的姓氏。
  那個女人仿佛沒聽見他的話,聲音越來越響。
  “畜生!是你殺了小慧對不對?!你這豬狗不如的王八蛋!除了會打女人,你還會幹什麽?!你是你媽生的嗎?你媽從小是不是喂你廁所的尿才把你養大的?你媽是不是也讓你打死了?你個臭王八蛋!我告訴你,姓宋的!……”
  他從辦公桌前猛地跳起來,打斷了對方歇斯底裏的叫罵,低聲吼道:“閉嘴!臭三八!”
  那個女人頓時閉上了嘴。
  “我不知道你今天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我跟金小慧是交往過,但我連跟小手指都沒動過她!”現在,他的腦子很清醒,金小慧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你這狗娘養的!”那女人罵道。
  他問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看來你是不相信有這封信。”
  “哼!”他冷笑一聲,現在他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不錯,小慧已經死了,這是個千真萬確的事實。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這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隻是,他沒有掛電話。
  “如果你想看到那封信,後天晚上8點。安慶路同北巷。”那女人聲音低沉地說。
  他想爭辯幾句,想告訴對方,他是不會去的,但是,對方的電話已經掛了。
  
 “你說什麽?她竟然藥倒李亞安,然後拍下了她跟李亞安兩人發生關係的錄像,然後這麽多年來,一直以此相要挾?”嶽程覺得這條新消息簡直駭人聽聞,可以上小報的頭條了。但他現在也終於明白,為什麽李亞安會乖乖付那800元的鮑魚錢了。是啊,如果不想讓自己深愛的妻子看見自己過去的醜態,他總得付出點代價,不是身體的就是金錢的。相比之下,李亞安看來更願意付出金錢。
  “她認為這是一種愛的表示。”陸勁在嘴裏慢慢嚼著一塊口香糖,似笑非笑地說,“我相信,她的確是因為太喜歡他才會出此下策。”
  “這哪是下策,這簡直就是上上策!你不是說,在那之後,李亞安還真的跟她發生過關係嗎?媽的,那她不等於成功了嗎?”嶽程真沒想到,像李亞安這麽自尊自大的人,背地裏居然會窩囊到這種地步,連他一個旁人都為此感到臉紅。
  陸勁回頭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不過,我現在可以肯定,李亞安絕對不是一號歹徒。因為我相信,我們的歹徒先生是不會容許自己被要挾這麽多年的。如果李亞安是歹徒,那他的被害人名單上應該有容麗的名字。”嶽程說完這句話,感覺有種報仇了的快感。
  “嶽程,你好嫩哦。”陸勁道。
  “媽的,你說什麽?!”嶽程有點明白為什麽在監獄裏,陸勁會遭到那樣的暴行了,這多半跟他那張不老實的臭嘴有關,有時候,他的確很欠揍。
  陸勁笑道:
  “你不要以為,李亞安接受容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覺得是恰恰相反。因為容麗一定會全方位地伺候他,最大程度地滿足他各方麵的需求,所以,那對李亞安來說,應該是一種享受,而且還是免費的,這有什麽不好?他們現在仍有關係,要挾是一方麵,容麗真的給了李亞安實實在在的享受,那才是最重要的。很多男人是可以身心分開的。而且,這種身心分開,大部分時候都很快樂。懂嗎?”看到他在眨眼睛,陸勁想了想道,“就好比,賈寶玉最愛林黛玉,但是在生活上,生理上,襲人才最令他開心。”
  媽的,從容麗居然說到了《紅樓夢》,真的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陸勁的說教讓他聯想到了,陸勁站在黑板前上課的模樣,他懶得搭理,冷冷問道:
  “他們現在仍有關係?”
  “應該是的。”
  “強。”嶽程豎起大拇指。
  “不過,應該也隻是偶爾為之。”
  “花瓶的事也是她自己弄的?她知不知道報假案也是犯法的?”
  “她是跟我說的,應該算不上報假案。”陸勁提醒道。
  “錄音帶也沒給你?”
  陸勁“嗯”了一聲。
  “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嶽程想到了自己的小姨,比母親小10歲的阿姨,近幾年處於更年期的她,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向人訴苦,自己說的話也是前說後忘記,容麗即便不是一號歹徒,也肯定是個進入了更年期的女人。
  “她很聰明的,別小看她。”
  嶽程冷哼了一聲。
  “對,她是很聰明,而且膽子很大,像她這樣的女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他一回頭,看見陸勁拿出了幾張複印紙,“那是什麽?”
  “那四個嫌疑人的檔案。”
  “你還沒看嗎?”他反問。
  “笑話!你5分鍾前才剛給我!我怎麽可能看過?其實你早拿到手了,就是藏著。”陸勁嘲諷道,“嶽程,你去看倉庫一定萬無一失。”
  “少廢話,你看你的。”
  陸勁低頭看了起來。
  
  這幾個人的檔案資料,嶽程早就看過了。內容如下:
  
  1. 舒雲亮:1960年出生,現年48歲。戶籍地址:C區海防路35弄7號。
  父親舒友良,鋼廠工人,母親蘇萍飲食店服務員,兩人分別於1994年和1999年去世。1980年,從警校畢業,同年至F縣公安局任普通警員,從事刑警工作。1998年,調入E區交警隊任普通警員,1990年,生人E區交警大隊副隊長,1995年,調入B區警署任刑警隊隊長,1997年,任B區警署副署長,2007年,調入C區警署任署長至今。婚姻狀況:1988年,舒雲亮與顧雪潔結婚。2000年顧雪潔被查出患有肝癌,2007年,顧雪潔因病死亡。目前單身。
  2. 容麗:1962年出生,現年46歲。戶籍地址:D區公平路30弄61號102室
  父親容克東,糧油店職工,母親王芹廢品回收站職工。1974年,容克東在與其妻爭鬥中,腦溢血身亡,同年年末,王芹得鼻咽癌去世。容麗自此被叔叔收養。1977年,初中畢業後,到衛校學習,1980年畢業後,在S市第五人民醫院實習,1981年轉正。1990年辭職,經曆不詳。1997年1月進入S市D區社區醫院當護士,1997年8月離職,1999年年初,進入S市愛康醫院,2002年起任外科住院部護士長至今。婚姻狀況:1997年8月跟趙天文結婚,1998年12月趙天文自殺,容麗至今未婚。
  3. 李亞安: 1968年出生,現年40歲。戶籍地址:D區王家橋路342弄12號302室
  父親李華小學數學教師,母親袁海珍小學會計,1972年6月,李華患肺癌去世,同年12月,袁海珍與同事莊克勤結婚。1981年進入B區第四中學初中部,1983年進入B區第六中學高中部,1986年中學畢業,考入S市第一醫科大學,1991年大學畢業,進入S市B區中心醫院精神科,1995年升為副主任醫師,1997年,在B區社區醫院掛專家門診,2001年進入唐山縣精神病院任副主任醫師,2001年4月參與S市精神衛生中心的建立,目前為唐山縣精神病院副院長兼S市精神衛生中心心理谘詢部主任。婚姻狀況:2007年8月與鄭小優結婚。
  4. 宋正義:1968年出生,現在40歲。戶籍地址:C區羊川路100弄6號304室。
  父親宋秉義醫生,母親劉丹商店工作人員。1985年,宋秉義與劉丹因感情破裂而離婚,宋正義被判給母親撫養。同年5月,宋秉義同事鄭麗花結婚,1987年,劉丹與商人屠剛結婚。1981年進入S市H中學就讀,1986年中學畢業考入第二醫科大學,1991年畢業進入S市第一人民醫院外科,1996年升為副主任醫師,1999年調入S市愛康醫院外科,現為該醫院外科主任醫師。婚姻狀況:未婚。
  
  
  “看好了?”見陸勁從那堆資料裏抬起了頭,嶽程問道,“什麽感覺?”
  “如果一號歹徒授意曾紅軍給鍾平的兒子取了鍾明輝這個名字,那麽曾紅軍的死也可能不是意外,也就是說,一號歹徒謀殺了曾紅軍,這點你同意嗎?”
  “我同意。”嶽程點頭。
  “那麽隻要查一下,1996年誰有可能在曾紅軍身邊就可以了。其實,單從時間上看,我覺得一個人最有可能。”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嶽程道,“這段時間,隻有這個人是空白,其他人都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但並不能就此肯定是這個人殺了曾紅軍,因為保不準其他人請了假,我已經找人去調查過另外三人在那段時間有沒有請假記錄了,可能時間太久了,沒查到。”
  “那也沒辦法了,隻好拿著照片過去問了。”陸勁說,過了一會兒,他又問,“B區的兩個鍾明輝你派人去調查了嗎?”
  “今天一早就派人去了。我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我想知道,我們的廣告登了之後,歹徒先生會有什麽反應。”
  “他會很高興的。歹徒最喜歡錢了。”陸勁又拿起那四個人的檔案看了起來。
  
  舒雲亮是在下午兩點接到電話的。
  “喂!舒雲亮!”一個女人粗聲粗氣地在電話那頭叫他的名字,聽聲音有點耳熟,但他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女人不是容麗。
  “是誰?”他定了定神,問道,最近對陌生的電話,他有點犯怵。
  “認識金小慧嗎?”
  金小慧?他當然認識,那個身材不錯的女人,可惜……
  “你是誰?”他冷冷地問道。
  “我是小慧的朋友。她死了。你應該知道吧。”
  “這……有所耳聞。”
  “她臨死前給我寫了封信,在信裏麵她提到了你……”
  “你說什麽?”
  “真想不到,你一個堂堂的警察局長會幹出這樣的事來……嘖嘖嘖……”那個女人在電話裏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說什麽?金小慧在臨死前曾經給她寫過封信?
  對了,好像聽容麗說起過,金小慧這女人沒別的愛好,就是愛寫信,她在給陸勁當義工的時候,就曾經不斷給他寫信。
  可是,這女人在信裏寫到了我?她會說什麽?聽那女人的口氣,好像不是什麽好事……媽的,她會不會跟這女人提起那天的事?
  “這位小姐……”一想到這事,他就感覺額頭出汗了,他禁不住掏出手絹擦了擦額角的汗,“這位小姐,你貴姓?”
  “我姓張。”她冷冷地回答。
  “小慧……”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對方就惡狠狠地打斷了他。
  “別廢話!我手裏有你感興趣的東西。如果你想要,就後天晚上8點,在安慶路同北巷見麵。”
  “喂……”他還想再問點什麽,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後天晚上9點,在同北巷見麵。
  同北巷在哪兒?金小慧到底跟對方說了什麽?
  他想喝水,沒想到一不留神,就把茶杯打翻了,茶水迅速在他的辦公桌前蔓延開……
  
  
  容麗覺得自己真的老了,聽到陌生男人的聲音,她竟然一點都不好奇。
  “喂,是容麗嗎?”那個男人在電話那頭問她。
  “嗯,是我。”她毫無熱情地回答道。
  她猜應該不是病人或病人家屬,聽口氣不像。
  “金小慧認識嗎?”
  金小慧?容麗感覺自己好像被針紮了一下。
  “你是誰?”這三個字就像一個控製不住的噴嚏,自己衝了出來。
  “嗯……我是金小慧的朋友。”
  “我不知道她還有男性朋友。”她直言不諱地說。
  “我是她的同學,我是審計公司的,關於財務方麵的事,她經常來請教我。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姓王。”這個男人溫文爾雅。
  “姓王?……我沒聽說過。”她鎮定地說。
  “沒關係,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前兩天收到她的一封信,今天我打電話給她的單位,本來想跟她說點信裏的事的,但是她的同事說,她已經死了。我真沒想到……”這個斯文的男人似乎覺得說出下麵的話有點不好意思,“我突然發現,這封信,是她臨死前寫給我的,郵戳日期是3月9日,如果這樣的話,那麽信裏的內容,就很有點意思了。”
  郵戳是3月9日。難道是她離開家時寄的信?
  “我奇怪,為什麽你會打電話給我?王先生。”容麗輕輕拂過額前的頭發,並朝身邊走過的一個同事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我知道打電話給你很冒昧。如果,她的信裏沒提到你,我當然不會……”那個男人停頓了一下,低聲道,“坦白說,我覺得她的死跟你有關,容小姐。”
  你幹的!就是你!你這個賠錢貨!肯定是你!從小到大,容麗就是聽著這樣的指控長大的,她自12歲那年父母雙亡,住進叔叔家後,幾乎每天都會聽到這樣的指控,無論什麽事,不管是打碎碗還是把米飯掉在了桌上,嬸嬸都會把這些怪在她頭上。在有過無數次挨打的經驗後,她明白了一個道理,當你被惡意攻擊時,應該首先弄明白對方這麽做的真實意圖,而不是為自己爭辯。比如嬸嬸當年冤枉她摔碎碗,其實是在懲罰她花了他們家的錢。那麽這個人指控她,又是為了什麽呢?她決定先保持沉默,看看對方接下去會說什麽。
  那個人沒等到她的辯解,似乎也沒覺得意外,過了一會兒,他說:
  “如果你對那封信感興趣的話,後天晚上8點,到安慶路同北巷來……”
  容麗想開口,但又止住了。
  許久許久,兩人都不說話。
  最後,她終於聽到對方“喀嚓”一聲掛了電話。
  
  李亞安正在開車,他的手機響了,他以為是妻子鄭小優,一接電話,才發現陌生男人打來的,聽聲音年紀似乎不大。
  “是李亞安嗎?”對方直呼其名,看來不太可能是他的病人。
  “對,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對方道。
  “金小慧?”他沒能掩藏住自己的驚訝。
  “她是你的一個病人。”
  “是的。”他道,他猜不出對方想說什麽。
  對方仿佛深吸了一口氣。
  “是這樣的,我今天才知道她已經死了。”
  這與我何幹?他差點脫口而出。
  “你有事嗎?”他問道。
  “我前幾天,接到她的一封信,看郵戳才知道,是她臨死前寄給我的。在信裏,她說了一些關於你的事……我覺得這可能跟她被殺的案子有關。”那男人說話的口氣冷冰冰的。
  我的事?他有些意外。
  “她說了些什麽?”他問道。
  “這個我不方便在電話裏說……看了她的信之後,我覺得她的死並不簡單。而且,”對方似乎是有意識地停頓了一下,“我覺得這事跟你有關。”
  李亞安笑了出來。他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了,敲詐。這輩子,他並不是第一次被敲詐。真有趣,敲詐者的口氣都是如出一轍。
  “你想怎麽樣?”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如果你對我手裏的東西感興趣,後天晚上8點,安慶路同北巷見麵。”
  果然是這樣。
  他冷笑了一聲道:“抱歉,得讓你失望了,那天晚上我有約會。”
  說著,他不由分說掛了電話。
  沒過三秒鍾,電話又響了,他的火氣一下子竄了上來,他正準備拿起電話狠狠教訓一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敲詐者,卻發現這次來電話的是他的太太鄭小優。
  “什麽事?”他情緒還沒穩定,有點煩躁。
  “我忘了跟你說,我今天下午跟醫生約好要去複診,你能開車送我去嗎?”
  “下午幾點?”
  “兩點。”
  “沒問題,你在家等我。”
  她沒答話。
  “怎麽不說話?”他問道。
  “亞安,你怎麽啦?好像有點不高興。”她的聲音細聲細氣的。
  “對,有一點。”他努力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說,“我沒什麽,你不用擔心。”
  “你昨晚上說夢話了,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
  “不,我沒什麽。”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
  “我愛你,亞安。”
  不知為何,每次聽到她說這句話,他都有種心碎的感覺。他記得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她站在樓下望著他的窗口,想進來又不敢進來,當時,他們剛剛分手,他本來是想把她從自己的記憶裏連根拔除的,他本來以為,隻要把她從自己家趕走,就一切都會過去,但是他沒想到,一個月後,當她突然站在自己的窗下時,他竟然會邁不動步子。她不知道,當時他就在她身後,他一直看著她,不知該走上去把她擁入懷中,還是該別過身去,假裝沒看見她
  他一直站在她身後等著她自己無聲無息地離開,他希望她能自動走開,但是她卻忽然轉過身來,一眼就看見了他。當時,她走到他跟前,對他說了這麽一句話,“我愛你,亞安。”說完,她一扭身走了,他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跟了十幾米,才猛地一下從身後抱住了她。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不對,他想,肯定是不對的,肯定是不對的,但是,他無法控製。
  那天晚上,他把她帶回家,剛剛進屋,他就再次產生了要趕走她的念頭,她也看出來了,但是她不說,隻是雙手緊緊抓住她的牛仔背包,在燈光下,她的指關節根根突起,閃著白光,她膽戰心驚地望著他,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像一個等待判決的罪犯。
  “我不能留你。”他艱難地開口了,“理由我上次已經跟你說過了,你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承認,是我把你帶上來的,這是我的錯。但是,你明白,我不能留你。”他看著她,很高興,自己把話說得幹脆而清楚,但也許是說這番話時,他太專注於說話的內容了,竟然忘了控製自己的情緒。
  “亞安……”她叫他。
  “走。”他又說了一遍,這一次,語氣更幹脆了,他幾乎要為自己喝彩。
  “亞安,我,我沒想到……”她吞吞吐吐的模樣楚楚可憐,也非常美麗,但他絲毫也沒有心軟。
  “別說了,快走。我不想再看見你。明白嗎?”他厭煩地掃了她一眼。
  “亞安……”她注視著他,張了張嘴,但沒說下去。
  “你還不走?想要我再推你出去嗎?”上次他就是這麽幹的,他覺得再幹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不,亞安,不是的……”她望著他,眼神中充滿了困惑、驚訝,和感動。
  他意識到她是有話要說。
  “你想說什麽?”
  她望著他,又叫了一聲:
  “亞安……”
  他忽然就火了,暴躁地把外套扔在地上,吼道:“你快說!說完就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了!你懂嗎?!”
  她盯著他,隔了半秒鍾才說:
  “亞安,你哭了。”
  他伸手摸了下臉,真的,自己在掉眼淚,而且好像已經掉了好一會兒了,襯衫領子都被打濕了。他很想告訴她,他並不是因為難過才流淚的,他心裏沒任何感覺,什麽都沒有!但是就象注意到了傷口,才會感覺痛一樣,發現自己在流眼淚後,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真的哭了起來,可這不是他想要的!
  “你……你,假如你還有點自尊的話,假如你神經還正常的話,你就該明白!你……”他指著門,想叫她滾,但他沒說出口,他的嘴好像被粘住了,動彈不得,他隻是愣愣地望著她,她可真美,她可真美,就在一個多月前,她還依偎在他懷裏,用熱乎乎的手掌撫摸過他的胸口,他真想再讓她這麽做一次,他還希望她能用軟綿綿的嘴唇吻他的睫毛,讓他像老鼠一樣鑽進她的裙子……她不知道,在她離開的那段日子裏,他的鼻子總是情不自禁地在空氣裏追尋著她的氣息,他渴望聞到她的味道,而現在,她離他那麽近,她的氣味撲麵而來,他卻不敢靠近……
  他視線模糊地望著她,終於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艱難地朝她揮了兩下手,他想她應該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但她沒有走。她走過來抱住了他的頭。
   “亞安,我愛你。”她把臉貼在他的頭發上,輕聲說,“我會愛你一生一世,付出什麽代價都在所不惜。”
  現在他每次聽到她這句表白,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這如同走入龍卷風的中心地帶,你知道這是不對的,你知道你會死,但是你想飛,隻想飛……
  他的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
  “小優,”他對著電話裏的她溫柔地說,“我回去之前先睡會兒,昨晚你太累了。”
  “不累。我喜歡。”她道,隨後便掛了電話。
  昨晚她寫小說寫到半夜,她一直想把他們倆的故事寫成小說。
  “我不想發表,就想寫下來。”她一直這麽說。
  
  第二天,簡東平給元元打電話。
  “元元,他們的反應很不一樣哪。”他道。
  “我知道,每個人都不一樣,我現在好想知道誰會來赴約。”元元一邊喝飲料,一邊興致勃勃地答道。
  “我也很擔心,但我擔心一點。”簡東平的口氣聽上去真的有些擔憂。
  “你擔心什麽?”
  “他們四個如果同時出現怎麽辦?你跟他們約的是同一時間,同一地點。”
  “這點我早想到了。”元元冷靜地說,“我覺得應該不會的,因為殺金小慧的隻有一個。按理說,隻有凶手才會對我手裏的東西真正感興趣。我說得很明確,是金小慧臨死前寫的信。”
  簡東平好像想了一想,才說:
  “元元,我打個比方,就拿宋正義來說,假如他隻是打過金小慧,但沒有殺人,但他卻很想把金小慧指控他暴行的那封信要回來,這樣的話,他就很有可能會出現。”
  元元可不這樣認為。
  “James,如果他隻是打了金小慧,而沒有殺人的話,他是不會來的,因為金小慧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他沒必要自己撞上來不打自招。他心裏應該很明白,不管我在電話裏怎麽威脅要敗壞他的名譽,僅憑一封信想要把他怎麽樣是不太可能的,因為金小慧死了,死無對證,如果我真的那麽做了,他可以告我誹謗。但如果他殺了人,情況可就不一樣了,警察會認真對待每一條線索,所以,如果他是凶手,他一定想要收回那封信。”
  簡東平笑了笑。
  “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會有兩個人同時出現。每個人在乎的東西不一樣,即便沒有殺人,也可能會有別的他不想讓人知道的醜事……”
  被簡東平說的,元元也沒把握了。
  “那可怎麽辦,James?如果真的有兩個人同時出現怎麽辦?”
  “那也沒辦法,雖然我們不知道兩人中誰是一號歹徒,但是至少知道這兩個人都對金小慧做過些什麽,或者……,”簡東平沉思了片刻,“我們到時候看情況,如果不是同時來的,我們就個個擊破,如果真的同時到,我們就幹脆躲起來,看這兩人碰到會是一番什麽情景。哈哈,元元,你說他們會不會狗咬狗?其中一個要殺另一個滅口?”簡東平的興致不知不覺高了起來,“元元,我現在忽然不擔心了,我反倒期待有兩個同時出現了,到時候,我們準備個攝像機,把他們幹了些什麽都錄下來,再交給警方,也許我還可以截圖,等案子破了,搞個內幕追蹤。”
  啊,偷拍!一想到這兩個字,元元就覺得激動無比。。
  “嗨,James,你說得對,他們一定會狗咬狗,我們就當看白戲好了。對了,你的攝影技術怎麽樣?”她壓抑住興奮問道。
  “放心吧,我的攝影技術一流。而且我這裏設備很齊全,到時候,你就什麽都不用帶了。”簡東平歡快地說。
  “James,我真的好想看他們打架。”元元笑著說。
  “哈,元元,我還不是一樣?”
  
