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蛛by鬼馬星 網絡版完-1

來源: 出喝酒 2009-11-15 18:04:0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49677 bytes)


【正文】
  1.2008年3月5日
  
  嶽程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敢相信這個文質彬彬,眼神溫柔,頭發已經全白的四十歲男人是曾經殺死過7名婦女的連環殺手。他手頭的卷宗裏有這個殺人犯的名字——陸勁,原紐扣收藏家俱樂部成員,5年前,因為炮製“人血紐扣”連續殺死8人。
  2004年1月5日,陸勁被判死刑立即執行,但不知什麽緣故,當時這個判決被臨時接到的一道命令拖延了,24小時後,他的刑期被改判為死緩,兩年後,他的刑期又被改判為無期徒刑,按理說,他這輩子都該老死在監獄裏了,但據嶽程所知,此人現在每個月有兩天時間可以自由外出。殺了8個人的殺人犯,被捕4年後不僅仍然活著,而且竟然還被允許有部分的行動自由,嶽程起初聽說此事時,覺得非常吃驚,也難以接受,但自從他接手現在這件案子後,他很快就明白了此人對局裏意味著什麽。
  “在我們時時刻刻的監控下,他的自由非常有限,我們隨時能讓他死,但如果他的存在能夠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讓他多活一天又何妨?”這是他的頂頭上司總局刑偵科最高領導李漢江在把陸勁的卷宗交給他時對他說的話。
  現在,他就坐在陸勁的麵前。
  “昨天已經有人找過你了,你應該知道我今天為什麽來找你,”他冷冷地說。
  “對,我知道。”陸勁說,聲音不緊不慢。
  “我們現在碰到了一個殺人狂。他到目前為止已經殺了25個人了。”嶽程有意識地停頓了一下,想看看對方的反應,但陸勁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他把自己稱為‘一號歹徒’,每殺一個人,都會寫封信給警方、電視台、電台或報社,詳細敘述殺人的過程。在他昨天給廣播電台寫的那封信裏,他提到了你。”
  他看見陸勁的目光朝他飄過來,但沒說話。
  “他說他這輩子最欣賞的人和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可惜跟你失去了聯係,否則他會約你出來吃飯。”嶽程停下來,注視著陸勁,問道,“你們是什麽關係?”
  “朋友。”陸勁的思緒好像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我們玩過猜謎遊戲。”
  語調很輕鬆。
  “怎麽猜?”
  “他是我的筆友,從高中起我們就頻繁通信,他很喜歡寫信。我們在信裏曾經討論過殺人的事。我曾告訴他,無論多高明的謀殺都是有破綻的,他不相信,不知從哪天起,他開始熱衷於跟我玩猜謎遊戲了。12年前,他告訴我他殺了第一個人……”
  12年前?!嶽程渾身一震,這麽說來,這個殺人狂根本不止殺25人,他們現在發現的最早的一具屍體是5年前的。
  “他告訴我屍體的情況和一些別的信息,讓我猜他是怎麽幹的。結果我猜出來了。後來,我也幹了同樣的事,我也讓他猜。”
  “你讓他猜什麽?你的作案方法?”
  “不,我讓他猜的是屍體埋在哪裏,怎麽處理的,我給他做了幾道選擇題。”陸勁笑了笑,“但他猜錯了。”
  一開始隻是猜謎遊戲,後來就演變成了一連串的恐怖殺戮,嶽程知道陸勁也是個中好手,但他不想陪著這個殺人犯回憶他的“光輝曆史”,他更關心的是別的。
  “你說你跟他是筆友,那你應該知道他的姓名和地址。”
  “他叫鍾明輝。地址我不記得了,應該是在C區羅河路。但自從2001年過完春節,我們就沒聯係了,所以我不知道他後來是什麽情況。”陸勁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其實,我沒見過他,也沒見過他那些屍體。我隻知道有他這麽個人。”
  “他給你打過電話嗎?”
  “打過一次。但要我聽出他的聲音,那不可能。”陸勁掃了他一眼,問道,“想要我做什麽?”
  “這個禮拜五,7號,是你的放風日,我們想讓你跟他取得聯係,通過廣播電台。”嶽程沉著地說。
  
  2.2008年3月7日
  
  “姐,你看怎麽樣?”趙依依穿著件袒胸的白色婚紗跑到邱元元麵前,笑逐顏開地轉了個圈,“漂亮嗎?”
  “真漂亮。”邱元元讚歎道,“這就是李震給你設計的嗎?”
  趙依依的未婚夫是一個服裝設計師。
  “對啊,這是A款。還有一套B款明天送來。我覺得這套什麽都好,就是胸口開得太低了,媽媽看到一定覺得太暴露了,不讓我穿。”趙依依低頭看著領口抱怨道。
  “老實說,我覺得這套妙就妙在這裏,你身材好,稍微開低點沒關係,隻要李震覺得沒關係就行了。”邱元元靠在梳妝鏡前,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來塞在嘴裏,剛想點上,雙胞胎妹妹趙依依就叫起來:
  “你搞什麽?媽媽在呢!”
  “她上午不是去見李震的媽媽了嗎?怎麽還沒走?”邱元元趕緊把煙從嘴裏拿了下來,她看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9點,開車過去要3個小時,難道她想在李震家吃飯?”
  “改時間了,改在下午兩點了,李震媽媽說要逛百貨公司,讓媽媽陪她挑選婚禮上穿的衣服。”趙依依在鏡前喜滋滋地端詳著自己,忽然問道,“對了,袁之傑來不來參加我的婚禮?”
  這個名字讓邱元元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袁之傑原是她的男朋友,三周前,他們分手了。
  “應該會來,他答應的。”邱元元心情煩躁地說。
  “我說,你們到底是為什麽分的手?”趙依依在鏡子裏觀察著姐姐臉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說他找到了他的真愛,就是這樣。也不怪他,其實這些年,我們的關係一直沒什麽大的進展。我為他高興。”
  “難道是他提出的分手?不會吧?”趙依依轉過身來,一臉難以置信。
  “是的。”
  “他認識那個女的多久跟你分的手?他不會腳踩兩條船吧。”
  “一天。”邱元元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裏隱隱覺得有些難過,但馬上又替袁之傑爭辯道,“這跟時間長短沒關係,關鍵是,他終於找到了對的感覺,他對她有感覺。”
  “難道他對你沒感覺?”
  “有,不過他喜歡我的時候,其實還很年輕,也許還不夠成熟。別怪他,我一點都不生氣,他對我很坦誠,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他還給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比我漂亮溫柔,老實說,我理解他的選擇。沒有哪個人的女朋友是碰到周末就去練習射擊和跆拳道的,而且我還抽煙,喜歡飆車,我掙得也比他多,另外他媽媽也不喜歡我,總而言之,我們的分手是必然的。我很高興是他提出來的。”邱元元聳聳肩,雖然兩人分手,她也傷心過一陣,但在彷徨了三天後,她最終還是看清了自己的感情。袁之傑離開她,她難過的不是失去了他,而是覺得失落,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這應該不能算愛情,她想,所以,現在她決定好好做他的朋友。
  “你還喜歡他嗎?”趙依依一邊脫下婚紗,一邊問她。
  “依依,我很喜歡他,但也許僅僅是喜歡而已,他結婚的時候,我願意給他的新娘當伴娘,還願意借錢給他,如果他需要的話,真的。”邱元元把妹妹的婚紗扔到沙發上。
  “哦,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大度的前女友了。”趙依依笑著說。
  “我本來就很瀟灑。我得走了。今天的事好多。”她把口紅、香煙、手機和車鑰匙通通丟進包裏。
  “你去哪兒?”
  “當然是去上班。今天中午還得跟一個警察見麵。”邱元元腦子裏閃過一個人影。
  “警察?什麽事?”趙依依問道。
  “可能跟某個案子有關吧。那個警察在電話裏沒具體說。”
  “找你是對的,你的節目是探案的,說不定某個凶手是你的聽眾。”趙依依見她準備往外走,拉住她懇求道,“你等等,載我一程,我跟你一起走。”
  “幹嗎不叫李震來接你?”
  “我要給他個驚喜。”趙依依哈哈笑著奔進了裏屋。
  
  廣播電台樓下的休息室裏,嶽程遠遠看見一個身材苗條,穿著褐色毛衣,手裏夾個小巧公文包的年輕女子快步朝他走來,他料想這就是前一天他的手下羅小兵聯係過的那個電台女主播。“走路像風,看人的眼光像釘子,總之,不太好對付。”羅小兵這麽評價隻見過一次麵的秋河。
  “你好,我是秋河。”她風風火火地走到他跟前,跟他握了握手。
  “你好,我是嶽程,我跟你通過電話。”
  他湊近打量了她一番,皮膚很白,五官分開來都不算出眾,但拚在一起還湊合;就像羅小兵說的,她的目光很銳利,但跟女警察不同,她的目光不會令人想起冷冰冰的手銬、狹小的審訊室或潮濕的監獄,她會令人想起的是牛仔、烈酒、摩托車和夜空中的滑翔機,有趣的是,她穿得卻很淑女,毛茸茸的褐色毛衣稱得她線條柔和,膚色粉嫩,但他認為這種包裹在時尚外衣下麵,若隱若現的鋒芒,才最為引人遐想。
  “我知道,剛剛我們頭兒又跟我說了一遍要好好跟你合作。”她迅速點了點頭,隨後在他麵前坐下,他注意到她穿了雙長統靴,靴子上交錯在一起的無數根鞋帶,讓他看得頭暈目眩,他懷疑她是否有耐心綁那麽多鞋帶。這時候她說:
  “為什麽我們不在樓上的辦公室見麵?卻要在這裏?”她顯然不太高興,這嶽程能夠理解,從她18樓的辦公室走到底樓的休息室至少需要五分鍾,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不是個喜歡把時間浪費在乘電梯上的女人。
  “因為樓上人太多,不方便詳談。”嶽程說。
  她立刻就接受了他的說法。
  “好吧,請告訴我,我能為你們做什麽?”她問道。
  “是這樣的,最近本市發生了一起連環殺人案,凶手自稱‘一號歹徒’,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他已經連續殺了25個人了。他每殺一個人,就會給媒體寄一封信。幾天前,他給你們電台寫了封信,說他最喜歡聽你在每周六下午五點主持的那檔探案節目,他在信裏提供了一個案子,希望你們能在電台裏播出,讓聽眾參與猜謎,如果有人猜中了,他就告訴警方一條關於下一個被害人的線索,以此作為獎勵。另外,他還希望他的一個老朋友來廣播電台作嘉賓,”嶽程仔細觀察著秋河的表情,發現她對自己的話非常感興趣。
  “一號歹徒?名字倒不錯。”她沒有表示恐懼和驚訝,也沒有義憤填膺地咒罵凶手,隻不過像評論電影人物那樣說了一句。
  他剛想提醒她事情的嚴肅性,就聽到她像吃了大虧似地說。
  “但是,我怎麽沒收到那封信?他到底是寄給誰的?我怎麽不知道?!”
  “他寄給了你們的總編室。”他說。她的表情讓他覺得很有趣。
  “總編室?”秋河黑白分明的眼珠左右移動了兩下,“既然他是我那個節目的熱心聽眾,那應該很熟悉我,那他為什麽不寄給我?卻要寄給總編室?”
  她像在吃醋,但這個問題,他倒還沒有想到過。
  “你不覺得奇怪嗎?”秋河問道。
  
  “是有一點,但這說明什麽?”他意識到她想表達自己的觀點。
  她掏出香煙,塞了一根在嘴裏,接著像他的哥們一樣,把煙盒丟到他麵前,他不客氣地抽出了一支。
  “你想到了什麽?”他給她點上煙,兩人坐在休息室吞雲吐霧起來。
   “你知道嗎,其實寄給我們的信雖然我們都會看,但多半到最後都會用碎紙機切成碎片後扔掉。即便是那麽有趣的信也不例外。”她手夾著煙,抽了兩口,想了想笑了。
  “為什麽?”他注意到,她用了一個詞——有趣。
  有趣嗎?難道她不覺得恐怖?
  “因為大部分信其實都差不多。如果今天不是你跟我說這些,我收到那封信,也會看過之後扔在一邊的,因為我會認為那不知道是哪個瘋子寫來的。我們根本不會用他提供的案子,更不會相信他說的話。”她注視著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說,“所以,他才會寄給總編室。”
  “你想說什麽?”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他了解我們這裏的情況,他知道他的信到我們手裏將會有什麽命運,”她自顧自地一笑,接著又問,“他是寄給總編室某個人呢?還是就寄給總編室?”
  他不知不覺被她的話題吸引了。
  “信封上隻寫著總編室鄭小優收。”
  “鄭小優是總編室的秘書,兩周前因為身體不好請長病假回家了,現在的秘書不是她。”她翹起二郎腿,滿不在乎地深吸了一口煙說,“那個寫信的人,他知道他的信如果寄到總編室就會有人仔細看,知道總編室有秘書專門管收發信這號事,也知道鄭小優這個名字,卻不知道鄭小優已經不上班了,這說明他不是我們這裏的人,否則怎麽會不知道小優回家了呢?但他又來過這裏,了解我們這裏的情況。我想來想去,隻有一種人符合這三個條件。”
  “哪種人?”
  “嘉賓。”
  他覺得她好像是替他的腦子打開了一扇天窗。
  “嘉賓怎麽知道鄭小優的名字?總編室跟你們不是一個辦公室的吧。”
  “門口走廊裏有各科室員工的照片和名字,他做完節目回去的時候,在等電梯的時候就能看到。”
  “他怎麽知道鄭小優會認真對待這封信?”他追問了一句。
  “我們可能當著嘉賓的麵議論過。鄭小優工作賣力得像頭牛,對什麽很較真,老總喜歡她,有時候她會仗著自己是總編室的秘書對我們的節目指手畫腳。”秋河好像很看不慣鄭小優,她皺了皺鼻子。
  “那麽你們的節目到目前為止,曾經有過多少個嘉賓?”他預感到這範圍也不小。
  她似乎馬上就看出了他憂慮,笑了笑說:
  “不多,我們的節目才做了七十六期。”
  “每期有幾個嘉賓?”
  “兩個嘉賓。一個是法律界或警界的專業人士,另一個是普通嘉賓,歌手、作家、演員、工人、廚師、什麽人都有。”
  那就是說有將近160個嫌疑人,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3.2008年3月8日
  
  像往常一樣,陸勁邁著悠閑的步子走出監獄的大門。他看見不遠處,嶽程的車已經在等他了。他知道對方的意圖,也知道自己的處境,雖然很多事他不想做,但要想活下去,他隻能乖乖合作,別無選擇。
  不管怎麽樣,每個月有兩天可以出門,對他來說已經夠好的了。
  他想了想,上個月的這兩天他在做什麽?第一天,他為警方找到了一個販毒販的秘密藏身之處,第二天,他從警方為他安排的小旅館裏醒來,出門轉了轉,他很想看場電影,但身邊的錢不多,隻好在商場的電視機櫃台前駐足了好久,他想喝杯久違的咖啡,但咖啡館進不了,隻能在便利店裏買了杯速溶咖啡,他那天走了好多路,在回監獄前,又到舊居對馬路的花壇邊坐了兩個小時,吃了一個菜包。每次放風,他的最後一站總是那裏。
  雖然那地方早已經物是人非,但站在那裏,他好像仍能聽見她的聲音,聞到她的氣息。“如果我有機會出去,我會叫人打斷你的四肢!挑斷你的腳筋!戳瞎你的眼睛,再把你的肝髒挖出來炒菜吃!”被他用手銬銬在椅子上的她朝他咆哮。
  “用京蔥吧。”他回答。
  “什麽?”她沒聽懂。
  “炒肝髒用京蔥可以去腥。”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笑眯眯地說。
  他湊近她的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你幹嗎離我這麽近?要殺就殺好了!啐!”她說完,朝他的臉吐了一口口水。
  “你好髒啊!”他把自己的臉蹭到她臉上擦了擦,接著又“啵”親了一下她的臉,輕聲說,“我不會殺你的。”
  她白了他一眼。
  “我餓了。快去弄吃的!”她說。
  他站起身問道:
  “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什麽你都給嗎?”她斜睨了他一眼。
  “你說。”
  “我想吃你的致命器官!吃死你!”她瞪著他厲聲道。
  “你真的想吃?你敢嗎?”
  “你讓嗎?你讓我就敢!”她回敬道。
  他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
  “好吧,既然你這麽說,我就滿足你。”他一邊說,一邊走到她麵前開始解皮帶。
  她驚恐地看著他。
  “你幹嗎?”
  “你不是想吃嗎?我給你我最致命的人體器官。”他朝她邪惡地一笑,“說話可不能不算數哦。”
  她別過頭去不說話了。
  他把皮帶束好,重新蹲到她麵前,用手指戳了下她的手臂。
  “我跟你開玩笑的。”他笑著說。
  她用還自由的那隻手回身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你要是敢把它塞進我嘴裏,我保證它會被連根咬斷!不信你試試!”她惡狠狠地說。
  他摟住她格格笑起來。
  “那好吧,我去買個牛鞭給你,我們試試看你的咬力,等著啊。”他說完就起身走了出去,他聽到她在他身後尖叫:
  “我不要!我要吃蝦!”
  
  那時候她才17歲,是一隻被他囚禁的脾氣暴躁的小鳥,喂食的時候隻要他稍不留神,就可能會被她啄一口。
   “喂,你在磨蹭什麽?!”一個警察從車裏走出來不耐煩地催促他。
  他隻不過想作幾個深呼吸而已,每天生活在陽光下的人怎能體會到他的心情。
  “你剛才在幹嗎?”上車之後,嶽程問他。
  他對這個警察的印象頗好,長得精神且說話也還算客氣。
  “沒什麽。”他道。
  “知道你今天該做什麽嗎?”
  “不知道。”他隻知道,為了這次行動,他的放風日延後了一天,這讓他昨天一整天都渾身不舒服。
  “你今天是嘉賓。”嶽程說。
  “什麽嘉賓?”
  “電台的嘉賓。凶手是一位熱心聽眾,聽到你的身份,他應該會通過聽眾熱線打進來的。我們已經跟電台都說好了,他們會密切配合你。到時候,你再跟那個主持人溝通一下就行了。”
  “你們查過鍾明輝了嗎?”他問道。
  他話音剛落,旁邊那個可能叫羅小兵的警察立刻嗬斥道:
  “喂,這是你該問的嗎?你做好自己的事!”
  看來鍾明輝這個名字並沒有給他們的偵破工作帶來任何進展,要不然也不用在電台玩這種貓鼠遊戲了。
  “你們希望我跟他談什麽?”他問道。看著窗外一晃而過的樹木和街道,心裏生出一股柔情,他真想去撫摸那些綠油油的樹葉。
  嶽程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來交給他。
  “這是他寄給電台的,裏麵說了個案子,他希望這個案子能被電台的‘疑案迷蹤’節目采納,你看一下。”
  陸勁把信粗粗看了一遍,便把信又還了過去。
  “什麽感覺?”嶽程問他。
  “這不是他的案子,也不是他的信。”他冷漠地說,心裏說不上來有什麽感覺,隻覺得莫名其妙地走進了一片地雷區。
  “什麽意思?”
  “這是我的案子,我的信。”他說。
  “你的案子?你在說什麽?”坐在他旁邊的羅小兵不耐煩地推了他一下。
  嶽程通過後視鏡瞥了他一眼。
  “你說清楚點。”
  “我說過我們是筆友,我們經常在信裏討論殺人的事。這是我寫給他的信,案子也是我查資料找來的,發生在美國,給他寫信的時候,隻不過是改了發生地點。”
  “你是什麽時候給他寫的信?”
  “大概十多年以前。他抄襲了我給他的信,他這麽寫,可能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他想找到我。”他望著窗外的風景,涼風從窗外吹進來,他覺得微微有點冷。
  “他為什麽要找到你?”嶽程問道。
  “不知道。”
  “你老實點!”羅小兵又推了他一下。
  他不說話。他知道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對待粗暴的人最好先不要跟他硬碰硬,自從兩根肋骨被獄霸打斷後,他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你再好好想想。”嶽程說。
  “等我今天跟他聊過之後再說吧。”他冷冷地說,覺得心裏那團已經熄滅很久的火好像被又什麽東西點著了,燒出一抹亮光來。
  
  邱元元終於知道什麽叫做禍不單行了。
  其實所有的事都發生在昨天。首先是,妹妹趙依依和未婚夫兩人吃了海鮮大餐後,因食物中毒被送進了醫院,直到淩晨三點兩人才各自回家;其次,她的媽媽在陪親家逛商場時,被人推了一把,從自動扶梯上摔了下來,結果左手臂摔成了粉碎性骨折,下巴、耳朵、四肢也都受了傷,現在還躺在醫院裏觀察;最後,她昨晚回家時,因開車超速被罰了款……所有這些都注定,她今天下午沒法去主持她那檔固定的探案節目了。
  “你要請假?你瘋啦?你昨天還說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要趕過來。”小菲一邊吃水果,一邊回答她。
  “天上下刀子也不如我媽生病重要,我爸上星期去香港了,要明天才能回來,我妹妹又身體不好,除了我去照顧我媽,還有誰?”邱元元想到要放棄下午跟凶手時空對話的機會,就覺得無比懊喪。
  “好吧,知道了,我替你就是了,不過下周你要來我的‘心靈鑰匙’做客。”小菲說。
  “沒問題。不過我的說話方式聽眾不一定能接受吧。”
  “誰說的?大家都很喜歡你的風格。知道你最討人喜歡的地方是什麽嗎?”小菲嘴裏咬著水果,口齒不清地問道。
  “什麽?”
  “你不說冠冕堂皇的套話。總是有話直說。”
  “嗬嗬,可惜你不是我的上司。”邱元元笑道。
  兩人又在電話裏聊了幾分鍾,她簡短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小菲說了一遍後,最後無比遺憾地掛上了電話。
  她覺得上天對她真不公平,媽媽早不摔跤,晚不摔跤,偏偏在這時候摔。她上班這些日子以來,就屬今天的節目最刺激,最激動人心了,跟連環殺人凶手“一號歹徒”進行時空對話,想想都覺得心潮澎湃,血液沸騰,本來還想好好跟凶手玩一把的,可惜現在隻能在病房陪媽媽。不過還好,她隨身帶了MP4,塞上耳機就可以收聽到廣播。
  她看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4點45分,離節目開始還有15分鍾。
  媽媽已經睡著了。
  趁這機會,先來聽段音樂吧。
  她把廣播調到音樂台,耳邊傳來一首久違的歌:
  “真的有點累了沒什麽力氣
   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哽住呼吸
   愛你的心我無處投遞
  如果可以飛簷走壁找到你
  愛的委屈不必澄清
  隻要你將我抱緊
  如果雲知道
  想你的夜慢慢熬
  每個思念過一秒每次呼喊過一秒
  隻覺得生命不停燃燒”
  
  有一次她生病發燒,半夜醒來發現他穿得整整齊齊坐在她身邊,頭靠床架上,耳朵裏塞著耳機,她聽出耳機裏正在播放的就是這首歌。
  “你幹嗎老聽這首歌?”她迷迷糊糊地問。
  他沒答話,雙目緊閉,好像睡著了。
  她坐起來想為他取下耳機,就在這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是自由的,他沒有銬她!是不是該立刻逃走?一個念頭像箭一樣從她腦子裏飛過,她真想立刻衝出這個籠子,立刻跑到馬路上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但是,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冷靜了下來。
  她知道門是上了鎖的,鑰匙被放在最高的那個櫃子上麵,必須搬張凳子到櫃子前麵她才能夠著,但這樣必然會驚醒他。所以,如果想逃跑,就必須徹底除掉他這個障礙才行。她回頭看著他熟睡的模樣,又看看她難得自由的雙手,心想,這也許是攻擊他的好時機,隻要一想起她洗澡時,他強迫她開著門,她就想立刻結果了這個人的性命。隻要他在,她就別想跑,隻要他活著,她就是他的囚徒。她恨他。
  她想,她可以趁他睡著的時候,用床頭櫃上的那把剪刀刺破他的喉嚨,還可以徒手戳瞎他的眼睛,眼睛本來就是人體中很脆弱的部分,當然對男人來說,最大的弱點不是眼睛,但是她不打算去碰他的那個地方,就算殺他,也不想被他占便宜。No!而且,實在很難說,瞎子和太監,哪個會讓他更難受一些。總之,她準備殺了他,雖然她還在發燒,身子軟綿綿的,但腦子卻異常清醒。她拿起了床頭櫃上的剪刀,心情緊張得無以複加,這是她16年來,生平第一次攻擊別人,而且她明白,她並不是僅僅隻想刺傷他,她是想要他死,她恨他,沒錯,她恨他!
  “如果雲知道,想你的夜慢慢地熬……”
  淒婉的歌聲隱約從耳機裏傳出來。
  她舉起了剪刀,但是就在這時,她想起了他兩個小時前對她說的話。
  “別老想著跟我作對,先吃點粥再說。吃完了再想。”他勸道。
  她沒力氣跟他說話,不理他。
  “不止你恨我,其實我也恨你。”他歎了口氣。
  “你為什麽恨我?莫名其妙!”她罵道。
  “因為你,我成了一個不稱職的殺人犯。”
  她回頭輕蔑地瞄了他一眼。
  “所以說,有的人注定一輩子就是個失敗者!你以為殺人就能證明你的價值嗎?錯了,隻能證明你是個大懦夫!你沒能力在現實生活中獲得成功,所以隻好殺人泄憤!懦夫!笨蛋!蠢貨!我最看不起你這種人!你做什麽都做不好!哼!”
  他望著她,過了會兒說:“好,我會給你機會讓你證明你做得比我好。”
  “哼!”
  “我會給你機會殺了我,希望你到時候能向我證明你的有勇氣。”他的口氣變得冷冰冰的。
  “你要說話算話。”
  “如果你把粥吃了,我就給你機會。”他說。
  機會!他說機會!她看了一眼手裏的剪刀。難道他是故意把這東西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的?他真的給我機會殺了他?他閉著眼睛在聽音樂,這樣揮刀向他襲擊時發出的輕微聲響就會被掩蓋,難道他是真的對她不設防?
  她握著那把剪刀,注視著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她忽然想多看看他這張臉,他的臉沒什麽明顯的特征,他沒有那種可以被大肆渲染的漂亮五官,鋒利的眉毛,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他一樣也沒有。以前,她總覺得對他的外貌難以描繪,現在他經常湊得很近跟她說話,看久了,她發現他的長相也並非毫無特色,他的眼睛雖然不夠明亮,但卻很深,像口井,是能叫人跌下去爬不起來的那種井,他的皮膚很好,很少出油,嘴唇的棱角很分明,頭發幹淨,發型也瀟灑,他在很好的理發店理發,身材勻稱,雙臂很結實,穿衣服並不很時髦,但看著舒服,非常妥貼。
  他曾經把他脫下來的襯衣丟在她頭上戲弄她:“記住我的氣味!傻瓜!”他說。
  她看看他的臉,又看看手裏的剪刀。
  “我會給你機會,你喜歡殺就殺吧。”她喝完粥後,他說。
  那天,她握著那把剪刀,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沒有下手,,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絕對狠得下心來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那天她最終還是失敗了。她為他取下耳機的時候,他忽然緊緊抱住了她,他把整個臉埋在她的衣服裏,好久好久一句話都沒說。她知道他的手並不幹淨,沾了很多別人的血,但是那一刻,她卻沉醉在他的懷抱裏不能自拔,她覺得那是她生命中最熱情最溫暖也最有男子氣的擁抱,驀然之間,她說服了自己,沒有動手,並非因為她缺乏勇氣,而是因為她長大了,她終究是個女人,盡管隻有16歲。
  她覺得身子軟綿綿的,還在發燒,那時候,她耳邊就傳來這首歌。
  “如果雲知道,想你的夜慢慢熬,每個思念過一秒每次呼喊過一秒,隻覺得生命不停燃燒……”
  這首歌不能再聽了。再聽就要哭了。
  她又看了一次手表,快五點了,她趕緊把調頻轉到“疑案迷蹤”的波段。
  好戲開鑼了,還是看戲吧。

  一段廣告音樂結束後,電台裏傳來小菲活潑清脆的聲音:
  “大家好,我是小菲,又到了每周六下午的這個時間,我在動力FM345.7兆赫向大家問好,今天的《疑案迷蹤》由我來主持,大家熟悉的秋河,今天因為家裏有事,所以臨時讓我來代替她,說起來,我跟聽眾朋友們也是老相識了,在很多期的特別節目中,秋河都曾經請我來這裏做客,相信朋友們對我並不陌生,好了,希望我們今天能一起度過這緊張刺激又愉快的一小時。”
  小菲說完這段話,照例放了一段節奏歡快的開場音樂,邱元元想到的卻是小菲在播音室裏手忙腳亂按紐的模樣,被總編室的鄭小優又要去說她“不專業”了。
  音樂結束,小菲的聲音再度響起。
  “那麽今天我們的節目呢,還會過去一樣,讓大家參與破一個有趣的小案子,希望大家聽完案情後,就我們提出的問題,能夠踴躍發言,我們的聽眾熱線還是67899,再說一遍,我們的聽眾熱線,還是67899,這次的獎品非常豐厚哦,那麽到底是什麽呢?這裏我先賣個關子,等會兒再說。”
  又響起一段音樂。
  “按照慣例,我們的每期節目都會請來兩位嘉賓,但今天比較特殊,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今天我們隻請了一位嘉賓。他是一位犯罪行為研究者,哇,聽上去很厲害吧?沒錯,他真的很厲害,陸勁,陸先生!請跟聽眾朋友們打個招呼!”小菲熱情洋溢地說。
  陸勁?!這兩個字讓她的心狂跳了一陣,但馬上她就告訴自己,一定是同名同姓。
  “大家好。”電台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啊,是他……
  但這怎麽可能?一定是幻覺!幻覺!他應該早就死了!爸爸也是這麽說的!他死了!他死了!可是怎麽會?那麽像?……
  先聽下去再說。她按住胸口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陸先生,你的工作聽上去很有意思,能告訴我們你主要從事哪些具體工作嗎?”小菲問道。
  “我研究的是犯罪行為,”仍然是那似曾相識的男聲在說話,“比如,他們為什麽犯罪,怎麽做的?他在作案的時候在想什麽。做完之後會怎麽樣,大致就是這些。”有條不紊,也很隨意,是她熟悉的語調,是她熟悉的聲音,她耳邊仿佛又傳來他的喃喃細語,“元元,即使我死了,你也會一輩子記住我的”,說話時,他的嘴唇摩擦著她的後頸……她覺得呼吸困難,心都快跳出來了,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為什麽那麽像?
  “你的工作真有意思。陸先生,聽說你還曾經寫過兩本關於犯罪行為方麵的書,我手裏現在有一本你的新作《謀殺心理探究》,看內容介紹,好像是一本很專業的書,能給我們講講這本書嗎?你怎麽會想到寫這本書?那些案例都是真實案件嗎?”
  “是的。那些案件都是真實的。”那個男人說,“研究犯罪行為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興趣,其實很多年前,我就開始作這方麵的研究了,在我,很年輕的時候……一直想有個機會把自己在這方麵的一些發現和感悟整理成文,所以,如果問我為什麽要寫這本書,我想應該說寫書是對我多年工作的一個總結。”
  寫書?不可能,這不像他。雖然她看過他寫的信,寫得的確很動人,但寫那種專業書不是他的特長,他沒那耐心。他的特長是畫畫,他曾經是她的美術老師!所以,那個人應該不是他……但是為什麽聲音又這麽像?
  又響起一段音樂,她知道按照慣例,下麵就該出案子了,不知道這次他們會怎麽安排這個重頭戲。
  
  果然,音樂一結束,耳邊又傳來小菲活潑的聲音。
  “當當當!又是我,小菲,在動力FM345.7兆赫為大家主持今天的《疑案迷蹤》,那麽接下去該幹什麽了,聽眾們應該早就猜到了,對,現在該是進入我們這期節目正題的時候了。今天我們的案例非常特殊,它是由一位熱心聽眾提供的,這位手機尾號是3749的熱心聽眾,感謝你來信向我們提供這個有趣的案例,希望你現在就在收音機旁,能夠收聽到我們的節目,也希望你能及時打電話進來跟此次的嘉賓進行互動。那麽,在我說今天的故事之前,老規矩,還是要先告訴大家本次節目的獎品是什麽,這次的獎品是麗芙雅居價值100元的美容抵扣券和馬克西餅屋價值30元的的蛋糕券,獎品很豐厚哦,還是那句話,希望大家積極參與,我們的聽眾熱線是67899,再說一遍,我們的聽眾熱線是67899。”
  廣播裏響起一陣神秘莫測的音樂。
  “好,今天的故事正式開始。這個案子發生在10年前一個冬天的晚上。本市A區警官李正那天晚上剛剛準備休息,就接到考古學家林華博士的電話。林博士是他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林博士在電話裏告訴他,前幾天,他和他的工作隊剛剛發掘出幾件西漢的文物,這幾天,他一直在山裏的研究室進行專門研究,可今天下午他外出了一趟回來後卻發現那幾件文物都不翼而飛了。西漢文物價值連城,李正一聽就知道此案事關重大,所以他決定親自去現場走一趟,他告訴林博士,他將會盡快趕到。但林博士的研究室在深山裏,那個地方地形複雜,林博士又說不清具體地點,兩人在電話裏商量了一番後,林博士決定讓他的助手開車來接李正。
  李正在住所等了一個半小時後,林博士的助手才到,接著,他們又花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才終於在夜裏12點半趕到林博士的研究室。李正跟著博士的助手走進研究室的大門,助手告訴李正,自從文物不見後,博士心情很壞,血壓又升高了,所以這個時間,恐怕他已經到二樓自己的臥室去休息了。李正一看,研究室二樓某個房間的燈亮著。助手讓李正在樓下稍等片刻,他去請博士下來。沒想到,幾分鍾後,李正就在樓下聽到了助手的驚叫聲,他上樓一看,原來林博士上吊自殺了,他的身體懸在半空中,腳下還有一把被踢翻的椅子。”
  “李正和林博士的助手都對這件事感到很震驚。助手判斷,博士有可能是因為文物失竊,承受不住壓力才尋短見的。李正摸了摸博士的體溫,博士的身體還很暖和,說明是剛剛死去不久。為了檢查博士有沒有留下遺書,李正檢查了博士的衣服口袋,他沒發現遺書,卻發現了一塊已經融化的巧克力。李正又檢查了屋子裏的物品,發現物品擺放整齊,沒有翻動的痕跡,隻有床上略顯零亂,一條電熱毯丟在折好的被子旁邊。
  李正指著林博士的秘書說,是你殺了博士,是你假造了博士的上吊自殺現場。——好,故事發生到這裏,我想請各位聽眾猜一下,李正是怎麽知道答案的呢?我是小菲,在動力FM345.7兆赫為大家主持今天的《疑案迷蹤》,我們的聽眾熱線是67899,請大家踴躍來電。現在先進一段廣告。”
  邱元元發現今天節目的總體結構有了一些變動,原本在節目中,一個案子會被分為幾段播出,在每一段中,主持人會設置一些與案情有關的問題讓聽眾回答,但這次卻一次性就把整個故事都播完了,看來這應該是警方的要求。
  其實這個案子很簡單,隻要看過《名偵探柯南》的人,多半都能猜出答案。但是現在,她對那個凶手已經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她隻想知道,那個說話的男人是誰?應該不可能是他,以他犯下的罪,他必死無疑,但是,為什麽……這個人跟他叫同樣的名字?說話的聲音那麽像?就連語調和說話方式也一模一樣?……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雙手抓著頭發,不知道該怎麽辦。
  
  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他?不可能,他肯定已經死了……
  “元元,元元,元元……”一個連串的呼喚聲從前方傳來,聲音越來越響。
  是媽媽!
  她連忙摘下耳機,走到病床前。
  “媽,你醒了?”她問道。
  “你在幹什麽?我叫了你好多遍。”媽媽有氣無力地抱怨道。
  “沒什麽。”她看見媽媽用右手臂艱難地撐起了半個身子,連忙扶住她,問道,“媽,你是不是想上廁所?”
  “是啊,快扶我一把。”
  她很感激媽媽把她從剛才的極度焦慮中拉了回來,等她幫助媽媽上完廁所,重新將其在床上安頓好,打開電視,再喂媽媽吃了點幹點,待她再拿起她的耳機時已經是15分鍾以後了,她已經比剛才冷靜了許多。理智告訴她,一個像陸勁那樣殺了8個人的殺人犯,被捕之後是不可能存活的。所以,那個男人可能隻是湊巧跟他同名,又湊巧說話的聲音跟他相像而已,她相信那絕對不是他。
  節目已經進行了一半,她聽到他在主持人小菲說話。
  “你覺得這個案子中的林博士是被那個助手謀殺的嗎?”小菲假裝天真地問道。
  “是的。”他答道。
  雖然明知道不可能是他,但這聲音還是讓她聽得心驚肉跳。
  “那你認為他是怎麽幹的呢?”小菲問道。
  “這個助手在離開前就殺死了博士,他用電熱毯將博士的身體裹住,保持溫度,這樣就能造成博士剛剛死的假象。其實博士應該在三小時之前就死了。他這麽做是想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口吻淡漠,意興闌珊,好像在說,這案子真的沒什麽可說的。
  聲音真的很像,而且跟他一樣,說到句尾時,聲音漸漸變輕,好像他的思路已經從這個話題輕輕跳開了。
  “但是理由呢?李正又沒親眼看見助手殺人,他憑什麽認為就是那個助手殺的人?會不會有其他人闖進來幹的?”小菲問道。
  “博士口袋裏有一塊融化的巧克力,這就是證據。助手殺死博士後,用電熱毯裹住屍體時,沒有注意到博士口袋裏的巧克力,現在是冬天,巧克力放在口袋裏一般情況下是不會融化的,但如果外麵被電熱毯包裹,情況就不同了。”
  “那麽這個助手是怎麽做的呢?”
  “他先把博士勒死,用電熱毯裹住,然後開車去接李正,兩人花了一個半小時到達研究室後,他單獨上樓去叫博士,趁這個機會,他偽造了博士上吊自殺的現場。”他聲音平淡地說。
  “嗯,我覺得陸先生說得很有道理。好,我們現在來聽聽聽眾的來電。喂,這位是鍾先生嗎?喂,你好,請回答,請回答……”小菲對著話筒呼喚著,過了一會兒,廣播裏出現一個男人的聲音。
  “為什麽不是秋河?”男人不太客氣地問道,聲音很低沉,聽不出年齡。
  小菲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問,她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
  “你好,我是小菲,秋河今天家裏有事,我臨時來替她,認識你很高興。首先感謝你為我們提供這個有趣的案件,我想請問,剛剛陸先生的回答你都聽到了嗎?”小菲不溫不火地回答。
  鍾先生?難道就是那個“一號歹徒”?
  “嗬嗬嗬。”電台裏傳來一陣壓抑的笑聲。
  
  “鍾先生?”小菲催促道。
  “聽到了。你好,陸先生。”
  “你好,鍾先生。”
  兩人像老朋友那樣打招呼,接著電台裏沉默了一秒鍾。
  小菲沒有說話。
  “我猜得沒錯吧?”那個跟他同名的人問。
  “錯了。”
  “錯了?”姓陸的吃了一驚,隨後笑了,像對老朋友那樣,“好吧,請鍾先生解釋一下,我錯在哪裏?”
  “博士是被謀殺的,但凶手不是那個助手,而是博士的妻子。”
  “你的資料不全,我們不知道他還有個妻子。”
  “對,對,對,我承認,我把她遺漏了。”一號歹徒說。
  “好吧,說說她是怎麽謀殺那個博士的?”
  “謀殺方法?你不是都說了嗎?電熱毯,巧克力,偽造自殺現場。嗬嗬,粗心啊,真粗心,你說的對,每個人都有弱點,即使凶手也不例外。她的問題就是太-粗-心。”
  “動機是什麽?她為什麽要謀殺她老公?”姓陸的冷冷地問。
  “他比她大15歲,她早就想離婚了,但一旦離婚她就什麽都沒有了,她需要錢”
  “那麽她是故意把文物藏起來,讓她老公血壓升高的嘍?這樣她勒死他的時候,他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嗯,她是這麽說的。”一號歹徒道。
  姓陸的停頓了一下,問道,“鍾先生,她是下一個嗎?”
  邱元元覺得地底下吹來一股冷風,她打了個激靈。
  這聲調實在,實在,實在是太像了。
  “誰知道呢?嗬嗬嗬,聽說陸先生研究犯罪行為很有心得,什麽時候一起喝咖啡吧,你不是很愛喝咖啡吃起司蛋糕嗎?我請。”
  “好。怎麽聯絡你呢?”
  “我會寫信的,看來他們是能夠找到你的。再見。”一號歹徒驟然掛斷了電話,大概他意識到,他再說下去,自己就有可能被抓住了。
  小菲的聲音再次響起。
  “各位好,我是小菲,在動力FM345.7兆赫為大家主持今天的《疑案迷蹤》,剛才呢,我們的一位熱心聽眾已經跟我們本期的嘉賓陸先生進行了一次直接對話,非常有意思,他還要請陸先生去喝咖啡,嗬嗬,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兌現自己的諾言,好了,這是後話,我們現在先來聽一段音樂,輕鬆一下……”
  咖啡,起司蛋糕。
  沒錯,那是他的最愛。
  “你為什麽喜歡吃起司蛋糕?不覺得膩嗎?”她曾經問他。
  “你為什麽不愛吃?女孩子不都愛吃嗎?”他一邊給她畫像,一邊問。
  “我不喜歡甜得發膩的東西。”
  “我跟你恰好相反,我就喜歡甜的發膩的東西。因為再甜的東西對我來說也不算甜。”他笑著把畫像轉過來給她看,畫中的她正手撐著下巴,坐在咖啡館的座位裏朝窗外看。那張畫和其它那些畫一起後來都被她鎖進了一個鐵箱子,她已經很多年沒去看了。
  但她記得,他喜歡喝咖啡。
  到底是不是他?她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五點四十分,
  她真想立刻飛車趕到電台,好好看看到底是誰盜竊了他的名字!他的聲音!他的語調!他的興趣愛好!到底是誰?
  但是她明白,她現在走不開,媽媽需要她。
  她決定等節目結束後,打個電話過去。
  
  陸勁和嶽程一走出廣播電台的錄音室,嶽程的電話就響了。
  “喂,怎麽樣?……唐上縣?五裏橋?……有沒有目擊者?沒人看到他嗎?……嗯,嗯,嗯……好的,你們再到電話亭周圍查問一下,說不定有人看見。我們這裏已經結束了,對,等他的消息……好,一會兒再聯係。”嶽程接完電話,麵無表情地把翻蓋手機哢噠一盒,塞進口袋。
  “沒抓到他?”陸勁問道。
  “他比我們想象的動作快。晚了一步,他走了。”
  “他是在唐山縣五裏橋打的電話?”
  嶽程猶豫了一下才冷漠地說:
  “對,他很會選地方,那地方很偏僻。電話亭正好還被一棵樹擋住了,天又黑了,所以沒人看到他。”
  陸勁笑了笑。
  “他曾經告訴我,他有個女朋友因為被他拋棄後來被送進了唐山縣精神病院。我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嶽程專注地看著他,手不知不覺已經伸進了口袋。他掏出了手機。
  “喂,去查一下唐山縣五裏橋附近有沒有一家精神病院。”下完命令後,他收起電話,看著陸勁。“你還知道他什麽?”
  “你說誰?”陸勁問。
  “少給我裝糊塗。當然是那個一號歹徒。”
  “鍾明輝你們查到了嗎?”陸勁不想作無頭蒼蠅,他想知道跟他通了那麽多年信的鍾明輝是不是僅僅隻是個名字。
  嶽程沒立即回答。
  “他那個女朋友被送進精神病院是什麽時候?哪一年發生的事?”他問。
  “大概是99年。”陸勁說完,又問了一遍,“到底有沒有鍾明輝這個人?”
  “有。不過他很多年前就死了,他死的時候隻有三歲。”嶽程不以為然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提供了一條假消息。
  陸勁沒有看他,兩人一起穿過走廊向外走去。
  這個消息並沒有讓陸勁感到特別意外,他早就猜到,跟他聊了很多年謀殺話題的筆友有可能用的是假名。但是,如果那個死去的孩子是三歲的話,那倒是令他想到了這個人曾經跟他說起過的一件事,他本來以為是假的,現在看來,他說的事,大部分都是真的,真的……
  “那個孩子家裏還有誰?”他問。
  “他的父母後來又生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現在已經上大學了,經調查沒什麽問題。對了,他以前給你的信還在嗎?”
  “我都燒了。”陸勁道。那些信不在他手裏,事隔多年,不知道她是否還保留著,也許早就燒了。
  他們正一路向前走,背後忽然傳來小菲的聲音。
  “嗨!陸先生!陸先生!等一等!”
  兩人聽到她的聲音一起轉過身來,看見小菲急匆匆追出來。
  “什麽事?”嶽程問道。
  “陸先生,接個電話。”
  “我的?”陸勁感到很奇怪,他回頭看看嶽程,後者已經皺起了眉頭,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
  小菲大概看出了兩人的心思,笑了起來。
  “別緊張,是我們的另一個主持人秋河,她聽說你是研究犯罪行為的,想跟你認識。接吧。”小菲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陸勁。
  陸勁看嶽程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接了電話。
  “喂。”他道。
  “喂。我是邱元元。”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他覺得頭頂上方好像有顆炸彈爆炸了。轟……那聲巨響讓他有三秒鍾失去了聽力和視覺,隻是拿著電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
  “喂,你在……聽嗎?我是邱元元。”她在說話。
  他沒工夫回答,隻顧聽她的聲音。
  “我是邱元元。”她又說了一遍。
  這回聽清楚了。是她。
  “我是陸勁。”他終於開了口。
  “你,你是……”
  “我是陸勁。”
  “你真的是……”
  對方的聲音在發抖,他仿佛看見她仰頭看著他,一臉驚慌和疑惑。她的頭發還像過去一樣柔軟嗎?她的皮膚還像過去一樣光滑嗎?他真想把手伸進電話,將她一把楸出來,楸到他身邊,讓他好好看看她。
  但是他知道,他現在什麽都不能做。
  “是的,隻我沒看過一本偵探小說,喜歡聽人給我講故事,還喜歡用手銬銬著我的小鳥。對,就是這樣,研究這種事的人大部分都有點變態吧,沒辦法,如果你不身臨其境,就無法體會罪犯的心情。”他輕鬆地說,甚至還笑了笑,為了不讓身邊的人起疑,他用盡吃奶的力氣,才使自己的聲音恢複正常。他覺得自己已經最大限度地向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希望她能聽明白他是誰,能明白他現在的處境和他的心情。
  現在輪到她沉默了。
  “你好嗎?”過了一會兒,她問。
  “很好。”
  “你真的是……”
  “是的。”
  嶽程拉了拉他的袖子。
  “秋河小姐。”他用公事公辦的平穩語調說,“我得走了,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們還可以……”他還沒說完,耳邊就傳來一聲熟悉的尖叫: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你在那兒等著我!我馬上到!你等著我!”
  她掛了電話。
  
  “她想見你?”嶽程滿懷狐疑地看著陸勁。
  “是。”陸勁的聲音像木板一塊。
  “她認識你?”
  “不。”
  “她要見你?”
  “是。”
  “有沒有說什麽事?”
  “沒。”
  嶽程隱隱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自打完那通電話後,就變得有些古怪,他神情木然,眼神飄忽不定,問他的每句話都隻回答一個字。雖然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比原先更為冷靜了,但嶽程明白物極必反的道理,他知道如果一個人顯示出超出限度的冷靜,那就說明這個人一點都不冷靜,隻是在用冷靜武裝自己而已,所以他得出的結論是,現在陸勁非常激動。
  可是為什麽?隻不過是個素不相識的女主持想見見他而已。
  難道是因為在監獄呆得太久了,連聽見女人的聲音都會不能自持?
  “哼!得了吧。見什麽見!你還以為自己真的是什麽人物嗎?”旁邊的羅小兵嘲諷道。
  “我沒這麽說。”陸勁頂了一句。
  “少他媽的裝蒜!”羅小兵推了他一把。
  陸勁沒理會羅小兵的粗暴,他一言不發地朝前走出了兩步。
  看出羅小兵還準備過去跟陸勁說上兩句狠話,嶽程連忙叫住了他。
  “小兵,你跟總部聯係一下,看看精神病院的事查得怎麽樣了。”他道。
  羅小兵領會了他的意圖,看了一眼陸勁,悻悻地走了。
  嶽程明白羅小兵為什麽會對陸勁如此厭惡,其實他跟這個才上班不到兩年的小下屬一樣,也從心底裏痛恨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罪犯,恨不得立即將其正法,但他明白現在還不是時候,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為了讓他開口,這個人現在必須活著,而他們還必須學會跟他和平共處。所以他覺得,不斷挑戰陸勁的耐心和承受力並不明智,尤其是在他有部分自由的時候。這倒不是因為他現在是他們的幫手,而是因為,不管外表有多謙和,陸勁畢竟是個心狠手辣的殺人慣犯,沒人知道什麽時候他會再開殺戒。
  嶽程曾經詳細閱讀過陸勁的案卷,他知道除了謀殺了那8個人以外,這個外表斯文,說話彬彬有禮的原美術教師在監獄裏還製造過三起血案,隻不過都沒死人而已。
  陸勁被關進監獄後不久,就因為跟其他犯人不和小傷不斷,有一次他被發現躺在公用廁所的馬桶邊,遍體鱗傷,後經診斷,他斷了兩根肋骨,左手的兩根手指粉碎性骨折,肛門處有嚴重的撕裂傷,大腿上也有好幾處劃傷。誰都知道那是怎麽回事,這在監獄裏並不新鮮,監獄方麵本打算根據他的口供整肅監獄內部紀律,給行凶者一定程度的懲罰,但他卻自始至終一口咬定那些傷是自己摔跤所致,由於他的堅持,最後這件事隻能草草了事。
  本來所有人都以為一切都已經風平浪靜,在他養傷期間,沒人再騷擾過他,監獄中也沒再發生相似的暴力事件,但事實並非如此。
  半年後,一個犯人在吃飯時,被人用一根鐵釘插入了後脊椎,他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第二個犯人是在穿過走廊的時候,被人割斷了腳筋,第三個在上廁所的時候,被一塊磨得極薄的木片割掉了耳朵。三件血案發生在同一個星期。在完成最後那件割耳案後,陸勁主動向獄方自首,承認自己是行凶者,並稱行凶動機是因為半年前受的那次重傷。他請求警方盡快將其擊斃,以儆效尤,他的請求很快得到批準,但就在他被押赴刑場的前一天,他的命運再次發生扭轉。警方當時有個非常棘手的大案,在調查過程中,發現陸勁手裏握有該凶手的重要線索,所以他的死刑再次被擱置。但當時他一心求死,不僅拒絕跟警方合作,還兩度企圖自盡,之後又以絕食抗爭,最後警方不得不對他進行24小時全方位監控,並請資深心理醫生跟他談心,在無數次苦口婆心的勸說下,一個月後,他才終於鬆口,表示願意跟警方合作。
  嶽程明白,盡管陸勁是個囚犯,盡管他外表看上去脾氣甚好,盡管他斷了兩根肋骨,手指也不像以前那麽靈活了,但隻要他願意,他仍然可以輕而易舉地結果任何一個人的性命,而且毫不猶豫。嶽程不希望羅小兵成為這個人潛在的攻擊目標。這不是沒可能的。陸勁是個記仇的人,經驗豐富,智商很高,他懂得隱藏自己的感情,擅長等待和攻其不備,同時又對人生不抱希望,像他這樣的人要比那些明刀明槍,滿臉橫肉的殺人犯危險得多。
  這個人就像顆隱藏在花叢中的炸彈,定時器在他自己手裏,誰也不知道他定的是什麽時間,在爆炸以前靈敏的人也許能隱約聽到定時器發出的滴答聲,而其他的人也許到死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所以,陸勁不應該被小看。絕對不應該。
  
  “她為什麽要見你?”羅小兵走開後,嶽程耐心地問陸勁。
  “不清楚。”陸勁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隔了一會兒,他忽然用頗為輕鬆的語調問他:“你們是不是得罪過她?”
  “得罪?”嶽程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沒有嗎?”
  “沒有。”嶽程道。他認為給美女點煙應該不算冒犯。其實他覺得,就算他把她逼到牆角,那也不能算冒犯,那應該叫做針鋒相對。
  “她態度很不好。”
  “怎麽不好?”
  “她命令我留下來等她,說如果我不等她,以後警方就休想跟她的節目合作。她剛剛最後朝我喊的聲音,你應該也聽到了吧?”
  那聲尖叫他是聽見了,但他沒想到秋河是在說這些。
  “她以為她是誰?”嶽程輕輕一笑,本想說,我們跟電台合作又不是跟她,但轉念一想,又把這句話忍住了。他問道,“這麽說,你想留下來等她?”
  “這由你說了算。”陸勁很文雅地說。
  “說實話,我覺得她找你不會有什麽正經事,頂多是出於好奇,她大概從來沒看到過幹你這行的。好吧,那就敷衍一下她吧,暫時不要告訴她你的真實身份。”嶽程說,隨後問,“她從哪兒趕過來?”
  “應該不會很遠。”
  “敷衍她幾句就行了,我們不能跟她談很久。”嶽程故意在“我”後麵加了個“們”字,他相信陸勁已經聽出了他話裏的兩層意思,第一,他不可能讓他們單獨談話,第二他們還有正經事要做。陸勁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
  “我明白。”
  “五分鍾吧,就跟她聊五分鍾吧。”
  你們又不認識,能有什麽好談的,五分鍾應該足夠了,嶽程想。
  
  嶽程坐在廣播大樓的休息室裏喝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邱元元正三步並作兩步朝他走來。她今天穿著件黑色長毛衣,下麵搭條黑褲子和一雙方黑色頭皮鞋,外麵隨隨便便套了件黃色的長風衣,手裏抓著個黃色皮拎包,一頭褐色微卷的長發亂七八糟地披在肩上。
  邱元元奔到他麵前停了下來,四下張望了一番,發現隻有他一個人,臉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怎麽是你?!犯罪學家呢?”她很不高興地問。
  “你找他幹嗎?”他平靜地問道。
  “他去哪兒了?”她沒回答他的問題,不耐煩地問道。
  “上廁所。”
  “他什麽時候去的?”她問道,但似乎馬上意識到這句話不太得體,所以剛問完,她就急急地說,“算了,我等等吧。”
  她轉身朝廁所的方向望去,看她那急不可待的樣子,他真擔心她會直接撲到男廁所裏去找陸勁。至於嗎?一個僅僅在電台裏說了幾句話的犯罪學家至於讓她那麽激動嗎?他真想直截了當地告訴她,陸勁不過是個冒牌貨,他一本書都沒寫過,他之所以能這麽說,那全是警方的計策,他的真正身份是一個殺人犯,但看她那一臉緊張和虔誠,他忍住了。
  “你到底找他什麽事?”他很好奇,笑著問。
  “我就想見見他,不行嗎?”她心煩意亂地答了一句,忽然眼珠朝他這邊瞟了一眼,低聲問,“他真的是犯罪學家嗎?”
  他一驚。什麽意思?她這麽問是什麽意思?難道她從他的三言兩語裏已經聽出了他的底細?不可能吧。
  “你為什麽這麽問?”
  “為什麽我每次問你問題,你都不回答我,總是要先反問我?跟你們警察說話真累!算了!就當我沒問好了。”她立刻就放棄了。
  “這句話應該我說。”他嘟噥了一句,心裏仍然覺得很疑惑,本想再多問她幾句,可他剛想開口就發現她站在那裏,眼神已經變了。
  他回頭一看,陸勁和羅小兵正朝這邊走來。
  他發現她的神情猶如遭受雷擊,她目不轉睛地望著陸勁,整個人僵在那裏,臉漲得通紅,眼神發直,不知所措,好像快昏過去了,這讓他想到了那些跟在明星身後瘋狂喊叫哭泣的追星族,他差點笑出來,心想,真沒想到她是個這麽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
  “他來了。”他低聲在她耳邊說。
  “他的頭發……”她好像在大喘氣。
   “沒想到他那麽老吧,他們都叫他白頭翁。”他瞥了她一眼,再回頭看看陸勁;陸勁今天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中式棉衣,裏麵那件白底格子襯衫已經明顯泛黃,褲子和黑布鞋也都是舊的。本來他一直覺得陸勁的外形極其普通,至少不是那種容易給人留下什麽印象的長相,但此刻,站在這個女追星族的角度看陸勁,他驀然發現,陸勁其實是個非常有魅力的39歲的清俊男人,就連他的滿頭白發和那身舊衣服,也似乎散發著淡淡的書香氣。這一發現讓他心裏非常很不舒服。
  她默默注視著陸勁向自己走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知是因為太久沒看過女人,還是因為她太有吸引力,一向不輕易表露感情的陸勁,在看見她的一刹那,沒能來得及隱藏住眼睛裏的狂喜,走到她跟前的時候,身子還晃了一下,好像沒站穩。
  “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陸勁,陸先生。這位是秋河小姐。”看他們那相互交回的眼神,他覺得自己的介紹似乎是多餘的。
  陸勁站在離她有段距離的地方,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從頭發一直看到腳。嶽程擔心他會伸手去摸她的頭發,如果這樣,他還真不知道該拿這個人怎麽辦。
  “你好,秋河小姐。”他說,聲音有點不像他。
  她的語速比他快得多。
  “叫我元元吧,我叫邱元元。”她說,注視著他,目光同樣肆無忌憚,從他的頭發一直看到棉衣裏的襯衫。
  “元元。”陸勁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到她手上,低聲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好像在心裏回味了一遍這個問題,接著,她向他伸出手來。
  “認識你很高興。”
  他握住了她的手,接著把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元元,我終於知道什麽叫作高興了。”他朝她笑了笑。
  她沒有笑,但也沒有露出任何嫌惡的意思。
  嶽程相信,就算陸勁想親一下她的臉,她也不會拒絕的。
  有那麽一刹那,嶽程很想揮拳過去將這個忘了自己是誰的人打到在地,他想告訴這個人,你不過是暫時保留小命的死囚,國家現在用得著你,並不等於永遠用得著你,你的前麵沒有未來,隻有死路一條。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邱小姐,我們跟這位陸先生一會兒還有事,如果你有什麽問題的話,請快點!”他對她剛才沒有對那個親昵舉動及時作出反應感到失望,口氣不免生硬了起來,決定把五分鍾限時降為一分鍾。
  “我明白。”她仰頭看著陸勁道,“我想問的是,我想問的是……”
  她莫名其妙地停了很久,才說下去
  “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她問陸勁。
  “喝咖啡?”羅小兵尖刻地反問一句,爆出一陣刺耳的大笑。
  “那麽能讓我拍張照嗎?我從來沒親眼見過真正的……真正的,犯罪學家……”她懇求道,已經拿出了手機。
  “你以為……”羅小兵剛想說下去,就被陸勁溫柔平靜的聲音打斷了。
  “元元,我不喜歡拍照。”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再說你留一個陌生人的照片有什麽意義?”
  “我想看。”她說。
  他盯了她一會兒。
  “去拍些更值得看的東西吧。犯罪學家從來不拍照。如果你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得走了。”他冷漠地說,並朝嶽程看了一眼,仿佛在等他接自己的話茬。
  這個人真奇怪,剛剛似乎還想朝她撲過去,現在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嶽程不明白是什麽讓陸勁前後反差如此之大。不過他們能盡早結束這場對話,他覺得也沒什麽不好。
  “時間差不多了。”嶽程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手表,對她說,“對不起,邱小姐,我們有公事在身。今天就告辭了。”
  她沒在意兩人的話,兀自舉起手機對準了陸勁,這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陸勁突然衝上前一把搶過她手裏的手機扔到了沙發上。
  “別玩了!”他高聲嗬斥道。
  她像是被嚇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其實嶽程比她更驚訝,他不明白,為什麽陸勁會對初次見麵的女主播如此粗暴?不喜歡拍照難道是他的某種怪僻嗎?
  陸勁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兒!”羅小兵吼了一聲,跟了上去。
  “對不起,他今天心情不好。”事到如今,他也隻好順水推舟。
  她沒說話,皺著眉頭,表情異常複雜地撿起手機,把它塞進了口袋。
  直到上車以後,嶽程仍不明白,秋河到底為什麽要見陸勁,難道真的是想請他喝咖啡?
  
  “喝咖啡?那女人是不是有毛病?”在車上,羅小兵訕笑道。
  “大概她們那個節目需要認識幹這行的人吧。”嶽程一邊說,一邊別過頭去,陸勁坐在他身邊,此刻正望著窗外的一片黑暗發呆。
  “我們現在去哪兒?”羅小兵問道。
  “去五裏橋的精神病院,你不是剛剛說,那裏的確有家精神病院嗎?”嶽程答道。
  “那麽他呢?”開著車的羅小兵朝陸勁瞄了一眼。
  嶽程早想好了。
  “陸勁。”他道。
  陸勁別過頭來。
  “跟我們一道去精神病院。”
  “今晚我睡在哪裏?”陸勁忽然問。
  “因為案情重大,上麵決定暫時取消你的外出自由,你今晚得回監獄。”嶽程不知道現在就向陸勁公布這個壞消息是否太早,他有點擔心,陸勁是否會因此不肯合作,但沒想到陸勁輕輕一笑道:
  “我也希望這樣。”
  羅小兵忽然又爆發出一陣充滿嘲諷的大笑。
  “還是呆在牢裏好,你要搞清楚,陸勁,你本來就該呆在那裏!”他道。
  陸勁假裝沒聽見羅小兵的話,把臉又轉向窗外。
  嶽程想問一些關於“一號歹徒”的事。
  “關於那個自稱是種明輝的人,你還知道些什麽?他在跟你通信的時候,有沒有告訴你一些他的個人情況?比如年齡、性別和在哪兒上的學等等。”
  “沒說。”陸勁道。
  “那你們是怎麽通上信的?”
  “我在雜誌裏登了征集筆友的廣告,他給我寫了信。”
  “哪本雜誌?”
  “《朋友》。這本雜誌現在已經沒有了。那時候沒有網絡,學生中很流行交筆友。我最初有三個筆友,後來漸漸就隻剩下他了。”
  “你們一開始是怎麽聊起來的?總該談談彼此的情況吧。”
  “我們一開始就說定,彼此不問對方的情況,所以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不是叫鍾明輝,也不知道他幾歲了,他對我來說是一個謎。”陸勁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好像在說,抱歉,我幫不了你,還是讓我回監獄吧。
  “我記得你說他曾經給你打過一個電話,那從聲音上,你應該能判斷出一些東西,”
  “我不知道。忘了。”
  “性別呢?是男是女總聽得出來吧。”
  “是男的。”陸勁厭煩地皺了皺眉頭。
  嶽程已經看出現在陸勁無心回答他的問題,他好像有些心煩意亂。為什麽?他為什麽心煩?是因為那個手機被摔的女主播嗎?
  “能不能先送我回監獄。”陸勁提出了要求。
  “為什麽?”
  “我本來就該在那兒。”他道。
  “你倒還有點自知之明。不過,你現在該在哪兒由我說了算。”嶽程道。
  就在這時,羅小兵忽然急促地叫了一聲:
  “頭兒!後麵有車跟著我們!”
  嶽程一驚,透過後視鏡,他果然看見車後麵跟著一輛灰色凱越。
  “什麽時候開始跟的?”
  “有一陣了。怎麽辦?”羅小兵問。
  “開到岔路去,看他什麽反應。”嶽程說著,從車座後麵掏出望遠鏡朝後看,他本想記下對方的車牌號好讓總部立刻去查車主,但司機的腦袋一出現在他的鏡頭裏,他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怎麽回事?開車跟蹤他們的竟然是姓邱的女主播!她瘋了嗎?
  