  曾紅軍的妹妹曾紅梅大約四十歲左右,是個身材瘦小,麵容和善的女人,目前她在鹿角鎮鎮政府當辦事人員。嶽程給她看了四張照片,但她的目光始終集中在其中一張上,最後,她很肯定地對嶽程說:
  “我隻認識這個人。”
  “你確定嗎?要不要再仔細看一遍?”雖然跟陸勁一樣,嶽程對曾紅梅所指的人也是疑心最重,但他始終覺得,以這個人一個人的力量,要操縱所有的凶案恐怕有點勉強。
  曾紅梅似乎聽出了他話語中的疑問,她很自尊地掃了他一眼,說:
  “就是這個人!我不會認錯的,我們相處好幾年了,還常一起吃飯呢。”
  嶽程收起了照片。
  “曾女士,跟我們談談你哥哥的婚姻狀況好嗎?我們查了他的檔案,發現他好像是1983年結的婚,1987年離了,是不是這樣?”
  曾紅梅點頭道:“我哥是個慢性子,我嫂子是個急性子,大冬天,一個要蓋毯子,另一個要蓋杯子,兩人合不來。”
  “可是,我知道你哥哥在1990年還結過一次婚,怎麽沒有結婚登記?”嶽程邊問,邊看了陸勁一眼,後者正抱著雙臂,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曾紅梅。
  “那是王美霞的主意。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我也勸過她好多次了,但她老跟我哥說,以後再辦,以後再辦,結果一拖就是6年,等我哥死了手續也沒辦。”曾紅梅好像很為之遺憾。
  王美霞就是曾紅軍在1990年迎娶的新娘。
  “說說王美霞吧,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嶽程道。
  曾紅梅的眼睛靈活起來。
  “她人很好,很能幹,幹家務是一把好手,燒菜也不錯,人也大方,要是弄點什麽好吃的,總不忘給我們送點來,我們那時候就住在我哥家附近。我孩子現在還在惦記舅媽包的餛飩呢。我哥要是有了磕磕碰碰的,她包紮起傷口來,那叫一個專業呀。”曾紅梅談起曾紅軍的這位新娘來,語氣中充滿了欣賞和讚許。
  “她脾氣怎麽樣?”嶽程問。
  “脾氣有時候也有點暴,但是,人哪能沒點脾氣呢?再說,我哥這慢性子,有時候我看也著急。打個比方,我哥那會兒手頭在辦個案子,是個搶劫殺人案,被殺的好像是個古董商吧,我們鎮上還是第一次出這樣的大事,所以他們領導也很重視,還去看過現場呢,可我哥查了一年沒出結果就給擱那兒了,搞得那個家屬每年都來看我哥,這事我嫂子不知罵了我哥多少回了,她說我哥是玩忽職守,不務正業,我覺得她罵得也沒錯,罵他還不是為他好?”
  “你哥去世後,是不是王美霞繼承了你哥的遺產?”嶽程繼續問。
  曾紅梅搖了搖頭。
  “我哥去世後,按理說,我哥的財產她是有份的,但她一分都沒拿,參加完我哥的追悼會就走了,臨走時,她對我說,你哥平時最疼妹妹,作為你哥的妻子,我也應該這麽做。她把我哥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給了我,當然我哥也不富裕,財產不多,但她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也許你哥的財產真的太少了,王美霞看不上,嶽程想。
  “他們有沒有拍過結婚照?”
  “拍過一兩張,我看見過,但後來都被她帶走了,她說要留個紀念,我也不好說什麽。”曾紅梅道。
  “那麽……在王美霞跟給你哥的這些年,有沒有她的親戚朋友來看過她?”陸勁插嘴問道。
  曾紅梅想了好久才說:“隻來過一個親戚,說是她的表弟還是表哥的,我記不清了,都好多年前的事了。”
  “你見過這位親戚嗎?”嶽程馬上問。
  “我沒見過,我就是聽我哥說,嫂子家來了位親戚,她把他帶到旅館去了,大概我哥見過。”
  “這個親戚來過幾次?”
  “大概有兩三次吧。我是沒見過,但他第一次來時,我聽我哥說,嫂子的這位親戚好像心情不好,大概是失戀了,跑來向嫂子訴苦來了。後來嫂子把他安排在旅館裏,又陪他到黃山玩了兩天才回去。我就知道這些。”曾紅梅怯生生地看看嶽程,又看看看陸勁。
  嶽程跟陸勁對視了一眼,問道:
  “能談談你哥哥的那次意外嗎?”
  曾紅梅歎了口氣。
  “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就知道,那天我哥跟朋友見麵,多喝了幾杯,回家就昏頭昏腦去洗澡,結果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把頭磕在浴缸上了,他就這麽死了。”
  “當時是誰通知你的?”
  “是我嫂子,她說她在外麵聽到聲音趕緊衝進浴室,我哥已經倒在浴缸裏了。唉。”曾紅梅又重重歎了口氣。
  “你哥去世前,你哥嫂關係怎麽樣?”陸勁語氣溫和地問道。
  “挺好的,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我哥人老實,性子慢,大部分事都聽我嫂子的。這家裏隻要有一個人拿主意,另一個聽話,就沒什麽可吵的了。”曾紅梅說。
  “難道,你哥嫂從來沒吵過架?這不太可能吧?”
  “這當然不可能。他們也是普通人,當然也吵過。”
  “還記得是為什麽吵嗎?”陸勁進一步問道。
  “其實為來為去,就是為了點錢。我哥花錢很省,不是我說自己哥哥的壞話,他有時候挺摳門的,但我嫂子人很大方,所以他們吵架多半都是為了錢。比方說,我嫂子的親戚來了,我哥就不太滿意,因為我嫂子花錢請她親戚吃飯,還給付了旅館費,臨走時,還買了特產讓他帶上。”
  “除此以外,他們還為別的吵過架嗎?”陸勁問道。
  曾紅梅低頭足足想了五分鍾,才抬起頭,答道:
  “沒有。”
  
  23.猜一猜,誰會來赴約
  
  下午三點,嶽程和陸勁已經基本上完成了在鹿角鎮的調查任何,他們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接下來,就是帶曾紅梅回S市指認對方了,如果能夠最終確認,那麽“一號歹徒”案就終於有了一個重要的嫌疑人,這是該案的一個重大突破,嶽程一想到這裏,就暗自興奮,禁不住加快了車速。
  “曾女士,謝謝你的配合。”嶽程對坐在後座東張西望的曾紅梅說。
  “嗬,沒什麽,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去過S市哪,隻知道它是中國最大的城市。”曾紅梅興致勃勃地說,一邊從布包裏拿出一袋茶葉蛋來,遞給車前座的陸勁,“我離家前煮的,都是自己家的雞養的蛋,嚐一個吧。”
  “哈,謝謝。好香的茶葉蛋。”陸勁很開心地接過一個,剝起蛋殼來,“我媽以前也養過雞,那可都是最有營養的散養雞蛋,你要不要來一個?”他問嶽程。
  你個饞鬼!嶽程橫了他一眼。
  “你這位警察同誌真識貨。”這句話好像說到了曾紅梅的心坎上,她樂滋滋地說,“我們家現在養了30多隻母雞,都由我婆婆看著,每天都下蛋,我們賣掉一點,自己再吃一點。外麵的雞蛋我們從來不買。”
  “你們鎮政府收入應該還不錯吧?”陸勁跟她拉起了家常。
  “不多,跟城裏人不能比,但總比種地好。”曾紅梅吧唧吧唧吃著香噴噴的茶葉蛋,那股香味飄進嶽程的鼻翼,勾起了他的食欲,我是不是也該為晚上的行動補充點能量,他正猶豫著,他聽見曾紅梅好奇地在問陸勁。
  “對了,你們找我去S市,到底是幹嗎?”
  在臨行前,嶽程隻跟曾紅梅說,請她去S市協助調查一個案子,認一個人,但沒告訴她,具體是什麽案子,到底是認誰,他隻是反複強調警方會負擔她到S市的費用。曾紅梅還沒去過S市,聽說警方可以管吃住,馬上就同意了,但因為她答得太爽快,嶽程反而有些擔心起來,她該不會是為了去S市觀光才同意去的吧。
  “已經跟你說了,是讓你協助辦個大案子,認一個人。”陸勁道。
  “去認誰啊?”
  “嗬,不就是你嫂子王美霞嗎?”陸勁看了嶽程一眼,對曾紅梅說。
  “她?”曾紅梅無限感慨地說,“這都多少年不見了,她也該結婚了吧?”
  “不,她還是一個人。”陸勁道,隨後又問:“我還想問你個問題,你哥去世前,你嫂子的親戚有沒有來過?”
  曾紅梅咬了一口茶葉蛋,想了會兒說:“來過,就在我哥倒大黴之前兩個月。嗨,你們昨天不是問我,他們有沒有吵架嗎?其實,每回我嫂子的親戚來,我哥都要發脾氣,這次我哥也不高興,他說,我嫂子又拿錢去給那個親戚買土特產了,還說他偷聽到我嫂子跟她親戚說,她想去S市,我當時就跟我哥說,那是我嫂子說的氣話,他還不信,結果還是我對,我嫂子根本沒回S市,還不是留在他身邊了?他們感情不錯。其實我哥挺迷我嫂子的。”
  陸勁把手搭在嶽程肩上。
  “有意思嗎?”他問。
  “有意思。”嶽程重重點頭。
  “你說會是誰?”
  “不清楚。沒人見過他。”
  他們兩人心照不宣地聊著,陸勁的手機響起了一陣“嗶嗶”的聲音。嶽程知道,那是來短消息了。
  陸勁打開手機,迅速看了一遍,便念道:“哈哈,廣告已閱,你終於明白我要什麽了,乖。將500萬轉入荷蘭銀行,賬戶為**********。多的我不要。少了也不行。為便於你操作,我給你的期限為兩周。期限一過,後果自負。歹徒。”
  “這是什麽呀?”曾紅梅困惑地問道。
  “一個朋友開的玩笑。”陸勁隨口答道。
  嶽程回頭看了一眼陸勁。
  “會不會是假的?”他問。
  “我不知道,不過我猜到他會這麽要求,他知道把那些東西拍賣需要時間。500萬,哈哈,其實歹徒也不算貪心。500萬……”陸勁低頭品味著這個數字。
  “還不算黑心?500萬呢。我們家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一輩子都掙不到。這玩笑開得真大,嘖嘖。”曾紅梅歎息道。
  “他不夠黑心?”嶽程覺得這話裏有話,但現在有曾紅梅在場,他不便深究,於是他問,“那你覺得他應該要價多少?”
  “我本來以為他會要價1000萬。所以,他真的不算貪心……”不知為何,陸勁看著那個短信低聲笑起來,每次看見陸勁這麽笑,嶽程總覺得好像看見一條鱷魚正慢慢浮出水麵,他由不得地心裏發毛。
  “先找人查一下這個賬戶再說。”嶽程低聲說,他盡量不去看陸勁的臉。
  “哦哦,當然,當然。”陸勁心不在焉地答道,看得出來,他還沉浸在“一號歹徒不夠貪心”的喜悅中。
  
  晚上7點15分,元元在家門口接到了簡東平的電話。
  “元元,我現在出發了,我沒開車。”他道,聽上去他正在急匆匆地趕路。
  “我也剛出門,家夥帶了嗎?”元元邊走邊問。
  “當然。我還帶了個俄羅斯產的偷拍照相機,就是那種走在路上,隨便怎麽弄,都可以拍到影像的。”
  “哇,你的家當真全,改天要到你家來參觀一下。”元元揚手叫了輛出租車,她邊上車邊問,“對了,體積不大吧,不然架在哪兒啊?”
  “放心,體積正合適,完全能起到現場拍攝的作用。”簡東平笑道。
  “嗬嗬,太棒了。”元元擊掌道,“如果隻有一個人在那兒,我會跟他交涉的,你看我怎麽激他,你就在旁邊錄像。我就不信,我不能讓對方露出馬腳。”
  “我會在旁邊錄像,兼作你的保鏢。”
  “好,我們就在同北巷斜對麵的書店底樓碰頭。”
  “ok,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元元按斷了電話,她朝窗外望去,街上的風景在她眼前一晃而過。
  
  
  晚上7點20分,嶽程的車進入了S市的郊縣。
  “我們還有多久能到?”陸勁懶洋洋地問道。
  “不知道,要看路堵不堵,如果不堵的話,大概1個小時就能到目的地。”嶽程早就計算過時間了,他跟下屬們已經計劃妥當,決定不管多晚,今晚就帶曾紅梅去認人。其實時間越晚越好,根據他的經驗,半夜抓人,疑犯的防範心最低。
  “她好像睡著了。”陸勁瞥了一眼後座,悄聲說。
  “這一路是很辛苦,要不是晚上有任務,我也想回去睡會兒。”嶽程坦言,接著,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啊,我還以為你是鐵打的呢。”陸勁笑了笑,接著話鋒一轉,“其實,我剛剛想到了一點。”
  “你想到了什麽?”
  “那個1990年去世的鍾明輝,他死的時候應該已經患病了吧,如果是這樣,總得有人照顧吧。真巧啊,正好是1990年去世的,1990年結婚……”
  嶽程微微一笑。
  “昨天跟她聊過之後,”他用下巴朝後一指曾紅梅,“我就想到了這點,已經派人去調查了,估計今晚一回去就能有結果。”
  陸勁仿佛受了冒犯,橫了他一眼,道:
  “昨天?嶽程!你嘴巴可真緊啊!以後跟女朋友kiss,小心把她悶死!”
  嶽程哈哈笑道:“這不勞您操心!”
  這時候,陸勁的手機響了。
  這回又是誰?難道又是容麗?
  嶽程正在猜想,忽然耳邊傳來一聲驚雷般的怒吼。
  “簡東平!你說什麽?!”
  是簡東平打來的?是不是元元又有什麽事了?嶽程的心也被吊到了嗓子眼,他禁不住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你是說,元元她,跟他們四個人都打過電話了??……就在今晚?……我,我在回來的路上,我在……”陸勁的聲音發抖了,他胡亂地朝前方看了一眼,說,“我在郊縣,馬上要到市區了……你為什麽不早跟我說?!你在等什麽!我又不知道會有這事!如果我知道我還去什麽去,帶也要把她帶上……”陸勁看了下手腕上的表,“什麽地方?幾點?地點呢?……你讓她不要去,等我來!……跆拳道又怎麽樣?!一腳能踢死人嗎?!……不要讓她亂來!求你了!……我盡快趕到……我盡快!”
  嶽程覺得陸勁掛上電話時,好像快昏倒了。他已經大致聽出了點眉目,他知道元元又玩火了,這回比上回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慎重起見,他還是得問問清楚。
  “怎麽回事?”
  “元元冒充金小慧的朋友,說自己收到金小慧臨死前寄給她的信……”話還沒說完,陸勁就氣喘籲籲地催促道,“我說,能不能快點?從這兒到安慶路同北巷還要開多久?”
  “馬上進市區了,到那裏至少也要45分鍾。”
  “45分鍾?!時間太久了!能不能開快點?!8點前能不能到?”陸勁望著前方,嶽程看得出來,他現在是如坐針氈,恨不得自己從車窗飛出去。
  “我不知道,如果堵車的話……”嶽程心裏也很焦急,他覺得自己握著方向盤的手心都出汗了,但是他知道開車的人,即便心裏再急,也得慢三分,不然很容易出事。於是,他術,“你別急,陸勁。我盡快就是了。”
  “我能不急嗎?元元真是……”陸勁咬著嘴唇,似乎在竭力克製從他體內源源不斷湧出來的抱怨和擔心。
  “有簡東平在那裏,你不必太擔心。”嶽程這也是在安慰自己,他覺得隻要元元不是一個人,就沒什麽大問題。
  “嚇!本來是有他的份的,但簡東平剛剛說,晚上他報社臨時有事,他不能去了!他不知道我在外地,他不知道!他以為我就在市裏,打個電話就能趕過去了!”陸勁的聲音好像一隻走調的胡琴。
  “啊?!”這回嶽程真急了,“這麽說,元元是一個人?”

  “啊?!”這回嶽程真急了,“這麽說,元元是一個人?”
  “是的!她還準備在暗處放上一個攝像機,拍場好戲!”陸勁閉上了眼睛,憤怒地說,“她從來就是這麽貪玩!她就是貪玩!一點不管別人怎麽想,就知道玩!她以為每個人都會像我一樣對她嗎?幼稚!闖禍胚!……”
  嶽程沒答話,他握緊方向盤,踩下油門,他的吉普車很快就超過了前麵的那輛車。
  這時候,從他們身後冒出一個懵懵懂懂的聲音來。
  “你們在說什麽?”
  對了!還有曾小梅呢!如果送陸勁去同北巷,那曾小梅怎麽辦?他們的計劃怎麽辦?這樣一來,計劃可全都打亂了!
  陸勁好像也想到了這點,他把目光移向窗外。
  “嶽程,你送我到順路的地方就行,我叫輛摩托車直接過去,這樣可能更快。”他道。
  “好。我們兵分兩路。”嶽程馬上同意,他的心已經冷靜下來了,他一邊加速行駛,一邊問,“但如果歹徒去你那裏怎麽辦?如果他真的中了元元的圈套怎麽辦?”
  “我會逮住他交給你。如果你相信我的話。”陸勁回頭看著他。
  這有點讓嶽程有些為難,所以他沒有答話。
  “你別忘了我媽是怎麽死的。”陸勁又把目光移向窗外,“我不會放他走的。”
  嶽程的眼前再次出現陸勁坐在一片雜草叢中,俯身親吻墓碑的情景。他知道,陸勁心裏一定對母親的死充滿了內疚。也許他這個兒子從未對母親表達過自己的感情,因為同樣一個愛字,對母親說,要比對女朋友說難得多,也許在她生前,他不曾為她做過什麽,隻是按月寄錢而已,所以知道她死於非命後,他很想盡點責任。
  “如果你放跑了他……”嶽程必須有言在先。
  “不可能!”陸勁打斷了他的話。
  嶽程沉默了下來。
  “如果我碰到他,我會完好無損地逮住他,把他交給你。我發誓。”陸勁望著前方鄭重其事地說。
  嶽程回頭看了他一眼。
  “好吧。”隔了一會兒,他道。
  
  
  元元完全沒料到簡東平會臨時變卦。
  “James,你真的要走嗎?你報社真的有事?”她很詫異地望著他,覺得有種被拋棄的感覺,不知不覺聲音裏帶了怒意,“James,你不看他們這台好戲了嗎?”她質問道。
  “唉,真抱歉,元元,今天我們報社晚上有緊急會議,我好歹也是個小領導,不能不到啊,我們新調來的主編,有點神經質。真對不起。”簡東平充滿歉意地說。
  “你就不能請個假嗎?就說你生病了。”元元給他出主意。
  “不行的,白天他們還看見我生龍活虎的。”
  “就說你晚飯吃了沒洗幹淨的小龍蝦,上吐下瀉,出不了門。”
  簡東平搖搖頭。
  “我從來不吃小龍蝦。”他道。
  “那你真的不去啦?!”元元叫了起來。
  “我真的臨時有事。”
  “哦!你這人實在太讓人掃興了!”元元氣得真想踹他兩腳。
  簡東平卻看著她笑了起來。
  “元元,有比我更合適的人來陪你。我已經把你今晚的行動告訴陸勁了。”
  她眼睛一亮,雖然她早就猜到簡東平會這麽做,但真的親耳聽見了這消息,還是禁不住又驚又喜,她瞬間就打消了想把簡東平暴揍一頓的念頭,低聲問道:
  “他怎麽說?
  “他當然急得要命。不過……”簡東平麵露憂色,“元元,我沒想到他這兩天不在S市,我剛剛給他打電話時,他正在回市區的路上,我不知道他能否準時趕到,我希望他老人家能利索點,但是S市的交通……”
  “什麽老人家!他根本不老!他風華正茂,正當壯年!”元元聽到“老人家”這三個字,就想到了陸勁的滿頭白發,禁不住又心裏難受起來。
  但簡東平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他看了下手表道:
  “元元,現在是7點45分,我跟他說,你會在旁邊的便利店等他。你就聽我的,先不要自己貿然行動,等他到了再說,你一個人,我也不太放心……”
  “James,別擔心,我一個人也能行。我學過跆拳道。”元元給他擺了個漂亮的POSE。
  簡東平笑了出來。
  “你老公覺得你的跆拳道是花拳繡腿,你還是在別的地方演示給他看吧。”
  “去你的!”元元終於忍不住踹了過去。
  
  “嶽警官,您,能不能把車再開快點?”陸勁很有禮貌地低聲催促道。
  “我已經開得很快了。陸老師,不能再快了。S市的交通就這樣。”嶽程道。
  陸勁看了一眼腕上的蹩腳電子表。
  “現在幾點?”嶽程問。
  “50分。”陸勁望著前方,用手掌蓋住了自己的下半個臉,像是生怕讓車裏的另外兩個人聽見他急促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聲。
  “要不給她姐打個電話吧,讓她別亂來。”嶽程提醒道。
  “她沒接。”
  原來已經打過了,剛剛忙著加速開車,都沒注意到陸勁撥過電話。
  媽的,其實我也很急!嶽程心裏暴躁地叫了一聲。
  “嶽警官,請您在下個路口把我放下來。”陸勁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
  “沒關係,我還可以再送您一段。”嶽程也答得慢條斯理。
  “不必了,鄙人去搭摩托車。”說話間,陸勁的手已經放在了車門的把手上。
  “好吧。”嶽程沒看陸勁,他慢慢說,“請您,記住您對我說過的話,陸老師。”
  “我對您,好像還沒食過言。”
  曾紅梅在後車座上嘿嘿笑起來。
  “我說,你們大城市的警察素質就是高,說話都像老師啊。”
  兩人都沒搭理她。
  
  7點55分。
  元元覺得既興奮又緊張,她不知道誰會來赴約。雖然她一開始設計這場戲有很大程度是為了刺激陸勁,報複他對自己的刻意回避,但自從她和簡東平合作,給那幾個嫌疑人打過電話後,她就對這件事本身的興趣越來越濃。比起當“英雄救美”裏的美女,她更想當個女英雄。再說,他從郊區趕過來,很可能會遲到,如果為了等他錯失跟一號歹徒直接交手的機會,豈不是太可惜了?所以,簡東平一走,她就把他的叮囑拋在了腦後。
  她並沒有在同北巷對麵的便利店等待陸勁的出現,而是直接走進巷子,躲在了一堆飲料瓶紙箱子的後麵。她事先已經來這裏勘查過好多次了,同北巷是一條死巷,她知道自己現在所站的地方,是暗中觀察對方的最有利位置。
  她又看了下表。現在是7點59分。
  她希望歹徒是個守時的家夥。
  其實,她最希望來的人是宋正義。自從看到金小慧的驗傷照片後,她就一直想找個機會把這個欺負女人的惡魔狠揍一頓,最好打得他滿地找牙,再把他倒掛在旗杆上,臉上貼張紙條,上麵寫著:“變態賤男,自食其果!”哼!叫你打女人!活該被修理!
  其次她希望是容麗。這個不知廉恥的老女人,仗著自己是監獄的護士,就肆無忌憚地對還躺在病床上的陸勁進行性騷擾,她隻要一想到容麗津津有味說起的“導尿管”細節,她就恨得牙癢癢,真想上去扇她個大耳光,直接把她打成個老年癡呆。
  至於舒雲亮和李亞安……
  她有點不希望是舒雲亮,雖然這男人也很惡心,但他畢竟是老爸的朋友,是經常來家做客的叔叔輩的人,公然跟他交鋒,有衝撞長輩的嫌疑,這讓她心裏稍稍有點不自在,而李亞安呢?沒什麽感覺,從頭到尾,她隻覺得他是一個挺有風度的中年男子,眼神銳利,說話幹脆,是個不太好對付的角色。自從知道他是同事鄭小優的丈夫後,她就對他稍稍有了點好感,因為她總覺得一個愛老婆的男人壞不到哪裏去,在這幾個人中,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他……
  她又看了下表,沒想到胡思亂想,一下子就過了5分鍾,現在是8點零四分。怎麽還沒人來?
  她的心裏有點發慌。
  如果,一個人都沒來怎麽辦?
  那這次行動也太失敗,太丟臉了!求求你!一號歹徒,給我點麵子吧!
  如果,一個人都沒來,而陸勁來了?怎麽辦?
  他會不會笑話我?或者轉身就走?這位白發哥哥最近脾氣很大,他會不會以此為借口真的再也不見我了?,
  如果,陸勁先到,而該死的一號歹徒晚到怎麽辦?
  ……
  她正在想著如果歹徒比陸勁晚到,該怎麽跟陸勁聯手抓住歹徒時,就聽到小巷的入口處傳來一陣慢悠悠的腳步聲。篤-篤-篤……
  有人來了!
  她的心一陣狂跳,會是誰?會是誰?同北巷是條死巷,平時就沒人走,在晚上這個時間到這裏來的人一定是我約來的!不會是陌生人!不會的!天下沒有那麽巧的事!
  腳步很慢,透著謹慎和防備,好像怕踩到了地雷。
  聽腳步好像是一個人!那麽,會是誰?
  咦?哪兒來的香味?好像還是進口香水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從紙箱堆裏探出小半個腦袋,她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巷子中央。
  
  咦?哪兒來的香味?好像還是進口香水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從紙箱堆裏探出小半個腦袋,她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巷子中央。
  是容麗?!真的是容麗?
  對方戴了頂帽子,寬寬的帽簷壓得低低的,遮住了整個臉。雖然元元看不清對方的長相,但裙子、波浪形的頭發、束緊的腰身,還有那香水味!明明就是容麗!果然是她!她真的跟金小慧的死有關!難道她就是一號歹徒?
  如果是她,我還有沒什麽好怕的?元元想,在體力上,我絕不會輸給這個老護士,也該是我好好教訓一下她的時候了!
  那個女人背對著她,在巷子中央站著,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側耳傾聽,或者是在觀察巷子裏的環境。
  她是不是以為跟她交易的人還沒到?元元一跨步就走出了她躲藏的地方。大概是她的腳步聲驚動了對方,這個人猛地轉過身來。很笨拙的轉身,元元想。
  巷子很黑,他們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臉。
  “喂!”元元首先開口。
  對方沒說話,帽簷下一片黑暗。
  “我就是金小慧的朋友。”元元道。
  元元想,如果是個陌生人的話,聽到她這句就該馬上作出反應了,但對方卻側著身子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這說明這個人的確是為金小慧而來。是容麗嗎?
  那個人微微仰起頭,雖然整個臉部仍然隱藏在陰影中,但元元卻能明顯感覺到對方在看她。或許……也是在看她的身後有沒有其他人?
  “嘿!你在看什麽?”元元又問,她把雙手插進口袋。她的左邊口袋裏放著一封她偽造金小慧寫的信,右邊口袋裏則是一小瓶辣椒水。她原計劃是想趁對方看信的時候,用辣椒水潑對方的眼睛,然後用跆拳道出其不意地將對方擊倒的,但是現在她有點猶豫不決,她很想先看看這個人的臉。
  這個人至今沒有開口,轉身好笨拙,到底是不是容麗?
  “嘿!你不說話,我就走了。”元元道。
  對方似乎在觀察她,接著,讓元元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這個女人竟然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過來,步子又大又重,現在聽那腳步聲,元元可以肯定對方穿的不是高跟鞋,等等,那走路的姿勢!那走路的姿勢!不像容麗,元元心裏一凜,不好,有人假扮容麗!不對,是假扮女人!她忽然想到了衣服口袋裏的辣椒水,可是,她還是晚了一步,正當她準備把辣椒水拿出來的一刹那,對方像堵牆一樣朝她身上撲了過來。
  
  她想踢過去,但施展不開,對方已經重重地壓在了她身上,從帽子下麵噴出一股熱氣來直衝在她臉上,混蛋!她奮力彎起胳膊對著那人的臉撞去,但是對方的雙臂乃至上半身的力量全壓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現在元元開始後悔兩件事,一,她太輕敵了,她一直以為對方是個女人,但其實,對方應該是個男人!一個穿著女人衣服的男人!二,她不應該穿裙子,她被壓在這男人的身子下麵,隱隱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麽簡單,對方如果是個變態色魔一定不會就此放過她!
  她先蟄伏了半秒鍾,然後積聚起全身的力量,彎起腿向對方撞去,她不知道會撞到什麽地方,但總之,用力要越重越好!
  “啪”那個男人騰出手來,狠狠抽了她一個耳光,她覺得眼冒金星,但這反倒激起了她胸中強烈的報複心。混蛋!讓你打我!我打你一個祖宗十八代!她拚命展開四肢,決定以最難看最肆無忌憚的姿勢進行大力反攻。霍元甲是怎麽說的?迷蹤拳就是沒什麽招式,亂打!亂打!見什麽打什麽!心無旁騖,盯住目標,見什麽打什麽!好吧,讓你看看我邱式的迷蹤拳!打死你這個混蛋!她一遍遍鼓勵著自己……
  “碰”她一拳砸到了對方的眼睛。
  “臭女人!你這臭女人!”對方終於開口咆哮起來,並“啪”“啪”又給了她兩個耳光,這回她的腦袋有點被打蒙了,就這麽短短一秒鍾的鬆懈,這男人就重重壓了過來。
  “快把東西給我!快點!……”那個男人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其實,她還覺得那個男人的手伸進了她的裙子,但是脖子上太痛了,幾乎讓她失去知覺,所以,她隻能輕聲說:“在,在我口袋裏。”
  現在她很清楚攻擊她的是誰了,是變態賤男宋正義。
  宋正義的手從她的裙子裏移到她上衣的口袋裏,摸到的卻是瓶辣椒水。他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痛罵:“媽的!*****!*****!居然騙我……”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摸著後腦勺發出一聲怪叫:“啊——”
  接著,元元看見他的背後閃出一個人影來,雖然看不清臉,但那身形,她一下子就認了出來,他終於來了!
  “陸勁!”她叫了一聲,心裏真想哭。
  但陸勁沒理她,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他就像一個專注於自己這單生意的職業殺手,先是飛起一腳朝宋正義的後腦勺踢去,接著又一腳,再一腳,元元還是第一次看陸勁打人,她完全沒想到,身材瘦削的他,一旦發起攻擊,會如此迅猛和強悍,宋正義被這幾腳踢得失去了方向,他跌倒在地上,剛想爬起來,就又發出一聲慘叫:“啊——”
  元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看見宋正義痛苦地在地上上滾來滾去,陸勁走上前去,將他的假發一把拽下來扔在了一邊,對著他的肚子就又是一腳。
  宋正義捧著肚子滾到一邊,嘴裏發出一陣低吟,“哦……”,接著他嘴裏吐出一堆白花花的口水來。
  糟了!這樣下去會不會把他打死?
  “陸勁!”她叫了一聲,但他好像根本沒聽見。
  他跨過那個髒乎乎的假發,大步走到宋正義麵前,接著,就像對一個老舊的不聽使喚的機器那樣,他揪住宋正義的頭發,向上一扯,死命搖晃了兩下,又雙手一放,“碰”地一下,宋正義像個軟體動物那樣摔在了陸勁的腳下。
  宋正義劇烈地咳嗽起來。
  陸勁蹲下身子,注視著宋正義,開口了。
  “你剛剛在幹什麽?宋醫生?”他的聲音毫無感情色彩。
  宋正義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他半仰起頭,嘴唇蠕動著說道:
  “我……我來……拿,拿信……”
  元元此時才發現,宋正義已經滿臉是血。
  “拿——信。”陸勁的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
  
  “我……我,對不起,我……”
  “我都看見了。”陸勁聲音沙啞。
  宋正義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他扭動了兩下身子,恐懼地注視著陸勁,哀求道:“對不起,陸……陸勁,我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咬了她。”陸勁道。
  “我……隻是,我……”宋正義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陸勁低頭注視著他,足有五秒鍾,然後他抬頭望了下天空。
  “今夜月光如洗。”他的聲音很安靜,卻聽得元元牙齒格格打戰。
  “陸勁,……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邱小姐,對不起……我隻是不想讓小慧的事傳出去,我是個要麵子的人,……”宋正義慌亂地求著饒,元元覺得此時滿麵是血,穿著女裝的他模樣顯得格外詭異。
  但陸勁好像一個被催眠的中醫師那樣慢悠悠伸出一隻手搭在宋正義的咽喉處,元元看見這隻手在那裏緩慢地上摸索著,然後似乎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它停了下來。
  “陸勁!”宋正義叫起來,恐懼已經令他的聲音支零破碎。
  “說晚安。”陸勁冷冷地說。
  “不!不!陸勁……”宋正義還想叫,但他的聲音,消失在咽喉裏。
  元元在心裏暗叫一聲不好。
  接著,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一隻上帝之手從地上拎了起來,她衝過去一把抓住了他放在宋正義脖子上的手。
  “陸勁!別這樣!放了他!”她現在隻有一個信念,一號歹徒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絕對不能再讓他重蹈覆轍了!絕對不能!讓一號歹徒見鬼去吧!管他是那根蔥!
  她感覺他的身子在發抖。
  他在生氣,他一定不止看見這個變態咬她,還看見他把手伸進了她的裙子。
  陸勁沒有說話,他死死盯著腳下的宋正義,眼睛裏盛滿了恨意。
  “別這樣,為了我,被這樣!”她抓住他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手是熱的,不是冷的,“別這樣,陸勁,別這樣,”她慢慢地,慢慢地把他掐在宋正義脖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後用自己的雙手緊緊包住了它,她能感覺他的手指在她的手掌心裏微微彈動了兩下,最後終於安分地蟄伏了下來,她鬆了口氣。
  “你還不快滾!”她低下頭,尖聲對宋正義說。
  宋正義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樣子很狼狽,衣服被撕破了,臉、脖子、手都在流血,但他眼下什麽都顧不得了,他抓起地上的假發就跌跌撞撞地朝小巷外奔去,陸勁惡狠狠地盯著他的背影,身子仍在微微發抖。
  她仰頭望著他的臉,一隻手伸進他衣服,放在他的胸口上。
  “息怒。息怒。”她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胸口輕聲說,“別生氣了,親愛的,別生氣……”
  
  他慢慢把臉轉向她,忽然瞪大眼睛聲嘶力竭地吼道:
  “元元!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你為什麽要這樣!如果簡東平不告訴我,你說!今晚會發生什麽!你說!跟壞人見麵,你穿什麽裙子!給誰看!……”他的聲音大得差點震破她的耳膜,印象中,他好像還從來沒對她這麽凶過。
  她被他的一臉凶相和大嗓門嚇住了,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你幹嗎這麽凶!我又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她的手像被燙著一樣,忽地一下從他的胸口抽了回來。
  “你不知道?!你是三歲小孩嗎?!你以為是小孩過家家嗎?!”他仍然餘怒未消。
  她望著他,委屈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人家欺負我!你還罵我!混蛋!我不跟你說了!你討厭我!我就走!她低頭拍了下身上的土,整了下衣服,朝巷口走去。
  沒走出兩步,他就拉住了她。
  “你去哪兒?!”他的聲音裏仍然帶著氣。
  “不要你管!”她甩開他,哭道。
  他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但是既沒說話,也沒走近她,他們兩人之間錯開了她一條手臂的距離。
  “你放開我!”她又氣又傷心,怒道,“我不要你管!誰要你來救我!”
  他的手死死扣著她的手腕不肯鬆開,他注視著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走到她跟前抱住了她,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對不起,我嚇壞了,看見他那樣,我被嚇得魂飛魄散,我也是第一次受那麽大的驚嚇……”他好像很沮喪,聲音有氣無力的,接著,他把臉靠在她臉上,緊緊摟住她,“元元,為什麽不讓他向我們道晚安?我剛才真的想殺了他,至少也得讓他一輩子站不起來,我不能原諒他做這種事,我不能原諒我看見的……”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著她的頭發,當他摸到她脖子上剛剛被咬的傷痕時,他聲音顫抖地問道,“你……痛嗎?”
  她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雖然眼淚還在流。
  “痛的。”她道。
  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個齒痕。
  “活該。”他輕聲道,隨後親了親她的臉,又說了一遍。“你是活該。”
  她用手背抹了下眼淚。
  “他今天其實沒碰到我。可是陸勁,我問你,如果他今天碰了我,你會嫌棄我嗎?”她問道。
  “嫌棄你?!我哪有資格嫌棄你?”她的問題讓他很意外。
  “你就是嫌棄我!我知道!你剛剛問我為什麽穿裙子。你問我穿給誰看,我告訴你,我是穿給你看的!因為我知道你會來的,你以前說我穿裙子最漂亮!”她說完這句,委屈傷心又一起湧上了心頭,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從口袋裏掏出紙巾,他望著她,直到她用紙巾擦完眼淚,才道:“元元,你穿裙子確實漂亮。”說完,他便吻住了她的嘴唇。
  這個出其不意的吻讓她覺得,他好像完全是為了謀殺她才故意為之的。
  他簡直不給她一點透氣的機會,他那粘粘的,帶著無限熱情的舌頭就像一輛正在執行黑社會仇殺任務的小車,一路緊追,經過無數次的撞擊後,最終把她可憐兮兮的小舌頭逼進了死角,在往下一步就是咽喉深處了,她知道她無處可逃,最後隻能是被它撞翻後爆炸,接著燃燒成一片灰燼。
  可是,就在那聲爆炸的巨響在她耳邊炸起時,她忽然覺得豁然開朗,就好像她和他之間被炸通了一條通道,她現在能聽到他心裏的聲音了。“元元,靠我近點,靠我近點。”他心裏一直在說這句話。
  “哦……”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她,發出一聲低吟。
  “憋死我了!”她捶了他一拳,但心裏的委屈已經漸漸消散了。
  他沒反應,隻是站在她麵前,呆呆地看著她。
  “你怎麽啦?啞了?再罵我呀?剛剛不是很厲害嗎?”她的心情已經好了起來,於是又捶了他一拳,威脅道,“再敢罵我,我也咬你。”
  