  此時,羅小兵已經將車開到了一條偏僻的岔道上。
  “停車!”嶽程命令道。
  “啊?”羅小兵似乎沒聽懂。
  “停車!停車!是那個女人!”嶽程不耐煩地說,同時他瞄了一眼旁邊的陸勁,此人現在把頭靠在車座上,像個老僧似的在閉目養神,好像完全沒聽到他跟羅小兵的對話,但嶽程可以肯定他全聽見了,而且還非常在意,隻不過,現在他媽的在裝蒜罷了!媽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車在岔道上停了下來,後麵的凱越車緊跟過來停在一段距離之外。
  嶽程推開車門,徑直向凱越車走去。
  “下車!”走到她車門前,他粗暴地命令道。
   看得出來,她有些心虛,也許她自己也無法解釋自己現在的瘋狂行徑。
  她下了車,眼神朝他那輛車的車後座望去,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陸勁的背影。
  “邱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他大聲問道。
  “我在開車!在一條可以自由通行的道路上開車!這犯法嗎?”她毫不示弱地頂撞他。
  “妨礙公務也是犯法!我懷疑你在跟蹤我們,事實上你就是在跟蹤我們,你到底想幹什麽?”他語氣強硬地問。
  “我……”她的確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接著她的口氣軟了下來,“我想跟他說幾句話,行嗎?”怪了,她好像知道陸勁的自由歸他管,她在求他。
  “邱小姐,我想我應該跟你明說,”他決定把陸勁的底細和盤托出,他不想再看到她犯傻,“陸勁,今天的這個所謂的犯罪學家,其實是一名死囚,他沒寫過一本書,這些都是根據案情需要編的,我們之所以讓他在電台裏這麽說,是為了迷惑罪犯。”
  她好像一點都不吃驚,她隻是問:
  “我能見他嗎?就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走。”她焦慮地看著他。
  該死的!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他殺過很多人。我沒在跟你開玩笑。”他強調。
  “我知道。我想見他,讓我見見他吧,就算,就算我在發神經好了,求你了,求求你了。”她雙手抓住他的衣襟,像個小女人似的哀聲懇求道,明亮的黑色眸子盯著他的眼睛,像用把軟刀子頂住了他的下巴,他聞到她身上有股好聞的香味。
  “好吧。”他避開她的眼光道,“隻能給你1分鍾。”
  他轉身走回去,拉開了陸勁這邊的車門。
  “那個女人想見你,你跟她去說幾句吧。”他對陸勁說。
  “能不能叫她走?我跟她好像……沒什麽好說的。”陸勁坐著不動,臉上的神情遊移不定。
  “你以為我沒說嗎?快點!跟她說幾句,就把她打發走!”嶽程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回頭又看看邱元元,她正朝這邊望著。
  陸勁閉上了眼睛,他顯然不準備下車。
  媽的!
  就像在給一對鬧別扭的情侶穿針引線。嶽程真恨自己現在做的事,但他又無可奈何。
  “他不想見你,你回去吧。”他走到邱元元麵前,冷漠地說。
  “是嗎?”她有點吃驚,皺起眉頭看著他,忽然眉毛向上一挑,大步流星地朝他們那輛車走去,等嶽程想去攔她,已經來不及了。
  她“嘩”地一下打開了車門。
  “出來!”她命令道。
  
  陸勁終於慢騰騰走出了車外。他們麵對麵站在離車三米遠的地方,彼此沒說一句話。
  嶽程就像看一出白戲那樣在旁邊看著他們,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邱元元,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他正在記憶裏搜索,到底在哪裏見過這名字,忽然驚駭地看見她伸出一隻手,想去碰陸勁的臉,但卻在半空中被他抓住了。
  陸勁一隻手抓著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彎下身子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小姑娘,你長得很好,非常好,不要在好好的東西上撒毒藥,明白嗎?你不需要。”
  她看著他,神情倔強,眼神中卻充滿了痛苦。
  “你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嗎?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她聲音顫抖地說,
  “我的確什麽都知道。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她瞪著他,發怒一般說。
  他抓著她手臂的手漸漸放鬆了。
  “回去吧,我們沒什麽可說的了。”他冷冷地丟下一句,想轉身離開。
  她跳起來竄到他麵前,頭發迎風飄起。
  “誰要跟你說話?誰要聽你說話?你以為我是來跟你說話的嗎?”她對他怒目而視,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奮力搖撼著,好像要殺了他,但轉眼之間,她就張開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肆無忌憚地將臉擱在他的臉下麵,貪婪地呼吸著他的氣息,陸勁隻遲疑了一秒鍾,就抱緊了她的腰,誰都看得出來,那簡直不是擁抱,而是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裏去。
  言辭無法形容嶽程心裏的感受,他快厥倒了,不知道現在這兩人上演的是哪個戲碼,這女人是不是真的瘋了?她難道不知道旁邊還有人在嗎?而且她明知道她摟住的這個男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凶手,她是不是*****了?他很想用什麽方法把這兩個被膠水黏住的人強行分開,但又覺得這麽做不厚道,他不想好成為棒打鴛鴦中的那根“棒”,他母親是個喜歡幫人牽線搭橋的工會幹部,從小就教育他,寧拆一座廟,不破一門親。所以,他一時間呆在那裏,眼睜睜看著陸勁跟她緊緊帖在一起,一隻手還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不知道該怎麽辦。天哪,怎麽會有這種事?他們會不會當著他的麵生出一個孩子來?
  就在這時,羅小兵拿著根警棍從背後竄了出來,他毫不猶豫地朝陸勁腰上狠狠打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陸勁頓時鬆開臂膀,彎下了身子,他低著頭,半蹲在地上,口水從嘴邊滴落下來。
  這對被膠水黏住的兩人終於被拆開了。做的好!小兵!嶽程讚道。
  “媽的!夠了!他是個罪犯!”羅小兵上前用力踢了一腳尚蹲在地上的陸勁,怒吼道,“快給我起來!回車上去!”
  “不要踢他!不要這樣!不要!”她尖叫了起來,眼眶濕潤了。她跟他之間現在隔了一個羅小兵,她已經無法再靠近他了。
  嶽程知道陸勁有舊傷,剛剛那兩下夠他受的,但他不準備去攙扶他。如果想要過正常的生活,就不應該犯下這麽重的罪!這都是他應得的,他沒資格碰她,沒資格!
  陸勁緩緩爬起來,麵無表情地看了羅小兵一眼。
  “看什麽!快點!”羅小兵又吼了一句。
  陸勁把目光對準她,口齒清晰地說:
  “元元,有些東西,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他剛說完,羅小兵的警棍又捅了過去,正好捅在他的肚子上,陸勁呻吟了一聲,再度彎下了身子。
  “還囉嗦!你別忘了你他媽的是個殺人犯!是個殺了8個人的殺人犯,你不配活著!不配跟女人說話!連吃飯你都不配!快給我進去!”羅小兵高聲罵道,拉開車門,將陸勁一把推了進去。
  邱元元捂住嘴,失聲痛哭。
  嶽程他很慶幸這場該死的鬧劇終於結束了。他沒有走過去安慰她,他現在已經想起她是誰了,沒錯,她的名字曾經出現在陸勁的卷宗裏,她就是那個曾經被他囚禁了兩年零八個月的女中學生。陸勁變賣了自己所有的收藏供養她,為她染頭發,為她做炸蝦,為她購買漂亮的衣服打扮她,她生病的時候,他整夜守著她,最重要的是,他雖然為她做了一切,卻不曾玷汙過她,她被解救的時候,仍然是處女,按照她的陳述,他們連吻都沒接過,他也從來沒碰過她身體的敏感部位。“他對別人是可怕的凶手,對我,則是君子。但是我仍然恨他,我喜歡自由。”這是警方盤問她時,她作的總結,但是,她真的恨他嗎?
  嶽程覺得從剛才的情形看,她更像是他失散多年的情人,知道此生不大可能再有機會跟他緊緊相擁,所以才不惜一切也要跟他會一會,“誰要跟你說話?誰要聽你說話?你以為我是來跟你說話的嗎、”的確,她不是來跟他說話的,她不惜飛車追過來,是來跟他親熱的!他注意到她抱住他的時候,鼻翼微微扇動,媽的,她在聞他!哪怕是能聞一聞他身上的氣味也是一種享受,更別說緊貼他的身體了。他覺得她當時的神情就像隻貪婪的母狼,在品一塊好不容易搶到手的羊腿。她應該也知道這麽做不妥,也知道他們沒有未來,但還是這麽做了。恨他嗎?嗬,得了吧,騙誰哪!他想到這兒有點失望又有點惱火,於是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上了車。
  車子啟動的時候,他看見她一個人呆呆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
  
  上車之後,繼續由羅小兵開車,嶽程則坐在陸勁身邊,他不希望羅小兵跟陸勁靠得太近,因為有剛才的事,嶽程生怕有什麽意外,他還給陸勁上了手銬。
  “小兵,回監獄。”他看了一眼蜷縮在車門旁邊的陸勁,命令道。自從上車之後,陸勁就一直縮著身子倒在車座上。
  “頭兒,已經跟精神病院的院長聯係過了,他們在等我們。如果現在回監獄,時間太長了。”羅小兵道,透過後視鏡,他瞥了一眼陸勁,冷笑了一聲道,“我們還是照原計劃進行吧,院長等著我們吧。再說我也餓了。”
  嶽程心裏真想罵一聲,臭小子!你不要太輕敵了!但回頭看了一眼陸勁那副挨打之後縮在座位上的熊樣,他又不禁認為自己是不是多慮了。雙手被銬住,又剛剛挨過打的陸勁,應該沒那麽快恢複過來,即便是能恢複過來,他也不能把他們怎麽樣,他跟羅小兵是兩個訓練有素的警察,而且他們從頭到尾都對他很防備,他休想趁他們不備搞什麽突然襲擊。這樣一想,原先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太平了下來。
  “你覺得怎麽樣?”車行一個小時後,嶽程問陸勁。
  “沒事。”
  “沒事最好。我必須提醒你,陸勁,”他決定把話說說清楚,“你是個死囚,沒有將來,即使有,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懂嗎?”
  “我懂。”陸勁低聲道,他仍然一副熊樣,捧著肚子縮在車門邊。
  “行,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剛才的事。”嶽程說到這兒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人家風華正茂,你這樣等於是在耽誤人家。”
  陸勁直起了腰,沒有說話。
  “我知道她是誰,陸勁。”嶽程又道。
  “她曾經是我的小鳥。”
  “現在不是了。”嶽程糾正道。
  “的確不是了,她長大了,她真美,不是嗎?身材也好棒。”陸勁充滿回味地笑了起來,回頭斜睨了他一眼。
  嶽程又產生了想揍這個人一頓的衝動,但他忍住了,腦海裏浮現出邱元元竄出去跳到陸勁跟前摟住他脖子的情景,他不得不承認,她當時的模樣,的確美得驚人,讓處於旁觀者的他看得全身血液沸騰,恨不得變成當時的陸勁。可惜啊……
  這時候,他聽到羅小兵說話了。
  “美什麽美啊!哼!還美呢!”
  “小兵,各花入各眼。”
  “頭兒,反正我覺得,能看上他那種人的女人就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陸勁冷冰冰地注視著羅小兵的後腦勺,沒說話。
  嶽程忍住訓斥羅小兵的衝動,問道:
  “還有多遠?”
  “應該不遠了。”
  “這地方的確是很偏僻。他是怎麽跟你說這個被拋棄的女朋友的?”嶽程回頭問陸勁,他希望這個人能盡快忘記羅小兵的出言不遜。
  陸勁耽擱了兩秒鍾才回答:
  “他沒說什麽,隻是說那個女人對他很好,甘心情願為他做一切事,但他早就對她厭倦了,聽說這女人懷孕後,他把她打了一頓,一直打到她流產送醫院,後來這女人就瘋了。”
  “他是在什麽情況下跟你說起這個女人的?”
  “有一次,他談起了自己的性格,他說他向來沒有同情心,他這輩子沒同情過任何人,他舉了這個例子也許是想說明自己的性格有缺陷,他說他小時候很軟弱,後來他殺過很多野貓野狗來鍛煉自己的意誌。”陸勁望著窗外,嘴邊露出一抹殘忍的微笑。
  “媽的,意誌!你們當自己是什麽人!”羅小兵嘲笑道。
  “我們不把自己當人,警官。”陸勁盯著羅小兵的後腦勺,冷冰冰地說。
  看慣了陸勁那副文質彬彬的熊樣,忽然看見他脫去斯文的外衣,露出冷酷的一麵,嶽程忍不住心裏一驚,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槍。
  
  半小時後,羅小兵將車開進了精神病院。這是一棟黑漆漆的五層樓建築,每層樓都有幾個房間亮著燈,他們把車停在空曠的院子裏。一個身材矮胖表情呆滯的中年女人跌跌撞撞地迎了出來。嶽程跟羅小兵一起下了車。
  “你們是公安局的吧,院長在辦公室等你們,我是管後勤的,他讓我來接你們你們。”那個女人啞著嗓子,沒精打采地說,她的目光朝他們黑洞洞的車廂裏瞄了一眼,好像在問,那人怎麽在車裏不出來?嶽程懶得跟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多解釋,他把羅小兵拉到了一邊。
  “你在車裏等著。我跟院長聊兩句就出來。小心這個人。”他朝陸勁的方向奴了奴嘴。
  羅小兵看都不看陸勁,自信滿滿地給說:
  “你放心吧,頭兒,有我呢!你還真當他有三頭六臂啊。”
  “不要輕敵!”嶽程嗬斥道。
  “明白明白。”
  “無論他跟你說什麽,你都不要靠近他,懂嗎?”
  “知道了。”
  “管好你的槍!”
  “頭兒,你怎麽這麽不信任我?”羅小兵嚷起來。
  我還真的不信你!嶽程想說。
  羅小兵的態度讓他極度不安,但現在除了讓這楞小子看住陸勁實在也沒別的辦法了,幸好他剛剛下車時又檢查了一遍陸勁手腕上的手銬,銬得很牢,陸勁的手裏也沒別的東西,相信他沒辦法逃脫。
  “陸勁,別讓我操心,你要珍惜你現在得到的一切。”下車前,他對這個殺人犯說。他相信此人已經聽出了他話語中的警告,
  陸勁朝他點頭笑了笑說:“我明白。”
  看上去還真像個好好先生,真順從。可嶽程仍舊感到不安,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也許是陸勁剛剛盯著羅小兵後腦勺時,那無意中被逮住的一抹凶光吧。總之,這個人就是讓他沒辦法完全放心。
  “給我盯住他!”嶽程又叮囑了一句,才很不放心地跟著那個中年女人走進了精神病院大樓,那個女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院長辦公室在二樓,他等你們好久了,”女人打了個哈欠,聲音含混地說。
  中年女人把他引進了院長辦公室。
  院長是個頭發花邊,戴著寬邊眼鏡的老年男子。
  “你好。我是公安局的。”嶽程說。
  
  邱元元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穿越了幾年的時間迷霧,在街上猛然抓住了一個背對著她的男人的衣角。她真怕那個人轉過身來告訴她,她認錯了。
  但是,她沒認錯,就是他,就是他!她以前也曾無數次設想過跟他重逢的場麵,也曾想過,如果再見,她會怎麽做,會跟他說什麽
  “混蛋!現在後悔了吧!這是你是罪有應得。活該!”她想她一定會說這句話,搞不好還會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她要告訴他,就是他,耗了她那麽長時間,害得她為補習功課又浪費了一年;就是他,害得她老想去公園草地裏躺躺,想象他死去時的愜意,就是他,害得她老把頭發染成褐色!就是他,莫名其妙闖進了她的生活,把一切都改變了,有時候,她覺得連喝的水裏也有他味道。
  每次跟袁之傑親密接觸,她腦子想的全是他。她不想這樣的,她恨他。她應該恨他。
  但為什麽,當真的再看見他時,她就把該說的話全忘了。他的白頭發和消瘦了許多的身體,讓她魂飛魄散,在那一刻,她終於懂得了什麽叫作崩潰,她也終於明白,那麽多年來,一直被她壓在心底的那種感情不是恨,而是愛。
  其實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和處境,他是失去自由的人,也許國家給了他繼續活下去的機會,但沒有給他重生的機會,國家讓他繼續呼吸,並沒有讓他重新生活。他雖然活著,可跟死人又有什麽分別?但是,隻要他還有呼吸,她就想得到他。她的確不是去聽他說話的,她就是去還自己一個心願的,她是去吻他的。她不指望跟他更親密了,隻想吻他一次,這是她被他囚禁時,就一直有的一個心願。她從沒告訴過他,她非常喜歡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他湊得很近跟她說話時,她常常呆呆地注視著他的嘴,看到他的牙齒在燈光裏一閃,就覺得很激動,她想用舌頭碰碰他的牙齒,……可惜,那時候他就一直避免跟她過於親近,後來就再也沒機會了。
  她就是去吻他的,但時間太緊了,她還沒來得及好好聞聞他那久違的男子氣,他們就被強行隔開了,看見他被人打得彎下了腰,她心如刀絞,同時又後悔萬分,她恨自己攪亂了他的平靜,擔心她轉身離開後,他會遭受更嚴重的虐待,一想到他痛苦地蹲在地上,那個警察踢打他的情景,她就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開了。
  她當時真想用自己的車去撞那輛警車。
  撞死他們!大家同歸於盡好了!有什麽了不起!
  不過事後一想,自己幸好沒這麽做。同歸於盡也該是他們兩個人,四個人一起,人也未免太多了!
  她開車繞著這個城市漫無目的地亂轉,一個小時後,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對自己說,不管怎麽樣,今天也不是一無所獲,雖然最終沒吻到他,而且她也明白,這輩子都不可能如願了,但至少,她還是看到他了,抱過他了,也摸到他的皮膚了,這就夠了,足夠了。要知道,他本來應該是在墳墓裏的人,還想怎麽樣?就當這是上帝恩賜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吧。已經夠好的了!
  她摸摸自己的頭發,好亂啊!開車在外麵兜風快一個多小時了,也該回家了,她不想讓家裏人看出她不久前曾經發過一次瘋,她決定把頭發整理一下
  咦?
  當她把手伸進頭發裏時,心裏徒地升起一個疑團,發卡呢?
  因為她耳朵後麵的小頭發很多,所以她總是習慣在耳朵後麵夾一個小發夾。兩個小時前,它還在的。它到哪裏去了?!
  對了!她驀然想起來,他摸過她的頭發。
  “元元,有些東西,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這是他最後對她說的話。
  他難道說的就是這個發卡?他以前給她梳過頭發,為她挑選過彩色的發卡,他知道她有在耳邊別小發卡的習慣。
  是他拿了那個發卡?!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
  她想到了一種可能,心立刻劇烈地跳了起來。
  “元元,有些東西,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他還記得什麽?……
  “滴滴,滴滴”電話鈴忽然響了,她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接了電話。
  “姐,你怎麽還不回來?都快8點了,媽都問了你好幾遍了。”是妹妹趙依依的聲音。
  “我馬上回來,現在在路上。”
  “你快點回來吧。家裏來客人了。”趙依依說。
  “誰啊。”她心不在焉地問道,現在她真不想跟妹妹敘家常,
  “簡東平,還記得嗎?”
  她一怔。她當然記得這個人,一個非常聰明的家夥,真不知道是該感謝他還是該恨他。當年陸勁被抓後,她曾經請他吃過一頓,後來就沒聯係了。
  “當然記得。他怎麽會來?”她冷冰冰地問。
  “他是新的伴郎。”
  “新的伴郎?那原來的伴郎呢?”
  “原來的伴郎查出患了腎結石,治病去了。嗨,我也沒辦法,我其實一點都不希望他是伴郎,可我跟李震當初是他介紹的,他跟李震是好朋友,而且,李震身邊除了原來的伴郎外,就他一個沒結婚,所以想來想去隻好讓他當伴郎了。我其實根本不想看到他,自從他跟江璿分手後,我就再不想見他了,雖然江璿也不好,後來墮落得要命,但他也太無情了,作為男朋友,怎麽能說拋棄就拋棄她呢?江璿可是真心愛他的!更可氣的是,他今天還帶了他的女朋友來,好像完全已經不記得我是江璿的好朋友了,臉皮真厚!我討厭他!你快點回來,我不想再跟他寒暄了!討厭!”趙依依氣衝衝地說。
  
  精神病院的李院長是個說話簡潔,辦事頗有效率的人,這讓嶽程感到欣慰。他們隻花了不到20分鍾,就談完了需要談的所有問題。查完檔案後,院長告訴嶽程,1999年,這家精神病院隻收治過一位40歲以下的女病人。她叫童雨,入院時剛滿18歲,她父親告訴院方,她是被人強奸才導致精神失常的。童雨在精神病院住了兩年,2001年8月出院,從此以後院方就再也沒她的消息了。她的主治醫生曾給她家裏打過電話,想了解她的恢複情況,但沒能聯係上她父親,後來才知道,剛出院不久她就搬了家。
  院長對這位女病人有些印象,他記得她很喜歡笑,有事沒事總在笑。每次看見院長,她都會把自己當成一個新聞記者,拿著一個筆記本,跟在他屁股後麵,連珠炮似的問他,“可以耽誤你幾分鍾嗎?院長,你對巴以戰爭怎麽看?美國下任總統你覺得會是誰?你喜歡黛安娜王妃嗎?這屆奧運會你說中國人能拿幾塊金牌?”院長認為她曾經想成為一個新聞記者,至於她有沒有墮過胎,不得而知,至少在入院後,沒有發生類似的事,而在這之前有沒有過,她的父親也沒提起。
  “她出院時,病是不是已經好了?”嶽程問。
  “這種精神上的疾病要根治是不可能的,她出院時並沒有明顯的好轉。”院長說。
  “那為什麽出院?”
  “是她父親要求讓她出院的,他失業了,支付不起這裏的住院費和醫藥費。我們曾經勸過他,但費用也的確是個很實際的問題,我們又不便為他免去費用,一旦開了這個先例,就會麻煩不斷。”院長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裏有童雨的照片嗎?”
  院長遺憾地搖了搖頭。
  “她來的時候,我們征求了她父親的意見,曾經給她拍過一些照片,準備作為檔案留底的,但她出院後不久,我們發現她的照片不見了。”院長雖然滿臉困惑,但似乎對探尋這件事的謎底也沒多大興趣,他解釋道,“我們後來認為,可能是被辦公室的後勤人員整理的時候弄丟了。”
  “這裏常會出現丟照片的事嗎?”嶽程問。
  “當然不是,但如果不這麽解釋,又該怎麽解釋?”
  院長向嶽程提供了童雨入院時登記的家庭住址和其監護人的聯係方式,還把主治大夫的電話告訴了他。嶽程明白院長已經盡他所能,把知道的都說了,接下來他該去找那位給童雨打過電話的主治大夫聊一聊了。他不知道今天獲得的信息對破案是否有幫助,也不知道這個女精神病人跟“一號歹徒”到底有沒有關係,但他覺得試試也無妨,破案本來就是一個大海撈針的漫長過程。
  離開的時候,他問院長。“她住在這裏的時候,有沒有除了他父親以外的人來看過她?”
  院長似乎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他起身離開辦公室,幾分鍾後,從別的房間拿來幾本會客登記簿。
  “都在這裏了,你自己查吧,凡是來過這裏的人,都得作登記。”院長把三本黑色硬麵簿推到他麵前後,便自顧自出門倒水去了。
  嶽程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裏翻閱那兩本登記簿。很快,當他翻到2001年3月的時候,一個名字躍入了他的眼簾,接著,4月,同一個名字再次進入他的視線。在2001年的3月9日和4月18日兩個日期的後麵,分別登記著同一個人的人名,筆跡相同,這名字嶽程並不陌生——“陸勁”!
  陸勁居然來看過童雨?他為什麽一開始不說?他跟這女病人是什麽關係?如果他知道自己會被查出來,為什麽還引他到這裏來?陸勁到底在搗什麽鬼?一連串的問題湧向他的大腦,他忽然想到陸勁就在樓下,對了,他跟羅小兵在一起不知道怎麽樣了!是不是該叫陸勁上來,讓這裏的人好好認一認?他來不及思考,便匆匆向院長告辭,向樓下奔去。
  
  車,還停在老地方。
  四周鴉雀無聲,一個人影也沒有。嶽程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他不喜歡太安靜的氛圍,總覺得有人的地方就該有聲音,反之,就不會是什麽好事情。車裏仍然暗著燈,就跟他剛才離開時一樣,陸勁的頭還靠在車窗邊,但是,前座空著,周圍也沒有人,羅小兵呢?他上哪兒去了?嶽程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慢慢靠近那輛車,手不知不覺地拔出了槍,
  諾大的院子隻有他們一輛車孤零零地停在那裏,四周靜悄悄的,院子大門口掛著的兩盞燈散發出微弱的燈光。他借著這半明半暗的燈光,向車內再度望去,接著心猛地往下一沉。
  不對!陸勁是白發!現在靠在車窗上的人是黑發,
  媽的!羅小兵!
  嶽程覺得耳朵裏仿佛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聲音,他的腦袋嗡地一聲,手心立刻出汗了。他不知道出什麽事了,但他已經明白,在他離開的那20分鍾裏,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小規模的搏鬥,勝利者是剛剛還一副熊樣的陸勁。現在他隻希望羅小兵沒事。他希望這個口無遮攔的小下屬至少還活著!
  他對自己說,冷靜冷靜。
  他舉槍對著車窗,慢慢矮下身子,先向車底下望去,車下空無一人,接著,他慢慢挨近那輛車,猛地拉開車門。羅小兵的身子咕嚕一下倒在他身上。嶽程連忙握住羅小兵手腕,先試他的脈搏,還好,還有氣息,再看他的腦袋,沒有血,沒有傷。看來隻是暫時昏過去了,他鬆了口氣,用力搖了搖羅小兵,羅小兵慢慢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著他。
  “羅小兵!羅小兵!”他叫道。
  羅小兵摸摸後腦勺站起身,好像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媽的,小兵!陸勁呢?!”他厲聲吼道。
  他的聲音終於讓羅小兵清醒了一些。
  “頭兒,你來了……”
  “到底怎麽回事?他到哪兒去了?你怎麽會在車裏?”嶽程望著羅小兵的一臉傻相,真想給他一下子,但他忽然想到一個異常嚴重的問題。
  “小兵!快看你的槍還在嗎?!”他提醒道。
  被他這一問,羅小兵好像讓鞭子抽了一下,身子跳了跳,連忙摸到腰間,接著臉色就變了,開始驚慌失措地在車裏亂翻起來。
  嶽程冷冷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用問,槍丟了。
  “羅小兵!到底出什麽事了?”他忍著怒氣,問道。
  羅小兵鑽出車外,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說:
  “他搖下車窗罵我,又說他小便在車裏了,我想過去教訓教訓他,等我坐到他旁邊時,他忽然用手指戳我的眼睛,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搶了我的槍,猛砸我的腦袋,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等,他怎麽戳你的眼睛,他的手銬呢?你沒給他開過手銬吧?”
  “他自己開的手銬,我不知道他是怎麽開的。”羅小兵喘著粗氣,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他雖然不知道陸勁是怎麽開的鎖,但知道現在自己已經闖下大禍了,丟警槍是嚴重的失職。而且把槍拿走的人,還是個連環殺人犯,誰知道他會拿槍幹什麽!
  嶽程真想把他這個不聽他話的下屬臭罵一頓,但他知道現在最緊急的不是罵人。他走到車前座,利索地打開了車裏的警方對講機。
  “0287請求支援,0287請求支援,在唐山鎮五裏橋附近,有一名殺人犯逃逸,請派人立即封鎖附近所有路段,排查路口所有可疑行人,現在報告一下逃犯姓名,陸勁,男,39歲,中等身材,白發,上身穿藏青色中式棉衣,下身為黑褲子,黑色布鞋,此人極度危險,身上有槍。另外,請派人至五裏橋青年路28號關愛精神病院。此地需要徹底搜查,完畢。再重複一遍……”
  跟總部通完話,羅小兵問:“頭兒,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小子現在已經亂了方寸。
  “在這裏等我們的人。”
  他又打了個電話給總部:“請立刻幫我查一下,邱元元的家庭住址。邱少雲的邱,元宵的元。對。現在就要。”
  總部花了不到五秒鍾就給了他回音。他記錄完畢邱元元的家庭住址後,轉身對呆立在一邊的羅小兵說:“查查,他還拿走什麽。”
  羅小兵心慌意亂地摸摸身上,又到車上去翻了一遍,隨後答道:
  “錢,他拿走了錢。”
  “警徽還在嗎?”
  “還在,他從錢包裏拿走了500元,還有一些零錢。”
  他身上肯定沒錢。逃亡需要錢。嶽程想。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他問羅小兵。
  “你走後大概五分鍾左右。”羅小兵越想越氣,忍不住大罵道,“媽的,這混蛋!活得不耐煩了!要是讓我抓住他……”
  他的話被嶽程暴怒的聲音打斷了。
  “夠了!羅小兵!我走的時候是怎麽跟你說的?無論他跟你說什麽,都不要靠近他,,你都聽到哪兒去了?!你以為被你揍兩下,他就是條蟲嗎?他是個心狠手辣的殺人慣犯!陸勁沒把你搞個終身殘疾就算是對你不錯的了。他完全可以這麽做的!”
  “頭兒!我剛才……”羅小兵又氣又悔。
  嶽程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口氣稍緩道:
  “好了,現在你立刻去通知這裏的院長,讓他把所有員工集中起來,把該關的門通通關上鎖掉!”
  “你說他可能會躲進精神病院?”
  媽的,現在是給你上課的時候嗎?
  “給我快去!”嶽程瞪了他一眼,厲聲道。
  羅小兵一路小跑奔進了精神病院。
  嶽程朝精神病院外麵望去,心想這裏地處偏僻,四周都是荒郊野嶺,如果陸勁想逃跑的話,估計他跑不遠,他希望地區派出所的援兵盡快趕到。
  
  4.2008年3月8日夜
  
  
  邱元元心神不寧地把車停好,剛走進家門,妹妹趙依依就把她拉到一邊對她說:
  “剛剛有人打電話找你。”
  邱元元一驚,連忙問:
  “是誰?他說他是誰了嗎?”
  “他沒說,隻是問你回來了沒有。我說你還沒回來。”
  “後來呢?”
  “後來他就掛了。”
  “不是袁之傑嗎?
  “不是。袁之傑的聲音我還能聽不出來?”趙依依嬌滴滴地說。
  是誰打來的電話?隻有兩種可能,不是他,就是警察。
  而這兩種可能隻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他逃跑了。
  啊!他跑了!他會不會來找她?一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心跳加速,激動萬分,連站都站不穩了。
  
  
  “你說什麽?手機?!”嶽程盯著羅小兵,皺緊了眉頭。
  “對,我的手機不見了。”
  “你剛剛為什麽不說?”
  “剛剛我沒注意,去找院長的時候才發現……”
  嶽程沒等羅小兵解釋完,就拿起了自己的電話,撥通了總部的電話。
  “請幫我查一下,這個號碼在過去的20分鍾內,有沒有通話加錄。”
  五分鍾後,回複過來了。
  “有兩條通話記錄,8點零五分,對方號碼是78889,8點10分,對方號碼是6345668。”
  嶽程知道前一個電話是出租汽車公司的訂車熱線,而後一個號碼,他更熟悉,這就是他幾分鍾前剛剛查到的邱元元家的固定電話。
  出租車!媽的,陸勁居然大搖大擺地叫了輛出租車!嶽程看了看手表,現在是8點40分,如果那輛出租車在10分鍾之內趕到精神病院門口的話,那麽現在這輛車應該已經開出這片區域了。這裏地處偏僻,根本就沒堵車的問題,車可以開得飛快,而且,他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中途換車,他身上有錢,沒準還會去某家商店買些替換的衣服。另外,從五裏橋這個地方開車去別的省也非常方便,隻要有輛出租車,隻要有錢,什麽都能辦到!
  當然,這混蛋未必會去別的省,他最可能的就是去找她!隻要看看他今天這副粘在她身上不肯離開的臭德性就知道了!他八成會去找她,就算要逃亡,他也會先去找她!
  “元元,有些事,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這是陸勁對邱元元說的最後一句話。
  媽的!他肯定記得她家的電話號碼!也記得她住在哪裏!
  也許他們會約好在某個地方見麵!也許他還會再度綁架她,雖然她是心甘情願的,但是並不排除他把她當作人質。該死的!不知道她有沒有接到這個電話。
  想到這裏,他不假思索地拉開了車門。
  “頭兒,我們去哪兒?”羅小兵急急地問道。
  “去邱元元家,快上車!”
  “那這裏……”
  “別管了!”羅小兵還沒來得及關好車門,嶽程就踩下了油門,汽車像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嶽程一邊開車,一邊命令羅小兵:“給總部打電話,要求他們查一下出租車的車牌!”
  看地址,邱元元家不能算太遠!不知道陸勁的車到哪裏了!
  
  邱元元可以肯定他是用發卡打開了手銬,這是他的拿手好戲,好多年前,他曾經表演給她看過。
  “寶貝。如果你有我這招,你就能離開。”他得意地說,一邊給了她一個發卡。
  可是她怎麽試都打不開,當她氣急敗壞地把發卡扔還給他時,他大笑。
  “這得練習,知道嗎?以前別人教我的時候,我練了很久。”他把發卡藏好了,後來隻有他在的時候,他才會給她發卡。
  “誰教你的?你還學這個?”
  “我的筆友,一個自稱犯罪大師的人。他天生就是個罪犯,他最大的興趣就是研究犯罪和被抓了之後怎麽逃。打開手銬就是他教我的。”他說話的時候是夏天,穿著件白汗衫坐在方桌前,一邊吃西瓜,一邊拿出封信來,“這是他給我寫的信,你要不要聽聽?”
  她很感興趣,但還是沒好氣地說:“你愛念不念!”
  她別過頭去,不想看他,卻偏偏無意中瞥見了他的腳。他赤腳穿雙拖鞋,腳很白,腳背上有塊凹凸不平的傷疤,看上去特別刺眼。她很想問問他腳上的疤是怎麽來的,但又不願意讓他知道她注意到了這個,所以最後隻能什麽都沒問。
  他念起信來:
  “陸勁,我覺得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無法把別人當人看,無論是我的父母、姊妹兄弟還是朋友,我無法把他們當作一個有生命,有感情的人看待。你應該吃過花鰱魚吧?就是一般人說的胖頭魚,我們常常會把它的頭切下來燉湯,所謂的魚頭湯就是用花鰱魚頭煲的。你在品嚐魚頭湯的時候會想到花鰱被殺時的痛苦嗎?當它的頭在湯裏翻滾時,你會想到它被殺時的心情嗎?當你的筷子戳進它的眼眶,把它的眼珠子摳出來丟進嘴裏的時候,想過它也曾是有生命的東西嗎?對,也許你想過,但你想到這些無非隻是想確認魚是不是新鮮,而不是它是不是個生命。我說這麽多,隻是想告訴你,我跟別人的不同。對我來說,我周圍的人就跟花鰱一樣,就算吃了他們,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我是不是很怪?
  打個比方說,我最近就幹了件不太厚道的事。我把一個鄰居弄死了。她是我們那裏最美的女孩,在學校也是校花,人漂亮,功課好,脾氣也好得很,我特別討厭她,因為我不可能像她這麽活著,跟她比,我既沒教養又變態,她是白雪公主,我就是蒼蠅了。那天,我把她騙出來,把她砸昏後,推到了鐵軌上,後來,她被火車碾了,真遺憾,我不能在現場觀摩那慘烈的場麵,因為我得去上班,我得掙錢,我跟她可不同。”
  “他說的是真的假的?”聽陸勁念完,她就問。
  “我不知道。”
  “你上次念給我聽的,蒙麵強奸女孩的那封信也是他寫的?”她問道。
  “對,就是他。”
  “他為什麽要給你寫這些?他不怕你告發他嗎?”
  陸勁笑了笑說:“他知道我不會這麽做的。”
  “哼,看來你肯定也寫過很多類似的變態故事給他看,否則他不會那麽大膽,這是對等的!你們可真是物以類聚!你以前還殺過多少人?”她說到最後那句,好像看見陸勁的腦袋突然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骷髏,於是不自覺地渾身發起抖來,他立刻就感覺到了,連忙把信收了起來。
  “在王麗君之前,我沒真正動過手,隻有在心煩的時候才亂想一些這種事。我想他應該也是這樣,過過嘴癮罷了。”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王麗君是我女朋友。”
  “王麗君就是你在廣州的那個女朋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接著問下麵這個問題,“你到底有幾個女朋友?”
  “就她一個。在跟她好之前,我還是小男生呢,除了一件事,其他什麽都嚐試過了。”他笑眯眯地說。
  “說說,她是怎麽會喜歡你的?”
  “深更半夜,她把鑰匙掉在房間裏了,我給她弄開了鎖。接著,她就不讓我走了。”
  他爽朗地笑起來,又繼續吃他的西瓜了。
  發卡,發卡,他肯定是用發卡打開了手銬。
  
  “頭兒,回複來了。”羅小兵的語氣有些沮喪。
  “怎麽說?”
  “出租車司機說,他跑空了,精神病院沒人上車。”羅小兵一臉疑惑。
  “你說什麽?沒人上車?”這句話差點讓嶽程忘記開車,他的腦子好像被槍把砸了一下。為什麽出租車沒人上車?為什麽?難道是我猜錯了?難道那兩個電話隻是圈套?難道叫出租車隻是為了迷惑警方?難道他仍然躲在精神病院?想到這裏,他差點掉轉車頭,但他立刻又冷靜了下來。他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精神病院雖然大,但他離開時,警方的人已經把整個精神病院全部封鎖起來了,四周也加強了警戒,路口又有人盤查,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難以脫身。那麽,他到哪兒去了呢?他能到哪裏去?
  假設出租車是幌子,那麽給邱元元家打電話是不是也是幌子呢?
  難道他不是去找她嗎?
  不對!這兩個電話應該隻有一個是假的。
  因為陸勁應該很明白,他這樣逃走,沒多久,印有他照片的通緝令就會遍布大街小巷,他是跑不了的,無論他到哪裏,都可能會有人認出他。所以,對他來說,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找一個安身之處。而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大概邱元元是唯一可能接納他的人。她不僅喜歡他,還有相當的經濟實力,她的父親是資產雄厚的實業家,她又是交際廣闊的電台女主播,她有能力幫他逃跑,並把他安頓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所以,嶽程相信,陸勁一定會去找邱元元,這不僅是因為他喜歡她,還因為他得依靠她。
  假設他的確是要去找邱元元,但卻沒有乘上他預定的那輛出租車,那麽他將如何離開被封鎖和嚴加盤查的五裏橋區域呢?
  忽然之間,他眼前一亮。
  在陸勁失蹤後的那段時間,隻有一輛車離開過精神病院。就是他們這輛車,而他們這輛車並沒有被檢查。剛剛在精神病院,因為事出突然,他也沒有好好檢查他們這輛車。
  媽的!後備箱!
  如果他現在開車去邱元元家,而這混蛋就躲在後備箱裏,那麽就等於是他們親自送他去見她的。媽的!
  嶽程一個急刹車,把車停在了路邊。
  “怎麽了,頭兒?!”羅小兵緊張地問道。
  “別廢話,快下車!”他低聲命令道。
  羅小兵聽話地下了車。嶽程拔出手槍向車後備箱急步走去,羅小兵緊跟在他身後。
  陸勁,陸勁!別以為世界上你最聰明!嶽程一邊在心裏詛咒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走到後備箱邊上,他將手槍上了鏜,同時朝羅小兵使了個眼色。羅小兵對他的意思心領神會,把手放在了後備箱的開關上,他一隻手用槍指著後備箱,一隻手跟羅小兵作著手勢,“一、二、三”,羅小兵猛地按下後備箱的開關,後備箱的門“嘩”地彈開,嶽程用槍指著後備箱裏麵,大吼一聲:
  “舉起手來!”
  可是,後備箱裏卻什麽聲音也沒有。
  他隻看見裏麵放著陸勁外麵穿的那件藏青色中式棉衣。
  
  他現在會在哪兒?會不會來找她?他根本不知道她現在的手機,按理說,他也不會給她家裏打電話的,他知道那樣會給她帶來麻煩,而且,她父親以前跟他同是收藏家俱樂部的成員,兩人很熟,說不定還能聽出他的聲音。他該知道,她父親該有多恨他,但他一定會來找她,他一定會來的。隻要看看他最後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放不開她,是的,他也想放開的,她知道,但是他就跟過去無數次一樣,殺她,他下不了手,愛她,怕傷害她,離開她,又做不到。所以,他一定會來。
  邱元元心裏一陣興奮又一陣擔心,既想哭,又想笑。
  “姐,你愣著幹嗎,快去客廳跟李震他們打個招呼吧。”依依推了她一把。
  “嗯,好。”她隨口應了一聲,剛想跟著依依進客廳,忽然就想到了樓上的窗子。
  他們家住的是老式獨立樓房,沒有花園,她的閨房在二樓,二樓並不算高,他會不會,會不會從窗子外麵爬上來?
  “等等,依依。我先上去一下。”她顧不得解釋,推開妹妹,直衝自己的房間。
  她一進房間就把門鎖上了,免得依依跑來煩她,她現在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打開窗子,迅速從抽屜裏掏出一把剪刀,沿著窗邊將紗窗全部剪開,嗬,幸好剪刀夠快!紗窗剪掉後,她從書櫥旁邊拉出平時找書才用的小梯子,把它搬到窗邊,她已經大致算過,踩著梯子的最上格,正好可以夠到空調架。她把梯子從窗口猛地一推,隻聽到“嘩啦”一聲巨響,梯子掉了下去,聲音夠響的,接著,她聽到樓下打開玻璃窗門的聲音,依依的驚叫聲和一連串小聲的議論聲。她對自己說,“我太魯莽了,可是我沒別的辦法把梯子弄下樓。”
  她知道,妹妹很快就會來敲她的門,所以在這之前,她得把什麽事都安排好。她從櫃子裏拿出一件男式襯衫、一件滑雪衫和一雙運動鞋,這都是袁之傑留在她家的,還沒來得及還給他,他最近出差了,說是等出差回來後來拿,不管了,先借一下再說。她把這些衣服放在床上,又在那堆衣服裏麵塞了一疊錢和一個平時不用的小靈通手機。
  “咚咚咚”…… “咚咚咚”傳來一陣敲門聲。
  “開門,開門!老姐,你在幹什麽?!”是依依怒衝衝的聲音。
  “馬上來,馬上來。”她隨口答應著,站在房間中央,仍在想著還有什麽可以給他準備的,對了!水!他一定需要水,她急匆匆把一瓶沒開過的礦泉水放在那堆衣服旁邊,這才開了門。
  “姐,你到底在幹什麽?你的梯子怎麽會掉下去的?”趙依依皺著眉頭問道。
  “我覺得它好礙眼,不想看到它!”她滿不在乎地說,一邊走出房間,隨手帶上了門。
  “不喜歡就扔出窗?我真服了你這小姐脾氣,要是砸到人怎麽辦?你不知道媽媽已經睡了嗎?要是吵醒她怎麽辦?”
  對了,她這才想起來,下午她離開醫院後不久,妹妹就接媽媽回家了。
  “媽現在好些了嗎?”
  “還有點痛吧。”趙依依不安地瞥了她一眼,問道,“你在搞什麽鬼?為什麽把梯子扔下來?”
  “不是跟你說了討厭它嗎?”她想了想又提醒道,“你不要告訴別人啊。”
  “我不告訴別人,別人也知道是你扔的,那東西也太大了。”
  好像是大了點,她還沒回答,又聽妹妹說:
  “梯子扔在外麵也太不安全了,我得讓李震把它弄回來!”
  她大驚,連忙說:“你別瞎操這心了!怎麽還沒結婚就像個管家婆了!”
  “可是……”
  “人家要闖進來,撬樓下的大門就行了,還用梯子?那不是自找麻煩嗎?”她佩服自己能馬上想出一個理由來,不由自主地笑了。
  “這倒也是,明天再說吧。”妹妹被說服了。
  “行,明天我來想辦法處理,”她說完,便催促道,“好了,別多想了,客人都等急了。”
  忽然之間,她的心情莫名地大好起來。她一邊飛奔下樓,一邊在想,今天是什麽日子?情人節嗎?我不僅跟闊別多年,以為已經不在人世的心上人深情相擁,而且這男人還可能會乘著夜色,偷偷爬進我的房間跟我約會!啊……也許能再次聞到他的氣息……
  隻是親愛的,為什麽我總讓你爬牆?難道這就是我們的方式?
  噢,My God!這時候該來杯啤酒才對!
  
  “我們現在去哪兒?”羅小兵甕聲甕氣地問。
  “去邱元元家。”嶽程一邊開車,一邊回答,他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他明白,不管陸勁耍什麽花招,到最後他還是會去找她,這不僅是感情的需要,還是生存的需要。
  “頭兒,他應該知道我們會去找那女人的吧?這樣他還會去?”
  “他隻能去找她,隻有她才會幫他。”嶽程說。他腦子裏又閃過她把臉貼在陸勁脖子上的情景,在那一刻,他幾乎可以通過想象感知到這種肌膚之親產生的熱量,如果陸勁不是殺人犯,如果邱元元不是那個令他心動的帥女郎,他也許會網開一麵,給他們幾分鍾單獨相處的時間,但因為是他們,於情於理,他都不想再看到他們在一起了,他不想她對這份沒有未來的感情寄予希望,更不想她因為這個男人而坐牢,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阻止他們再見麵,即使阻止不了,至少也該給她一些警告。這樣想著,他又加快了車速。
  “不知道這個混蛋現在在哪兒,他到底是怎麽從五裏橋這個地方逃走的。”羅小兵在旁邊嘀咕了一句,他現在已經銳氣全失,語氣裏充滿了沮喪。
  “他是乘出租車離開那個地方的。”嶽程注視著前方答道。
  他已經猜到陸勁是怎麽做的了,不得不承認這家夥是很聰明。
  “可出租車司機說,他沒在精神病院接到人。”羅小兵爭辯了一句。
  “司機沒在精神病院接到人,並不代表他沒在精神病院外麵接到人。陸勁完全可以趁出租車還沒到精神病院的時候,跑到外麵的街上,等出租車從精神病院跑空出來後,他再上車,這樣他就可以冒充是路上的行人了,這個混蛋打了個時間差!”
  聽了他的話,羅小兵愣在那裏半天沒反應過來。
  “你聽明白了嗎?”
  “他為什麽非要上這輛出租車?他完全可以上別的出租車。”
  “你也看見了,那地方很偏僻,通往精神病院的這條路又是單行道,如果不叫出租車,根本就沒有出租車會去那裏,就算有,也得等很長時間,他可不能等。”
  嶽程覺得最大的可能是,陸勁曾經去過那家精神病院,所以他熟悉那地方。
  “你現在打電話給總部,讓他們聯係那個出租車司機,問他從精神病院出來後,在哪裏接的第一個客人。這個客人衣著打扮是怎樣的。”嶽程歎了口氣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早已經換過車了。媽的!”
  羅小兵立刻接通了跟總部的連線,大約15分鍾後,回複過來了。
  “是嗎……啊……他長什麽樣?……噢……燕平路……噢……好的,明白,明白。”羅小兵接了電話。
  “怎麽樣?”羅小兵一放下電話,嶽程就問道。
  “頭兒,你猜得沒錯,司機是在通往精神病院那條小路的路口載的第一個客人,他說這個讓男人穿了件白色格子襯衫,滿頭白發,他在燕平路附近下了車,下車時間大約是8點50分。”
  “燕平路?”嶽程皺起了眉頭,如果沒記錯,那條路在D區和C區交界的地方,是個小小的商業中心,他看了看表,現在是9點20分,雖然已經不早了,但那個地方應該有很多大商場仍在營業。陸勁到那裏不僅可以立即買到一件禦寒的外衣,還可以隨時叫到出租車。他順手拿出張地圖丟給羅小兵,“查一下,燕平路離邱元元家有遠?”
  “大概還有15公裏。”羅小兵道。
  嶽程在心裏快速算了一下,他認為不管陸勁的動作有多迅速,買衣服和叫出租車怎麽都得花上10分鍾左右的時間,由於燕平路一帶是全市最堵的路段之一,即便是晚上也不例外,所以,陸勁買完衣服從燕平路趕到邱元元家,至少需要20分鍾。而他呢,直接從精神病院趕到邱元元所在的兆豐路,由於是抄近路,頂多還有二十多分鍾就到了。所以,也許,他們能趕在陸勁之前到達邱家,他不知道先到是不是會更有利,但如果能趕在她跟他見麵之前,給她些警告應該不是件壞事。
  
  簡東平還是老樣子,幹淨時髦的打扮,新潮古怪的鞋子,清瘦緊實的身材以及略帶狡黠的眼神,隻不過,現在他身邊的已經不再是那個曾經美麗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小模特江璿了,他現在的女朋友是一個中等身材,長著一對大眼睛,梳著馬尾巴的漂亮女孩,他一會兒叫她淩戈,一會兒叫她肉圓,口氣裏帶點親昵,又帶點戲弄,雖然坐在她身邊,但有時候好像是在故意跟錯開距離,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她,但還沒決定要跟她走多遠。這跟以前他跟江璿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在他們唯一的一次聚會上,簡東平對江璿表現出來的是徹頭徹尾的迷戀和毋庸置疑的愛,“我們會很快結婚,結婚後,我得把她養胖些,這是我的目標和任務。”邱元元記得他在飯桌上把這句話說了好幾遍,還總是忍不住回頭看她,不時握住她的手,他眼睛裏流露出來的那份火辣辣的愛曾讓她們兩姐妹羨慕不已,她們曾經以為,他跟江璿真的會很快結婚,但誰知眼巴巴等來的不是喜帖,卻是他們分手的消息。
  “那真是他的女朋友嗎?”在廚房洗水果盤子的時候,她輕聲問依依。
  “他是這麽說的,不過那個女的又說他們隻是好朋友,”依依聳聳肩,“誰知道啊,他能帶她來,就說明他們的關係不一般。”
  “看上去好像還沒到那程度。”
  “他想要忘記江璿可沒那麽容易,畢竟像江璿那麽漂亮,又那麽愛他的女孩不多。”趙依依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
  趙依依和江璿曾經是依依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可自從江璿吸毒後,兩人就漸漸疏遠了。今年春節前夕,江璿被發現死在自己借住的出租屋裏。邱元元知道這件事一直讓妹妹難以釋懷。
   “我前幾天在網上搜到江璿的博客了,看了之後,我難過死了。”趙依依的眼圈紅了,“我既恨她不爭氣,又為她難受,我真不明白,後來她怎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眼看趙依依就要哭了,她連忙勸道:
  “依依,江璿的死,她自己要負主要責任,你對她已經盡到了一個好朋友的義務,我記得你曾經借錢給過她,還曾經幫她聯係過戒毒所,但後來怎麽樣?她還不是自己放棄了?”
  “她那時候是有點破罐子破摔了。你不知道,那時候,其實她是想戒毒的,她跟簡東平分手後,曾經去戒過毒的,但是……”趙依依忍著淚說,“但是,她在戒毒所檢查身體的時候,發現自己患了,患了那種病!……我是說,性病。”
  “真的?!”邱元元大吃一驚,隨後輕聲問道,“那麽簡也有可能……是不是?”
  趙依依重重點了點頭。
  “江沒敢問他,但她說八成是傳染給他了,因為那時候他常住在她那裏。她知道他們的關係是徹底完了,你想想,簡東平第一次住在江璿家時,連她家的馬桶都要換,像他這麽自負又有潔癖的人,碰到這種事能原諒她嗎?。我想,如果沒這事,如果江璿真的戒了毒,他還是會回到她身邊的,但是出了這事,的確是不太可能了。江璿就因為這後來才完全放棄的。她不想戒了,覺得戒了也沒用。他不會回來了。”
  “這個江璿,她的腦子是不是吸毒吸傻了?她既然這麽在乎簡東平,怎麽還會跟別人……”江璿在她眼裏可不是那麽隨便的女孩。
  “她說那可能是在她沒意識的情況下發生的,她們那堆人不是都很亂嗎?有幾次她跟她那些朋友在夜總會裏狂歡,醒來的時候,發現衣服沒穿好,他們那堆人男男女女都有,她不知道是跟誰,她都記不清了。”
  被依依這麽一說,邱元元從心裏同情起簡東平起來,她憤憤不平地說:“那你還怪簡東平幹什麽?他那麽愛江璿,但他得到了什麽?”
  “我知道江璿是咎由自取,也知道她傷害簡,傷害得很深,但是看見他現在有新女朋友,我還是覺得心裏不舒服,我總覺得他即使不跟江一起去死,也應該孤單一輩子,這好像才是真正的愛情,我是不是很惡毒?姐。”趙依依皺著眉頭說。
  她剛想回答,就聽到背後傳來李震的聲音。
  “依依,你們在幹什麽?客人都要走了。”
  
  “走就走唄,你送送他們不就得了?”依依又耍小姐脾氣了。
  “別鬧了,我也得走了,出來送送我們,”李震笑嘻嘻半帶命令式地把依依拽了過去,接著他又看看邱元元,“姐,你也來吧。”
  “好了,這就去。”邱元元笑著答應道。
  “叮咚——”
  外麵傳來一陣門鈴聲。
  “這麽晚了,誰會來?”趙依依嘀咕了一聲,奔了出去。
  難道是他?邱元元心裏先是一陣興奮,隨後馬上就冷靜了下來,她知道,不可能是他。這個家的人都認識他,如果他貿然闖進來,那未免也太冒險了。那會是誰?莫非是警察?一定是的。今天親眼目睹他們擁抱在一起的那一幕後,警察一定認為,他會來找她,她本來也希望如此,但她心裏明白,如果警察已經注意到她了,那麽他還是不要來找她為妙。因為,警察肯定會派人日夜監視她和她的家,沒準還會監聽她的電話,為了他的安全,他最好還是離她遠點。情人節的喜悅和興奮從她心頭散去,她現在隻覺得煩躁不安、失望、惱火和氣憤,並且發瘋一般想去自己的房間看個究竟。
  她走到客廳裏,趙依依已經打開了門,果然不出所料,進來的就是她今天遇到的那兩個警察。她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個略微年輕的小警察,他燒成灰她也認識!今天就是這個人用警棍打了她最喜歡的人,她現在想到陸勁彎下身子那痛苦的模樣,還心裏疼得發顫,而此刻,這個人正在客廳裏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什麽蛛絲馬跡,她真想放條藏獒去咬斷他的腿,可惜她沒有。
  “能跟你單獨談談嗎?”嶽程無視所有人的存在,走到她跟前,看著她的眼睛問道。
  她臉一板。
  “有事嗎?”她問。
  “沒事我不會來。”
  旁邊傳來輕輕的咳嗽聲,是簡東平。
  “元元,既然你有客人,我們就先走了。”他說。
  她別過頭來,為了顯出區別對待,她很熱情地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
  “James,我送你出去。”
  她把簡東平和淩戈送到大門口。
  “留步留步,你家還有客人哪。”簡東平說。
  “你的車呢?停哪兒了?”邱元元知道簡東平開輛吉普車。
  “在對麵,看見了嗎?”簡東平朝對馬路一指,她果然看見對麵的飯店門口停著輛吉普車。
  “James,你有我的手機吧。”她說。
  “當然。”
  “給我打電話,我們抽個時間好好聊聊。”
  “好啊。”簡東平笑著說,一邊為淩戈拉開了車門。
  他笑得很開朗,卻讓邱元元心裏卻微微有些難過。依依剛剛向她透露的心酸往事,讓她對這個自負聰明的男人有了新的認識。江璿的墮落,她本來一直認為他有很大的責任,她總覺得,對自己深愛的人,無論她做什麽,他都應該不離不棄,如果她吸毒,他就應該幫她戒毒,但今天的事卻讓她徹底原諒了他,因為她明白,世上沒有什麽無條件的愛,假如她碰到同樣的事,假如她是簡東平,就算有再深的感情,到最後,她恐怕也一樣會放棄,因為性是底線。
  她可以容忍她的男朋友是罪犯,可以容忍他的殘暴,但卻不能容忍他的放縱,不能容忍在跟她交往的時候他還染指別人,即使是無意識犯的錯也不能原諒。
  幸虧陸勁不是這樣的人。
  在他跟她相處的那段日子裏,大部分晚上,他都睡在沙發上,偶爾他也會躺在她身邊,但總是背對著她。有時候,他每個毛孔都在訴說著他的需求,但他並沒有因為饑渴難耐就對她亂來,更沒有去找別人,他始終在她身邊,有時畫畫,有時洗澡,有時喝冰水,隻等著體內的烈火慢慢熄滅。
  正因為在他囚禁她的那段日子裏,他忍住了自己的欲望,正因為他明明愛她,卻什麽都沒做,她現在才會那麽愛他。他以他的忍耐,換回了她的心。
  
  關於James的病,《淑女》裏有記載:
  
  “三年前,你有個女朋友,你的,嗯,你的事跟她有關嗎?”淩戈知道簡東平在三年前跟一個女模特談過戀愛。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說:“我離開她後,才發現她把一種病傳給我了。”
    傳染病?
    “什麽病?”淩戈問道,她想猜肝炎,但沒說出口。
    他沒說話。
    “很嚴重嗎?你,治好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他把目光移向別處,點了點頭。
    “什麽,什麽病啊?”她又問。
    “你怕了嗎?”他盯著她的眼睛看。
    她搖搖頭,堅持不懈地問道:“到底是什麽病?”
    “別問了,淩戈,我不會說的。”他笑笑放開了她的手,提醒道,“別忘了,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她還是有點不甘心,剛想開口,他就提高嗓門說:
    “我沒辦法說,也沒什麽好說的。”
    她不敢想是什麽病讓他“沒辦法說”,但她知道,這場病一定曾經讓他非常痛苦,想想也真慘,三年過去了,竟然還沒完全好。她仰頭望著他,忽然覺得他好像快被黑暗吞沒了,於是對他的同情頓時泛濫成災。

  送走了簡東平和淩戈,她回到客廳裏,看到嶽程正在跟她妹妹趙依依說話,她走近的時候,妹妹忽然回過頭來,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她。她立刻明白,警察已經把陸勁的事告訴她了。妹妹的目光裏既有擔心,又有警告,仿佛在說,姐,我快結婚了,你可別鬧出什麽事來啊。
  “依依,你先去送送李震。”她對妹妹說,現在他沒工夫解釋。
  依依好像還想說什麽,但看了一眼那兩個警察後,她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好。你們先聊。”她擠出一個笑容來,轉身跟李震一起走出了門。
  待依依把房門關上後,她對嶽程說:
  “好吧,你想說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陸勁來找過你嗎?”
  “陸勁不是跟你們在一起嗎?”
  “他跑了。”嶽程直截了當地說。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們多厲害啊,又有手銬,又會打人,怎麽就讓他跑了?也太大意了吧。”
  “喂!你這是什麽態度!”羅小兵衝口而出。
  “我就這態度!怎麽樣?是不是也想打我啊?連個犯人也看不住!還有資格朝人嚷嚷?!”她鄙夷地橫了羅小兵一眼,再次產生了想襲警的衝動。
  “沒錯。我們是大意了。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嶽程倒沒有發火,但口氣裏卻有種不容她小覷的威嚴,“我想去看看你的房間。”他說。
  “你說什麽?!”她又驚又怒,“你有什麽權利這麽做?!你有搜查令嗎?”
  “沒有。但我會補給你的。事關重大,我想你會理解的。”
  “我……”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對這兩個人的仇恨又增加了三分。
  “你的房間在哪裏?帶路吧。”嶽程漠然地注視著她。她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抗爭是沒用的,如果今天她不讓他看她的房間,他就不會走。
  “好吧。”遲疑了一會兒,她終於不情願地作了讓步。
  她心想,如果他沒來,他們就會在她床上發現那些錢和衣物,繼而會發現破損的紗窗以及紗窗下麵的小梯子,這樣他們會明白她有意助他逃走,也許正因為這些,他們有了對她嚴加監控的充分理由,他們會監聽她的電話,派人跟蹤她,還會埋伏在她家的四周,而這樣就意味著,他離她越近,就會越危險。忽然之間,她發現自己剛才作的一切非常失策。
  
  在公在私,嶽程都很想參觀一下邱元元的的閨房。
  雖然他明知道,他的這個要求會引起她的極大反感,但他還是提了出來,並毫不猶豫地付諸了行動。他跟著她登上了樓梯,羅小兵照例也在一起,她走了幾格,忽然回轉身瞪了羅小兵一眼。
  “輕點!想把我媽吵醒嗎?她在睡覺!”她斥道。
  她的目光差點沒讓他笑出來,看得出來,她真的非常恨他,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她已經殺了小羅三百遍了。
  她的房間大約有15平方,很整齊,但稍微顯得有些擁擠,這可能是因為這間屋子裏有整整一堵牆全做成了書架的緣故吧,書架上滿滿當當地放滿了書,他看了看,大部分都是偵探小說,看來她天生就愛冒險,喜歡刺激。房間裏並沒有掛任何裝飾畫或者照片,陳設也算簡單,一張床,一個大衣櫃,一張書桌和一個小小的梳妝台。
  床是單人床,上麵鋪著淺藍色的床罩,床罩上麵放著件黑色短皮衣和一條深藍色的細條紋緊身馬褲,這大概是她為自己準備的第二天的裝束,他能想象她穿上這身衣服時的模樣,沒錯,一定帥呆了。
  他回過身想跟她搭訕兩句,問問她為什麽把身衣服放在床上,卻發現她正盯著書桌發呆。書桌上除了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外,什麽都沒有。她在想什麽?他還來不及解讀她臉上的異樣表情,就發現書桌旁邊的那扇窗子有些古怪。首先,它是開著的,現在雖然不是寒冬臘月,但天氣還算冷,窗門大開本來就很奇怪,更何況,窗子周圍還有圈參差不齊的綠色物體,走近一看,原來是紗窗。很明顯,這裏原先安著紗窗,但不知為什麽被人用剪刀剪掉了,紋路還算整齊,應該是用剪刀剪的,但可能因為太匆忙,剪紗窗的人沒來得及修掉周圍那圈不規則的紗窗邊。他從窗口探出身子,低頭一看,窗子下麵什麽都沒有。
  “邱小姐。”他道。
  “嗯?”她猛然醒過來。
  “可以告訴我,這扇窗是怎麽回事嗎?”
  她瞥了一眼那扇窗,輕描淡寫地說:
  “我討厭紗窗,就這麽回事。”
  “那麽……”他回轉身,抬頭看了一眼書架的最高層,“如果你要拿最上格的書,你怎麽拿?”他目測了一下,那一層接近屋頂,即使踩著椅子也夠不到。
  “用梯子。”她道。
  “梯子呢?我怎麽沒看見?”他沒在這房間找到梯子。
  這個問題她沒回答,也許是,根本就沒聽到。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瓶礦泉水,過了會兒,他發現她臉上慢慢浮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並朝書桌走了過去。
  “我討厭紗窗,所以剪掉了。”像是在證明自己剛才在耐心聽他說話,她心不在焉地又回答了一句,結果是答非所問。她走到桌邊,慢慢擰開了那瓶礦泉水,對著嘴喝了一口,接著,又是一口,然後,她注視著那個礦泉水瓶,笑了。
  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的笑很美,非常美,但是看著她的笑,忽然之間,他覺得渾身發冷。
  他明白,陸勁來過了。
  
  那瓶水就是他留下的。
  這個混蛋!又被他搶先了一步!他到底是怎麽辦到的?難道他到燕平路後並沒有去商場買衣服?而是穿著薄薄的襯衫直接叫了輛車到了這裏?但即便是這樣,他也很難以這麽快的速度趕到。燕平路可是著名的堵車地段。他到底是怎麽做的?對了,摩托車!汽車開不了的路段,摩托車可以照樣通行無阻,也許,摩托車還能抄近路,他需要花的時間比想象得少得多……他的腦子像被什麽東西抽了一下,一時間,沮喪、羞愧、惱怒一起湧上了心頭,看見她手裏仍舊拿著那瓶礦泉水,想到她正借著這個礦泉水瓶在跟那個死刑犯來什麽隔空接吻,他真恨不得劈手把它奪過來,扔出窗外。
  但是當然,他什麽都沒做,等他的情緒稍稍得到恢複後,他朝她走了過去。
  “邱小姐。”他說。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目光冷冰冰的,等著他發話。
  “他拿走了警搶。”他說。
  她的眉毛向上一挑,並沒有受驚嚇,反而好像還覺得挺有趣,但她沒說話。
  “如果你碰見他,請你轉告他,如果他不在24小時內把槍還回來,我就會申請特別行動令,這樣的話,他一旦被我們的人抓住了,他將會被就地槍決。”他平靜地說,眼前仿佛出現一顆子彈穿過陸勁心髒的場麵,不錯,他現在很希望這個場麵能成為現實,他希望這個混蛋能被槍斃,越快越好。
  他的這兩句話讓她有了點反應,但不是他想要的反應。
  “他拿走了誰的槍?你的?”她嘴一歪,笑了。
  “我沒在跟你開玩笑。元元。”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直呼其名,也許是因為惱火,也許是因為想引起她的重視。
  她對他叫自己的名字,倒不太介意。
  “好吧,”她正色道,“如果我碰到他我會轉達你的意思,但是他未必會來找我,因為那太危險了。”
  他笑著瞥了一眼她手裏的礦泉水瓶,這表情立刻被她逮到了,當他再度抬起頭看著她時,她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我對你的忠告是,別犯傻。”他說。
  
  “簡東平,我覺得那個人好麵熟。”淩戈說。
  “誰啊?是後頭來的那兩個人嗎?”簡東平一邊開車,一邊回頭看了一眼神情有些緊張的淩戈。
  “嗯,就是。我怎麽覺得那人有點像分局的嶽探長啊?”淩戈歪著頭琢磨。
  “你說他們是警察?”被淩戈這一說,簡東平也覺得那兩人的舉止和神情像是有公幹在身的人,隻是,警察這麽晚了找元元幹嗎?
  “我沒見過他本人,隻看見過照片,他不常到我們局來。我真的覺得他很像。不過,他好像比照片裏顯得年輕些。聽說他才30歲,已經立了不少功了,還聽說,他跟高競高科長在競爭同一個位子,不知道是不是他。”
  “好了,別想了,是警察又怎麽樣?跟我們沒關係。”簡東平不想讓淩戈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事費神,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道,“肉圓,我有話要跟你說。”
  “你說吧。”她的小肉手伸進包裏摸索著。
  “這個周末有空嗎?”
  “我不知道,也許有事,也許沒事,當警察的說不準。”她掏出了自己的小賬本,借著車裏的燈光看起來,隨後歎息道,“哎呀,今天超支了,我中午請我中學同學吃了肯德基,好貴啊。她又特別能吃,一下子就花了50塊。”
  “小心眼睛,別看了,聽我說話。”他騰出一隻手來,一把奪過了她手裏的小賬本。
  “有什麽就說唄。”她嘀咕了一句。
  “我想帶你去我朋友的農莊度周末,在那裏可以自己釣魚,能吃到農家散養的土雞,還可以到大棚去才摘黃瓜和番茄。怎麽樣?有空嗎?”他問道。
  “真的嗎?”她睜大了眼睛,興趣實足,接著又問,“那……要不要買門票?”
  “你跟我去還要買什麽門票?”他笑道,“不過,我們可能得住一個房間,因為我跟他說,你是我的未婚妻。”
  這句話顯然把她惹惱了。
  “簡東平!你為什麽老是到處亂說?你這樣,別人都會誤會我們的!我們是……”
  “我們是預備夫妻嘛。”他哈哈大笑。
  “哼!誰跟你是預備夫妻!臭美!”她白了他一眼。
  不知不覺,他已經把車開到了家門口,最近這段時間,淩戈一直借住在他家。她自己那套房子自從去年遭遇電視機爆炸後便麵目全非,現在仍在裝修。
  “你找來的裝修公司為什麽動作這麽慢?可以不可以換一家?照他們這速度,我幾時才能住回自己家啊。”她對此怨聲載道。
  “已經簽了合同,付了大部分錢,如果現在反悔,可能要賠錢。再說住在我家有什麽不好?你有自己的房間,萍姐做的菜又好吃,你隻不過是偶爾為我端端茶,洗洗衣服而已,又沒讓你付房租,你說呢?”他每次這麽一說,她就不作聲了。
  “到家了,上去吧。”他把車停在大樓門口。
  “你不上去?”
  “我得去同事家拿點東西,馬上回來。”他拍拍她的肩。
  “好吧。”她眼巴巴地看著他,剛想轉身開門,他就從背後抱住了她,並不由分說地親了一下她粉粉的臉和後頸。
  “簡東平,你幹嗎呀!”她想推開他但沒成功。
  “你好香啊,肉圓,你怎麽會那麽香?”他咬著她的耳朵輕聲說,忍不住將她越抱越緊,一開始她很順從他,任他親吻自己的脖子和臉,任他撫摸她的頭發,任他從背後緊緊摟住她,把整個身子貼在她背上,但很快,她就像意識到了什麽,開始拚命掙紮起來,最後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推到一邊。
  “你,你這麽對我算什麽?算什麽?你不要以為我是好欺負的,什麽預備夫妻!誰跟你是預備夫妻!”她說話已經帶著哭音。
  “對不起。”他道,心情瞬間低落到了極點。
  “我明天就搬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她說著,整了整衣服,氣急敗壞地下了車。
  他坐在駕駛座上,回頭看著她奔進大樓的背影,有那麽一刻,他很想追過去,他明白,她現在等的就是他的一句話,但是……算了。他發動了車子。
  他一邊打開車窗,讓夜裏的冷風吹進車裏,一邊打開了音響,一曲狂亂叫囂的重金屬搖滾樂驟然響起。以前他痛恨搖滾樂,總覺得聽搖滾樂無異於自我虐待,甚至認為這種嘈雜刺耳的聲音根本不能稱之為音樂,但後來他發現,在他心情很糟糕的時候這種震耳欲聾的聲音恰恰能幫他擺脫痛苦,他記不得有多少次,是這恐怖怪異的音樂為他驅散了心裏的苦悶,把他從深淵中拉了出來,他的神經正是在這種音樂的折磨中漸漸擺脫了另一種折磨。
  自從跟江璿分手後,他就愛上了搖滾樂。
  好吧,再響點,再響點,他把音量開得很大。
  他腦海裏又出現了剛剛淩戈那張傷心的臉,他知道她想要什麽,也知道自己對她的感覺,但是,他還是沒下決心,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擋在了前麵,他不知道那是什麽……
  “喂,關小一點行嗎?”他聽到有人在說話。
  也許聲音是大了點,他想。
  等等!誰在說話?!車裏隻有他一個人,他並沒有說話,那麽是誰?難道是幻聽?或者……有人在我車裏?他驚恐地想著,啪地一聲,關掉了車內的音響。
  “謝謝。”一個聲音從車後座傳來過來,不輕也不重。
  果然,有人在我車裏!他抬頭朝後視鏡看去,這一看,他差點把車撞到一棵樹上。他來不及細想,趕緊調整方向盤,猛地一踩刹車,把車停下,接著,他懷揣著一顆亂跳的心慢慢回過頭去,迎接他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陸勁?!”他叫了一聲。
  “好久不見了。”陸勁朝他笑了笑。

  簡東平看見陸勁時的第一個感覺是,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這個人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他是不是真的撞見鬼了?於是他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你是人是鬼?”
  “你見過鬼嗎?”陸勁問道。
  他茫然搖搖頭。
  陸勁把一隻手搭在他身上,他覺得一股熱氣從對方的手掌向他傳來。
  “你是熱的。”
  “對。”
  他清醒了。
  “你怎麽會在我車裏?”
  “我逃出來了。”陸勁用再平常不過的語調說。,
  “你越獄了?”他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多慢,這個人之所以會出現在他的車裏,這才是最大的可能,他開始考慮如何報警。
   “差不多吧。把手機給我。”陸勁命令道。
  無奈,他把手機朝後遞給了陸勁。
  “你是怎麽逃出來的?你怎麽沒死?”他忍不住問道,他實在太好奇了。
  “我慢慢再告訴你,今晚我需要找個地方先安頓下來,能幫我嗎?”陸勁一邊說,一邊掏出一把槍來指著他。
  “你在脅迫我。”他提醒道。
  “很抱歉。”
  好吧,他有槍,現在隻能見機行事了。
  他很清楚陸勁是什麽人,當年警方就是在他的協助下抓住這個連環殺人犯的。他知道,對於身犯8條命案的陸勁來說,多殺一個人,隻不過是數字向上跳一格而已,他連眉毛都不屑抬一下。所以首要原則是,不要激怒他,否則隨時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開車。”陸勁命令道。
  這裏的確不能停車,他相信如果再多停5分鍾,就會有交警或別的人上前盤問,但是現在陸勁手裏有槍,他隻能乖乖把車開走,因為他很清楚,即便引起交警的注意,對他本人來說也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很可能最先喪命。
  他用5秒鍾整理了一下心情,又活動了一下手和腿,剛剛因為過度緊張,它們有些僵硬,隨後他重新啟動了車子。
  “我怎麽幫你?幫你借旅館?”開出幾分鍾後,他問道。
  “幫我找個住處,不要去旅館。”陸勁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看來他是急需找個地方休息,他今天忙於逃亡一定累壞了。
  “除了旅館,我還能找什麽地方給你住?”
  “你好好想想。”
  他想到了一個地方,那就是他自己家,父親不在,除了他以外,隻有淩戈在家,但今天淩戈在生氣,按理說,她隻會關在自己房間裏生悶氣,這樣的話,如果他把陸勁藏在自己房間,應該不會被她發現。想到這裏,他忽然覺得自己在發瘋,難道他現在真的準備幫這個殺人犯找住處嗎?
  “我真的沒辦法幫你,我看你還是走吧。”他覺得假裝沒看見陸勁是最明智的做法,但那把槍馬上就頂在他的腦殼上。
  “沒人可以幫我。”
  “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
  “我沒有朋友。”
  這倒是,幾年前他就知道陸勁是個非常孤獨的人,向來獨來獨往。
  “你可以回老家,回你父母所在的安徽農場,那裏地廣人稀……”
  “他們都死了。”陸勁用異常平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然後,他隔了一會兒才說,“我入獄後不久,我父親來看過我一次,他告訴我,我媽在我被抓後不久就上吊了,我父親是去年病死了,我沒親人。”
  雖然陸勁很懂得掩飾自己的感情,但簡東平還是隱約從他那四平八穩的聲音裏聽出了幾分壓抑的悲傷,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殺人犯並不是在脅迫他,而是在求他,他現在的確是走投無路,沒有人可以幫他了。
  “陸勁,你這是在害我。你是不是想報複我?”他問道。
  陸勁沒說話。
  “喂,陸勁。”他催促了一聲,他想知道答案,有了答案,他才能決定下一步該怎麽做。
  “我沒恨過你,我知道,或遲或早,總會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出現的,這就是命。就像我的那個朋友一樣,他或遲或早,都會碰到一個像我這樣的克星。”陸勁說完,自顧自低聲笑起來,這幾聲笑讓簡東平聽得毛骨悚然,他完全不明白陸勁在說什麽。
  “你到底為什麽要越獄?你有沒有想過你遲早會被抓的?他們會發A級通緝令抓你。到時候滿大街都能看見你的照片,你逃不掉的。”
  “我有要緊事做,顧不上這些了。”陸勁咳嗽了兩聲。
  簡東平瞥了一眼反光鏡,驀然發現陸勁身上隻穿了件薄薄的舊襯衫,而且幾年不見,他竟然已經滿頭銀發。看來這些年的牢獄生涯給陸勁帶來不止是身體的禁錮,更多的是心靈的折磨。這讓他又不禁想起,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時,陸勁邊喝咖啡,邊吃起司蛋糕時的情景,那天他起身離去時,陸勁跟他揮手道別時曾說過一句話,他說,“你愛空氣嗎?離開她的時候,也就是該死的時候了。”那時候,所有人包括他陸勁自己,都認為他必死無疑,但是,他居然沒有死,不知道這是不是天意。
  “你有什麽要緊事做?”他問。
  “這事牽涉到很多條人命和一大筆錢。”陸勁又咳嗽了兩聲,“我考慮一下是不是要告訴你,但你得先幫我。”
  好奇心,真是個害人的東西,簡東平想。在那一秒鍾,他驟然作了一個令他自己都覺得無比荒唐的決定。
  “好吧,你有槍,我也是沒辦法。”他道,
  