  “你怎麽啦?啞了?再罵我呀?剛剛不是很厲害嗎?”她的心情已經好了起來,於是又捶了他一拳,威脅道,“再敢罵我,我也咬你。”
  他沒說話,隻是嗯了一聲。
  她發現他的表情有點奇怪。
  “你怎麽啦?”她問道。
  “元元……”
  “你怎麽啦?我們回去吧。不能老呆在這裏吧……”她拉起他的手,想往外走,但是他卻站在原地不動。
  “你怎麽啦?”
  他望著她,忽然緊緊抱住了她。
  “元元,我發現……我特別喜歡你穿……裙子”他結結巴巴地說著,用他的臉摩擦著她的臉,“元元,你看過《馬爾戈王後》嗎?法國電影,伊莎貝爾••阿加尼演的……”他氣喘籲籲地說著話,抱得她越來越緊,“她在巷子裏……光天化日,明目張膽的……嗯……其實也挺浪漫的……嗯……我不知道有沒有下次……我現在……”
  其實,她已經感覺到了,她覺得自己在瞬間出現了人格分裂。一方麵,他的提議讓她熱血沸騰,激動不已,另一方麵,她又變得異常冷靜。她機警地就朝巷子的入口處掃了一眼,從對馬路便利店射過來的白光隻能照到巷口,巷子深處一片黑暗。也就是說,沒人能看見他們,沒人能看見。
  “元元……”他還想說什麽,她沒聽,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拉到那堆她剛才躲藏的紙板箱後麵。
  “那部電影我看過,就是在你家看的VCD,是你給我看的。”她將一隻手搭在他肩上,悄聲說,“那麽,我們來溫習一下吧?”
  “好。”他含混地應了一聲。
  她還不及回應,他就二話不說,用力將她撞倒在那堆紙板箱上。
  “啊!”好痛啊。她禁不住發出一聲叫,但她馬上閉上了嘴,她怕有人聽見,剛剛宋正義的慘叫還可以解釋,可是現在,如果有人聽見她叫,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跑過來的話……她簡直想都不敢想。其實,她心裏既擔心又害怕,她在心裏一遍遍問,要是有人進來怎麽辦?要是有人看見他們怎麽辦?但同時,她又覺得這事實在刺激無比,就好像玩警鈴遊戲,最激動的就是那警鈴響起的那一刻。
  他掀起她的裙子,雙手在她的腿上摸索了一會兒,然後慢慢上移,在他想要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的手指熟練地活動著,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一隻被放進爐子裏掛爐烤鴨,隨著那根鐵棒的轉動,她從裏到外慢慢被烤熟了,肥美的汁液滋滋地往外冒,“啊……”她發出一聲歎息,覺得自己已經滿頭大汗,在春寒料峭的夜晚,她覺得像中了暑,熱得腦袋發昏,熱得渾身發軟,熱得喘不過氣來,熱得快渴死了,隻想喝水……
  他呼呼喘著氣,把她抱起來,重重親了一下她的嘴,然後退開一步,解開了皮帶,她想把手伸進去,但他粗暴地撩開了她,接著,他幾乎就像剛才逃命的宋正義那樣,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又急不可待地衝了過來。
  她一怕他跌倒,二怕他找錯地方,三怕他中途癱倒,四怕他太累等會兒爬不起來……她的擔心源源不斷,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就像匹久未進食的餓狼,爪子深陷在她的皮膚裏,貪婪地啃噬著她的肉和血,隨著不斷變動的節奏,一開始的慌亂、膽怯,和焦慮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沉穩和狂熱,她覺得他好像是瞬間從一匹楞頭愣腦,橫衝直撞的小狼變成了一匹嗜血成性,萬事盡在掌握的頭領狼。
  整個過程,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往前衝。
  她感覺他出汗了,他大腿上的汗粘在她的肌膚上,又涼又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汗味,她覺得好熱啊,皮膚上卻像被灑了癢粉,癢癢的感覺傾入到了血管,讓她渾身難受,她忍不住跳起來咬住了他的肩,他好像被子彈擊中似的,猛烈地顫抖了一下,倒在了她的懷裏。接著,她覺得自己好像跌入了一個霧蒙蒙的山穀,那裏的溪水是熱的,飄散著一股渾濁的氣味,她口渴難耐,忍不住喝了一口……
  他趴在她身上好久好久,像是睡著了,她也不忍心推醒他,隻是抱著他,等著他,過了好久,他才抬起頭對她說:
  “元元,我還是男人。”
  她笑起來。
  “你當然是男人,你本來就是。”她說完抱住他,親了親他的額頭。
  “你覺得……嗯……我還可以嗎?”
  “很好很好很好……”
  
  
  10分鍾後,他們走到了街上,她發現他有點不好意思看她,說話總是望著別處,可一旦回頭接觸到她的目光,又禁不住露出笑容。
  “元元,你別老看我好不好?”後來,他終於開口說。
  “誰看你啦。是你自己一直不說話。你現在打算去哪兒?”元元挽著他的手問道。
  他望著對馬路,回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又馬上把目光移開了。
  “上次,簡東平朋友的家,我們還能去嗎?”他低聲問。
  “鑰匙我還了。”元元道。
  他好像有點失望,但馬上又說:
  “那我們去借賓館吧?”
  元元心裏一喜,問道:
  “你不跟嶽程一起去抓歹徒了嗎?”她問道。
  “其實,我們都已經猜到歹徒是誰了,這就都是他的事了。”他停下腳步望著她,搖了搖她的手道,“人抓到了,我也得回去了,所以,我今晚想跟你在一起……”見她不說話,他低聲道,“元元,我們要不到便利店,或者藥店去買點那個……”
   “說什麽廢話!我可生氣啦!”她打斷了他的話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24.就是她!
  
  當晚9點,陸勁和元元在賓館定完房間後,便一起來到附近的一家豆漿店吃晚餐。
  陸勁早就饑腸轆轆了,自打下午到現在,他隻吃過曾紅梅給他的兩個茶葉蛋,晚上體力又消耗得厲害,所以牛肉飯一到,他便一聲不吭地狼吞虎咽起來,不出5分鍾,他就消滅了大半份。他停下來,正準備喝豆漿,一抬眼發現元元正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自己。
  “我的吃相很難看是嗎?我有點餓過頭了。”他用紙巾擦了下嘴,解釋道。
  “原來你沒吃晚飯哪,幹嗎不早說?肚子很餓吧?”元元笑眯眯地問道。
  “我一聽說你的事,就把晚飯的事忘了。”他慢悠悠地把剩下的飯菜送進嘴裏,道,“不過,我在回來的路上吃過兩個茶葉蛋。”
  “茶葉蛋頂什麽用?你把我這份小餛飩也吃了吧,我吃不下。”她柔聲說。
  “嗯,好。”他點頭道,又問,“那你不餓嗎?”
  “我吃一個蔥油餅就行了,不過,這蔥油餅好難吃!”她皺起眉頭抱怨道。
  他抬頭看她,正好看到她張開嘴在咬一個小小的蔥油餅,她的小白牙齒在嘴裏一閃,他的心也跟著一跳。
  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剛剛在巷子裏的短兵相接,當時在那條黑漆漆的小巷裏,他看不清她的容貌,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隻有她張開嘴時,那幾顆小白牙齒在月光下一閃,就像有人擦了根火柴丟在他心上,他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那個……嗯……蔥油餅不脆嗎?”他故意問道。
  “哦,一點都不脆,都冷了!難吃死了!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我早就不吃了。哼!”她用力咬下一小塊,嚼了起來。
  他呆呆地望著那塊被她咬得破破爛爛的蔥油餅,不由地心旌搖蕩起來。此刻,他很希望自己能變成它。
  他渴望被她蹂躪、被她咬,被她撕扯,甚至還希望能被她那尖厲的牙齒咬出血來,他深信隻有當她品嚐過他的血肉後,他們才能真正得到靈魂上的結合,而隻有這樣他才能在她麵前完全釋放自己的感情,他覺得那感情中不僅包括快樂和幸福,還應該包括痛苦、悲傷、絕望和軟弱。
  他很明白自己為什麽那麽多年前就會愛上她,那是因為她的野性。雖然他們兩人的性別已經決定了誰強誰弱,但很多時候,他其實並不喜歡自己所處的統治地位。相反,他常常幻想自己是一隻弱小的白兔,在被一頭猛獸咬住後,經曆撕扯、淩辱和無數次血肉分離的劇痛後,最終被吃得一口不剩,屍骨無存……
  當然,這些隱秘的渴望,他從來沒對她說過,雖然他相信,如果他告訴她,她也未必會被嚇住,也許還會積極作出反應,但是……時間既然不多,又何必留下如此深的印記呢?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又冷了下來。
  “你怎麽啦?發什麽呆?”她轉過頭來問道。
  “沒什麽。”他低頭喝了一口甜豆漿,心情有些矛盾,既有點想湊過去跟她貼在一起,又有點想躲開她。
  “我不吃了,好難吃啊。”他聽見她嘀咕了一句,然後看見她那塊不合格的蔥油餅被扔到了盤子裏。
  他沒說話,低頭又喝了一口豆漿,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對待她。這時,他忽然覺得手上一熱,低頭一看,原來是她拉住了他的手。
  “嘿。”她叫了他一聲。
  “什麽事?”他微笑。
  “我現在是你的人了,要是你敢拋棄我,我就死給你看。明白嗎?”她在桌子底下用膝蓋撞了一下他的腿,威脅道。
  他笑了出來。
  “明白了。”他點點頭。
  她充滿懷疑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說:“不行,老師你太健忘,我得給你長點記性。”她說完,毫不猶豫地拉起他的手,放進嘴裏狠狠咬了一口。“啊!”他痛地渾身一跳,禁不住叫出聲來,但心裏卻火辣辣地被燙了一下。
  她鬆開口看著他,銳利的目光好像要鑽到他眼睛裏,她問道:“痛嗎?”
  “嗯,痛。”他很認真地答道,有點想去觸摸她眼睛下麵的小絨毛。
  “還敢不敢拋棄我了?”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心裏的猶豫隨著手指上痛感一起漸漸散去,微笑著說:
  “不敢了。”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心裏的猶豫隨著手指上痛感一起漸漸散去,微笑著說:
  “不敢了。”
  “是真心話嗎?”
  “是的。”
  她綻開笑顏。
  “那我是你什麽人?”她又問。
  “女朋友。”
  見她皺起了眉頭,他很想改口叫她老婆,但話到嘴邊又煞住了。他知道她想要的就是這個稱呼,但他不能輕易叫出口,他總覺得自己這麽叫她,是在玷汙她。他摟住她的肩提議道:
  “今晚我幫你洗頭,再幫你吹頭發好嗎?就像過去一樣。”
  她回眸看著他,又笑了。
  “好啊。”
  “那我們等會兒去超市買個電吹風,再買點那個……”他心裏想的還是那件事,他不想給她留下什麽“愛的種子”,當然他明白要避免這事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麽都不做,但他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你又說廢話了。根本不用那個,我心裏有數。”元元白了他一眼。
  “你心裏有數?”
  她看著他,憋了一會兒才說:
  “你放心吧,我吃藥了。”
  “真的?”
  她很誠實地點點頭。
  “你別為這事操心了,好不好?”她溫柔地在他耳邊說,“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不會有孩子的,你放心。所以,你放鬆點,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他有點懷疑,但她坦誠的目光最終說服了他。
  看來,元元真的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心裏歎道,她的頭腦是清醒的,對自己的未來也有著清醒的認識,她知道今晚發生的一切就像四年前她被他囚禁的那段歲月一樣,不管多麽刻骨銘心,到最後終究隻會是她美好人生中的一個插曲。
  也對,今晚之後,他們連見麵的機會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更別說什麽再續前緣了。想到這裏,他慶幸自己剛剛沒有開口叫她老婆,他倒不是不想討她歡心,而是怕叫了之後,自己就真的希望她能成為自己的老婆了。對他這樣沒有未來的人來說,希望就是毒藥。
  所以他真是多慮了,元元是不會想跟他生孩子的,她之所以拒絕他采取任何措施,隻是希望他們玩得更盡興一些。元元本來就是那種不斷在冒險中尋求快樂的人,天下哪有比跟一個殺人犯談戀愛更刺激的事?
  仔細想想,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他笑了笑說。
  “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可是我還是得去買點東西。”
  “是什麽?”
  “我得買點替換衣服,元元,我已經好幾天沒換內褲和襪子了,在嶽程家我不好意思洗,跟他在一起我也忘了買,所以我洗完澡又穿上了髒衣服。”他的語氣有點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這些讓自己難堪的醜事,但他還是說了,說完後,他覺得自己就像在她麵前吐了一口痰,有點羞愧,又有點惡意的快感。
  他很髒,又髒又臭,其實他隻想說這句。
  但他沒想到,她聽了之後,好像很高興。
  “誰讓你發神經去住到嶽程家的?跟我在一起,哪會有這種事?這下受罪了吧?你那些舊的晚上就都扔了吧。等會兒我們就去買新的,這次幹脆多買一些,你以後反正都用得著。”她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笑著說,“對啦,以後這些事通通都告訴我,我會幫你安排得井井有條的,因為我是你最親的人。不是嗎?”
  原來她開心的是他願意跟她分享他的隱秘私事。
  他的心又暖了起來,禁不住湊近過去摟住了她的腰,“元元,你當然是我最親的人,除了你我還有誰?”他輕聲說。
  他想,如果身體狀況允許,他今晚會跟她再做兩次,然後把剩餘的時間用來多看看她,相聚的時間太短了,他不舍得用來睡覺。
  元元回過頭來,朝他嫵媚地一笑,想說什麽,卻忽然瞅著他的身後閉上了嘴。他轉過身去,發現簡東平正朝他們這邊走來。
  
  “嘿,沒打擾二位吧?”簡東平笑吟吟地在他們對麵坐下。
  “你沒去開會?”元元沉下臉,劈頭問道。
  簡東平低聲笑起來。
  “瞧你這臭表情!你是騙人的,是吧?!肯定是這樣!混蛋!”元元一拳揍去,簡東平靈巧地朝後一讓躲開了。
  “元元,人可要懂得知恩圖報,本來我也想來救你的,但是我在對街的二樓,看見你家……嗯……陸老師已經衝過去了,所以我也就不去湊這熱鬧了。”簡東平笑著瞥了一眼陸勁說道。服務員給他送來了一杯冰豆漿。
  陸勁笑了笑,問簡東平:
  “你看到什麽了?”
  “燈光太暗,我隻能看見巷口。”
  “那你怎麽知道我遇到了危險?你既然都看不見裏麵……”元元白了簡東平一眼。
  “這有什麽難的?今天一早我在那堆紙板箱裏麵一個很隱蔽的位置裝了個小攝像頭。”簡東平若無其事地說。
  陸勁正在喝豆漿,被這句話嗆出一陣咳嗽來。元元幾乎跟他同時作出反應。
  “James!你,你,你太可惡了!你居然……你,你都沒告訴我!!”
  “那裏光線太暗,為了稍微獲得點光,我在紙板箱上方還豎了一塊小小的反光板,但是取景仍然很困難,圖像還是很模糊,其實我隻能聽到聲音,我聽到了那家夥的聲音……”簡東平語調輕鬆。
  “James!我真想殺了你!”她低吼道,一邊不忘給咳得厲害的他輕輕拍了兩下背,他抬起頭時,發現她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簡東平麵不改色地從口袋裏拿出一盒錄像帶丟在桌上。
  “這個人的聲音我不熟悉,我看還是你們自己拿去研究吧。”說完,他拍拍自己的口袋笑著說,“我可是都交出來了,沒有留底啊!”
  “算你聰明!哼!”元元趕緊抓住那盒錄像帶放進了自己的包。
  陸勁並不相信簡東平的話,他知道以簡東平個性,不留底是不可能的,但是以他的人品,應該不會把錄像帶作為要挾的資本,所以他也不想再深究了。
  他決定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元元,免得她為此煩惱。
  “簡東平,你怎麽知道我們到這裏來了?你跟蹤我們?”陸勁穩下心神後,問道。
  簡東平笑嘻嘻地喝了一口豆漿。
  “對,我是跟蹤了你們,看你們進了賓館,本來想走的,但我打了個電話後,發現你們又從賓館出來了,於是我就跟著你們到了這裏。我沒馬上進來,今晚我們報社有重要會議,因為我今天沒去,所以電話特別多,在我來這之前的短短20分鍾裏,我至少接了5個電話。”
  “你從同北巷一路跟蹤我們到這兒。你這麽急於找我們應該不會是想把錄像帶給我們吧?”陸勁的目光從簡東平麵前的那杯豆漿移到他的臉上,“你看到了什麽?”
  簡東平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陸老師反應還真快。”
  “說吧,你看見什麽了?”
  “我看見一個男扮女裝的家夥進了巷子,大概9分鍾後,他從裏麵狼狽地逃了出來,看那樣子,好像還受了傷,他離開巷子後,很快就打了輛出租車走了。這是第一個。”簡東平頓了一頓道,“第二個是個女人,她是在那個怪物走後大約10分鍾左右到的,我不知道她穿的是什麽鞋,錄像裏沒聲音,也沒她的人像,她隻在巷子裏呆了一分鍾就悄悄退出來,走了,往北麵走的,沒有打的,走的時候,腳步很快。”大概是看出元元想提問,簡東平說,“她到的時候,你們還沒走,還在那條巷子裏。”
  一陣沉默。
  誰都知道簡東平的弦外之音,但是沒人理會。
  “是個女人?”陸勁道。
  “的確是女人。我在我所站的位置,拍了兩張她的照片,雖然不夠清晰,不過還是能看清她的長相的。”簡東平從他的大號行軍包裏掏出數碼相機來翻出已拍的照片給他們看。
  光線不好,照片是有些模糊,不過陸勁和元元還是一眼就認出,照片中的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容麗。
  “這是容麗。”陸勁道。
  “這就是我要來找你們的原因,不管有沒有用,我會把照片發到元元的電子郵箱。”簡東平道。
  “謔,她也來了。”元元望著相機中的照片,嘀咕道,“到底是她還是宋正義?”
  這時,陸勁的手機響了。
  
  這時,陸勁的手機響了。
  “你那邊怎麽樣?”是嶽程。
  “她沒事。你那邊呢?”
  “她不在家。”嶽程問道,“來過你那裏嗎?”
  “來過,又走了。但我們沒碰上。”
  “那你怎麽知道她來過?她在你們走了以後到的?”
  陸勁仿佛看到嶽程在電話那頭皺眉頭。這事的確很難解釋,但他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沒必要解釋很清楚。
  “他們在巷子對麵有個觀測點,她來的時候,被拍下了的照片。我現在正在看這些照片。”陸勁說著朝簡東平瞟了一眼,簡東平笑著朝他擠擠眼。
  “照片清楚嗎?你確定是她?”嶽程問。
  “沒錯,是她。”陸勁頓了一頓說,“她總會回家的。”
  “對,我也這麽想。”嶽程道,“我會按原計劃進行。”
  嶽程的口氣很幹脆,陸勁以為他要掛電話,於是急急地說:
   “等一等,我再說一句。我覺得我們的猜想不是空穴來風,如果她跟金小慧的死沒關係,她就不會中元元的圈套。”
  “當然不是空穴來風……就在一號歹徒給你的那幾張照片裏,我們發現一枚她的指紋,非常清晰。”嶽程嗬嗬笑了,“你肯定沒想到吧。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現在不管曾紅梅是否能認出她,我們都有充分的理由把她帶回去了。”
  這消息讓陸勁非常吃驚,暴露指紋,而且是一個清晰指紋,那可是重大的疏漏。
  “在其餘的信裏都沒有發現指紋嗎?”
  “沒有。經過反複查驗,最後隻在其中一張照片上發現一枚她的指紋。”嶽程的聲音裏帶著笑意,“總之,她是脫不了幹係的。”
  陸勁不想破壞嶽程的好心情,於是改變了問題:
  “我記得你說,你讓人去查1990年去世的那個老頭鍾明輝了,有什麽消息嗎?”
  “當然有。”嶽程說完這三個字,似乎跟旁邊的人小聲吩咐了幾句,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又清晰地出現在電話裏,“這個鍾明輝是1982年下半年中風的,在那之後他就一直癱瘓在床,最初是由他的女兒照顧他,後來因為他女兒自己身體不好,所以在1984年專門請了一個護士照顧他。她們提供免費食宿來代替工錢。這位護士從1984年起一直照顧鍾明輝到死,鍾明輝的女兒認出容麗就是照顧過她父親的護士。也就是說……她在1985年,完全可能用鍾明輝的名字跟你通信,因為她跟鍾明輝住在一起,她當然可以隨時拿到給鍾明輝的信。同時,她也能輕易拿到鍾明輝的身份證件,辦理一個郵政信箱完全不成問題。”
  對於這個調查結果,陸勁雖然早有所料,但真的聽到確切消息還是有點驚訝。
  “真的是她!”陸勁道。
  “是她。”
  “隻是,指紋的事實在太……”陸勁還是有點懷疑,因為他總覺得這不像歹徒的風格,歹徒應該不會那麽粗心,於是他又問了一遍,“所有的信裏都沒有指紋,隻有她自己給我的某一張照片才上有嗎?”
  “是的。”
  “還很清晰?”
  “非常清晰。”
  這很不尋常,但是他想聽聽嶽程意見。
  “你對這指紋怎麽看?”
  嶽程不假思索地說:
  “陸勁,不管這指紋是怎麽回事,總之這是她的指紋,她就脫不了幹係。其餘的問題還是等我們把她帶回去問過再說吧
  
  “還有一個問題,如果她是歹徒,如果她就是殺了金小慧的凶手,”陸勁現在覺得這種可能性至少有90%,“那麽,李亞安和她老婆的證詞該怎麽解釋?”
  “這很好解釋,容麗用她的色情錄像帶逼迫李亞安為她作假證。而且……”嶽程有意識地停頓了一下,“我認為她可能不止威脅李亞安一個,也許她還曾經威脅過鄭小優,也許李太太也有點什麽東西掌握在她手裏,我們的歹徒不是最擅長搜集證據了嗎?”嶽程笑了一下,“哈,現在想想,她在各方麵都很符合歹徒的個性,愛錢如命、放蕩不羈、膽大妄為又詭計多端。你說呢?”
  “對,除了那些照片和那枚指紋,嶽程,她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如果她真是歹徒的話。但是……”陸勁也不得不承認,“我試探過她,她的反應非常非常有意思,我的直覺,她就是那個跟我通了很多年信的朋友。”
  “那不就結了?陸勁,你要明白,罪犯也是人,他們也有疏忽,也有情緒很不穩定的時候。就好比你,你也算是個中高手了吧,到最後還不是一樣露出破綻,被抓了?”
  嶽程的話很快說服了陸勁。是啊,再聰明的罪犯,時間長了,總會露出馬腳。更何況,寫信和寄照片的時候,歹徒還不知道有朝一日,這些信和照片會成為抓住她的證據。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寄那些照片給你,”嶽程繼續說,“但我算過時間,寄照片的時候,正好差不多是舒雲亮請她看護她的小女人的時候,所以我想那時她的心情一定很糟,她喜歡的李亞安有了鄭小優,舒雲亮又偷偷找了個情人……”
  “所以,你的結論是……”
  “她那段時間花癡犯了。她想讓你注意她,所以借口給你介紹女朋友,把自己的照片寄給你,想知道你對她的看法。”
  “有道理。”陸勁說,他覺得現在該提提那件事了,“那麽,嶽程……”
  但這時嶽程旁邊好像有人跟他說話。
  “你等一等……”他道。
  陸勁耐心地等了兩分鍾,嶽程的聲音才再度回到電話裏。
  “你想說什麽?”
  “嶽程,如果今晚事情成功的話,那麽……”
  嶽程清了清喉嚨,快速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如果事情成功,你就該回去了,陸勁。其實,你現在就應該回到我這裏,既然你那邊的事已經解決了。”嶽程的語氣冷冰冰的。
  陸勁沒說話,他知道嶽程的話裏應該有一個轉折,果然,停頓片刻後,嶽程道:“明天下午2點,我在我家門口等你。”
  “謝謝。”
  一時間,兩人都拿著電話陷入了沉默。陸勁似乎能隱隱聽到嶽程的潛台詞,陸勁,你他媽的給我好自為之!我可是冒了大風險白送你這一夜,外加一個早上和中午的!到時候,如果你不回來,你看我怎麽收拾你!你別以為自己有多聰明!你以前栽過!以後照樣會栽!而且,都時候我可沒現在對你這麽客氣了。總而言之,你要是識趣的話,就不要讓我難做人!給我乖乖按時回來……
  但是這些話他一句也沒說,隻是問道:“元元沒什麽事吧?”
  “她受了點小傷,不要緊。”陸勁停頓了一下,鄭重其事地說。“嶽程,你放心,我會按時回來的。我保證。”
  “好,那就……不說了!她來了!”嶽程的聲音變得急促起來。
  接著電話就斷了。
  她來了?她看到曾紅梅會有什麽反應?她會怎麽做?
  陸勁的心頓時躁動不安起來,他忽然很想飛車過去跟嶽程一起並肩作戰,他真的很想親眼目睹歹徒遭遇舊相識的場麵,他相信其刺激的程度不會亞於……但這時,他感覺自己的胳膊被推了一下。
  “嶽程怎麽說?”元元問他。
  望著她臉上異常緊張的神情,剛才的那個念頭又煙消雲散,他忽然意識到,現在對他來說,跟她廝守才是最重要的。時間不多了,真的不多了,他感覺自己的腦子裏好像有個時鍾在走,滴答滴答滴答……
  “他讓我明天下午兩點跟他碰頭,他送我回去。”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拍拍胸口,鬆了口氣。
  “我還以為他現在就讓你過去呢。”她笑了出來。
  “嶽程對你不錯啊,陸勁。”簡東平插嘴道。
  “是啊。”陸勁笑著點了點頭。
  
  容麗的腦子昏沉沉的,直到踏進小區大門,她的耳邊還回響著那一連串讓她心悸的聲音,沉悶的呼吸聲、衣服的沙沙聲、皮帶扣晃來晃去叮當作響聲,急促的喘息聲,以及那極其明顯的鼠蹊間摩擦擠壓的聲音……好熟悉的聲音,這聲音讓她有點激動、有點厭惡,又有點心碎。她知道那是誰,她這輩子見識過太多的男人,但隻見過一個身體能聽從理智的男人,那就是他。
  真沒想到,今天去那條巷子,看到的聽到的,居然會是那樣的場麵那樣的聲音。
  雖然她對他的感情未必會達到吃醋的程度,但是,一想到他那麽明目張膽地尋歡,還要得那麽強烈,那麽忘情,她就由不得地感到憤怒,就好像看見有人在馬路邊小便,她不僅覺得厭惡至極,還覺得受到了冒犯。
  而另一方麵想到他的快樂裏沒有她的份,她又覺得沮喪萬分。
  陸勁,我在監獄耍了那麽多手腕都不能打動你,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小娼婦嗎?你就是為了她,才想守住自己那可憐的清白的嗎?白癡!男人哪有什麽清白可言!再說,守住又怎麽樣?幾句謠言就可以讓它轟然倒塌。就算她相信你,你以為你跟她能長久嗎?會有未來嗎?你們不過是一對抱在一起的蒼蠅,蒼蠅的愛情誰會體諒?到哪兒都是死,一起死也是死!而且死得好髒!“啪”!
  陸勁,我一直以為在經曆過你的第一個賤人女朋友後,從此以後,你會變得聰明一些,你會找一個跟你心靈相通的情人,但是我看到了什麽?我本來以為你是個富有情趣的高雅男人,我以為會畫畫就是高雅,我以為懂得聽音樂和喝藍山咖啡就是高雅,但現在我發現,這些就好比漂亮窗簾,拉開簾子,你跟別人沒什麽不同,不過是個貪戀美色的庸俗男人!你這個騙子!我本來以為你不一樣的!睜開眼睛看看,其實我才是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痛苦彷徨的時候,是誰在開解你?你犯傻的時候,是誰在提醒你?你迷茫的時候,是誰在幫你出主意?陸勁,為什麽我們通了那麽久的信,你竟然看不出我是個寂寞又智慧的女人?
  她覺得沮喪極了,就像一腳踩進了淤泥,撥不出來,隻會慢慢向下陷……
  她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刺耳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慢慢喚醒了她的記憶。
  她記得在監獄裏,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一次小小的戰爭,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奇恥大辱,所以至今她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當時他的外傷已經大部分愈合,隻有肋骨還需要休養,所以,她仍然每天來照料他,她的任務是,喂他吃藥,給他擦洗身體,並幫他作一些康複訓練。有一天,平時一直在旁邊看守的獄警正好出去聽一個電話,病房裏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於是她就走了上去。
  她不怕他,從來就不怕,在她眼裏,他根本不是什麽殺手,他隻是個受了傷後在她的羽翼下喘息的瘦弱小男人而已。她有時候還把他看成一個模樣清秀腦子聰明的小弟弟,身材並不魁梧,但自有他的魅力。
  她走過去,蹲在他的床邊,毫不猶豫地扒開了他的頭發,她想看一看那個小小的十字傷疤是否真的存在。
  他曾經在信中告訴她,那個傷疤是他當初為挽留女朋友留下的。他在信裏是這麽跟她說的,“她不相信我喜歡她,其實我自己也開始有點懷疑了,我不知道在她做了那麽多令我心寒的事後,自己是否還能像過去一樣喜歡她,我畢竟不是聖人,但是我不想當麵承認這點,我也不想讓她難堪,所以我決定給她也給自己一個承諾。我用一個十字型的小鐵器燒熱了,在頭發裏壓了一下,在我的頭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十字傷疤,我對她說,我對她的感情就像這傷疤一樣會留在我的身上,永不磨滅。她流淚了,很感動,我們因此也和好了。傷疤很痛,但是,我對自己說,如果這樣能挽回一份永恒的感情,也許是值得的。”
  事實證明一點不值得。沒過多久,陸勁就來信說:“如你所料,我們沒結婚。結婚前不久,我發現她把我給她準備結婚的錢揮霍一空,因此我們無法購買家具和別的必需品。她對此的解釋是,作為男人,給心愛的女人花點錢,無可厚非。道理沒錯,但我還是覺得她並沒有把結婚的事當一回事,她不尊重我。其實。在很多地方,我們都不合拍,其中最大的分歧是,我認為她既然是我的女朋友,最起碼應該做到忠誠,但是她卻認為跟她講忠誠也是有條件的,換句話說,她認為,我不值得她付出忠誠。她認為我不夠好,沒資格這麽要求她,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就等於是在妨礙她的個性發展,剝奪了她的快樂。雖然我們住在一起,就跟夫妻沒什麽兩樣,但是她認為她是絕對自由的人,她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昨天我再次看見她跟那個外國男人在一起,我第一次產生了想殺死她的衝動,我尾隨他們到旅館,在旅館門口等他們出來,又跟蹤他們去了酒吧,其實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動手,而且,我相信我能成功,但後來還是放棄了。我想你曾經告誡過我,應該挑選自己冷靜的時候殺人。那天我很不冷靜,而且沒有事先找好不在場證明。”
  
  關於他的這位女朋友,容麗聽得很多,她知道大約有兩三年的時間,陸勁一直在為這個女人苦惱。容麗覺得他之所以對這個女人如此癡心,是因為在這之前,他從沒跟任何女人有過肌膚之親。對此,她曾經在信裏為他分析過:“她很漂亮嗎?你說不是;她性感嗎?你說未必;她脾氣好嗎?你說恰恰相反;那她對你怎麽樣?你沉默了。哈,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不要以為她主動拉你上床就是喜歡你,她隻是想上床而已。也不要以為你的第一次給了這個賤女人,你的未來就該跟她捆在一起了,我隻聽過處女情節,可從沒聽說過處男情節。傻瓜。”
  在容麗看來,陸勁的確是夠傻的,他好像為了獲得這個女人的心,真的願意付出一切,他在信裏是這麽說的:
  “因為我來自農村,我從一開始跟她交往好像就矮了三分,以前她沒表露得很明顯,但最近說話越來越尖刻了,我為此很煩惱,因為這種背景我無法改變。同時,我也無法改變我的某些生活習性,比如我喜歡早起,比如我很喜歡周末去爬山,比如,我喜歡步行。她甚至還對我寄錢給我媽這件事頗為不滿,她說像我媽這樣的鄉下人,根本就沒什麽花費,隻要每年寄個200元就足夠了……總而言之,她對我來自農村這點很在意,我也知道城鄉差別嚴重,不過自從跟她在一起後,才更清楚地感受到這一點。她看不起我,我很難過,於是就想盡辦法想讓她對我另眼相看,我總是一次次滿足她的要求,不管多過分,我都盡量滿足。我把我的存款都給她了。你上次問我,我在星河路28號撿到的那箱小古董到哪兒去了,其實,我也給她了,當然是陸續給的。當時,為了拉近我跟她之間的距離,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是的,他做了他所能做一切,除了那箱小古董。
  直到他案發後,容麗才知道,那些小古董根本一直就在他自己手裏,不然他如何能給他的被害人每人43萬的賠償?容麗萬萬沒想到,在他那麽痛苦真誠地敘述自己那段傷痕累累的戀情時,還不忘防她一腳,撒個謊。而當時,她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那時候,隻要一想到那些寶貝都落到了那個賤女人手裏,並且已經被變賣揮霍一空時,她的心就像刀割一般疼痛。
  不過,自此之後,她就對他另眼相看,因為這至少證明他不是傻瓜,她喜歡精明的男人。
  她是在那場病房小戰爭的前一天得知他那些寶貝的真正下落的,所以,她決定驗證一下那個傷疤,如果那個傷疤不存在,她想,她是不會輕饒他的。
  當時他正在打盹,她的手伸進他頭發的時候,把他驚醒了。但她沒理會,繼續在他的頭發裏尋找她要找的東西,沒過多久,她終於在他的頭發裏摸到一個異樣的突起,她扒開他的頭發一看,果真是個小小的十字傷疤,奇怪,前幾次給他洗頭時,竟然都沒發現。
  “你在幹什麽?”他困惑地問她。
  她把他的頭發整理好,笑嘻嘻地瞅著他說:“看看你是不是該洗頭了。你腦袋上怎麽有個傷疤?誰弄的?”
  “是我自己。”他不安地瞥了她一眼。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弄個傷疤在自己頭上?看上去好像是烙的……好深啊,一定很痛吧。”她輕輕撫摸著他頭上的傷疤,溫柔地說。其實她是想聽聽他說的是不是跟信裏的內容相吻合。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弄個傷疤在自己頭上?看上去好像是烙的……好深啊,一定很痛吧。”她輕輕撫摸著他頭上的傷疤,溫柔地說。其實她是想聽聽他說的是不是跟信裏的內容相吻合。
  他很困惑地看著她。
  “你為什麽想知道這個?”
  “隻是好奇。”她拿來了水杯,“來,喝口水。”
  她看著他很順從地喝下一口水,然後收起杯子,又問:
  “那傷疤是怎麽回事啊?”
  他不說話。
  “有什麽不能說的?讓我猜,”她作思索狀,“我看肯定是你小時候不聽話,你媽弄,……嗯,我看就是,你媽的心可真狠!”她故意這麽說,他果然有了反應。
  “別胡說,不是我媽!”他斷然說,隨後,他遲疑了一下才終於說,“那是很多年前,我跟我女朋友表決心,一時衝動弄上去的。”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這句話讓她的心裏湧起一股溫暖的愛意,看來在這件事上,他還是說了實話的。
  男人為女人犯傻,本來就是一件令人心動的事,更何況他還為她墮入了無底深淵,她想,如果沒有那個賤女人,也許今天陸勁就不會在這裏了。
  她真喜歡他現在說實話的樣子,有幾分落寞,又有幾分厭煩,眼睛半開半合,棱角分明的嘴唇上濕濕的,那是剛剛喝水留下的痕跡……於是,幾乎是身不由己地,她想湊過去親下他的嘴,反正也沒人,她心裏盤算著想品嚐一下他嘴唇的味道,因為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很愛他,而且她也想通過這種出其不意的親昵,看看他的反應。但是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她的嘴還沒接觸到他的臉,就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一隻鐵鉗般的手掐住了,就在她感到呼吸困難時,她整個人被摔了出去。
  “你別太過分!我不是玩具!”他氣衝衝地低聲說。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他強有力的一麵,她完全被嚇住了,但同時又莫名地興奮起來,這興奮與憤怒混雜在一起,讓她忽然想到了對麵桌上放著的那把手術刀。
  “我沒有拿你當玩具。”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他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冷笑道:
  “別跟我說你把我當男人,我可沒把你當女人,容護士。”
  她記得當時自己的感覺,她真想拿把手術刀紮過去,如果不是那個守衛及時趕到的話,她可能真的就這麽做了。
  這件事雖然過去已經好幾年了,但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讓她感到臉上發燙,羞恥難當。當時,她從他目光裏看到的蔑視和厭惡讓她至今心痛不已。
  他就那麽瞧不上她嗎?她原來以為,他這份堅持是因為還糾纏在那個被他殺死的賤女人身上,但直到最近她才明白,原來自打他入獄前兩年,他就已經愛上了那個被他囚禁的小女孩了。男人,看來都一樣。
  她耳邊又響起了剛才那刺耳的喘息聲和摩擦聲,他們很投入……
  她是看著男扮女裝的宋正義進去又離開的,她也看見了陸勁,她唯一沒有看見的就是那個女人!陸勁出現後,她就明白這是個圈套,毫無疑問,給她打電話的就是陸勁,雖然聲音完全完全不同。宋正義走了以後,她故意等了一會兒,她想等陸勁出來,但卻一直不見人影,如果她知道那女人也在裏麵,如果她知道他們兩個在一起,她是不會進去的,那不是她想聽的聲音,她也不是為此而來的……
  仔細想想,她對他的感情一直很矛盾,她愛他嗎?不見得,就像她對他說過的,她隻是把他當作知心的好朋友看待,她對他有過欲望嗎?有的,但隻有一刹那,她想親近他,更多的是為了讓他愛她,為了讓他感覺需要她,為了讓他離不開她,她喜歡這種感覺……但是剛才的一幕讓她明白,她的心願落空了,對他來說,她永遠隻是個認識的護士而已。
  陸勁!你也太小看我了!太小看一號歹徒了!
  我很快,很快就會,讓你付出代價!
  她的心裏充滿了憤怒和不甘,禁不住加重了腳步,“碰碰碰”,好像每一步都是在跟地板打架。碰碰碰,隻有她能聽到打架的聲音。她的腳步聲,很輕,又很重。
  這雙鞋是她特意為今天這樣的場合購買的,它有著柔弱的鞋底,像貓咪的腳墊,所以她走到哪裏都悄無聲息,它夠輕便,夠緊,這能讓她靈活而迅速地逃離現場。
  一個好的殺人犯,首先需要一雙好鞋,這是條跌撲不破的真理。

  她走在習習的晚風裏,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她現在意識到,自己的沮喪其實是多餘的,今晚,她雖然聽見了不想聽見的聲音,但畢竟還是逃過了一劫,因為他們太投入了,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這對她來說,是件天大的好事。想到這裏,她決定打個電話給那個人。
  每當心情不好時,她總想給這個人打電話,為的就是逗逗他。再說剛才,她在同北巷對麵的停車場看見了他的車。
  她走到小區綠化地帶的一棵水杉樹下撥通了那人的電話。
  “喂。”他在電話裏應道。
  “你在哪裏?”她問。
  “我當然在家。你在哪裏?”
  “我剛從同北巷回來。”她道。
  “哦,是嗎?”對方似乎有些意外。
  “我在那附近看見了你的車。”她若無其事地用左手玩弄起衣服上的一顆紐扣來,就好像在玩弄電話裏的那個人。
  對方沉默了兩秒鍾,然後說:
  “你看錯了。”
  “別賴了,我認識你的車牌,嗬嗬嗬,”她笑了。
  “是別人假冒的!”那人有些生氣了。
  “得了吧,那就是你的車,別人認不出,我還認不出?”
  “容麗!”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每次真的把他惹火了,她就馬上改變話題,經驗告訴她,對付男人,“摸一把,擰一把,”是最管用的了,她道,“明天,明天我們兩個見麵再談吧,讓我再看看你身上的傷,親自幫你料理一下。說實在的,陸勁下手可真重。你是該想點辦法對付這個殺人犯了。”
  對方冷哼了一聲道:“對付他並不難,他不會得意太久的。”
  “你想到辦法對付他了嗎?”容麗對此很感興趣。
  “國家的罪人,國家要對付他,還不容易?現在,隻不過機會還沒到,等機會到了……”那人充滿期待地深吸了一口氣。
  “那太好了,我很期待看見你撕碎他。我現在對他沒有一絲同情。”
  “哦?你不是一向很喜歡他嗎?”對方幹笑了一聲。
  她輕輕歎了口氣,看見正前方有個鍾點工模樣的女人朝她走了過來。
  “我那是一時迷惑。其實,我現在,越來越發現,權勢,才是一個男人最性感的部分”她故意放慢速度說。
  對方終於低聲笑起來。
  “好吧,那明天我來看你,我們好好聚一聚。”他道。
  “我等你。”她說著,掛了電話,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在緊張的時候玩一玩,能放鬆神經,轉移注意力,還可以忘記剛才的一切,還可以……
  “嫂子。”
  忽然,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來。
  是叫我嗎?她朝前麵望去,發現那個穿紅布罩衫的女人已經走到了她麵前。這個女人剛剛是在叫我嗎?有沒有搞錯?叫我嫂子?她朝自己身後望了一眼,沒有別人,看來是叫我。為什麽?是不是認錯人了?她借著微暗的路燈光朝那女人的臉看去。啊,是她!曾紅梅!那個死人的妹妹!怎麽會是她?她覺得自己的腳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時之間,她呆在那裏,不知該說什麽。
  “嫂子!哎呀,嫂子真是你啊。”曾紅梅好奇又熱情地打量著她。
  “紅,紅梅……你怎麽會……在這裏?”她不知不覺開了口,但一開口就後悔了,為什麽不說“你認錯人了”?,然後馬上離開,但是如果這樣,這女人會不會糾纏不清?奇怪。她怎麽會來這裏?“紅梅,你怎麽會在這裏?”她又問了一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而清晰。
  