  陸勁望著麵前熱氣騰騰的蛋炒飯和紅燒雞腿,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他已經好久沒吃到像紅燒雞腿這樣實打實,色香味俱全的葷菜了,而且今天中午到現在,他隻在元元的家裏喝過兩口水,現在他早就饑腸轆轆了。
  “吃吧。”簡東平道。
  “謝謝你。”陸勁看了一眼飯菜,有些猶豫,他問道,“你女朋友呢?”
  “她在樓上自己的房間生悶氣。”
  “她會下來嗎?”
  “如果她下來,就說你是我的朋友。”簡東平很平靜地說,
  陸勁沒想到簡東平會帶他到自己家裏,不過仔細一想,也隻有這裏最安全,警察應該沒那麽快想到這個地方,他們首先應該會盤查所有的旅館。他一進門就對簡東平的家作了一番觀察,這套複式兩層樓的房子,位於這棟大樓的頂樓,有兩個陽台,一個曬台,地方很大,但他無法從陽台或曬台跨到別的樓裏去,也無法通過空調外機逃離,如果警察有備而來的話,樓梯和電梯又都走不得,所以他想,到時候除了束手就擒外,他恐怕隻能挾持簡東平和他的女友才有可能逃脫了。
  “怎麽還不吃?怕有毒嗎?”簡東平催促道,
  “就我一個人吃嗎?”陸勁問道。
  “我吃過了。”
  “吃一口。”陸勁覺得還是最土的辦法最安全,
  簡東平無奈,夾了一筷子蛋炒飯又撕了一小塊雞肉放到嘴裏。
  “別忘了這杯水。”陸勁朝那杯水瞄了一眼。
  簡東平不動了,笑了起來。
  “對不起,我在裏麵放了安眠藥。”他說。
  “為什麽,想趁機告發我?”陸勁也笑了,他喜歡坦率的人,但是他一時還分不清對方是真坦率還是假坦率,他了解簡東平,這個人非常聰明,懂得識破謊言、懂得騙人,裝傻也是他的拿手好戲,所以他明白自己可能是一腳踏進了一個自己挖的陷阱,但是現在他別無選擇。
  “那倒不是。我隻是不希望你為了自身安全,在今天晚上對我和我女朋友不利,我希望你睡得沉一點,不想你綁住我們。我不喜歡被捆綁的感覺。”簡東平看著他,隔了一會兒,他舉起雙手道歉,“好吧,對不起,我不該耍詐。”他站起身,從牆角拿出瓶未開的礦泉水來。
  “這個我沒動過,你喝吧。”他說。
  他看看了那瓶礦泉水的口,的確沒開過。
  “多謝。”
  陸勁知道,簡東平從遇見他的那一刻起,就在盤算怎麽報警了,但是他也知道,簡東平之所以想報警是出於對自身安全的考慮,並非為了什麽正義感。他畢竟不是警察,沒有抓捕罪犯的義務,先前他之所以會參與破案,完全是因為他喜歡這個智力遊戲,而一旦變成單純的追捕犯人,他恐怕就會興趣索然。更何況,剛才的話已經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否則他不會把犯人帶回家,現在他一定有一大堆問題等著要問,所以一時半會兒,他應該還不會有所行動。當然,還是得小心提防……
  “那是我們家今晚的剩菜,我家保姆做的,你吃吧,我保證沒放什麽東西,我保證。”簡東平友善地朝他笑了笑,忽然站起身道,“你等等。”
  他上了樓。
  陸勁沒有跟上去,他想,簡東平不是去打電話報警了,就是去準備什麽誘捕他的工具了,算了,不管了,防不勝防。現在他真是又餓又渴又累,就算要逃,也要吃飽飯再逃。這樣想著,他毫不猶豫地舉起了筷子。雞腿的味道真不錯,蛋炒飯也很香,雖然在微波爐裏轉了轉,不能跟現炒出來的相比,但是對他來說,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了。
  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他抬頭一看,是簡東平,他手裏拿著件深藍色滑雪衫
  “給你。”簡東平把滑雪衫扔給他,說道,“記住,這是你持槍在我家搶的。”
  “你真體貼。”陸勁笑道,趕緊把衣服穿上了,這正他現在需要的。
  雖然在元元的房間裏,他也看見一件男式滑雪衫,但他怕沒得到衣服主人的允許就穿上它會給衣服的主人和她帶來麻煩。
  其實,在那扇小窗下麵,他一看見那把梯子就已經明白了元元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先前的那個電話,已經讓聰明的元元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等他到了她的房間,看到床上的錢和衣服,就更加確定了元元的心意。他禁不住在心裏罵道,傻丫頭!你做的一切不是等於在告訴警方,我是他的同謀嗎?!他的心像被人狠狠擰了一把,又酸又痛,並開始懊悔自己不該給她打那個電話了。本來他也不準備貿然造訪她的家,如果不是有重要的話跟她說,如果他知道她的手機號碼,他根本不用那麽冒險,更不用讓她為他冒險。這並不是他希望的。但他沒多少時間歎息和後悔,他馬上意識到,他還算走運,他比警方早到了一步,還來得及把元元做的一切都抹去。
  於是,他迅速把她為他準備的衣物塞進了衣櫃,把小靈通手機扔進了抽屜,並且以最快的速度給她配了套衣服。這件皮衣和馬褲還是四年前,他給她買的,現在看來仍舊很新,看來她保存得很好。那一年,他把衣服給她時,她曾拒絕穿它,還惡狠狠地說,“我不穿!我在坐牢,我要買囚衣!給我去買囚衣!”
  他希望她看到這套衣服,能記得他當時說的話,但願她記得。最後,他在她房間裏隻拿走了1000塊錢。
  
  “好吧,現在你可以說了吧。”簡東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能不能等我吃完?”因為太餓,他已經吃了一半了。
  “那讓我來猜猜好不好?你隻要說是還是不是,怎麽樣?”簡東平道。
  又來這一套,這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揣測和推理,想攔也攔不住。
  “行啊。你說。”陸勁掃了一眼飯碗裏的半個雞腿,寬容地說。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越獄的,但是我知道,你剛剛肯定是去過元元家,否則,沒那麽巧,你怎麽會正巧在那裏上了我的車,我保證之前後座沒有人。是不是這樣?”
  “是。”
  “你也看見了,有兩個警察去找元元,他們其實去找你的,是嗎?”
  “是的。”
  “這麽說,在這之前,你跟元元曾經見過麵,否則,他們怎麽會找上她?”
  “是。”
  “你的越獄應該算是大事,按理說應該得發A級通緝令,但現在通緝令我還沒看到,這說明,你的越獄剛發生不久,也許剛剛發生。是嗎?”
  “是。”他笑了笑,簡東平思路很敏捷。
  “你去找她是想見她對嗎?”
  “對。”
  “看來你沒有她現在的電話號碼,否則你沒必要冒這風險。而你又說,你跟元元見過麵,這說明你們見麵的時候,時間很緊,她來不及給你留電話,也或許是因為不方便,旁邊有人。”
  陸勁笑而不答,他不得不承認,四年不見,簡東平仍舊沒讓他失望。
  “我不知道你是在什麽情況下跟元元見的麵,但那兩個警察顯然知道你們見麵的事。我想,你要從守衛森嚴的監獄逃脫不大可能。那麽……”簡東平停頓了一下,“他們是不是今天把你帶出了監獄?他們就是押送你的警察?”
  “是。”
  “我跟我女朋友在車上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何止聽見,我還看見了。”他說完這句,發現簡東平的神情有些尷尬,便笑著說:“James,每個男人都有被拒絕的時候,有的人多點,有的人少點。跟我相比,你屬於少的。”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女朋友是警察,她說的話你總該都聽見了吧?”簡東平顯然不想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
  “對,我聽見了。”陸勁點了點頭。
  “她說,那個男人很像他們局裏的嶽探長。也就是說,他不是普通的獄卒,他是個追查凶手的角色。我想他這號人物把你帶出來,肯定不會是請你喝咖啡的,他一定是有什麽案子需要你協助,我沒說錯吧?”
  “是。”他禁不住笑起來,跟簡東平這樣的人在一起,他該節省多少口舌和精力啊。
  “你逃脫是不是為了那個案子?”簡東平問。
  “是。”
  “你上我的車也是故意的吧。你走出她家後,完全可以坐公共汽車、小巴、摩托車離開,雖然你說沒人幫你,但我想,你在今晚想找個地方睡一覺還是很容易的。別忘了,不是旅館才能睡覺,通宵電影院和大浴場都可以過夜。但是你沒有,你故意上了我的車,我猜你是想找我幫忙,這說明,你雖然剛剛去了元元家,卻沒有見到元元,你想讓我幫你聯係元元,因為你知道她的電話可能會被監控,而我認識她,如果由我來聯係她,就比較沒隱蔽。陸勁,雖然你嘴上說你不是在報複我,但是你這麽做的確是在害我。”簡東平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
  他正好吃完飯。
  “非常感謝你的晚餐,我吃飽了。”他若無其事地把飯碗推到一邊。
  簡東平仍舊盯著他,目光裏譴責的成分不多,更多的是疑惑和好奇,好像在問他,陸勁,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James,你說得沒錯。我現在很迫切要跟元元見個麵,這隻有通過你了。”
  “陸勁,你知道不知道,你這麽做等於是在害她?”簡東平冷冷地說,儼然一個正義使者。
  “所以,我想盡量做到隱蔽,我隻要拿到我的東西,我就會立刻從她身邊消失。”陸勁想到了她的美麗頭發和柔軟的皮膚,不禁歎了口氣,他知道,有些東西最好還是不要去碰。
  “你要從她那裏拿什麽東西?”簡東平問道。
  陸勁本來就不打算隱瞞,於是他說:“我想從她那裏拿回一個筆友給我的信。但是我還不清楚,元元是否保留著它們,也許早就扔掉了,所以得跟她見一麵,有些話我得問她。”
  “你剛剛在車上說,你現在要做的這件事牽涉到很多人的生命和一大筆錢,這是怎麽回事?嶽程找你幫忙,是為了這件案子嗎?”
  “嶽程找我,是為了一號歹徒的案子。”陸勁道,“有個凶手自命一號歹徒,已經殺了25個人了。”
  “一號歹徒?25個人?”這兩組詞顯然讓簡東平精神一振,正義使者的光環從他頭上消失了,現在他成了徹頭徹尾的好奇小子,他問,“這個凶手跟你有什麽關係?”
  
  邱元元端詳著床上的那套衣服,往事漸漸浮現在她眼前。很多年前一個深秋的下午,她正心煩意亂地躺在床上翻看著他給她買的雜誌,他走了進來,穿著件很普通的黑色罩衫,手裏拿著兩個百貨大樓的塑料袋。
  “喏,看看吧。”他把塑料袋扔在她麵前,跟往常一樣,他臉上帶著那種很欠揍的微笑。
  “什麽東西?”她用一隻手撩開塑料袋,發現一個塑料袋裏裝的是件黑色皮衣,另一個裏麵則是一件藍色細條紋的緊身馬褲。這種衣服,她以前隻在雜誌上看到模特穿過,她總覺得以她的身材,她的氣質,穿這麽漂亮的衣服是對不起衣服了。
  她看了看牌子,不認識。又看了看價格,皮衣1500元,馬褲789元。
  “你每月賺多少?陸老師?你瘋了嗎?”她仰頭問他。
  “我賣了5顆民國的紐扣,就是上次給你看的。”
  可你非常非常喜歡那幾顆紐扣!她差點脫口而出,但是她忍住了。算了,你活該!誰讓你把我關在這裏的!你活該浪費錢!
  “你賣了它們就是為了買這些破衣服?我不會穿的。”她氣勢洶洶地對他說。
  他又笑了。
  “我覺得這套衣服很適合你。”
  每次看見他這麽笑,她都有種想給他一個耳邊的衝動,但是她知道得控製自己。因為每次她打完他,他就會顯得特別興奮。他會像隻蝙蝠一樣直衝過來,張開雙翅,把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讓她動彈不得,然後拚命親她的臉,還會把頭埋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發出豬一樣的咕嚕聲。她不喜歡這樣,因為每次那麽靠近他,她就會覺得很緊張,腦子好像一下子就不聽使喚了,有時候,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會一時想不起來,她隻知道有一個雄性動物跟她依偎在一起,而她,是雌性的。當你強烈意識到自己性別的時候,往往沒什麽好事。所以,要克製,她對自己說。
  “我不覺得我適合,衣服太漂亮,我太醜。拿走。”她說。
  “元元,你不醜。”他說話的語氣像在講一個毋庸置疑的數學定理。
  “我就是很醜,我連朋友都沒有,我長得太老氣了,別哄我。我知道自己!”她憤恨地說。這個話題勾起了她的傷心事。也不知道是因為基因突變,還是因為營養太好,她從13歲開始就瘋狂成長,到16歲的時候,從外形看她已經像個少婦了。她的外形在同學中顯得很特別,她知道不少小身材小臉的同學在背後譏笑她,她知道這是自己的缺陷,有時候她都不敢照鏡子。鏡子太愛說實話了。
  聽了她的話,他說:
  “對,你長得是成熟了一些,但是你知道嗎,再過10年,你一定會比你那些同學漂亮。”他坐到她邊上,語重心長地說,“這種例子我見得多了,有些人,在年輕的時候顯得老氣,但是再過幾十年,等其他人老掉牙的時候,他還是老樣子。上帝是公平的。再說,我覺得你的可塑性很強,你的五官不難看,骨架子也不錯,隻要略微打扮一下就行了。”他輕輕撩了一下她的頭發。
  “得了吧。”她不想聽他說廢話,醜就是醜。
  “元元,每個人都在成長。我把你雪藏幾年,等我死了,等你重獲自由的那天,你一定會讓所有人驚豔的。你現在隻是需要一點點時間,一點點設計……”他看著她,腦子裏好像在規劃著什麽。
  “陸老師,謝謝你的鼓勵。我恐怕是活不到那天了。你還是把眼鏡還給我,我需要它,我想趁我還活著多看點書。”她不想討論美和醜這個問題。
  “這不行。”他的聲音立刻變得陰冷起來。
  “為什麽?我又不會用眼鏡殺你。”她道。
  “不是因為這個……”他忽然從她身邊走開了,走到了門口。
  她覺得很奇怪。每次提到眼鏡,他都顯得很緊張,很不自在。
  “那是因為什麽?”
  “我不想看到你戴眼鏡,我害怕。”憋了一會兒,他說。
  她不懂。
  “把眼鏡還給我!”她嚷道。
  他好像沒聽見她的話,笑著說:
  “你還是把這身衣服穿起來吧,我想我對你的腰圍和胸圍都目測得很準。我好希望能在第一百貨公司的女裝櫃台前看見你。”
  “為什麽要在那裏?”
  “寶貝,因為那裏試衣服的女人多,你到那兒就知道自己有多美了。穿上吧。”
  說話真動聽,她現在想穿它們了,但是,她還是惡狠狠地說:
  “我不穿,我在坐牢,我就要穿囚衣!去給我買囚衣!”
  第一百貨的女裝櫃台?這就是他想傳給她的信息?
  收到。陸老師!
  
  “這個人應該就是我的筆友。”陸勁說。
  “為什麽說是應該?你不確定?”簡東平問道。
  “事隔多年,我什麽都不能確定。”
  “好吧,說說是怎麽回事。”簡東平轉身從牆角拿了瓶礦泉水放在自己麵前,像是準備看場三小時的電影。
  陸勁相信等說完他想說的,這個人會幫他的忙的,也許還樂此不疲。
  “很多年前,我認識了一個自稱叫鍾明輝的人,他一直在跟我通信,訴說自己的苦悶和殺人狂想,在他的敘述中,他似乎殺了很多人,鄰居、同學、老師、陌生人,隻要他看不順眼,他都會想盡辦法置對方於死地。他認為自己天生就是個殺手,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麽完成一場完美的謀殺,他說自己有耐心,有計劃,也有魄力。他可以無聲無息地消滅這個地球上任何一個讓他討厭的生物。他告訴我,他還曾經毒死過郊區動物園的猴子和長頸鹿。我想,如果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他的確是個出色的殺手,因為他至今逍遙法外。我就是一直在跟一個這樣的人通信。”陸勁擰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道,
  “不瞞你說,我在無聊苦悶的時候,也總想著報複這個世界,我想殺了所有我看不順眼的人,我想欣賞他們臨死前痛苦的慘狀和他們絕望無助的眼神,但是我看不順眼的人實在太多了,殺不過來,而且,那時候我還年輕,殺氣隻藏在心裏,還缺乏實施的勇氣,所有這一切都隻是胡思亂想而已。我跟他是從我高中時開始通信的,因為發現在這方麵,我們有共同點,所以我們聊了很多。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可能是我最貼心的朋友了。”
  簡東平已經完全被他的開場白吸引住了。
  “你見過他嗎?”他問。
  “沒有,從沒見過。”陸勁的眼前仿佛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戴寬寬的黑框眼鏡,頭發長而邋遢,穿舊夾克衫和洗得發白的褲子,嘴邊總帶著茫然的,傻瓜似的微笑,誰會注意這樣的人,誰會喜歡這樣的人?誰又會防備這樣的人?
  “我們倆都知道我們談的東西非常,非常的微妙,所以,我們事先約定不向對方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年齡、所在學校、職業等等。”
  “但我想你們建立這種彼此之間的信任也是需要時間的。在最初開始交流的時候,難道你會跟一個不願意透露自己真實情況的人交談?”簡東平的眼睛熠熠發光。
  “是啊,這方麵我吃了點虧,我在雜誌上登廣告征筆友時用了我的真名,當時我很寂寞,隻想找個人聊聊,我沒想到要隱瞞自己的姓名,也沒想到我們後來的交談會涉及到那麽黑暗的領域,那完全是出乎我意料的。”陸勁喝了一口礦泉水,水有點涼,他的腦子裏無緣無故出現了元元的臉,他趕緊用意念將這會令他腦袋發燒的虛幻形象從心裏驅散,他繼續說道:
  “所以他知道我是誰,知道我家的地址,也知道我在哪兒上學,但是我對他卻一無所知,雖然有他的地址,但他後來很快改了郵政信箱。”
  “鍾明輝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警方說,鍾明輝三歲那年就死了。”陸勁一直覺得,這是“一號歹徒”的案子中最有趣的部分,他最開始有了越獄這個念頭,就是因為聽說了這件事。
  “有意思有意思。說下去。”簡東平興趣盎然地催促道。
  “我剛剛說了,他後來給了我個郵政信箱,我也沒在意,反正他能收到就行。”
  “你們是怎麽聊起來的?應該雙方都有試探對方的階段吧?”
  “對,當然有。他的第一封信,我還記得很清楚,他說他是個非常懶惰的人,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睡覺,而之所以喜歡睡覺,是因為他喜歡做夢,他說他喜歡把夢裏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接著,他就在信裏繪聲繪色地向我描述了他的一個夢,那是一個屠殺野狗的夢,從放誘餌、用木棒打碎頭骨、取出內髒、剝皮一直到吃掉狗的心髒,整個過程寫得相當細致入微,相當的殘忍血腥,但凡心理正常的人,都不會這麽寫,但凡沒有親生經曆過的人,也寫不了那麽多。我想,他是在試探我。他的夢雖然讓我覺得惡心,但我對他這個人卻產生了興趣。於是,我就回了他一封信。我告訴他,我也很喜歡做夢,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在那個夢裏,我的狗丟了,後來發現它是被人殺了,還被敲碎了頭骨,挖了心肝,我發誓要找到那個凶手,因為狗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在狗的屍體上發現了幾根人的毛發,後來我就是憑借這些毛發找到了那個殺狗的人。你知道我接著怎麽寫?”
  “怎麽寫?”
  “我把他的信抄了一遍,隻不過把被害人從野狗改成了殺狗的人。”陸勁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他記得在十幾年前,他寫完這封信時,也是這麽笑的,現在想起來,他跟這個人的通信也許是他那些年的寂寞歲月裏最刺激的遊戲了。
  
  “後來呢?”簡東平的話把他拉回了現實。
  “這個鍾明輝很快會給我回了信,他說他發現我們兩個很投緣,他就想交我這樣的朋友。從那以後我們就成了筆友。”
  “這跟你的案子有什麽關係?”
  “我們在通信的時候,談過很多關於犯罪的設想。我不知道他說的事有多少是真的,但是我跟他說的大多是確有其事。我曾經跟他說過兩個逃犯的故事。”陸勁確信簡東平在認真聽他講,便說了下去。
  “事情發生在我18歲那年,我那時候離開家,自己跑到山上去出家了,其實我也算不上出家人,隻不過在寺廟裏借住而已,我幫他們幹活,種菜挑水什麽的,作為報酬,他們讓我吃住在那裏。他們都很善良,覺得多個人也沒關係。那時候我每天幹完活,就漫山遍野地跑來跑去,寫生,畫畫,胡思亂想,什麽事都幹,當然,我還是繼續跟這個人在通信。”陸勁笑了笑說,“對我來說,那些信裏寫的罪惡,完全是娛樂。”
  “也是一種發泄。”簡東平道。
  沒錯,不過沒必要承認。
  陸勁繞開了這個他不喜歡的詞,說道:“我常常在山裏跑來跑去,有一次,我收到我母親的信,她說她很想來看我,想給我送點吃的來,可我不想見她,我跟她說過,時間到了,我自然會回去,但是她就是不聽,還是來了。所以我就躲在山裏去了,我想等她走了我才回寺廟。那天下大雨,我躲在一個破廟裏休息,這個廟以前也有出家人隱居,但因為有一半屋頂已經塌了,沒人修,所以我去之前那裏早已經沒人住了。在山裏類似的破廟還有幾座。那天我在這所破廟裏一個人一直呆到天黑,後來迷迷糊糊睡著了,半夜,可能是半夜,我不清楚,突然聽到有人說話,聲音很大,好像還是兩個人,他們把我吵醒了。”
  陸勁喝了口水,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嘈雜粗啞的聲音。
  “我躲到一個佛像底下,聽到那兩個人在吵架,他們說的是普通話,但其中一個我肯定他是上海人,他有時候會漏出一兩句上海話來,因為我父親是上海人,所以我聽得懂他在說什麽。我偷聽了他們的談話。原來,他們是兩個搶劫殺人犯。他們是來安徽看朋友的,那個朋友大概曾經在上海念過書,在他們眼裏好像是個本來在學校裏被他們瞧不起的人,但這次他們見到他,卻大吃一驚,因為這個人竟然已經成了腰纏萬貫的富翁,而且根本不要上班。這兩人大概在上海混得不太如意,都沒工作,所以一看到對方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就非常惱火,於是兩人一商量,就決定把那個人殺了,搶了部分古董逃了出來。”
  “古董?”
  “那個人好像是古董商,自己收藏了不少值點錢的小玩意兒,因為大東西搬不走,能找到的現金又不多,所以他們隻能從他的櫃子裏帶走了一些小東西,比如戒指、鼻煙壺、紐扣之類的。”陸勁停了下來,他想,簡東平一定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果然,簡東平叫了起來。
  “我說呢?你一個窮教師哪來的那麽多錢搞收藏,之前你在廣州做美術設計的時候應該收入也不會很高。你就是從他們那裏拿走了你最初的收藏,那些紐扣,對不對?”簡東平笑了笑,忽然臉色一變,問道,“難道你殺了他們兩個?”
  “那倒沒有。我隻不過是拿走了那些小東西而已。”
  “怎麽回事?”簡東平安靜下來準備聽下去了。
  “他們不僅拿了那些小玩意兒,還拿了一張藏寶圖。聽他們說,被殺的那個在吃晚飯的時候不斷向他們吹噓,他之所以現在會這麽有錢,還能成為古董商,是因為他無意中發現了一張藏寶圖。那張圖是他從舊貨市場的地攤上淘來的,上麵的文字很怪,像符號又像圖畫,裏麵還畫了很多佛像,小販說是他從自己家的豬圈裏無意中挖出來的,他不懂那是什麽,但看上去像是舊東西,所以就拿出來賣了。那個人後來用100塊錢把它買了回去,他起初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完全是湊巧,他那時候在圖書館當管理員,一個非常輕鬆但薪水微薄的工作,他在那裏有很多時間翻看典籍,期間,他當然還請教了一些人,最後他發現那張圖其實是一個晚清海盜頭子留下的藏寶圖,至少他是這麽對他那兩個朋友吹噓的。他說他經過千辛萬苦終於研究出了藏寶的地點,每隔兩年,他就會去那裏拿一兩件寶物出來,賣了,過一陣神仙般的日子。他現在出售的古董,大部分都來自於那個藏寶地點。”
  簡東平全神貫注地看著他,但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好像在問,這是真是假?也太玄了吧?會有這種事?
  
  “是不是很離奇?”他問。
  “的確很離奇。你說的一大筆錢指的就是這個寶藏?”簡東平笑著問。
  “可以這麽說。”簡東平的反應,他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他們兩個在吵什麽?我覺得,如果真有那張所謂的藏寶圖,他們根本就不應該殺那個人,應該脅迫他帶路去藏寶地點才對。”簡東平略帶嘲諷地說。
  “說的也是。但問題是,他們兩個意見不一致,一個相信有這回事,另一個不相信,一個主張把人留下來,押著他去找寶藏,另一個則嫌那太麻煩,還不如殺了他,拿了現錢走人更幹脆。其實殺那個人應該也隻能算是誤殺。兩個搶劫犯中的一個,就叫他劫匪乙好了,脾氣非常火爆,被殺的古董商又好像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得意忘形的時候,無意中點了他的痛處,說起了他在中學時偷女生內衣的事,把這個人惹惱了,於是就一刀捅了他,等劫匪甲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兩個就是為這個吵得不可開交的,劫匪甲埋怨劫匪乙不該下手這麽快。”
  “那後來呢?”
  “劫匪乙要求獨吞搶來的小古董和現金,因為是他動的刀,他當時說了很多話,我隻記得大致的意思是,‘你反正想要的是那張藏寶圖,那你就光拿這張圖吧,’劫匪甲當然不肯,他們越吵越凶,後來就打了起來,最後劫匪甲把劫匪乙捅死了,把屍體拖到破廟後麵的樹林裏埋了。因為劫匪甲沒辦法一隻手拉著屍體,一隻手又提著箱子,再說,他大概也認定破廟裏沒有其他人,所以,他處理屍體的時候,沒把箱子帶走,把它留在了破廟裏,我就是趁這個機會拿走了箱子。我把箱子藏在我平時常去寫生的一個山洞裏。後來我發現,箱子裏麵除了一些衣服外,隻有紐扣和鼻煙壺,並沒有什麽藏寶圖。更有趣的是,我後來又去過那座破廟後麵的山林,我找到了埋屍體的地方,但那隻是個坑,屍體不見了。”
  “有沒有可能是凶手埋完屍體後回來發現箱子不見了,知道可能有目擊者,所以他臨時又把屍體轉移了地方?”簡東平猜測道。
  “有可能,但是不能肯定。”
  “我還有個問題,埋屍體應該需要挖坑吧?”
  “不錯。”
  “他用什麽工具挖的坑?如果他要轉移屍體,那就意味著得挖兩次,不會是用手吧?”簡東平露出思索的表情。
  陸勁笑了笑,他之所以喜歡簡東平就是因為這個道理,跟這個人說複雜的事非常容易。
  “問得好,可惜我不知道答案。那天我沒跟著他,我怕被他發現,拿了箱子就跑了,我一回頭,因為當時天太黑,我隻看見他蹲在那裏,其實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在挖坑,這我是猜的。”陸勁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那位筆友,他非常感興趣。問了我好多關於那件事的細節,其實我自己記得的也不多,我後來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房間裏沉默了幾分鍾,隔了一會兒,簡東平問他:
  “你覺得一號歹徒的案子跟這事有關?”
  陸勁看見簡東平的眼珠在左右移動。
  “他對藏寶圖的事堅信不疑,他說他想找到那張藏寶圖,然後用挖到的寶藏買下一個大農莊,在那裏過上一夫多妻的美好生活,再生十五、六個孩子,這就是他的夢想。”陸勁站起身,因為腰部受過傷,今天又挨了打,所以久坐讓他覺得渾身僵硬,很不舒服,他在屋子裏一邊踱步,一邊說,
  “我一直跟他說,那所謂的藏寶圖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即使存在也可能是假的,哪會真有什麽寶藏?但是他不死心,據我所知,他查了很多關於晚清海盜方麵的資料,另外,他還查到了那個被殺的古董商,他說一些關於那個人的事,但我都忘了,隻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他對我說,那個古董商的弟弟繼承了哥哥的遺產,後來帶著老婆孩子一起搬到了S市,這個古董商的弟弟有個孩子跟他叫同樣的名字,當時正好是三歲。”
  “也叫鍾明輝?”
  陸勁點了點頭。
  “他說,那個孩子被他殺了。”
  簡東平似乎吃了一驚,但沒有立刻說話。
  “我一直以為他在說笑話,但是現在看起來是我搞錯了,他真的幹了那件事。”陸勁道。
  
  “他有沒有說,他是怎麽殺的那個孩子?”
  “也許說過,但我記不得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想要看他給我的信。”
  “你們,最後一次通信是什麽時候?”
  一個普通的白色信封在陸勁的腦子裏一閃而過,信封背麵兩個紅色的指印顯得特別刺眼,紅色的,對,是紅色的,沒記錯,那是誰的指印?紅色是血嗎?
  “很久了,不記得了。”他搖了搖頭。
  簡東平麵無表情地注視著他,過了一會兒,問道:“好吧,你說了這麽一大堆,想讓我幹什麽?直說吧。”
  “我想讓你幫我查一查這個古董商,還有那個死去的小孩。你知道,警方隻會讓我說,他們什麽都不會告訴我。”陸勁盯著簡東平的眼睛,“還有,能幫我給元元打個電話好嗎?”
  “你要用我的電話跟她說話?”
  “我想讓你給她打,我不能跟她說話,她的電話有可能被竊聽。我想約她出來見個麵。”
  “你剛剛在她的方麵沒留下紙條?”
  “沒有,我怕警察發現,會對她不利,我隻給她留了個暗號,但不知道她是否能理解。而且,這個暗號隻說了一半,接下來,隻能由你來補充了。”
  簡東平笑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幫你?”他問。
  “如果你不幫我,我就隻好……”陸勁正說到這兒,忽然聽到樓上傳來開門聲,簡東平一個箭步奔到客廳,從衣架上摘下一頂帽子扔給了他。
  “這也你搶的。”簡東平低聲對他說。
  白發是他最顯著的特征。他連忙戴上,坐回到了桌邊。
  不一會兒,一個紮馬尾巴,穿紅毛衣的漂亮姑娘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她看見陸勁先是吃了一驚,用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隨後便當作沒看見似的,徑直走進了飯廳,從冰箱裏拿出了個壽司出來。
  陸勁和簡東平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簡東平不說話,陸勁知道,現在什麽話都得他先開口,這樣簡東平以後才可以全身而退。
  “James,這就是你女朋友吧?”陸勁裝模作樣地問道。
  “是啊。我的女朋友。”簡東平道。
  “嗯……你說的沒錯,很漂亮,很可愛。”陸勁點頭道。
  “本來就是。”簡東平笑了笑。
  女孩正專心致誌地剝著壽司上的保鮮膜,聽到他們說的話,她抬起頭,回頭看了看他們,但兩人都假裝沒看見。
  “我剛剛說的事,你看……”陸勁問道。
  “不行。”簡東平斷然拒絕。
  “現在這世界上,隻有你認識我的……她,我們之間的交流……就靠你了,求你了,怎麽樣?”陸勁一邊說,一邊想,這一語雙關,一箭雙雕的遊戲,隻有聰明人之間才能玩得起來,就像現在。
  “你要是真的喜歡她,就不應該再找她,我是說真的。”簡東平的表情很嚴肅,忽然又歪嘴一笑,“話說回來,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哈,你問得還少嗎?”陸勁也笑起來,“好吧,請問。”
  “你愛她嗎?”簡東平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圓眼睛女孩拿著壽司站在冰箱邊,轉過身來看著他們,顯然,她對他們現在的話題很感興趣,她臉上的表情顯示她隨時準備插嘴。現在,她跟簡東平一樣,正等著他回答這個超級感性的問題。
  
  但陸勁決定避開這個問題。
  “你愛你的女朋友嗎?”他反問。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朋友,有的話,即便是開玩笑,也不能說。再說,我也沒資格,你知道的。”
  “對,你是沒資格。”簡東平冷漠地說。
  “你也沒回答我的問題。”陸勁心道,老弟,你應該知道我在幫你。
  簡東平明白他的意思了。
  “嗯……”他躊躇著,眼睛直盯著陸勁。
  圓眼睛女孩霎那間低下了頭,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手裏的壽司,好像上麵長了蟲。
  “這個……我上次好像跟你說過了,我不想重複。”簡東平終於憋出一句話來。
  什麽意思?你當我是作家嗎?陸勁朝他皺了皺眉頭。簡東平一副欲言又止的尷尬表情。好吧,我先幫你,是這意思嗎?臭小子!
  “嗯……我記得你說,你想以行動來表達感情,我記得你是這麽說的,對不對?”
  “沒錯!”簡東平很用力地點了點頭,非常讚賞他的回答。
  女孩瞥了簡東平一眼不說話。
  “那用行動來表達一下你對我的感情吧,幫我給她打個電話,越快越好。”
  簡東平皺皺眉頭,沒說話。
  陸勁把臉轉向女孩,微笑著說,“勸勸你男朋友,他好冷血。”
  “哼!他是的!”女孩回頭瞪了簡東平一眼,隨後又看著他問道,“不過,為什麽你說自己沒資格?”
  “這可是一言難盡啊,幫我勸勸你男朋友。”陸勁看著她粉嫩白淨的臉,忽然感覺有另一張臉覆蓋住了這張臉,一樣白皙細致的皮膚,隻不過,她有一對閃著火花的眼睛,呼吸裏總帶著熱烈的渴望,以前每次靠近她,他總會偷看覆蓋在她皮膚表麵的那層細細軟軟的汗毛,他喜歡用鼻子去聞那些小絨毛……那時候他是火,生怕燒死她,隻能自己默默燃燒,當她變成火的時候,他卻隻能是塊冰。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勸不了他。”女孩朝他友善地笑了笑說,“你說你沒資格,我想你總有你的理由。如果你不嫌棄,我願意幫你,我特別希望別人能幸福。”
  她的提議讓兩人都吃了一驚,陸勁看看簡東平。
  “你也會幸福的,James,你說呢?”陸勁道。
  簡東平剛想答話,女孩就開口了。
  “不要問他,我的幸福跟他沒關係。其實這種事,你不應該求他,他本來就是個大冰箱,冷血動物,跟他說這些根本是浪費時間。雖然,你我不認識,但我擔保,我比他更能理解你。你說吧,我怎麽才能幫你?”女孩真心誠意地說。。
  陸勁又看看簡東平。
  “淩戈,你少管閑事!上樓去!”簡東平瞪了他一眼,對女孩喝道。
  女孩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自顧自狠狠咬了一口壽司。
  “好吧,下不為例,算我求你了。”簡東平看著陸勁,終於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謝謝。”陸勁笑著對女孩說,“其實我看他還不算太冷血。”
  “算了吧,他就是冷血動物!”女孩冷冷地甩出了一句,轉身正準備上樓,忽然,“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陸勁渾身一驚,是誰來了?難道是簡東平報了警?他禁不住把手伸進了口袋,那把警槍就在他的褲袋裏,他隨時可以掏出來,把簡東平和他的女友押為人質,但是,跟警方僵持的綁匪通常沒那麽容易脫身……
  
  他抬頭看了一眼簡東平,後者目光告訴他,他摸槍的動作已經被對方盡收眼底,有些事兩人都心照不宣,兩人對視著,屋子裏的氣氛驟然變得壓抑起來。
  “這麽晚了,是誰啊?”女孩見兩人都坐著不動,準備去開門。
   “淩戈,我去開。”簡東平叫住了她。
  她有些困惑,回頭看著男朋友,站住了。
  “請問廁所在哪裏?帶我去好嗎?”陸勁站起身,問淩戈。
  現在,我要跟你的女朋友在一起,James。
  簡東平明白他的意思,橫了他一眼,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親昵地說:“親愛的,帶他去二樓的廁所。晚上有人按門鈴,讓男人去開比較好。”語調雖然很溫柔,但陸勁還是從中聽出了緊張和不安。
  女孩遲疑了一下,簡東平命令道:“快去!聽話!”
  女孩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領著他上了樓,
  “好吧。跟我來。”
  “別偷看他啊。”簡東平又叮囑了一句,雖然他在笑,但聲音卻有些發抖。
  “去你的!”她回敬道。
  陸勁登上樓梯時,簡東平迅速向他遞了個眼色,他猜那意思應該是,“別傷害她,別衝動,讓我來。”
  好吧,看你的了,你最好不要耍花招,他用眼神回答了對方。
  淩戈把他帶到二樓的廁所門口後,說:“就這裏了。真怪,他為什麽不讓你上樓下的廁所。不過,他這個人有時候是很不可理喻的,你不要介意。”說完,她朝他笑了笑,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陸勁在廁所裏躲了兩分鍾後,悄悄將廁所門翕開一條縫,走了出去,他貼著牆壁站在樓梯口,正好有一個大盆景遮住了他。他聽到簡東平在客廳裏跟一個男人說話,聽聲音他就知道,對方就是他今天甩掉的兩名警察之一,那人叫嶽程。
  “……對,我們剛剛在元元家見過。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簡東平問道。
  “我們在追捕一名非常危險的逃犯,懷疑他是從邱元元家逃跑的,”嶽程故意停頓了一下,“他不是普通的小偷,而是一個殺人犯。”
  透過樓梯扶手中間的空擋,陸勁看見嶽程一邊說話,一邊繞著簡東平走來走去,眼神在屋子裏瞟來瞟去。
  簡東平別過頭去正好看到另一名警察打開了樓下廁所的門,他的聲調瞬間變得不那麽客氣了。
  “噢,是嗎?”簡東平問道。
  “是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請問你離開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周圍有什麽可疑的人?或者在你的車裏有沒有發現過可疑的物品?”嶽程道。
  “讓我想想……”簡東平道。
  一陣沉默。
  “好,你想一想。你的房子好大啊,簡先生,我們可以隨便看看嗎?”嶽程很客氣地問道。
  “隨便看看?”簡東平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可以嗎?”
  
  說話間,那個小警察似乎已經準備上樓,陸勁連忙把往後讓了讓。
  “在沒有搜查證的情況下,隨便看看,好像不太合法吧?”簡東平彬彬有禮地說。
  “並不是搜查,隻是隨便看看。”嶽程並不打算退讓,他還補充了一句,“簡先生,我知道你父親是大律師,但事關重大,我們現在在追捕的犯人……”
  “對了,你說你是刑警?”簡東平打斷了他的話,笑著問道。
  “B區凶殺科的。”嶽程不想跟他閑扯,語氣有些冷淡。
  “那麽,高競你認識嗎?”
  “高競?”這個名字好像讓嶽程吃了一驚,接著他說,“對,我認識他,我們可以算是同事。”
  “我春節的時候去看過他,去年冬天他偵破了一起警察局內奸的案子,負了重傷,這我想你應該知道。”
  “你跟他很熟嗎?”嶽程問道。
  “算是吧。我覺得他是個好警察,那件案子把他害苦了,聽說有段日子,他得靠止痛藥才能睡覺,真希望他能如願升職。”簡東平歎了口氣,忽然話鋒一轉道,“對不起,扯遠了,如果你想隨便看看,就請便吧,但可不可以先讓記下你的名字,嶽程?怎麽寫?”
  陸勁一開始不理解為什麽簡東平會突然跟嶽程提起這個不相幹的人,但聽到這兒,他驀然明白了簡東平的意思。淩戈曾經在車上說過,這位嶽警官在跟一個姓高的競爭同一個職位。在這種節骨眼上,姓嶽的當然不會願意有人去投訴他利用職務之便,擅闖民宅,更何況投訴他的還可能是個精通法律的大律師。
  嶽程既沒回答簡東平的問題,也沒堅持最初的打算。
  “我再問一遍,簡先生,你離開邱家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他客氣地問道,陸勁想,他這麽問意味著,他對簡東平玩的啞謎,已經心領神會,並作出了讓步。嶽程並不是個傻瓜。
  “我確定沒有。”簡東平道。
  “這個人手裏有槍,非常危險,如果你想到了什麽,請隨時跟我們聯係。好嗎?”嶽程說。
  “我一定會的。”簡東平誠懇地說。
  “謝謝。”嶽程道,說,“那我們先走了,打擾了。”
  “沒關係。”
  “頭兒!”那個小警察看了一眼簡東平,不甘心地叫了一聲嶽程,但嶽程沒理他,徑直離開了簡家,他連忙跟了出去。
  陸勁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簡東平關上房門後,走上樓來,對站在走廊裏的陸勁狠狠瞪了一眼。
  “我被你害慘了!”他悄聲道。
  “謝謝你。今晚我睡哪兒?”陸勁笑了笑問道。
  “他們不會輕易放棄的,也許已經注意我了。”簡東平低聲道,淩戈正好開門出來,他連忙提高聲音問陸勁,“你睡客廳沙發怎麽樣?”
  “行啊。”他道。
  下樓的時候,他聽見淩戈在問簡東平:“剛才誰來了?”
  “是警察,果然是那個姓嶽的,幸好你沒出來,不然讓人家看見你跟我住在一起……”
  “哎呀,還好我沒出去。”女孩好像拍拍胸脯,很慶幸,接著她又問,“他來找你幹什麽?”
  “沒事……”
  聲音忽然斷了。
  接著,他聽到女孩怒氣衝衝地說:“我哪有偷看他?!我在自己房間裏!他在廁所!”
  “不許看別的男人!”簡東平在她關門的一刹那叫道。
  陸勁想,很好,她沒看見我剛才躲在樓梯口。

  5.2008年3月9日
  
  “女性,年齡大概45歲,中等身材,身穿嫩黃色花邊連衣裙,白色高跟鞋,初步判斷是被勒死的,死亡時間大約是昨夜11點至1點之間,從隨身攜帶物中找到了她的身份證,看來是她本人的,她叫羅秀娟,本市人。”刑警小王在向嶽程報告現場勘查的結果。
  “把那張字條給我。”嶽程低頭戴上了手套。
  今天一早,110接到報警稱有人在一條小巷內發現一具女屍,本來普通的謀殺案不歸嶽程管,但110接警的警員回來報告說,在死者的隨身物品中發現了一張字條,好像跟目前嶽程負責的“一號歹徒”案有關。得知此事後,嶽程馬上趕到了現場。
  “就是這張條子。”小王把字條遞給嶽程。
  與以往一樣,字條是最普通的橫格信紙,半透明,很薄,折成了橫條,全文用黑色圓珠筆寫就,平淡無奇。
  字條的內容是:
  “哈哈哈,我又來了,我又來了。各位好,老相識了,最近心情怎麽樣?好嗎?
  我心情不錯,因為我又殺了一個。她是女人。
  真的,真的,我沒說謊。
  為了證明我說的話,我現在列舉隻有我和警方知道的事。
  1. 女人是被勒死的,凶器是她的腰帶。
  (好難看好難看的腰帶啊!上麵居然有個蘋果。如果讓我的朋友陸勁看見,他會說,讓我重新幫她畫一根吧。他臭毛病真多,幹什麽都得講點情調,可我覺得,凶器美不美有什麽關係,還不都一樣?)
  2. 她側臥,雙手在兩邊揮開,大腿前後岔開。
  (我的朋友陸勁說,死是凝固的美,得有個好姿態,哈哈,他總是這麽說。我決定作個實驗,想了好久,決定讓她以奔跑的姿勢結束生命。不過她太醜了,我看不出她變成凝固的東西後,還有什麽美的。人的動作很難形容啊。醜八怪做什麽都醜。)
  3. 她的嘴唇外圍塗了一層唇膏。
  (我並不是故意要醜化她,不過我真的覺得她的嘴如果大一點會更好看。對男人來說,也許更好用,女人對我來說,沒有好或壞,隻有好用不好用,哈哈哈,我不應該說黃色笑話,抱歉,有時候我會失控,當我看見我想看見的東西時。)
  4. 她塗了紅色指甲油,有三個指甲斷了。
  (布滿皺紋的老女人的手,塗再好看的指甲油也是枉然。陸勁說,當我親吻一個女人的手的時候,我希望聞到甜甜的巧克力味,這家夥愛吃甜食,他覺得,這味道能激發他想咬的欲望。可是請原諒,這女人的手,我看到了隻想砍掉它,可惜我沒那閑工夫。說明一下,她的指甲不是我弄斷的,她在地上掙紮,亂抓亂撓,自己弄斷了。你們肯定會發現她指甲裏的黑泥,謔謔,還不少。)
  5. 她躺在死巷裏,不知道那條巷叫什麽名字。
  (巷子很深,沒有路燈,聽說常有人在這裏偷情,其實我也看見過。)
  6. 頭發亂蓬蓬,幹乎乎,盤了起來,顏色是紅的。
  (好難看的頭發,如果我的朋友陸勁看到那樣的頭發,他會怎麽說呢?他會說,頭發的顏色決定了皮膚的顏色,而皮膚的顏色又決定了穿什麽樣的衣服,所以頭發難看,這個女人肯定不會好看。別怪我總是引用他的話,誰叫他總是說到點子上,哈哈。)
  
  請警方把這封信轉給我的朋友陸勁吧,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告訴他,如果他肯把我要的東西還給我,我就會停止這場遊戲。
  要怎麽聯係我?問他吧。哈哈哈。我去也。
  
   一號歹徒。”
  
  跟以往的來信筆跡差不多,稚嫩得像個小學生。嶽程覺得這種筆跡偽裝的成分比較高。不過是否同屬一個人,還得請專家進行鑒定才能算數。
  “信你看了嗎?”他問小王。
  “看了。”
  “他說的這些跟現場情況吻和嗎?”
  “一模一樣。”小王答道。
  “還查到什麽?”
  “現在隻知道這女人昨晚10點半左右在斜對麵的紅眉舞廳跳舞,大約11點半左右離開。”
  “她一個人走的嗎?”
  “一個人。”
  “好吧,先去那家舞廳和舞廳周圍查一下,看看她昨晚接觸過什麽人,跟誰說過話,再去查一下她的家庭背景。”嶽程吩咐道。他現在還不明白,一號歹徒的殺人目標到底是精心挑選的,還隨機找的,但是不管怎麽樣,按照慣例,每個被害人都得從頭查一遍。
  之前,他們已經對25個被害人的背景和特征進行了詳盡的分析和比較,但至今沒發現一個統一的可以被稱之為謀殺動機的具體特征。所有被害人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生活在S市,他們之間彼此沒有生活和工作上的聯係,年齡、性別、職業都不盡相同,體貌特征也各不相同。如果不是一號歹徒來信具體說明現場和屍體的細節,他們可能會認為這些人都是被不同的凶手殺死的。
  可是,總有些什麽不一樣吧,不管是精心挑選還是隨機找的,一號歹徒把對方定為自己的屠殺目標,那這個人總該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吧。到底是什麽地方吸引了他呢?為什麽偏偏挑中她?她是不是特別好對付?特別容易接近?還是她身上有某種東西,讓他感到特別亢奮?是衣服的顏色還是頭發的式樣?是走路的姿勢,還是說話的語調,或者一個不經意的動作?
  這些問題半年來一直困擾著嶽程,他覺得整個一號歹徒的連環殺人案,就像個大迷宮,一旦走進去,就會身不由己地迷失方向,他們曾嚐試用各種方法摸索著尋找出口,但都失敗了,但理智告訴他,不管凶手有多狡猾,迷宮有多深,總有些什麽是有聯係的,總有些蛛絲馬跡會留下。他一直在尋找一根能引領他走出這個迷宮的線。
  現在他發現,陸勁就是這根線。
  嶽程注意到這封信和以往有一個明顯的不同點,那就是這封信明顯是寫給陸勁看的。雖然氣焰還像過去一樣囂張,但他似乎耐心了許多。在前幾封信中,他隻是簡單描述了現場的部分細節,並沒有為每個細節作特別注解。但在這封信中,他不僅大量引用了陸勁說過的話,還講述了不少自己的感覺,比如“女人對我來說,沒有好或壞,隻有好用不好用,”以及“這女人的手,我看到了隻想砍掉它。”這位歹徒先生,還首次為死者設計了一個奔跑的動作。耐心不僅表現在信的內容上,還體現在殺人的方式上。
  
  凶手還說陸勁明白他的意思,希望陸勁能把他想要的東西還給他,並且還說,陸勁知道怎麽能找到他。他這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他跟陸勁之間有什麽默契?他們在打什麽啞謎?嶽程覺得要想解開這個謎,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找到陸勁,即使不能抓到他,也得跟他有某種聯係,得跟他談一次,看來還是得找邱元元。
  另外,既然一號歹徒跟陸勁曾經是筆友,那麽有必要找當年抓捕陸勁的刑警了解一下,有沒有在陸勁家搜查到相關的信件,他相信,陸勁是不會把它們扔掉的。
  
  一小時後,嶽程驅車回到警局,羅小兵看見他,立刻匆匆奔了過來,低聲道:“頭兒,那個女人昨晚上用固定電話往外打過一個電話。”
  “是嗎?打給誰?”嶽程立刻問。
  “就是打給我們昨晚上見到的那個姓簡的。”
  “大概什麽時候?”
  “10點半左右。”
  “那時候我們剛走。”嶽程道。
  “是。”
  “有什麽可疑嗎?”
  “好像也沒什麽……”羅小兵說不出個所以然。
  “讓我聽聽。”嶽程一邊說,一邊迅速通過走廊,走進一間隱蔽的辦公室,羅小兵緊跟在他身後。
  這是間隔音設備極好的小房間,屋子裏有兩名刑警正在聽錄音,看見他進來,連忙都站了起來。
  “頭兒。”
  “這就是昨晚的錄音?”嶽程問。
  “對。”
  “倒過去,讓我聽一遍。”嶽程命令道。
  “是。”那名刑警把依言把錄音帶倒了回去,錄音機裏馬上傳來邱元元的聲音。
  
  “喂,你好。”這是邱元元。
  “嗯,你好,你找誰啊?”一個女孩接的電話。
  “啊,是淩戈嗎?我是元元,噢,James在嗎?”邱元元聽到那女孩的聲音顯得有些措手不及,聲音顯得有些慌亂。
  “他在,等等,他正在跟朋友……”女孩的話還沒說完,電話裏就換成了簡東平的聲音。
  “嗨,是元元嗎?”簡東平的聲音很熱情。
  接著錄音裏又傳來簡東平跟那女孩說話的聲音,他好像把電話機移開了些,“乖,我跟元元說幾句話,馬上就來。”他對那女孩說。
  沒聽到女孩的回答,隔了會兒,簡東平的聲音傳了出來。
  “對不起,元元。”他道。
  “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對不起,沒想到你們住在一起。因為淩戈剛剛還說她跟你是普通朋友。”邱元元笑著說。
  “她不好意思承認,其實我們住在一起已經有段時間了。”簡東平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元元,關於她,我正好有件事想求你。不過,還是你先說吧,你有事找我?”
  “對。是的。”她道。
  “什麽事?”
  “有警察來找過你嗎?”
  “有。”
  “對不起,他們剛剛硬要問我你的名字,我沒辦法,隻能說了。沒準他們還會去找李震,他們這些人真可怕,真對不起。”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內疚。
  “他們也是為了工作。沒關係。而且,我什麽都不知道,也幫不了他們。”
  “他們有沒有跟你說,他們在找誰?”她問道。
  “他們說是個危險的罪犯。”
  “他們其實是在找陸勁。”
  “你說什麽?陸勁?不可能!不會的,元元,你一定是搞錯了!”簡東平好像完全不相信她的話,難以置信地在電話裏大聲說。
  “我沒騙你,東平!所以他們才會來找我!其實……”
  “我明白了,好了,沒關係的,元元,忘了這件事吧。沒什麽。”簡東平寬容地說。
  “我就是來跟你說這事,對不起,James。”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累,有些沮喪。
  簡東平卻笑了起來。
  “你知道剛剛那兩個警察來的時候,我跟淩戈在幹嗎嗎?”
  “我不知道,難道你們……”
  “你不知道有多危險,那兩個警察居然想搜查我家,幸虧我用我爸的名號把他們擋住了,也幸好我警告過肉圓,讓她穿著睡衣不要到處亂跑。”
  
  邱元元哈哈笑起來。
  “你們兩個可真倒黴!好吧,說說,你想讓我幫什麽忙?”她的口氣又輕鬆起來。
  “是這樣的,我想給她買份禮物紀念我們認識三周年,想請你幫我參謀參謀。”
  “好啊,你想買什麽給她?”她很感興趣。
  “想買衣服,她的衣服都挺舊的,平時又不讓我給她買,她自尊心特別強。”簡東平停了一下,“明天陪我去逛第一百貨怎麽樣?”
  “第一百貨?”她好像愣了一下。
  “怎麽樣?”
  “好啊!”她立刻同意,接著低聲問,“James,James,為什麽要去那兒?是不是,是不是,有人,跟你提起過那裏?”
  “是啊,昨天我們雜誌社的女同事說,那邊的衣服又好看又便宜,我以前從來沒去過,隻知道那地方人很多,怎麽樣?陪我去吧,明天上午10點半,我來你家接你。”
  “沒問題,反正我下午才去單位。”元元爽快地答應了。
  “那明天見。”
  “明天見。”
  
  聽完錄音,嶽程的總體感覺是,簡東平是個異常狡猾的家夥,跟他相比,邱元元隻能算是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電話雖然是邱元元打過去的,但很明顯,姓簡的家夥牢牢地掌握了電話的內容和整體氛圍。這一點,如果逐句分析的話,可以看出端倪。
  首先,是他女朋友接的電話,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他女朋友說什麽來著?“他在,等等,他正在跟朋友……”,簡東平在跟朋友幹什麽?在跟朋友說話嗎?會不會在用另一個電話跟朋友通話?如果沒有,會不會有人在旁邊?
  其次,從兩人的對話中,不難發現,簡東平認識陸勁。在聽說警察是在找陸勁後,他的反應先是極度驚訝,但當他意識到元元可能還會繼續談陸勁這個話題時,他立刻又加以阻止,這跟他開始時的驚訝表現銜接不起來。按理說,如果一件事讓你非常吃驚,你會忍不住就這個話題不斷追問下去,他應該問,“警察怎麽會來找你?陸勁怎麽會沒死?你怎麽知道他們在找陸勁?”等等,可現在,他不僅什麽都沒問,還主動不讓企圖告訴他點什麽的人,別再說下去,這非常不自然。
  簡東平還說,“你不知道有多危險,那兩個警察居然想搜查我家,幸虧我用我爸的名號把他們擋住了,也幸好我警告過肉圓,讓她穿著睡衣不要到處亂跑。”
  隻有簡東平和嶽程兩個人知道,他擋住警察時,用的不是他父親的名號,而是別的。但是簡東平跟他並沒有什麽交情,他有什麽必要在跟朋友的私人電話中,隱瞞這點?他還用他跟女朋友親熱的事,解釋了為什麽他不讓警察搜查他的家。如果連跟女朋友親熱的事都能說,那他用那個理由趕走警察的事為什麽卻要隱瞞呢?
  分析了這麽多,嶽程的直覺是,簡東平知道有人會竊聽電話,所以很多話,他都是說給警方聽的。沒錯,他認識陸勁,也知道警方在追捕這個人,驚訝是假的,他不讓元元繼續說下去,是怕她說漏嘴,雖然嶽程不知道她會說漏什麽,但簡東平肯定知道。在那通電話裏,簡東平不僅用一個貌似合理的理由解釋了拒絕搜查的原因,還高抬貴手地避開了警察離開的真正原因,嶽程覺得,後一種行為更像是在向他示好,那意思仿佛是在說,看,我什麽都沒說,我給足你麵子了吧,接下來,你該知道怎麽辦了。
  嶽程認為,所有這些都恰好證明,簡東平很可能知道陸勁的下落,也許昨天晚上,陸勁就在他家。但是當然,這隻是直覺,直覺是不能代表事實的。
  聽了電話後,他覺得,不管陸勁是否在簡家,及時退出都是最妥當的做法。因為,他昨天不知道,除了簡東平外,那裏還有一個女孩,假如陸勁當時也在簡家,他肯定會選擇比較隱秘的地方躲藏,相比底樓的客廳,二樓要顯得更隱蔽一些,當時女孩也不在客廳,她在哪兒呢?聽簡東平的意思,那女孩可能在臥室,很多買複式樓房的人,都會把臥室安置在二樓。也就是說,陸勁離她很近,假如他們當時強些搜查,難保陸勁不會狗急跳牆,把簡東平的女朋友押為人質,他手裏有槍,也許還會傷及無辜,那是頂樓,他又無處可逃,而他們隻有兩個人……所以,這麽一想,他現在很慶幸自己沒有貿然闖入。
  “查一下這個簡東平,我想知道他跟陸勁是什麽關係,還有他跟邱元元到底是什麽關係?”嶽程命令一名下屬。
  “是。”
  “昨晚邱元元給簡東平打電話,打的是簡東平的固定電話,還是手機?”
  “固定電話。”
  “查一下昨晚上,在邱元元打電話進來時,簡東平的手機是不是正在通話。”
  “是,馬上去。”
  “小兵,跟我去第一百貨。”嶽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正好10點。
  
  看見簡東平的車裏隻有他一個人,邱元元覺得非常失望,她本來以為那個人會在車裏等著她的!昨天跟簡東平通完電話後,她猜想陸勁一定是去找簡東平幫忙了。雖然陸勁當年被捕,就是簡東平幹的好事!但她明白,陸勁從內心是喜歡這個對手的。“跟這個人說話有如履薄冰的感覺,可惜他不是我的朋友。”陸勁曾經滿懷遺憾地跟她提起過簡東平,所以,照這麽推算,他去找簡東平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至於簡東平呢?他天生好奇心重,如果陸勁跟他說起一號歹徒的案子,沒準真能說服他幫點忙,而且,像簡東平這種在穿衣打扮上極為挑剔,並且喜歡買怪鞋子的男人,應該是不會去光顧第一百貨的。所以,她覺得簡東平之所以會提出讓她陪著去第一百貨,就是在幫陸勁的忙,可是……難道她猜錯了?
  “你在想什麽,元元?”上車之後,見她怏怏不樂,簡東平問道。
  “沒什麽,你想給淩戈買什麽樣的衣服?”她覺得意興闌珊。
  “說實話,我喜歡你這條馬褲。”簡東平笑著說,“不過,我想淩戈穿了未必會好看,我還是給她買條裙子吧。”
  “好啊,我們去了再挑。”她心情低落,都懶得說話了,從包裏拿出一包煙來。
  “小姐,別在我車上抽煙。”
  “James。我心情不好。”
  “別抽煙。”他警告道。
  好吧,算了。她把煙扔進了包裏,覺得心情極其煩悶。
  簡東平回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著問道:
  “元元,你昨天穿的也是這身衣服嗎?”
  “當然不是,你不是看見我昨天穿什麽了嗎?”
  “鞋呢?是昨天那雙嗎?”
  他為什麽這麽婆媽?她疑惑地看著他答道:
  “不是,我昨天沒穿這雙鞋。”
  “那麽你昨天隨身帶的也是這個包嗎?”
  “不是,是另一個。怎麽了?”她不知道簡東平究竟想問她什麽。
  “昨天,你這個包掛在什麽地方?”
  “在衣架上。”
  “好,現在仔細想想,昨天那兩個警察有沒有碰過你的包?有沒有碰過你的衣服,或者鞋子?”簡東平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好好想想。”
  她驟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在提醒她,會不會有人在她的隨身攜帶物中安放竊聽器。她不得不承認簡東平比她想得周到。她用極快的速度讓腦子平靜下來,仔細想了想,答道:
  “沒有。”
  “你再想想。”
  “真的沒有,昨晚上我一直盯著他們,我不想讓他們碰我的東西。”她一邊說,一邊打開包翻騰了起來,又看了看鞋底,最後她確定什麽可疑物品都沒有後,她又說了一遍,“沒有。什麽也沒有。”
  簡東平似乎鬆了口氣。
  “好,元元。你聽好了,我現在告訴你,那個人昨天在我家。”
  “啊……”她差點發出一聲驚呼,但她捂住了嘴,因為簡東平冷靜的聲音不容許她作過多的情緒反應。
  “聽我說完。是他讓我打電話給你去那裏的,我們一起上去,我不知道他會躲在哪裏,總之會是監視器看不到的地方,他看見我們,會給我發條短信,我昨天給了他個手機,如果看見他,你先不要上去招呼,裝作沒看見,陪我買完衣服後,我們一起走樓梯下去,那是棟舊樓,那裏應該沒按攝像頭……”
  “James……”她望著他,心裏充滿了激動和感激。
  “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時間不多,抓緊點。”說話間,簡東平已經把車停在了商場的停車場裏。。
  “那麽你……”
  “到時候,我會在樓下停車場等你。”簡東平說。
  “James!”她叫了他一聲,他回過頭來時,她忍不住上前緊緊擁抱了他,“謝謝你。”她輕聲說,心想,你大概是這世界上唯一肯幫我跟他的人了。
  “別謝我,我在發瘋,我知道。”他笑著拍了拍她的背。
  
  “看,他們進來了!”羅小兵叫道。
  “我看見了。”嶽程注視著鏡頭裏的簡東平和邱元元,鏡頭裏的她看上去心情不錯,一直在跟簡東平說話。她今天穿的正是昨天晚上放在床上的那身衣服,真是沒話說,帥呆了,到哪兒都搶鏡!“女裝櫃台在幾樓?”他問道。
  “已經問過了,是二樓和三樓。”羅小兵答道。
  “哪個是二樓的?”他問保安室的工作人員。
  “這個。”那人朝某個熒屏指了一下。
  從這個鏡頭裏望過去,嶽程沒發現可疑的人。他相信他現在應該要找的是一個戴帽子的男人,因為白發是陸勁最明顯的標誌,所以想必他會戴頂帽子。
  
  
  邱元元懷著異常緊張又興奮的心情跟簡東平一起通過自動扶梯來到了二樓的女裝櫃台,跟往常一樣,這裏人滿為患,顧客們人挨著人在各種品牌的服裝櫃台裏穿梭。她一上樓就忍不住在人堆裏尋找起來。陸勁,你在哪裏?你看到我了嗎?你看到我了嗎?她身邊的簡東平卻顯得很平靜。
  “去給我的肉圓買件好衣服去,你幫我挑挑。”他輕鬆地朝她笑了笑,他的眼神仿佛在安慰他,耐心點。
  “你知道你家肉圓的腰圍和胸圍嗎?”她走到一個木頭模特前,,裝模作樣地捏了捏模特身上的那條長裙。
  “這我不知道,中號吧,隻要顏色好看,式樣不太土就行。上麵最好不要卡通圖案,不要花邊、不要繡花圖案,要大方點。”簡東平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握在手裏。看到他這個動作,她的心驟然縮緊了。他的短信怎麽還沒來?他在哪裏啊?
  “別到處看,看衣服!”簡東平在她耳邊輕聲提醒道。
  “明白。”
  
  
  “他們在幹嗎?”嶽程看著熒屏問道。
  “像在挑衣服,但那個女的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啊。”羅小兵道。
  沒錯,不過,簡東平在她耳邊親熱地說了幾句後,她就顯得認真多了。現在,她正一邊拿著一條黑色的百褶裙在身上比劃著,一邊跟簡東平談笑風生。
  嶽程繼續在鏡頭裏尋找可疑的人,但是人好像太多了,現在是三月份,天氣寒冷,戴帽子的男人似乎也不少。
  
  
  “真的會有人在監視我們嗎?”她輕聲問簡東平,臉上仍然帶著笑。
  “當然。你覺得這條裙子怎麽樣?我的肉圓穿會好看嗎?我覺得她穿粉紅色最好看,她皮膚白,穿了粉紅色,就像朵小桃花。”
  “說那麽好聽,快點搞定她!為什麽她還對別人說你們是普通朋友?”她把黑裙子放回架子上,又拿了條米白色的裙子出來,端詳著。
  “我哪知道?大概她害羞吧。”簡東平說。他話音剛落,手機發出一串刺耳的“滴滴”聲。
  聽到這聲音,她隻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被電擊了一下,發出“滋”地一聲響,她差點沒站穩,連忙扶住了身邊的衣服架子,並故意背對著簡東平,假裝翻動著衣服,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現在有多緊張。是他來的短信嗎、他說了什麽?他現在在哪裏?
  馬上就有了答案。
  “他已經看見我們了,現在我們買下衣服離開。”簡東平輕聲對她說,臉上仍帶著笑,“要自然些,也許有人在看我們。”
  “ok。”她點頭,心緊張地砰砰跳。
  
  “他們好像買了件衣服。”羅小兵道。
  “是裙子。”從鏡頭裏,嶽程看見簡東平去了帳台,而邱元元仍留在原地。她現在正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掛在架子上的衣服和裙子,不時還看看腕上的手表。她趕時間嗎?她跟簡東平來這裏,難道真的是來買裙子的?
  不一會兒,簡東平就笑盈盈地走了回來,他把付款憑證交給了營業員,兩人拿著裝裙子的塑料袋離開了,接著……
  “為什麽沒有他們的圖像了?他們上哪兒去了?”羅小兵瞪著眼前的幾個監視器,急急地吼道。
  “不知道。”保安室的工作人員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這裏有什麽地方沒裝監視器?”
  “沒裝的地方可多了。”
  “二樓哪個角落沒裝?”羅小兵問道。
  “這個……我倒也說不清,我是新來的。”保安撓了撓腦袋。
  “樓梯裏有沒有裝探頭?”嶽程問道。
  
  
  邱元元懷著激動的心情,急匆匆跟著簡東平走進樓道,卻意外發現,她期待的那個人並不在那裏。
  “怎麽回事?”她立刻問。
  “別囉嗦,跟我走,我們去地下停車場。”他冷靜地命令道。
  她不說話了,她明白在這種情形下,按他說的做,應該沒錯。
  他們兩人一言不發地快步來到停車場,簡東平以最快的速度,跳上車子,將車駛離了第一百貨。
  “到底是怎麽回事?James。”車開出一段路後,她終於忍不住了問道。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簡東平平靜地注視著前方。
  車又行駛了大約10分鍾,他終於把車停在一條小馬路裏。
  “到了。”簡東平一邊說,一邊下了車。
  她茫然地跟著他下了車,現在她已經完全糊塗了。
  隻見簡東平走到後備箱前用手指一按,後備箱的門立刻彈了開來,一個白頭發的男人從裏麵鑽了出來。她的心差點跳出來,是他!他竟然一直藏在簡東平的後備箱裏!他是什麽時候進去的?簡東平來接她時,曾經往後備箱裏放過東西,那時候,她可以肯定他不在,難道就是趁他們買衣服的時候?難道去第一百貨購物其實隻是一個詭計?
  “感覺怎麽樣?”簡東平問陸勁。
  “沒事。”陸勁一邊回答簡東平,一邊回頭朝她看來。
  “我去對麵買點東西,你們聊吧,時間不要太久,”簡東平道。
  “明白,多謝。”陸勁道。
  “謝倒不用,挖到寶藏分我一半吧!”簡東平笑,他朝邱元元點了點頭,便信步穿過馬路,走進了一家便利店。
  她看到他向自己走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叫他什麽,叫陸勁嗎?還是叫陸老師?
  “跟我來。”他走到她跟前,牽起她的手,幹脆地說。
  他們走進了一條小巷。
  
  巷子很深,彎彎曲曲的,另一頭不知通向哪裏,陸勁拉著她快步向前走,直到確定從馬路那邊無法一眼瞧見他們,他才放心停了下來。
  “元元,我有話問你。”他放開她的手,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站定了。
  “什麽事?”她微微皺了皺眉。
  “我以前給你念過不少信,還記得嗎?”他問道,不時朝兩邊看看,他倒不是想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他們,其實旁邊一個人也沒有,他是不想多看她,他現在需要保持清醒。
  “我記得,那是一個筆友寫給你的。”
  “對,就是那些信。我把它們跟那些素描畫放在一起了。你離開我家時有沒有帶走它們?”
  他記得那時候曾跟她說,“你不是個偵探迷嗎?如果我死了,這些信你可以拿回去看看,這是最生動的罪犯寫照,沒準你會覺得挺有收藏價值。”“好吧,如果我能活著離開,我會帶走的。”她當時是這麽回答他的。但他知道,說歸說,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他沒把握她被救走時一定會帶上了那些畫和信,他不知道她對他是什麽感情,也許有點知道,但一旦恢複自由,她還會留戀那段歲月嗎?還會保留那些可能象征著痛苦回憶的紀念品嗎?他不知道。
  但是她馬上就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畫我都帶回家了。”她說。
  “那些信呢?”他連忙問。
  “我離開的時候,警察檢查了我的東西,他們把信都拿走了。”
  這麽說,是警方拿走了那些信?但是,這些信跟那件紐扣連環殺人案(詳見《紐扣殺人案》)毫無關聯,結案後,警方還會保留這些東西嗎?應該會歸還給犯人家屬吧。會不會……他正琢磨著這些信的下落,就聽到她說:
  “我後來拜托我家的律師去打聽過你的事,他說你,已經伏法了,”她看了他一眼,稍微遲疑了一下才說下去,“我也曾經想要收藏那些信,但是我家的律師說,警方後來把你屋子裏搜到的所有東西都還給了你媽媽,當然也包括那些信。”
  “還給我媽了?”他茫然地重複了一句,腦袋上好像挨了一悶棍。
  “聽說她想見你最後一麵,被你拒絕了。”她盯著他的眼睛,忽然皺起了眉頭,帶著譴責的口吻說,“你的心真狠!”
  對她的苛責,他不想辯解。
  “好吧。我明白了。”他快速點了點頭,漠然地說。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其實他還有很多話要跟她說,但是一抬頭看到那雙熱切追逐著他的眼睛,那頭柔軟如絲的深褐色長發以及那件裹著她細細腰身的黑色皮衣,他就不想說了。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他連做夢都想回避的人,現在就在眼前,他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她,但是,理智告訴他,他最好不要碰她,那就好像一個開關,一碰就開了。他不能這麽做。他想他得走了,他答應簡東平隻跟她說5分鍾的話,也許現在還沒到五分鍾,但他覺得還是快點走的好,可他剛想說告別語,就聽到她開口了。
   “陸勁。”她叫了他一聲,聲音很輕。
  他怔住了。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對他直呼其名,以前,她不是叫他陸老師,就是叫他“殺人犯”“混蛋”“劊子手”,或者幹脆叫他一聲“喂!”,可是今天……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那聲“再見”,他沒說出口,他隻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望著他,柔聲問道,她的手無聲無息地從他的手裏掙脫開來,反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動作很輕,他覺得那應該叫做撫摸,他的心裏激起陣陣漣漪,他知道自己該走了,但是,他沒能挪動步子,好像有什麽東西拉住了他的腿。
  “還好。”他終於吐出兩個字來。
  “你的手變粗了,幹了很多粗活吧。”她捏著他的手指,這動作他挺熟悉,以前他們在一起時,她常這麽做,然後她會惡狠狠地說,“讓我瞧瞧這雙沾滿鮮血的手!好,今晚就把它煮了吃了!為民除害!”可是現在,她的聲音卻全然沒有了當年的惡毒和任性,反而充滿了一種他不太熟悉的溫情。她長大了……
  
  “頭兒,樓梯裏沒有,全都找過了!”羅小兵焦躁不安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
  “我知道了。”嶽程道。
  “那麽……”
  “先回來再說!”
  在羅小兵和另兩個下屬去對作逐層檢查的時候,嶽程通過監控器看見簡東平驅車飛快地離開了第一百貨。其實他心裏早就有種預感,他們可能上當了。因為第一百貨幾乎是個封閉的空間,要想在這裏抓住一個逃犯,其實是非常容易的,陸勁應該也明白這點,所以按理說,他不會傻到過來自投羅網。
  那麽他們為什麽要來第一百貨?難道隻是為了跟警方開玩笑?
  應該也不是。陸勁不像是有這種閑情逸致的人,雖然他殺了不少人,但他並不算精神變態者,換句話說,他並不是個瘋狂的人。那麽陸勁到底在搞什麽鬼?
  嶽程想,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張市內地圖,當然,還有交警方麵的協助。
  
  
  “在裏麵……,嗯,人人都得幹活。”陸勁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隻覺得腦子發蒙,因為他看見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摩挲著,現在他已經真切地感受到了她肌膚的彈性,她的皮膚好光滑啊,還有她的氣味,有種說不出來的香,她的呼吸則像小型的野生動物,好急促,他覺得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靠她越來越近了……不,不行!他猛然把手抽了回來。
  “我該走了,元元。”他假裝沒看見她眼中的驚訝和失望,冷漠地丟出一句話,並說完就走。
  他的突然轉變,讓她愣住了,但她馬上追了上來。
  “陸勁!你上哪兒去?”她拉住他的衣服問道。
  “你別管。”
  “你為什麽要找那些信?”她問道,還沒等他回答,她似乎想起了什麽,急急地說,“我忘了告訴你了,那個警察讓你在24小時把槍還回去,否則他們就會……”
  “我明白。”他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我會處理的。”
  “你真的搶了他們的槍?”
  “我需要它。”他避開了她的目光。
  “那個警察跟我說起過那個一號歹徒的案子,他是不是想讓你協助他破這個案子?”
  “是的。”
  “難道那個給你寫信的筆友就是一號歹徒?”她好奇地問道。
  “應該是他。”
  “那你現在打算去哪兒?有什麽要我為你做的?”她期待地看著他。
  他的心稍稍動搖了一下,但馬上幹脆地搖了搖頭說:“沒有。好了,我真的得走了。元元,謝謝你今天回答我的問題,也謝謝你上次給我的錢。謝謝你。”他盡量使自己的口吻顯得有距離感,他相信她能從他的態度中悟出他的想法,他不想跟她在一起,她應該明白這一點。他越過她向前走去,雙手插在滑雪衫口袋裏,他相信他還是有本事表現得若無其事的。
  她又追了上來。
  “喂!你以為你這樣就是對我好嗎?!”她跑到他麵前質問他,態度變得蠻橫起來。
  他不說話。
  “不要以為你長了幾根白頭發,就說什麽都是對的!如果你知道對和錯,就不會現在成為逃犯了!你其實什麽都不知道!”她生氣地瞪著他。
  他的目光越過她的頭頂在天空盤旋了幾圈,又飄回來落到她的臉上,他看得出來,她現在又生氣又失望,但是他再也不可能像過去那麽哄她了。
  “元元,我老了。”他道。
  
  “男人老不老,應該女人來說!我覺得……”她停頓了一下道,“你並不老。”
  他看了她一眼,冷靜地說:
  “我沒什麽需要你幫忙的,元元,你就當我死了,過好你自己的生活,這就算幫我忙了。”
  說完,他沒理會她,再次越過她,向前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裏重重歎了口氣,元元,我想我這麽做是對的,你再也不是我的小鳥了,再也不是了。你我都應該明白這點。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接著快步跟上了他,並再次攔在了他麵前。
  “好吧。陸勁。既然你這麽說,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她怒氣衝衝地說,“你要表現你的大度是不是?ok!我成全你!把你的爛東西還給你!誰要你的東西!混蛋!”她從脖子上摘下一串項鏈奮力朝他身上扔去。
  “虧我這些年一直戴著這破玩意兒!虧我這些年一直惦記著你!原來我隻是在浪費時間!原來你就是個懦夫!笨蛋!你根本不算男人!我回去就把你的畫通通燒了!”她聲音尖厲地朝他吼道,接著轉身朝小巷外的馬路走去。他低頭拾起那串項鏈,發現項鏈的墜子是兩顆紐扣,那是他當年送給她的。這些年,難道她一直戴著它?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應該再跟她說幾句。
  於是,他追上了她,可他剛拉住她的手臂,她就回身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滾開!我恨你!”她怒視著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更多的話來了,他看見她的眼睛裏噙著淚水。
  跟過去一樣,每當她打他耳光的時候,就好像是朝澆了汽油的地板上扔了根燃燒的火柴,火一下子從他心靈的最底層竄了出來,瞬間燒遍他的全身,沒到半秒鍾,他覺得自己就象個滾燙的火球般朝她撲了過去,他從背後抱住了她柔軟又帶著韌勁的身體,臉貼在她的發跡,像過去一樣,企圖讓她安靜下來。
  起初,她餘怒未消,不斷掙紮著想推開他,她死命抓住他的手,想把它們從身上剝開,“滾開!滾開!你這頭臭豬!死殺人犯!誰要你!”她哭著鬧著,踢打著他,但當她轉過頭,正好看著他的臉時,臉上的神情忽然變了,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和一種莫名的驚異,好像她忽然發現,抱著她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她眨巴著眼睛注視著他,接著沒有任何遲疑,她忽然靈巧地轉過身,雙手捧住他的臉,吻住了他。
  野生動物的氣息把他包圍了。當她的嘴唇朝他壓過來時,他渾身有種被針刺的感覺,有點痛有點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和滿足,針針仿佛都紮在他想要被刺的地方,他喜歡這感覺。他已經好久沒那麽親近一個女性了,他知道以他的身份,他不該跟她親熱,更不應該在大街跟她親熱,但是,一想到這是個他冒著生命危險換來的吻,他的熱情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高漲。他的身體緊緊貼著她,比她更貪婪地吸吮著她的嘴唇,他的舌頭像匕首一樣插入她火熱的口腔,好像要直接刺入她的喉嚨,他隱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聲的呐喊,是的!寶貝!是的,我愛你!我要你!現在就要!
  
  終於分開了,簡東平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在小巷口的熱吻,他已經盡收眼底,是元元主動的,像羚羊般靈巧的轉身很漂亮,但更漂亮的是陸勁的情緒轉變,從起初的冷漠拒絕到後來的忘情擁抱,再加上元元的那記耳光,簡直就像出熱鬧的舞台劇,看得他目瞪口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的情感大爆發,他本來以為這個人隻會喝咖啡,吃起司蛋糕,然後斯文地朝別人笑笑呢,想不到他還會有這種時候。
  雖然他覺得他們的行為很不合時宜,他也不打算去祝福一個殺人逃犯的愛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認,他有點被感動了,尤其是當他們分開時,他看見陸勁對著他懷抱裏的元元笑了,那是他從來沒在這個人臉上見過的幸福的微笑,他覺得心裏有點難過,誰都知道,這幸福維持不了多久,他想陸勁心裏也很清楚,但是,他還是做了,也許,為一個吻而死,他覺得比什麽都值吧。
  簡東平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快11點了,不知道那些警察會不會追過來,他不能再給他們時間了,得趕快把陸勁轟走。他快步朝他們走去。
  他剛走近,陸勁就看到他了,他連忙放開了元元。
  “你們說好了嗎?”他板著臉問道。
  “好了。”陸勁沒看他,為元元拉開了車門,把她推上了車。
  “看來你心情不錯。”簡東平忍不住揶揄他。
  “是啊,這得謝謝你。”陸勁朝他笑了笑。
  “有什麽打算?”
  “打算多著呢。”陸勁答道,他輕輕碰了下元元放在車窗上的手,兩人對視了一秒鍾,仿佛達到了某種默契,然後陸勁又朝簡東平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剛才的那條小巷,他轉眼消失了蹤影。
  這顆定時炸彈終於暫時在他麵前消失了,簡東平鬆了口氣,上了車。
  “好吧,去哪兒?”簡東平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問邱元元。
  “我想去找我們家的律師。”她笑著說,現在她紅光滿麵,情緒極佳。
  簡東平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揶揄道:“你們是不是瘋了?”
  邱元元“噗嗤”笑了出來。
  “沒錯,是瘋了。”她道。
  “你們就沒考慮到後果嗎?要是讓人看見怎麽辦?幸虧這條路上人少。”
  “我們在接吻,別人看不見他的臉,再說他還戴著帽子呢。”她笑著說。
  “切!婦人之見!”
  “別這樣!James!也有那種時候的,我還記得你跟江璿的事呢!”她臉紅了,不好意思地爭辯道。
  好心好意提醒她,卻被莫名其妙紮了一刀,他現在最不願意聽見的就是這個名字了。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她。”也許是發現他的臉色突然變了,她連忙道歉。
  他想說沒關係,但沒說出口。今年春節前夕,江璿死了,在臨死前,她給他寫了封信,他後來還從淩戈那裏看見了她的遍體鱗傷的屍體的照片。沒人知道,除夕那天晚上,當他強顏歡笑地跟父親和淩戈一起吃完年夜飯,當他一個人回到房間時,他最終還是忍不住為她哭了,而且哭了很久,他以為他一直都恨她,但是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那天晚上,聽著窗外的炮竹聲,他躺在床上,眼前一幕幕全是他們的過去,他們的第一次接吻,他們的第一次親密關係,他們一起過的那個春節,她在他麵前的第一次落淚……他一直在問自己,如果他知道除夕那天早上她來過他家,如果他碰到她,他會怎麽樣?他會怎麽樣?他無法回答。他想最大的可能是,他先呆立在那裏,然後他也許會,也許會把她擁入懷中。
  但他知道,他永遠都沒那個機會了。
  所以他希望永遠都不要有人再跟他提起這個名字。
  “元元,江璿已經死了,以後別再提她了。”他漠然地說。
  “對不起。”她看了他一眼,內疚地再次道歉。
  他笑了笑,迅速扭轉了自己的情緒,為了證明自己沒事,他用輕快的語調問道:
  “好吧,你找你家律師,準備幹什麽?”
  “我想了解,當年從他屋子裏搜出來的東西,後來是不是真的交給他媽媽了。他想要確切的信息。”
  “那些信不在你這裏?”簡東平問道。
  “不在,都讓警察拿走了,後來我家律師說,都交還給陸勁的媽媽了。”她忽然又有些擔憂起來,“不知道我家律師是不是在說謊,那時候,他還說陸勁已經伏法了呢,可是你看……”
  簡東平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陸勁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麽要逃跑?”他問道。

  簡東平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陸勁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麽要逃跑?”他問道。
  “他隻說有些事他需要自己去弄清楚。”
  “他昨天告訴我,在入獄後不久,他的母親就上吊自殺了。”
  邱元元一怔,隨即歎了口氣。
  “也許是因為太絕望吧,他那時候拒絕見他媽媽最後一麵,老人家一定是傷透了心。有時候他的心真狠。”她的目光投向窗外。
  “他為什麽拒絕見他的母親?”
  “他沒說,不過我知道,他跟他媽媽向來就不親,雖然他會按時寄錢,但是他很少去看她,他好像不想見她。”
  “為什麽?”
  “他說他媽媽對他太好了,他受不了。”她笑了笑說。
  “怎麽個好法?”簡東平歪嘴笑了,問道。
  “這他沒說。”她別過頭來,白了他一眼,道,“你別想歪了,他媽媽頂多是比較囉嗦,跟我媽媽差不多,其實當媽媽的都這樣,男孩就是不像女孩那樣能體諒媽媽的心。”
  “喂,請你不要叫他男孩好不好?”簡東平露出要吐的表情。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打了他一下。
  “我是泛指,我又沒專指他。”她道。
  簡東平很想再諷刺她幾句,但看到她一臉幸福,他又忍住了。顯然她現在仍沉浸在那個深吻裏,那場地震過後餘震還在她身上起作用,想必她今晚是無法入眠了,陸勁跟她應該也差不多,可憐的家夥。
  好吧,不笑話你們了,言歸正傳。
  “你告訴他那些信可能都在他母親手裏,他是什麽反應?”他接著先前的話頭問道。
  “好像受了點打擊,很震驚,他一直以為那些信在我這裏,是啊,本來我是想拿的,但是後來……”她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警覺地問道,“James ,你這麽問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覺得他的母親,跟他的逃跑有關?”
  “我隻是覺得他沒必要逃跑。”簡東平直視著前方道,“據我所知,他最近幾個月,每個月都有兩天時間可以自由外出,政府對他已經是好得沒話說了,他還想怎麽樣?他根本沒必要逃跑,而且他也跑不了,逃跑隻會死得更快。”
  她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他在這世界上,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我認為,現在他隻在乎一個人。”
  “你是說我嗎?”她問。
  “你說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你是不是想說,他是為我越獄的?”
  這不明擺著嗎?他心道,但沒說話。
   “可是為什麽?難道是因為那些信?”她的眼珠一轉,“難道他認為那些信在我這裏,會對我有危險?所以,他才會不惜越獄,冒險到我家去?他想拿回那些信?”
  “我想這種解釋比較合理。除非他越獄的理由是想帶著你私奔,他提出這條了嗎?”他笑著學陸勁的口氣說,“元元,跟我走,天涯海角,我也帶著你,我們生生世世不分離,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別鬧!James!”她揮了揮手,阻止他再說下去。
  他不說了,等著她猜下去。
  “就因為那些信,他才會急於想見我,他以前放風的時候也可以來找我,但是他沒有,其實他是不想打擾我的,我知道。“她道。
  “對,之前,他有自由的時候,卻選擇了沉默。”
  “可是,你剛才說,他媽媽在他入獄不久後就上吊死了?而那些信其實在她手裏……”她的臉色驟然變了。
  
  “這隻是猜想。”簡東平卻覺得這種猜想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相信陸勁的下一站應該會是他的安徽老家,母子雖然好久沒住在一起了,但作為從小跟母親相依為命的兒子,他應該記得母親藏東西的方式。也許因為那是兒子留下的東西,作為一種精神寄托,陸勁的母親一直珍藏著那些信。
  “關於那些信,他以前還跟你說起過什麽嗎?”他問道。
  “他根本不相信那個人在信裏說的一切,他說那個人是吹牛大王,。”邱元元的神情顯得很焦慮。
  “所謂的寶藏,他有沒有跟你說過?”
  “那個人給陸勁的最後第二封信上說他找到了寶藏。”她從包裏掏出手機,又放了回去,“但是他說,寶藏的秘密跟他原先的設想有出入,但也已經足夠讓他過上富人的生活了。這個人的語調很怪,聽上去特別狂妄,我覺得他完全是個神經病,絕對有妄想症。我才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什麽寶藏等著他去挖呢!你相信嗎?James?這種事不是應該隻出現在小說裏嗎?”她回頭看著他問道。
  “他挖到了寶藏?”這讓簡東平頗為意外。
  “他是這麽說的。陸勁經常把他的信念給我聽給我解悶。但是,我們兩個都把他的信當笑話,根本不相信他說的一切。”說到最後半句,她的聲音又溫柔起來,好像瞬間又回到了那些跟陸勁共處一室,一起讀信的美妙時光。
  “你說找到寶藏是最後第二封信上說的內容,那最後一封信說些什麽?”簡東平問道。
  “最後那封信是讓陸勁把他以前的信通通寄還給他,但是,陸勁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以後了。陸勁回信給對方,說隻要對方把他的信先寄還,他就會把對方的信寄回去,但是那封信從此就石沉大海,那個人從那以後就再也沒音訊了。”
  簡東平越來越覺得這事有趣,他聽到元元在他耳邊分析道:
  “如果他在信上所說的一切犯罪行為都是真的,那麽這就好理解了。他是想把自己的犯罪證據收回去,他知道總有一天,這些信會給他帶來麻煩。為什麽過去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卻怕了呢?我想……”她停頓了片刻說,“他沒準真的弄到筆意外之財,而那些錢讓他成了個體麵的人,他有了身份地位,有了自己穩定的生活,於是開始意識到,以前寫那些信有多蠢,所以他想收回來。”
  “有道理。”他點了點頭,又問道,“他應該就是那個一號歹徒吧。”
  “應該是的。”她點點頭,“就是有一點我想不通,假設我剛才說的這些都對的話,如果他有身份又有地位,為什麽現在還要冒出來殺人?他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不就行了?好像他作案還特地要讓陸勁現身,為什麽?”
  “不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簡東平也想知道原因。
  “還有,他怎麽會知道那些信在他媽媽手裏?”
  “你不是說他有身份有地位嗎?”簡東平笑著說。
  “上次那個警察跟我說起過那個罪犯的事,他說自己是我那個節目的忠實聽眾,他還在我的節目裏跟陸勁對過話呢,我當時就覺得他可能是嘉賓之一,我們請來的嘉賓大部分都有點來頭。”邱元元仿佛想起了什麽,眼睛裏閃過一道光。
  她今天下午一定會去查嘉賓名單,簡東平想。
  
  嶽程走出第一百貨時,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麽陸勁突然會逃跑?之前他有很多機會脫逃,但他沒有,卻偏偏這次跟他一起出來辦案,選擇了逃跑,這是為什麽?照幾個下屬的分析,陸勁本來就想逃,隻不過是在等一個更好的機會?但是在精神病院的那個機會算好嗎?應該不算。也有人說,他之所以逃跑,是想跟那個女人私奔。但是元元沒跑。
  他也不認同陸勁逃跑單純就是為了跟她在一起。放風的時候,陸勁有的是機會去找她,但他一直沒有,那就說明,他本來是打算放棄的,看那天他們兩個的情形,也是元元更主動,他一開始打算回避她的,但後來還是情不自禁,這個他倒能理解陸勁,他理解這個男人對元元的感覺,愛玩危險遊戲的人,一定會喜歡她這種類型。所以,陸勁的逃跑應該不是準備跟她私奔,那又是為了什麽呢?難道是為了那個案子?那天是不是有什麽話讓他想起了什麽?以至於他臨時作了這個決定?嶽程在腦子裏搜索著,但是想了好久都沒想出答案。
  簡東平和元元在他眼皮底下的逃脫,他並不覺得意外,相反,他還挺欣賞陸勁和簡東平的,很顯然,元元最初是被蒙在鼓裏的,這一點從她在女裝櫃台心神不寧的表現,就不難看出來,她一定以為陸勁會在那裏出現才會東張西望。簡東平付了帳後,他們一起從樓梯離開,由於樓梯沒安裝探頭,他們這個舉動讓警方以為,他們仍躲在這棟樓裏,但仔細一想,要想安全地見麵,他們完全不必選擇這個密封空間。
  現在看來,所謂在第一百貨見麵,果真隻是個詭計。
  這個詭計的始作俑者,應該就是陸勁。
  元元在電話裏聽到簡東平約她去第一百貨時,曾經問他是不是有人跟他提到過什麽,現在想起來,這句話非常耐人尋味。她為什麽會這麽問?很可能是陸勁在光顧她家時,給她留下了什麽訊號,她知道,他會約她在那裏見麵,而簡東平之所以提到第一百貨,也許是為了讓她有種感覺,這個約會是陸勁安排的。簡東平用車來接她,是怕她的車裏被安了竊聽器,而且,她在他的車裏,行動起來也更容易。
  所以他猜想,陸勁要不是趁他們購物的時候躲進了他的後備箱,就是壓根兒沒來過第一百貨。
   “頭兒,找到簡東平的車了。”羅小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在哪裏?”
  “在茂名路上。”
  市中心的一條繁華馬路,不用看地圖,嶽程也知道那棟條路離自己所在的位置很近。
  “頭兒,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難道陸勁會在他們的車裏?應該不會,他們都應該清楚,要追查簡東平那輛車的行蹤並不難,對陸勁來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單獨行動。那麽他會去哪裏?
  “頭兒……”
  “先開過去看看他們要去哪裏。”他命令道。
  “是。”羅小兵應道。
  毫無疑問,第一百貨這個計劃很周詳。但是,費那麽大勁不就是為了讓陸勁見到元元嗎?可是,他為什麽非要見元元?
  既然他已經有了簡東平這麽一個出色的幫手,還需要把元元扯進來嗎?如果他真的隻是在情感上需要她,就更不應該現在招惹她。更聰明的做法是先銷聲匿跡,等風頭過了,再去找她,這對他們兩個來說都相對要安全得多。所以,陸勁現在急於找元元,肯定不是因為感情上的事。
  難道……是為了那個案子?
  可是,警方不是已經在讓他協助破案了嗎?他為什麽要自己去冒這個險?他難道不知道這會帶來什麽後果嗎?A級通緝令會讓他無處遁形,更何況,他手裏還有槍,他一出現,就會有無數把槍對著他。他真的在找死嗎?
  他不顧一切,以身犯險,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是在找什麽重要線索?
  元元曾經被他囚禁了兩年零八個月,應該說,在那段時間,她曾是他最親近的人。那麽,她會不會知道些什麽?或者曾經拿走什麽?
  
  嶽程走出第一百貨時,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麽陸勁突然會逃跑?之前他有很多機會脫逃,但他沒有,卻偏偏這次跟他一起出來辦案,選擇了逃跑,這是為什麽?照幾個下屬的分析,陸勁本來就想逃,隻不過是在等一個更好的機會?但是在精神病院的那個機會算好嗎?應該不算。也有人說,他之所以逃跑,是想跟那個女人私奔。但是元元沒跑。
  他也不認同陸勁逃跑單純就是為了跟她在一起。放風的時候,陸勁有的是機會去找她,但他一直沒有,那就說明,他本來是打算放棄的,看那天他們兩個的情形,也是元元更主動,他一開始打算回避她的,但後來還是情不自禁,這個他倒能理解陸勁,他理解這個男人對元元的感覺,愛玩危險遊戲的人,一定會喜歡她這種類型。所以,陸勁的逃跑應該不是準備跟她私奔,那又是為了什麽呢?難道是為了那個案子?那天是不是有什麽話讓他想起了什麽?以至於他臨時作了這個決定?嶽程在腦子裏搜索著,但是想了好久都沒想出答案。
  簡東平和元元在他眼皮底下的逃脫,他並不覺得意外,相反,他還挺欣賞陸勁和簡東平的,很顯然,元元最初是被蒙在鼓裏的,這一點從她在女裝櫃台心神不寧的表現,就不難看出來,她一定以為陸勁會在那裏出現才會東張西望。簡東平付了帳後,他們一起從樓梯離開,由於樓梯沒安裝探頭,他們這個舉動讓警方以為,他們仍躲在這棟樓裏,但仔細一想,要想安全地見麵,他們完全不必選擇這個密封空間。
  現在看來,所謂在第一百貨見麵,果真隻是個詭計。
  這個詭計的始作俑者,應該就是陸勁。
  元元在電話裏聽到簡東平約她去第一百貨時,曾經問他是不是有人跟他提到過什麽,現在想起來,這句話非常耐人尋味。她為什麽會這麽問?很可能是陸勁在光顧她家時,給她留下了什麽訊號,她知道,他會約她在那裏見麵,而簡東平之所以提到第一百貨,也許是為了讓她有種感覺,這個約會是陸勁安排的。簡東平用車來接她,是怕她的車裏被安了竊聽器,而且,她在他的車裏,行動起來也更容易。
  所以他猜想,陸勁要不是趁他們購物的時候躲進了他的後備箱,就是壓根兒沒來過第一百貨。
   “頭兒,找到簡東平的車了。”羅小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在哪裏?”
  “在茂名路上。”
  市中心的一條繁華馬路,不用看地圖,嶽程也知道那棟條路離自己所在的位置很近。
  “頭兒,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難道陸勁會在他們的車裏?應該不會,他們都應該清楚,要追查簡東平那輛車的行蹤並不難,對陸勁來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單獨行動。那麽他會去哪裏?
  “頭兒……”
  “先開過去看看他們要去哪裏。”他命令道。
  “是。”羅小兵應道。
  毫無疑問,第一百貨這個計劃很周詳。但是,費那麽大勁不就是為了讓陸勁見到元元嗎?可是,他為什麽非要見元元?
  既然他已經有了簡東平這麽一個出色的幫手,還需要把元元扯進來嗎?如果他真的隻是在情感上需要她,就更不應該現在招惹她。更聰明的做法是先銷聲匿跡,等風頭過了,再去找她,這對他們兩個來說都相對要安全得多。所以,陸勁現在急於找元元,肯定不是因為感情上的事。
  難道……是為了那個案子?
  可是,警方不是已經在讓他協助破案了嗎?他為什麽要自己去冒這個險?他難道不知道這會帶來什麽後果嗎?A級通緝令會讓他無處遁形,更何況,他手裏還有槍,他一出現,就會有無數把槍對著他。他真的在找死嗎?
  他不顧一切,以身犯險,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是在找什麽重要線索?
  元元曾經被他囚禁了兩年零八個月,應該說,在那段時間,她曾是他最親近的人。那麽,她會不會知道些什麽?或者曾經拿走什麽?
  
  嶽程迅速用手機撥通了下屬小王的電話。
  “小王。”
  “頭兒,什麽事?”
  “上午讓你打聽陸勁的事,打聽得怎麽樣了?”
  “頭兒,我已經問過了,陸勁入獄後,的確扣留過一些東西,但結案後,隻保留了跟那個案子有關的證物,其它的都已經還給家屬了。”小王沒羅小兵這麽衝動,說話辦事都很沉穩,所以嶽程一向就很信任他。
  “其它是指什麽?是那些信件嗎?”
  “我剛收到當年的清單,具體物件是42封信,10張聖誕卡和一本手抄本。簽字領走那些東西的是陸勁的母親,她名叫董秀芬。”
  “手抄本的內容是什麽?”
  “‘書籍抄錄’,大概的指陸勁把書裏的一些詞句抄在那個本子裏了吧。”
  “東西被他母親帶走,這事陸勁知道嗎?”
  小王考慮了一下才回答。
  “按理說會告訴他一聲,但不會具體說明扣留了哪些東西,歸還了哪些東西。另外我知道,他被改判後,他母親曾經提出見他一麵,但被他拒絕了。”
  這麽說,母子兩人沒有機會單獨說過話,陸勁有可能並不知道母親帶走了哪些東西。他會不會是委托元元打聽這事?也或許,他一開始以為那些信就是被元元帶走的,所以才找她。這很有可能,他們很親近,她很可能知道那些信,他是想找她要回那些信!那麽假如元元告訴他,她沒拿到那些信,他會怎麽想?嶽程覺得自己的腦子豁然開朗了。
  回家!陸勁可能會回安徽老家!
  幸好昨晚就已經聯係過火車站、飛機場和長途汽車站了。
  但是究竟是在他去的路上攔截好呢,還是在目的地等他好?
  
  
  邱元元剛走出位於茂名路的寶青大廈就看見嶽程的車停在大廈門口,嶽程站在車外看著她。討厭!她皺了皺眉頭,想假裝沒看見他,但他已經跟了過來。
  “你好。”他微笑著上來跟她打招呼。
  她沒吭聲,徑自朝前走,心裏卻七上八下的。
  他到她身邊,跟她並排向前走,也不說話。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
  “你不去管你的車了嗎?”
  “終於肯跟我說話了,”他笑道,“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準備理我了呢。”
  她白了他一眼,心想,誰有空跟你嬉皮笑臉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你找我?”她冷冰冰地問道。
  “剛才是不是見過他了?”嶽程低聲問道。
  “沒有。”
  他笑了笑。
  “好吧,就算沒有。”
  “你就是來問這事?”她道。,
  “我是來講和的。元元。”
  “講和?”她停下腳步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
  “我需要他幫忙,那個人在找他。”嶽程好像在跟她說悄悄話,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來,塞在她黑色皮衣的口袋裏,“這是那個人在屍體旁留下的信,讓他看完後,給我打電話。”
  她不喜歡他隨便碰她的衣服,但是她對他塞給她的那張紙條卻非常感興趣,真想立刻就看看凶手的手跡,但她忍住了。
  “我跟他沒聯係,怎麽幫你?”她歪頭看著他,頂了一句,並從口袋裏拿出那張紙條,就在她準備把紙條還給他時,他握住了她的手,命令道。
  “拿著!”
  “你幹嗎?!”她幾乎叫出來。
  他立刻放開了她的手,嚴肅地說:“如果你不信,可以看看字條上寫的話,看完你就明白了。”
  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沒看,把紙條又塞回了口袋。
  “你交給我也是白搭,他不會跟我聯係的,好吧,就當給我消遣。”她
  “元元,你放心,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我把字條交給你的事。這是你我之間的約定。”嶽程低聲說,同時回頭看了一眼寶青大廈門口,他那輛車已經開走了。
  “你這麽做就不怕違法紀律?”她問。
  “怎麽?你也開始關心我了?”他輕鬆地一笑。
  “別誤會,我不是關心你,我是怕你在設圈套。”她也笑了笑。
  
  邱元元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用新買的神州行卡撥通了陸勁的手機。她來不及跟他說些體己話,趕緊把嶽程剛剛跟她說的事簡單扼要地跟他說了一遍。
  “你覺得他是在打什麽主意?”她問。
  “不清楚,字條你看了嗎?”
  “看了。那個人在裏麵引用了很多你說的話,口氣也很狂妄,看上去是像那個人寫的,而且,他在信的末尾還讓警方找你,說你能看懂他在寫什麽。”同事小菲正好哼著歌走了進來,她連忙壓低的嗓門,問道,“現在怎麽辦?”
  他沒立刻回答,似乎在思考。
  “你知道我在哪兒嗎?”過了會兒,他說。
  “你在哪兒?火車站?”她猜想他接下去會回安徽老家。
  “我在你對麵的咖啡館裏。”他說。
  她的辦公室在廣播大樓的15樓,她看不見對馬路咖啡館裏的情形,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朝身後玻璃窗外的藍天望了兩眼。
  雖然聽到他離自己那麽近,她心頭又是一陣興奮,她真恨不得立刻奔下樓去跟他在一起,但她明白不能這麽做,現在她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別人看在眼裏,輕舉妄動隻會危及他的安全,所以她隻能提醒道:
  “你不該在那兒,也許警方在監視我!”說話間,她覺得唇間似乎還留著他的餘味。
  可他卻輕鬆地笑了。
  “元元,我好久沒喝咖啡了,好香啊,我還要了塊久違的起司蛋糕,上麵有層薄薄的巧克力,味道真不錯。”他說道。
  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緊張,她預感到他心裏一定有了什麽打算。
  “你就不怕他們來抓你嗎?還沒被那家夥打夠是吧?”她又想起他被打得彎下身子的情景,不由地一陣心痛。
  “別擔心,他們現在肯定在盤查旅館和車站,他們不會想到我這個逃犯會在這裏優哉遊哉地喝咖啡。”
  “噢,真服了你。那你喝完咖啡準備去哪兒?”
  “還沒決定,我會先打個電話給嶽探長,讓他跟我一道喝咖啡。”他說。
  “你瘋了嗎?!”她差點叫出來,連忙又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你真的以為他會把你當成平常人那樣跟你一起喝咖啡?他一定是在設套害你!”她用很低的音量急急地提醒道,同時瞄了一眼在另一張辦公桌前自管自忙乎的小菲,還好,她剛才的情緒激動並沒有引起小菲的注意。
  “元元,我們的確需要見一麵。”他道。
  “可是他怎麽可能單獨見你?……他要是帶人來怎麽辦?”
  “我隻給他這一個機會。”
  “你的意思是……”
  “我不會讓他有機會騙我第二次。”他道,聲音忽然像冰一樣冷,接著他又換了輕鬆的口吻說,“我們大不了同歸於盡,但是我知道,即便他死在我手裏,即便我沒走成,我也沒那麽快償命,因為我的命現在比他值錢。”他帶著幾分得意,格格笑起來,但這兩句話,卻聽得邱元元背脊發涼,心口發冷。
  他好像馬上意識到了什麽。
  “元元,你知道我是什麽人。”他平靜地說。
  是的,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她忽然好想哭。
  “陸勁,我……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她緩過一口氣來後,艱難地開口了。
  “你說。”他柔聲說。
  “你不要再幹那事了,好嗎?”她忍住眼淚說,“即使他騙了你。”
  他沉默了下來。
  “也許你有你的原則,但是,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這麽做。放過他!不要傷害他,就當是為了我。”
  “元元……”他想說什麽,但她馬上就打斷了他。
  “我愛你。”她道。
  他仿佛愣了一下,沉默了一秒鍾,隨後說:“好吧。元元,我答應你。”
  “你要說到做到。我希望我愛的人,有一雙幹淨的手,以前的髒也許已經洗不幹淨了,但至少,從現在開始,”她說不下去了,其實她想說,她情願他殺死自己,也不願他再去傷害別人,因為那就意味著她也成了殺人同謀。
  “我明白了。”他聲音低沉地說。
  “好的。”她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做了件偉大的事,雖然嶽程未必一定會被陸勁傷到,但她知道,陸勁如果真的要害誰的話,一般都能如願,所以嶽程應該好好感激他。這時候,她聽到他在電話那頭跟她說話:
  “元元,你之前說,你懷疑你們的嘉賓是不是?”他又問。
  聽出他並沒有怪自己,她很高興。
  “對。”她道。
  “有沒有名單?幫我弄份複印件好嗎?”
  “整理起來需要點時間,因為大部分嘉賓都不是我請來的,明天才能弄出來。”
  “好吧,我們明天再聯係。”
  他好像要掛電話了,她連忙叫了一聲。
  “嘿。那張條子,要不要發短信給你?”
  “不用了,讓嶽程自己告訴我。”他溫柔地說,“別擔心,我會遵守諾言的。”
   她知道他這麽做是不想把她扯進來,他要裝作從來就沒聽說過有那張字條,想到這裏,剛剛還在擔心他大開殺戒的她,現在又馬上擔心他的安危了。
  “你把我的號碼設定一個鍵,這樣如果有事,你就能馬上通知我了。”她抬頭又瞄了一眼小菲,輕聲說,“我有輛摩托車停在大樓後麵的車棚裏。”
  “不用,我不會騎。”他笑著說。
  “親愛的,我會。”她道。
  
  “你說什麽?陸勁的母親已經死了?什麽時候?”嶽程吃驚地望著下屬王東海,這個消息對他來說,非常意外。
  “死亡時間是2004年5月4日晚上10點左右,她是在自己家的廚房裏上吊的,縣公安局勘查現場後,定性為自殺,好像沒什麽疑意。”王東海翻出兩張記錄來。
  “有留下遺書嗎?”
  “沒有。”王東海不太確定地搖了搖頭。
  “自殺總得有理由吧?”嶽程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頭兒,理由其實也不難猜。根據陸勁的資料,他父母長期分居,他是他母親唯一的兒子,他被捕入獄對他母親來說應該是個致命的打擊,而且那是在農村,沒準很多人還會在背後議論,他母親的日子一定不好過。”王東海道。
  對,這也說得過去,但他需要更多的理由才能說服自己。
  “驗屍報告和現場勘查報告有沒有讓他們傳真過來?”他問道。
  “還沒有。縣公安局負責檔案的工作人員,中午回家吃飯了,要下午才能來。”王東海笑了笑說,“他們答應,那人一回來,就傳過來。”
  “那就好,你再催一下。”嶽程正想再問幾句,手機忽然響了。
  他打開一看,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看號碼應該是公用電話,他心頭一震,會是陸勁嗎?他連忙找了支筆迅速記下了這個電話號碼,接著,他接了電話。
  “喂。”
  “我是陸勁。”對方答。
  “你好。”他一邊笑著答應,一邊迅速把電話號碼丟給了王東海,並向後者使了個眼色,讓他立刻去查這個電話號碼的方位,小王心領神會,馬上忙碌起來。他手裏拿著電話,踱到了窗邊。
  “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我們一直在找你,你現在在哪裏?我們談談好嗎?我覺得我們應該有很多話題可以談。”他放慢語速,並盡量顯出誠意來。
  “行。單獨見個麵怎麽樣?”陸勁卻語速很快。
  “好啊,在哪裏?什麽時候?”他也幹脆地答應了。
  “半小時後,在廣播大樓對麵的Twenty Pub。”
  嶽程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1點半不到一點。
  “那就兩點鍾,如何?”
  “行。我還想讓你帶點東西過來。”陸勁道。
  “我也想讓你帶點東西。”
  “你是說那把槍嗎?”
  “你留著沒用,這不是你慣用的武器。”嶽程看了一眼小王,後者正在查方位,似乎還沒查出結果,“你要什麽?”他問道。
  “我要到目前為止的被害人名單,我還想知道他們的死亡方式、死亡時間,和留條內容,還有他寄給媒體的信。如果你答應,我可以把槍還給你。”
  “你好像沒有跟我作交易的資格。陸勁,幹嗎不自首?我保證你能活命。”他誘惑道。
  陸勁笑起來,好像他講了個大笑話。
  “見麵再談吧。記住,單獨來。”陸勁提醒道。
  他還想說句話,但對麵電話那頭已經響起“嘟,嘟,嘟”的聲音。
  “查到沒有?”他快步走到小王身邊問道。
  “查到了,杏梅路的一個公用電話。”
  “那條路靠近哪裏?”他問完才想起,廣播大樓的側麵就是杏梅路。
  “靠近廣播大樓。”小王也這麽說。
  陸勁從廣播大樓附近打這個電話給他,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聲東擊西?其實他是想搭火車離開本市,卻假意把他引到廣播大樓對麵的咖啡館?現在是1點半左右,很難想象,他會在那附近待上半小時。這到底是不是個圈套?
  還有一個問題,到底該不該單獨赴約?
  他回頭看了一眼另一邊桌上,羅小兵正在寫檢查,因為丟槍的事,目前這個年輕的下屬正在承受上班以來最大的一次挫折。
  
  下午兩點左右,嶽程單獨駕車來到陸勁指定的見麵地點,廣播大樓斜對麵的Twenty Pub。這家小酒吧隱藏在一家別墅式賓館的內部,他沿著林蔭道將車往裏開了大約兩分鍾,才在一棟別墅樓前看到“Twenty Pub”的招牌。
  他一走進光線幽暗的酒吧,就看見陸勁獨坐在牆角一張靠窗的桌前,正悠閑地翻著電影雜誌。他果然在這裏!嶽程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所謂的酒吧約會隻不過是個圈套,但誰知他真的在這裏!這個人是不是有點自信過頭了?難道他真的以為警方會跟他公平交易?難道他真的以為,他的對手會傻到一個人開車來跟他喝咖啡?沒錯,從表麵上看,他是單獨赴約的,但其實他早已經安排了兩名下屬稍後趕到,陸勁不是個能在力量上取勝的殺手,所以他認為三個人綽綽有餘。
  即便是這樣,在看見陸勁的一刹那,他的腳步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他在猶豫是不是該立刻通知總部派大批人馬來酒吧圍捕陸勁,但想了想後,決定還是先跟陸勁談一談再說。他明白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抓住陸勁也毫無意義,因為現在抓住陸勁的目的不是為了懲治他,而是為了讓他幫忙破案,如果這個人因此就死活不肯合作,那對這個案子來說,對他來說,都一點好處都沒有,更何況,咖啡館裏還有別的客人,陸勁手裏又有槍,如果逼得太緊的話,難保不傷及無辜。他不想因為不必要的傷亡,就被扣上“處事不當”的帽子,現在這段時間對他的前途來說是敏感期,他不想被任何人抓住把柄。
  打定主意後,他走到了陸勁的麵前。
  “嗨。”他道。
  陸勁抬頭朝他微微一笑。
  “你很準時啊。”
  “這是我的習慣。”他在陸勁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陸勁單刀直入。
  “我要的東西呢?”
  “現在拿出來不太好吧?”陸勁望了望四周的客人。
  中午時分,酒吧的客人不多,但至少也有三、四張桌上有人。
  “你還是先把我要的東西給我吧。”陸勁道。
  按照陸勁的要求,嶽程複印了一份死者名單。
  “你為什麽想要這個?”他將那幾張複印件丟在陸勁的麵前問道:
  “我想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聯係。”陸勁漫不經心地翻著那幾張複印件,翻到最後一頁時,他停住了,抬頭掃了一眼嶽程,“謝謝。”他道。
  最後那張是陸勁母親的現場勘查報告和驗屍報告。
  “我才知道你母親的事,從時間上看,是在你入獄後不久。”
  陸勁沒說話,眼睛一直盯著那張現場勘查報告。
  “看出什麽來了嗎?”過了會兒,嶽程忍不住問道。
  “紅燒肉,清蒸魚。”陸勁喃喃道,眼睛仍然盯著那張紙。
  “什麽紅燒肉?”嶽程還沒仔細看過那張現場勘查報告。
  陸勁把最後那張複印件遞給他,並揚手找來了服務員。
  “再給我一塊起司蛋糕,給這位先生一杯咖啡。”他吩咐道。
  服務員應聲而去。
  嶽程很快在現場勘查報告裏找到了陸勁剛剛提到的地方,原文是,“飯桌上放有一碗紅燒肉、一盆炒青菜、一碗清蒸魚,都已經吃了一半,筷子一雙,米飯半碗,一瓶白酒,已經啟封。”
  “有什麽不對頭嗎?”嶽程看著那行字。
  “我們家的廚房從來沒醬油,因為我爸嫌她皮膚黑,她老說醬油會讓她的臉更黑,還會讓她拉肚子。所以,怎麽會有紅燒肉?”
  醬油是燒紅燒肉必須調料,嶽程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且她很節省,自己平時從來不吃葷菜,隻有我回去的時候,她才會去去買些魚和蝦。”陸勁聲音低沉地說。
  服務員端來了咖啡和蛋糕。
  “他們這裏的咖啡很濃,嚐嚐吧。”陸勁一邊說,一邊用小勺子割下1/3塊蛋糕放入嘴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你覺得她的死有疑點?”嶽程放下了那張複印件。
  “你覺得呢?”
  “醬油的事,是有那麽點說不通……不過,你已經很久沒跟你母親生活在一起了,也許她的生活習慣發生了改變呢,這種事說不準。”
  “也許吧。”陸勁點頭道。
  “如果你覺得這事有疑點,我們可以委托當地的公安局去再作一次調查,我相信,由我們出麵去聯係,對方一定願意合作。”他盡量想向其表達自己的友善。
  
  “如果你覺得這事有疑點,我們可以委托當地的公安局去再作一次調查,我相信,由我們出麵去聯係,對方一定願意合作。”他盡量想向其表達自己的友善。
  陸勁冷笑著朝窗外望去,沒有說話。
  他不相信當地的公安機關,嶽程想。
  “我們也可以親自調查,”他道,陸勁把頭轉過來看著他,好像在等他的下文,“但前提是,你必須自首。”他說。
  “自首?”陸勁皺了皺眉頭。
  “自首吧,陸勁,我們好好合作怎麽樣?”他勸道。
  陸勁笑了笑。
  “所謂的好好合作,隻是讓我單方麵地把知道的事告訴你們,你們是不會讓我參與的,我對你們來說,好比一個收音機,想什麽時候聽,就打開聽聽。”他又舀了口蛋糕慢悠悠地放在嘴裏,“這件案子我想自己弄弄清楚。”
  “你怎麽弄清楚?通緝令一下來,你就寸步難行。你很快就會被抓,到時候,你想再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就沒那麽容易了。”
  “我知道,所以得想想辦法啊。”陸勁笑道。
  真不知道這混蛋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嶽程很想揮拳過去打爛這張臭殺人犯自以為是的笑臉,他真的以為自己是什麽人?難道他真的以為有資格跟警方談條件嗎?
  “陸勁,你跑不了的!想什麽辦法都沒用!”他壓低聲音,不客氣地說。
  “試試看吧。”
  看來勸他自首是浪費時間,嶽程決定換個話題。
  “一號又殺人了。”他喝了口咖啡道。
  “是嗎?”陸勁顯出吃驚的表情。
  嶽程真想說,媽的,少裝蒜!元元肯定已經告訴你了,但他不想在這個人麵前戳穿這一點,他不想把她扯進來。
  “很吃驚吧?”他道。
  “還好。”
  “他留了張條子,裏麵提到了你,想看看嗎?”
  “好。”
  嶽程拿出那張條子的複印件交給陸勁,陸勁看了一遍,笑道:“看來,他真的很欣賞我。”
  “你們是臭味相投。”他看著陸勁的臉,冷冷地問道,“他說你知道怎麽聯係他,你怎麽聯係他?”
  “我們是筆友,當然是通信才能聯係到他。”
  這不像假話,但嶽程敢肯定,這百分之百是假話。
  “他還說如果你把他要的東西給他,他就會停止這場遊戲。”他又喝了口咖啡,“你到底拿了他什麽?”
  “啊,這我得想想。”陸勁低頭津津有味地吃著最後一口蛋糕。
  他不肯說。
  嶽程向陸勁身後那排木架子上陳列的舊照片望去,正好看見兩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一張黑白照片的鏡框裏,那是他的下屬小宋和小胡,他們兩個是來酒吧接應他的。他們事先商量好,如果他進入酒吧5分鍾後沒出來,就說明陸勁在裏麵,那樣他們就會跟著進來配合他,這麽做一方麵是為了不不引起陸勁的注意,另一方麵也是為了不驚動別的客人。陸勁手上有槍,所以得萬分小心。
  現在,隻要他拿出手機按下任何一個鍵,他們兩個就會迅速走上來圍捕陸勁,這是他們之前設定的暗號。
  陸勁正低頭喝咖啡,也許現在正是好時機,他拿出了手機,正當他準備按鍵的時候,卻聽到陸勁語調溫和地問他,“咖啡味道怎麽樣?”
  “還不錯。”他道。
  “我覺得蛋糕如果是冰的就更好了。”陸勁說著話,忽然手像閃電般伸過來,一把奪過了他手上的手機,這讓他措手不及,又驚又怒。
  “陸勁!你想幹什麽!”他低聲喝道,右手已經拔下了腰間的槍,隻不過拿著槍的手放在了桌子底下。他透過陸勁身後的鏡框,看見小宋和小胡仍然坐在那裏,他們不時朝他這裏望,該死的!他背對著他們!酒吧的光線又暗,所以剛剛那一幕,他們根本沒看見。現在看起來,陸勁可真會挑座位。
  陸勁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
  “時間不早了,結賬吧。”他平靜地說。
  
  “結賬?”他被搞糊塗了,開什麽玩笑?難道讓我付賬?
  “我哪有錢付賬?”陸勁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媽的,這混蛋當我是是冤大頭了!嶽程咬牙切齒地說:
  “你不是偷了小羅錢包裏的500塊錢嗎?”
  “你看,咖啡35元,起司蛋糕每塊25元,我吃了兩塊,你的那杯咖啡是28元,價格可不便宜。”陸勁拿著賬單一一報給他聽,隨後笑著說,“那些錢夠我喝幾次咖啡?我得省著點花。”
  嶽程注視著陸勁,他們在座位上麵對麵兩個僵持了兩秒鍾,最後,他還是屈服了,他心想,也罷,結完帳趁機把他帶出酒吧,到時候周圍沒有人閑人,也不必擔心傷及無辜,而且有的是人對付他。陸勁啊陸勁,別以為耍弄警察是件好玩的事,我馬上就讓你後悔。
  “好吧。”嶽忍著氣笑了笑,招手叫來了服務員。
  陸勁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掏錢結了帳。
  “你好像忘了要發票。”他提醒道。
  “沒關係,我請你。”嶽程道。
  “謝謝,讓你破費了。”
  “現在該把我要的東西還給我了吧?”
  “好吧。”陸勁點頭笑了笑。
  “放哪兒了?”
  “你來的時候,看見賓館草坪裏的那幾個大盆景了嗎?”陸勁懶洋洋地用手指劃著下巴。
  “有嗎?”嶽程對此毫無印象。
  “我放在其中一盆裏了,不過我不記得是哪一盆了。你可以派人去找找。”陸勁笑著豎起食指朝他身後指了指。
  原來他早就知道身後有警方的人了,也難怪,從鏡框裏不難看出小宋和小胡一直在朝他們這桌望,像陸勁這麽精明的人一定早就感覺不對頭了。好吧,既然如此,也沒必要隱瞞了,你本來就該想到,我不可能有這種閑情逸致跟你在這裏喝咖啡。嶽程轉身朝那兩個下屬招了招手,兩人立刻起身走了過來。
  “頭兒,怎麽說?”小宋俯身問道。
  “你們兩個到賓館草坪裏的那幾個盆景裏去找找那把槍。”他小聲命令道。
  “是。”小宋看了一眼陸勁,沒說什麽便跟同伴一起,健步如飛地跑了出去。
  但是他們剛一出門,嶽程就覺得自己可能作了個錯誤的決定。假如那不過是陸勁耍的又一個花招怎麽辦?假如那個盆景裏麵藏著的不是一把槍,而是一顆炸彈怎麽辦?假如陸勁隻是想支開那兩個人,以便可以單獨對付他,怎麽辦?
  “你真的把槍藏在那裏嗎?”他問陸勁。
  “當然。”陸勁道。
  看著陸勁略帶微笑的表情,他越發不安。不,不能相信這個人,那把槍肯定不在他說的地方,而是在他身上!
  “走吧,我們去看看你有沒有在說謊。”嶽程示意陸勁站起來跟他一起走,他現在決定對陸勁進行一次搜身。
  陸勁依言行事,沒有反抗。
  一踏出酒吧,嶽程就把陸勁往自己車上一推,讓他雙手伸開趴在車上。
  
  “老實點!”他低聲喝道,順手將已經拔出的手槍插進腰間的槍套。
  陸勁似乎已經猜到自己會被搜身,所以顯得很順從,他任由嶽程的手在自己身子兩邊從上至下快速地摸索。
  當嶽程的手摸到陸勁後腰時,驀地一個硬硬的東西讓他停了下來。
  果然在他身上!
  “那不是你要的東西。”陸勁。
  可摸起來就是把槍!
  他迅速翻開陸勁的滑雪衫和襯衫,那東西被貼肉插在長褲裏。媽的!一看見那東西,他就忍不住在心裏狠狠罵了一聲,那果然不是他要的東西!那居然是把看上去很逼真的玩具槍!媽的!他剛想破口大罵,卻聽到陸勁冷冰冰地說:
  “別找了,你要的東西在這裏。”陸勁一邊說,一邊忽然轉過身,嶽程已經發現不對,他剛想伸手去摸槍,但已經來不及了,一個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胸口,這時候,小宋和小胡早已在賓館的草坪裏消失了蹤影。中計了!陸勁謊稱槍藏在盆景裏的意圖其實很明確,就是為了支走小宋他們兩個。
  “陸勁!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喝道。
  “上車!”陸勁命令道,灰黑色的眸子裏閃過一道冰冷的寒光。
  嶽程心裏一驚,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在過去48小時裏,一直顯得溫文爾雅的男人,其真實身份其實是個殺過8個人的殺人犯,一個典型的亡命之徒,他不畏懼懲罰,更不怕死,如果他想要大開殺戒,不需要任何理由,對這個人來說多殺一個人就像多喝一口水一樣無足輕重,所以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見機行事。
  “你跑不了的。”嶽程提醒道,他現在很後悔把主要人馬都調到車站去了。
  “少廢話!快上車!”陸勁利索地從他腰間的槍套裏拿走了他的槍,然後拉開了駕駛座的門。
  嶽程不敢輕舉妄動,隻得乖乖坐進了駕駛室。
  陸勁很快坐到了車後座,關上了車門。
  “開車!出賓館往左。”陸勁用槍頂著他的腦袋,冷冷地命令道,
  嶽程踩下了油門。
  把車開出賓館的時候,他看見小宋和小胡急匆匆地從草坪的另一頭奔出來,想追上他的車,但沒追上,他們隻能站在賓館的林蔭道上驚慌失措地望著他這輛車的背影,大口喘著粗氣。希望他們能明白發生了什麽,盡快請求支援,嶽程心道。
  “往左。”陸勁繼續給他指方向。
  “你要去哪兒?”他問道。
  “市公安局。”
  “什麽?”嶽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陸勁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市公安局。”陸勁又說了一遍。
  “陸勁!你到底想幹什麽?!”嶽程無比困惑,他相信陸勁是不會去自首的,但是他為什麽要去市公安局?通過後視鏡他迅速瞥了一眼,陸勁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無法從中判斷出這個人現在的心情,隻能說,他現在麵對的是個難以捉摸的歹徒。到底是什麽原因使陸勁想去市公安局?那不等於自投羅網嗎?他是想去襲擊市公安局的警察嗎?是不是想借此出名?之前陸勁幹的那宗連環殺人案,並沒有成為轟動新聞,難道這讓他感到失望了?
  “滴鈴鈴——”一陣尖銳的鈴聲,打斷了嶽程的思緒。
  不用看,一定是小宋他們打來的。
  “接電話!”陸勁命令道。
  嶽程接通了電話。
  “頭兒!怎麽走了?!”電話那頭傳來小宋焦躁的聲音。
  “犯人……”一時間,嶽程陷入了兩難,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不管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都對他不利。如果把現在的情況如實相告,那等於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無能,但如果什麽都不說,又會使他的處境更加艱難。該怎麽辦呢?
  “頭兒!頭兒!”見他不回答,小宋拚命在電話裏叫。
  “嗨,剛剛信號不好。”他連忙解釋。
  “你們在哪兒?”
  “我們現在在大通路……”
  “頭兒?去大通路幹嗎?我們局是另一個方向。”
  “少廢話!現在有突發情況,盡快報告總部要求支援!”他說完這句,馬上又補充道,“我已經到大通路杏梅路拐角處了,你們馬上趕過來!”他還想說兩句,陸勁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電話,按斷了。
  “你這輛車上應該有聯絡設備吧?馬上通知他們,犯人準備自首,現在正在開往市公安局途中。”陸勁道。
  自首?我沒聽錯吧?嶽程根本不相信陸勁說的話。要自首,隻要停下車,把槍還給他,乖乖讓他用手銬銬住,整個過程就完成了,還需要挾持他開到市公安局嗎?陸勁這混蛋到底在搞什麽?!
  
  “你到底想幹什麽?”他氣急敗壞地問道。
  “我怎麽能相信你們這些區級警察呢?”
  他不理會陸勁語氣中故意流露出來的輕蔑,問道:
  “為什麽不在我手裏自首?”
  “為什麽要在你手裏自首?”
  “我們可以合作,之前我已經說過了。”
  “是啊,我也聽過了,也回答你了,不可能。”陸勁嗬嗬笑著,又命令道,“照我說的做,跟總部聯係。”
  他沒動彈。
  陸勁的右手往車門上一按,車窗徐徐降下,接著他聽到陸勁陰陽怪氣地說:“這條街上的人真多了,不知道從警車裏發冷槍射死路人的話,會是什麽感覺,”他嗬嗬低聲笑著,把槍抵住了嶽程的腦袋,“照我說的做!快點聯係總部,說犯人陸勁現在要去市局自首,聽到沒有?你再不說,我就亂射行人了!我現在可是有兩把槍。——警槍。”最後那兩個字,陸勁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說的。
  嶽程知道這不是玩笑,他不想有無辜路人被射殺,無奈,他隻能拿起了對講機。
  “0287,0287有事報告。”
  “0287,請說,0287,請說。”
  “0287,現在有事報告,嗯……0287現正帶一名犯人去市局自首,犯人的姓名是陸勁。”嶽程被迫說道。
  “0287,0287,這類事不需要報告,請自行處理,完畢。”對方冷冰冰地答道,並隨即關閉了對講設備。
  “好了,現在你滿意了吧?”嶽程惱火地說。
  “繼續聯係,告訴他們,犯人陸勁現正在前往市局自首的途中。”陸勁道。
  “陸勁!”
  “照我說的做,你不想有路人受傷吧?”
  嶽程無奈,隻得再次接通了總部。就這樣在陸勁的威脅下,他跟總台一共聯係了三次,報告的內容完全相同,到最後那次時,對方已經明顯流露出不耐煩,對講機裏傳來女聯絡員不客氣的說話聲,“0287,0287,請你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通話設備不是用來開玩笑的!”接著,她毫不猶豫地切斷了聯係。
  “現在你該滿意了吧?”他惱火地說。
  陸勁沒有回答,通過後視鏡,他看見陸勁正在笑。媽的,真想揍扁這混蛋!
  “現在離目的地還有多遠?”過了會兒,陸勁問道。
  “還有兩公裏。”
  “好,繼續往那兒開。”陸勁命令道。
  難道他真想去總局自首?他心裏仍然疑惑不解。兩公裏的路程並不遠,在不堵車的公路上,他隻花了幾分鍾就將車開到了離市公安局門口不遠的岔路口。
  “快到了吧。”陸勁問。
  “前麵就是。”
  “停車。”
  “往前開。”
  “大門在前麵,當然得往前開。”他沒好氣地說。
  “是讓你開過大門。”
  “你說什麽?”
  “從大門前開過,在前麵岔路,往右。”陸勁口齒清晰地命令道。
  “你不是想去市局自首嗎?”
  “你廢話真多!”
  “你不打算自首了?”他嘲諷道,對這個轉折略微感到一絲欣喜,雖然他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但他還是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並且一路將車開過了市局門口,他想,真奇怪,他居然害怕別人的目光和誤解遠勝於這個用槍抵著他腦袋的殺人犯
  “你要去哪兒?”開出幾分鍾後,他問道。
  “朝國道方向開。”
  “你要去哪兒?”他又問了一遍。
  “你不是早該知道了嗎?”
  