  “嫂子,我,我到這裏來找個老鄉,沒找到,正想回去,沒想到,我,運氣這麽好……碰見了你。”曾紅梅結結巴巴地說,一邊仍在打量她,“哎呀,嫂子,你變化不小,越來越年輕了。”
  在她的印象中,曾紅梅說話可不結巴。
  “是嗎?謝謝你。”容麗笑著捋下頭發,問道,“你找哪位老鄉?住在幾號?”
  曾紅梅尷尬地笑笑。
  “嫂子,我說了你也不認識,是我們家的遠房親戚,聽說來S市後發了,當了老板了,我想找他幫忙。”
  “你想找他幫忙?”她注視著曾紅梅,同時側過身子,不自覺地朝四周望了望,她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幫什麽忙?”她問道。
  “我……我也想來S市。”曾紅梅今天看上去特別羞澀。
  奇怪,以前的曾紅梅可不是個怯場的人,她愛說話,一開口就說個沒完,而且因為她老公是做炒貨生意的,她說話時嘴裏還總在嚼瓜子,從單位嚼到家裏,從白天嚼到晚上,容麗每次看見她,她的嘴幾乎都在進行機械性運動,有時候,容麗真想把那兩片嘴縫起來。
  “紅梅?你也想來這裏?來這裏幹嗎?你不是在那邊好好的嗎?”容麗溫和地問道,她覺得自己的血管好像剛剛經過一陣急凍後,現在又慢慢舒緩開了。
  “那邊是不錯,嫂子,可是再好也比不上S市啊,這裏可是大城市。”曾紅梅說,她的聲音好像在發抖,“嫂子,這裏挺冷的,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去我家?去我家?
  我怎能讓你髒了我家的地板。我家的地板可是最高級的。
  “紅梅,你老公呢?怎麽就你一個人?”她問道,手不由自主地伸進了包裏,在她的包裏,她長年都會放一瓶下了毒的飲料,這是為應急準備的。有時候,你得隨時準備解決一些問題,就好比上次的鍾平。
  未雨綢繆會讓警察無計可施,他們永遠隻會找最近的線索。誰在案發前購買過氰化鉀?誰在案發前購買過這罐飲料?如果你早在幾個月前就有所準備,那就等於在茫茫大海中扔了一根針,時間是無限的,該怎麽找呢?
  她又想起了鍾平。本來,她不想殺他的,那完全是機緣巧合,陸勁的小娼婦邱元元離開她家時,她跟了出去,正好看見鍾平跟兩個男人在一起,其中一個就是陸勁,她當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陸勁在這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所以毫無疑問,鍾平是在告訴他們一些跟案子有關的事。可是,他們怎麽會找到鍾平?。她沒想到他們會找到他。這麽說,陸勁已經把寶藏的事告訴了警方。她本來不想殺鍾平的,他死去的那個老婆是怎麽說的?“老鍾很健忘,要他記住誰的長相那可是比登天還難,他們老廠長一次在馬路上碰見他,他都不認識了,還跟對方吵架呢,結果給穿了小鞋,扣了獎金”。
  事實證明,她老婆的話是有道理的,有好幾次,她從他身邊走過,他都毫無反應,他根本認不出她就是那個小鎮警察的妻子,更認不出,她就是那個被他兒子在超市指認出來的小偷之一。
  她本來以為他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但後來才發現記憶是需要點化的。沉睡在大腦中的某些東西,如果受到刺激,還是會蘇醒過來的。她還清楚地記得當鍾平說到——“有一次帶著我兒子在附近的超市買東西,他忽然指著一對夫妻大聲說他們是小偷。”這句話時,她是什麽感覺,這感覺就跟今天她碰到曾紅梅叫她“嫂子”一樣。
  她把臉慢慢轉向曾紅梅。
  “我老公在家。等我這裏有了消息,我再,再通知他。”曾紅梅看著她,神情有些緊張地笑了笑,歎息道,“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還不敢認了,嫂子,你變化真的很大。”
  砰砰砰,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多少跳?應該數一下,要保持正常的心跳,才能做事。
   “歲月不饒人啊,一晃就這麽多年了。紅梅,我突然覺得心跳得有點快,你等等啊。我數一數。”她說著把手搭在自己的脈搏上。
  
  “哦,哦。”曾紅梅困惑地看著她。
  “等一等,等一等……”
  殺死那個可惡的曾紅軍時,她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再遇到他的妹妹。對她來說,那也是塵封的記憶,曾紅軍,對了,她生命中還有這麽一個男人,一起生活了5年多,但留在她心裏的隻有他吃飯後留在牙齒上的菜葉、說話時嘴邊不斷變大的白沫,一星期才肯洗一次的臭腳;如果不是因為鍾喬這個死了的古董商,她是不會嫁給這個男人的。
  曾紅軍唯一的好處就是溫順和愚蠢,他相信她說的所有話,相信她的假身份,相信她是個想在小鎮過平靜生活的平凡女子,相信她是想跟他過一輩子。他也不照照鏡子,誰會想跟一個說話嘴邊冒白沫的邋遢男人生活一輩子?
  直到她的“親戚”再次出現,他對她的信任才開始動搖,他看見她擁抱那個人了……是的,她知道那很危險,但他難得來,她不想放棄任何一個親近他的機會,事實證明,兩個男人真是天差地別,完全不能相比。也許她太急切了,門沒關好,讓曾紅軍這個蠢蛋看見了那一幕,嗬,隻不過是個擁抱而已,他犯不著大發雷霆吧?竟然還威脅要把她的醜事說出去,“你們不是親戚!你們是情人!你跟我在一起是有目的的,我都聽見了!”他哆哆嗦嗦地說著。“把你的嘴擦一擦吧。”她厭惡地提醒道。
  本來,她也許不會殺他,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真的把她看得太平凡了。
  2分鍾過去了。她慢慢把右手從左手腕上拿下來。
  好了,好了,心跳已經慢下來了,好了……
  “紅梅,你嫂子心髒不好,大概是看見你太激動了。”她捂著胸口,又朝四周望望,沒有人,再看看附近有沒有攝像頭,也沒有。她從包裏掏出一塊巧克力放在嘴裏嚼起來。這是她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慣,幹重要的事時吃塊巧克力能幫她定神。
  可是真的需要殺掉曾紅梅嗎?需要嗎?畢竟沒有證據證明曾紅軍是我殺的,就算讓曾紅梅認出我,又怎麽樣?真的需要這麽做嗎?她有點猶豫了,這時候她腦子裏響起一個聲音:“如果讓陸勁他們找到這個女人,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你就是曾紅軍的老婆。他們會把所有的事聯在一起。你給了陸勁兩個個禮拜準備500萬,這段時間足夠他們找到她,並挖出當年的舊事。所以,你最好幹掉她!幹掉她,一了百了!沒人知道你是誰!一個陌生的鄉下女人死在一個陌生的小區,誰會注意?你別忘了,你在鹿角鎮的名字是王美霞!王美霞!至於曾紅梅來這兒找的那個親戚?你根本不認識!所以無關緊要。時間不多了!幹掉她!幹掉她!做事要幹脆,就象過去一樣。死人才永遠不會開口!”那個聲音好像一個高音喇叭,刺耳又尖厲。
  “嫂子,你沒什麽吧?”曾紅梅擔憂地看著她,扶住了她,“我看還是送你回家吧,正好也讓我參觀一下你家……”
  “行啊……紅梅,歡迎你來,不過,讓我先坐一會兒,對了,”她從包裏拿出了一瓶飲料, “紅梅,你渴了吧,來,喝口飲料。”為了避免留下指紋,她揭走飲料瓶外麵的塑料紙然後遞給了曾紅梅。
  “哈,我真的有點口渴了。”曾紅梅接過了飲料。
  “好,你先喝,我去那邊打個電話,我看看我朋友是否在我家,我跟他說一聲,讓他做點準備,紅梅,你今天哪兒也別去,就住在嫂子家,明天嫂子帶你到市裏好好轉轉,給你買最好的瓜子……好了,快喝,跟嫂子別客氣,你要客氣嫂子可真要生氣啦。”她一邊說,一邊用手絹包住手指熱情地為曾紅梅擰開了瓶蓋。她很高興,曾紅梅好像什麽都沒注意到。
  “謝謝嫂子。”曾紅梅說,“瞧我,到哪兒都吃你的東西。”
  “別客氣。”她說著,走出幾步,又回頭朝曾紅梅莞爾一笑,見曾紅梅已經打開了瓶蓋,她趕緊奔出了綠化地帶。
  但她沒有回家,沒看見屍體,她是不會放心回家的。她走過一幢大樓,重新繞到綠化地帶的後麵,從她那個位置正好可以躲在一片樹叢中觀察曾紅梅的動向。可就在她剛剛蹲下,準備朝曾紅梅所在的地方張望時,“碰”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力量不大,但因為受了驚嚇,她差點摔在地上,她膽戰心驚地抬頭看去,發現一個男人站在自己身後。
  說確切點,不是男人,而是警察,是那個越嶽程的警察。
  
  “叮”——她的腦神經像被人拉了一下,痛得一激靈,但馬上就清醒了。嶽程為什麽會在這裏?她呆的地方很隱蔽,如果不是刻意尋找或跟蹤,根本找不到她。如果是跟蹤的話,他們應該早就來了,那麽曾紅梅……我跟曾紅梅在一起,他們一定也看到了,不對,如果是找我,看見我跟曾紅梅在一起,為什麽不馬上走出來,而要等到現在?難道他們是故意的?難道他們早就知道曾紅梅會跟我在一起?會不會是……他們先找到了曾紅梅,然後讓曾紅梅來找我的?
  壞了!中計了。
  曾紅梅是警方的圈套。
  這麽說來,他們,他們已經盯上我了……
  就像一不留神掉進了深淵,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深不見底的通道裏不斷往下滑,他們知道我了,他們找到我了,他們什麽都知道了,他們是來抓我的……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恐懼感朝她襲來,她覺得身子發冷,腿發軟……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又在她腦子裏響起,這聲音空洞冷漠而響亮,“鎮靜!鎮靜!你還沒死。你還活著!他們有什麽證據?!有什麽證據?毒飲料?誰看見你下毒了?曾紅軍?誰看見你殺了他?”是的,沒有證據!我還沒死!我還活著!這句話好像在一瞬間給她的身體注入了新的力量,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難以忍受的酸痛在這時就象興奮劑一樣管用。
  “是嶽警官啊。”她慢悠悠站起身來。
  “容護士,請跟我們走一趟。”嶽程表情嚴肅,他旁邊的警察一個箭步上來,奪走了她手裏的包。
  “為什麽?怎麽啦?”她故作驚慌,“為什麽拿我的包?為什麽要銬我?”
  嶽程指了指曾紅梅那個方向。
  “你說呢?”
  “怎麽啦?”
  “那瓶飲料我們會拿去化驗。”
  “飲料?拿去化驗?為什麽?”她裝出一臉困惑。
  “別廢話!進去就知道了!我們要是沒掌握一定的證據也不會來找你。”嶽程後麵的一個小警察沒好氣地插了一句。
  “容麗,你幹過什麽,你自己心裏最清楚。沒關係,進去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聊。”嶽程的聲音像摔在地上的冰塊,又硬又冷。
  對了,警方找你問話,跟上法庭不一樣,未必需要“充分”的證據。
  容麗朝曾紅梅的方向望去,發現她一邊在擦眼睛,一邊跟著另一個男人(應該是便衣)走了過來,果然是圈套,如此說來,就算沒有那瓶毒飲料,他們也會把她帶回去的。他們能在這裏埋伏,說明已經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籌碼。接下來,就看怎麽審問她了,假設他們隻知道30%,他們就希望通過審訊,從她嘴裏知道剩下的70%。
  可是,如果她不說呢?他們會怎麽做?她瞄了一眼嶽程那張冷酷無情的臉,不由地一陣心悸,她知道他們會怎麽對付她!他們有的是辦法對付她!可是,她是那種寧死不屈的劉胡蘭式的人物嗎?不是。她的身體狀況允許她扛過通宵達旦的審問嗎?恐怕不行。如果有警棍和拳頭朝她襲來,她能抵擋得住嗎?不能。所以現在,不是跟警察周旋的時候,她應該逃命了。問題是,怎麽逃?
  “嫂子,這是怎麽回事?”曾紅梅走到她跟前時問她。
  她假裝沒聽見,心裏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麽辦。絕對不能坐以待斃,絕不能!如果跟他們回去,那就必死無疑,她抗不住審問,最後隻有老實交代,那樣,就再也出不來了。她要逃!她要逃!她抬頭仰望了下天空,今天的月亮有點發紅,她用她的心深深吸了一口月亮釋放出來的寒氣,覺得腦子從未有過的清醒,這時,她想起了一個人。現在隻有他能幫她了。他也不得不幫她,幫她就等於幫自己。
  “嫂子!這是怎麽回事?他們說你給我喝的飲料有毒!”曾紅梅瞪著她,提高嗓門叫道,好像一隻拉開嗓門的鴨子,“你到底幹了什麽?嫂子!你說,你跟我哥……”
  容麗沒理她,隻是瞪著前方。她知道現在唯有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辯解和撒謊都是在浪費時間,而且,她哪有功夫聽這蠢女人的苛責!她現在需要的是要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該怎麽跟他聯係?怎麽擺脫這些臭警察?對了,她袖子的折角裏有一個小小的回形針,回形針雖然小,但是它的小小尖端,足以製造驚人的效果,想到這裏,她禁不住想笑了。
  “曾女士,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些事我們稍後再談。”嶽程安慰曾紅梅,但她還是不甘心,被另一個警察拉走時,還不斷回頭看容麗。
  “嫂子!你說你幹了什麽!我哥的事,我哥的事!……”
  吃你的瓜子去吧!蠢貨!
  “容麗,我們走吧。”嶽程道,他旁邊的另一個警察拿著一副手銬走了上來,“喀嚓”一聲銬在了她的雙手上。
  “非得戴這個嗎?”她笑著問道。
  “你說呢?歹徒?”嶽程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不過,你們是警察,我是個弱女子,你們代表權利機關,而我隻是個普通老百姓,所以,隻好你們怎麽說,我怎麽做了。”她表情輕鬆地說。
  小區的主幹道上停著一輛警車。他們拉著她向那輛警車走去。她表現得極為順從。
  時候差不多了。
  
  就在快要接近那輛車的時候,她整個人軟了下來。她見過那些昏厥的病人,知道該怎麽表現才最逼真。現在,她幻想自己正在扮演一個進入瀕死狀態的女病人,呼吸急促,雙手顫抖,眼睛微閉,雙腿亂蹬,她對自己說,“我快死了,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不知道,耳朵嗡嗡響。”其實,她能聽到旁邊的小警察在說話,
  “喂,你怎麽回事,別裝啊!你警告你別裝啊!”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憤怒和厭惡。
  假裝昏厥的首要條件是,不能對自己聽到的任何話作出反應。所以,她現在應該繼續張大嘴呼吸,腿亂蹬,然後倒下,好像被拆了骨頭的魚,軟綿綿的,怎麽都站不住……
  她感到自己的頭撞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很痛,她閉著眼睛默默等待這種痛楚過去,隻要過去就好,一秒鍾,兩秒鍾,三秒鍾,……
  “頭兒,你看她是不是在耍花招?”那個小警察問,她感覺他朝她的腿踢了一腳,年輕男人的腿勁是不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腿迎來一陣斷裂般的劇痛,混蛋!如果我有機會,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哼,肯定在耍花招!喂,別裝了,快起來!就算這樣你也是逃不過去的。”另一個警察在她頭頂嚷開了。
  他們的上司就是嶽程,她聽到他說:
  “別管她裝沒裝,先把她抬上車再說。”
  “哼,真夠麻煩的。”其中一個警察抱怨道。
  她感到兩個男人強有力的手臂把她抬了起來,接著,她被扔到了那輛車的後座。不久,汽車開動了。她聽到最初踢她的那個警察問道:“頭兒,我們去哪兒?直接回局裏嗎?”
  “她現在怎麽樣?”
  她的身子被猛烈地晃了一陣,隨後身上又挨了重重幾拳。
  “沒反應。”那個警察道。
  “那就……先送醫院吧。”嶽程的聲音從前座飄過來,好像有些無奈。
  太好了。哈哈,她心裏在狂笑,但仍然緊閉雙眼,紋絲不動,要保持這種狀態,對她來說並不難。
  這輩子,她並不是第一次裝死,小時候,為了躲避嬸嬸的責打,她曾經多次假裝自己昏迷不醒。有一次,嬸嬸用衣架打她的頭,她就像今天一樣,先是抽搐,然後倒在地上假裝暈倒。她記得當時耳邊傳來她嬸嬸驚慌失措的聲音,“哎呀,我才打了兩下,她就這樣了,她一定是裝的。”但是,嬸嬸還是停止了懲罰,她被抬到了床上,一小時後才慢慢“蘇醒”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把她打死,自那之後,她挨打的頻率就漸漸低了。
  她現在一想到嬸嬸就想笑,其實說起來,她漫長的犯罪史,應該是從報複她嬸嬸開始的。從12歲到16歲,她幾乎日日夜夜都在想,該怎麽收拾這個對她肆意虐待的臭女人。首先,不能殺她,因為還需要她的那份收入,叔叔一個人的工資不夠養家,而且如果這個女人驟然消失,她所承擔的家務就會全落在她身上,她可不想當傻瓜;其次,也不能讓她變成殘廢,因為她殘廢了,誰照料她?怎麽辦?真是左右為難。不過,她最後終於還是想出了一個大膽又絕妙的計劃。
  事情發生在她16歲那年,有一天深夜,她埋伏在一條小巷子裏等著嬸嬸下夜班回家,嬸嬸出現後,她從背後將其一棍子打昏,然後脫光了嬸嬸的衣服,用一個啤酒瓶塞進了她的下體,最後又搖醒嬸嬸,假裝自己是第一個發現嬸嬸遭遇“強暴”的人。當時看著坐在地上一邊低頭穿衣服,一邊嚶嚶哭泣的嬸嬸,她簡直快笑破肚皮了,這件事讓她初次品嚐了掌握別人秘密的甜頭,從那以後,嬸嬸再也不敢把她怎麽樣了,因為隻有她知道這件“醜事”,叔叔可是個傳統的人。哈哈哈,有些往事總是讓人回味無窮。
  車子開得很平穩,很快就到了醫院,不知道是哪家醫院,但以時間判斷,應該是最近的一家。她的手已經趁剛剛倒下來的時候,抓到了那根回形針,她把它握在左手的手心裏。如果你不是左撇子,他們總會認為隻有你的右手才管用。
  她感覺她被兩個男人抬出了車。
  “是急診!急診。”其中一個小警察在叫,不一會兒,她就被抬上了一輛滑輪車,滑輪車推得很快,接著,她被送到了一間明亮的病房。她被抬上病床,一隻手銬在床欄上。她忽然想到,她初次看見陸勁,他就是這樣,隻有一隻手的自由,他很消瘦,憤怒時,那條手臂上的青筋常會鼓出來,這種狀況常會讓人誤會他動彈不得,但其實,對於一個好的殺手來說,一隻手的自由就已經夠了。如她所料,他們銬住的是她的右手。失去常用的右手,難道就可以控製她了嗎?哈哈哈。
  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見嶽程和另外幾個警察圍在她床邊。
  “她醒了。”一個警察說。
  “喂,容麗,你感覺怎麽樣?”嶽程問道。
  “我……我好像……”她露出煩惱又羞愧的表情,並把握有回形針的左手放在兩腿之間,她現在要做的是,戳破指尖,讓指尖的血滴在床單上。
  嶽程和幾個男警察注視著她的舉動,都緊張起來。
  “你想幹嗎?容麗?”嶽程注視著她,神情有些尷尬,又有些惱火。
  “我……我……你們能不能出去?”她哭起來,“我那個來了。”
  
  “你的手不要放在那裏。”她身邊的護士想拉開她的手,但沒成功,她強硬地堅持著個看上去像在自慰的姿勢。想看嗎?那就看個夠吧!蠢貨!
  “什麽來了?你不要耍花招!容麗,我們馬上帶你回去!”嶽程威脅道,他的神情嚴肅中又帶點無奈。
  她夠到了!一針戳破了她的指尖,血正好滴在床單上,指尖的血不多,但已經足夠了。
  “我,我月經來了!”她嚎哭起來,用左手在床上狂亂地拍著,這是為了讓他們看不清她手上拿的東西,“你們出去!就算是犯人,也有人權的,何況還沒有確定我是犯人!你們看!你們就那麽想看女人來月經嗎?叫你們看!叫你們看!下流!下流!”她的手向上一甩,一滴血濺在嶽程臉上。
  “媽的!”嶽程趕緊退後一步,從口袋裏摸出手絹擦掉臉上的血跡,“這是血嗎?”他把手絹展現給那個護士看。
  “不是血是什麽?”護士白了她一眼,然後探頭在容麗的兩腿之間匆忙地瞄了一眼,“她是來月經了,”護士又問她,“你一般量多不多?”
  “多的,第一天總是很多。”她委屈地回答,眼淚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
  “要不你們給她去買點衛生巾吧?我們這裏沒有”
  “你說什麽?!”其中一個警察大叫起來。
  容麗快笑破肚皮了。哈哈哈,哈哈哈,去吧,去吧,去給我買衛生巾吧,一群蠢豬!
  “應該找個女警察來。”另一個警察嘀咕道。
  “難道找人家來就為讓人家買這個?”
  “如果真的需要,我們也必須得買,不然審訊的時候……對了,這位小姐,你可不可以幫個忙?”嶽程好像在懇求那個護士。
  “對不起,我們不能擅離職守的。再說,這裏還是急診病房,我們人手本來就不夠。”護士小姐有些不高興,“其實對麵的便利店就有,買起來很方便。”
  嶽程的計劃落空了,他雙手叉腰,滿臉懊惱地望了下病房的四周:“這裏為什麽沒有簾子?醫院病房不都有簾子嗎?”
  “隔壁病房有,這間沒有。”
  “那屏風呢?”
  “屏風有,請等一下……”
  容麗再次使自己陷入假昏迷。她軟綿綿地倒在床上,開始說胡話,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估計沒人能知道。她聽見那個小護士拿來一個屏風放在她的床邊。
  “她怎麽啦?”嶽程問道。
  “不清楚,先量下血壓,再驗一下血,對了,你們知道她的病史嗎?有沒有癲癇之類的病?”小護士問。
  “病史?”嶽程停頓了一下道,“她……應該很健康吧。”
  小護士沒說話,隔了一會兒,嶽程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還是等檢查完畢再看吧。小兵,你就在這裏呆著,有什麽動靜立刻通知我,我們就在外麵。”接著是一陣小聲嘀咕,最後是……關門聲。
  哈,聽聲音他們走了。
  現在隻有一個警察在屏風的後麵。好吧,隻要你們分開,對付起來就容易了。她懷疑“我們就在外麵”這句話並不可靠,嶽程有可能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他懷疑她在裝昏,其實,他有可能會離開,不然他們為什麽不呆在屏風後麵?月經的事得到了護士小姐的證實,這兩個混蛋會不會是去買衛生巾了?真好笑。
  下一步該怎麽辦呢?
  病房裏恢複了安靜,大約過了三、四分鍾,她感覺自己的右臂上被綁上了一根抽血用的橡皮管子,一根針紮進了她的血管,小護士的技術不怎麽樣,她覺得痛……不過,現在挨點痛反而能讓她保持清醒。
  針頭離開了她的血管,小護士在她的手臂上用膠帶貼了一個酒精棉球。她睜開眼睛看見小護士正好背過身去不知在忙什麽,她立刻把左手上的那根回形針戳進了右手手銬的鎖孔。她跟陸勁當初交流過開鎖的經驗。她是這方麵的老手了,以前,她經常偷偷撬鎖,偷那個老頭鍾明輝的錢,其實除了他,她還偷過叔叔、同學、醫院同事、鄰居的錢。她從來就是個意誌薄弱的人,她無法抗拒錢的誘惑。她覺得錢對人的一生來說,就象一個不被承認的美麗小老婆一樣,你鄙視她,忽視她,看不起她,甚至還說她的壞話,但是你無法否認,你需要她,你離不開她,因為她給你自尊,快樂、希望和無窮無盡的刺激和享樂……之所以有那麽多人鄙視她,是因為虛偽可以帶來清高的美名。
  我雖然不是個好人,但我從不虛偽,我也從來不會欺騙自己,也不會為自己的感覺而感到羞恥,愛就是愛,要就是要。我愛錢,我就要得到。我愛一個男人,我就要得到。哈哈,到目前為止,我的成功率是90%。
  
  “嘿,你醒啦!”護士忽然轉過身來,把她嚇了一跳,手銬的鎖還沒打開,她還需要點時間,她隻好把左手蓋在右手的手腕上。
  “小姐,我想寫張條子請你交給外麵的警察。”她用很輕的聲音說話。
  “你不用寫條子,那後麵就有警察,你告訴他就行了。”那個護士冷淡地說。
  “不行,我想說的事很機密,不能告訴別人。”她露出萬分緊張的神色,悄聲說。
  “喂!你要耍什麽花招!”屏風那邊閃出小警察的臉來,她記得那張臉,他踢過她。
  她沒理他,低聲對小護士說:“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外麵的警察說。性命攸關哪,給我紙和筆好嗎?”
  小護士顯得挺為難。
  “我求你了,這很重要,不瞞你說,我的血液裏有病,可能活不了多久……”
  可能是她的表情很逼真吧,那個護士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拿來了紙和筆。
  她快速寫下了一行字:“我知道一號歹徒是誰。”她把紙折成小方塊交給了這個護士,“請一定親手交給外麵那個警察,謝謝。”
  小護士收起筆,點點頭,拿著紙條麵色緊張地走出了病房。
  她這麽做,一是為了支開這個小護士,她需要時間打開手銬,二是為了試驗一下,嶽程他們到底在不在外麵。她看見病房門口的垃圾桶裏有一個丟棄的鹽水瓶。
  “你寫了什麽!容麗!”那個小警察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不響,他拉開門,朝外看了一眼,隨後又冷笑了一聲回過頭來,道“我告訴你,容麗,你這樣沒用的。你還是最好老實點。”她假裝沒聽見,手飛速地動了起來,快,快一點,再快一點,終於,她聽到了“格搭”一聲,手銬開了。很好,聲音夠輕,正好淹沒在這個警察的大嗓門裏。
  小護士還沒進來,這說明嶽程他們不在,她一定是走到走廊盡頭去找他們了。所以,現在正是對付這小混蛋的最佳時機。
  “小同誌,請你過來一下好嗎?我有話跟你說。”她平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
  小警察走到了她身邊。
  “有話快說!”他道。
  “我……我,覺得腿痛……剛剛不知道誰踢了我一腳,我的腿可能斷了,你……你能幫我看一下嗎?”她用左手指了指她的右腿,“我剛剛沒感覺,現在突然痛了起來……好痛,……痛死了……”
  那個小警察朝她指的地方望了一眼,露出了擔心的表情。
  “不可能斷。”
  “真的很痛,很痛,小腿都腫了,好痛啊,痛死了,痛死了……我要投訴,你們警察打人!我要投訴!”她咬住她的左手,哭起來。
  “哪喲腫啊?”小警察不耐煩地頂了一句。
  可能是知道那是自己所為,小警察厭煩地皺了下眉頭,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低下頭朝她所指的小腿看去。正當他低下頭的一刹那,她慢慢抬起了左腿,
  “是右腿,你別搞錯了。”她抽抽噎噎地提醒道。
  “我知道。”
   對方完全沒搞明白她為什麽要抬起左腿,真的探頭去檢查她的傷口了,這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抬起的左腿敲在他的後頸,同時右腿抬起,一下子夾住了他的脖子,這一招打得對方措手不及,他好像準備反抗,但她的速度更快,她直起身子,毫不猶豫地用手上的回形針朝他的左眼戳去。
  “啊!”小警察發出一聲慘叫,雙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這時候,他感受到的可能不僅僅是劇痛吧,應該還有恐懼。哈哈,我好疼啊,我好疼啊。我完全理解你,小同誌。她鬆開他,跳下床,飛快地跑到垃圾桶邊,抓起裏麵的那個空鹽水瓶,就向他的後腦勺砸去,他應聲倒了下去。她知道他身上有槍,她可以用槍打死他,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棄之不用,她對槍聲不熟悉,不知道有多大的音量,也不知道那樣的音量會帶來什麽後果,而且,現在時間緊迫,還有另一個人需要製服。希望她是一個人。
  門把手動了。小護士來了。
  果然是一個人。運氣!
  她連忙躲到了門背後。
  “嘿!他們馬上就來……”小護士一邊說,一邊走進了病房,可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她看見那個小警察倒在病床上掙紮,“你怎麽啦?”她驚慌失措地衝了上去。
  小警察沒回答,劇痛和失去眼睛的擔心使他無力回答任何問題。而且,她也沒辦法再問第二個問題了。容麗不允許。
  她已經潛到了小護士的身後,手裏還拿著剛剛那個用過的鹽水瓶。她想象自己是在砸一個海南西瓜,期待聽到頭骨碎裂的聲音,“啪嗒”“啪嗒”,但是也許是她的力量不夠,她隻看見小護士倒下去,卻沒有聽見她想聽的聲音。她低頭檢查了一下小護士的腦袋,令人遺憾,她發現目標中的頭骨並沒有因重物襲擊而變成開放式。好吧,也許我畢竟不是一個暴力型的罪犯,我的爆發力還有待提高。我應該好好練習,但我今天沒有時間了。
  她開始脫小護士的護士服。小護士身材圓胖,她想,這身衣服她應該還能套得上。
  當她走出病房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那個完好無損的鹽水瓶,心想,鹽水瓶的質地還真硬,不知道要砸多少個腦袋才能弄碎它。
  這時候,她隱隱聽到了羅小兵的說話聲,她明白他在打電話求援。
  
  嶽程接到羅小兵電話的時候,他已經走到急診部門口了。他沒想到,他僅僅離開了那麽幾分鍾,一隻手被銬在床欄上的容麗能擊傷兩個人得以脫逃。要不是上司來電話,他也不會離開,他想趁這空跟另一個下屬一起把那東西買來,而且他還安排了小陳在門口的,他人呢?!上哪兒去了?
   “頭兒,她用東西紮了我的眼睛,跑了……”小兵剛剛在電話裏斷斷續續地說。媽的,他當時就想罵人,小兵,你怎麽回事!為什麽你一個受過訓練的刑警會鬥不過一個中年婦女?是不是又太大意了?肯定又中了她的圈套!我臨走時是怎麽說的,不管那女人說什麽,都不要理,可是你做到了嗎?!讓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非要守在病房裏!買個衛生巾就這麽丟臉?……現在,我希望你的眼睛沒事,希望你沒事!
  “你怎麽樣?”嶽程控製住自己的脾氣問道。
  “我……我還可以。”
  “堅持住,我馬上到。她走了多久?”嶽程一邊說,一邊快步朝前走,這時他看見小陳大搖大擺地朝通往那間病房的走廊踱去。混蛋!
  “剛走。”羅小兵低聲。
  “多久。時間,給我時間!”嶽程吼道,小陳似乎聽見了他的聲音,轉過身來,一臉尷尬。
  “幾秒鍾,也許3、4秒。”
  “好,我們馬上到。”
  他看了下表,現在是夜裏9點45分,醫院急診部人不多,但他知道容麗是穿著護士服走的,在醫院裏要找一個護士,可沒那麽容易!有你的!容麗。不過,如果你才離開10秒鍾,恐怕你還沒能走出急診部,因為從那間病房走到外麵至少要三分鍾。所以,你現在應該還在醫院,也許,還在病房附近。
  “頭兒,我去上了下廁所。”他走近時,小陳訕訕地說,隨後又問,“出什麽事了?”
  他狠狠盯了小陳一眼,沒說話,直接撥通了總部的電話,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是……越快越好,現在需要封鎖醫院的所有出口。我們的人手不夠。”嶽程打完電話,對小陳說,“容麗跑了。”
  “什麽?”小陳大驚失色,“可是她被銬著……”
  “你立刻給我去急診部大門口守著!一步也不許離開!”嶽程吼道,小陳嚇得趕緊朝外跑去。
  嶽程說完便心急如焚地快步向容麗那個病房走去,就在他跨進那間病房門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身後有個白影一晃,對了,剛剛好像有個護士背對著他們在打電話,不,他沒看清,也許是在打電話,也許隻是在做打電話的姿勢。
  病房的另一頭是封閉的,如果容麗要逃,必須走這條路,他抬頭朝那個女護士的背影望去,他跟容麗還不太熟,而且他也不像陸勁那樣擅長記住別人的身體特征,所以他無法確定這個女人是不是容麗,不過最好還是跟上去看看,他發現她已經走到走廊盡頭的拐角處了。
  “小王,立刻找醫生給小兵他們急診,我先離開一下,保持聯絡。”他下完命令,便快步跟了上去,可是當他追出這條走廊,發現她已經沒了人影。這裏就是急診大廳,但是他沒看見容麗。
  容麗!剛剛的一定是容麗!
  她上哪兒去了?!是不是跑了?
  他急速衝到醫院急診部的大門口,小陳站在那裏。
  “她有沒有……”他問。
  小陳搖了搖頭。

  容麗始終覺得女廁所是最好的藏身之處,尤其是夜裏9點以後醫院裏的公共女廁所。在那裏,你總能找到你需要的東西。那裏有鏡子,你可以趁機修飾一下你的外貌,她剛剛發現在那件搶來的護身服的口袋裏有一把剪刀,這真是意外的收獲。剪刀,派用場的地方可太多了,她現在要用它來剪短自己的頭發。幸好她對自己的容貌從來沒有太多的執著,她相信,無論怎麽打扮,她都差不多,既不算好看,也不算醜,所以剪掉幾根頭發對她來說,無關緊要。
  另外,在廁所裏,你也總能找到一些犧牲者,因為他們不設防,而且都是女性。
  一個穿著黑色上衣,手上戴著金手鏈的中年婦女從其中一扇木門裏走了出來,她迅速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身材跟她差不多,也許比她還胖一些,那身衣服可能會嫌大,不過不要緊,有的穿就不錯了,再說,黑色可以掩蓋血跡,哈哈,我真幸運,這女人居然還戴著眼鏡。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拳打了過去,然後用剪刀刺穿了對方的臉頰。她不想讓太多的血噴濺在衣服上,所以,她選擇了臉頰。受到攻擊後,那女人立刻像海蜇一樣卷了起來。接著便不省人事了。她脫下這個女人的衣服,發現她的口袋裏有一個一塊硬幣。
  
  
  10分鍾後,嶽程封鎖了醫院的各個出口,開始盤查所有穿護士服的女人。但是找遍了一樓二樓和三樓,仍不見容麗的蹤影。
  她上哪兒去了?她會去哪兒?
  嶽程坐在一樓急診部的候診長椅上,看著下屬們忙忙碌碌,他決定讓自己先靜一靜
  好吧,現在想一想,假如我是容麗我會怎麽做。我知道我已經被控製了,我知道我必須得逃,於是我冒充月經把大部分男警察支走,接著打開了手銬,——對了,她是怎麽打開手銬的?算了,這點先不考慮,繼續扮演容麗——我用計讓小護士離開病房,接著出其不意地襲擊了羅小兵,但我沒有殺他,因為想殺人的時候,小護士突然回來了,好,於是又攻擊了小護士,現在我可以離開了。其實我可以殺死羅小兵和那個女護士的,但為什麽不殺呢?因為時間來不及,所以我留下了活口。但是,我心裏很清楚,羅小兵雖然受了重傷,但他還能說話,他還能告訴他的弟兄們,我,容麗是穿著護士服離開的,即便他不說,嶽程他們一旦趕到,看見小護士沒穿護士製服也馬上就能猜到這一點。
  所以警方接下去會在醫院查一個穿護身服的女人。哈,那我接下去該怎麽做呢?對了!我應該脫掉那身製服,但如果隻穿毛衣,在醫院行走會很顯眼,所以,我現在得去找身衣服。找身女人的外套。上哪兒找?在醫院大堂搶衣服也太明目張膽了吧。去病房搶?病房裏可不止一個人,那太冒險,所以隻有一個地方可以辦到這事——女廁所!
  嶽程騰地一下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他揪住兩個下屬,急匆匆地說:
  “快,找人去搜女廁所,一樓、二樓、三樓!快,快,快!”
  不出5分鍾,他就得到了一條消息,在一樓門診大廳的女廁所發現一名受到攻擊的中年婦女。該婦女臉部有明顯的戳傷痕跡,被發現時,她處於昏迷狀態,身上的外套不見了。
  奇怪,她為什麽不從門診大廳離開?按照時間算,她應該可以從那裏逃走的,她為什麽放棄了?等嶽程來到門診大廳後,才明白,原來門診大廳門口站著好幾個穿製服的警察,他們顯然不是他的人,也許是為別的案子來的,但容麗肯定是誤會了。
  “她身邊沒包,很可能是陪家人來醫院的,快去找她的家人,問一下她今天來的時候穿的是什麽樣子的外套。”女被害人被抬走時,嶽程說。
  
  電話通了,她簡短地說明了自己的處境。
  “你在哪兒?”他問。
  “我在G醫院。”容麗答。
  “你自己不能出來嗎?”
  “門診和急診部的門口都有警察,我出不去。”她頓了頓,解釋道,“我本來是想走門診大廳的,但看見那裏有好幾個警察。”
  “我明白了。”
  “你開車來。我在一樓通往停車場的樓梯裏等你。B號門,你可以從地上停車場上來找我,我現在身邊沒有電話。”
  “明白了。”他說。
  電話掛了。她知道他肯定會來的。
  現在,她穿著這個女人的外套站在門診大廳的投幣電話前,她感覺一個便衣在他身後匆匆走過,她嚇出一身冷汗,不過還好,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她,她相信是那頭短頭發救了她,他們要找的應該是個穿護士服,有著波浪卷發的女人。
  冷靜,冷靜。
  她低下頭,慢慢轉過身,看見B號出口就在掛號收費處的後麵,這是整個急診部人最多的地方,那裏站著兩個便衣,也許是,也許不是,他們東張西望的樣子很像便衣,不過,他們未必認識她,因為她的容貌很普通,戴著眼鏡,又剪短了頭發……
  走過去要多長?3分鍾?不需要,1分鍾足夠了。
  但是,要保持快而不亂的速度。快而不亂。
  她把那套揉成一團的護士服扔在門診大廳的
  
  
  “那女人醒了嗎?”嶽程問電話裏的下屬。
  “醒了。”
  “她怎麽說?”
  “她沒法說話,隻能用手比劃,好像是說凶手用剪刀戳了她的臉。醫生說,戳得挺深,大概需要整容。”
  “她穿的是什麽顏色的外套?”嶽程急急地問道。
  “黑色。這是她家人說的。”
  嶽程想了想又問道:“她還有什麽特征?比如……有沒有戴帽子或眼鏡之類的東西?”
  嶽程覺得眼鏡是可以輕易改變一個人容貌的重要道具。
  “我問一下。”下屬道,過了一會兒,他答道,“她家裏人說,她戴了眼鏡。”
  “明白了。”嶽程掛了電話。
  等一等,剪刀!現場沒有剪刀。
  她還能用剪刀幹什麽?如果改變容貌的話。
  媽的!頭發!她還能剪頭發!
  