  6.2008年3月9日下午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嶽程終於將車開上了國道。現在,他已經知道陸勁的目的地是哪裏了,其實跟他最初的猜想一模一樣。
  “你是想回安徽老家吧?!”開出省界時,嶽程問道。
  “對。”
  “幹嗎用我的車?”
  “你封鎖了機場、長途客運站和火車站,我想要離開S市隻能這麽做。”陸勁往嘴裏丟了塊薄荷糖。
  “你隨便找個開車人就可以離開,幹嗎拉上我?難道你覺得對付我比對付一個普通人更容易?”
  陸勁笑了笑。
  “如果找別人,我就不得不半途放下他,那樣他就會報警。這會給我帶來一大堆麻煩。”
  “你可以殺了他。”嶽程冷冷地答道。
  “在哪兒殺?”陸勁一邊嚼著薄荷糖,一邊問道,他把腦袋擱在自己的手臂上休息,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對峙,這個殺人犯顯然已經有些累了,說話的底氣也不像先前那麽足了。這也難怪,自從逃亡以來,他的日子一定會好過,雖然屢屢得手,但想方設法逃脫追捕的過程一定時時刻刻都在消耗他的體力,估計那塊薄荷糖的功用也是為了提神,也許他就快睡著了,嶽程想。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陸勁的體力會越來越差,對他的警惕也會越來越鬆,他等待著槍口從他腦袋上移開的那一刻。
  “在你覺得最合適的地方,你不是這方麵的專家嗎?”嶽程嘲諷道。
  “那就得到目的地。從這裏開到目的地,怎麽也得七、八個小時,如果他失蹤那麽久沒消息,一定有人會找他。”
  “為什麽一定要到目的地才動手?”
  “我趕時間。”陸勁的槍口仍死死抵著他的後腦。
  殺個人費不了多少時間。難道……
  “你不會開車?”嶽程忽然想到。
  “我是不會。”
  嶽程這才想起,陸勁入獄前是個生活儉樸的美術教師,別說汽車,連輛助動車也沒有,被捕時他隻有一輛舊自行車。
  “你在廣州時沒學過開車嗎?”他隨口問道。
  “廣州?”陸勁愣了一下,接著,嶽程忽然覺得腦門上的槍口稍微移動了一下,他立刻決定繼續就這個話題聊下去。
  “我記得你在廣州生活了好幾年,你沒學過開車嗎?”
  “我在廣州時隻是個收入微薄的美術設計師,哪有錢去學開車,連想都不敢想。”
  “可我記得你的檔案裏說,你曾經給你的女朋友買過車,難道我記錯了?”
  陸勁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她說結婚前先要買車,我把我的積蓄給了她。”
  “你有那麽多積蓄嗎?”
  “不多。”
  “車買了嗎?”
  “至少我沒看見。”
  “這對你的犯罪經曆來說,不是件壞事。”他中肯地評論道。
  “同意。開車比騎自行車更容易被抓到。”陸勁笑了起來,那把槍似乎又鬆動了一點。
  “看來她騙了你不少東西。她提出分手時,你是不是已經身無分文了?”
  “何止啊,我還欠了一身債。”
  “像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讓她騙得那麽慘?”
  陸勁歎了口氣。
  “是讓她騙了以後,我才真正變得聰明起來的,如果你碰到跟我差不多的事,沒準今天成為殺人犯的人就是你,其實從本質上說,人跟人差別不大。”
  “你殺她時是什麽感覺?是不是覺得特有快感?”
  陸勁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
  “你怎麽沒完沒了了?!”
  “旅途寂寞,隨便聊聊嘛。”嶽程朝他笑了笑。
  “那就換個話題。”陸勁道。
  “好,那就繼續最開始的問題,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麽非要用我的車?”嶽程問道。
  陸勁悶頭嚼了一會兒薄荷糖,說道
  “一,我沒時間去找別人,我知道如果不跟你見麵,你是不會把我要的東西交給我的,而我一旦跟你見了麵,你就不會放我走,所以我隻好用你的車了;二,我覺得用你的車離開S市最安全。因為你是警察,而且還就是那個下命令封鎖路口的警察,所以我想你的車應該不會受到嚴格的盤查,看來我說對了。”
  這事不提也罷,一提起來,嶽程就一肚子火。剛剛他們是碰到過一路設卡盤查的警察,但是對方一看見他,連證件都沒看,就馬上退後一步,手一揮,放行了,雖然他拚命向對方使眼色,但對方置若罔聞,嶽程甚至懷疑,那個警察都沒注意到後車座上還有人。
  
  “這就是你非讓我把警燈拿出來的理由?”嶽程壓著火氣問道,在開離市公安局大門口不久,陸勁就讓他把警燈拿出來放在了車頂上。
  “查證件會讓你跟那個警察有短暫的接觸,我不知道在那段時間你會耍什麽花招。”
  你手上有槍,可以隨時射死我和那個警察,我怎麽會輕舉妄動?嶽程心道。
  “可是,警燈並不能說明,我就是警方的人,也許警燈是假的呢?”
  “那我隻好賭賭看了。如果你活著,以後可以去問問他,為什麽一看到你,他就放行了。”陸勁笑道。
  “我失蹤太久,也會引起懷疑的,難道你沒想到?”
  “所以,我先要擊潰你跟你的後台之間的信任機製。”陸勁得意洋洋地笑了,“我要讓他們不相信你的話。”
  媽的,沒錯!按照陸勁的要求他曾經連續四次跟總台報告說,要送疑犯去市局自首,但是,結果他沒去。他讓小宋和小胡去草坪盆景處找槍,沒找到槍不算,他卻甩開他們獨自開車走了!在車上接到小宋的電話,他含糊其辭,說信號不好,最要命的是,他不僅讓他們追車,還讓他們請求支援,現在看來,這些話完全可以有另一種解釋——既然他可以自由地說那麽多求救的話,那就說明他沒有遭到脅迫,至少可能性比較低——這樣的話,他一開始讓他們去草坪找槍,完全可以被說成是故意支開他們。天哪!他現在所做的一切足以讓所有人都對他的話產生懷疑。說不定還有人會懷疑他跟陸勁是一夥的!如果以後他再發出求救信號,還有誰會相信他?
  他現在有嘴也說不清了!
  再回頭想想他跟總台聯絡的過程,那簡直就是個翻版“狼來了”的故事。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人猛地一下按在了水裏,一時間,他頭昏腦漲,分不清東南西北,隻聽到耳邊有個人在說話,“你還想升職?別做夢了!即使你把這些事都解釋清楚,你被挾持的事也是個大汙點!你的職業生涯算是完了!完了!完了!”
  對,即便是解釋清楚了,今天的事也會是個大汙點!有汙點的人是不可能獲得晉升的,沒降職就算不錯了!也許從今以後,還會有人在背後議論紛紛,每次晉升就會有人出來說三道四。機關是個異常複雜的地方,隻要你想獲得點什麽,就會樹敵,隻要有敵人,他們就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摧毀你的機會。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對他的敵人來說,是個好機會。他一想到那些人臉上得意的神情,一想到這些年自己為之苦苦奮鬥的一切將毀於一旦,就覺得頭痛欲裂……這時候,他聽到陸勁在跟他說話。
  “嗬嗬,他們一定認為你是有主動權的,否則你怎麽會報告要帶犯人去自首?要知道,通常犯人是不會提出這種要求的。現在就算你求救,他們也未必會相信,他們一定會想,嶽探長是不是在開玩笑?是不是在搞什麽特別的行動?哈哈哈。”陸勁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就好像被人兜頭打了個耳光,而且打他的人還是個他向來瞧不起的人,一個社會渣滓,一個本應該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求饒的家夥!
  一股怒氣直逼上來,他覺得眼冒金星,他真怕自己的雙手會忽然同時離開方向盤朝後麵那人的脖子掐去,他真想這麽做!現在,他終於真真切切體會到了想殺人的感覺,對!應該就是這種感覺,你想親手扭斷一個人的脖子,看著這個人臉上扭曲的表情,欣賞他絕望的眼神,再在不斷抽搐的身體上踢兩腳,也許還想用刀不斷刺入這個人的心髒,直到他血流滿地,停止呻吟……就是這種感覺,他真想殺了陸勁!
  不,不行!
  現在需要冷靜!冷靜!
  他用一分鍾強壓下心中的怒氣,冷冷地問道:
  “可以給我塊薄荷糖嗎?”
  “可以。”陸勁遞給他塊薄荷糖。
  冰涼的感覺立刻讓他頭腦清醒了不少,現在他有了一個的想法。
  
  必須扭轉局麵,把車開回去!
  “看來你做得很成功!”他臉色鐵青地說,看見前麵有條岔路,他掃了一眼公路上方的路牌,幾乎沒多加考慮,便調整方向盤,開了過去。
  “嶽程,你去哪兒!”陸勁發現不對,立刻叫起來。
  雖然那把槍還頂在他的腦門上絲毫都沒放鬆,可他現在已經不在乎了。去你媽的!陸勁!大不了同歸於盡!他這樣想著,再次踩下了油門,他的車發瘋一般朝路邊的小徑開去。
  “停車!停車!”陸勁大吼。
  “少廢話!要殺就殺!”他用更響的聲音吼道,他的雙手緊緊抓住方向盤,車速更快了,這條小徑很荒僻,但也有幾個行人,他故意將車開得東倒西歪的,心道,“看你怎麽朝路人開槍!你射個人給我看看!”他已經決定了,無論如何也要把車開回局裏,相比被當作殺人犯的同夥,他寧願丟掉一條性命也要洗清自己的清白,至少這樣可以不必讓一直為自己自豪的父母蒙羞,想到這裏,他更加不怕陸勁的威脅了。
  “嶽程,你想幹嗎?!”陸勁的聲音還是很冷靜。
  “我不用求救!也能把你抓回去!”
  “調頭!”
  “休想!”
  “快調頭!”
  “去你媽的!有種就開槍!”他喊道,現在他已經什麽都不怕了,他後悔一開始懾於威脅,沒有拿出勇氣來,不過現在應該還不晚。
  “你以為我不敢嗎?!”陸勁用槍戳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哼!”他冷笑一聲,繼續往前開,他知道這條小路雖然荒涼,但再轉幾個彎就能開上回去的那條路。
  陸勁看出了他的企圖,從後座縱身撲過來搶他的方向盤。
  “調頭!”陸勁叫道,聲音已經有點急了。
  “滾開!”他想推開陸勁,但沒成功,他們兩人很快就在車上撕扯了起來,陸勁在力量上雖然不是他的對手,但畢竟也是個男人,所以也不弱,他想用單手擺脫對方的糾纏和襲擊並不容易。陸勁抓住他的手腕,奮力想將它從方向盤上移開,他則騰出一隻手來捶打陸勁,
  “滾開!蠢貨!想出車禍嗎?”他罵道。
  陸勁用槍把狠狠打了一下他的頭,啊,好痛!怒火從他被襲擊的地方迅速蔓延開來,他忽然失去控製地破開嗓門大吼道:
  “你也配打我?!你這屁股開花的軟蛋!”
  說完,他騰出右手,往後就是一拳,陸勁輕巧地避開了,但馬上就發瘋般朝他撲了過來,這次他沒有揮拳揍他,而是用胳膊肘死命把他的脖子往後扳,雖然陸勁的力量還不足以要了他的命,但他還是覺得脖子上受到了重壓,透不過氣來,他本能地想撥開對方的手,一邊掙紮,一邊抬起頭,正好看見陸勁的臉,暴怒已經使這張原本斯文清俊的臉完全變了形,他嘴唇禁閉,雙頰像拔了牙那樣癟了下去,低垂的睫毛下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魔鬼的臉他終於見識了!沒錯,這目光,這臉,這表情,就是屬於殺人狂的!他殺人時,應該就是這副殘忍暴怒又興奮的表情,想想那些被害人,在臨死前,看到他這張臉時是什麽心情,剛剛還是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在一瞬間就變成了惡魔,即使是看過很多凶犯的他,在猛一下子看見陸勁的臉時,也禁不住會心裏一涼。
  但是真奇怪,陸勁居然沒用槍打他的腦袋,在受到如此嚴重的侮辱後?他為什麽還不開槍?按理說,在這樣的情形下,陸勁隻要開一槍就能立刻解決問題,但是他竟然沒有開槍,而是很愚蠢地用了最沒效的辦法——掐他的脖子,難道他以為現在對付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嗎?看來剛剛那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這混蛋完全是被氣糊塗了,喪失了思考能力。
  陸勁顯然不是個會吵架的人,被嚴重羞辱後,竟然答不上話來。隻是用胳膊肘猛地將他的頭頂撞到玻璃窗上,發出“咚“地一聲巨響。
  媽的!好痛啊!
  “難道你害羞了?”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一路將車開上了一座顫顫巍巍,沒有圍欄的小橋,這是通往S市的必經之路,小橋前方的路牌已經指明了方向。他還看見離小橋大約200米的地方,路旁有個巨大的石礅,他相信如果將車開過去,用車尾去撞那個石礅,那麽陸勁一定會……
  “咚!”他臉上有挨了一拳。
  “調頭!”陸勁命令道。
  “去你媽的!”他罵道,
  他知道車子在東搖西擺,他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但是反複被打和被騙的羞辱感讓他忘記了一切,他現在隻想打擊這個讓他陷入絕境,還有可能毀了他一生的混蛋。
  “你以為別人不知道嗎?你也不想想怎麽會沒人看見?”他扯著喉嚨惡聲惡氣地大笑,“砰”!他的下巴上挨了一拳,“砰!”又一拳打在他的脖子上。
  怒氣騰地一下從腹部竄了上來。混蛋!不揍你,以為我是吃素的!他雙手放開方向盤,背過身去一拳朝陸勁打去,就在他的拳頭要接觸到陸勁的臉時,他忽然看見陸勁的身體出現在他的頭頂上方,接著他覺得身子和車都在往下墜。糟了!
  等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時已經晚了,他覺得自己正在墜入深淵。接著,他什麽都不知道了。
  
  7.2008年3月9日晚上
  
   “還沒通嗎?”簡東平看了一眼身邊的邱元元,半小時前,她就一直在打陸勁的電話,但始終沒聯係上。
  “沒通,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邱元元悻悻地掛了電話。
  “他跟你說過什麽嗎?”
  “他說要跟嶽程單獨見一麵,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她憂慮地看著他,低聲問道,“你說他會不會是被抓了?”
  “你多久沒聯係上他了?”
  “從下午三點我開始打他的電話,一直沒打通。”
  那麽長時間了,簡東平想,估計是凶多吉少,陸勁八成已經落網了。也許是從他的表情裏猜出了他的想法,邱元元看了他一眼後,便拿出手機怒氣衝衝地撥通了電話。
  “你打給誰?”簡東平看她的臉色,不像是要打給陸勁。
  “嶽程。直接問他最幹脆!如果他真的被抓了,那至少也是個結果!我不想像個傻瓜一樣幹等著!”她的聲音裏透出隨時準備大吵一架的朕兆。
  “也對。”簡東平點頭道,他也很想知道結果。
  但是邱元元拿著電話在耳邊聽了很久,最後還是放了下來。
  “怎麽啦?”
  “打不通,電話不在服務區。”
  “跟陸勁一樣嗎?”
  “可不是。”
  “你再打打看,按理說,警察的手機是不能關的。”簡東平覺得這很奇怪。
  “好吧。”邱元元再次撥通了嶽程的電話,過了會兒,她按斷電話,朝簡東平搖了搖頭。
  “也許隻是個巧合。我讓我爸幫忙打聽一下,如果陸勁被抓的話,應該不難打聽到。”簡東平道,
  “謝謝你。James。”邱元元有些泄氣地把手機放進了包裏。
  服務員把兩人的簡餐端了上來。
  簡東平看見麵前的海鮮套餐,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餓了,中午他在雜誌社對麵的小飯店吃飯時,坐在對麵的人大概感冒了不斷擤鼻涕,害他飯吃了三口就扔下走了。
  “你中午不是去找你家律師了嗎?他怎麽說?”他一邊問一邊往嘴裏送了一大口飯。
  邱元元拿起筷子也吃了起來,她點的是燒鴨套餐,白米飯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5塊燒鴨,油亮的燒鴨皮看得簡東平垂涎三尺,但他看得出來,她一點食欲都沒有。
  “他說,陸勁的東西的確都還給他媽媽了。”邱元元說。
  “這麽說……”簡東平剛想開口,邱元元就接著說了下去。
  “我後來一直在想我們中午說的話,假設凶手是跟陸勁通信的一號歹徒,假設他向陸勁要信是為了要回自己的犯罪證據,假設陸勁媽媽的死跟他有關,我隻是說假設。”
  “好,就算是假設。”
  “那麽凶手又是怎麽知道那些信會在陸勁媽媽的手裏呢?如果他是個在現實生活中跟陸勁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人,他怎麽會知道這些事?報上連陸勁殺人的事都沒登過,正常的情況下,如果是一個跟他失去聯係好幾年的筆友,恐怕根本連陸勁入獄的事多不會知道,除非他親自到他家來找過他。”邱元元道。
  “你交過筆友嗎?”簡東平問道。
  “我交過,但自從我被陸勁關起來後,就沒聯係了。你呢,你交過嗎?”
  簡東平搖了搖頭。
  “我懶得寫信。不過,我同意你的說法,筆友一般不會知道那麽多,尤其不可能知道信的歸屬。”他說。
  “所以說,我覺得現在應該弄清楚的是,誰有機會知道這事。”
  “公安這條線上的人應該最有機會。”
  “我也這麽想。”
  看她臉上的表情,他問道:
  “你是不是從你的嘉賓名單裏找到了什麽?”
  “還沒有,不過我從160個嘉賓中整理出10位跟這條線有關的人。我決定就從這10個人中試著找找一號歹徒。”她笑著說。
  “你接著準備怎麽做”
  “調查表。”她朝他擠擠眼。
  “你給他們作調查表?”
  “有的問題直接開口問會顯得很唐突,說不定還會引起誤會和反感,但一旦變成一張表格,就沒那麽突兀了,我決定再準備一些禮品送給他們,這樣顯得正式一些。”
  “等這10個人填完,你就可以根據他們填寫的內容決定下一步該怎麽做了。”
  “對。”
  邱元元好聰明,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很蠢,看來這句話未必適用任何人。
  “你能不能到時候讓我也看看那些調查表?”簡東平現在覺得自己如果錯過這場遊戲,簡直就是個大損失。
  “嗬嗬,當然。你現在是我最親密的戰友。”她拍了拍他的肩。
  “多謝抬舉。”簡東平笑道,隨後又問,“你中午去看你家律師,他還說什麽?有沒有說起過陸勁之所以沒被槍決的具體原因?我估計他應該知道。”
  邱元元搖了搖頭。
  “我哪敢多問,他要是告訴我爸怎麽辦?我爸都恨死陸勁了,連聽到他的名字都會發火,要是知道我又在拚命打聽陸勁的事還不得氣瘋了?”
  “你爸發火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爸為了讓我忘掉陸勁,還曾經硬要把我送到國外去,還不許我們家任何人提到蜘蛛,”邱元元歎了口氣,“如果他知道,我現在又跟他攪在一起,不知道會怎麽樣。”
  她的聲音輕了下來。
  “為什麽不能提蜘蛛?”
  “陸勁的外號叫迷宮蛛,是他跟一號歹徒通信時自己取的,他們各人都給自己取個外號。後來陸勁進入收藏家俱樂部後,還用迷宮蛛的名字在《收藏》雜誌發表過文章。這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你到底喜歡他什麽?”簡東平問。
  “不知道,就是喜歡他。那次看見他,我都快崩潰了,以前沒發現自己有那麽喜歡他。”她歪頭想了想,輕聲說,“不過,我經常夢見他。我有一次夢見他被人打傷了,我到處給他買藥,但買完了藥,怎麽都趕不到他那兒,我好著急啊,都快急死了……”她看看他,驟然從回憶中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想入非非吧。”
  “這種夢每個人都做過,我想他肯定也曾經夢見過你。”簡東平寬慰道,
  邱元元朝他嫣然一笑。
  “James,我發現你很會討女人喜歡。”
  “得了吧,我是實事求是。”
  夢見喜歡的人實在太平常了,他自己就曾不止一次夢見江璿睡在他身邊,最近則經常夢見淩戈雙手叉腰凶巴巴地對他說,“簡東平!我們局長說我工作能力超過他,讓我當局長,所以從明天起,你給我端飯洗衣服!”
  真是個惡夢!
  
  嶽程向來不喜歡巧克力的味道,這味道總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很多年前認識的一個女孩。當時他還是個高中生,那女孩是他的鄰居,住在他家後麵的一排房子裏,他們幾乎從沒說過話,她也不漂亮,在他的印象中,她很喜歡吃巧克力,總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買塊果仁巧克力,邊吃邊走回家。有一天清晨,他在去公園晨跑的路上,在一條幽深的巷子裏發現了她。她衣衫不整地仰臥在一個垃圾桶後麵,雙腿張開,眼睛掙得老大,嘴裏塞滿了未經咀嚼的巧克力塊,看上去肮髒極了。很明顯她已經死了,但他還是不放心,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已經停止了呼吸,於是他俯下了身子,當他靠近她時,就聞到那股異常濃鬱的混雜著強烈血腥味的巧克力味,後來這股味道一直陰魂不散地跟著他,直到幾個星期後才逐漸散去。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吃過巧克力。
  他討厭巧克力。
  可是為什麽,有股那麽濃的巧克力味?
  誰在吃巧克力?
  我在哪兒?
  發生了什麽?
  他一邊本能地抗拒著嗅覺帶來的不良感受,一邊用逐漸清醒的意識慢慢在記憶裏搜索著,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驀地,一輛汽車出現在他腦海裏,那是輛亮著警燈的黑色汽車,接著是後視鏡的反光,薄荷糖的味道,槍把的影子,“咚”地一聲,腦袋撞在玻璃窗上的聲音,汽車輪胎摩擦地麵的尖厲響聲,灌入耳朵的汩汩水聲,還有……怒吼聲,“你也配打我?!你這屁股開花的軟蛋!”這是他的聲音,接著一張男人的臉出現了,緊閉的嘴唇,狂暴而興奮的表情,陸勁!他立刻認出了這個人,現在他什麽都想起來了,他跟陸勁同坐一輛車,他們在車裏打了起來,然後車翻下了橋!就在翻車的過程中,這混蛋還用槍把砸了他的腦袋!
  對了,他掉進了水裏!耳朵裏灌滿了水!接著……
  他猛然睜開了眼睛。
  令他意外的是,首先進入他眼簾的不是河裏的水草而是沾滿汙跡的天花板。這是哪兒?他本能地在內心問了一句,隨後便冷靜下來,注意觀察身處的環境,他發現他很可能正睡在一間賓館的客房內,屋子裏開著空調,暖烘烘的,有電視機、兩張單人床和淡褐色的窗簾。他看見陸勁隻穿了件薄薄的白襯衫,衣襟敞開著坐在靠窗的桌前不知道在看什麽,現在他終於知道巧克力的味道來自哪裏了,這家夥正在喝熱巧克力!
  “嗨!”他叫了一聲,發現自己的聲帶正常,他很高興。
  陸勁轉過臉來。
  “你醒了?”聲音平靜而漠然,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
  “我們在哪兒?”他問道。
  “在……”陸勁拿起桌上的一本紅色小冊子,念道,“紅星賓館。”
  “什麽地方?”
  “紅星賓館,據說是這個鎮最好的賓館。”
  旅館的名字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其實想知道的是,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在地圖上的哪個角落?他們怎麽會到這兒的?但他很快打消了繼續問下去的念頭,因為他覺得頭很痛,而且這時候有別的事大大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突然發現蓋著厚厚被子的自己竟然全身赤裸。毫無疑問,墜河後他的衣服肯定全濕了,一想到也許是眼前這個混蛋幫他脫的衣服,還把他塞到被子裏的,他就覺得萬分尷尬,甚至還覺得有些羞恥,但經驗告訴他,隻要不流露出尷尬的表情,就可以降低尷尬的程度,所以,他很快平複了情緒,用異常平靜的聲音問道:
  “我的衣服呢?”
  “送幹洗店了,付了加急費,幹衣服他們應該就快送來了。”陸勁用同樣平靜的聲音答道。
  果然是陸勁做的一切。他不願意去想那些細節,便問道:
  “你在喝什麽?”
  “熱巧克力。”
  “真惡心。”
  “抱歉,我需要補充熱量。”陸勁輕輕咳嗽了一聲,並下意識拉了拉襯衫的衣襟,這時候他突然發現陸勁的下身隻圍了條浴巾,看來這家夥的衣服也全都送去幹洗了,至於他為什麽敞開襯衫的衣襟,大概是因為襯衫還沒完全幹。
  
  “現在幾點了?”
  “9點半。”陸勁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9點半?”他記得他們墜河前才不過3點剛過一點,他難以想象自己睡了那麽長時間,問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五、六個小時吧。”陸勁漫不經心地答道。
  “到底怎麽回事,我們現在在哪裏?我怎麽會睡那麽久?”
  “你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陸勁回眸看了他一眼,手指在桌上彈了幾下,“簡短地說,我用槍把砸開你的頭,你昏了過去,我把你從河裏拖了出來,然後我攔了輛卡車一路把我們兩個送到了J省K鎮。我把你安排在這家賓館的客房,然後我去藥店買了止血藥和繃帶,為你簡單處理了傷口。對,你想得沒錯,你是不該睡那麽久的,原因是,我給你喝了安眠藥。因為我需要你安安穩穩躺著,才能去做點別的事。”
  難道真的是這個人把我從水裏救出來的嗎?他把我安排在賓館客房裏,還為我療傷止血,另外還脫下我身上的濕衣服送去幹洗?難道這些都是這個殺人犯做的嗎?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不讓我就這樣死在水裏?這不更幹脆嗎?為什麽不殺他?還費這麽大一番工夫把他救出來?嶽程發現自己越來越弄不懂陸勁了。他想唯一解釋是,狡猾的陸勁肯定認為他還有利用價值。
  “別的事?你指什麽?”他問道,現在他已經完全清醒了。
  “我去車站買了車票,很幸運,從這裏到安徽黃山有直達的長途汽車,我打算到了那裏後再轉車。”陸勁平靜地道。
  奇怪,他完全可以買好車票自己走人的,為什麽還要回來?為什麽還要把他的打算告訴我?嶽程實在不明白。
  這時,“叮咚”一聲,門鈴響了。看來是幹洗店來送衣服了。果然,陸勁走到門口嘀咕了幾句後,拎了兩個大號塑料袋進來。他將其中一個大塑料袋丟在床上,然後自己閃進了盥洗室,五分鍾後,當嶽程再看次到他時,他已經穿戴整齊了。
  “我的鞋呢?”嶽程穿好衣服,下床時問道。
  陸勁不知從什麽地方踢出兩隻鞋來。
  “這不是我的鞋。”他道。
   “你的鞋在那條河裏,這是我買車票時順便在集貿市場買的。”陸勁一邊說,一邊把他剛才在看的那卷東西塞進了口袋。
  無奈,他也隻能穿上了那雙還算合腳的運動鞋,他看見陸勁腳下那雙鞋跟自己一模一樣。就在他穿好鞋的一刹那,他忽然想到一件異常重要的事。
   “喂!陸勁!我的證件、錢包和槍呢?”
  “跟你的鞋在一起。”
  “你說什麽?!”他上前一把楸住陸勁的前襟,他不敢想象自己會丟失證件和槍,這對他的職業生涯來說,簡直就是致命打擊。
  “跟你的鞋在一起,我說了。”陸勁冷冰冰地回答。
  “我的槍……”他的聲音嘶啞了。
  “在河裏。”
  他注視著陸勁,感覺自己正在漸漸滑入深淵,他明白陸勁沒有說謊,車掉進河裏後,他的證件和槍一定都跟著掉進了河裏。按照當時的情況,陸勁能想到把他救起來已經不錯了,根本無瑕顧及那些東西,而且就算陸勁想到要下河去找,也未必能找到。
  “那條河深嗎?”他急急地問道,他忽然產生了想回去找槍的衝動,
  “深淺我不知道,但淹死個把人大概不成問題。”陸勁推開他楸住自己衣襟的手,歪頭問道,“你想回去找槍?”
  “不行嗎?”
  “天那麽黑,能找到嗎?”
  “這你管不著!”他惱火地吼道,心想如果不是跟你這混蛋搏鬥,我也不至於會丟槍!也不至於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真想狠狠把陸勁揍一頓,但一想到就是眼前這個人救了他一命,他攥緊的拳頭又鬆開了。
  “別衝動,衝動對你沒好處。”陸勁大概看出了他內心的想法,注視著他說道。
  “陸勁,你搞清楚,我是不會感激你的。”他冷冷回敬道,“對我來說,你永遠是個殺了8個人的連環殺人犯,你做什麽都沒用。”
  “你就是這麽對救命恩人說話的?啊,你的家教可真不怎麽樣。”陸勁笑著說。
  “我的家教教我的是明辨是非。”
  陸勁走到桌邊,回身看著他,道:
  “我給你買了車票。當然,如果你想回那個地方去找槍,也隨便你,現在我得走了,汽車20分鍾後就開。”陸勁說完,將一次性茶杯裏的熱巧克力一飲而盡。
  “你給我買了車票?你想讓我跟你一起回去?”嶽程不明白陸勁為什麽要這麽做。
  陸勁對他的問題充耳不聞,匆匆將桌上的麵包丟進一個塑料袋,開門走了出去。
  嶽程身不由己地跟上了他。
  “喂!我的手機呢?也掉進河裏了?”他在陸勁身後大聲問道。
  “放心,有我的手機陪著,你的手機不會寂寞的。”
  
  晚上9點40分,C區公安局副局長二級警司舒雲亮還沒有回家,自從妻子在兩年前離世後,他把自己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工作上,他發現讓工作來治療悲傷的確非常有效。此刻,他正在自己的辦公室研究“一號歹徒”連環殺人案的最新進展,這是最近在S市爆發的一起連環殺人案,由於案發地點大多都在C區,所以目前該案交由C區公安局刑事科辦理,主辦警官是該科的副科長嶽程。
  嶽程,一想到這個名字,舒雲亮的心裏就掠過一絲深深的不安。
  這小子上哪兒去了?為什麽目擊者說,有個白發男人把另一個人男人背上了河?陸勁就有一頭白發,難道是這個逃犯救了他?很奇怪,如果真是這樣,陸勁為什麽要救他?而且,陸勁的檔案中曾提到,他不會遊泳,那條河又很深,為什麽陸勁會沒事?難道是良心發現?不,不可能。雖然在監獄裏,獄警總是不厭其煩地教育這些犯人重新做人,總是想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罪行,給被害人造成的傷害,但他很清楚,他們這些人在根子上是很難改變的。他在監獄裏見過陸勁,那張冷漠蒼白的臉曾經給過他很深的印象。雖然他沒跟陸勁說過話,但當他路過陸勁的囚室時,那雙盯著他後背的眼睛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由此他覺得,這個人是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內疚的,他就是個殺人犯,而要一個連環殺人犯,學會從內心去珍惜別人的生命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麽,他為什麽要救嶽程?
  “滴鈴鈴……”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拎起了電話機。
  “喂,我是舒雲亮。”他道。
  電話那頭先是一片沉默,隔了兩秒鍾才傳來嶽程的聲音。
  “報告副局,我是嶽程。”
  一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舒雲亮的心頭一陣興奮,從今天下午起,他就一直在等這個電話。他很想知道為什麽陸勁會救他,作為嶽程的上司,他還想知道,嶽程為什麽要帶陸勁去市局自首,結果為什麽又沒去?他們現在在哪裏?
  要問的問題實在太多,該不該信任這個剛剛被他推薦晉升的年輕探長也是個問題。雖然他認為像嶽程這麽聰明的人,按理說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犯如此嚴重的錯誤,但是人心有時候是難以捉摸的,所以,還是得小心。
  “副局,我是小嶽。”嶽程又報告了一遍。
  他穩住情緒,點上一支煙,平靜地問道:
  “小嶽,你現在在哪裏?”
  “我現在在前往陸勁家鄉的路上,現在還搞不清楚在哪裏。”嶽程道。
  謊話,明顯的謊話。舒雲亮想,這又不是在外國,在沒有語言障礙中國,想問個路還不容易?
  “你在那裏幹什麽?”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我在查一號歹徒的案子,我預計大概明天晚上或者後天白天就能回來。”
  “你跟誰在一起查案?”他試探地問道。
  “我一個人。”
  “一個人?”
  “當然,還有犯人,就是陸勁。我要求他配合我的工作,他同意了。”嶽程道。
  舒雲亮吸了口煙。
  “幹得好。”他聲音低沉地說。
  嶽程似乎並沒有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什麽異樣來,他道:“副局,我有件事想報告。”
  “說吧。”
  “我出車禍了,出事地點應該在離S市80公裏左右的國道附近,車掉進了河裏,”嶽程頓了一頓才說,“我跟犯人在車上有過一次激烈的搏鬥,結果翻車了。”
  “我們其實早就找到了你的車,正在擔心你呢。你受傷了嗎?小嶽?”他假裝關切地問道。
  “沒事,一點小傷。
  舒雲亮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現在正好是9點45分,他們發現那部車的時候是下午3點45分,前後正好相差6小時。問題來了,出事後,嶽程為什麽沒有及時報告?為什麽前後竟要耽擱6小時?
  “你哪兒受傷了?小嶽?”他在黑色玻璃煙缸裏磕了下煙灰。
  “頭部。可能是被車玻璃的什麽東西撞到了,流了點血。”嶽程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來報告的下屬說,沒在那輛車裏發現血跡。
  “那犯人呢?”
  “他也沒事。”
  這應該是句實話,舒雲亮想。
  “你準備帶他回安徽?”
  “他說在那裏也許能找到一些跟‘一號歹徒案’有關的線索。”嶽程道。
  “需要支援嗎?”
  “暫時還不需要,”嶽程忽然正兒八經地叫了他一聲,“副局。”
  “聽著呢。”
  “我覺得陸勁對這個案子關注很不一樣,他肯定知道些什麽,我準備相信他一次,想給他一個機會,我是說,想給他一個較寬鬆的環境。”嶽程好像鼓足勇氣才說了下麵的話,“所以,可不可以暫時不要抓他?”
  舒雲亮沒有馬上回答。
  嶽程立刻道:“我想暫時給他點自由有助於發揮他的積極性,他說他之所以會逃跑是因為我們沒給他公平參與的機會。”
  “公平參與!”他笑了起來。
  “副局,我知道這很可笑,但這就是他的想法。不管他怎麽想,我們隻是廢物利用而已,您放心,他始終在我的掌控中。我保證,我會把他帶回來。”嶽程信心實足地說。
  “小嶽,那你要小心,可別被他的溫和外表騙了,他是個手上沾滿鮮血的殺人犯。”
  嶽程沉默了一下答道;
  “可是他沒有殺我。”
  舒雲亮深吸了一口煙,笑道:“這倒也是。”
  他很想知道原因。
  
  當天晚上差不多同一時間,簡東平在小區門口碰見了怒氣衝衝的淩戈。
  “簡東平!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把一個逃犯帶到家裏來?你知不知道窩藏犯人是犯法的!”一見麵,她就用小布包甩了一下簡東平,嚷道。
  “輕點!”他低聲喝道。
  被他這一說,她立馬收了聲,朝四邊望望,發現自己的話並沒引起路人的注意,這才放下心來。
  “我聽說嶽探長很厲害,審問起犯人來,沒有搞不定的,要是那個陸勁被他抓住了,把你供出來怎麽辦?”她盯著他的臉,緊張兮兮地說。
  簡東平看了她一眼,問道:
  “如果我坐牢,你會來探監嗎?”
  “不會!”她沒好氣地說,接著又跺腳道,“如果你坐牢,我都沒臉見人了!你整天到我們局裏來瞎說,說我是你女朋友,你要是坐了牢,我就隻好辭職了。那樣的話,我可被你害苦了!要是我找不到工作怎麽辦?就算找到,也未必是個像樣的鐵飯碗,要是我被人解雇怎麽辦?那樣我就沒辦法退休了,沒辦法退休就沒辦法養老了……”
  “淩戈!我發現你真是無情無義!行,我明天就到你們局裏來當著大家的麵跟你絕交,這樣等我出了事,你就撇清了!”簡東平惱火地打斷她的話,隨後轉身就走。
  見他真的生氣了,淩戈心慌意亂地追上了他。
  “喂,你不要這麽生氣好不好!?我說不來看你,也就是說說而已,你說我這樣的人會不來看你嗎?我是那麽勢利的人嗎?也許還給你帶好吃的呢。”
  簡東平回頭瞄了她一眼,心想也對,淩戈倒真不是個勢利的人,沒準他坐牢了,她會哭得比誰都傷心。
  “你到時候給我帶兩個肉圓來就行了。”他口氣緩和了下來。
  她瞪了他一眼,板著臉說:“簡東平,這種時候別再開玩笑了好嗎?如果他真的把你供出來怎麽辦呢?你總得想想辦法吧。”
  “我能怎麽辦?就說他用槍頂著我唄,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這麽做的。”簡東平平靜地說,“他脅迫我,還拿走了我那件英國產的藍色滑雪衫和帽子。”
  “他還搶了什麽?”
  “沒別的了。”
  淩戈鬆了口氣道:
  “那天你裝得可真像,我根本就看不出來你們原來是仇人。”
  “對啊,你想想,當初就是我把他送進監獄的,我怎麽可能幫他?”看見她真心在為自己擔心,他心情又好起來,忍不住勾住她的肩,親熱地湊近她的臉,輕聲說,“要不是為了你,那天晚上,我就把他送給嶽程了。”
  “為了我?”她很吃驚。
  “如果那天我不幫他逃過去,他就會開槍殺了你,別忘了,嶽程來的時候,你離他最近,你說我能怎麽辦?難道我眼睜睜看著你死在他手裏?所以,我當時隻能這麽做。還記得我說你偷看他的事嗎?”
  “我哪有偷看他?!”
  “我是故意讓你說這句話給他聽的,為的就是消除他對你的戒心。”
  聽了他的話,她的氣消了一大半。
  “那你應該過後就把事情都告訴我。”她嘀咕了一句,隨後又道,“老實說,他看上去可真不像個壞人。對了,他真的有個女朋友嗎?我記得那天他讓你跟他的女朋友聯係的。”她忽然想到了這件事。
  
  “有的。”
  “誰會喜歡一個殺人犯呢?難道她不覺得害怕嗎?”淩戈很不理解。
  “淤泥裏也能開出美麗的荷花。”簡東平的眼前浮現出陸勁和元元在巷口忘情擁吻的情景,不禁輕輕歎了口氣,“雖然陸勁是個殺人犯,但是他對他喜歡的人還是有情有義的。”
  “你好像很同情他。”淩戈道。
  “我是同情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我認識嗎?”淩戈問。
  簡東平正想回答,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是條短信。
  翻開手機,他發現短信竟然是陸勁發來的,內容是:
  “J省K鎮澎湖路28號,用你的名字存了個包裹,請盡快幫我去取一下,對不起,本不想打擾,隻能以後報答了。陸勁。”
  他立刻將這條短信轉發給了邱元元,並在短信後又加了句,“我去過之後給你消息”,他知道她一整天都在等陸勁的消息,他也知道陸勁應該不會把這條短信發給她,因為既然找到他幫忙,就意味著他不想打擾自己的女人。
  “誰來的短信?”淩戈見他神色不對,擔憂地問道。
  “是元元。”他隨口答道。
  他話音剛落,邱元元的電話就打了進來,簡東平一看那號碼便知道,這是她為了情郎特意新買的手機。
  “James,我去吧。”邱元元說。
  “可是……”
  “成全我!我隻想為他做點事。”
  簡東平有點後悔給她發這條短信了,但又一想,能夠為自己喜歡的人做點事,也未嚐不是一種幸福,應該給她這個機會。
  “要我陪你嗎?”他問。
  “不要。你把身份證給我就是了,你在哪兒?”她好像正在開車。
  “我在小區門口,這樣吧,我在小區對麵的便利店等你。”
  “ok。五分鍾後到。”她說著,幹脆地掛了電話。
  他收線後,淩戈好奇地問道:
  “是邱元元嗎?她要來找你嗎?什麽事啊?”
  “她要辦信用卡,要我幫她作擔保,所以來向我借身份證。”他道。
  淩戈頓時停住了腳步,一臉凝重地回頭望著他說:
  “給人作擔保,要慎重啊。尤其是辦銀行卡。”
  他看著她臉上嚴肅的表情,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放心吧,肉圓,我是什麽人?”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道:“嗯,那倒是。”
  他覺得現在的她特別可愛,於是摟住她的肩膀,輕聲問道:“今晚陪我看電視好嗎?今天午夜劇場有美國大片。”
  “我怎麽能半夜三更呆在你的房間?你爸看見會怎麽想?”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他看得出來,她有點心動。
  “我爸才不管這些呢。這樣吧,我允許你穿著毛衣,不穿襪子,坐在我床上看電視,怎麽樣?”他覺得自己已經夠有誠意的了。
  她立刻白了他一眼。
  “哼!誰稀罕!”她說著自顧自朝對馬路的便利店走去,看著她的背影,他心想,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說服她跟自己一起看電視,因為今晚他肯定是睡不著了。
  
  8.2008年3月10日早上
  
  
  “滋……滋……”
  來短信了!
  一陣輕微的震動把簡東平從睡夢中驚醒,他立刻睜開眼睛,看了下沙發旁邊的鍾,現在是淩晨4點一刻,他已經猜到是誰發來的短信了,其實他整夜都在等她的消息,要不然也不會把手機放在貼身的地方。
  他翻開手機,邱元元發來的信息內容是:“我已經拿到了包裹。”看來她是連夜趕過去的。
  簡東平躡手躡腳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拿著手機悄悄走出了房間。一來到客廳,他就撥通了邱元元的電話。
  “對不起,James ,把你吵醒了吧。”電話一通,邱元元就抱歉地說。
  “其實我沒睡著,一直在等你的信,你現在在哪裏?”簡東平來到冰箱前,拿了罐冰咖啡出來,倒在一個玻璃杯裏。
  “我在開往他家鄉的路上。”
  簡東平喝了口冰咖啡,問道:“包裹裏是什麽?”
  “是個帶鎖的箱子和一封留給你的信。”
  “你沒撬開箱子看看裏麵是什麽?”簡東平覺得按照邱元元的脾氣,她不太可能不去鑽研箱子裏的秘密。
  “本來想這麽做,可是看了信後,我改變了主意。他信上說,讓你把箱子送到J省H市的斧頭鎮,用他的名字寄存在長途汽車站。我剛剛在網上查過了,斧頭鎮有條長途線路是從他家鄉直通過來的。我估計他從家鄉回來時,會經過那裏。”
  “假設是我把箱子寄存在那地方的話,寄存單我怎麽給他?寄東西總該有寄存單吧?”
  “他說到時候隻要報個號碼給他就行,他能處理。”
  不用說,陸勁肯定去過那裏,他熟悉那地方,知道小鎮長途汽車站寄存處的管理是什麽狀況,也知道怎麽鑽空子。
  “你真的沒撬開箱子嗎?”簡東平再次問道。
  “沒有。他信上說,不要打開箱子,否則對你沒好處。他這麽說肯定有他的理由,所以……”邱元元忽然話鋒一轉,“當然,我掂過分量,不輕。”
  “好吧,那你現在準備去哪兒?你不會是要去他的家鄉吧?”
  “我想在斧頭鎮等他。從這裏開過去大概還要4個小時。”
  “有沒有人跟蹤你?”簡東平有點擔心這件事。
  “放心,這事我特別留意,晚上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我女扮男裝,戴了胡子和假發套,沒人能認出來,而且,我也沒開車,我打的去了廣播大樓,騎了摩托車到郊區我朋友那裏,向他借了輛車才開到J省的。”
  “你小心點,如果等不到他就趕緊回來吧,你的陸老師可不希望你摻和進來。”簡東平頓了一頓,又說,“如果你碰見他,你跟他說一聲,他讓我打聽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真的嗎?”邱元元很興奮。
  “對,等我有確切消息後再告訴你。”簡東平又想起件事來,“你後來還給那個警察打過電話嗎?”
  “很奇怪,還是沒打通。算了,別管他了,也可能是他換了手機。好了,我掛了。”
  “拜拜,注意安全。”
  邱元元笑著掛了電話,大概是要看見心上人了,她的心情聽上去非常好。
  她的笑聲感染了簡東平,他本想打完電話,就到外麵去散步的,但現在他又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此時淩戈還窩在他床上酣睡。
  昨天午夜劇場的那部電視劇實在播得太晚了,等他看到結尾時,淩戈早已經在他旁邊睡著了。看見她嬌憨的模樣,他舍不得叫醒她,更舍不得她離開自己的視線,於是他隻能偷偷溜進她的房間抱來了她的被子。幸虧昨天老爸又出去開會了,家裏就剩下他們兩個,否則淩戈是怎麽都不會同意洗完澡後,穿著睡衣在他房間陪他看電視的。
  他把她在床上安頓好後,自己睡到了沙發上,他實在不敢離她太近,不過給她蓋被子時,他還是偷偷看了一眼她那雙看不見一點骨頭的小肉腳。每次看到她的腳,他都覺得這是上天賜給他的玩具,可惜他一次都沒玩過,相反自從發現他特別鍾情於她的腳後,她就學會躲躲藏藏了,昨天最開始還硬是穿了雙繡著卡通圖案的無比難看的襪子坐到了他床上,被他狠狠諷刺過後,她終於脫掉了那雙襪子,但還是很貞潔地把腳藏到了一個靠墊下麵。簡東平一想起昨晚上她藏起腳丫子時的表情就想笑。
  通過電話後,他覺得有點累,於是他和衣爬到淩戈的身邊躺了下來,心裏惡作劇地想,不知道淩戈醒來後,發現他睡在自己身邊會是什麽反應,哈哈哈。
  
  “我們還有多久能到?”嶽程問道,一覺醒來後他發現天已經亮了,身邊的陸勁正望著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色發呆。
  “大概還有1個小時。現在是淩晨五點半。”陸勁看了下手表道。
  “你這表也是新買的?”嶽程瞥了一眼陸勁腕上的電子表。
  “對,30元,很劃算。”
  嶽程很想問自己的手表哪裏去了,但想了一想,還是決定不問了,它肯定跟他的鞋、證件和槍在一起。想起那把他丟失的槍,他就覺得懊喪,他在給舒雲亮副局長作報告的時候,曾經想告訴上司,自己的槍就在那條河裏,能不能麻煩打撈一下?但是他沒有勇氣說這句話,他想還是等抓了陸勁回去後,再將功贖罪吧。
  “你家可真夠遠的,下了長途汽車,還要乘那麽長時間車。”嶽程一想到那把槍就心情低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農場的地理位置是很偏僻。”
  “你在縣城上的中學,對不對?”嶽程打開了一瓶礦泉水瓶,隨口問道。
  “對。我平時住在學校,每周回去一次,那時候交通還不像現在這麽方便,我周五下午三點放學,回到家差不多都快7點了。”
  嶽程覺得口幹舌燥,於是咚咚咚連喝了三口水,喝完水後,他問道:
  “最初你跟一號歹徒通信時,你念幾年級?”
  “高一下半年學期。那時候我大概是16歲,1985年。”陸勁百無聊賴地望向窗外。
  “你怎麽會想到要找筆友聊天的?”嶽程始終覺得給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寫信談心事是件既傻又很幼稚的事,如果不認識對方,能有什麽好說的?
  “我當時想找個陌生人聊聊,我信不過周圍的人。”陸勁滿臉倦意地把頭靠在車窗上,嶽程懷疑他整夜都沒睡過。
  嶽程知道陸勁的父親是那個農場的大廚,多年前曾經跟一個年輕廚工在當地鬧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這事後來以失敗告終,自那以後,他父親就與他母親長期分居,直到陸勁出事,警察找到陸勁的父親時,他仍舊獨自住在農場簡陋的單人宿舍裏。父母分居時,陸勁還是個12歲的小孩子,有心理專家指出,這件事一定對他後來的成長造成了嚴重的影響,也可能這件事就是最終導致他成為連環殺人犯的最初誘因。
  “你當時找筆友,有沒有具體的目標?還是純粹碰到誰就是誰?”嶽程認為像陸勁這樣的人是不會像無頭蒼蠅那樣亂飛的,所以又問,“你總有個具體要求吧?”
  陸勁別過頭來,笑著說,“其實我當時是想找個女的。”
  “女朋友?”嶽程有點意外。
  “可以這麽說。那時候我對異性很好奇,”陸勁拿出個甜麵包來咬了一口,“征友廣告具體怎麽寫,我早忘了,不過我記得一句,——我希望你是個喜歡刺激和冒險的女孩。”
   “那你找到沒有?”嶽程發現今天陸勁很肯說話。
  “我一共收到6封信,其中4封是女的,兩封是男的。我把鍾明輝歸在男的那一邊,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我是先跟那幾個女的通的信,後來覺得沒意思,才搭理一號歹徒先生的。”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聽說,你一聽‘一號歹徒’這個名號,就承認自己認識這個人。為什麽?他是不是以前跟你通信時就用過這個名字?”
  “對,他一直自稱一號歹徒。”
  “那你的外號是什麽?”嶽程估計陸勁也有自己的外號,果然,陸勁笑笑說:
  “迷宮蛛。”
  “迷宮豬?一種豬嗎?”
  “是蜘蛛。”陸勁糾正道。
  
  嶽程從來沒聽說過這名字,但他知道那肯定是一種擅長捕殺獵物的昆蟲,為了避免讓陸勁太得意,他故意岔開了話題。
  “你認識童雨嗎?”他問。
  陸勁嘴裏嚼著麵包沒有說話。。
  “精神病院的探視記錄顯示你曾經去看過她兩次。一次是2001年3月份,另一次是同年4月。這是怎麽回事?”
  “我隻去看過她一次。”陸勁道。
  “什麽時候?”
  “應該是那年3月份。”陸勁道。
  “你為什麽去看她?”
  “因為鍾明輝在2000年的年底,曾經給我寫過一封信,讓我把過去他寄給我的信通通寄還給他。”
  “哦?”嶽程覺得這條線索非常有趣。
  “你有沒有寄還給他?”
  “沒有,因為我當時搬了家,房東收到信後,往抽屜裏一放就忘了,直到我有一次偶然打電話給他,他才忽然想起來。所以,我是在三個月以後才收到他那封信,我寫信給他,讓他把我寫的信先寄還給我,結果從那以後他再也沒來過信。”
  “他說你拿了他某些東西,指的是不是這些他寫給你的信?你這次回家是不是就是找這些信?”
  “我的確是去找那些信,但還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不是這東西。”陸勁模棱兩可地說。
  謊話,他肯定知道,嶽程想。
  “你覺得那些信還能找到嗎?”
  “應該能找到。”
  “你那麽肯定?你媽可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我能肯定。”陸勁這次回答得很幹脆,這讓嶽程放下了心。
  丟槍後,嶽程時時刻刻都期待著能將功贖罪,所以他很擔心自己此行會一無所獲。昨天跟舒雲亮通過電話後,他心裏一直七上八下的,因為對方的口氣很明顯跟平時不太一樣,這讓他很不安。
  他跟舒雲亮認識快一年了,但他對這位副局長的了解卻相當有限,在他的印象中,他比自己的頂頭上司李漢江更欣賞自己,這次升職就是他推薦的,但是卻沒有李漢江那麽坦率,有點讓人捉摸不透,有時候,他會下些莫名其妙的命令,你根本不知道他這麽做的用意何在舉個例子來說,一年前,他剛到分局上任的第一天,他就下令讓駕駛員開車送他去監獄,駕駛員回來後說,副局大人隻是在陸勁的囚室裏逗留了10分鍾,但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這事後來傳到他耳朵裏,他怎麽都想不明白,他覺得唯一的解釋就是,副局大人久仰陸勁這位殺人犯的大名,所以特地跑去觀賞一下。除此以外,還能有什麽別的解釋?
  說起來,這位副局長最近似乎特別關心“一號歹徒”的案子,幾乎每天都要親自聽他的單獨報告,這讓嶽程多少有些為難,他生怕頂頭上司李漢江會因此不高興,所以就隻好兩頭都跑。機關的生存之道,就是要一碗水端平,哪個領導都不能怠慢。
  “你覺得你媽的死跟這些信有沒有關係?”嶽程一邊問,一邊指了指陸勁身邊的袋子,陸勁把袋子遞給了他。
  “不知道。”陸勁漠然地回答。
  嶽程翻了翻塑料袋,發現裏麵竟然全是甜食,兩個鮮奶夾心麵包,兩個巧克力麵包,一塊葡萄蛋糕,一塊巧克力還有一包薄荷糖,他忍不住抱怨道:
  “喂,為什麽都是甜的?”
  “因為我愛吃甜的。”
  “可我愛吃鹹的。你也太自私了吧!”他把袋子扔還給陸勁。
  “我這兒有兩根火腿腸是鹹的,你要不要?”陸勁從口袋裏拿出兩根火腿腸來。
  火腿腸雖然味道不怎麽樣,但是他現在很餓,也顧不上這些了,他一把搶過陸勁手裏的火腿腸,正巧看見陸勁從袋子裏拿出了個奶油麵包,忍不住諷刺道:
  “你不覺得一個男人當眾吃奶油夾心麵包很可笑嗎?”
  “不覺得,我喜歡吃奶油。”陸勁若無其事地咬了一口麵包,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嶽程狠狠咬了一口火腿腸,問道:
  “你為什麽去找童雨?”
  “因為鍾明輝說過,他的女朋友在99年被關進了那家精神病院,所以我想看看是否能從她那裏了解一些關於鍾明輝的事。那時候我們兩個已經不通信了。我打電話過去精神病院問了一下,對方告訴我,99年,他們隻收治過一個年輕女病人,就是那個童雨。”
  “你跟她聊過嗎?”
  “聊過。”
  “結果怎麽樣?”
  “假的。”陸勁說道,他掏出張紙巾擦去嘴角的奶油。
  “什麽意思?你認為那女孩是在裝瘋?”
  “對。”
  “你是怎麽判斷出來的?”嶽程對此非常感興趣。
  “她自始至終都背對著我,我說什麽她都答非所問。雖然我不是精神病大夫,但我也接觸過精神不正常的人,其實我叔叔的兒子就是個精神病。有一年,我來S市過暑假,就住在我叔叔家,我跟這個堂弟呆過一陣。我覺得精神病人是一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一些人,他聽到的東西,我們聽不到,他想到的東西,我們想不到,他的大部分感覺和反應都來自於他體內的一個……嗯,怎麽說呢,一個接收器,在他犯病的時候,這個接收器的功率很強,讓他無瑕接收外部世界的訊息,他大部分時候隻能聽到內在的聲音,這時候他的語言和行為就會顯得很不正常,但即便是這樣,他也並不是聽力不好,當你問他時,他其實還是聽得見你在問什麽的,隻是不耐煩聽,有時候說自己的事,有時候又會正兒八經地回答你,雖然回答得不是很正常,但他至少在回答你的問題,不會句句都答非所問。舉例來說,我問我堂弟,你吃過飯了嗎,我表弟的反應往往是,吃過了,吃過了,關你什麽事,或者,他重複我的問題,你吃過飯了嗎?但是童雨的反應卻是,我今天很累,昨晚看書看得太晚了。”
  “這不能肯定她就是裝的吧。”嶽程覺得這這麽說有點武斷。
  “如果單純一句話答非所問也就罷了,但句句都這樣,就很可疑。再說,我後來做了個試驗。”
  “什麽試驗?”
  “很簡單的試驗,我說我走了,接著,我走到門邊,拉開門撞了一下,其實我沒走,我隻是躲到她房間一個屏風後麵去了。你猜接下去發生了什麽?她立刻就跳下床跑到門口,拉開門朝外張望,看我是不是真的走了。當她一回頭看見我時,差點嚇昏過去。”
  這確實可疑。
  “後來呢?”
  “後來她就撲到床上哭天搶地起來,這就驚動了護士,接著我隻能走了。”陸勁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其實我是一無所獲。”
  嶽程聽地緊張,都忘了吃火腿腸了,他問道:“那你有沒有找過童雨的主治大夫?”他覺得陸勁肯定找過。果然,陸勁答道:
  “我找過。”
  “醫生怎麽說?”
  “他說怕見到別的男人是她的典型症狀之一,聽這個醫生的意思,她好像受過性侵犯,所以很怕被認為是水性楊花的女人”
  “這也解釋得通啊。”
  “沒錯,所以我也接受這種說法,不過自從我在名單裏看見他的名字後,我就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麽簡單了,也許這位精神病大夫沒有我那麽了解罪惡。”陸勁將吃了一半的奶油麵包塞進塑料袋。
  “什麽名單?”
  陸勁掏出來的是嶽程給他的那幾張一號歹徒的被害人名單。
  嶽程發現那幾張紙並沒有完全濕透後又曬幹的痕跡,感到非常驚訝,於是問道:“居然它們沒有被弄濕,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也很驚訝,後來發現這件衣服的內側口袋有防水設計。”陸勁指了指身上那件不算很新的藍色滑雪衫。
  “這件衣服你哪兒來的?”
  “持槍搶劫唄。”
  “是嗎?運氣真好。”嶽程冷笑道,決定不拆穿他,這件衣服要不是簡東平給他的,就是元元給他的。
  
  說起精神病大夫,嶽程想起一個人來,在那張一號歹徒的被害人名單中是有一個精神病大夫,名叫周子鍵,可他記得,精神病院李院長給過他童雨主治大夫的名字,那完全是另一個名字。他正在納悶,卻看見陸勁點了點周子鍵的名字。
  “這個人就是童雨的主治大夫。” 陸勁
  “你肯定嗎?”
  “我跟他見過麵,就是他。”
  “可是據我所知,童雨的主治大夫姓王。”他一時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了。
  “是不是叫王新文?”
  “你知道?”嶽程一驚。
  “那人在這裏。”陸勁的手指沿著複印紙一直往下,在複印件的最後一排點了一點,一個名字躍入嶽程的眼簾,“顧新文”。
  “喂,這個人姓顧!”嶽程提醒道,而且他立刻發現“顧新文”死的時候,他的職業也不是精神病醫生,而是一家社區醫院的內科大夫,雖然同是大夫,但兩者之間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這可能是同一個人嗎?
  “他們就是同一個人。”陸勁好像看出了他心思,斬釘截鐵地說。
  “他是內科大夫。這怎麽解釋?”
  “我接觸過這個顧新文,2001年時,他還隻是個剛剛從醫科大學畢業的學生,在那家醫院實習,整天跟在周子鍵的身後,我那次跟周子鍵見麵,他也在場,我去看童雨的時候,周子鍵仍然是童雨的主治醫生,不過,幾個月後,周子鍵就調到別的醫院去了,在那之後顧新文就成了主治醫生。”
  “那麽姓氏為什麽不同?”
  “總是有原因的吧。我跟他聊過一次,大概是2001年9月份吧,那時候童雨已經出院了,我跟他見麵純屬巧合。”陸勁說到這兒停了下來。
  “你們在哪兒見的麵?”
  “百貨公司的女性睡衣櫃台。”陸勁笑著說,“他當時想給他女朋友挑件衣服,我給了他點意見,所以走出百貨大樓後,我們就聊了起來。他告訴我,他本名姓顧。你知道男人在那種場合相遇,是有些尷尬的,但也很容易建立起對彼此的信任。”
  嶽程心想,沒錯,你去女性睡衣櫃台肯定是去給元元買東西的,那時候她還是你的小鳥。混蛋!
  “他為什麽用另一個姓?”他忍著氣問道。
  “因為他是那家精神病院院長的侄子,在外地讀的醫科大學,大概因為學習成績不怎麽樣吧,他又想在S市工作,所以他通過叔叔的關係,進那家醫院實習,想增加一點分值,他和他的叔叔都不想被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所以醫院的醫生都隻知道他姓王。”
  “可是我認識的那個院長姓李,看上去也不像有那麽大的兒子了。”
  “那大概是換了吧,原來的院長的確姓顧,按照年齡來說,應該已經退休了。你可以去調查一下。”陸勁喝了一大口水。
   “但這種事難道人事科的人不調查的嗎?”嶽程覺得在正式的單位就職,要隱瞞一個人的真實姓名並不容易。
  “實習經驗好像是不需要進檔案的,再說人事幹部也可能跟院長早就串通了,這些事我不清楚,你別問我。”陸勁不耐煩地說。
  “還有,他為什麽要把這麽隱秘的事告訴你?”
  “因為在購物的時候,他女朋友打了個電話給他,他順口說,我是小顧,所以我就問起他了。當然,我答應替他保守秘密。”
  “你們兩個有沒有談起童雨?”
  “他說童雨很乖,從來不鬧事,所以他很少注意她,雖然他是她的主治醫生,但也隻是查房的時候接觸一下。童雨出院後,他曾經打電話給她,想問她服藥的情況,但她已經搬家了。”陸勁平淡地說。
  嶽程隱隱覺得陸勁並沒有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但他也明白,如果陸勁不肯說,盯著問也沒用。這時候他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那兩根火腿腸通通消滅了,但他還是覺得餓,出於無奈,他隻好從陸勁的塑料袋裏拿出了那個葡萄蛋糕,勉強咬了一大口,大概是因為太餓了,味道倒是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你吃了我的最愛。”陸勁笑著說。
  “最愛你個頭!我真奇怪你怎麽沒得糖尿病,你吃的東西就是一包糖。”嶽程皺著眉頭抱怨道。
  
  陸勁望向窗外,平靜地說:
  “我殺的第一個人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你還是在情緒最高漲的時候幹的。”
  “沒錯,但其實,殺了她後,我的心情就一落千丈,糟糕透頂。那天晚上,我把她丟在房間裏,自己跑出來,想透口氣,也許還想自殺……”陸勁的敘述停了下來,他望著窗外,玻璃窗上映照出他的臉,嶽程好像看見了很多年前的陸勁,一個剛剛殺完人,在深夜裏跌跌撞撞尋找出路的絕望的年輕人,嶽程很想嘲笑他,但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又忍住了,他禁不住想聽下去。
  “後來呢?”他道。
  “那天我的心情糟透了,走了很多路,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兒了,後來就跑進了一條小巷,那裏有個賣紅豆沙和八寶粥的路邊攤,攤主看見我,拚命勸我吃一碗,我那時候已經累得走不動了,就坐了下來,我連吃了三碗紅豆沙,不知道為什麽,吃完後,我的心情就平靜了很多,覺得完全放鬆了。腦子也完全清醒了,我回去後就有條不紊地處理了屍體。從那以後,我就愛上了甜食。”陸勁回頭瞄了他一眼。。
  嶽程注視著他,有一瞬間,他有種錯覺,自己正跟一個紅豆沙推銷員坐在一起,呆了半秒鍾後,他才醒悟過來,沒好氣地問道:
  “你是想讓我表揚你的臨危不亂呢?”
  “那倒不是,我隻是想告訴你,緊張的時候不妨吃顆糖,有好處的。”陸勁若無其事地笑道。
  要命,被他說的,真的想吃顆糖了!
  “這件事你有沒有跟一號歹徒探討過?”嶽程板著臉問道。
  “啊……我們探討過。他完全讚同。”
  “這麽說,他也是個嗜糖者?”嶽程覺得這是條新線索。
  “他跟我不同,他是在辦事的過程中吃糖的,平時從來不吃。對他來說,糖就是一種興奮劑。”陸勁又指了指那張被害人名單,道,“瞧,不少被害人的身邊都有糖,比如這個,她包裏有半塊黑巧克力。”
  這個被害人名叫奚小雲,20歲,是一名大學生。
  “得了吧,在這樣的小姑娘口袋裏發現半塊巧克力很正常。”嶽程覺得這不能算是條共性,因為有的被害人身邊有,有的被害人身邊卻沒有。
  陸勁說話的積極性好像受到了打擊,馬上就收口了。
  接著就是一分鍾令人尷尬的沉默。
  嶽程有點後悔自己說話的口氣了,他解釋道:
  “我隻是提醒你,因為這不是被害人的共性,當然,也許你說得對,我再研究研究。”
  陸勁沒說話,他好像突然之間完全失去了說話的興趣,神情非常落寞。
  “陸勁,你在想什麽?”隔了至少15分鍾,嶽程再次打破沉默問道。
  陸勁裝作沒聽見。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陸勁仍然不說話。
  “你的檔案裏說,你不會遊泳,為什麽你能把我救出那條河?”嶽程問道,同時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陸勁,他希望這次他的問題能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複,哪知被他這一撞,陸勁立刻痛地呻吟了一聲。
  “你怎麽啦?”嶽程吃了一驚,看到陸勁捂著自己的胳膊,他很想拉開陸勁的衣服看一下是怎麽回事,但又覺得這麽做有點肉麻,所以隻好又問了一聲,“你到底怎麽了?”
  陸勁沒回答,嶽程看見他臉色蒼白,額角上滲出了幾滴汗珠,他猜測汽車墜河時陸勁可能也受了傷,想到體格比他瘦弱不少的陸勁在自身受傷的情況下,還把他從河裏拽上來,他不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但什麽也不說又好像有點說不過去,磨蹭了一會兒,他才終於開口問道:
  “那……你要不要吃塊糖?”
  陸勁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你剛才在問我遊泳的事是吧。我的原則是,我自認為做的不好的事,就說不會。”

  “哪有你這樣的人!你就不會推醒我?幹嗎讓我睡在你床上?你不是最討厭別人睡你的床了嗎?莫名其妙!”淩戈臉紅脖子粗地嚷道,並重重關上了車門。
  簡東平一想到今天早上她看見他躺在她身邊時的表情就想笑。
  “你……你……你怎麽會在我床上?”她瞪圓眼睛看著他,又驚又怒。
  “這是我的床。”他提醒她。
  她看了下屋子間的陳設,臉頓時漲得通紅,她驚慌失措地摸摸身上,他馬上看而出了她的心思,嗬嗬壞笑道:。
  “放心,你隻不過沒穿襪子罷了。”
  “下流!”她氣急敗壞地罵道,順手抓了個靠墊扔到他頭上,接著掀開被子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他的房間。
   “好了,別生氣了,不是跟你說我隻是在被子外麵躺會兒嗎?再說家裏又沒別人,這事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他笑嘻嘻地發動了他的吉普車,他今天的任務是,先把淩戈送到警察局,然後去父親那裏拿資料,有可能還得去拜訪兩個人,陸勁托他打聽的事終於有了眉目,他深深覺得有個八麵玲瓏的老爸真管用。
  “你為什麽要把我的襪子藏在你車裏?!”淩戈氣憤地嚷道。
  “為了讓你上我的車唄,我怕你一生氣就不上我的車了。”他不敢回頭看她,生怕一看她,自己就會崩不住開懷大笑。
  “算了吧,你就是想……哼,不說了!”淩戈把頭扭過去,惱火地說,“哼!反正,簡東平你就是個道貌岸然的下流胚!”
  “喂!這話好像有點過了!為了保住你的名節,昨晚上我可是一直睡在沙發上,睡得我的脖子都扭了,我還不過夠好嗎?天下哪有像我這麽正派的男人?”他抱怨道,還故意轉了轉脖子,以表示他的脖子出了問題。
  “活該!誰讓你不叫醒我?”淩戈罵了一句,好像自己報了仇,接著她又嘀咕道,“都怪你,害我早飯都沒吃。”
  “請你吃早茶怎麽樣?”
  “不用,我辦公室抽屜有餅幹。”她道,聽口氣已經沒那麽生氣了,於是他問她:
  “淩戈,昨晚我跟你說的事,你還記得嗎?”
  淩戈回頭看看他,一臉茫然。
  “記性真差。是不是我的龍床太舒服了?”看見她準備頂嘴,他馬上說了下去,“我是讓你去找一下你們那個嶽探長。”
  “好像是有這事。”她點點頭,隨後問道,“可我要是找到他,我跟他說什麽呀?”
  “就說你要給他提供點線索。”
  “我能有什麽線索提供給他?”淩戈回頭看看他,沒等他回答,又問道,“是不是你有什麽線索要給他?”
  “對,你約他出來見個麵,到時候,我會教你怎麽說的。”
  “你為什麽自己不去跟他說?”
  “傻啊,我又不在警察局上班!你給他提供點有價值的線索,他會記得你的。老實說,我覺得跟高競相比,他獲得晉升的可能性更大。”簡東平說。
  “為什麽?”淩戈有點吃驚,隨即就反駁道,“高科長是我們係統的英雄,光2007年就辦了兩個大案,現在又受了傷,大會都表揚他好幾次了,這樣還不給他升職?嶽探長雖然也厲害,但是名氣就是沒高科長響。”
  “可是我覺得嶽程比高競更懂得人情世故,更精明,而且工作能力也不差,”簡東平笑著回頭望了淩戈一眼,“不管怎麽說,你給嶽程一個積極破案的印象沒什麽壞處,這也是一種姿態。淩戈,你記住,在機關,適當的時候顯示姿態比工作能力更能說明問題。”
  “你應該自己到機關裏去混。我最討厭拍領導馬屁了!”“淩戈說。
  “你以為我不討厭嗎?哈!”簡東平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於是他道,“如果嶽程不在,你務必要打聽一下他去了哪裏,明白嗎”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嶽程是不是換了手機,如果沒換,為什麽打不通電話。
  “麻煩!”淩戈皺皺眉頭。
  
  嶽程發現陸勁的家比想象中還要遠,他們清晨7點10分左右下的長途汽車,隨後根據路牌沿著公路筆直前行,在步行了將近20分鍾後,陸勁忽然帶他拐進了一條岔道,他們又步行了將近兩公裏,越過兩座橋和一座矮山,才終於看到了陸勁家的舊址。
  “為什麽不走剛剛那條平路?為什麽不走近路?”下山時,嶽程忍不住問陸勁。
  “我帶你走的就是近路。”陸勁步伐輕快地從陡坡上走下來。
  這也算近?算了吧。
  “你是不是怕被人認出來?”嶽程問道。
  “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這裏能認出我來的人不多。”陸勁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我們原來住的地方現在有沒有其他人住。”
  “你媽住的是農場分配的房子嗎?”
  “嗯。”
  “我一直想問你,那時候你為什麽拒絕跟你媽見麵?”
  “沒什麽好見的。”
  “為什麽?那時候政府也同意你們見麵,認為你媽來見你有利於你的改造,你為什麽不肯見她?”嶽程是個孝子,在那種情況下,拒絕跟母親見麵,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
  “我不想看見她。”陸勁冷漠地說。
  “為什麽?”
  “因為我是沒有人性的變態殺人狂。”
  嶽程曾經在陸勁的檔案裏讀到過這句話,他覺得再也沒比這句話更虛偽的回答了。看起來,這似乎可以解釋一切,但換個角度看,它又等於什麽都沒說明白。他認為陸勁其實是想用這句話來掩飾他不想看見母親的真實原因,那就是,跟很多從農村出來的孩子一樣,他打心眼裏瞧不起自己的母親。
  “你是幾歲離開家的?”嶽程看重陸勁矯健的步伐,心想這家夥一定從小就在這些山川河流之間跳來跳去的。
  “19歲那年考上大學後,就很少回來了。我不想回來,這裏沒什麽東西可讓我留戀的。”陸勁聲音低沉地說。
  這句話讓嶽程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其實他一直覺得,罪犯的家屬比被害人的家屬更可憐,因為她承擔的不僅是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有來自社會的壓力,以及周圍人的白眼。想當年,考上大學的兒子一定也曾讓這位孤單可憐的母親風光過一陣,她一定也曾期望,有一天等兒子成家立業了,她能跟兒子住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普天下的母親大都是這樣想的吧,但是後來,希望一個接著一個破滅,辛苦一生,付出了一切,最終卻什麽都沒得到,連死都不太平。這一切還不是拜這個兒子所賜?如果陸勁爭氣點,他的母親也許還活著!想到這裏,嶽程的口氣就變得生硬起來:
  “喂!你說什麽?這裏沒什麽可讓你留戀的?那你媽算什麽?你有沒有想過你媽的感受?本來我已經覺得你有點像個人了,可現在我發現,你根本就是個畜生!”
  陸勁好像沒聽到他說話,自顧自往前走。
  “我看過你的資料,你老爸根本不管你,你就是你媽一手帶大的,你這麽說,對得起她嗎?你自己也說,隻有你回去的時候,她才弄點葷菜吃。你不在的時候,她的日子是怎麽過的,你應該很清楚!你他媽的根本就是忘恩負義的畜生!”因為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他越說越氣,他簡直不敢想象有人會如此冷酷無情地對待自己的母親。
  陸勁走在他前麵,聽到最後一句時,忽然站定了,回過身來,嶽程看見他臉色鐵青,目光如炬地走向自己,他心想,魔鬼的臉又重現了,不過現在我可不怕你,陸勁,如果單挑,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你撩趴下,更何況你的胳膊還受了傷。
  “你少管閑事!”陸勁怒道。
  “想不讓人管,就別當殺人犯!”他吼道。
  
  陸勁盯著他看了會兒,說道:
  “回家的感覺,對我來說,從來就不好,所以,你最好不要刺激我。”
  說完,陸勁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他追了上去。
  “你就是看不起她,對不對?”他問道。
  陸勁沒理他,當他還想繼續再問的時候,陸勁忽然站住不動了,一間簡陋的農家院落出現在他們麵前。
  “就這裏了嗎?”嶽程問道,他看見院子裏有個年輕女人正在掃地,一餓男孩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嘻嘻哈哈地笑著,看上去真是一幅愜意溫馨的畫麵。
  “對,就是這裏。”陸勁凝望著那個院子,冷冷地說。
  “那女人是誰?”
  “農場財務主任的女兒。”
  “那她應該認識你。”
  “對。希望我不會嚇到她。”陸勁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向院子走去。
  院子沒有鎖門,陸勁直接跨了進去,那年輕女子看見他先是臉上一呆,隨後便驚恐地從凳子上跳起來,一把將那個男孩拉到了身邊,護在懷裏。
  “你……你怎麽……會來?”她驚懼地望著陸勁,聲音發抖地問道。
  嶽程本來以為陸勁會借著跟孩子打招呼來緩解氣氛,但不曾想,陸勁回身關上了院子的門後,便直接朝那個女子走了過去,那女子看見他朝自己逼近,連著倒退了三步。
  “這話應該我問,你為什麽在我家?”陸勁麵無表情地問道。
  “我……這是農場的安排……你已經……你已經……”她可能是想罵他,但又沒有勇氣,躊躇了一會兒後,她的態度軟了下來,用可憐巴巴的口吻說,“你好像瘦了呀,陸勁,沒想到你還活著,我們都以為你……嗨,這是上級領導的安排,其實誰想來這裏?你媽,可是在這屋裏上吊的呀,我們住在這裏不是福氣,是晦氣啊!你可千萬別以為我們喜歡住在這裏啊。”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他們兩個的表情。
  嶽程很想直接告訴這個女人自己的身份,但苦於身邊沒有證件,所以他隻能站在一邊。
  “你放心,我們看過那間屋子就走。”陸勁道。
  “哪間屋子?”女人問道。
  “就是我媽……”陸勁說了一半停下來,喘了口氣才說下去,“我們要看看廚房。”
  陸勁說完話,自顧自地走了進去,那女人忙不迭地跟了上來。
  “可是,可是,那間屋子,已經是我們的了呀,有啥可看的啊……”那個女人半是膽怯,半是厭煩地說。
  “那……那隨你吧。”那個女人不情願地嘟噥了一句。
  嶽程走到陸勁身後,低聲道:。
  “這樣不太好吧。”
  “這是我家,有什麽不好?”陸勁低聲回答他。
  嶽程不說話了。
  根據當年縣公安局的現場勘查報告,陸勁的母親是在自家的廚房裏上吊自盡的。現在,這個原先的廚房已被改成了一個雜物間,雖然原來的灶台還在,但看得出來,這裏已經不是生火做飯的地方了,裏麵隻堆放了農具、柴火和長凳。
  陸勁走到一根橫梁下,抬頭看著那根梁,許久許久才說:
  “她應得就是在這裏掛的繩子。”
  
  簡東平剛從父親的事務所出來,淩戈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喂,簡東平。”她的聲音偷偷摸摸的。
  “有消息了?”他連忙問。
  “原來嶽探長跟陸勁一起失蹤了,他們出了車禍,車掉在一條河裏,已經被撈上來了,可是車裏沒人。”淩戈停頓了一下,簡東平想象她正在四下張望,看周圍有沒有人在偷聽她說話,隔了一會兒,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現在這個案子已經交給嶽探長的上司負責了,我還聽到一個議論,他們好像懷疑嶽探長跟陸勁串通了,是故意放跑陸勁的。”
  “不會吧。”簡東平覺得這種懷疑純粹是無稽之談,嶽程給他的印象是,成熟幹練,有強烈的成功欲,像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冒著犧牲前途的風險跟犯人合謀的。
  “我也不相信,但他們分局都在議論這事呢。”
  看來,嶽程很可能是跟陸勁一起回家鄉了。
  “那他們下一步準備怎麽做?”簡東平問道。
  “他們準備去陸勁的家鄉,今天下午就派人去。”
  “他們應該已經通知當地警方了吧?”
  “通知了,讓對方配合,這是老規矩了。那是人家的地盤嘛。對了,他們還說,上麵下了命令,如果陸勁這次還不肯自首就當場擊斃,然後把嶽探長抓回來審查。”
  當場擊斃?!簡東平心裏一涼。
  “你的消息可靠嗎?”
  “當然可靠了,我的同學小梅你還記得嗎?”
  “就是滿天星鬥那個?怎麽啦?”
  “不要那麽刻薄!人家臉上的雀斑又不多,!她在跟嶽探長的一個手下在談戀愛呢。消息肯定沒錯。”淩戈的聲音忽然小了下來,“同事來了,我得掛了。”
  “謝謝你,小戈,晚上我給你買你五香鴨脖子。”簡東平笑著說。
  “要麻辣的。”淩戈匆匆說了一句,掛上了電話。
  簡東平立刻撥通了邱元元的手機。
  “他們出車禍了?”她大驚。
  “放心。他應該沒事,不然他也寄不了那個包裹。再說我給他的那件外套在必要時可以充當救生衣。”
  “他水性不好,不知道那條河深不深,我怕……”隔了一會,她說,“你知道他是怎麽學會遊泳的嗎?有一次他女朋友跟他吵架,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下了河,他拚命遊上來,這才學會了遊泳,之前他說他就是個旱鴨子。”邱元元的聲音憤怒而憂傷。
  他的女朋友真不是個東西!簡東平在心裏罵道。但他還是以輕鬆的口吻對她說:
  “元元,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告訴你,他們已經派人去他的家鄉了,而且也已經聯係了當地的警方,”他頓了一頓道,“如果,陸勁肯自首當然最好,但如果這次他不肯,他可能會被當場擊斃。”
  “她立刻緊張起來,她道,“他是不會自首的,如果要自首,當初就不會逃跑。”
  “我也這麽認為,可是警方一定會把整個農場都包圍起來。所以他們想逃過這一劫不容易啊。”
  “那怎麽辦?”邱元元有點慌了。
  “陸勁一定知道怎麽逃出來,他從小在那裏長大的,你可以聯係一下他。我不是把他的短信轉發給你了嗎?那上麵有他的手機號。”
  “我已經打過了,那不是他的手機,他是向別人借的。”
  “他的手機一定是掉進河裏了,”簡東平想了想,道,“你先別急,讓我先聯係一下安徽那裏的驢友,看看能否想到辦法。”
  “不用了,我知道該怎麽做。”邱元元冷靜地說。
  “你怎麽做?”
  “他曾經把他家所在的地理位置,畫了幅油畫送給我,他說等他死了以後,如果我想他,可以去他的家鄉看看。他在那幅畫上用不同的顏色標明了他曾經走過的路,”邱元元道,“我去過他家,而且不止一次。我知道他的習慣路線,也知道怎麽才能從農場裏跑出來。”
  “元元,現在能救他的就隻有你了。”聽了她的話,他覺得很感動,他沒想到在過去的幾年中,她曾經偷偷去過他的家,那時候她是什麽心情,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我想也是。”邱元元似乎點了點頭,接著又道,“不過真奇怪,為什麽突然要這麽對他,他們不是還指望他協助破案的嗎?”
  “所以我覺得我們上次的設想是對的,也許歹徒先生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許還披著一身警服。”
  “哼,想叫陸勁死,沒那麽容易!我一定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她惡狠狠地說,“我已經設計好調查表了,等我一回來就發給他們去做。”
  “小心點,最好來個男扮女裝,別讓人認出你來!”他提醒她,沒想到她反駁道:
  “我去見他,怎麽能扮成個男人?”
  “真受不了你!幹脆你一見到他,就把嶽程打昏,然後拉著陸老師去賓館大幹一場,說不定來年還能給他生個寶寶。”他嘲笑她。
  “哈哈哈。主意不錯,James。”邱元元大笑。
  “我是開玩笑的。”
  “知道嗎,你的玩笑讓我流眼淚了!混蛋!”她罵道,隨後又輕聲說,“我不知道這一生還能見他幾次,所以,能見幾次,就幾次吧。”
   “我真的隻是開玩笑,元元。你別太衝動。”霎那間,他覺得心裏非常難過,但他又立刻想起了那句印在野營俱樂部章程首頁的箴言——人生重在體驗,是啊,哪怕時間再斷,曾經擁有就是一種收獲。現在他發現這句話用在邱元元和陸勁的身上,也挺合適,於是他說:
  “得了,憋著也不好,你想衝動就衝動吧,我也不勸你了,總之,注意安全。當然,我說的可不是你們兩個在一起時的那種安全。”
  “我知道安全的意義何在,哈哈哈。”邱元元又大笑,但簡東平懷疑她在哭。
  “拜拜。”
  “拜拜。”她說。
  簡東平掛了電話後,看了下手邊的地址,接下去他要拜訪的人名叫鍾平,11年前他的兒子,三歲的鍾明輝被人殺害了。
  
  “你上哪兒去?”嶽程看見陸勁從那個雜物間裏拿了根鋤頭走了出來,便問道。
  “去找我要的東西。”陸勁一邊答,一邊快步走出院子,在出門的時候,他回頭對那個驚慌不安的女人說,“這東西是我家的,就不還給你了。”
  “沒關係,沒關係,你拿去吧,不就是根鋤頭嗎?其實原來壞了,我們都修過了……”那女人連忙說,她已經迫不及待地已經走到了門邊。
  他們剛跨出門,她就立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嶽程還聽到插上門拴的聲音。
  “那東西真的是你家的嗎?”嶽程問。
  “那間屋子裏大部分東西都是我家的。”陸勁道。
  他們一路朝屋子後麵的斜坡爬去,越過一片沼澤,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片草叢,嶽程覺得這裏真有點像聊齋誌異裏鬼魂出沒的荒郊野嶺,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也沒種莊稼,野草長得都可以當褲子穿。
  “這是哪兒?”嶽程問。
  “我的墓地。”陸勁答道。
  嶽程跟著陸勁穿過這片茂密的草叢,在兩塊墓碑前停了下來,撥開雜草,嶽程看見,其中一塊上寫著“愛子陸勁之墓”,另一塊上則沒有寫名字。
  “這塊是誰呢?”嶽程問道。
  “是我媽的,但裏麵是空的,她的骨灰被我爸葬在公共墓地了。”陸勁漠然地說。他彎下身子,拔掉了墓碑旁邊的雜草,然後掄起鋤頭朝自己的墓碑下麵砸去。
  難道那些信被他的母親藏在了這個墓碑下麵?嶽程想了想,覺得這非常有可能,陸勁的母親一定認為自己此生都見不到兒子了,所以她把兒子的隨身物放在這個假想的墓碑裏寄托哀思,就好像有些人為沒有骨灰的親人建的“衣冠塚”一樣。如果陸勁的母親把那些信藏在這個墓碑裏,一號歹徒是肯定找不到的。
  墓穴並不深,他們輪流用鋤頭扒了幾下,裏麵很快就露出一個印有嫦娥奔月圖案的鐵盒子。嶽程看出那是個月餅盒子,看來入獄前,陸勁曾經在中秋節給母親寄過月餅。
  “她喜歡吃月餅。”陸勁無緣無故說了一句,好像在向他解釋,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嶽程沒有說話,默默看著陸勁從泥裏扒出這個已經鏽跡斑斑的月餅盒子。盒子裏有一包用塑料袋層層包著的東西。嶽程湊上去瞧了瞧,那包東西包括一疊信,幾張陸勁小時候的照片,一雙新襪子和一條還沒拆封的男式內褲。為什麽裏麵會有條內褲?把這個放在墓碑裏好像不太體麵啊,而且看樣式和牌子都是很多年前的了。那是你的嗎?他很想問陸勁,但他忍住了,因為覺得這麽問有點像在窺探別人的隱私,他覺得現在還是來關心一下一號歹徒的信更為明智。
  “這些信是你要找的嗎?”他問陸勁。
  “就是它們。”陸勁從那疊信裏抽出一封來交給他。嶽程看見信封上果然寫著“陸勁收”的字樣,他立刻想到可以把這些信送去刑偵研究室,到時候說不定能采集到凶手的指紋和別的生物樣本。想到這些信也許會讓他很快逮住凶手,他不禁心頭一陣興奮,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不安,不知道局裏現在是什麽情況,離開太久,會引起各方麵猜疑的,所以他很想盡快把事情搞定後回S市,於是他說:
  “這個我們過後再研究,先把這兒填上吧。”嶽程把信交還給了陸勁。
  “好。”陸勁把信塞進了滑雪衫內部。
  嶽程想,這件衣服的內側肯定有個巨大的口袋,否則怎麽能裝得下那麽多信?
  陸勁凝望著鐵盒中的襪子和內褲,深吸了一氣,然後他把鐵盒蓋好,放回坑裏,接著把鋤頭遞給了嶽程。
  “麻煩你。”他道。
  意思是讓我填坑了?!媽的,你算老幾啊?還讓我幫你修墓,那要不要我以後給你來掃墓啊?他惱火地想著,恨不得踹陸勁兩腳,但一抬頭看見陸勁的臉色,他又忍住了。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位連環殺人犯現在心情不佳,所以最好還是不要去惹他。
  陸勁在母親的墓碑前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塊沒有一個字的石頭發呆,直到嶽程把他的墓填好,他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想到陸勁有可能此刻正在悼念亡母,嶽程決定等一等,但又過了5分鍾後,見陸勁仍沒有起身的意思,他忍不住了,終於開口催促道。
  “喂,我們得走了吧。”
  “好的。”陸勁低聲答道,卻沒有馬上起身,嶽程看見陸勁伸出他那雙手瘦棱棱的手放在那塊冰涼的石頭上,那動作溫柔而有力,就像是搭在某個朋友的肩膀上,他閉著眼睛,像在沉思,又像在用心裏的眼睛凝視那塊石頭,接著他忽然俯身親了一下石頭的頂端,嶽程看見他嘴唇蠕動,像是在說什麽話,根據口型他猜想,那應該是——“安息吧。”
  在之後的5分鍾裏,陸勁一直沒有說話,嶽程也沒問,他隻是不斷回頭去看陸勁的眼睛,雖然每次看到都是幹的,但他從心底裏肯定,這個人肯定哭過,而且還是放聲大哭。

  “你是……”那個頭發梳得油光鋥亮,身上穿著格子布睡衣的男人站在門口,滿懷狐疑地盯著簡東平。
  “我就是剛剛給你打過電話的簡東平。”像以往一樣,他顯得彬彬有禮。
  這個名叫鍾平的男人撓了撓頭,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就是那個美國華僑的兒子?”
  “對,我就是。”
  那人仿佛鬆了口氣,他退後兩步,讓出條路來:“進來吧,進來吧,我正等你呢,你瞧,下午覺都沒睡。進來吧。”他打了個哈欠。
  這是一套很普通的舊式公房,兩室一廳,一間朝南一間朝北,客廳僅八、九平方,放著張鋪了花布台布方桌、幾張椅子和一個舊櫃子。
  “來,這兒走。”那人說著,把簡東平帶進了那間朝北的臥室,這裏看上去像是女孩子的閨房,床上有小熊圖案的床罩和褐色的玩具熊,牆壁還掛著大幅的男明星照片。
  根據簡東平的了解,鍾平是該有個女兒。
  警方的資料顯示,1997年,鍾平的兒子,三歲的鍾明輝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掉進了離家不遠的一個未加蓋的窨井內,據說,這次事件是因孩子的母親疏忽大意造成的。因為當時她正在跟鄰居閑聊,根本沒注意到孩子已經離開了她的視線,等她發現孩子不見時,悲劇已經釀成。
  鍾明輝去世後不久,鍾平便以照看孩子不周為由與妻子離了婚,兩個月後,他娶了鄰家一個長相漂亮的離婚女人周豔,這個女人身邊還帶著一個上小學的女兒。據傳,鍾平的妻子聽聞此消息後,猶如五雷轟頂,在離婚的頭一年中,她曾經不斷吵上門來,不僅當眾在弄堂裏與鍾平大打出手,還戳著鼻子辱罵鍾平是“殺死親生兒子的凶手”,周豔是“勾引別人丈夫的賤貨”。 傳言說,鍾平早在離婚前就跟周豔關係曖昧,對此鍾平和周豔都矢口否認。但有人回憶,周豔離婚前,她的丈夫也曾經來她的住處鬧過,雖然兩人沒在大庭廣眾之下撕破臉皮,但好事的鄰居還是聽出了一些端倪,周豔的丈夫似乎是發現孩子不是自己的才提出的離婚。
  “你爸跟我哥是什麽關係?”鍾平給簡東平倒了杯水,然後搖著身子坐到一個軟趴趴的沙發上,簡東平發現鍾平雖然打扮得邋遢,但身材和外形卻保持得不錯,1952年出生的他,現在也該是56歲的年紀了,可看上去頂多四十出頭。
  “他們以前是高中同學,我爸現在在美國,特別想見見鍾叔叔,可惜我到公安局查了下,發現他已經不在了。”簡東平一邊說,一邊觀察鍾喬的表情。
  “是啊,你來得不巧,他早就不在了。”鍾喬滿不在乎地說,“對了,你爸住在美國什麽地方?”
  “紐約。”簡東平隨口答道。
  “好地方啊,發達的大城市”鍾平又撓了撓頭,過了會兒,他說,“……其實我女兒一直想去美國,可惜沒人介紹,你看,那就是她。”鍾平指了指簡東平身後的一個相架,那裏麵放著一張長發女孩的照片,女孩側著臉似在作沉思狀。
  “是嗎,她想去美國念書?要不我幾時幫她問問?”簡東平道,他父親有不少朋友在海外,他打算幫鍾平打聽一下。
  鍾平立刻露出了憨厚的微笑,簡東平發現他的牙齒中間裂開了一條縫。。
  “嗬嗬,那可太謝謝你了。沒辦法啊,誰叫我是她爸呢?”鍾平親熱地拍了拍簡東平的肩膀。
  “沒關係,舉手之勞。”簡東平道,說到這兒他覺得該切入正題了,於是他話鋒一轉道,“其實我這次來,就是想打聽一下鍾叔叔是怎麽死的,他原來一直住在安徽吧?”
  “沒錯,我們都住在安徽,我住蕪湖,他住到黃山附近的一個小鎮上去了。”
  “你們老家一直在蕪湖吧,他也是在那裏上的學,為什麽後來會去那個小鎮?”
  “這誰知道?我這哥,腦子有點問題,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以前我爸媽在世,就說他腦子有病。”鍾喬的手指在腦袋旁邊轉了轉。
  “據說他那個小鎮的治安一直很不錯啊,怎麽會……”
  “沾了黴氣了唄!嗨!”鍾平重重歎了口氣,說,“我們家也不知道是碰到什麽晦氣了,先是我哥,後來又是我兒子。黴運啊。”
  “這案子其實我也去公安局查過,但因為已經過去二十年了,我怕當時的記錄不完全。遺漏了什麽,所以特地想再打聽一下”看見鍾平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連忙說,“主要是我父親很想知道,年紀大了,好奇心重,畢竟他們是老同學嘛。”
  “哦。”鍾平點了點頭。
  “我記得他的死因是上門搶劫,是不是這樣?”
  “就是上門搶劫。我哥是做古董生意的,警察說,家裏都被翻過了,抽屜裏能拿得動的小古董都被拿走了。”
  
  “那後來找到凶手了嗎?”
  鍾平搖了搖頭。
  “有幾個鄰居說,看見兩個男人那天晚上七、八點鍾左右進了我哥的屋子,但天太黑,他們樓道裏路燈又正巧壞了,沒人看清那兩人的長相。”
  鍾平的敘述跟簡東平手裏的警方檔案幾乎如出一轍。中午他大致瀏覽過一遍“鍾喬上門搶劫殺人案”的資料,沒有從中發現什麽有價值的實質性線索。沒人見過兩名嫌疑人的臉,沒人聽到他們說話,雖然有人看見他們進入鍾喬的家,但沒人看見他們離開,鄰居們也沒聽到鍾喬的慘叫,在鍾喬家的樓下也沒人看見過可疑的車輛,那時候是1988年,在那樣一個偏僻的小鎮,根本就沒有出租車、私家車、摩托車或助動車。
  在整個案件的偵訊過程中,唯一對警方來說,稍微有點價值的線索是鍾喬樓下的鄰居提供的。這位鄰居說,那天晚上大約9點半左右,他到陽台上去吸煙,聽到住在上麵的鍾喬大叫了兩聲:“流氓!臭流氓!”這句話後來被警方看作是鍾喬臨死前作的掙紮和反抗,也因為這句話,警方後來把案發時間確定為當天晚上的9點半左右。
  但是簡東平卻對此產生了兩個疑問,第一,為什麽隻有這個鄰居聽到鍾喬說這句話,別的鄰居卻什麽都沒聽見,而這個人還是住在鍾喬的樓下,第二,按理說垂死的掙紮應該叫的是救命,而不是“流氓,臭流氓!”。
   “我知道那天晚上曾經有鄰居聽見鍾叔叔喊過兩聲流氓,我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麽不叫救命呢?會不會他叫了但別人沒聽見?”簡東平作出想跟對方探討的姿態。
  “就那個人聽見,這事我後來也挨家挨戶問過,但怪就怪在,就他一個人聽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哥為什麽喊那句話,按理說,他就應該喊救命。”鍾平搖頭歎息,“所以,我說他腦子有病!到死也還是有病!”
  “鍾叔叔家應該也有陽台吧?”
  “有的。”
  “他那房子的隔音效果怎麽樣?”
  “他們那個房子造得早,質量好的很,那個牆比我這裏的牆厚出那麽多,隔音效果好得沒話說,”鍾平用手指比劃出一個距離後,又跑去敲敲房間裏的一堵牆,“哪像我這裏,完全是偷工減料,隔壁吵架我聽得一清二楚。”
  簡東平忽然想到,鍾平被殺時是那一年的一月。那麽會不會是這樣?他心裏忽然冒出一個新的猜想。
  “有人看見兩個人進了鍾叔叔的房間,那麽會不會這兩人是鍾叔叔認識的人?”他繼續問道。
  鍾平清了清喉嚨,喝了口濃茶道,“警察覺得最有可能是他的兩個客戶,他們說這兩人跟他約了第二天見麵,交易什麽字畫,我不知道是什麽,反正警察覺得這兩人最可疑,但審問了一陣後,把人放了,也沒下文了。”
  “會不會有新的嫌疑人?你後來有沒有去問過?”
  “嘿,我說小阿弟,你大概在國外時間呆得長了,不了解我們這兒的情況。我們這兒人多,警察忙不過來。再說,我們都是平頭老百姓,沒下文也就沒下文了,還能怎麽地?還能去吵?媽的,拉倒吧,還是過兩天太平日子要緊。”
  簡東平記得資料上說,在鍾喬出事後沒多久,鍾平就繼承了哥哥的遺產,遷居S市了。
  “鍾叔叔沒有成家吧?”他問道。
  “嗬,沒有。”鍾平掏出根牙簽來一邊剔牙,一邊笑著說,“他沒女人緣,以前我也給他介紹過,但都沒成功,他這個人長得不怎麽地,愛吹牛,又小氣,哪個女人肯跟他。我估計他自己也早就死心了,打算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父親說,鍾叔叔在沒出事前曾經給他寫過信,說他挖到寶藏了,發了大財,還說等我父親回國後,他請我父親去雲南旅遊。您知道這寶藏的事嗎?我父親覺得這不可能是真的。”簡東平道。
  “你爸還真了解他,他哪兒挖到什麽寶藏啊。”
  “這麽說,他真的在吹牛?”
  “他對我也是這麽說的,什麽挖到寶藏!屁!他死了之後,除了在他屋子裏找到幾個不太值錢的花瓶外,其它什麽都沒有,銀行存款也沒多少。那我隻好認為他是在瞎吹了!”鍾平又喝了口濃茶,“其實我平時住在蕪湖,跟他接觸很少,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麽,隻知道,忽然有一年他就搬到那個小鎮去住了,然後沒多久,他就做起古董生意來了。”
  “他沒說原因嗎?”
  “他說他覺得他的財運在那裏,嗬嗬。”鍾平笑了起來。
  “他原來在蕪湖是幹什麽的?”
  “他呀,就在一個街道工廠幹活,你爸應該告訴你了,他是個獨眼龍,殘疾人,小時候天皮玩毛線針紮瞎了一隻眼睛,所以中學畢業,他就在工廠當小工了。”
  “那他是哪一年去的那個小鎮?”
  “大概是84年吧。就在那以後,他開始常常跟我吹什麽古董,寶藏之類的破事。其實他懂個屁!”
  “不懂怎麽做生意啊?他肯定還是掌握一些古董的專業知識的吧。”
  “他從小對這些東西就有興趣,中學時還參加了個什麽古董興趣小組,但後來人長大後,就沒玩這個了,家裏也沒這條件啊。”
  可是小時候的興趣愛好,往往會延續一生,有時候還會決定一個人的命運,簡東平想。
  “他跟他那個興趣小組的朋友後來還有來往嗎?”簡東平問道。
  “不知道,他這人太摳門,沒啥朋友。”鍾平顯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他的古董小組成員都是他的同班同學嗎?”
  “是同班同學。”
  “你認識他們嗎?”
  鍾平搖了搖頭道:“我上中學時住在伯父家,所以他的事我不太清楚。”
  簡東平想起了一件事。
  “那麽,能不能找到鍾叔叔的中學畢業照?我爸都遺失了,他特別想翻拍一張。”
  “應該有的,他的照相簿還在,你等等啊。”鍾平一搖一擺走進了內屋,不一會兒就拿出一本沾滿灰塵的厚厚影集來,簡東平在其中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照片。
  
  嶽程望著麵前這個腰粗膀圓,滿麵風霜的中年女子,不敢相信她竟然比陸勁還小兩歲,如果有人告訴他,她是陸勁的姐姐他完全不會懷疑。
  “小月,你放心,哥不是來找你麻煩,這趟來我是有公幹。”陸勁又親切又溫和地對她說。不知道為什麽,聽陸勁自稱“哥”,又叫這女人小月,嶽程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公幹?”小月好像沒聽明白,茫然地看看陸勁,又看看他。
  “人民政府對我很寬大,讓我戴罪立功,幫著幹點事。”
  “哦。”小月點點頭。
  “你男人呢?”陸勁問道。
  “他去浙江了,後天才回來。”小月答道,順手撩開簍子上的白布,露出十幾個熱騰騰黃燦燦的饅頭來,“吃吧,你們還沒吃飯吧,這是玉米麵做的,剛蒸好的。”小月說著,轉身又到外屋,給他們倒來了兩杯水,“沒茶葉了,將就著喝吧。”
  “謝謝你,小月。”陸勁說著,拿了個玉米饅頭遞給嶽程,對他說,“吃吧,這是真正的農家菜。”
  嶽程接過饅頭咬了一口,味道還真不賴,至少不是很甜,他剛想到這兒,就見小月從外屋拿來一碗黃橙橙的東西。
  “哥,你愛吃甜的,這是蜂蜜塊,你蘸著吃吧。”小月一邊說,一邊在陸勁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手上開始忙乎著打起毛衣來,
  這女的對他還真體貼,他們是什麽關係?嶽程忽然惡作劇地想,應該把這事告訴元元,雖然兩者差距無法估量,但看看她那副吃幹醋的模樣,也很有趣。
  陸勁望著那碗蜂蜜塊好像一時怔住了,他沒說話,拿了個玉米饅頭默默地蘸了點蜂蜜咬了一口,隨後笑了笑說:“嗯,是這味道。”
  小月好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笑逐顏開地說:
  “哥,有什麽事你就盡管說吧,你知道,我從來沒把你當外人。”
  陸勁看了她一眼,問道:
  “你是不是常去照顧我媽?”
  她點了點頭,道:“你知道我男人在外跑運輸,我也常常是一個人,我不照顧她,誰照顧她?本來我怕她寂寞,想讓她來我這兒住的,不瞞你說,我還想給她養老呢,但她不肯,硬要住在那裏,她說那兒有你的影子。”小月說到這兒,忽然哽住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隔了會兒才說道,“本來,她每天都拿個凳子在院子裏等你,說想看著你遠遠走回來,你以前上學的時候,她不也是這樣的嗎?可你出事後,她就不那樣了,整天悶在屋子裏發呆。”
  這幾句話,聽得嶽程心裏有些難受,他禁不住他回頭看了一眼陸勁,發現後者垂下了眼睛。小月好像也注意到了陸勁的神情,好像是怕他生氣似的,她連忙說:。
  “你別瞎想,我這不是怪你啊,我也就是跟你說說阿姨的事,阿姨真的很想你……”小月膽怯地瞅了陸勁一眼,見他沒說話,又說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我多少年沒見你了,其實也不該跟你囉嗦這些,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我多少年沒見你了,哥,你看你頭發都白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都多少年了!”小月顛三倒四地說著,抬頭注視著他,忽然捂住嘴低聲抽泣起來。
  等她哭了會兒,陸勁才聲音平淡地安慰道:
  “別這樣,小月,人老了總會有白頭發的。”
  小月擦幹了眼淚,自責道:“瞧我這人,你是有公事,我都忘了。說吧,有什麽事?”
  陸勁指了指嶽程道:
  “這位是刑警,他想了解一些關於我媽的事,你能說說她死那天的情況嗎?”
  “警察?”小月有些懷疑地看了嶽程一眼。
  嶽程有些惱火,心想沒證件怎麽證明我是警察?你問她不就完了?自己不想跟她說話,就推給我!但是話既然已經說出來了,他也隻好配合陸勁,再說,他本來就是警察。
  “對,我是S市C區警察局刑事科的,現在負責看管陸勁,我叫嶽程,你可以打電話去我們局裏問,要不我寫個電話號碼給你吧?”他很期望小月能去查他的底細,可是她卻擺擺手道:“不用,不用,我相信你。”
  嶽程也不知道她是真相信還是根本就不在乎,就聽到陸勁對他說:
  “你問吧。”
  於是他喝了口茶,打著官腔問道:
  “李小月是吧?”
  “是。”小月溫順地點點頭,又膽怯地看了眼陸勁。
  “沒事,小月,知道什麽就說什麽。”陸勁鼓勵道,接著又津津有味地咬了口玉米饅頭,小月見他吃得歡快,馬上又高興起來,嶽程剛想問下去,她就一閃身出去了,不到兩秒鍾,她拿了個小簍子進來,這次裏麵裝的是炒花生。
  “吃吧,自己家種的,你也好久沒吃了吧。”小月道。
  “嗯。”陸勁點了點頭,沒說話。嶽程覺得此刻的他就像《大紅燈籠高高掛》裏的那個老爺,正在享受小妾的服侍,看他那副得意樣,真想揍他!
  “好吧,李小月,我想知道,在陸勁母親去世的那天,你有沒有去過她家?或者是見到過她?”嶽程想盡快切入正題,免得繼續看她拍這個殺人犯的馬屁。真是讓人看不下去!
  
  小月好像終於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來了,她道:
  “我早上去過她家,她那段時間眼睛不好,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腿也不好,根本抬不起來,我就幫著幹了點活,跟她聊了會兒天。”
  如果她腿不好,身高153公分的她又是怎麽站到那張高凳子上去掛上吊用的繩子?
  “那天她有沒有說起有客人要來?”嶽程問道。
  “客人?我不知道,我在她那兒吃完午飯就走了。”小月放下手頭的毛線,起勁地給陸勁剝起花生來,她把剝完的花生都放在一個盆子裏,陸勁也不客氣地拿起來就吃,像個被寵壞的弟弟。
  “可是,我發現你這兒離她家算是比較近的,從你這兒能看見她那裏吧?”嶽程不看陸勁,繼續問道。
  “能看見。”小月點了點頭。
  “你們兩個午飯吃的是什麽?”他問。
  “找點青菜下了麵條,她愛吃這個。”
  “那如果你不在,她晚飯吃什麽?”
  “我給炒了青菜,還做了點米飯,她晚飯就吃這個。”
  “沒有葷菜嗎?”
  小嶽搖搖頭道:“她不吃葷菜,我哥出事後,她就全吃素的了,說是給我哥贖罪呢。”
  “那麽……”嶽程覺得下麵這問題可能問得不太合適,但還是得問,“她會不會在你走了之後,偷偷做點紅燒肉什麽的自己吃?”
  “偷偷吃紅燒肉?這什麽話呀!!阿姨怎麽會這樣!說啥呢!!”小月有點生氣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有些尷尬。
  “小月,你覺得我媽死得怪不怪?”陸勁插嘴道。
  “也怪,也不怪。”小月聽到“哥”發話,馬上又陰轉多雲,“她這心情,要說想不開,也沒啥不能理解的,但是要說怪吧,就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是什麽事?”嶽程忙問。
  “她那天睡得特別晚,半夜兩點多屋裏還亮著燈,從我這院子正巧能看見她那裏,我本想去看看的,但剛走出門,她那裏的燈就暗了,我想她大概是睡了,所以就沒去。嗨,都怪我,要是我去就好了,如果我去,她就不會……”小月似乎又要哭了,陸勁馬上說:
  “小月,這不怪你,是我媽命不好,如果她沒生我,她不會死得這麽慘。”
  小月看著他,還是掉下兩顆淚來。
  “哥,我到現在都不相信你會做那些事,我永遠記得,我那會兒你是怎麽幫我的,當初,要不是你幫我,我肯定都死了,你的心那麽好,怎麽會做那些事?所以我老跟阿姨說,是他們冤枉你了,阿姨說我是傻子,可我就是不相信啊,你瞧,我這兒現在還留著你給我畫的像呢。”小月向牆上一指,嶽程看見一幅少女的肖像畫,畫中的女孩梳著兩條長辮子,眼睛大大的,年約十七、八歲,他怎麽都看不出畫裏這個健康漂亮的農村姑娘,跟眼前這個蒼老憔悴的中年婦人有一絲想象,歲月真無情,他想。
  “別提了,小月。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陸勁道。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小月望著他,好像欲言又止,接著她輕聲問道:“你在這兒能呆多久?”
  “待不了多久。”陸勁悶頭吃著花生,忽然問道:“小月,最近有沒有人來你這兒打聽我的事?”
  
  “待不了多久。”陸勁悶頭吃著花生,忽然問道:“小月,最近有沒有人來你這兒打聽我的事?”
  小月臉上一呆,沒出聲。
  “小月,我說的最近,指的是今天。”陸勁盯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今天有沒有來打聽過我?”
  小月有點驚慌地擺擺手:“沒有,沒有。”她說。
  陸勁笑了笑,繼續低頭吃花生。
  “哥,真的沒有。”她又說了一遍。
  陸勁仍然低頭吃花生。花生難道有那麽好吃嗎?他到底在想什麽?不知道是因為小月說話越來越低的聲音,還是因為陸勁忽然變得冷淡的態度,他覺得這房間的氣氛好像已經不像最開始那麽溫馨了,有什麽東西起了變化,但他不知道是什麽。
  過了會兒,陸勁終於開口了。
  “小月,我記得那一年,大家冤枉你偷東西,你為了這個差點跳河,後來是我出麵說服了大家。其實我知道就是你偷的。”陸勁的聲音非常平靜,但是卻聽得嶽程直冒冷汗,他回頭再看李小月,她抬起頭望著他,眼睛裏滿是驚恐。
  “哥,我沒有……”她幾乎是本能地叫了一聲,但馬上被陸勁打斷了。
  “別跟我爭,我後來在你家找到了那些東西。”陸勁繼續說道,“我從上班起,每月寄給我媽一筆生活費,我知道經常會從中抽取一些,你別不承認,我跟我媽對過帳,她糊塗,我可不糊塗。”
  嶽程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在陸勁離家時,每時每刻都在關心照顧著他媽媽的善良的妹妹,居然長年都在克扣老人的錢!他帶著三分茫然,七分驚駭回頭朝她望去,隻見她麵如土色,渾身發抖,眼淚撲哧撲哧往下掉。
  “哥,我……”她說不下去了。
  “因為你一直在照顧我媽,所以我從來沒跟你提過這事。”陸勁的聲音依舊平靜,過了會兒,他道,“農場警衛科的老王,家裏常年養蜜蜂,你的蜂蜜塊就是從他那裏得來的吧。小月,我一看見這些蜂蜜塊,我就知道,他來過了,他家離你家那麽遠,沒事不會來找你。還有這些花生!你家沒人吃花生,你是特意為我準備的!饅頭也是!你知道我要來,是嗎?”
  農場警衛處!嶽程的心往下一沉。
  他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為什麽農場警務處會突然來找李小月?聽陸勁的意思,對方好像是來打聽陸勁的情況的?為什麽?在這些人心中,陸勁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莫非!局裏的同事已經跟這裏的公安局聯係過了?不用說,他們一定是要來圍捕陸勁的!農場警務處的人其實隻是來打個招呼,接著自己人就要到了!可是,我不是已經打電話說,要先緩一緩嗎?領導也答應了啊。為什麽他們還會追過來?
  不好!嶽程心道,看來他們不相信我!他們懷,疑,我。一想到“懷疑”這個詞,他的心驟然縮成了一團。
  “小月,他來過了,是嗎?”陸勁還在問。
  小月搖頭流淚,卻說了句好像完全不相幹的話:
  “哥,我男人不想跑運輸了,想調到公安處,他們那裏要人。”她說完,轉身就要走出屋子,陸勁猛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月!”他沒再說下去,隻是拉著她的手腕不放,就像一個癡情的男人想拉住一個執意要分手的情人那樣緊緊地握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月終於回過身來。
  “哥,他是來過。他說你可能會來找我,還說,要是你來,”她頓了一頓,咽了口唾沫才說下去,“就想辦法絆住你,然後打電話給他。”
  媽的,果然來了!速度真快!
  “你打過電話了嗎?”陸勁放開她,輕聲問道。
  “我……我,我還沒打,……”她忽然抓住他的衣襟,顫聲說,“我對不起你,哥,你快走吧,他們看來是盯上你了。”
  
  “我……我,我還沒打,……”她忽然抓住他的衣襟,顫聲說,“我對不起你,哥,你快走吧,他們看來是盯上你了。”
  嶽程也想催陸勁快走,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如果現在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局麵就會變得越來越難以控製,越來越尷尬,至少對於他來說,就是這樣,於是他邊朝屋外走,邊拉拉陸勁的袖子,急促地說:“我們快走吧。”
  陸勁沒搭理他。
   “小月,你跟我媽在一起那麽多年了,你也照顧了她那麽多年。我知道你對她是有感情的,”看見小月拚命點頭,陸勁接著說,“你跟她最親,也最熟悉她的生活習慣,所以我想,既然你對她的死有疑問,你一定去到處打聽過,我說的對嗎?”
  嶽程又被這問題吸引住了,他停下腳步,想聽聽小月是怎麽回答的,但她卻答非所問。
  “我一直把阿姨當親生媽的,哥,要不是孩子生病,我不會……”
  “你打聽到了什麽?”陸勁顯然不想聽她的解釋。
  她遲疑了一下,道:“我,我是追著老王問過這事,可,可是……”她沒說下去,粗壯的手指攪在了一起。
  “是不是有人看見我媽家裏來了什麽人?”陸勁進一步問道。
  嶽程不明白,陸勁為什麽還要繼續刨根問底,即便這女人開了口,她的話能信嗎?自從這女人被揭穿克扣老人的錢後,嶽程對她的信任就消失殆盡,他覺得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走人,因為這女人說沒打過電話,這很可能也是句謊話。如果對方那個什麽老王來了,他又沒證件,他怎麽證明自己?就算有電話,但現在這種情形,局裏會給出幹脆的證明嗎?他們會不會玩踢皮球的遊戲?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回去跟領導當麵解釋最為妥善。
  “老王跟你說了什麽?”陸勁又問。
  小月再次沉默了下來,好像非常為難。
  “小月!你想叫我死是不是?!你想看著我媽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陸勁終於爆發了,他怒目圓睜地朝小月大吼了起來,她被嚇得連著後退了好幾步。
  “不,不,不,不是的,哥,你別發火,我一直把阿姨當親媽的,你相信我。”她好像快朝他跪下了,又躊躇了一會兒,才抽抽搭搭地說,“哥,不是我不肯說,是老王讓我,讓我不要瞎說。”
  “快說!”陸勁不耐煩地催促道。
  小月抹了下眼淚,終於開口說道:
  “你說的對,哥,我是打聽過,因為阿姨那天睡得那麽晚,我覺得怪得很,我認識她多少年了,她從來不會睡得那麽晚,更不會點那麽亮的燈,她怕費電,再說,那張高腳凳平時就放在她床邊,那凳子重得很,她自己根本拿不動,我剛剛說過了,她腰不好,拿什麽都費力,所以我覺得,她沒法拿那個凳子去廚房,要是她真有那個心,她應該白天就讓我給她拿過去呀……”
  這個村婦的臉對嶽程來說,就像條變色龍,一開始是愚蠢,後來是善良溫柔,接著是卑劣無恥,現在卻顯得精明能幹。
  “接著說。”陸勁坐了下來,他示意她也坐下。
  小月依言在他旁邊坐了下來,現在的她似乎已經漸漸消除了戒心,她打開了話匣子。
  “我覺得這事挺奇怪,而且老王跟我說,在阿姨的屋子裏,警察還找到了紅燒肉和魚,我當時就說,這根本不可能是阿姨的,她自己也不吃葷菜,老王說,可能是她買了放在冰箱裏了,我說她雖然有冰箱,可自從我哥買了給她後,她還沒用過,就我哥回來那幾天才打開,因為她怕費電,再說,我一直在她家,都沒見過魚和肉,她腿腳不好,又沒去買菜,哪兒來的這些東西呀。我說這一大堆,結果老王根本聽不進去,他讓我不要瞎說,還問我,你怎麽知道她沒偷偷準備些肉送自己上路?我答不上來了。”
  “你有沒有找別人問過?”陸勁問。
  “我找過趙家的小四。”小月說起自己的發現,微微有些興奮,“不是小四看見的,是他的媳婦看見的。那天晚上7點左右,她吃完晚飯騎車回娘家,路過阿姨家的時候,被門口的一輛車絆倒了。事後,她跟她婆婆說那是輛助力車,好像是比自行車快的那種,我不知道,她說她本來想罵人的,可朝院子裏一看,有個警察在屋子裏,她聽到阿姨在招呼他,很高興的樣子,還一直說‘感謝政府’,‘感謝政府’。”
  警察?有警察在陸家?嶽程心裏一凜。
  陸勁倒很冷靜,他問道:
  “後來呢?”
  “後來小四媳婦就回去了,阿姨出事後,她也沒跟警察說。我也問過她,她說她不想惹麻煩,還說……”小月瞥了一眼陸勁,“誰讓她生了個殺人犯的兒子。”
  “那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警方?”嶽程插嘴道。
  小月羞愧地低下來了頭,但隨後又爭辯道:“我說了有什麽用,他們都不聽我的。”
  
  “助力車?什麽助力車?是不是電瓶車?”陸勁盯著小月的臉問道
  “嗯,對,是電瓶車。這我不懂。”
  “車上有什麽標記嗎?”嶽程問道。
  小月搖頭:“天黑了,看不清。但是……”
  “但是什麽?”陸勁道。
  “但她說,兩天前,她也看見過這樣的電瓶車,她說很像,就停在農場入口的那個小賣部旁邊,但是她不記得是上午還是下午了。”
  “小賣部?”嶽程完全沒有印象。
  “我們走的是另一條路。”陸勁對他說。
  “他肯定是在問路,你家這麽偏僻,不問明白,肯定找不到。看來這人是有預謀的,很可能在正式開工前,先來了趟彩排。”嶽程分析道。
  “我覺得就是這樣。”陸勁道,隨後又問小月,“你有沒有去問過小賣部的人?”
  “我問過了,小賣部不就是我男人他姐姐的婆家開的嗎?可她們說,那時候是五一長假,進出農場的人特多,每天都有人來問路,都不記得了。我後來問,有沒有人來問怎麽去陸勁家裏呀?她說她記得有兩個人來問過,一個是女人,另一個好像是送貨的,她也不記得是哪一天了。”
  嶽程忽然想起,陸勁母親的死亡時間是2004年5月4日,的確是長假期間。
  “送貨的,是送什麽貨?”他問道。
  “不知道。”小月搖頭。
  “那女的是什麽樣子?年輕的還是年紀偏大的?”嶽程又問。
  “不老,年紀說不上來。”小月回頭看了眼沉默下來的陸勁,嶽程總覺得她看他的眼光中有點害怕,又有點想親近的意味。
  “哥,就這些了,”小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就這些了。”
  陸勁站起身來。
  “我知道了。”他冷淡地說。
  “其實我把我知道的這些都告訴老王他們了,但他們不管,說那案子已經定了,叫我不要管閑事。我男人也不讓我管,說我要管了,就跟我離婚。”她望著他,哽咽了,“再說,你又不在了,我以為你沒命了……再去說,還有什麽意思?要是知道你還活著,我一定來看你!你相信我。我是什麽人,哥,你應該是最清楚的!”
  她幾乎像在表白,但陸勁卻隻是輕鬆地一笑,說:
  “是的,小月,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跟我相比,你才是真正的好人。謝謝你一直以來照顧我媽。這給你孩子買點吃的吧。”他從口袋裏掏出200塊錢來塞在她手心裏,接著朝門邊走去。
  捏著那錢,她呆了半秒鍾,然後忽然像被人從後麵猛推了一把似的直衝到陸勁的身後,她拉住他的滑雪衫下擺,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
  “哥,你能告訴我一件事嗎?”
  
  陸勁回頭看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當初,當初你為啥非要跟我解除婚約?是因為你知道我偷,偷了別人的東西?還是因為看不起我是個鄉下人?”她望著他,眼神無比焦灼卻又充滿渴望,仿佛這問題困擾了她大半生,她問不出口,卻如此想知道答案。
  他們還有婚約?嶽程豎起耳朵專心聽下去。
  “你爸本來就反對,你忘了?”陸勁把目光投向別處。
  “我知道,可是……”
  “這些陳年舊事,就別再問了,小月。”陸勁有點不耐煩。
  “我知道,我不該問,可,可我總想有個答案,”她聲音顫抖地說,“那時候,我一直堅持著。”
  “你堅持有什麽用!”陸勁厲聲道,卻沒說下去。
  “你瞧不上我,嫌我長得醜,那也是個理由,你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讓我糊塗一輩子,哥,我求你告訴我吧,就算讓我安個心!我求你了,看在我服侍阿姨這麽多年的份上,今天,你就給我個明話吧!”小月扯著他的衣服,哀求道。
  陸勁掃了她一眼。
  “哥,我那時候都差點上吊了!你連句話都沒有,連封信都沒有!”她憤怒地叫了起來,眼睛裏迸出了淚花,她扯著陸勁的袖子像撒潑似的,搖晃著,被陸勁一把推開。他說:
  “你爸說如果我不解除婚約,就把我媽的事都抖出來!他那時候已經給你找了另一個人家。”
  她沒聽明白,嶽程也是。
  “哥,你在說什麽?你說阿姨有什麽事讓我爸抓了把柄?”她問。
  “對。”
  “你,你說阿姨她……”她沒問下去,隻是像被嚇到了一般茫然地盯著陸勁的臉,她的表情告訴嶽程,她已經猜到了答案。
  “你知道我上高中以後的學費都是哪兒來的嗎!你知道我媽為供我上學幹了什麽嘛!一次又一次,她也不想的,可是幹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每個人都威脅她!每個人都這樣!但是她還是很高興,因為她的目的達到了,兒子有了路費!學費、!買油畫顏料的錢!現在你滿意了!都知道了!你爸就是用這件事威脅我!”陸勁說不下去了,他閉上眼睛,沉默良久,嶽程看見他的嘴唇和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他們就像在說一個三個人都懂的啞謎,不用明說,但誰都明白。
  嶽程看著麵容憔悴,渾身打顫的陸勁,生平第一次產生了想過去扶他一把的衝動,他想把手放在這個人的肩膀上,對他說,兄弟,都過去了,忘了它吧,他還想立刻把陸勁拉出這個女人的屋子,因為他覺得這傷疤是不能再往下扒了,到目前為止,陸勁一直把自己的情緒控製得很好,但是他畢竟是個這殺人犯,這說明在特定時候,他就會失控,所以,這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陸勁,我們走!”他像好哥們一樣,拽著陸勁想往外走,李小月擋在了他們前麵。
  “哥,你說過那些錢是你爸的城裏親戚給的。”她說話像在大喘氣。
  “我親眼見過。”陸勁低聲道。
  她說不出話來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好像快瘋了。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過了一會兒,陸勁說,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疲倦,但似乎已恢複了平靜,這讓嶽程微微鬆了口氣,他發現他現在跟這個女人一樣,很怕看到陸勁發火
  
  陸勁搖晃著身體再次走向那扇門,李小月卻又一次拉住了他的袖子,她說了句讓嶽程大跌眼鏡的話。
  “哥,我打過電話了,就在我上廁所的時候。”她眼淚汪汪地說。
  “我知道。”陸勁笑了笑。
  媽的!這女人真是條變色龍!嶽程在心裏罵道,雖然揭發逃犯是理所應當的,還應該被看成是“覺悟高”,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覺得這女人的行為應該被稱為“背叛”。背叛是世上最可恥的罪行之一。他狠狠瞪了李小月一眼。
  可是變色龍又變了,這回的話更讓嶽程沒想到。
  “哥,你得趕快走。”小月用袖子一抹眼淚,爽利地說,“我家有個地道可以通到那個廢井,你還記得嗎?那還是我們兩人一起挖的,你畫的圖,我在這頭挖,你在那頭挖。”
  “它還在嗎?”陸勁立刻眼睛一亮。
  “在,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我男人也不知道。跟我來。”小月一邊說,一邊朝窗外瞄了一眼,“老王他們來了!哥,得快走!”她緊張地叫道。
  嶽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見離院子50米開外的地方,有三個穿警服的人朝院子這邊走來。三個人!隻有三個人!這不可能。抓陸勁絕對不會隻有3個人,至少也會有30個人,也許他們隻是打前陣!那別的方向會不會還有人?他正想朝另一邊張望,陸勁卻毫不猶豫地拽著他進了李小月家的儲藏室。
  這是間沒有窗的小屋,低矮潮濕,裏麵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小月走到牆角,麻利地搬開一堆籮筐和兩張舊竹椅,那裏赫然出現一個用柴草堵著的洞。
  小月迅速把那堆柴草扯下來。
  “從這兒能爬到那口廢井,哥,你還記得那個地方的,對吧?”
  “當然記得。”
  “行,你等等。”小月忽然站起身,轉身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她就從外麵拿了個布包進來,交給陸勁,“哥,這些吃的就是給你準備的,你帶上吧。”
  陸勁接過布包剛想打開,小月就心急火燎地催道:
  “別看了,哥,來不及了!你快走吧!”
  “謝謝。”陸勁的手在她肩上重重按了一下,隨後捧著布包,轉身就鑽進了那個地洞。
  嶽程很想提醒他,也許地道是個圈套,也許布包裏的食物被下了毒,但這時候,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他們來了!你們快走!”小月緊張地叫道。
  他還愣在那裏,就聽到陸勁在喊他:
  “喂!你在幹什麽?!”
  叫什麽叫!跟這家夥在一起,現在我都快成逃犯了!媽的,還要鑽地洞!真倒黴!嶽程本想罵幾句的,但看了一眼陸勁後,他又覺得,鑽個地洞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世界上比他倒黴的人多了。
  
  跟著陸勁在又黑又濕的地道裏爬了一陣後,嶽程打著噴嚏問道:
  “喂,這條地道到底有多長?”
  “快了,我沒計算過長度。”陸勁在前麵回答他。
  “這破洞不是你設計的嗎?”
  “我隻是畫了方位而已。”
  方位!
  “到底還有多久可以爬出去?”他不耐煩地問,他耳邊傳來衣服跟泥土摩擦產生的滋滋聲,他知道,等爬出這條地道的時候,這件外套差不多也該報廢了。
  “我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別跟我說,你一次都沒爬過。”他沒好氣地說。
  “我真的沒爬過。”
  “你拉倒吧!”
  “她爬過兩次,因為家裏不讓她出來。我是沒爬過。”
  “挖那麽辛苦,不就為了約會嗎,你會沒爬過?”嶽程根本不相信。
  “不是為了約會。那時候年輕,看了《地道戰》後,就老想著挖條地道,我跟她一說,她就同意了。”陸勁的聲音裏帶著笑。
  說起來,這部電影嶽程也看過。
  “嗬嗬,怪不得當年到雜誌去征女筆友,後來就沒下文了,原來是找到真女朋友了。”嶽程笑道,“不過,我真服了你們兩個,你們就不嫌累嗎?”
  “挖這地道的時候,我才十七,哪會覺得累,隻覺得刺激。”
  “你那時候就愛吃甜的?”
  “是啊,不過以前吃糖是因為嘴饞,自從幹了第一票之後,才發現了糖有藥的效果。”陸勁咳嗽了一聲,看來是嗆到了一口灰。
  “喂,你真的跟她訂過婚?”嶽程忍不住又問道。
  “那時候我有個叔叔從S市來我家做客,給了我爸媽不少東西,她爹覺得我們家還可以,就跟我媽商量要結親。我媽挺喜歡小月的,覺得她能幹,人好。所以就這麽定了。”
  “媒妁之言哪!想不到你還有這種事。那你喜歡不喜歡她?”嶽程感覺有個東西飛快地從手邊爬過。
  “不喜歡我跟她挖什麽地道?”陸勁又咳嗽了兩聲,“不過那時候可能挖地道挖得太累了,挖完後,都沒精力幹別的了,我不知道她怎麽想,反正我就想回去洗澡吃飯和睡覺。”
  “算了吧,你敢說你跟她什麽都沒有?”
  “沒有實質上的關係,哈哈,你這大探長怎麽這麽八卦?想知道更多,等我寫自傳吧。”陸勁大笑。
  “居然還能挖條地道。陸勁,我發現你的初戀還挺浪漫的。”嶽程感歎道。
  “我哪次戀愛不浪漫?”陸勁道,忽然聲音又低沉下來,“隻不過,每次都不會有好結果而已。”他歎了口氣。
  也對。前兩個就不必談了,就說元元吧,他們的戀愛可真是夠浪漫的,如果他們現在的狀況真的可以稱之為戀愛的話,可是,他們有未來嗎?嶽程想都不敢想。
  又有個什麽東西飛快地從他手邊爬過,這小家夥似乎非常討厭他這不速之客,它憤怒地發出兩聲“吱吱”的叫聲。
  “老鼠!”他一驚。
  “前麵還有,這裏大概有個老鼠窩。”陸勁道。
  在所有的動物中,嶽程覺得唯有老鼠的肮髒和令人惡心的程度可以跟腐爛的屍體相抗衡,所以聽到陸勁這麽說,他的心情馬上就壞到了極點。
  “老鼠窩!”他煩躁地嚷道。
  “沒錯。”
  “媽的!我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跟你爬進來!”他抱怨道。
  “因為你別無選擇。”
  這話說得他啞口無言。
  沒錯,他是別無選擇,如果他留下,而陸勁走了,那就等於告訴別人,是他放了陸勁。當然他可以阻止陸勁逃跑,但逮捕陸勁現在對這案子來說毫無意義,因為陸勁如果閉嘴,案子就會陷入僵局,而如果他強行阻止陸勁離開,這家夥肯定又會閉嘴。最要命的是,他剛才還想到一種可能性:如果他現在已經失去了上司的信任,那麽警方對陸勁的態度也會出現巨大的轉變,他們將不再把他視為一個可利用的棋子,而是個巨大的威脅,所以如果陸勁被發現,前景很不妙。他知道陸機勁還沒自首的打算,可如果他頑抗到底的話,迎接他的肯定不是人民政府的寬大處理,而是幾十顆堅硬的子彈。
  然後,陸勁的死就會給他帶來一大堆麻煩。因為死無對證,他將無法解釋清楚自己被陸勁挾持後的情況,他還丟了槍……所以,陸勁的命對他來說至關重要,陸勁不能死,他需要這個人,需要這個人活著,他思路很清楚,隻要能破了這個大案,他就能將功贖罪,就能讓一切重回原點。
  所以,他別無選擇,隻能跟陸勁走。
  又一隻老鼠在旁邊飛快地跑,這次他好像已經沒那麽抵觸了。
  他們又爬了三、四十米,終於看到了前方的亮光。
  正如李小月所說,這條地道綿延曲折,一直延伸到距離陸勁家舊址大約500米的地方,那裏有一口廢井和一棵柿子樹。
  “哈,我們快到了。”他聽到陸勁在前麵說。
  “你的小月會不會找人守在那裏?”他道。
  “不會。”
  “你居然還相信她?”
  “那就等著瞧吧!”陸勁笑道。

  洞口果然沒人,他們很順利地從地道裏爬了出來。
  “接著怎麽走?”嶽程看了一眼外套袖子上被磨出的破洞,拍了拍身上的灰泥,問道。
  “翻過這座山,就可以離開農場的管轄範圍了。”陸勁指了指他們身後的那座高山。
  “很高啊。”嶽程歎道。
  “不算高。”陸勁撥開樹叢,向前望去,忽然道,“你看,他們在那邊。”
  嶽程朝他指的地方望去,看見三、五個警察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涼亭下麵抽煙,臉很生,明顯不是他的同事。
  “他們是哪兒的?”
  “應該是縣公安局的。”
  “怎麽在這兒?他們不是應該去李小月家了嗎?”嶽程剛問完,就發現涼亭旁邊還有個小賣部,“難道這裏就是農場的進口?”
  “對,那就是小月說的小賣部,農場隻有這一個小賣部。”陸勁說。
  他們是在等人嗎?是在等陸勁嗎?為什麽大白天都穿著警服?按理說圍捕犯人,尤其對方還是特別危險的犯人的話,為了避免被對方太早發現,打草驚蛇,一般總是會先穿便衣,可是。他們全穿著警服,驀然,嶽程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們是在等我,看來大批人馬都來了,農場已經被包圍了。”陸勁笑了一聲,尾音裏帶著滋滋的磁性。
  “沒錯。”嶽程冷靜地回應,這種場麵他並不陌生,隻不過,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跟一個殺人犯一起逃亡,成為被追捕的對象。
  “喂,我們走吧。”陸勁一邊說,一邊靈巧地矮下身子,“嗖”地一聲鑽進了樹林。
  嶽程很快跟上了他。
  “你能保證山那邊沒人等我們?”他問完後才發現這句話很像是逃犯在問同夥,不禁心裏有些懊喪。
  陸勁答道:“不能保證,但至少得試試。這裏地方大,地形很複雜,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我以前自己摸索出來的。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我們翻過這座山,還要多長時間?”
  “至少兩小時。”
  “兩個小時?”
  “至少。”
  嶽程覺得自己好像在參加軍訓,他想到了肚子,於是歎了口氣,對陸勁說:“喂,打開那個布包看看,我想知道你的小月給你準備了些什麽吃的。”
  陸勁打開了那個布包,嶽程湊上去一看,裏麵有十幾個白煮蛋,6個玉米饅頭,一些花生,還有陸勁給她的那兩百塊錢。望著這兩張百元大鈔,兩個男人頓時沉默了下來,確實,有的人就是讓你無言以對,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似乎任何評價都不適用於她。
  “至少我們不會餓肚子了。”走出一段山路後,嶽程才說了一句。
  “雞蛋還熱著,她煮好了一定一直捂著。”陸勁幽幽地說。
  “嗨,畢竟是女人哪。”嶽程歎息了一句。
  他們繼續走了一段路,嶽程走在陸勁身後,忽然發現陸勁身上那件滑雪衫經過這麽長時間在泥地裏的摩擦,竟然一點都沒破損,他禁不住走上前去撚了撚料子。
  “是哪個混蛋送給你的?質量真不錯。”他羨慕地說。
  “跟你說是搶來的。”
  “是搶簡東平,還是元元?”
  “是搶……”說話間,陸勁忽然停住了腳步。
  “怎麽啦?”嶽程連忙問。
  他看見陸勁定定地注視著前方,他朝那個方向望去,發現一棵樹的枝葉上,有人用藍絲帶紮了個蝴蝶結。
  “這是什麽?”嶽程不明白。
  陸勁的表情忽然變得異常緊張,他朝四下張望起來。
  “這是什麽意思?誰紮的絲帶?”嶽程又問。
  陸勁沒有回答,猛地扯下樹枝上的這根藍絲帶,放進了口袋,神情卻顯得無比煩惱。
  “到底是誰?難道是你的小月坐宇宙飛船趕到了我們前麵?”嶽程拉住他,驚恐地問道,現在這女人如果突然再次背叛陸勁,他一點都不會吃驚。
  可是,陸勁卻好像沒聽見他說話,隻顧自己閉著眼睛直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陸勁!冷靜點!女人就這麽回事!”嶽程很同情他,都反過來想安慰他了。
  可陸勁的回答卻讓他大吃一驚。
  “嶽程,元元來了。”陸勁說。
  
  嶽程聽見了,但他沒搭腔,也沒朝陸勁看。
  “元元來了。”陸勁又說了一遍,他撥開擋在麵前的樹葉,向上爬去,腳步聲沙沙作響。
  嶽程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也許什麽感覺都有點,有些欣喜有些失望,有些興奮又有些惱火。他本不想作出回應,但既然陸勁說了兩遍了,他總得表個態,不然這人也許還會說第三遍。於是,他走到陸勁前麵,從他口袋裏掏出那根藍絲帶看了看,問道:“這玩意兒是你們約定的暗號?”
  “我曾經把我家的地理位置和我常走的路線畫給她看,還跟她說,如果哪天她來爬這座山,就留下藍絲帶,那樣我的鬼魂就能找到她的足跡,我沒想到她真的……”陸勁歎了口氣。
  嶽程也想歎口氣,但又覺得自己沒資格,於是他隻好說:“希望她是開車來的,這樣我們就能盡快回S市了。”
  “她肯定是開車來的。”
  嶽程茫然地點點頭,沒有答話。他現在又想到一件99%可能發生的事,那就是元元看見陸勁,一定會花癡般獻出自己熱情的擁抱。他可真害怕再次麵對這樣的場麵,因為他既不想在她麵前扮演一個魔鬼,也不想忍受這種煎熬,所以他忍不住回頭,有些沒好氣地問陸勁:“如果她來,我會不會礙你們的事?”
  這句話把陸勁逗笑了。
  “哈哈哈,你放心,在你麵前,我們會盡量克製的。”陸勁騰出一隻手來像個老大哥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嗬嗬,克製,但願如此。”
  嶽程當然希望在那個時候,陸勁能夠掌握分寸,堅決拒絕她的柔情,但是在這方麵,他一點都不相信陸勁。因為他發現,隻要遇到元元,陸勁身上的某種堅硬的東西就會漸漸融化,換句話說,他對她根本沒辦法。不過,如果換作是他,大概也沒什麽辦法,嗨,嶽程終於在心中歎了口氣。
  陸勁好像聽到了他心中的這聲歎息,他道:“嶽程,要不我們分開走怎麽樣?”
  “什麽分開走?”嶽程沒懂他的意思。
  “你跟著元元的車一起走,我從另一條路離開。看剛剛農場門口的陣勢,說不定路都給封了,沿途還有人盤查,沒有我,你們兩個離開就沒什麽麻煩了。”
  這話聽上去似乎頗有幾分道理,但是嶽程並沒有被迷惑。
  他早就想好了,隻要不是大規模的圍捕,就不怕,隻要陸勁不被射殺就行。什麽盤查!如果有盤查,那才是好事,那他就可以向所有人證明,不費一槍一彈,他已經把陸勁帶回來了,所以,陸勁必須跟他在一起!
   “陸勁,你搞清楚,”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以便引起對方的注意,“雖然我的警察證丟了,雖然我現在跟著你在翻山越嶺,但你我的身份不會因此改變,我仍然是個警察,你仍然是個逃犯,對我來說,如果你沒跟我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麻煩。所以你休想找借口離開我的視線。”
   “嶽程,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聽得很清楚。你讓你的上司給我們時間,他同意了,可是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見了,你的上司食言了。”陸勁鎖定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他已經不信任你了,嶽程。”
  最後那句話仿佛一個錘子重重砸在嶽程的心裏。他很想說,所以我才要把你抓回去!不然怎麽證明我的清白?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到陸勁在問他:
  “你那個上司叫什麽名字?”
  “舒雲亮。”嶽程說完,馬上問,“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但是他特地跑到監獄去看過你,你記得這個人嗎?”嶽程順便問了下去。
  陸勁又從樹枝上扯下根藍絲帶來塞進口袋,過了一會兒,他道:
  “想起來了,好像是有個當官的,特別來看過我,是他嗎?”
  “如果是一年前的話,應該就是他。你真的不認識他?”
  “不認識。不過現在想起來,這個人確實……有點不一樣,他看我的樣子好像想親手殺了我……”
  “他跟你說過什麽話嗎?”
  陸勁搖搖頭,說道:“小月說,我媽死的那天有個警察在我媽家裏,小四媳婦如果能一眼看出對方是警察,那說明他穿了警服。”
  “所以很可能這人不是警察,不然為什麽穿警服?”嶽程覺得假冒警察的可能性更高。
  陸勁冷“哼”了一聲沒有搭腔。
  “怎麽,你不同意?”
  “我媽的死亡時間是5月4日晚上10點多,可小月看見我媽房間的燈在半夜還亮著,後來又熄滅了,為什麽?我媽死了怎麽關燈?這說明當時他還沒走,他為什麽還不走?還要開著燈?因為他在找東西!他就在找那些信!如果這人不是警察,他怎麽會知道信在我媽那裏?因為他沒找到信,所以,他才會來招惹我!”
  嶽程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但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頂了一句:“李小月的話你也信!”
  陸勁摔了布包,一轉身揪著他的衣服將他重重撞到一棵樹上,樹枝搖晃著,落下幾片葉子來,一隻不知名的彩色小鳥撲翅飛去。
  
  這種威脅嶽程絲毫都不放在心上,他知道無論是在體力還是搏鬥技能上,陸勁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是否有必要把這個企圖攻擊自己的男人掀翻在地,他還得視情況而定。他一動不動盯著陸勁,冷冷地問道:“想幹嗎?!”
  “李小月的話足以證明我媽是被謀殺的,可是你們這些當警察的都在幹什麽!幹什麽?難道就因為我殺了人,我媽也是罪人?她就活該被人殺了?你們是不是這麽想的?!就憑這事,你還要我相信你們警察?”陸勁憤怒地盯著他,神情就像隻發瘋的獅子,說到最後那句時,他的聲音就像個摔壞的吉他,完全變了調,他不是習慣怒吼的人,也許在殺人的時候,他仍在笑,但是現在,他卻完全失去了風度,霎那間,嶽程仿佛又看見了那塊無字的墓碑,又看見陸勁俯身在親吻那塊石頭,於是,他打消了準備反擊的衝動。
  “陸勁,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能不能先放開我?”他平靜地說。
  陸勁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放開了他。
  “我覺得你媽的案子……”他剛開了個頭,就被陸勁打斷了。
  “我跟他通過信,我知道他是什麽人!他非常容易發火。連他自己都說,他是個一點就著的汽油桶。我媽10點多就死了,他兩點多才走,可是卻一無所獲,想想他該有多急!多生氣!他在屋子裏翻來翻去,一定發過火,也許還摔過東西!也許還在院子裏挖過!他一定在那裏留下了很多痕跡!即便戴了手套,也會留下纖維的痕跡!他在那裏呆了那麽長時間,就沒喝過水?那些食物顯然是他帶來的!他不可能在那裏燒菜,也沒那閑心!那麽這些菜哪兒來的?當然是買來的!哪兒買的?當然是飯店!在離農場不遠的路上,就有好幾家小飯店!還有那輛電瓶車!哪兒來的?他會乘著自己平時上班的電瓶車去殺人現場嗎?不會!他一定是在這附近買了輛電瓶車,專門去現場的!因為電瓶車沒聲音,晚上離開動靜不大,而且速度又很快,這可以讓他盡快離開現場!他騎完那輛電瓶車,一定把它扔了,還肯定是扔在農場附近的交通線路附近,這樣他就可以乘車離開。他隻要把車鑰匙留在車上,車馬上就會被人騎走。我相信,隻要警察真的想查,就一定能查出來!可是警察去查了嗎?警察去查過出售電瓶車的商店了嗎?去查了小飯店嗎?沒有!你們警察就他媽的都是吃幹飯的!”
  陸勁說完這些話,撿起地上的布包,轉身朝前走去。
  嶽程知道他的話沒錯,但是他覺得因此就苛責所有的警察有欠公允。他追上陸勁,跟他並肩而行,說道:
  “陸勁,我承認你媽的案子,當地的警方是疏忽了。但是……”
  “疏忽?”陸勁怪叫一聲。
  “好吧,是失職。”
  見陸勁不說話,他問道,“對了,不管凶手是不是真既然對方是警察,你媽為什麽不把那些信交出來?另外為什麽這個人還要帶著菜去見你嗎?這不是多此一舉?”
  “我媽是絕不會把我的東西交給任何人的,她怕我怪她。”
  “就算說那些信可以給你減刑,她也不樂意嗎?”
  “她一定會先來問我的意見。她一定也是這麽跟對方說的。”陸勁的情緒好像平靜了一些,他接著說,“我想,他去過不止一次,小月不是說,前兩天有個送貨的男人來打聽過我家嗎,他一定是先去探過路,知道了我家怎麽走,怎麽離開,他也許還跟我媽聊過,知道我媽眼睛不好,知道我媽不會輕易把兒子的信交給別人,也許前麵那次,他是冒充我的朋友,發現不行,後來才換個身份。也許,後來我媽認出他來了,也許我媽以前就見過他,不然,他應該不會殺了我媽,他以為我媽認不出他,他以為一個人眼睛不好,記憶也不好,其實這是種錯覺。”
  “那麽他為什麽要買那些菜?”
  “他可能真的沒吃過飯,不吃飽飯怎麽幹活啊?當然大概也是為了體現警方是多麽有人情味,多麽關心犯人的家屬吧。嗬嗬嗬,”陸勁冷笑了一陣,自言自語道,“那兩個辦案民警叫什麽來著,張建國,李竹果,公安處的老王,王充新,小四媳婦……”
  這串名字,聽得嶽程心驚肉跳。
  “閉嘴!陸勁!”他吼道。
  陸勁閉上了嘴。
  “陸勁,我知道你媽的案子確實辦得不地道,”他緩和了下口氣說道,“但你想一想,你媽的死,你自己也要負很大的責任!如果你沒幹那些爛事,你媽至於有這樣的結局嗎!你真正的敵人應該是殺你媽的一號歹徒,而不是那些人。
  陸勁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覺得他們跟一號歹徒比沒什麽差別,隻不過是一個拿刀殺人,另一個聽之任之而已。其實我可以跟歹徒先生作個交易,讓他出麵幹掉那幾個人,然後,我再把信還給他。”
  就好像有股地獄的風從下麵吹來,嶽程覺得腳底發冷。他知道陸勁的話絕非兒戲,而且按照一號歹徒的個性,陸勁如果提出這個建議,對方的答複,很可能是“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媽的!跟殺人狂真不能共事,他動不動就想走極端。
  “等歹徒殺完了,我再殺他!人生就是殺來殺去,因果報應!沒什麽了不起!”陸勁自暴自棄地說。
  嶽程猛地從樹枝上扯下一條藍絲帶來。
  “那麽她呢?”他把那跟絲帶丟在陸勁眼前,“你也不在乎她是不是?你殺人,她就得幫你逃脫!我知道她會的!如果她幫你,她也跑不了!你想害她坐牢是不是?是不是?你想一想,你他媽的給我用腦子好好想想!”他用兩個手指大力地戳了下腦袋。
  “所以我們最好分開走,不要讓她看到我,我也不要她牽扯進來!”陸勁冷冷地說。
  “不行!”
  陸勁走到他旁邊,眯著眼睛朝前麵的樹林一指說:“看見沒有?你往這個方向走,沿途隻要找藍絲帶就能下山。”話音剛落,他就敏捷地跳過一個樹樁,鑽進了一片樹林,轉眼就消失了蹤影。
  不好!他跑了!
  