  容麗已經順利通過了那兩個便衣的視線走進了B號門,從這裏可以通往地下室的停車場。她估計警方已經封鎖了停車場的出口,到時候,看他怎麽安排了,也許,她可以藏在他的後蓋箱裏,或者後座的底部。警方不知道她還有個幫手,她還有車。他們一定會把大部分警力集中在急診部和門診部。
  樓道裏一片黑暗,她知道這裏很少有人走,因為大部分人都會走電梯,開車的人尤其不願意走樓梯,所以這裏,對她而言,眼下是最安全的。
  隻要離開這家醫院,她就有辦法藏起來,活下去,並且最終獲得她想要的一切。可是,關鍵是得離開這裏,離開這家醫院。
  一個人影從門口閃過,她的心跟著一跳,結果是虛驚一場,那人沒進來。
  但是,砰砰砰,砰砰砰,她的心跳地好厲害。
  她禁不住又用右手壓住了左手腕,安靜,安靜,別急,別急……
  想點高興的事吧。
  每當她陷入沮喪、失望和極度不安時,隻有一件事能讓她安靜下來,那就是,夢想。以前,這是她經常跟陸勁討論的話題。
  “你的夢想是什麽?”陸勁在信裏問她。
  “我的夢想是帶著一大筆錢到美麗的歐洲小鎮定居,每天看太陽初升和降落,養一條鬥牛犬,再找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情人,一個或者兩個,我向來都讚成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性關係的多元化是社會和諧發展的基礎。”她回信這麽說,有時候她喜歡以男性的筆調寫信,因為那樣能讓她感覺自己神秘且極富力量。
  “你的夢想是什麽?不會隻想當個畫家吧?”她回信反問陸勁。
  “這是我以前的夢想。我現在的夢想是,能擁有一家自己的咖啡館,我要自己學做起司蛋糕和布朗尼,自己現磨咖啡,在招待客人之餘,我畫畫消遣,或者也寫點文章,突然發現自己很有寫文章的耐心。我寫的信好看嗎?”說話時大概是1998年的年初,他已經去S市了,在那裏經常享用濃鬱的咖啡和香甜的起司蛋糕,還經常在露天咖啡館和公園裏畫畫。
  說起寫信……
  “你的信我經常要連看數遍。常常覺得信紙就是你的臉,又薄又軟又遙遠。原諒我,我的視力不好,常常得把信拿得很遠。”她回信道。
  現在心跳是多少?剛剛是每分鍾120跳,好了,好了,現在已經慢下來了,每分鍾100跳。已經慢下來了。
  不知道他到哪裏了。
  這時,她忽然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碰碰,碰碰……
  是一個人的腳步。是他來了嗎?
  她不敢出聲,隻是把頭探到樓梯口向下張望,但是,下麵太黑了,她什麽都看不見。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消了她的顧慮。
  “嘿,是你嗎?”他的聲音從樓梯下麵傳來。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她心頭一陣興奮。
  “是我!”她急促地答應了一聲。
  “快點下來,我們馬上走。”他道。
  她沒說話,趕緊“咚咚咚”走了下來,她的腳步聲很輕,又很重,她的心情很急,她急於要離開這裏,急於要見到他,急於要在危難中握住他的手,所以她的速度很快,快啊,快啊,離開這裏!她心裏在嚷,可是,當她快要走到下麵這層樓梯時,忽然她的腳碰到了一件東西,軟軟的,不知道是什麽,接著,她整個人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下落的速度之快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也來不及思考,來不及煞住腳步,來不及感覺恐懼,來不及喊救命,也來不及抓他,就一頭栽到了地上。在落地的一瞬間,她聽到自己的腦袋撞擊在地上的聲音。
  “啊……”她發出一聲悶響,一個聲音在她腦袋裏說話,“你完了,他背叛了你,這是圈套,這是謀殺。他不是來救你的,他是來殺你的。”她想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看見那個人走向她,他沒說一句話,抓住她的頭發就朝地上撞去。一下,兩下,三下……她好像聽到頭骨碎裂的聲音,“為什麽,這是為什麽?你是不是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你一直想殺我嗎?你得逞了,可是,你也會來的……這條路你走不遠……陸勁不會放過殺死她母親的凶手,雖然你隻是把她吊上去,可你也是幫凶,他會查到你的,他很聰明,也很愛他的母親,我知道……”
  她想說話,但好像有什麽東西堵住了她的喉嚨,她無法開口,接著,她覺得自己好像慢慢地飄了起來,她看見那個人還在撞擊她的腦袋,那聲音好悶好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已經不痛了,而且,很奇怪,她好像已經不在意他的行為了,好像有人在叫她,在叫她,她看見一條發亮的通道,她得走了……
  我的夢想,理想中歐洲小鎮,金發碧眼的情人,很多情人……
  
  15分鍾後,嶽程在通往地下停車場的樓梯裏發現了容麗的屍體。
  
  25.相聚與離別
  
  “是嶽程的電話吧?他怎麽說?”陸勁回到床上時,元元問他。
  陸勁沒有馬上回答,他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你怎麽啦?”她摸了摸他的手,心裏有些不安。
  “容麗死了。”
  元元一驚。
  “是嗎?”她的嘴不聽使喚地冒出這兩個字,
  陸勁回頭看了她一眼道:“這是真的,就是剛才,她在醫院的樓道裏摔死了。”
  “摔死了?”元元的腦海裏浮現出容麗那張麵帶微笑的臉,“你知道嗎?他有反應了。”耳邊又傳來她得意洋洋的聲音,“嶽程他們在追捕她嗎?這麽說來,她真的是一號歹徒?”她問道。
  “應該就是她。”
  “那你為什麽……好像不太高興?”她看出他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多少興奮。
  “她花了那麽多心思逃離警方的視線,結果卻在樓梯口摔死了,我覺得真是莫大的諷刺。”他搖頭歎息,隨後又道,“隻是我不明白,她躲在樓梯口想幹什麽?如果僅僅隻是躲在那裏想等危險過去,那她就應該按兵不動,可是她卻摔死了,這說明當時她跑得很急,她要去哪裏?”他的口氣像在問她,又像在問自己。
  “她一定想找另一個出口,她想離開醫院。”元元說。
  “說的對。但她怎麽會摔倒?她應該是很冷靜的人,再慌張,也不至於會從樓梯上摔下來,除非有東西絆倒她了,而當時太黑,她沒看見,但是樓梯上卻什麽都沒有……”
  “也許她當時聽到了什麽聲音,所以慌不擇路了呢?”
  他沒答話,陷入了沉思。
  哦,這可是他們的夜晚,為什麽要談容麗啊,元元心道。
  “嘿!”她推了他一把。
  他別過頭來看著她,眼睛裏充滿了疑惑。
  “被追捕的罪犯,再怎麽說都會很慌張的,你又不是她,你怎麽知道當時她是什麽心情和狀態?”她把臉貼在他的脖子上,輕聲說,“別想她了,既然你說她就是一號歹徒,既然她已經死了,還有什麽好想的?剩下的就交給嶽程去辦吧。你不是說他是個好警察嗎?”
  “他是個好警察,但他下麵的人不行。”陸勁笑了笑,“還記得上次打我的那個警察嗎?他的眼睛受傷了,我希望他沒事。”
  元元想起了那個掄起警棍把陸勁打得直不起腰來的年輕警察,“還囉嗦!你別忘了你他媽的是個殺人犯!是個殺了8個人的殺人犯,你不配活著!不配跟女人說話!連吃飯你都不配!快給我進去!”他當時將警棍捅在陸勁的肚子上叫囂著,元元現在想起那一幕仍然恨得牙癢癢。
  
  “活該!”她咬牙切齒地說。
  “別這麽說,元元。”他拍拍她的頭,好像她是個小娃娃。
  “哈,你真寬容。他打了你,你不恨他嗎?”
  “我對他沒什麽感覺。”陸勁笑道。
  “可是我恨他!他打了你,他當著我的麵打你!我恨他!”元元翻了個身,趴在他身邊,說,“我管他是你什麽名義打人,反正打我愛的人,我就把他當敵人!”
  “其實,他隻是本能地痛恨犯罪的人而已,站在他的立場,他這麽做無可厚非,有正義感不是什麽壞事。我小時候,一直希望能找他這樣的人做朋友,因為我相信,當別人欺負我時,他這樣的人會很仗義地跳出來幫我,不管是幫我罵人,還是幫我打架,他們會義不容辭,不會考慮太多,但是我沒找到,大概像我這樣的人,本質上就不會吸引他這類人吧。想不到現在,他這樣的人竟成了我的敵人。”
  他小時候一定受過不少欺負,元元心酸地想。
  “這就是你上次沒有傷害他的原因嗎?”她問道。
  “那隻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眼波朝她流過來,“我看見你了,看見你後,我就下不了手了。小姑娘,你拉了我的後腿。”他點了下她的鼻子。
  她笑起來,“小姑娘”這三個字,聽得她心裏暖洋洋的。
  他摸著她光滑的肩頭說,嘴角也慢慢浮起微笑道:“算了,元元,別提他了,我們說我們的。”
  元元笑著湊到他臉旁邊,輕輕咬了下他的耳朵,說:
  “親親我。”
  陸勁輕輕吻了下她的嘴唇。
  “你想說什麽?”她問道。
  “明天我陪你去吃香辣蟹好嗎?可惜這裏沒廚房,不然我就給你做了。”他道。
  啊!香辣蟹!元元覺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以前,他曾經在家裏給她做過好幾次香辣蟹,縱然她當時的脾氣像個炮筒子,每次看見他都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但是看到那一大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辣蟹,她還是決定暫時化幹戈為玉帛,對他好一些。
  “奶奶的!你改行當廚師算了,手藝真他媽了不得!”她當時一邊大口嚼著蟹腿,一邊粗魯地對他說。
  他用雜誌“啪”地一下打到她頭上。
  “幹什麽!!”她想罵他,但又怕他沒收她麵前的美味,所以硬生生把後麵那一連串話咽了下去。
  “不許說粗話!”
  “嚇,我在表揚你啊!這都聽不出來?”她忍著氣說道。
  “聽出來了,倍受感動哪。”他挨著她坐下,笑嘻嘻地望著她沾滿蟹醬的臉說道,“來,讓老師也吃點。”
  “你敢?!哼!”她回頭瞪了他一眼,心裏不免有些緊張。
  “我連人都敢殺,我有什麽不敢的?”他的臉忽然板了下來,她感覺他熱乎乎的手摟住了她的腰,接著,他的臉就朝她臉上湊過來。
  “滾開!當心我戳你!”她搖搖手裏的一個蟹鉗威脅道。
  “戳吧,戳哪兒都行。”他湊近她的臉,鼻子幾乎要靠近她的鼻子了。
  “滾開!殺人犯!討厭!”她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因為她總覺得他眼睛裏有種特別的東西會讓她失去罵人的銳氣和打人的勇氣。
  他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想幹嗎?滾遠點!”她嚷道,心裏還是禁不住害怕起來,要不是她兩隻手活動開,她真想戳瞎他的眼睛,幹嗎這麽看著我?!我有什麽好看!神經病!靠近看,她覺得他的眼睛很黑,他的眼睛裏有自己的影子。可惡,湊我這麽近,是不是近視眼?!眼神不好,就戴副眼鏡去!他沒理她,臉上慢慢露出笑容,接著完全出其不意地,他忽然伸出舌頭卷起一口她臉上的蟹醬,吃了起來。
  “流氓!”她狠狠瞪了一眼已經縮回到自己位置的他。
  他哈哈大笑,說道:“別把蟹吃到衣服裏哦。”
  “放心,我是個淑女。”她沒好氣地說,不知道為什麽,她並不是很生氣氣。
  香辣蟹,那是記憶中的美味,自從離開他後,她就沒去吃過,不敢吃,怕吃著吃著就發了瘋。即使是現在跟他在一起,她也不敢。
  
  “現在S市已經不流行吃香辣蟹了。”她說。
  “不流行了?”他的語氣裏帶著幾分失落。
  “我們去吃你喜歡的,你想吃什麽?我陪你。”她提起興致對他說。
  他想了想道:“我想吃鬆屋的布朗尼。”
  “鬆屋的布朗尼?”她記得他以前好像提過。
  “鬆屋是咖啡館的名字,他們那裏做的布朗尼我認為是S市最好的,因為他們是用比利時巧克力和黃油融在一起,裏麵加了烤過的碎核桃,上麵還塗了一層巧克力醬。我以前吃過,後悔隻買了一塊。”
  這幾句話說得元元口水都要下來了。
  “好吧,我們明天午飯就去吃,它中午開門嗎?”
  “我那時候去就是白天,白天它那邊還會提供法式套餐,可以吃烤蝸牛什麽的,你有沒有興趣?”他回頭問她。
  “有興趣。你可真會吃。”她摸了摸他的頭發,發現他在眨眼睛,便問道,“你困了嗎?那就睡吧。”
  他“嗯”了一聲,眼睛仍舊睜著。
  “怎麽不睡啊?”她去合他的眼睛,他捏住了她的手。
  “我想問你……”他的聲音很輕。
  “問什麽?”
  “我剛才還可以嗎?”
  聽了這句話,元元既想哭,又想笑。在這方麵,他對自己真的沒信心。
  “你很好,你別老問哪。”她柔聲說。
  他垂下眼睛,又抬起來,看著她道:
  “因為我老了,元元,而你還那麽年輕。我怕我無法給你一個好的……回憶……”他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忽然眼睛濕潤了,他笑自己,“你看,我最近特別不像男人,老是這樣,”他的眼淚落了下來,“很可笑吧,”他咧開嘴笑,笑得很難看。
  她用手替他抹去眼淚道:
  “別說傻話了,你不老,你40歲還沒到呢,你是年富力強,”她摸著他的臉,望著他清俊蒼白的臉,忽然有種號啕大哭的欲望,她真想用拳頭狠狠捶打起他的身體,然後大聲問他,你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做這種回不了頭的事!為什麽我想跟你在一起就這麽難!她還想對他說,我不要你回監獄!我不要離開你!我恨這個法製社會!若在100年前,快意恩仇的人會被奉為英雄!可是現在呢?我真恨那些逮捕你的人!我真想劫獄!……想到這裏,她真想揍他,狠狠地揍,把他打得鼻青臉腫,誰叫他這麽不爭氣!但是,看著他精瘦的身體和手臂上纏著的紗布,她下不了手,她舍不得打他。
  “元元,我真想每天跟你在一起,但是……”他又笑了笑,“就讓我留在你的記憶裏吧,以後如果你想我了,元元,就看看那幅我畫的結婚照吧。”
  結婚照!看了不是更傷心?元元想。
  “元元,其他的話都燒了吧,還有……”他絮絮叨叨的,還想說什麽,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夠了!別再說了!什麽把你留在我的記憶裏,我不管!我要去爭取讓你減刑!能爭取到多少就多少!不管你還要在裏麵呆幾年,我都等你!”
  “元元,……”他伸出手臂想摟她,但被她狠狠推開了。
  “不許你再說話了!你一說話就是要把我推開!不許說了!我不要聽!”她嚷起來。
  他閉上了嘴,神情有些傷感。
  她用手臂支起身體在黑暗中望著他,忽然,一種狂怒的情緒攫住了她。她心裏在呐喊,就是他!就是這個混蛋!害得她那麽多年都沒有好日子過!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看不見陽光,沒有自由,沒有親情,也沒有朋友,什麽都沒有,整個世界裏隻有他!該死的混蛋!囚禁她,本該讓他付出代價的!可是為什麽,最後她卻要獻上愛情?!為什麽他對她那麽好?為什麽他不強暴她?不鞭打她?他那時候是足夠強壯的,雖然也瘦,但她仍然記得他雙臂箍住自己的力量,她的哭鬧撒潑最後總是融化在他那充滿男性氣息的懷抱裏,她想恨他的,但是恨不起來,怎麽都恨不起來。
  “元元,你在想什麽?”他問道。
  “有時候,我真恨你。”她道。
  他不說話,隻是眼神溫柔地看著她。
  她的心又軟了下來,接著就產生了欲望。她想占有他,想把他整個揉進她的身體,想讓他明白什麽是愛,什麽是她對他的愛,那不是和風細雨,而是像龍卷風或者海嘯那樣能把人整個掀翻的激情。是的,她愛他,她就要這麽做,在離別之前,她要讓他品嚐從她毛孔裏不斷湧出來的愛、恐懼和希望,她要給他這輩子最激烈的愛,讓他永生難忘。
  “嘿,你呆呆地在想什麽?”他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跌倒在他懷裏,隨即狂熱地親吻起他來,從臉到脖子,到胸口到腹部,最後,她像吞葡萄那樣銜住了他。
  “哦,元元。”在她吐出來的時候,他叫了一聲,嗓音透著清亮。
  “我來了。”她朝他笑了笑。
  她覺得自己就像陣突如其來的大風,把他卷了起來,在半空中,把他揉成了碎片。
  
  第二天下午一點五十分,嶽程在自己家門口遠遠看見陸勁和元元一起向他走來。
  “昨晚怎麽樣?”走到他跟前時,陸勁問他。
  “她沒活下來,這是唯一的遺憾。”嶽程禁不住打了個哈欠,他昨晚整夜沒睡,現在累極了,“我們淩晨去搜了她的家,在那裏有重大發現,我們找到你寫給她的信,真不少。”他抬頭看了陸勁一眼,發現陸勁的臉色也不好,明顯也是睡眠不足。“嗬,你昨晚也沒睡好吧,是不是在想容麗的事?”他的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因為他突然看見了站在陸勁身邊神情黯然的元元,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出其不意地擰了一把,痛得突然而劇烈。媽的,我為什麽要問這種蠢話?這不明擺著的事嗎?
  “是啊,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麽要到那樓梯口去。”陸勁表情嚴肅地答道,好像全然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
  “是嗎。”嶽程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掏出手銬給陸勁戴上,又跟元元打了個招呼,“嘿,元元,今天怎麽不說話?”
  她呆呆地望著陸勁手上的手銬,過了半晌,才問,“他能減刑嗎?他幫你的忙,算不算立功?”
  “這個……”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應該算的,我……”他看了一眼陸勁,“我去問一下我的領導,有的事還是要上報以後才能知道。”
  “謝謝你。”她的目光又落到陸勁的手銬上。
  嶽程望著她憔悴的麵容,心中有些不忍,但他還是以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陸勁,我們得走了。”
  “好。”陸勁好像正等著他發話似的爽快地說,同時他把臉轉向元元,“再見。”他輕聲道。
  她握住他的手,仰頭看著他,眼圈紅了。
  “我會來看你的。”她哽咽地說。
  “嗯,給我帶點好吃的來。”他道。
  她一邊笑一邊落下淚來,然後緊緊擁抱了一下他,又放開。
  “你得吃飯,再難吃也得吃。”她叮囑道。
  “元元,我隻是在外麵的時候才嘴饞。在裏麵我不會挑食的。”
  媽的,我是交了什麽運氣啊?幹嗎讓我老看這種場麵?難道我是個言情片愛好者嗎?嶽程在心裏罵道。
  “可以上車了嗎?”他打開車門,把一隻手搭在陸勁的手臂上。
  陸勁望著元元,退後一步,“再見。”他說著,轉身上了車。
  嶽程“碰”地一下關上了車門,見元元還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車內的陸勁,他道:
  “元元,你回去吧,你剛剛說的事,我會去問的,你別急,很多事是急不來的。”看見她傷心,他忍不住想安慰她。
  “你看有希望嗎?”她把目光轉向他。
  “我不好說,真的,得問了才知道。”他一邊說,一邊走到駕駛座那頭,開門上了車。
  直到他發動車子,把車開出很遠,他還能從後視鏡裏看見元元的身影,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
  他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陸勁,後者正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
  “你那個下屬的眼睛怎麽樣?”過了好一會兒,陸勁才低聲問。
  “紮得有點偏,還不至於失明,不過也夠嗆。他得有陣子在家休養了。”嶽程說。
  “他很幸運。”
  “是啊,很幸運。”
  車廂裏陷入了沉默。
  過了大約五分鍾,嶽程回頭看了陸勁一眼,他仍然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不知為何,這時候,他拍了下陸勁的肩。
  “她會來看你的。我也會的。”他道。
  說完這句,他覺得心情一下子好像好了起來。
  
(網絡版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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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吧,原來是醬紫?! -出喝酒- 給 出喝酒 發送悄悄話 出喝酒 的博客首頁 (136 bytes) () 11/15/2009 postreply 19:55:56

    人家為了生活,本也無可厚非啦,就是連掉她n個坑,有點氣氛,未完就未完嘛 -新一代黃臉婆- 給 新一代黃臉婆 發送悄悄話 (18 bytes) () 11/15/2009 postreply 21:21:36

    頭幾篇看了也覺得不錯,越看越覺得風格雷同,畢竟太高產了,質量難以保證 -新一代黃臉婆- 給 新一代黃臉婆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5/2009 postreply 21:23:17

    我買了實體書 -烏蘭- 給 烏蘭 發送悄悄話 (211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01:39:52

    我想知道!掉進坑裏,還沒爬出來。謝謝 -newberry- 給 newberr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06:55:24

    回複:我想知道!掉進坑裏,還沒爬出來。謝謝 -烏蘭- 給 烏蘭 發送悄悄話 (377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1:12:16

    有誰知道“宴無好宴”的結局?我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 -1990- 給 1990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3:03:55

    我有很多結局都不知道,看開點吧。。。。。。。 -新一代黃臉婆- 給 新一代黃臉婆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5:48:53

    回複:有誰知道“宴無好宴”的結局?我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 -烏蘭- 給 烏蘭 發送悄悄話 (344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00:31:07

    回複:回複:有誰知道“宴無好宴”的結局?我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 -- 給 碧 發送悄悄話 (106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2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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