  嶽程完全沒想到陸勁會在這種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丟下他,自己跑開。這個混蛋難道真的不想見她了?他下一步想幹什麽?想回去複仇?還是去找一號歹徒的線索了?不行,一定要追上他!他來不及細想,趕緊朝陸勁那個方向追了過去。
  在這片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林子裏,他知道隻要反應稍微慢點,熟悉地形的陸勁就可能真的從此蒸發,所以,他隻能一邊傾聽前方的聲音,一邊不斷對自己說,快,快,快!不讓這混蛋有喘氣的機會!不讓他有把滑雪衫脫下來作假標記的機會!
  他慶幸自己的動作還算快,在追了幾分鍾後,他終於在一大片樹葉的縫隙裏看見了陸勁一晃而過的藍色身影,於是,他顧不得旁邊的樹枝拉碎了衣服上的料子,像頭撲向獵物的老虎一般,用最快的速度衝了上去,一把揪住陸勁的胳膊,上去就是一拳,正巧打在陸勁的下巴上。
  “哦……”陸勁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倒了下去。
  痛也是活該!嶽程心裏罵道。
  “你給我聽著!陸勁,直到把你送回監獄,你才能甩掉我!”他怒吼道,
  “你以為你看得住我嗎?”陸勁說。
  嶽程正火氣很大地在檢查自己外套上的破洞,聽到這句,忍不住走上去想再揍他一拳,但當他看見陸勁的樣子時,揮起的拳頭又放了下來。陸勁閉著眼睛靠在樹上,哆嗦著用右臂捂住左臂,顯然,胳膊上的傷很痛。
   “你受的是什麽傷?”他問。
  陸勁不理他。
  媽的!還給我裝蒜!嶽程不顧一切上前拉開了陸勁的衣服,後者好像也無力跟他抗爭,略微掙紮了一下就放棄了,於是他左邊的滑雪衫袖子很快就被脫了下來,嶽程撩起他的襯衫袖子,發現他的胳膊上纏著紗布,紗布上還有血,好像在往外滲。
  “這是怎麽回事?”他問道。
  “你打了我一槍。”
  “你說什麽?”嶽程大驚。
  “車子掉下去的時候太突然,我得騰出一隻手來抓住靠椅,沒法拿住兩把槍,其中一把從手裏掉了下去,你拿到了打了我一槍。你不記得了嗎?看來你被我打得失去了記憶。”陸勁自我解嘲道。
  “那我為什麽沒聽見槍聲?”問完後,他才想起自己並不是完全沒聽到聲音,當時,好像是有個聲音,“撲”地一聲,但好輕,好遙遠。
  陸勁回答了他的問題:
  “因為開槍的時候,你的腦袋已經在河裏了,耳朵裏灌滿了水,所以你才什麽都沒聽見。再說,我又砸了你的頭,大概你昏過去了。”
  “那麽……”一時,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已經自己取出了子彈,但是傷口好得沒那麽快。”陸勁哆嗦著身體,用右手扶著樹站起來,他看起來似乎略微好了一些。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你為什麽不殺我?陸勁,我一直想問你這個問題。”過了會兒,嶽程問道。
  “我本來想借助警方的力量抓住歹徒先生,但是現在我對警方的能力死了心。好了,別爭了,我跟你不同路,警察先生,快閃開。”陸勁精疲力竭,但他還是想走,嶽程跑到他麵前,攔住了他。
  “陸勁,我承認你媽的案子,警方做的不夠好。我知道你很生氣也很失望,但是我敢跟你打包票,並不是所有警察都是這麽不負責任的。如果當初你媽的案子落我手裏,我絕對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想一想,你媽的案卷資料,還是我給你的,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也覺得有疑點,你媽知道你活著,按理說不會自殺,這就是為什麽我要把案卷資料複印給你看的原因,我相信隻有你才看得出問題。你了解你媽。”
  這番話讓陸勁停住了腳步,他抬眼注視著嶽程,但沒有說話。
  
  這番話讓陸勁停住了腳步,他抬眼注視著嶽程,但沒有說話。
  “我想做個好警察,我想破這個案子,對,你想得不錯,我也想通過這個案子升職,我想升職,我不否認,因為我想讓我父母為我感到驕傲。再說,哪有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你那麽喜歡畫畫,曾經有三年時間在廣州畫畫,你難道不想成為一個畫家?你難道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畫家後,讓你媽過上好日子?讓那些狗娘養的看得眼睛發直?倒過來拍你媽的馬屁?我不相信你沒想過。”他緊緊盯著陸勁的臉,繼續說下去,“陸勁,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讓我跟你一起抓住這個殺你媽的混蛋?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讓我向你證明,我是個好警察?”他覺得自己現在更像是在跟一個朋友說話,這感覺讓他覺得很新奇。他希望自己的誠意能夠打動這個昔日的殺人狂。
  可陸勁仍舊沒說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好像在琢磨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陸勁,跟我走原路下山,我們一起離開,怎麽樣?”他道。
  “我不想她牽涉進來!”
  “我也不想!”嶽程斷然說,“但我更不想看到她千辛萬苦地趕來,結果是一場空!我不想看到她失望。”
  “為什麽?”
  他跟陸勁對視了兩秒鍾,隨後他聽到自己很清楚地回答道:
  “因為我喜歡她。”
  嶽程並不是害怕表白的人,隻是在這之前他還沒找到值得他說這句話的人,他不知道這場合是否適合說這句話,他隻是很想一吐為快,因為他相信眼前這個人能夠理解他的感受,也會被感動。於是他接著說了下去:“我很喜歡元元。但我有自知之明,像我這麽普通的人,可能不對她的胃口,所以,雖然我很喜歡她,但不會放太多的感情在她身上,我是個很務實的人。我承認,我不喜歡看見你們太親熱,但我也不會因此就公報私仇,我不是這樣的人,而且,雖然成不了她的男朋友,我還是很希望能成為她的朋友。作為她的朋友,我不想看到她失望,更不想看到她哭。”
  其實自從那次看見她捂著嘴失聲痛哭後,他就常常夢見她,還夢見自己無數次把車倒回去,下車把她攬在了懷裏,安慰她,向她道歉,而她從沒有拒絕。夢醒之後,他向自己解釋,之所以會做這樣的夢,是因為自己認識的異性太少,他堅信自己對她的感情還沒到這種程度,所以,他覺得沒必要告訴陸勁,看到她流淚,他很受不了。
  聽完他的話,陸勁注視著他,嘴角慢慢浮出笑容。
  “我喜歡坦白的人。”陸勁道。
  被他這麽一說,嶽程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就別浪費時間,走吧。”他朝原路走去,一回頭看見陸勁跟了過來,心裏不禁鬆了口氣。“你的傷,不要緊吧。”他問。
  “不要緊,等到了市裏,再去買點藥吧。”
  看陸勁的臉色,好像是好多了。
  但是現在輪到他尷尬了,他有點後悔自己剛剛說了那麽多。
  他們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陸勁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問道,“嶽探長,你想不想聽聽寶藏的故事?”
  “寶藏?”
  “一號歹徒曾經是個嗜錢如命人。”
  “就知道你瞞了很多事,快點說!陸老師。”嶽程瞪了他一眼,一邊搶過陸勁手裏的布包,從裏麵拿了兩個雞蛋出來,經過剛剛那場戰役,他覺得自己該補補,對付陸勁這樣的人,得時時刻刻保持體力才行。
  
  嶽程本來以為在山上掛了無數條藍絲帶的邱元元,必定會在山腳下等他們,但是他卻大失所望,元元不在那裏。當他們花了近兩個小時披荊斬棘,終於走到山腳下時,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不是元元的靚麗身影,而是條異常冷清荒涼的小路,這條路就好像是從樹林中間專門開出來的,兩邊是密密層層的樹木,從幽深的林子裏不時飄出一股寒氣。
  “人呢?”嶽程不由自主地嘀咕了一句。
  陸勁沒回答他的問題,卻陰沉沉地說:
  “那裏有輛車。”
  嶽程這才發現,在離他們大約50米左右的地方,停著輛車。
  那明顯不是元元的車。
  但嶽程想,為了安全起見,元元大概也不會開自己的車出來接應陸勁吧。那是誰的車?為什麽停在這兒?對了!會不會是她開了別人的車?可是,如果是她的話,以她的個性,現在這種時候,早該撲出來了,怎麽還窩在車裏?莫非是出事了?想到這裏,他的心陡地一縮,他回頭問陸勁:
  “這條路,隻有元元知道嗎?”
  “我隻跟她說過。”陸勁神色緊張地答道。
  他知道他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上去看看再說。”他道。
  陸勁看了他一眼,反駁他似的說:
  “不會是她。”
  接著,他快步向那輛車走去。
  車裏很暗,毫無動靜,但隨著他們逐漸靠近,嶽程慢慢看清了車裏的狀況。很明顯,車裏有人,那個人就坐在駕駛座上,頭靠在椅背上,她穿著件低胸的毛衣,天哪!是個女人!會不會是元元?!元元來見陸勁,穿成這樣也不奇怪,……陸勁的腳步比他更急,他很想提醒陸勁,這個時候更需要冷靜,也許車裏有埋伏呢?也許那個女人就是一號歹徒呢?也許她手裏拿了把槍呢?也許這隻是個圈套呢?
  
  但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興奮的尖叫:
  “陸勁!”
  啊,是元元的聲音!
  他們同時轉過身去,看見一輛汽車在他們身後停了下來,不是元元的車,但元元走了下來。她穿的是褐色短風衣和長統靴,嶽程很高興她保持了自己的一貫穿衣風格,他覺得她的瀟灑比別人的低胸打扮性感百倍。
  “元元!”陸勁驚喜地叫了一聲。
  “你來啦。”嶽程也跟她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心裏卻長舒了口氣。
  “陸勁!你們在那兒幹嗎?”她來不及關上車門,就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來,看上去,她有意跟她的心上人打個熱情的招呼,但陸勁立刻作了個手勢,讓她留在那兒,她瞥了一眼他們前麵的那輛車,放慢了腳步。
  謝謝你,陸勁。
  嶽程用眼神向陸勁傳達了謝意,隨後,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輛車上。
  駕駛座上的女人大約三十多歲,燙著短短的卷發,穿著件紅色的低胸毛衣,她靠在椅背上,仿佛睡著了。
  “金小慧。”他聽到陸勁在他身後說。
  “你認識她嗎?”他回頭問陸勁。
  “一個義工。我坐牢的時候,她曾經來看過我兩次,還給我寫過信。她說她是個佛教徒,最大誌願是幫助別人走出困境。”
  “你跟她說起過這裏嗎?”嶽程望著金小慧嘴巴旁邊的血漬和半睜的眼睛,心情沉重地問。
  “沒有。”
  那她怎麽會在這裏?
  陸勁沒有回答。
  “你那裏有手套紙巾之類的東西嗎?有鉗子更好。”嶽程對邱元元說。
  元元看了一眼車裏的人。
  “你等等。”她道。
  不一會兒,她拿來了一副白手套。
  “我車裏正好有一副,你也許戴不上。”她對嶽程說。
  嶽程戴上邱元元的手套時,看見陸勁正準備把頭鑽進車窗,連忙拉住他,惡狠狠地說:“喂!檢查現場是警察的事!”
  “你那麽凶幹什麽!又不是他幹的!”邱元元怒道。
  “一邊去!”他不耐煩地朝她揮揮手。
  邱元元似乎還想說什麽,但陸勁立刻拉了她的手,走開了。
  嶽程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爬進車裏。他先試了下金小慧的脈搏,不出所料,已經死了,而且根據他的經驗,她應該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死因則很可能是中毒。
  她臉上化著明豔的妝,手邊是個紅色小坤包,包裏有一盒煙,一瓶指甲油、一個鏡盒、一個打火機、一條紙內褲和一個小藥瓶。藥瓶內空空如也。
  
  “你怎麽發燒了?”邱元元把手放在陸勁的額頭上試了試道。
  “不是發燒,隻是體溫高,”陸勁心神不定地答道,他現在心裏掛念著嶽程那邊的情況。雖然他真想好好抱抱眼前這個小女人,真渴望把頭埋在她的脖子裏,聞一聞她的氣息,但是隻要一想到身後那輛車裏的金小慧,他的熱情就退了下去。他很高興,她也克製住了自己,並沒有太親昵的舉動。
  “我有話問你,元元,山裏的藍絲帶是你係的嗎?”他本來很肯定是她幹的,但現在,又有點動搖了。
  “當然是我係的。”她道。
  “你怎麽會想到要係藍絲帶的?”
  “嘿,你的路線圖!忘啦?我曾經沿著你給我的路線圖來這過這裏好幾次,聽說有人要抓你,估計你就會從這條路上下來,因為日子久了,怕你不認得路了,所以係了藍絲帶提醒你,另外也是告訴你,我來啦。”她笑著說。
  原來我不在的時候,她真的曾經來過這裏,一個人爬過這座山,還不止來了一次,他看著她,費力地忍住想要撫摸她頭發的衝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下去:
  “那麽你把車停在哪裏?為什麽我們下山的時候沒看見你?”
  “我把車停在離農場不遠的停車場了,然後跑步到山這邊,翻過這座山,爬到農場門口那口廢井旁邊,沿途作了標記。放心,我從樹叢裏爬出來的時候,沒人注意我。我在小賣部那兒碰到兩個警察,還向他們問路呢。聽說我是記者,他們對我別提多客氣了。我本來指望能在山上碰到你們的,但沒看見你們,我不知道是否已經跟你們錯過了,所以隻好去買些土特產了。”
  “土特產?”陸勁很困惑。
  “我以前每次來,都會買一大堆土特產回去,支持你家鄉的旅遊事業嘛。”她笑道。
  想到她每次來都提著大包小包回去,他既感傷又感動,於是他終於忍不住,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
  “後來呢?”他溫柔地問道。
  他的動作讓她心情大好,她靠他近了些,繼續說了下去:
   “賣東西的大媽認識我,對我很客氣,於是我就順便向她打聽了點消息。我問她,為什麽這裏有那麽多警察,她告訴我,警察是來抓逃犯的,有個逃犯來村裏看他的老相好了。我估計她說的八成就是你。這時候,我聽到那兩個警察在用對講機說話,說逃犯把那個女人打傷後就逃走了,聽他們的意思,好像事情是剛發生。我估算了下時間,估計你們到山那邊還早,所以就悠哉悠哉地跑到農場的農家樂飯店去吃飯了。吃完飯,我慢悠悠踱步到停車場,然後開車到了這裏。我的時間掐得很準吧。”邱元元得意地笑起來,隨後問道,“你是不是去看你的老相好小月了?”
  “是她。”
  “我猜就是。”她奪過他手裏的布包,打開看了下,隨後眉毛向上一挑,丟還給了他道“瞧瞧,人家對你多有情,還給你蒸饅頭呢,不跟人家吻別,還把人家打昏,太不地道了吧。”
  “你怎麽知道沒跟她吻別?”他忍不住調侃道,但馬上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在他跟她之間最好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因為他很了解她,她會當真,說不定立時三刻就會產生報複性的情欲,而他又太明白自己了,如果她是高升鞭炮,那他就是炸彈,一旦她爆發,他隻會爆發得比她更強烈。
  另一方麵,為了嶽程,他也不想跟她過分親熱,因為這個人剛剛向他坦白了自己的感情,他很清楚這種坦白背後隱含的意思,嶽程其實是在懇求他體諒自己的心情。他不想破壞這種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信任和友誼,所以,趁她還沒反駁,他立刻岔開了話題。
  “元元,你當時從這邊上山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那輛車?”他用頭指了指身後。

  邱元元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
  “我上山的時候,這裏什麽都沒有。”她道。
  “你肯定嗎?”陸勁心裏一驚。
  “如果有那輛車,我一定會跑上去看的。可是,我確實沒看見它。”
  “那你開車回來的路上,有沒有碰到什麽人?我說的是,單個的行人從這個方向離開。”陸勁覺得凶手一定是一個人,並且一定是開車到這裏,把屍體扔在車裏後步行離開。他回頭看了眼那輛車,車子很小,後車箱根本藏不了自行車或者電瓶車,所以要麽他是步行離開的,要麽就是把交通工具藏在這裏的山林裏。而這就意味著,凶手來過這裏兩次。
  “我當然碰到過行人,但是我沒多留意,至少我拐進這條路後,沒遇到一個人。除非這個人正好從這裏出來,否則,我不會特別留意。”她表情認真地回答。
  “有沒有碰到穿警服的人?”
  “沒有。都是遊客打扮的人。”
  “有沒有碰到單個的男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沒留意。”她搖了搖頭。
  陸勁還想問幾句,卻見嶽程朝他們兩個走了過來。
  “怎麽樣?”他問道。
  “一號歹徒。”嶽程簡短地答道,用戴手套的手,捏著一張信紙遞給他看,“別用手碰,你就這麽看。”
  陸勁看到那封信上寫著幾行字:
  “哈哈哈,我來了,我來了,又是我。
  這是第幾個?我沒數過。
  人生總是充滿了意外。你意外嗎?
  在你熟悉的地方碰見認識的人,跟她打個招呼吧。
  你會發現,她沒穿內衣。內衣到哪兒去了呢?
  在車下麵。別怕,別怕。
  那下麵隻有她的內衣而已。
  我這麽做隻是想證明我是凶手而已。
  免得你們走彎路。
  對了,她的牙齒是假牙。好惡心啊。
  親愛的老朋友,把我要的東西送到星河路28號吧。
  你知道我喜歡那裏,我總在那裏。
  等你。”
  
  “什麽感覺?”嶽程問道。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陸勁道。
  “我也有這種感覺。”嶽程問邱元元,“有照相機嗎?”
  “有。”她立刻轉身從車裏拿出一個數碼相機來交給嶽程。
  嶽程用數碼相機在車裏拍完一圈照片後,又向邱元元借來紙和筆作了記錄,陸勁則簡短地把元元剛告訴他的事說了一遍。
  “這麽說,他是在她來之前走的。”嶽程道。
  “對。”陸勁道。
  “這會不會是個圈套?他會不會把屍體扔在這裏然後報警?讓他們抓你?”邱元元神情緊張地猜測道。
  “不會。”陸勁和嶽程異口同聲道。
  “為什麽?”
  “他還指望陸勁到什麽星河路28號去還東西呢,讓陸勁落在警方手裏,他的計劃不是泡湯了嗎?他把屍體扔在這裏是為了告訴陸勁,他知道陸勁的底細,他知道怎麽找到他。這是一種警告。”
  “那就好。不過我們還是快離開這裏吧,”邱元元不安地說,她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沒想到嶽程道:
  “你到後麵去,我來開車。”嶽程不容置疑地拉開後座的車門,把她推了進去。
  陸勁看了他一眼,上了後車座。
  
  邱元元很高興能坐在他身邊,但是他心裏卻有些不自在。
  為什麽你對我這麽好?你自己也喜歡她,卻故意讓我跟他坐在一起?
  說實在的,他還不太習慣一個警察對他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友善,他總覺得這份友善中帶著某種生意的成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囚犯就是囚犯,警察就是警察,這點是不可能改變的,所以他對這種恩澤並不感激,反而戒備心驟起。他突然開始懷疑嶽程剛剛在樹林裏的表白隻是權宜之計,說得那麽坦誠無非隻是想騙他一起下山,協助他破案而已。
  “你怎麽啦?”嶽程問道,似乎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緒變化。
  “沒什麽。”
  “你對那封信怎麽看?”嶽程問。
  “字寫得有點潦草,是當場寫。”
  “印象最深的是哪句?”
  “你先說說你的感覺好嗎?”因為對嶽程的誠意產生了疑問,又因為他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周身都在發熱,所以他的口氣不知不覺變得生硬起來,這一點,坐在他身邊的元元似乎也感覺到了,她回過頭來困惑地盯著他看。
  嶽程笑了笑,似乎對他的態度並不在意,他溫和地說:“我印象最深的是,星河路28號。S市有這條路嗎?”
  “沒有。”
  “這麽說,又是你們的暗號?”
  “對。”
  嶽程將車開到岔道口時,幾輛警車呼嘯而過,那些車頂上旋轉的紅燈,讓陸勁看得心驚肉跳,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用一隻手擋住了臉。等警車過去後,他發現自己額頭上出汗了,這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元元就在他身邊,她剛剛還在看他,但現在他已經不敢回頭去看她了。他為自己在她麵前無意中露出逃犯的本來麵目感到羞愧和沮喪。
  “那些警車會不會是衝著你們去的?”元元問道,但她沒指明是問誰,所以,他隻當沒聽見。他望向窗外,腦子裏想的還是剛剛自己本能地弓起身子的那個熊樣,胳膊上的槍傷還在隱隱作痛。槍傷,又一個逃犯的印記。他覺得自己周身都散發著逃犯的氣息。
  他聽到嶽程在回答她:
  “我想應該是。”
  “一號歹徒怎麽會知道你們會在那裏出現?”她拉拉他的手,問道。
  “這我也不清楚。”他覺得身子在哆嗦,便撥開了她的手。
  “你怎麽啦?”她皺皺眉頭,問道。
  他回頭朝她笑了笑。
  “沒什麽。”
  嶽程對邱元元說:
  “這條路我不熟,元元,你給我指下路。”
  “我知道條近路,你穿過前麵那座橋後往左拐。”邱元元道。
  陸勁默不作聲地盯著嶽程的後腦勺,剛才的失態和對嶽程的猜疑讓他的心情很不好,與此同時,他覺得體溫在升高。大概是因為身體的虛弱在加劇,所以他對外界的戒備越發強烈了。其實從小到大,每當他生病時,他總習慣於一個人默默承受。小時候這麽做,是不想讓母親操心,他不想為了治病的錢,母親再為他付出什麽,為此,他還曾經跟農場醫務室的老醫生偷偷學過點醫學常識,因此他知道怎麽清創和包紮,也懂得怎麽治療常見的疾病。成年之後,他交了一個在當時看來各方麵條件都超過他的女朋友,她喜歡他,卻總抱怨他不夠強壯,因為怕她譏笑自己的體能,他即使病了也從不告訴她。
  他一直覺得,病,就是弱點,所以最好不要暴露給別人看。
  在生病的時候,他更希望能在什麽地方躲一躲,他什麽人都不需要。
  他想,他的臉色一定很不好,他瞥見嶽程透過後視鏡在窺探他。他懶得理會,別過頭去看著窗外。
  這時候,他聽見嶽程說話了。
  “元元,你這裏有沒有消毒藥,紗布之類的東西?”他問道。
  
  陸勁轉過臉來,想通過後視鏡跟嶽程來過眼神交流,他想告訴嶽程別多嘴,但嶽程沒有看他。
  “我有紗布、繃帶和雲南白藥,你要嗎?”元元答道。
  “不是我,是他。”嶽程道。
  邱元元馬上回頭看著他。
  “你受傷了?怪不得我覺得你好像在發燒。”她聲音焦急地說,用手試了試他額頭的體溫,問道,“你怎麽啦?”
  “沒什麽,元元,我大概沒休息好。”他連忙說,他實在不想把小事擴大,但沒想到嶽程插嘴道:
  “他左臂中搶了,傷口在滲血,你給他包紮一下。”
  “中搶!”她驚叫一聲,回頭凶巴巴地瞪著他道,“我一來就發現你不對勁了!把外衣脫了!讓我看看。”
  他遲疑了。
  “快點!”她命令道。
  無奈,他隻好脫了滑雪衫,一邊脫,一邊忍地不住怪嶽程:
  “你不說話難受,是吧!”
  嶽程笑起來。
  “保護重要證人是警察的職責。”他一本正經地說。
  他本來還想說幾句,但邱元元唱反調似的提高嗓門插了一句:
  “謝謝你。嶽程。”
  他隻好不說話了。
  邱元元把他的襯衫撩得老高,他那正在滲血的傷口露了出來。
  “啊……”她道,神情難過極了。
  “沒事,子彈我都拿出來了,傷口愈合總需要時間。”他拉下袖子想蒙混過關,但立刻被她阻止了。
  “什麽沒事!受那麽重的傷,怎麽會沒事?不要動!我幫你敷藥!”她從一個小塑料袋裏拿出紗布、雲南白藥和繃帶,“幸好我心細如發,在斧頭鎮還買了治傷藥。”
  她小心翼翼地扯下他傷口上的繃帶,小心地把雲南白藥撒在傷口上,然後又用幹淨的紗布幫他包紮上了。
  “痛嗎?”她幫他把襯衫拉下來時,輕聲問他。
  他還來不及回答,她就輕輕吻了下他的嘴唇。
  “你會好的。”她發出歎息一般的聲音。
  他猶如遭到電擊般愣在那裏,他很想擁抱她,但是此刻,他不得不顧忌開車的男人,他擔心嶽程看見這場麵會無法控製方向盤,於是他忍不住向後視鏡瞥去,卻見嶽程伸手將後視鏡往上扳了一下,嶽程知道他的意思,這樣他就不會一抬頭就看到他們了。他忽然很想對嶽程說點什麽,可耳邊又傳來元元的聲音。
  “話說回來,是誰用槍打的你?就算警察也不能隨便朝人開槍吧。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我一定不讓他好過。”她氣勢洶洶地問道,“嶽程,是不是你打的?”
  “嗯……”看起來,嶽程好像準備解釋,他立刻道:
  “我是被獵人誤傷的。”
  “獵人?”她疑惑地回頭看著他。
  “我跟他沒走農場大門,走的是條山路,路過一片林子的時候,有個獵人朝我們這邊開了一槍,其實他是想射野兔。”
  “那是誰給你包紮的傷口?誰給你取的子彈?”她好像不太相信。
  “是小月。我的老相好。”他笑道,“既然是老相好,給我包紮傷口,豈不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她想了想,覺得這也說得通,便沒再問下去,她溫柔地說:
  “我剛剛給你敷了藥,但這並不保險,等會兒到斧頭鎮,你再去醫院打一針,明白嗎?”
  “好的。”他點頭表示同意。
  車廂安靜了下來。
  他望著窗外的風景,過了會兒,自顧自笑了起來,接著嶽程也跟著笑出聲來。
  聽著兩個男人的笑聲,邱元元卻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他瞥了她一眼,笑著湊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從這裏開車到斧頭鎮還要多長時間?”他問元元。
  “一個多小時吧。”
  “東西存好了嗎?”他輕聲問道。
  “存好了。”她的眼睛朝他這方向一溜,悄聲問,“裏麵是什麽?”
  他湊近她,附在她耳邊答道:“好東西,到時候你自己看吧。”
  嶽程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
  他意識到了什麽,笑了笑,稍稍離元元遠了些。問道:
  “你剛才是不是問我,在那張字條裏,我印象最深是哪句?”
  “嗬嗬,你終於想起來了。”嶽程感慨地點了點頭。
  “字條的內容我都忘了,你剛剛不是把它抄下來了嗎,讓我再看一遍好嗎?”
  現在他的心情已經多雲轉晴。雖然傷口敷過藥後,比之前更痛了,但他知道那是治療引起的痛,這種痛代表細菌正在被殺滅,他正在走向康複,而且給他敷藥的人,還是他最喜歡的人,今天,她一點都沒嫌棄他的意思,。記得以前他們在一起時,每次聽到他咳嗽,她都會惡毒地詛咒他:“再咳得猛一點吧!希望你咳出肺癌!咳死你!殺人犯!”,可是現在……他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喂,接著!”一張紙從前麵丟過來,他連忙接住。
  他把字條從頭到尾又看了兩遍後,然後說:
  “好,我現在就來回答你的問題。”
  “說。”
  “首先,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句話是——免得你們走彎路。”
  “說下去。”
  “他用了一個‘你們’。為什麽?他為什麽知道我不是一個人?他是一直在跟蹤我們嗎?老實說,我覺得這不太可能。首先,我挾持你的車雖然是我策劃好的,但對其他人來說應該算是突發事件,不可能有人預測到,而且我可以肯定,我們離開咖啡館時,沒人跟著我們;其次,翻車也是突發事件,因為你是突然把車拐進那條小路的,沒有人能預料到。當然你會說,也許他的車一直跟在我們後頭,目擊了翻車的整個經過,那我老實告訴你,我們翻車的地點很偏僻,周圍根本沒什麽人,我把你拉上來時,是有人幫了我一把,但那是附近的村民,歹徒不是村民,這點我可以肯定。”他覺得身體還是很燙,估計真的發燒了,但因為心情不錯,所以,他說起話來很連貫。
  “好,接著說。”嶽程嚴肅地答道。
  “另外,我把你拉上岸後,是攔了輛拉鋼管的卡車走的,當時,我跟你兩個人坐在卡車後麵鋼管的旁邊,我很注意後麵有沒有車跟蹤我們。我告訴你,沒有。所以,我覺得,歹徒是警方的人,否則,他不可能知道我不是一個人。”見嶽程沒有反駁,他繼續說道,“在這封信上,有一點還印證了我的看法,看看他說的這句‘在你熟悉的地方碰見認識的人,跟她打個招呼吧’,如果他是警方的人,他當然最有可能知道我認識金小慧。”
  “你難道沒想過,也許金小慧本來就是他派到監獄來接近你的?”
  “他能把金小慧派來,說明首先他知道我在坐牢,其次,說明他有路子能把她弄進來,這更加說明,他是警方的人。”陸勁道。
  
  嶽程想了一想,才問:“你跟金小慧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半年前。”
  “她是怎麽跟你聯係上的?”
  “管教有一天跟我談了談,說有個義工要跟我聯係,過了幾天,他就把金小慧帶來了。我們就見過一兩次,主要是通信。”
  “她是幹什麽的?”
  “銀行職員。32歲,未婚女人,她說自己有個弟弟幾年前因為偷竊被抓,後來自殺了。從那以後,她就一直想幫助犯人。”陸勁的眼前浮現出一張蒼白浮腫的女人的臉。他記得跟她第一次見麵時,她穿了一身灰色套裝,他本來以為穿這身裝束的她應該是個嚴肅刻板的人,誰知道沒說兩句話,她就哭了起來,顯然她是個容易動感情的人,那天她說了很多關於她弟弟的事。
  “我就這一個弟弟,他是我爸媽的寶貝,從小就對他百依百順,所以才讓他養成了這些壞習慣,他其實也不是喜歡偷東西,就是貪玩,又交上了壞朋友。他的自尊心很強,別人說他一句,他就受不了,所以入獄後,他就覺得活著沒意思了。我們都沒想到他會死,他其實是個好孩子,心腸很好,一直說等我結婚的時候,要送我一份大禮……”那天,她抽抽搭搭說了一大堆廢話,而陸勁始終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他自認為對人間疾苦的感受比她要深得多,所以她說的這些並沒有讓他太感動。
  “她還跟你說了些什麽?”嶽程問道。
  “她說想幫我解決些實際困難。她問我有沒有什麽願望,有沒有想見的人。我說沒有。”他略帶歉意地回頭看了元元一眼,她握著他的手,沒說話。
  “她有沒有替你辦過什麽事?”
  “沒有。我隻不過有時候讓她給我說說外麵公映的新電影罷了。我們的交流主要靠通信。她說話囉嗦,有時候還有點語無倫次,所以我就讓她寫信給我。”
  其實自從他們通信之後,他跟金小慧兩個人的位置就漸漸倒了過來,陸勁覺得相比之下,他自己對金小慧的幫助更多,而且從外觀上講,他還滿足了她幫助別人的願望,因為他是重刑犯,所以她應該更有成就感。
  “陸勁,我希望你能真心地懺悔,為那些被你剝奪了生命的人,也為你自己。”
  無論她信裏寫的是什麽內容,在信的末尾她總會加上這麽一句,這句話就像是蓋了個“我在幫助你”的圖章,其實她信裏寫的大部分內容都跟“挽救”他沒多大關係。很多時候,她都在向他傾訴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煩惱。
  她最大的煩惱似乎就是找不到意中人。她為自己的年齡發愁,老是擔心會孤單一生。而當他發現,她真正感興趣的並不是他之後,他也鬆了口氣,開始帶著消遣的心情真的跟她交流起來。
  “我跟你其實沒什麽區別,我32歲了,年齡在一天天在增長,但我的生活卻如此孤寂。父母不喜歡我,弟弟死了,朋友又都是同事,你知道,很難跟同事建立真正的友誼,因為總有些利益關係在裏麵。所以,我很孤獨,有時候覺得很彷徨。”
  他回信鼓勵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分,有人早,有人遲。你的緣分晚到了,未必說明你的幸福比別人少。當然,也許你該主動些。”他鼓勵她參加社交活動,並且積極相親。
  
  沒過多久,她來信興奮地告訴他,她終於找到了一個令她心儀的男朋友。
  “他比我大8歲,人不高,知識淵博,說話風趣,腦筋非常好。我跟他在一起時,他時而像個成熟的長輩,時而又像個靦腆的弟弟,我很喜歡他。但是我還不知道他對我是什麽感覺。我們現在隻出去跳過一次舞,我不太會跳,老是踩到他的腳,但他一點都不介意,他真是個有風度的男子。”
  他回信向她表示祝賀,還告訴她,她穿紅色衣服比較能稱出她的膚色,而低胸裝,又能凸顯她的豐腴身材,“最好再加條絲巾或者披肩,另外,不要染發,不要尖頭的高跟皮鞋,也不要把塗大紅唇膏,性感得太明顯反而會適得其反。你說他是個有文化的人,我相信他會更喜歡含蓄的美。”
  沒料到,一個星期後,她的來信說:
  “你猜錯了,他並不喜歡含蓄的美。其實,他更喜歡我穿得暴露一些,那次我穿吊帶裙,他就兩眼放光。雖然他是個有文化的人,但我覺得,有時候,他說出來的話跟他的身份不符。昨晚上,我跟他一起出去,有個女人騎車擋了我們的路,他當著我的麵,就罵那個女人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心裏覺得非常不舒服,我覺得像他這樣身份的人,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那之後,金小慧的大部分來信,都在訴說她的這段新戀情。一開始她似乎很崇拜這個男人,總希望陸勁能提供男性的建議,告訴她,該怎麽才能吸引對方的注意,她說,“我想讓他更關注我,希望能有更好的發展”,有一次還直截了當地抱怨,“為什麽不跟我說點實質的東西?為什麽不說說你們男人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女人?”陸勁去信讓她自信點,盡量保持本色,否則感情維持不了多久,她似乎也接受了他的建議。
  但一個月後,她的另一封信顯示,她又陷入了新的困擾。
  “我發現他很愛撒謊。那些小謊言也就算了,但他在婚姻問題上撒謊,我受不了。他說他離過一次婚,我讓民政局的朋友去查,發現他根本就沒結過婚。可是他曾經跟我說過,他跟他的前妻還有過一個小孩。最可笑的是,有一天晚上他來我家吃飯,飯吃了一半,接了個電話後就急匆匆要走,我問他為什麽這麽急,他告訴我,他的妹妹病了。可是,我後來查過他,他沒有妹妹,他是獨生子。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撒這樣的謊,我覺得唯一的解釋是,除了我以外他還有一個女人,並且一直跟她保持著某種關係。”在這封信的末尾,金小慧痛苦地說,“我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陸勁建議她跟對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如果談不攏,就幹脆分手,“男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地撒謊的。如果他成心騙你,你揭穿了一個謊言後,就會有另一個等著你。而如果他不在乎你是否知道真相,則意味著他對你的感情不夠深。我勸你三思。”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她來信說:“你說的是對的。真後悔沒有聽你的話。我該在知道他撒謊後就跟他分手。他得知我去查了他的婚姻記錄後,大發雷霆,他打了我。我萬萬沒想到,我生平第一次挨打,施暴的人竟然是我喜歡的人。他下手很重,力氣比我想象得大得多,。而且我發現他非常喜歡虐待人,喜歡用殘忍的方法折磨人。我不想描述他對我做了些什麽,總之我覺得我沒被打死是一種幸運。在整個過程中,他對我的求饒和呼救充耳不聞,我覺得他完全就是個魔鬼。”
  陸勁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她,但過了一星期,她的信又來了。
  “我很痛苦,真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本來打算分手的,但是自從那天之後,他天天來賠罪,對我出奇得好。他還說了自己的身世,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說他小時候被父母虐待,成人之後,又遭遇了兩次慘痛的失戀,這兩次都差點讓他死掉,從那以後,他就性情大變,有時候會變得很狂躁,但他說,他會盡力改。後來他哭了,看見一個大男人在我麵前哭成那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也許你會笑我懦弱,但是我真的被他感動了,他在我麵前跪下,不斷親我的手,讓我原諒他,還去廚房拿了把刀,在自己手臂上割了幾條口子,把我嚇壞了,我心軟了。他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那麽對我了。他也說清楚了他跟那個女人的關係,他說那是他的前女友,那個女人曾經拋棄過他,但他仍舊對她很好,她有什麽事,他總是會第一時間趕過去。他說他們之間隻是單純的友誼,也許我不該相信,但我還是決定相信他,因為他向我求婚了。我以前讀過一本書,書上說,男人給女人最好的禮物就是婚姻,我32歲了,從來沒男人對我好到要跟我結婚的程度,他各方麵條件都不錯,他願意把婚姻當作禮物送給我,我覺得我不應該懷疑他的誠意。當然,他還保證結婚後不再跟他的前女友來往,因為她也快結婚了,我想你也許會笑我沒有原則,是的,雖然我覺得他有點不穩定,但他的條件真的很好,他長得不難看,有很好的職業,收入不錯,身體也好,沒有孩子,也沒有父母,最重要的是,他是個很懂得浪漫的人,總是能出人意料,我的生活太缺乏驚喜了,所以,認識他後,就被他深深吸引了。我想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她的最後一封信是在陸勁越獄前一個月寫來的。信裏是這麽說的:
  “他的前女友終於結婚了,他送了兩萬元錢和一大束玫瑰花給她,但沒去參加婚禮。婚禮那天,我一直陪著他,他有些神不守舍,我很想問他是否還喜歡那個女人,是否有些舍不得,但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不要向男人追問一些他難以回答的問題,所以我沒問。我想,隻要我們能結婚,我會讓他忘掉那個女人的,我會讓他幸福的。事實證明,你是對的,他第二天就恢複了理智,開始籌劃起我們的婚禮來。我們打算五月結婚,他說會送我2克拉的鑽戒,房產證上也會加我的名字。看起來,他是真的打算好好跟我過日子了,我覺得很開心。今天,我還跟他提起了你,他很意外,問了很多關於你和我的事,真有趣,他是在吃醋嗎?後來我才知道,你早就認識他。猜一猜,他是誰?”
  陸勁沒猜出來,金小慧後來也再沒來過信。
  
  “真有意思,我現在很想知道金小慧的男朋友是誰。你沒讓她寄張照片給你嗎?情感顧問先生?”聽完他的敘述,嶽程問道。
  “沒有。”
  “可跟你說得那麽熱鬧,按理說,她應該很想把他的照片給你看。”嶽程道。
  “她本來是說想寄張照片給我的,但後來一直沒寄,我也沒問。”
  “她說那個男人跟你早就認識,你有沒有猜過是誰?”
  陸勁笑了笑道:“聽金小慧的意思,我跟他應該是見過麵的,我猜就是警方的人。”
  “我怎麽覺得一號歹徒就是這個女人的男朋友?”元元靠在他身上,插嘴道。
  “你說說為什麽。”嶽程道,其實陸勁覺得這是他們三個共同的感覺,但元元既然在旁邊,也得讓她有發言的機會,所以,他也鼓勵道:“對啊,你說說看。”
  “她不是請教陸勁,該穿什麽衣服去見那個男人嗎?她按照陸勁教的穿了紅色的低胸裝,那說明她就是去見那個男人的,他們在約會。再看她包裏的東西,有一條紙內褲,很明顯,她打算在外麵過夜,紙內褲的作用就是為了免除洗內褲的麻煩。我猜那個男人把她騙出來,在車裏提出了某種要求,她同意了。她急於要把自己嫁出去,無論這男人提出什麽要求,她都會同意的。她脫下內褲後,他給她吃了安眠類的毒藥,比如巴比妥之類的,要不然,就是先藥昏了她,然後給她注射過量的麻醉劑,比如普魯卡因,注射10mg就可以致死,所以,她死前沒掙紮,看上也很安詳。”
  “巴比妥,你懂得可真不少。”嶽程點頭笑道。
  “你忘了我是主持探案節目的嗎?”她道,回頭問陸勁,“你覺得我說得怎麽樣?”
  “很有道理。”他問嶽程,“你覺得呢?”
  “有道理,有道理。”嶽程連連點頭。
  “我還沒說完呢。”元元大受鼓舞,接著說,“這個男人知道陸勁認識金小慧,反過來說,他知道金小慧認識的陸勁就是他的筆友陸勁,這種認知進一步說明,他要不是警方的人,就是跟警方有點關係的人,另外,他也見過陸勁,知道陸勁是誰,至少看過他的檔案,否則,他不能肯定,金小慧認識的陸勁跟他的筆友陸勁是同一個人,這名字並沒有什麽特別。”說到這兒,她回頭瞄了陸勁一眼,說,“說你名字普通,別生氣啊。”
  “怎麽會呢?本來就是個很普通的名字。”陸勁馬上說。
  “金小慧一直強調那個人的職業很體麵,我覺得他要不是醫生就是警察,因為醫生和警察都很容易搞到麻醉藥,醫生還懂得注射。”
  
  “元元,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嶽程想了想道。
  “還有,我覺得他認識陸勁至少該在他入獄之後,否則,他在入獄前,就該跟他聯係,問他要東西了。他們的通信在入獄前就斷了,他一定是最近才發現陸勁的,如果沒發現陸勁,他大概根本不會自己跳出來。請問一號歹徒的案子是什麽時候爆發的?”元元問道。
  “是半年前。但他提供的被害人信息最早是在5年前被殺的。”
  “這說明,他的殺人動機跟陸勁沒有直接關係,也許他本來就想殺人。隻不過最近才發現陸勁的存在對自己造成了威脅,所以才提出要跟陸勁對話。嶽程,你說過那些案子的殺人方式各不相同,被害人也沒有共同的特征,至少現在還沒找出來,所以,凶手如果保持沉默的話,警察應該沒那麽容易找到他,還可能認為那些案子不是一個人做的,是不是?”
  “是的。”嶽程答道。
  “那麽,他為什麽要告訴警方所有這些案子都是他一個人做的?他為什麽要把事情鬧大?他為什麽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把陸勁挖出來呢?”
   “說下去,邱元元。”嶽程道。
  陸勁則沉默不語,耐心地聽著她分析。
  “我覺得,他的目的無非是三個,第一,為了滿足變態樂趣,他就想跟陸勁玩貓鼠遊戲,反正在過去的很多年,他一直在跟陸勁探討殺人的方式,第二,他可能現在是個有身份的人,他怕那些信件終究會對他不利,他想找到那些信,第三,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殺了你。”元元神色嚴峻地回頭看著他,“你也想到了吧?”她輕聲問道。
  “是的,我想到了。”陸勁道。
  “我總覺得如果他僅僅隻想要回那些信,動靜搞地太大了,讓警察知道他想要什麽,對他有什麽好處?而且,就算你同意把信還給他,難道他不怕拿回那些信的時候,被警方當場抓住?如果他知道你跟警方的人在一起,而他還約你在某個地方見麵,明擺著警方會去設埋伏。而且,你拿到了信,就等於警方也拿到了信,如果,那些信真的對他有威脅的話,難道他就不怕警方根據這些信上的線索抓到他?所以我覺得,那些信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是你的命,陸勁。”
  陸勁沒有答話。
  “但如果你在坐牢,他就沒辦法殺你,所以他隻能出此下策。“她憂心忡忡地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是你的仇人,也許一號歹徒是你的仇人?”
  “仇人?”陸勁麻木地重複了一遍。
  “我覺得現在有必要去查一下,你的那些被害人家屬。陸勁。”嶽程道。
  陸勁聽著兩人說話,心裏有了一種新的想法,這想法讓他暗笑了一下,他仿佛看見自己的臉印在一塊玻璃上,背後是茫茫的黑夜。
  “元元,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就是一號歹徒?”他道。
  他感覺元元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她倏地回頭看著他。
  “我是說,一號歹徒其實可以是任何人,沒人見過他。”他平靜地望著窗外。
  嶽程在前麵吼道:
  “陸勁,你他媽的的不要嚇人好不好!”
  邱元元卻笑了起來,平靜地說:“嶽程,他不可能是一號歹徒,他沒有作案時間。”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嚇到了嶽程,連忙說:“我隻是打個比方。”
  “陸勁,你就是嘴賤!”嶽程罵道。
  他不理會嶽程的怒氣,冷靜地說:“要找到金小慧的男朋友應該不難,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9.2008年3月10日傍晚
  
  
  “東平,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邱源眯起眼睛,在台燈下盯著那張泛黃的中學畢業照看了好一陣,才放下來。
  “是鍾喬的弟弟鍾平給我的,我一看就覺得後排那個人跟您長得很像,這是您吧,您其實這些年沒什麽特別大的變化。”簡東平一邊說,一邊觀察邱源臉上的表情。
  在簡東平眼裏,邱元元的父親邱源永遠是個風度翩翩,謙恭溫和的長者,相比較他的身份——一個事業龐大的生意人,他的外形更像一個與世無爭的大學教師,不穿名牌,不打高爾夫球,不喝洋酒,不買大豪宅,最大的樂趣是跟妻女享受天倫之樂,伺弄蘭花和搞搞收藏。他跟陸勁一樣,都曾經是當年紐扣收藏家俱樂部的主要成員。
   “是,是我。”邱源閉著眼睛,撚了撚鼻梁,無限感慨地說,“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這張照片我已經找不到了,借給我去翻拍一下如何?”
  “沒問題,我幫您翻拍好了到時候給您送來。”簡東平連忙說,其實他覺得,即使把這張老照片送給邱源,鍾平也不會在意的。
  “那就謝謝你了。”邱源把照片遞給他。
  “您對鍾喬這個人有印象嗎?”簡東平接過照片的時候問道。
  邱源想了想,說:“他是個矮胖的小個子,說起話來結結巴巴,愛吹牛。不過他說的話,大部分人都不相信。”
  “你跟他熟嗎?”
  “怎麽說呢?既然是同學,當然免不了有點接觸,但我們平時交往不多,因為他是差生,你知道,差生往往是很孤立的,再說他也不討人喜歡。”邱源慢悠悠地把紫砂茶壺裏的茶水,倒在兩個小茶杯裏,然後遞了一杯給他。
  簡東平接過小茶杯喝了一口。
  “您去過他家嗎?”他問道。
  “去過,他家裏條件不好,房子很小,父母的身體也不好。”
  “冒昧地問一具,您也是安徽人嗎?”
  “我父母在S市,但我是在蕪湖讀的中學,因為那時候父母工作忙,沒空管我,就把我托給那邊的外公外婆了。我上高三的時候,又轉學回到了S市。”邱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功夫茶。
  簡東平望著書房四壁掛的字畫,試探道:“您這兒的寶貝不少啊,我聽元元說,您很久以前就開始搞收藏了,一定會古玩很有研究吧。”
  “什麽研究,就是工作之餘的一種消遣罷了。”邱源說到這兒,側過頭想了想道,“說起這個,鍾喬倒真的是喜歡研究古董,以前上課的時候,他老是在課桌下麵放本古董方麵的參考書偷偷看。而且,他有事沒事也喜歡賣弄自己在這方麵的知識。”
  “聽說那時候他還跟同學組織了一個什麽古董小組,您知道這事嗎?”
  “我當然知道,我自己還是其中的成員呢,”邱源滿不在乎地笑著說,“不過,我隻是湊個熱鬧,不像鍾喬把這事看得那麽重。那個小組其實就是他組織的。”
  “你們都瞧不起他,為什麽還要參加他組織的興趣小組?”
  “問得可真仔細啊,東平。”邱源笑著說,“我不知道別人為什麽參加,我那時候參加,是為了個女生,你可不能告訴你伯母哦?”
  “當然,當然。您放心吧。”簡東平連連點頭。
  “鍾喬很聰明,他最先說服的是我們班上的一個女生,她叫範文麗,當然她長得很漂亮,父親還是博物館的副館長,那時候,她可是我們班很多男生的夢中情人。”邱源望著前方,無限懷念地說。
  “那現在還能找到她嗎?”簡東平覺得女人總能知道一些男人們不知道的事,他想也許找她談談,可以獲得一些新的線索。
  不料,邱源好像被他這問題嚇了一跳。
  
  不料,邱源好像被他這問題嚇了一跳。
  “找到她?”
  “你跟她還有聯係嗎?”簡東平覺得邱源的神色不對。
  “我不可能跟她再有聯係了,東平,她早就死了。”邱源聲音低沉地說。
  簡東平吃了一驚。
  “死了?她是怎麽死的?”
  “是癌症,送醫院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癌細胞早就擴散了。”邱源歎息道。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二十多年前了吧,”邱源皺起眉頭想了會兒,很肯定地說:“應該是1987年。”
  “那麽,她得的是什麽癌症?”簡東平覺得應該問問清楚。
  “記不清了,不是胃癌就是乳腺癌。這事我是聽老李說的,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
  “老李是誰?”
  “老李你也認識,就是李震的爸爸。”
  “李震的爸爸李大夫是您的中學同學?”簡東平大驚。
  邱源被他的一臉懷疑逗笑了。
  “臭小子,你還不相信我?他跟我情況相同,也是被父母送到蕪湖去念中學的。他也是那個古董小組的成員,我們兩個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那他怎麽知道範文麗的死因的?”
  “他那時候去參加追悼會的,我走不開沒去。他回來後就把文麗的事都告訴了我,我們都覺得很遺憾,那時候文麗還很年輕。”邱源無限感傷地搖了搖頭。
  “你們那時候的古董興趣小組有幾個人?”他現在數了數,已經有四個人了。
  “5個人。”
  “能告訴我是哪5個人嗎?”
  “我,鍾喬,範文麗,李崗,就是李震大老爸,還有一個是趙……,我想想,時間太久了,畢業以後沒什麽聯係,都想不起來了,叫什麽來著?……對了,叫趙天文。”邱源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這個名字。
  “這個人還能聯係上嗎?”簡東平問。
   “沒聯係。”邱源搖了搖頭,接著問,“東平,你要了解這些幹嗎?”
  “我隻是好奇,因為正巧看到鍾喬案子的資料,去他弟弟家走了一趟,發現了這張照片,所以……”
  “想做篇新聞報道?”邱源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還沒決定,還得看資料齊不齊,老總是什麽意思也還不知道呢。”他含糊其辭,打著哈哈說。
  邱源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說辭,過了會兒,他問道:
  “你知道元元在哪兒嗎?”
  簡東平一驚,他知道邱源對陸勁是什麽看法,連忙搖頭。
  “我不知道。”他道。
  “她昨晚沒回來。”
  簡東平不敢說話,他發現邱源臉色鐵青,滿臉怒容。
  “我知道,她昨天向張律師打聽過陸勁的事,我還知道,陸勁已經越獄了。”邱源眼神淩厲地盯著他,“你告訴元元,如果她還是我的女兒,就立刻回來,否則我就派人宰了陸勁!”
  “邱叔叔!”
  “我才不管什麽法律不法律,隻要我覺得值得,我就會去做!”邱源的聲音沉悶而有威嚴,他停頓了一下說,“為了她的終身幸福,幹什麽都值得!”
  
  在簡家的客廳裏,淩戈正津津有味地啃著鴨脖子。
  “李震的爸爸是元元爸爸的同學?”淩戈舔舔嘴唇上的汁水,問道。
  “嗯,是啊。”簡東平心不在焉地答道。
  “可是依依不是你介紹給李震的嗎?他們原來不認識嗎?”
  “湊巧唄,老人認識,又不一定小孩也認識。”簡東平說道,他盡力不去看淩戈啃鴨脖子的猙獰模樣。
  “那你去看過李震的爸爸了嗎?他怎麽說啊?怎麽一回來就是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淩戈關切地看著他。
  說起李震的父親李崗,簡東平的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張和藹可親的臉。李崗是大醫院的外科主治大夫,長相斯文,不修邊幅,簡東平每次看到他,他幾乎都是同樣的裝束,紫紅色的舊毛衣,青灰色的長褲,外加一雙黑色布鞋,若是穿襯衫的話,領子永遠有一半沒翻好,頭頂上則總有一兩根頭發很不服帖地豎在那裏。
  “對啊,我去他們醫院跟他聊了幾句。”
  “他跟你說了什麽?”淩戈望著他。
  簡東平猶豫了一下,說道:“他說他不記得鍾喬了。”
  “那有什麽?他們那麽多年前的老同學了,不記得很正常。別說他們,就連我,上小學時,我的同桌叫什麽,我現在都想不起來了呢,要是在馬路上碰到,保準認不出來,”淩戈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
  “可是,我說照片是鍾平給的,他一句都沒問。”
  “哦,那又怎麽樣?”淩戈繼續低頭啃鴨脖子。
  “他怎麽知道鍾平是誰?我覺得,他至少該問一句,鍾平是誰?可是他一句都沒問。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淩戈的眼珠轉了轉。
  “也許,也許鍾喬以前說話的時候,帶出過他弟弟的名字呢?這其實也很平常。”淩戈對他的懷疑不以為然。
  “連鍾喬都想不起來了,他弟弟的名字倒記得這麽牢?你說這可能嗎?至少會愣一下吧?但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嗯,也有可能。”她漠不關心地答了一句。
  簡東平覺得每當淩戈在吃東西的時候,她的智力水平就會明顯降低,大概腦細胞都被鴨脖子吸收了。他決定把他們之間的交談由討論改為提問,還是問她點她知道,她能回答的事算了。
  “晚飯前我讓你查的那兩個人你查到了嗎?”他問。
  “煩死了,還讓不讓人吃鴨脖子了!”她皺起眉頭抱怨。
  他笑起來,討好地說:
  “你回答我,我明天還給你買。”
  “吃完再回答你。”她道。
  “明天除了給你買鴨脖子,還給你買鴨屁股,這象征我們的愛情有始有終嘛!”他推推她的手臂。。
  “你的愛情才是鴨屁股結尾呢,臭死了!”她白了他一眼。
  他愣在那裏盯著她看。
  “你是在說我跟江璿嗎?”他問道。
  她從他的語調裏聽出了些什麽,看了他一眼,馬上又把目光移開了。
  “隻要名字對,查起來還是很容易的。”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直接把話題轉向了他先前感興趣的地方,“範文麗是1987年死的,她得的是胰腺癌。另外那個趙天文,他1998年在自己家裏上吊自殺了。”
  她的後半句話,把他從鬱悶中一下拉了出來。
  “趙天文上吊死了?”他脫口而出。
  “是的。”
  “他是幹什麽的?”
  “他是開古玩店的,檔案裏說,他是因為丟失了客戶委托他轉賣的一件古玩,因為承受不住壓力才自殺的。就在他自殺的前幾天,他家裏報過失竊案。但那個案子沒查出來是誰幹的,東西當然也沒找到。”
  
  “他真的是上吊自殺嗎?”簡東平接著問。
  “應該是的,不過也沒找到遺書,隻在他口袋裏找到一塊融化的巧克力。”淩戈放下鴨脖子的殘骸,瞄了他一眼,見他已經完全被案情吸引,好像鬆了口氣,“真好吃啊!到底是武漢的名牌產品。”她美滋滋地歎息了一句。
  簡東平沒心思聽她談鴨脖子,自言自語道:“趙天文的年紀應該跟李崗差不多,如果是1998年去世的話,那麽他當時應該也有51歲了吧。淩戈,他有家人嗎,有沒有妻子孩子?這個你查過了嗎?”
  “他的太太叫容麗,很年輕的,是1962年出生的,比他小15歲呢。”淩戈道。
  “哦,是嗎?那應該是再婚妻子吧。”
  “不,趙天文隻結過一次婚,他也沒有孩子。”淩戈把剩下的兩跟鴨脖子放回到盤子裏,用保鮮膜包好。
  “怎麽不吃啦?你不是很愛吃嗎?”簡東平心想,肉圓就是節約,肯定不舍得一下吃完,準備留著明天打牙祭,哪知道她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
  “你爸爸晚上回來要喝一小杯酒,我留著給他當下酒菜,我知道他也喜歡吃這個。”
  “不會吧,我爸愛吃這個?”簡東平覺得不可思議,他想象不出老爸啃鴨脖子是什麽模樣。
  “當然!他跟我說過的!”她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養兒子有什麽用啊!兒子隻會問你要房子,我以後隻生女兒!”
  他很想嘲笑一下她的育兒宣言,但看她把鴨脖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小盤裏,心裏又有些感動,於是他笑著說:“你對我爸那麽好,認他當幹爸算了。”
  “不用啦,我隻是暫時住在這裏而已。”她拿著盤子走進了廚房。
  簡東平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他不想在這問題上繼續糾纏,於是跟著她走進廚房後,他道:
  “他們年齡相差那麽多,趙天文又死得突然,難道警方就沒調查她?”
  “肯定調查了,這種案子我知道,最先懷疑的總是妻子,再說他們年齡相差那麽多。”
  “說的也是,趙天文很有錢嗎?為什麽容麗肯嫁給他?”簡東平也不知道是在問淩戈,還是在問自己。
  “趙天文的資產數目檔案裏沒寫,但最後他妻子繼承了一半遺產,趙天文的父母繼承了另一半。”
  簡東平現在非常想見見這個比老公小15歲的年輕妻子,他相信她一定能告訴她很多關於她老公的事。等等,口袋裏的巧克力?聽上去有點耳熟啊……
   “你能幫我找到容麗的聯係方式嗎?”
   “我就知道你會要這個,我已經抄下了她的地址、電話號碼,和工作單位,你自己去找她吧。她是個護士。”淩戈洗完手說。
  “真乖!”簡東平拍拍她的頭道。
  “你為什麽要打聽這些?你是不是又要摻和進去啦?”她推開他,惡聲惡氣地說,“你要不幹脆調到我們警察局來工作算了!沒見過你那麽不務正業的人,自己的工作不好好幹,老是管人家的閑事!”
   “我就是好奇嘛。”他用胳膊肘頂了下她的手臂,問道,“分局那邊有什麽消息了?”
  “討厭,我都快成間諜了!”
  
  “快說,快說。”他滿懷熱情地走到她麵前望著她。
  她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情願地說:“我同學讓我不要說的。”
  “你就當是在說夢話嘛。”他拉拉她的袖子。
  “討厭!”她又瞥了他一眼,道,“他們去安徽的農場沒抓到人,說陸勁他們打傷了一個村婦後逃走了,也不知道是怎麽逃的。不過他們又在山後麵的一輛車裏發現一具屍體,聽說車上的女人是以前跟陸勁通信的義工,名字我不知道,但據說,她跟陸勁的關係非常好,老是把自己的事告訴陸勁,有一次來看陸勁還帶吃的給他呢。”淩戈用紙巾擦擦臉,又擦擦手,簡東平看不過去,把她拉到水池邊,替她打開了水龍頭。
  “我洗過了呀。”她嚷道,關了水龍頭。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鼻子前聞了聞,又打開了水龍頭。
  “再洗一遍,求你了。”他可憐巴巴地說。
  “就知道浪費水!紈絝子弟!”她一邊罵,一邊洗起手來。
  “那女人死了多久了?”他趁機問道。
  “大概有一、兩個小時,法醫現在隻是粗略地估計了一下時間,”淩戈一邊壓低聲音說,“所以他們懷疑是陸勁幹的,他們……”
  “肉圓,我們家沒有分局的人,你的聲音能不能大點?”他提醒道。
  淩戈這才意識到,他們身邊沒其他人,於是略微提高了音量。
  “他們在車裏發現一張一號歹徒留下的紙條,歹徒說這女人是他殺的。法醫的鑒定說,這女人可能是被毒死的,現場還有個空藥瓶,但藥瓶裏原先裝的是什麽,還得拿回來化驗後才能知道。”淩戈一邊說,一邊關了水龍頭,“但是現在分局還有另一種說法。”
  “什麽說法?”
  “有人認為,紙條不是歹徒留下的,是陸勁偽造的。那女人是恰巧去那邊旅遊,碰到了陸勁,然後被他殺人滅口了。”淩戈的聲音又恢複到偷偷摸摸的狀態。
  簡東平想了想,立刻作出了反應。
  “這說不通,”他道,“一號歹徒寫了那麽多信給警方,他的筆跡早就被警方研究透了,如果偽造,立刻就會被識破,那不等於是不打自招?再說,如果他們懷疑是陸勁殺了人,那麽嶽程算什麽?難道成了幫凶。這種猜想也太離譜了吧。”
  淩戈嚴肅地點點頭,好像認同他的說法。
  “你說得是沒錯,可是,現在的疑問是,嶽探長為什麽沒帶陸勁自首,而是聽任陸勁打了那個女人後逃跑?而且那個女人還說是嶽程打的他。”大概是看出他臉上的表情有多驚訝了,她馬上說,“我也不信,其實大家都不信,但那女人咬死了說是嶽程打的他。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大家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隻好等嶽探長回來自己解釋了。”淩戈擦了下手,走出廚房,
  簡東平跟在她身後說:
  “這女的肯定是在撒謊,她肯定在幫陸勁,我懷疑他們根本沒打她,是她自己打的自己。因為有嶽程在,他是不會讓陸勁打人的,我雖然跟他接觸不多,但我知道,他做事很顧及影響,他不會做這種蠢事”簡東平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嶽程會聽任陸勁毆打無辜群眾。
  “你現在說什麽都沒用,還是等嶽探長自己來解釋吧。反正也快了。”她說。
  簡東平從她的話裏聽出點弦外之音。
  “你還得到什麽消息?”
  她皺皺眉頭,遲疑了一下,才開口:“簡東平,以後我們要是絕交,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這句話很出話他的意料,他不明白,為什麽在這當口她要說這種話。
  “什麽事?你說。”他覺得以她的個性,應該不會是提出要分手費。
  “以後,你不許跟別人說,我給你打聽消息,要是讓別人知道,我真的沒法在那裏呆了。”她跺了跺腳說。
  他笑著說:“你放心,第一,我們不會絕交,第二,即使絕交了,我也不會到處亂說。這點分寸,我還是能掌握的。”
  她瞄了他一眼,不說話。
  “快說吧,小戈,你要急死我是不是?讓男人急可是要出事的。”他笑著威脅道。
  “哼!你敢!”淩戈瞪了他一眼,才說,“就在晚飯前,嶽探長跟分局的領導聯係了,他說他會很快回到S市。”
  “他還說什麽?有沒有提到陸勁?”簡東平忙問。
  “好像隻是說,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破案,他也從來沒做過違反規定或違法的事。他說,他可能在晚上8點左右到S市。”淩戈看了一眼牆上的鍾。“時間差不多了。”她喃喃道。
  簡東平還想問幾句,淩戈忽然回過身,神情嚴肅地盯著他的臉說
  “簡東平,我剛剛聽到你給元元打電話了,我今天也去翻過陸勁的檔案,我還讓我的同學問過羅小兵,我知道元元跟陸勁是什麽關係,他們現在就在一起吧。”
   “小戈……”他想解釋,但立刻被她打斷了。
   “你讓我查的那些事,雖然你的理由說得模模糊糊的,但是我知道也跟他們有關,也就是跟一號歹徒的案子有關。簡東平,我不是傻瓜。”她說,烏黑的眼睛顯得異常有神,“一號歹徒是個非常危險的凶手,警方對這案子還一點頭緒都沒有,你又那麽喜歡多管閑事,問東問西的,要是被他發現怎麽辦?我也不想管你,也管不了,但是你做事前,我希望你能為你爸爸想想,他就你這一個兒子。”
  她說完,把簡東平一個人丟在樓下,噔噔噔跑回了自己房間。
  
  10.2008年3月10日晚
  
  
  嶽程不喜歡舒雲亮說話的語調,一點都不喜歡。
  根據他的經驗,當一個人說話時始終保持不高不低,水平如一的語調時,往往說明這個人在有意掩飾自己的情緒或在隱瞞什麽。在電話裏,他跟舒雲亮隻說了幾句話,但已經明顯感覺到舒雲亮在小心翼翼地控製自己說話的音量和節奏,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讓他聽出什麽來——其實,他還真的聽出了什麽。但他不明白舒雲亮為何會突然對他如此防備,他本想直截了當地問問這位上司,為什麽本來答應了給陸勁時間,後來卻變卦了,但他覺得以現在目前的身份和處境,要想跟這位上司的上司推心置腹,似乎顯得有點遙遠,於是他改變主意,給自己的頂頭上司李漢江打了個電話。
  李漢江的態度跟舒雲亮完全不同,他直言不諱地告訴嶽程,由於在安徽農場,他沒有及時帶陸勁自首,又因為在農場後山發現了金小慧的屍體,所以他現在的處境不太妙。李漢江給他的建議是,立刻把陸勁帶回局裏自首。
  “現在,你隻有陸勁帶回來,事情才能解釋清楚。至於陸勁會怎麽樣,就不是你該管的事了。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小嶽,不管別人怎麽議論,我始終是相信你的,你不要讓我失望,趕緊把他帶回來!”
  李漢江的後半句話給了他信心,他覺得上司的話非常有道理,現在隻有把陸勁帶回去才能救他,事實上,也隻有這樣,才能救陸勁自己。
  所以,他們的車一進入S市省界,他就問陸勁: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繼續逃亡嗎?”
  陸勁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隔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的事還沒做完。”
  那意思就是他還不打算自首。
  “通緝令也許明天早上就會遍布大街小巷,到時候你逃不了。”他望著前方,清了清喉嚨,建議道,“跟我合作怎麽樣?”
  陸勁沒作聲,坐在他身邊的邱元元則一臉憂愁地托腮望著窗外。
  嶽程知道,元元一定是最不希望陸勁自首的那一個,因為那就意味著他們兩個剛剛見麵就又要分離,但嶽程想,元元應該明白,陸勁畢竟是個逃犯,而且還是個殺人犯,愛情的美好並不能抹去他的罪行,他能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跡了,他該為自己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他該回去。而且,現在也隻有他回去自首,為警方效力抓住凶犯,才是唯一可能獲得減刑的方式。
  “怎麽樣?陸勁?”他又問了一遍。
  兩個人都沒對他的話作出反應,他隻好耐著性子勸道:
  “自首吧,陸勁,你繼續逃亡隻能是浪費時間,你跑不掉的。跟我合作吧。我保證,我會盡量把我知道的告訴你。”
  “你真的會把知道的都告訴我?”陸勁表示懷疑。
  “我會的,我保證。”他誠懇地答道。
  “可是你的上司好像已經不信任你了,我擔心你回去後,不一定還能管這案子。”
  陸勁的擔心並不是沒道理,嶽程也早就想到了,但是聽到陸勁提起,他還是忍不住無名火起,他心想,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至於會被上司懷疑!於是他提高嗓門道:
  “所以才要你回去!你回去了,我才能把事情都解釋清楚,我才能告訴別人,我不是你的同夥,才能保證自己繼續留在這個案子裏。你懂了嗎?!”
  陸勁不作聲。
  他的口氣又緩和了下來:
  “至少這樣你就不用東奔西跑,可以安心研究研究你拿回來的那些信了,我們這些天一直在跑,都還沒時間好好看看那些信。”
  車廂裏一陣沉默。
  
  車廂裏一陣沉默。
  “好吧。”過了一會兒,陸勁道。
  元元立刻別過頭去看著他。
  嶽程背對著他們,雖然兩人都沒說話,但他還是深深感受到了一種生離死別的氣氛,這讓他心裏覺得異常壓抑。他又何曾願意拆散他們?他又何曾想傷她的心?但是他又能怎麽辦?他仿佛看見自己站在她麵前,惡狠狠地對指著她罵道,你自找的!這都是你自找的!誰讓你喜歡上一個沒有自由,又沒有未來的人!
  元元凝視了陸勁一會兒,終於把頭靠在了他肩上,陸勁用他受傷的胳膊摟住了她的肩膀。嶽程假裝沒看見這一幕,他笑了笑對陸勁說:
  “你想通就好。”
  他本想調節一下氣氛,但並不奏效。
  在之後的一個多小時裏,車裏一直沒人說話,氣氛相當壓抑,直到他們的車臨近F百貨大樓時,陸勁才打破了沉默。
  “嶽程,車是元元朋友的。”他道。
  對了,他把這事都忘了。
  “那這樣吧,我們就在這附近下車。我打電話叫局裏的人來接。”他道。
  “好。”陸勁說。
  他把車停在百貨大樓附近的一塊空地上,回頭看了一眼後車座的那兩個人,按理說,他現在應該叫陸勁跟他一起下車,然後讓元元立刻離開,否則,趁他去打公用電話的空兒,元元很可能會開車帶著陸勁逃跑,這種事很可能發生。
  陸勁似乎已經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麽。
  “我走了,你開車小心點。”他對元元說,隨後就準備去拉車門,但這時候,嶽程做了一個令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決定。
  “你留在這兒,我去打個公用電話。”
  他知道元元有手機,他滿可以向她借,但他還是沒有開口,因為他決定給他們兩個最後一點單獨告別的時間。在他轉身走向電話亭的時候,他微微有些懊悔,又有些擔心,但他還是決定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覺——陸勁會遵守承諾。
  他給李漢江打完電話回來的時候,看見陸勁跟元元站在車外麵,他們麵前放著一個箱子,他認識那個鐵箱,是他們在斧頭鎮車站的寄存處拿的,當時他還問陸勁:
  “喂,這是什麽東西?打開看看。”
  “我跟元元的定情信物你也要看?”陸勁這麽回答他,還說,“你問元元,她說給你看,就給你看。”
  元元的回答一點都不含糊:“想看?行,拿搜查證來!”
  他本來懷疑那裏麵放的可能是重要的破案線索,但現在看來是他多心了,裏麵八成就是定情信物。生離死別的時候到了,也是該看看這些東西的時候了,估計陸勁這一去,元元要想再看到他,就沒那麽容易了,因為這次越獄,陸勁也許從今以後再也沒機會自由外出了,也可能等案子破了之後,他就會伏法,誰知道呢……他現在真擔心元元看到箱子裏的定情物後,會掩麵哭泣,他真不想再看到這種場麵了,情願挨頓打,他也不願意再看見她哭了。
  可是事情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當他走過去的時候,元元望著箱子裏的東西竟然發出一聲驚歎。
  “啊,槍!我還沒見過呢!”她好像還蠻興奮的。
  聽她這麽說,他馬上湊了過去,太意外了!箱子裏放著的竟然是兩把槍和警察證。
  “這……”他愣住了。
  “對不起,我隻能搶救到這些,現在物歸原主。”陸勁平靜地說。
  他根本來不及感受那種失而複得的喜悅,就伸出手,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兩把槍從那個鐵箱裏抓出來,插入腰間,然後那種鉻著皮肉的不適所帶來的心理上的滿足感,立刻充盈了他的全身,媽的,我又有槍了!
  
  他把警察證放入褲兜的時候,才意識東西是身邊這個人拿回來給他的,他怎麽也得表示一下,興奮也好,憤怒也好,感謝也後,總得說點什麽,他在“謝謝”和“舉起手來”這兩句話之間搖擺了幾秒鍾,最後,他推了陸勁一把,用不太憤怒的聲音質問道:
  “你這混蛋!為什麽一開始不給我!”
  陸勁一本正經地回答:
  “因為我要平等。”
  平等?他很想對陸勁說,搶走警察的槍,並不能改變你我的身份,即使你的目的達到了,也是暫時的,其實你要求我給予你平等的時候,我們已經失去了平等。但是他沒把這話說出來,隻是橫了他一眼,毫無氣勢地吼了一句“算你狠!”
  “我本來就比你狠。”陸勁還回了他一句。
  他不予理會,回頭對邱元元說:“你該走了,等會兒我們的人來了,看見你不好。”
   “穿製服的人好像都不懂得說謝謝。”她白了他一眼說。
  他很想回一句,小偷把贓物還回來,我還得說謝謝?但他忍住了,他看見她抱住了陸勁,又很快鬆開了。
  “我走了,你當心點,以後我會來看你的。”她輕聲說。
  他看著她,忽然雙手捧住她的臉,那強悍野蠻,不顧一切的動作把嶽程嚇了一跳,他覺得陸勁的樣子怎麽都像個好久沒嚐過人血的吸血鬼。他好像要吃了她!為此他都差點拔槍了!還差點要喊,來吃我吧,我比較強壯。當然,他還是很快從幻覺中醒了過來,他知道陸勁不是什麽饑餓的吸血鬼,他隻是個久未近女色的男人,他不是要吃她,而是要親她!媽的,他心裏罵道,為什麽他剛剛去打電話的時候這混蛋不把該幹的都幹完?好了,好了,看在槍的份上,想親就親吧,我也不是沒看過電影。
  可是出乎意料,陸勁並沒有親她,而是帶著急促的喘氣聲對她說:“元元,你不用來看我,我對你的心意都畫在畫裏了,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多看看那些畫吧,尤其是我為我們兩個畫的結婚照,記得嗎?”
  “嗯。”她點了點頭,眼睛濕潤了,但她沒哭。
  陸勁猛地放開了她。
  她後退兩步,沒再說話,拉開車門鑽進了駕駛室。嶽程很高興他們的告別儀式,沒有想象中那麽纏綿,他們最後甚至連再見都沒說,隻是互相看了一眼,她便把車開走了。
  陸勁也沒有目送她的背影,反而背過身去,望著相反的方向發呆。
  
  “你在看什麽?”嶽程見他看得出神,忍不住問道。
  “沒看什麽。現在幾點了?”
  “手表你不是有嗎?”嶽程的手表在河裏。
  陸勁笑了笑,看看手表說:“現在是9點半,你們的人大概什麽時候能到?”
  “應該快了。估計15分鍾以內吧。”他一邊說話,一邊拍拍陸勁的背問道,“你的傷現在怎麽樣了?”
  “在斧頭鎮掛了水後,感覺好多了。”陸勁的情緒有些低落。
  “燒退了嗎?”
  “還有點。”
  嶽程回頭看了一眼陸勁那張憔悴的臉,問道:
  “你這兩天基本沒睡吧?”
  “差不多吧。”陸勁心不在焉地答道。
  “進去後先休息一天吧,後天上午我再來找你,明天我先去調查一下金小慧的男朋友,這個人應該不難找。”
  40歲,身材不高,長相不錯,有體麵的職業……金小慧對他的年齡和外形有相當清晰的描述,嶽程想,如果她真的已經跟這男人談婚論嫁,那他應該會經常出入她的住所或工作單位,那麽找這個人應該非常容易。
  “你覺得歹徒為什麽要殺金小慧?”他決定趁自己人還沒來的時候,先跟陸勁探討一下這個案子。
  “大概是殺人滅口吧,歹徒發現金小慧認識我,怕金小慧告訴我關於他的事,所以把她殺人滅口了。”陸勁漫不經心地說。
  “那麽為什麽要把她弄到後山去?”
  “大概是想告訴我,他時時刻刻都在盯著我,他對我了如指掌吧。”
  “你確實沒把那條路線告訴過除了元元以外的其他人?”嶽程想再次確認這個問題。
  “沒有。”陸勁回過身來,說,“他把車停在那裏,隻能說明他知道我會在那個山腳下出現,不能說明他知道我的線路。”
  這個嶽程之前倒沒想到。
  “你曾經告訴過他,你會在那個地方下山嗎?”
  “我大概提起過一次,我說的不是具體的地方,隻是說我喜歡在山腳下挖筍,他大概是自己摸索到那裏的吧。附近的山腳下,隻有那個地方有筍可挖。他一定來過好多次,找了好多次。”陸勁別過頭去,望著遠處閃爍的霓虹燈,幽幽地說。
  他們所處的位置不是市中心,所以大部分商店都已經打烊了,街上的行人也很少,他們站在路邊的廣告牌下等待著警方的車。
  “你是在信上跟他說的?”
  “不,是打電話。我告訴過你,我們通過一次電話。”
  “那個電話是誰打給誰的?”
  “是我打給他。”
  “這麽說?你有他的電話號碼?媽的,你為什麽不早說?!”嶽程真想揍他一拳。
  “他來信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說了個時間讓我打過去。他說想聽聽我的聲音,其實我對他也很好奇。”陸勁說。
  “那個號碼,你查過沒有?像你這樣的人肯定去查過!”嶽程揪著陸勁的領子問道。
  “是個公用電話。”
  就知道會是這樣。嶽程放開了他,沒好氣地問:
  “好吧,那麽你們說了些什麽?”
  “閑聊罷了。”
  “你好好回想一下好不好?”
  “真的沒什麽,他隻不過說要給我介紹個女朋友。那時候我女朋友剛死不久,他說會寄照片給我。”陸勁冷漠地說。
  “後來他寄來了嗎?”
  “寄來了好幾張,還讓我看她們的照片,猜她們的個性呢。”
  “那些照片在哪兒?”
  
  陸勁剛想回答,忽然又停住了,朝身後望去。嶽程看見一輛白色汽車在他們身後大約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車窗開著。車裏一片漆黑,嶽程看不清開車人是男是女,隻覺得他的裝束有點怪,不知如何形容,就好像臉上和身上都罩著什麽東西似的。這人真怪!嶽程不安地想,會不會是……他下意識地想去摸槍,但又怕對方隻是問路的,掏槍免不了會嚇壞對方,還是先看看是怎麽回事再說吧,他決定上前詢問一下。可他剛走出兩步,就聽到“噗”“噗”兩聲,接著耳邊又傳來“啊……”的一聲。
  不好!這是陸勁發出的聲音!他回頭一看,陸勁已經倒了下來。
  “陸勁!”他叫了一聲,心裏馬上意識到最初的聲音是槍聲,隻不過是加了消音器,陸勁顯然是中彈了。他來不及察陸勁的傷,迅速拔了槍朝那輛車走去。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那輛車已經飛快地開出了幾米遠,並且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前麵的拐角處。
  “陸勁!你怎麽樣?!”他快步走回到陸勁身邊,發現他肩膀和腹部各中了一槍,傷口正在向外汩汩出血。
  陸勁看上去很痛苦,他閉著眼睛用雙手按住流血的腹部,好像在忍住疼痛,他斷斷續續地問道:
  “除,除了你的上司,還,還有誰知道我們在這裏?”
  這問題像箭一樣射中了嶽程的心髒。是啊,隻有李漢江知道我們在這裏。但是就算他隻告訴過李漢江一個人,也並不代表李漢江就是暗算他們的人。因為按照慣例,他肯定會向舒雲亮報告這件事,也肯定會吩咐下麵的人來接他們,如此一來,這消息早就傳開了,誰都可能會是開槍的人。
  但是,有兩點嶽程心裏卻很清楚,第一,不管對方是誰,這個人的目的很明確,他就是要取陸勁的性命,他有機會向他射擊,但是他沒有。第二,李漢江隻會對自己人公布這個消息,所以隻有自己人才知道陸勁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
  難道一號歹徒真的是警方的人?他實在不願意相信這一點,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他懷疑。
  他望著陸勁受傷的部位,肩膀一槍,腹部一槍,心裏焦急地想,不知道你今天能不能挺過去。
  “陸勁,我去叫救護車,你等著,挺住!”他把手放在陸勁的肩膀上按了一下。
  可是陸勁卻說:“叫,叫元元來,我想見她,叫她來……”
  “你現在應該……”
  “叫,元元來,叫她……來。”陸勁用帶血的手抓住他的衣服,顫抖著懇求道。
  嶽程遲疑了,他望著陸勁,驟然站起身。
  “好,你等著,我去打電話找元元,你挺住。”他道,心裏有些難過,他知道陸勁此刻心裏怎麽想,好吧,就讓你最後見她一麵吧。
  他朝電話亭衝了過去,很快撥通了她的電話,但剛拿起電話,就看見她的車從馬路另一邊開了過來。
  她打開車門,朝陸勁奔了過去。
  “陸勁!你沒事吧。”她心慌意亂地撲到他腳邊問道。
  “你怎麽會在這裏?”嶽程覺得奇怪。
  “我轉了一圈,想回來看你們有沒有走,我想看著你們離開,沒想到……”她望著他冒血的傷口,心急火燎地掏出手機。
  “元元,別……”陸勁搶過她的手機。
  “陸勁,你該去醫院!”她想搶回手機,但陸勁把它壓在了身子下麵,於是她哭著大叫起來,“你想幹什麽呀!你該去醫院!”
  “我閉眼之前,隻想看見你。”他輕聲道。
  “不行!你一定要去醫院!我要救你!嶽程,你快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不然來不及了!”她回身把嶽程往電話亭那邊推,但此刻,嶽程已經發現有點不對勁了,他站在原地沒動。
  “你在磨蹭什麽!”她氣憤地質問道。
  果然,他接下去就聽到陸勁無比冷靜的聲音:
  “元元,我隻是肩膀擦破了皮,腹部那個是我準備好的障眼法。我不倒下去,他還得開槍。”
  邱元元捂著嘴,抑製住了一聲驚呼。
  “難道你……”她俯下身,輕聲問。
  “暗算我的人是警察。去醫院會有麻煩,看到槍傷就會有人報警,我會很快被控製起來,這樣凶手就更有機會下手了”陸勁說著,瞄了嶽程一眼,問道,“你說呢?”
  嶽程點點頭,望了下四周對元元說:“現在情況的確有些特殊,這樣吧,你們先離開這裏。”見元元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補充道,“你先開車給他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我稍後跟你們聯係,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
  最後那半句,他幾乎是在勸說自己。
  “明白了。”元元說。
  他們快速把陸勁扶上車。
  臨別的時候,陸勁問他:“你就不怕我跑了?”
  “不怕。你跑了,我再把你抓回來。”他冷冰冰地注視著陸勁的眼睛說,“《無悔追蹤》這電視劇你看過嗎?”
  “看過一點。”
  “對某些人來說,追捕壞人不是工作,而是信仰。”
  陸勁點了點頭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跑的。我現在很期待跟你合作。”
  “算了吧!少說好聽的!”他說著,捅了一下陸勁真正受傷的胳膊,見他痛苦地皺起了眉頭,才惡聲惡氣地的輕聲罵道:“你他媽的裝得還真像!”
  
  11.誰的白色轎車
  
  李漢江,45歲,C區警署分管凶殺案和普通刑事案的刑事科科長,他有一張國字型的標準長方臉,頭發稀疏,眼神堅定,此刻他正坐在書桌前專心致誌地閱讀“一號歹徒”連環凶殺案的案卷,嶽程走進他辦公室時,他隻是略微抬了下頭。
  “來啦。”他道。
  “報告,我歸隊了。”嶽程大步走到他的書桌前,站得筆直。
  “就你一個人嗎?”李漢江在10分鍾前已經收到了下屬的匯報,他知道,派去的警車在指定地點並沒有接到在逃的殺人犯陸勁。
  嶽程張開手掌往書桌上一放,李漢江聽到“叮當”一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兩顆彈殼,他皺起了眉頭。
  “這是……”
  嶽程望著牆上的那幅中國山水畫,麵無表情地說:
  “我和陸勁在那裏等車的時候,有人朝我們開了槍。”
  李漢江一愣,他不知不覺把那兩顆彈殼拿起來,放在眼前看了看。
  “怎麽回事?”他把彈殼扔在一個空的名片盒子裏,問道。
  “我也不知道。”嶽程依然望著那副山水畫。
  李漢江給自己點上了根煙,身子往皮革椅背上一靠,道:
  “說清楚點,到底是怎麽回事?”
  嶽程把目光移向這位上司的臉,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大約40分鍾前,我跟陸勁兩個人站在F大樓左側的廣告牌下正在說話,有輛車停在我們後麵,我正想上前去詢問,開車人突然向陸勁射擊,連發兩槍,之後,他開車逃離。”
  “陸勁怎麽樣?”李漢江問。
  “他受了輕傷。”
  李漢江凝視著嶽程。
   “他在哪兒?”
   “我讓他……暫時避一下。”嶽程說完,馬上補充了一句,“我會隨時跟他保持聯係。他隻是暫時避一下。”
  “暫時避一下?你讓他避什麽?嶽程?”李漢江的聲音略微提高了點,但他馬上意識到這是辦公室,所以立刻又壓低了聲音,“說白了,你把他放了,是不是?”
  嶽程暗地裏咬了下嘴唇。
  “是的。”他道。
  李漢江盯著他的臉注視了兩秒鍾。
  “膽子不小。”他點了點頭,手指在辦公桌上打著節拍,“好吧,為什麽?我要理由。”他做了個讓嶽程坐下的手勢,嶽程連忙在他對麵的靠背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事很難說……”嶽程不知道該怎麽說。
  李漢江笑了笑,道:
  “小嶽,有什麽想法,你就說出來吧,你跟著我也不是一兩年了,我對你很了解,我知道你做事向來都很有分寸,你這麽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這句話給嶽程吃了顆定心丸。
  “頭兒,我隻跟你說過我們所在的位置。”他看到上司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警惕,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問道,“您還有沒有告訴過其他人?”
  李漢江已經明白了嶽程的意思,他認真地想了想,答道:“按照慣例,我把這事報告了一直關心這個案子的舒副局長,另外就是,派了兩個人來接你們,就這點範圍。”
  “所以說,除了我們自己人,應該沒人知道我們會在那裏。”嶽程輕聲道。
  “也許有人把你的事告訴了老婆、朋友、同事……”
  “不會,有誰的老婆和朋友會對我跟陸勁感興趣?”
  “走漏消息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嶽程明顯感到上司在跟他玩太極,但他也明白,以李漢江的身份,即便心裏有懷疑,也不會向下屬輕易承認的,但是沒有否認就代表默認。
  “頭兒,我覺得開槍的人很可能是我們自己人。”嶽程道。
  李漢江看著他,吸了口煙道:
  “我剛剛一直在這裏,沒有離開過。如果你有懷疑,可以去查。”
  嶽程覺得好尷尬。
  
  “我不是這個意思,頭兒。”他撓撓頭,看著地板說。
  “哈。”
  “不過,我還是會去查的。”嶽程抬起頭,瞄了上司一眼,馬上又垂下了眼睛。
  李漢江笑了笑,問道:
  “你看清楚車牌了嗎?”
  “看清了。”
  “記下了嗎?”
  “記下了。”嶽程想說,有了車牌有什麽用?也許根本就是個假車牌,誰會蠢到開自己的車去殺人?
  李漢江瞥了他一眼,好像猜出了他心裏的想法,他道:
  “不管怎麽樣,任何事都得走正常程序調查,把這兩個東西交給鑒定科,再讓你下麵的人去調查一下你記得的車牌,越快越好。”
  “是。”
  嶽程應了一聲。
  “你剛剛說陸勁受了輕傷?”李漢江問道。
  “是的,肩膀受了傷。”
  “他到哪兒去了?”
  “應該是……醫院。”
  “應該是?”
  嶽程聽出了李漢江的語氣中的質疑,他解釋道:“陸勁是這個案子的關鍵證人,我相信他隱瞞了很多事,但我已經說服他自首並協助我們破案,所以我不希望他的生命受到威脅。
  李漢江用手指敲了敲案卷,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想說,一號歹徒也可能就是我們內部的人,剛才的槍擊事件是為了滅口?”
  “這種可能性很大。”嶽程凝視著上司,“他會遭遇槍擊,肯定跟我們內部的人有關。”
  李漢江合上案卷,沒有說話。
  “我也想過,為什麽這個人不在監獄就動手,而要把事情鬧得這麽大。”
  “為什麽?”
  “一來,陸勁在監獄裏受到嚴密監控,他想動手沒那麽容易,二來,他可能有犯罪證據捏在陸勁的手裏,他想向要回來。”
  “他不知道,陸勁近幾個月有短暫的放風時間嗎?”
  “這種事應該不會大麵積宣傳吧?如果不是因為這件案子牽涉到陸勁,我也不會知道他有外出的機會。”嶽程道。
  李漢江抽了兩口煙,沉思了一會兒後說:“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小嶽……”
  小嶽,嶽程每次聽到上司用這種半商量的口吻這麽叫他時,他就知道沒什麽好事。果然,他聽到李漢江接著說:“我承認,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不管怎麽樣,你主動放走人犯,而且是一個重犯,確實是嚴重的違紀,所以,我也保不了你。”
  嶽程看著李漢江。
  “把槍和警證交出來。”李漢江敲敲桌麵。
  這結果其實是意料之中的,嶽程遲疑了幾秒鍾,最後還是服從了命令。
  “這裏有兩把槍,其中一把是羅小兵的。”他望著桌上的兩把槍,心情沮喪地說。
  “槍回來了,他一定很高興。”
  他沒吭聲。
  “小嶽,停職是必然結果,你作決定之前就應該想到了。”李漢江一邊說,一邊把他的槍和證件鎖進了抽屜。
  “我想到了。”嶽程點點頭。
  “那就好。”李漢江站起身,走到嶽程麵前拍了拍他的肩道,“現在,你跟我一起去向副局匯報,你要如實把你看到的,經曆過的事一五一十向領導匯報。明白嗎?”
  “現在去見舒局長?”嶽程跟著站了起來,他看到牆上的鍾顯示,現在已經快10點了,他想問,這時間去舒局長家合適嗎?會不會晚了點?但是他最後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他相信上司李漢江作這樣的決定自有他的道理。
  “時間不早了,不過,他應該還沒休息。”李漢江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說,“他很關心你的這個案子,就在一個小時前,我向他匯報的時候,他還特別叮囑我,讓你一回到局裏就給他打電話。本來,打個電話更方便,不過,現在事情很複雜,我覺得還是你當麵作一下匯報比較好。”
  嶽程沒有說話,他跟著李漢江走出了辦公室。
  
  舒雲亮不在家,李漢江和嶽程在門口按了半天門鈴都沒有人來開。
  “頭兒,要不要給舒局打個電話?”嶽程早就想說這句話了,但是一直等到兩人灰溜溜地從樓裏走出來,他才開口。
  “我打過了,局長大人的手機不在服務區。”李漢江若無其事地說。
  嶽程不知道上司是在什麽時候給舒雲亮打的電話,至少,他一直跟李漢江在一起,但沒看見。
  “那我們回去吧?”嶽程提議道。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雖然職被停了,但案子還是他的,他決不能讓別人把案子搶走,更不能讓別人趕在他之前破案,所以他想早點回去休息,也順便整理一下思路,這兩天經曆的事情太多了。
  李漢江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在大樓門口停住了,問道:
  “你還記得那輛車是什麽顏色嗎?”
  “白色。”
  “什麽車?型號知道嗎?”
  “很普通,桑塔納2000。”
  李漢江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頭兒,舒局長,不在的話,我們要不要……”隔了會兒,嶽程再度提議,但馬上就被李漢江否決了。
  “小嶽,來看領導,領導不在,當然要等嘍。”李漢江斜睨了他一眼,好像在說,我剛剛知道,原來你的腦子這麽笨。
  也對,嶽程想,能在領導家門口等,也算是天賜良機,隻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如果他不回來怎麽辦?”五分鍾後,他問李漢江。
  “再過10分鍾,如果他還不回來,我隻好回去了,至於你,你自己考慮吧。”李漢江笑著瞥了他一眼後,低聲說,“如果我是你,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他出現為止。”
  ,可這麽做好像不是在拍領導的馬屁,倒像是在監視他,嶽程回頭看了一眼李漢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決定換個話題。
  “頭兒,舒局長的太太是怎麽死的?。”他打聽道。
  “生病。病了好些年了。”
  “他們沒小孩嗎?”
  “沒有。”李漢江回頭瞪了他一眼,“不要隨便打聽領導的隱私。”
  “我是關心領導嘛。”嶽程聽出李漢江並沒有不想回答的意思,於是繼續問道,“我聽到一種傳言,說舒局長的太太是市裏領導的千金,是這樣嗎?”
  “嗬嗬,消息蠻靈通的嘛。”
  “舒局長剛調來的時候,辦公室很多人在議論這事,我也是湊巧耳邊刮到了一兩句。”嶽程原本以為李漢江跟舒雲亮關係不錯,但現在他對這個想法有點吃不準了,他決定試探一下。
  “我還聽說,舒局長原本隻是郊縣警署刑偵隊一個小小的偵查員,後來就因為他太太的關係才被逐步提升上來的。這事是真的嗎?”他一臉好奇地問道。
  李漢江低頭在草坪上蹭了蹭皮鞋的鞋底,沒說話。
  好吧,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
  嶽程歎了口氣,道:
  “我就說嘛,人要是娶對了老婆,真的可以少奮鬥10年啊。”
  “對有的人來說,娶對了老婆,一輩子都不用奮鬥了。”李漢江低沉地嗬嗬笑了笑。
  嶽程不知道李漢江口中的這個“有的人”指的是不是就是舒雲亮,但他不敢再問下去了,於是他笑道:“頭兒說的是,可我到現在連個對象都沒有呢。”
  “男人先把事業搞好了再說。”
  “事業?我都被停職了,還有什麽事業?”提起這事,嶽程就覺得懊喪。
  李漢江拍拍他的肩,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接著,他的口氣忽然變得冰冷,“看看領導能不能幫你了。瞧,局長來了。”
  嶽程馬上明白為什麽李漢江說話的口氣會突然發生變化了,他們看見舒雲亮正從一輛白色桑塔納上下來。
  “那是他的車嗎?”嶽程控製不住問道。
  “不是,但我知道他女朋友有輛桑塔納2000。”李漢江低聲答了一句,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女朋友?舒局長有女朋友?嶽程幾乎沒聽懂,但現在的情形不容他細想,他立刻跟上了李漢江的腳步。
  “不好意思,舒局長,這麽晚來打擾,本來打個電話來就可以了,實在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匯報。”李漢江笑著跟舒雲亮打招呼,同時身子有意識地朝嶽程這個方向側了側,嶽程連忙恭敬地喊了一聲:
  “舒局長。”他的目光向車內望去,一個燙著蓬鬆卷發,眉目溫和,年齡跟舒雲亮相仿的中年女子坐在駕駛座上,沒想到,局長的女朋友居然不是妙齡女郎,而是個阿姨,嶽程有點吃驚。
  舒雲亮的臉色不太好,他瞥了一眼嶽程,問道:“你們來多久了?”
  “剛來沒多久。”李漢江答道。
  其實他們來了已經有半小時了。
  “上去再說。”舒雲亮冷淡地對李漢江說,然後,他對車裏的女人揮了揮手道,意思是讓她開車走人。
  “晚上我給你打電話。”那個女人溫柔地說。
  “好,你自己也小心點。”舒雲亮道。
  那女人笑了笑,沒再說話,開車走了。
  嶽程看了下車牌,不出所料,果然根本對不上。
  上樓的時候,嶽程忍不住問舒雲亮:“局長,您剛才在哪兒,我們打你的電話,沒打通。”
  舒雲亮冷漠地答道:
  “我剛剛跟朋友去茶室坐了坐。”
  “請問,是什麽茶室?在什麽路上?您和誰一起在茶室,是剛才那位女士嗎?”嶽程壯起膽子問道。
  舒雲亮眼神銳利地盯著他,沒有回答。
  李漢江在旁邊哈哈笑起來。
  “局長,這臭小子在懷疑我們自己人呢,剛剛連我都被他盤問了呢。”他回頭又教訓嶽程,“喂,領導的行蹤幹嗎要告訴你?你難不成連局長都不相信了?你這不是在胡鬧嗎?”
  嶽程看了一眼舒雲亮,低下了頭:
  “對不起,局長,我隻是隨便問問。您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當沒聽見吧。”
  舒雲亮冷笑一聲道:“有什麽不方便的?年輕人就是該有股刨根問底的勁兒,才能幹好這一行。”
  李漢江和嶽程同時望著舒雲亮,等他把話說完。
  舒雲亮則走到家門口,回答他們。
  “我剛剛在順風路的雲霧茶室,門牌號不記得了。”
  “那輛車是誰的?”嶽程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舒雲亮把門打開,回頭對他說:
  “我想你已經記下了車牌號,你可以去查一下嘛。”
  
  陸勁在便利店裏轉了一圈,買了幾件他認為今天晚上可能用得著的東西後便坐到了角落的長條凳上,背對著收銀台翻起雜誌來。他想盡量避開店員的視線,因為他的衣服前麵有一大片紅色顏料,幸虧衣服顏色很深,而且他已經洗過手了,所以手上的顏料已經沒那麽明顯了,他相信收銀員應該不會太留意,但他還是提醒自己,盡量小心,要讓他這個人自然而然地消逝在她這一天接觸的人流中。
  邱元元還車去了,讓他在便利店裏等。
  隻要一想到他們兩個今晚能單獨在一起,他就難以抑製內心的激動,幹什麽都沒心思了,剛剛付賬時,手還莫名其妙地抖起來,差一點把收銀員找他的零錢掉在地上,他很慶幸自己及時控製住了自己的手。他不想讓任何人注意到他。
  便利店的門“叮咚”一聲開了,他一抬頭,看見邱元元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東西都買好了嗎?”她走到他身邊問道。
  “買好了。”
  他打開塑料袋,她朝裏麵瞅了一眼,笑著說:“你還買了保鮮膜?”
  他點了點頭。
  “幹什麽用的?”她好奇地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說著,牽著她的手走出了便利店。
  “嗬,還保密。”
  “不行嗎?”
  “行——”她拖長了調子說。
  他望著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不像在逃亡,倒更像是在談戀愛,可惜這甜蜜就像卡布基諾咖啡上麵的泡沫一樣,再多再多也掩蓋不了下麵的苦澀。
  “我們去哪兒?”走在街上後,他問她。
  “本想去我阿姨那裏的,我阿姨一家去旅遊了,但我沒鑰匙,後來又想到住親戚家太容易被查到了,應該找朋友,還得找比較遠的朋友,所以我隻能找James幫忙了。他是記者,認識的人多,你就放心吧,陸老師,會讓你安全著陸的。”她笑眯眯地說著話,完全沒了以往的幹脆。,
  “那我們去哪兒?”他還有有點不放心。
  “James有個朋友最近這一年都住在西藏,房子空著。我們可以住那兒。”
  陸勁停下腳步。
  “簡東平來過了嗎?”
  “不是來過了,而是來了,他開車送我們去,瞧,他已經到了。”邱元元用下巴朝前一指,他看見簡東平那輛吉普車已經在前麵的路邊停下了。
  “嗨,快點。”簡東平從車窗裏鑽出腦袋,朝他們招招手。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車。
  “好久不見。”簡東平發動車子後,跟陸勁打了個招呼,隨後便大叫了起來,“哇哇,你就這麽糟蹋我這件英國進口的高級防水服嗎?”
  陸勁低頭看了一眼衣服前麵的紅色汙漬,讚賞地說:“好衣服,你很會買東西。”
  “好衣服不是買來的,是淘來的,知道我買這衣服費了多少心思嗎?”
  “對不起。難道你要它?”
  “嗬嗬,算了。”簡東平嘴一歪,問道,“你那是什麽?愛之味甜辣醬?”
  “是顏料。”元元替他回答了。
  “幹什麽用的?”
  “這說來話長了。”陸勁把頭靠在車窗上。
  “那就長話短說吧。”簡東平通過後視鏡瞥了一眼他,“元元,你說。”
  
  “他遭到了槍擊,就在剛才。幸好他早就料到會有人暗算他,事先作了準備。這顏料是他跟嶽程一起墜河後,在那個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小鎮上買的,對嗎?”她拉拉他的手,問道。
  “嗯。”陸勁道。
  “槍擊?他肩膀上的那個洞是被槍打的嗎?”簡東平很吃驚。
  “可不是嗎?那個神經病朝他一連開了兩搶,幸好他假裝受傷摔倒了,不然他一定會再開槍的。”她憤憤不平地說。
  “那他傷勢如何?”簡東平緊張地問道。
  “還好隻擦破了一點皮。”她把陸勁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摩挲著,輕聲說,“不過我知道擦破皮也很痛,對不對?”
  “還好。”陸勁含糊地答了一句。
  “等會兒我再幫你敷點藥,也許明天就好了。”她柔聲說。
  陸勁捏捏她的手,笑而不答。
  “元元……你好惡心!”簡東平說。
  她立刻板起了麵孔。“幹嗎?他受傷了,我還不能關心他?”
  “哈哈哈。”簡東平大笑。
  “煩死了,你這個電燈泡,快點開車!”
  “好了好了,我是電燈泡,再不開快點就要被打碎了。”
  “知道就好。快點開啦!”她沒好氣地催促道。
  “明白,明白,時不我待。”
  簡東平在那裏悶笑。
  “討厭!”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簡東平笑完後,問陸勁:
  “那個……陸老師,在你跟你的小老婆洞房之前,我能不能跟你說幾句話?”簡東平問道。
  陸勁笑道:“請說。”
  “我找到了那個被害的收藏家,他叫鍾喬,是1987年被殺的,警方認定他這案子是一宗上門搶劫案,案子至今沒破。他弟弟鍾平的兒子的確叫鍾明輝,死的時候三歲,死因是掉入了一個沒加蓋的窨井,警方認定這是一起意外。”
  “你是不是見過這個人的弟弟了?”陸勁問道。
  “對,他向我提供了點信息,首先是,有鄰居看見鍾喬死的那天晚上大概七、八點鍾時,有兩個男人進了鍾喬的家,但是沒人注意到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也沒人看清他們的臉。有個鄰居在陽台上聽見鍾喬叫了一聲,流氓!臭流氓!但是沒有其他鄰居聽見。”
  “流氓,臭流氓!”陸勁好像在回味著這兩句話,隨後低聲笑了起來,“案發時是那年的一月,天氣比較冷,所以晚上,大部分鄰居應該都躲在屋裏,關著窗,如果隻有一個鄰居在陽台上聽見鍾喬的叫聲的話,那大概是因為鍾喬那時候也在陽台上吧。”
  “那你對‘流氓,臭流氓’這句話怎麽看?警方認為,鍾喬喊出這句話時,應該正在跟劫匪搏鬥,換句話說,有人在殺他。”簡東平道。
  “那不是應該叫救命嗎?”元元插嘴道,“我覺得,那句話根本就不像是呼救,要是能聽到他當時的口氣就好了。沒準他隻是在開玩笑。我覺得這句話,怎麽說呢?要說呼救,它根本不是,要說是臨死前對凶手的譴責,力量又不夠。”
  “同感。”簡東平點頭。
  “沒準是個玩笑。”陸勁摸了摸元元的頭發,心不在焉地說,“這句話很像熟人間開的玩笑。”
  元元馬上夫唱婦隨。
  “說對了,我的同事的小菲就經常罵他的同學是臭流氓,因為這個同學老是發葷笑話到她的手機上。”她說。
  “我早就說過,我在破廟聽那兩個搶劫犯說話,就感覺他們像同學,他們沒想到原來一直被他們瞧不起的鍾喬,後來混得會比他們好,所以很惱火。”
  “鍾平還給了我一張鍾喬的中學畢業照,很有趣,猜猜我看到了誰?”簡東平笑著賣關子。
  “看來是我們認識的人。”邱元元道。
  “是元元的爸爸吧。”陸勁道。
  邱元元倏地回過頭來看著他。
  “就是他。”簡東平停頓了一下才說,“陸勁,看來你當初帶著一箱子小古董參加紐扣收藏家俱樂部,也不是毫無目的吧。隻是你既然知道邱源跟鍾喬的關係,為什麽還要我去找鍾喬,在幾年前,你完全可以通過邱源找到他。”
  陸勁沒有說話。
  邱元元湊近他,朝他的臉吹了口氣,他回頭朝她一笑道:“是啊,我不否認,我當初進收藏家俱樂部,就是為了接近邱源,我想通過他找到那兩個劫匪。但是邱源好像根本不記得有這些同學了,我旁敲側擊過幾次,都無濟於事,我在他家裏也沒找到他中學時的."
  
  邱元元湊近他,朝他的臉吹了口氣,他回頭朝她一笑道:“是啊,我不否認,我當初進收藏家俱樂部,就是為了接近邱源,我想通過他找到那兩個劫匪。但是邱源好像根本不記得有這些同學了,我旁敲側擊過幾次,都無濟於事,我在他家裏也沒找到他中學時的物品。”他用要求她作證的口吻問道,“元元,那時候我還向你打聽過你爸的事,你記得嗎?”
  “記起來了,你是問過我爸過去的事,不過,我除了知道我爸在安徽讀過中學外,其它一概不知,我還納悶你為什麽要問那麽多呢。”
  “我打聽你爸的事,你有沒有告訴過他?”陸勁問道。
  “沒有”她聳聳肩,“你知道,我們這個年紀,跟老爸幾乎沒什麽話好說的。”
  “不錯,不錯,那就叫代溝。”陸勁懶洋洋地說了一句。
  從駕駛座上飄來簡東平冷靜的聲音。
  “那麽陸勁,你是怎麽知道邱源的?又是怎麽知道邱源跟鍾喬他們有關係的?”簡東平問道。
  陸勁用手掌捂住嘴,打了個哈欠。
  “我在那個箱子裏找到一本雜誌,上麵有一篇介紹邱源的文章,我記得那兩個劫匪在吵架的過程中好像也提到過邱源,正因為他們提到過這個名字,在雜誌上翻到那篇文章後,我才注意到邱源。”
  “那篇文章是怎麽說我爸的?”邱元元好奇地問。
  “是篇人物專訪,說你爸自學成才,發明了一個不知什麽的技術,後來獲得了專利,還得到了海外的投資。你爸就是靠那個發家的吧?”
  “對,這事我聽我媽說起過。”
  “那篇文章裏還特別提到他的業餘愛好是喜歡收藏小古董。從那開始,我就非常留意報章雜誌上關於你爸的消息。很多年後,我已經記不得是哪一年了,我看見他在收藏雜誌上發表的文章,知道他有意組織紐扣收藏家俱樂部,於是我就主動找到了他。他看了我的收藏後,同意我加入,事情就是這樣。”
  “哈,你給他看你的收藏,那應該也是種試探吧?”簡東平幹笑。
  “因為我聽那兩個劫匪說,被殺的那個人,我現在知道他叫鍾喬,他死前好像跟邱源有過生意往來,所以我想看看邱源見到這些小古董後會是什麽反應。”陸勁回眸看了一眼邱元元,接著說,“但我可以肯定,他沒任何反應,他不認識那些東西,而且他也絕對不是兩個劫匪中的一個。其實,他跟鍾喬一樣,是他們妒忌的對象。”
  “他們是不是說了我爸什麽?!”邱元元抓住他的手問道。
  “原話記不得了,大概是他們中的一個知道你爸發達了,曾向你爸借錢,但被你爸拒絕了。所以那個人罵你爸沒義氣,就這樣。”
   “自古以來借不著錢的人就是這副嘴臉,好像別人欠他們的!他們還說什麽?”她冷冷地問。
  “他們還說你爸很虛偽,以前的好朋友死了,連追悼會也不去參加,聽他們的意思,好像禮金也給得很少。其中一個還怪另一個,認為他不該給邱源把禮金帶來。”
  “哼!”邱元元輕蔑地一笑。
  陸勁握著她的手,搖了搖。
  “沒什麽,我隻是討厭別人在背後說我爸的壞話。”她回頭望了他一眼,解釋道,“我沒生你的氣。”
  陸勁沒說話。
  “那你對收藏其實根本沒興趣,是吧?”簡東平又問。
  “不算很有興趣。”
  “你難道沒想過直接去問邱源?我說的是關於鍾喬的事。”
  “我不是沒想過,但後來發現,即便找到那兩個劫匪好像也沒任何意義,我不打算敲詐那兩個人,我也不是警察,沒義務去為某個不認識的人申冤,所以……我放棄了。”陸勁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好吧,鍾喬,畢業照,元元的爸爸,你還打聽到什麽?”
  “我還打聽到,他們那個古董興趣小組,一共五個人,現在隻剩下了兩個。”簡東平說。
  
  房子離市中心不遠,很幹淨的兩居室,簡東平在告訴他們從哪裏可以拿到幹淨被褥後,便匆匆告辭。邱元元送完簡東平回來,發現陸勁坐在方桌前,正在看一封泛黃的信件,他的手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一大疊信和幾份複印件。邱元元知道,那疊信一定是一號歹徒多年前寫給他的,那裏麵一定有很重要的線索,但是現在,她已經不想再談案子的事了。
  她走到他身邊,衣服擦著他的衣服,站定,然後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的頭頂。
  他仰起臉來,眯著眼看她,接著,嘴角慢慢浮起微笑。
  “元元……”他輕聲叫了一句,好像有什麽話要說,但好像又馬上改變了主意,他丟開手裏的信,站了起來。
  “我先去洗澡了。”他說著,拿起那個從便利店帶回來的塑料袋走向盥洗室。
  “嘿!你胳膊和肩上的傷,最好不要沾水。”她叫住了他。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不行,我得洗個澡。”他說。
  “那你小心點,沾了水傷口容易發炎,你那可不是一般的傷。”她很認真地提醒道,覺得此刻的自己很像他媽。
  照以前的性格,她應該惡聲惡氣地跟他說,“想發炎就盡管沾水吧!反正到時候受苦的是你自己!”她本來是想這麽說的,但看見他消瘦憔悴的臉,看見他溫柔的微笑,她就什麽狠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的語氣讓他在盥洗室門口又轉過臉來。
  “我纏上保鮮膜後,水就沒那麽容易沾上傷口了。”他說。
  “哈,原來你買保鮮膜是用在這兒啊。”她恍然大悟。
  “不然能用在哪兒?”
  “我哪知道,正等您教我呢,陸老師。”她歪著頭,笑了。
  他安靜地看著她笑,然後說:
  “我先去洗澡了。”
  他眯著眼睛,眼波一轉,她看不清他眼睛裏的表情,隻知道他把手放在盥洗室門把手上,又轉過身來了。
  “你今天……能呆多久?”他慢吞吞地問道,像是故意要讓她聽清每一個字。
  是的,她聽清了。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再也不是被他囚禁的小鳥了,她可以隨時離開,而他,一切隨她。
  “我不回去了。”她帶著任性的口吻說著,坐到沙發上,雙手並用,把腳上的一個長統靴拉了下來。
  他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仍站在那裏沒有動。
  “嗨,別磨蹭,快去洗吧!”她假裝不耐煩地催促道。
  他站那兒看著她,忽然歪嘴一笑問道:“要一起嗎?”
  她一隻手提著個靴子,愣在那裏,心裏狂呼了一句,好浪漫哪,幹嗎不呢?!但不知為何,她又有點膽怯了。她以前也試過相同的事,但沒什麽感覺,她沒為此特別興奮過,但這個人,僅僅一句話,就可以讓她整個人燃燒起來,就像現在,她覺得自己的臉莫名其妙地都紅了。
  
  他在看她,好像在欣賞她害羞的表情。
  “要一起嗎?”好多年前,他也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那是2003年的除夕夜,17歲的她站在浴室門口想進去洗澡,他悠閑地坐在沙發上一邊看報紙,一邊問她。
  “好,來吧。”她一手插在腰上,蠻橫地回頭看著他。
  他似乎很意外她會這麽回答,從報紙上抬起了頭。
  “你不想看我嗎?”她冷冰冰地問道,那時候她還沒確定自己的感情,隻是被他那無比隱忍的感情搞得煩透了,她想了結這一切。
  她以為他會馬上走過來,誰知道他隻是用比她更冷漠的聲音回答她:“日光燈下的裸體是最沒看頭的。快去洗澡吧。”
  那天她洗得很慢,有點期待他會衝進浴室來,但他始終沒有。他很愛她,這一點她心裏很清楚,雖然他從來沒開口說過。以前,她一直以為愛應該要說出來,愛就應該是占有,但自從遇到他後,她才明白,世上有種愛叫做放棄。
  “要一起嗎?”他又問了一遍。
  她把靴子扔在地上,站起來,柔聲說:“我真的好想看你。”
  “哦。”他低頭歎了一聲。
  “可是,你教過我的,日光燈下的裸體是最沒看頭的了。你還是快去洗澡吧。”她爽朗地笑起來,覺得自己的臉快燒起來了。她把他推進了盥洗室。
  他洗得很快,她在外麵隻等了5分鍾,就見他穿著汗衫短褲,匆匆從盥洗室裏跑了出來。
  “你好快啊。”她歎道,發現他胳膊上的紗布已經全濕了。
  “美人在等我,我當然得快嘍。”他捏了捏她的下巴。
  她沒心情跟他開玩笑,馬上從包裏拿出紗布繃帶和消毒粉,幫他把傷口重新包紮上了,還給他肩膀上的擦傷重新貼了一張創可貼。
  “很痛嗎?”見他皺眉頭,她問道,她知道消毒藥粉沾上傷口總是很痛。
  “嗯。”他點點頭,隨後又開玩笑,“我的小老婆還挺心疼我的。”
  “廢話少說,快到床上去,不然要著涼了!”她怕他著涼,把他推進了臥室。給他蓋上厚厚的被子後,她摸了下他的額頭,很燙。他一定還在發燒,她有點猶豫是不是該留在這裏陪他。也許,她該睡在沙發上?
  
  在整個洗澡的過程中,她一直在考慮要不要跟他睡在一起的問題。他受了傷,還在發燒,精神狀態很不好,他是在硬撐,她看得出來。按理說,她應該離他遠點,應該讓他好好休息,但是她做不到。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她能躺在自己身邊,他們沒把握,明天還能不能在一起。對他們兩個來說,今晚可能是第一晚,也可能是最後一晚。
  15分鍾後,她洗完澡回到臥室,發現他已經睡著了,但當她躡手躡腳地透開被子時,他立刻睜開了眼睛。
  “累了吧?那就休息吧,我睡沙發上去。”看著他疲倦的神情,她瞬間改變了主意。可她剛想走,他就支起身子,捏著她的手臂把她拉上了床。她一進被窩,他就立刻用被子把她裹了起來。
  “陸勁……”她叫了他一聲。
  “別走,別離開我,元元。別離開我。”他的嘴蹭著她的臉龐,雙臂緊緊抱著她,聲音裏充滿了哀求和對她的渴望,她不自覺地親吻他的臉,他的唇,他的呼吸更急促了,手臂一用力,把她的腰貼在了他的腹部上。她知道他想要什麽,也知道他在生病,但是,但是,但是,……她無力抵抗。
  他的手探到了她的衣服裏,她禁不住發出一聲低嘯,隨後,好像完全是出於本能,她猛然抱住他的頭,狠狠吻住了他滾燙的嘴唇,她覺得自己突然有點恨他,對,恨他,他的手讓她渾身難受,所以得好好懲罰他,得封住他的嘴,不讓他呼吸,得抓他的頭發,讓他感覺痛,還得用雙腿箍住他的身子,不讓他動彈。她覺得自己快透不過來了,他猛然推開了她,接著,她看見他坐起來,雙手抓住汗衫的下擺,向上一掀把它脫了下來。他一回頭,看見她躲在被窩裏看他,上去揪了一下她的衣服,像野獸般發出不耐煩的哼哼聲。
  “不要。”她大聲說。
  他等了她一會兒,她說:“你不怕冷嗎?快點進來。”
  見她沒動靜,他隻好躺下了。
  “好吧,沒關係。”他笑了。
  可他剛鑽進被窩,就發現她已經滿足了他的願望。她抱住了他,他的呼吸再次變得急促起來,並且動作也更猛烈了,他還發出好幾聲快樂的呻吟,可是,她卻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他一直在親她和撫摸她,並用手在刺激她,但是卻不允許她觸碰他的……那裏,而且她的手一靠近,他的身子就往後縮,她有點不明白了,他為什麽要這樣,怎麽啦?難道他隻想這樣就完了?
  他很快就察覺了她的疑惑,他沒有解釋,隻是說:“等一下。”
  “你怎麽啦?”她問。
  他沒回答,她看了他一眼,手伸了過去,他想躲,但這次她沒讓他躲過去,她摸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
  “你……”
  “沒事,一會兒就好。”他低聲說,她聽不出他的情緒,但她知道他有點不高興。
  她笑了笑說:“我來幫幫你吧。”
  他眼睛一亮,但說的還是那句:“我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她沒理會他,真的幫起他來,但無論她用什麽辦法,好像都無濟於事,他們折騰了不知多久,他終於把她從身上拉了下來。
  “元元,好了……夠了!”他叫了一句。
  她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悲傷,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你太累了。”她低聲說。
  “我老了,元元。”
  他的聲音讓她心痛,她摸了摸他的臉,柔聲說:
  “不,因為你在生病,你太累了。”
  他凝視著她,隔了好一會兒才說:“元元,你不知道,我在監獄裏受過傷,有人……踢過我。”
  她覺得自己心上好像被剜了一刀,痛得她渾身打顫,她禁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臂。
  “踢……”她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字,腦中卻閃現出足球比賽的場景,接著,她深深感受到這個字的力量和它帶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握住他的手,隻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我以前不知道會這樣,我也有過好的時候,但現在看來,我真的……”他望著她,勉強笑了笑道,“也許,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她的眼圈紅了,想哭,想號啕大哭,但是她忍住了。
  “不,陸勁,你隻是在生病,我說了,你隻是在發燒。”她道。
  “元元,其實這樣對你,也許更好。”他歎了口氣,像開玩笑般地說,“我就是沒這豔福啊,算了。”他背過身去了,整個身子壓在左側受傷的胳膊上,她知道他一定很痛,但是此刻更痛的是他的心。
  “轉過來。”她搖搖他的肩。
  他沒動。
  “你難得跟我在一起,難道想背對著我過一夜嗎?”她叫道。
  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轉過身來了。
  “聽我說。”她臉對著他的臉。
  他沒作聲。
  “你,太,累,了。”
  他閉上眼睛,冷笑一聲。
  她憤怒地叫起來。其實,她現在更希望他好好哭一場,可是他依舊很平靜。這隱含絕望的平靜讓她禁不住大叫一聲:
  “陸勁!”
  他平躺下來,眼睛望著天花板,聲音平平地傳過來。
  “你一定覺得很失望吧。”
  “是的。有一點。”她實話實說。
  他別過頭來看著她,眼神溫柔。
  “元元,你以後會有個像樣的男人。”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又很快移開了。她覺得他的手就像剛剛從鍋子裏取出來的麵團,又軟又熱。
  他們沉默了幾分鍾。
  就在這空擋裏,她想起一件事來,於是她湊近他問道:
  “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在小巷子裏接吻的事嗎?”
  他看著她,沒作聲。他的神情告訴她,他完全記得。
  “那隻是……我說,有時候……”他說。
  她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捧住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對地說:
  “所以,你隻是太累了,懂嗎?”
  他像要爭辯,她沒讓他開口,繼續說道:
  “就算你真的不行,那也沒關係。”見他垂著眼睛,一臉絕望的模樣,她不由自主地心急起來,“陸勁,我根本沒想到,我這輩子還有機會見你,還有機會靠你這麽近,我以為你死了,可是你又活生生的出現在我麵前,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你還活著!我簡直要樂瘋了!真的!所以,沒關係,根本沒關係,隻要你還活著,隻要我能在你身邊,我就覺得很幸福了。現在我很幸福!我很幸福!你聽見了嗎?死人!”她暴躁地嚷了一句,放開了他。
  他用右手蓋住眼睛,好久沒說話。
  她重重搖了下他。他才說:
  “元元,我聽見了,我聽見了,聽見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接著,他忽然轉身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她看見他的眼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
  
  “你該休息了。”她為其拂去淚水,柔聲說。
  “元元,如果不是你在這裏,我真希望躺下去永遠醒不來!我對這世界已經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
  她不說話,忘情地看著他,一邊任自己的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滑過,一邊在想,為什麽呢?當他傷心欲絕的時候,當他不再是那個四平八穩的陸老師的時候,甚至當他完全無法完成男人的義務時,他卻仍然顯得那麽有男子氣?為什麽這個時候的他會顯得那麽漂亮?為什麽當他喪失性能力的時候,卻反而顯得如此性感?是因為夜太深,造成的錯覺嗎?還是因為別的?她不知道。她隻是想看他,怎麽看都看不夠。她想,視覺盛宴也是盛宴,雖然無法真正吃到嘴裏,品出滋味,但隻要有想象力,一樣能獲得無窮的享受,更何況,她知道,這一席隻為她開。
  她耳邊傳來他的說話聲。
  “最近我常常夢見我媽……是我害死了她。她不應該生我,她根本養不起我,養不起一個一心想成為畫家的兒子。”他淚如雨下。
  “我相信你媽媽一定也曾經為你驕傲過。而且我得感謝他生了你,不然我就認識不了你了……”
  “那也是個錯誤。”
  她無法安慰他,因為理智告訴她,他也許沒說錯,事情擺在眼前,她無法否認。所以,她隻能摟住他,輕聲“噓”了一下:
  “別說了。”她道。
  “元元……”他說不下去了。
  她也不打算再讓他說下去了,他該睡了。她一邊輕拍他的背,一邊把臉藏在他胸前,他沒穿衣服,她還是第一次如此貼近他的皮膚,她又聞到那股令她醉醺醺的男人味道了,很多年前,她就喜歡聞他身上的這股味兒,現在依然如此。隻不過,以前這股味讓她興奮,現在卻讓她心疼。
  他的確比幾年前老了很多,也比過去更瘦了,精力可能大不如前,也許就象他自己說的,他不行了。但是,她心裏依然確信,這個大他15歲的罪犯,是她這一生中碰到的最有男人味的男人,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能親吻他的皮膚,在被褥裏擁抱他,還能千百遍地撫摸他的身體,這對她來說,本來就是個額外的獎賞,所以她想,即便他們最終都無法真正變成夫妻,她也毫無遺憾。因為她明白,他已經向她奉獻了他的所有,這就夠了。
  
  12.2008年3月11日上午
  
  
  “啊!頭兒!”羅小兵一看見嶽程就激動地嚷了起來,他身邊的王東海扯了他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不適宜大聲喧嘩的公共場合——茶餐廳。
  嶽程以微笑來回應羅小兵的招呼,今天一早,他約了兩個下屬吃早茶,為的是打探消息和安排任務,經過一夜的修整,他已經恢複了體力。
  他知道他的停職通告今早已經貼在了局裏的布告欄裏了,但他有把握他的這兩位下屬仍會聽從他的安排。因為按照他的理解,停職隻不過是為了表明他所在的地方是個紀律嚴明的地方,這個處分因為實際情況的變化,隨時可能撤銷。所以他想,即便被停職了,他對下屬仍有一定的指揮權。
   “隨便坐。”羅小兵和王東海走到桌前時,他招呼了一聲。
  “頭兒,你知不知道你的布告已經在布告欄裏貼出來了?”一坐下,羅小兵就緊張兮兮地問嶽程。
  嶽程頷首表示他知道,然後他問:“通知是怎麽寫的?”他想知道那上麵有沒有寫明他犯錯誤的原因,這一點至關重要,如果含糊其辭,說明他很快就能起死回生,如果明明白白則表明,他需要蟄伏的時間可能會很長。
  “就說你在辦案過程中違反了紀律,經局裏領導討論後,決定給你停職處分。”王東海答道。
  嶽程很高興,心想,看來李漢江還是挺護著他的。
  不過,他知道這種袒護當然也是有理由的。在這種時候,李漢江很需要他這樣的人。從昨晚的情形看,李漢江對舒雲亮非常了解,不僅知道舒雲亮的過去,了解他妻子的背景,還知道舒雲亮現在有個女朋友,知道他晚上10點鍾有可能還在外麵,(嶽成可以肯定沒看見他給舒雲亮打過電話)甚至還知道舒雲亮的女朋友有一部白色桑塔納。難道他是在監視舒雲亮?嶽程認為這不是不可能的。
  以前他一直認為這兩人的關係很好,因為李漢江習慣事事匯報,而舒雲亮也總是謙虛地聽取李漢江的意見,無論什麽事,兩人都好像有商有量,但昨晚的耳聞目睹卻讓嶽程完全以往的印象。他忽然意識到,以前看到的全是假象,其實這兩人一直以來都在明爭暗鬥,隻不過兩人都很會演戲而已。而且,他也忽然想到了兩人不和的原因。就在舒雲亮被調來前,局裏曾經盛傳李漢江是副局長位子的第一人選,但結果上麵卻從別的地方調來一個新局長,這對李漢江來說,一定是個很大的打擊。
  在這方麵,嶽程很理解自己的上司,他也明白舒雲亮為什麽一來就對他特別關照,還特意舉薦他,其實,從深層看,舒雲亮這麽做是一舉兩得,一來是挖李漢江的牆角,二來也是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逐步培養自己的人。對此,李漢江一定也是心知肚明的,就象舒雲亮知道為什麽昨晚李漢江會帶著嶽程去他家匯報工作一樣,對方的意圖兩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但表麵上卻都客客氣氣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老辣吧。
  李漢江一定在時時刻刻等著舒雲亮出錯,昨天的那輛白色桑塔納給他提了個醒,試想如果有人能查明一號歹徒就是舒雲亮,那對他來說將是件多大的好事?可是,他又不便自己親力親為,雖然他很想,但這種事很敏感,如果查出舒雲亮有事倒也罷了,麻煩的是,如果最後發現他是無辜的怎麽辦?那將會讓他陷入非常尷尬的境地,不僅上麵的領導會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下麵的議論也會把他淹死,所以,在這種時候,他就需要一個馬前卒。他希望有人能替他去當這個“惡人”,而嶽程就是他需要的人。
  他想破這個案子,想通過這個案子晉升,而李漢江想利用他扳倒舒雲亮,兩者各得其所。所以嶽程認為李漢江會死保他,所謂停職隻是作作樣子,他依然可以介入案子的調查,隻要不是明目張膽利用局裏的資源就行,當然,還得多向李漢江作作匯報。
  雖然他知道,上司是在利用他,但是他知道這種利用中有互惠的成分。就像做生意,隻要自己有賺,就不該計較對方得利多少,否則,該賺的也可能給黃了。
  
  “頭兒,你怎麽回事啊?怎麽昨晚上就你一個人回來?”王東海謹慎地問他。
  “你們聽到什麽了嗎?”嶽程不答反問。
  兩個下屬同時搖了搖頭。
  這時候,服務員送來了嶽程點的廣式點心,兩籠燒麥、三份炒腸粉、兩籠蒸餃、一籠叉燒包、一籠湯包、外加三個菜,豆豉蒸排骨、鳳爪和乳鴿。
  “來,來,來,別客氣啊。”嶽程熱情地招呼。
  兩位下屬看見有好吃的,都露出了微笑,剛才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頭兒破費了,要是來兩瓶啤酒就更好了。”羅小兵嗬嗬笑道。
  嶽程瞥了他一眼,問道:“小兵,寶貝回來了吧?”
  被他這一提,羅小兵馬上眉開眼笑,他拍了下腰間的槍套說:“對了,頭兒,我還沒謝謝你呢!要不是你幫我拿回來,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辦呢!”他舉起了麵前的茶杯,向嶽程敬道:“我現在就以茶代酒,謝謝頭兒了。”
  嶽程也用茶杯跟他碰了個杯。
  “嘿,小兵,你要記住,以後可不能再輕敵了。”嶽程不失時機地提醒道。
  羅小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主要是沒想到他這麽熊的人,膽子會那麽大。”
  “他連人都敢殺,還有什麽事不敢做?”嶽程揶揄道。
  羅小兵嘿嘿笑笑不吱聲。
  “頭兒,昨天晚上是怎麽回事?”旁邊的王東海又問一遍。
  “這事我跟領導們都商量過了,另有安排,你們就不要問了。你們隻要記住一點,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破案。明白了嗎?”
  兩位下屬都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樣子,但還是相繼點了點頭。
  “明白。頭兒。”王東海說。
  “好吧,現在還是跟我說說羅秀娟吧,她的事調查得怎麽樣了?小王,你說。”嶽程給小王夾了蒸餃,用半命令的口吻說。
  王東海從褲兜裏掏出筆記本,一本正經地報告起來:
  “羅秀娟隨身攜帶的的身份證是真的,就是她本人的。她過去是紡織女工,5年前下崗,家庭住址是同豐路823弄7號。這是一條老式弄堂,昨天我跟小鄭一起去過,根據居委會和鄰居的反應,她人緣不好,自從4年前跟她老公離婚後,就沒有正當職業,主要經濟來源是房屋出租。”
  “調查過她前夫沒有?他們為什麽離婚?”
  “調查過了,她前夫叫朱成軍,今年48歲,開了家小吃店,生意還不錯,目前他已經另外組織了家庭。他們離婚的理由是朱成軍有了外遇,他跟一個生意夥伴好上了。羅秀娟脾氣暴躁,又不能生育,所以夫妻倆感情長期不好,經常吵架,這在他們居住的裏委,幾乎人人都知道。另外,羅秀娟對自己的父母也不好……”
  “來,別光說,先吃一點。”嶽程招呼道。
  王東海吃了一個蒸餃後,繼續報告:“羅秀娟一結婚就把父母從帶陽台的大房間趕到了亭子間。父母生病期間,她也很少照顧,總是罵罵咧咧的,有段時間,還故意在父母的房間擺一張麻將桌,經常在那裏通宵打牌,為此,她母親曾經多次到居委會哭訴,後來經居委會幹部的多次勸說,她才把麻將桌搬走。她跟朱成軍吵架打架更是家常便飯,鬧得最凶的一次是,她在弄堂裏,當著打家的麵,用一塊磚頭把朱成軍打得頭破血流。”
  “謔!潑婦,完全是個潑婦!”羅小兵一邊啃鳳爪,一邊評論道。
  王東海吃了兩筷子腸粉說:“她父母是8年前,也就是2000年去世的。”
  “兩人在同一年?”
  “對,一個死了之後,另一個三個月後就去世了,都是得病去世的。他們去世後,羅秀娟就把亭子間租了出去。因為她住的地方是在市中心,所以她根本不愁房客的問題。每個月租金能拿到七、八百元。”
  “她臨死前有沒有特別合得來的男人?”嶽程問道。
  “她沒有固定男朋友,她離婚後,曾經跟一個男人同居過一陣,但很快就分手了,後來她也曾經跟一兩個男房客好像有點曖昧關係,但這也隻是鄰居的猜測,她沒有明確過她跟某個男人的關係。我們現在隻找到一個男房客,他現在還住在那間亭子間裏,他說他跟羅秀娟沒有男女關係,隻是偶爾跟她一起打打牌而已。”
  “她隻收男房客嗎?”嶽程覺得這女人好像是打著招房客的幌子找情人。
  王東海有滋有味地啃起一塊豉汁排骨,聽到他的問題,答道:“大部分是男房客,她隻招過一個女房客,但據說這個女房客住了一段時間後,欠了一堆電話費和水電費後就走了,所以她後來對鄰居說,她今後隻招男房客。”
  “難道她沒收這女房客的租房押金?”嶽程覺得以羅秀娟的個性,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情況。
  “好像是沒收押金。這個女人是羅秀娟的第一個房客,當時她大概也沒什麽經驗。她後來跟鄰居說,她當時是看這個女人又老實又可憐才讓她住下的,誰知道結果被騙了。”王東海一邊吃蒸餃一邊說。
  
  “這個潑婦總算碰到了個更厲害的,嗬嗬,活該!”羅小兵幸災樂禍地說。
  “我也這麽覺得。”王東海笑道。
  嶽程想,依照羅秀娟的個性,她一定恨死了這個女房客,肯定在鄰居麵前罵罵咧咧了好久。
  “除了跳舞和搓麻將,她還有什麽其它的愛好?”嶽程問道。
  “好像就這兩樣。”
  “筆跡鑒定出來了嗎?”嶽程想到了那張囉裏囉嗦的留條。
  王東海放下筷子,嚴肅地點了點頭道:“出來了。跟前麵的信出自同一個人寫的,就是一號歹徒寫的。”
  “在那天晚上,有沒有人看到舞廳或現場附近有人在寫信?”
  “沒有。”王東海搖搖頭。
  也對,在舞廳或現場附近悶頭寫字也未免太明顯了,歹徒先生應該不會那麽笨。但嶽程覺得,凶手也不可能在現場打著手電寫下那封長篇大論的留條,所以他認為有兩種可能,要麽是凶手事先寫好了大部分內容,動手之後又加了一些死者被殺後的細節,要麽就是凶手殺人後到別的地方把留條寫完,然後再返回現場,丟下信。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凶手在殺人前就已經知道羅秀娟的“嘴唇外圍塗了一層唇膏”,以及死者腰帶上有個蘋果,那很可能說明凶手並非隨機尋找受害人,他認識被害人,他了解她,還知道她的一些生活細節。
  發生凶殺案的地點是一條非常冷僻的小巷——被歹徒先生稱為“死巷”,深更半夜,一般人不會到那兒去 ,除非是……除非是情人約會。那麽會不會,羅秀娟本來就是去那條小巷跟某人約會的呢?他想起了羅秀娟被害時的穿著,嫩黃色花邊連衣裙,白色高跟鞋。這個年紀的女人穿嫩黃色的連衣裙,怎麽都覺得有點誇張。
  那麽換成第二種可能呢?凶手在舞廳捕捉到羅秀娟這個目標後,便尾隨其離開舞廳,並將其誘騙至小巷,殺人後迅速離開現場,在別的地方寫下便條,然後再度返回凶案現場,扔下紙條。看得出來,羅秀娟如此打扮去舞廳,原本就是為了吸引異性,所以如果有個男人上前搭訕,她一定不會抗拒,如果有人約她到小巷去親熱,她應該也不會拒絕。
  一號歹徒的留條,雖然筆跡幼稚,但全文工整幹淨,沒有塗抹的痕跡,這大致可以說明一,歹徒先生希望警方能看明白他在寫些什麽,二,他寫留條的時候,並不匆忙,是在一個安靜並對他來說非常安全的地方寫的。也許他還回過家!嶽程驀然想到。
  “110接幾點到的報警電話?”
  “大概是淩晨4點剛過一點,四點一刻。”
  報警很晚,羅秀娟是夜裏11點至1點被殺的。
  “是誰報的警?”他隨口問。
  “一個路過的清潔工。”王東海道。
  “你們跟這個人接觸過嗎?”
  “噢,接警的是A區警署的人,他們到現場後,沒看見這個人。”
  這很正常,因為怕麻煩。
  “他用公用電話報的警?”
  “是的。”
  嶽程想了想,道:“小王,找一下這個清潔工,問一下環衛公司,在那個時段,是誰負責那個路段,我想找這個人談談。”
  “好的。我今天就去辦。”王東海把他的指示記錄了下來。
  “小王,不好意思,讓你飯都沒吃好,你繼續。”嶽程笑著說,隨後把臉轉向了羅小兵,他知道羅小兵和另一個下屬負責調查昨天剛剛發生的金小慧謀殺案。
  “頭兒,你想知道什麽?”羅小兵把筷子放下,問道。
  
  “頭兒,你想知道什麽?”羅小兵把筷子放下了。
  “金小慧的案子現在調查到哪裏了?”嶽程問道。
  “我們現在隻知道她是A銀行的職員,未婚,父母都健在。”
  “她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羅小兵也掏出了筆記本,嶽程朝本子上瞄了一眼,發現上麵亂七八糟地寫了一大堆,他真佩服羅小兵能看明白。
  “對,她是有個弟弟,不過2002年在監獄裏自殺了。”羅小兵道。
  “他是因為什麽坐的牢?”嶽程夾了個蒸餃吃起來。
  “盜竊學校財物,案發的時候,他弟弟是個在校大學生。”
  看來,金小慧對陸勁說的關於自己弟弟的事,基本屬實。
  “她有沒有男朋友?”他繼續問道。
  “據她的父母說,是有一個男朋友,但就在金小慧被殺的前一個星期,她跟父母說,她要跟這個男人分手。”
  “什麽原因?”
  “她沒說。”
  “她跟父母住在一起嗎?”
  “她一個人在外麵租房子住。她父母家房子很小,是D區的老城區,屬於舊區改造範圍,煤氣衛生一樣都沒有。”羅小兵咬了一口燒麥。
  “案發前她有沒有跟父母說過些什麽?”
  “她給父母打過一個電話,說要到外麵散散心。她父母問她跟誰一起去,她說跟朋友一起,但她沒有說明是哪個朋友,她的父母也沒問,就讓她路上小心點。”
  “她是幾號離開S市的?”
  “是3月9日,鄰居說她是上午提著箱子離開的。”羅小兵說。
  “有沒有車來接她?或者,她自己有沒有車?”
  “這還沒來得及查。”
  “那麽,鄰居有沒有看見過她的男朋友?”
  羅小兵又搖了搖頭:
  “這也還沒來得及查,我們到現在為止,隻去過她的單位和她父母家。”
  “不錯,不錯,小兵,效率已經很高啊,案子畢竟才發生一天而已。”嶽程馬上鼓勵道。
  羅小兵嗬嗬笑道,指指嶽程對王東海說:“頭兒,最喜歡開玩笑了。”
  “那麽,他父母還說什麽,金小慧有沒有帶她的男朋友來見過家長?”
  “還沒有,金小慧隻是說,到時候就能看見了。她這個男朋友好像還挺神秘的,不過據她父母說,有個鄰居曾看見她跟一個男人在思南路喝咖啡,那個鄰居跟金小慧的父母說,對方是個中年人,好像蠻有風度的,穿得很講究,還說當時金小慧在哭。”
  在哭?有意思。
  “還有什麽?”嶽程問道。
  “按照慣例,調查了下她的財務情況,她的存款是22萬元,另外有10萬左右的證券。但是在被殺前一個星期左右,她一次性從銀行提走了15萬元現金。”
  嶽程吃了一驚,忙問:
  “這些錢都用在哪兒了?”
  “我們問過她父母,他們不知道。”
  “你們還沒對金小慧家進行搜查是不是?”
  “對,下午去。”
  “好,去的時候,留意一下有沒有備忘錄、信件、日記和借條。”嶽程叮囑道。
  “沒問題,你就放心吧,頭兒。”羅小兵拍拍本子,笑著說道。
  嶽程忽然想到了羅秀娟的財務情況,於是轉頭問王東海:“羅秀娟的遺產由誰繼承?”
  “她的表妹。這是她唯一的親屬。”
  “羅秀娟有多少遺產?”
  “她的銀行存款很少,隻有一萬多塊。但那套房子很值錢,按現在的市價大概值一百多萬。她的表妹情況跟她很相似,也是下崗的紡織女工,也離了婚,所不同的是,她的表妹還帶一個上初中的孩子。兩人關係不錯。對了,在羅秀娟被害時,這個表妹被證明在家給孩子複習功課,有不在場證明。”
  王東海說得很全麵,嶽程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把這個表妹的聯係方式給我。”
  王東海重新拿出記事本,翻到了嶽程需要的那一頁。
  “她跟羅秀娟住得很近,在同一條路上,地址是同豐路827弄39號。”
  嶽程用迅速記下了這個地址。
  “好吧,最後我要問一下,童雨的事查得怎麽樣了?”他問羅小兵。
  “這個啊,頭兒,我早就查到了,正等著你問呢。”羅小兵好像也想表現一下自己,他翻著本子,說道,“我查過了,本市一共有4個童雨。如果你說的那個童雨1999年進入精神病院時是18歲的話,那麽算下來她應該是1981年出生的。本市1981年出生的童雨隻有一個,但她在2001年12月5日自殺了。”
   “死了?”嶽程一驚。
  “是的。”
  童雨是2001年8月離開精神病院的,如此說來,她出院僅4個月就死了。
  
  早晨10點左右,邱元元提著自己的行李,從家裏返回前一晚的住處。開門的時候,她心裏有些緊張,她很擔心一開門發現屋子是空的,麵對她的是一張措辭冷淡的便條,諸如“我走了,勿念”之類的。昨晚的“變故”,很有可能讓他做出這樣的事來,盡管她已經竭盡所能在安慰他,但她明白,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昨晚的打擊是致命的。
  不過還好,她進屋後發現他還在,並且已經梳洗完畢,坐在桌前邊吃早餐,邊看一號歹徒的信了。他今天的早餐是昨晚從便利店裏買的甜麵包和前一天從家鄉帶回來的熟雞蛋,外加一瓶奶茶飲料。
  她把行李拿到屋子的角落裏放下,見他仍自顧自在那裏吃麵包,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
  “嗨,怎麽不問我上哪兒去了?”
  “你回去過了。”他眼皮也不抬。
  對,她提著箱子呢,他一看便知。不過問一聲並不一定代表想知道答案,有時候,也證明你想跟這個人說話。他不想。
  她觀察了下他的神色,很平靜,但她知道這平靜的表麵下麵可一點都不平靜。今天早晨她起床時,他還在睡,她很想碰碰他,但想了想又收回了手,她怕把他驚醒,也怕又出現跟前一晚相同的事,再次讓他蒙羞,所以她給他蓋好被子後,就匆匆離開了。現在想起來,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否對,也許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對著瓶口,喝了一口奶茶,感覺她仍盯著自己看,眼波朝她這邊一溜。
  “怎麽了?”他問。
  她搖搖頭,假裝若無其事地聳聳肩道:“沒什麽。你說得沒錯,我回家了一趟,去拿了點替換的衣服。我想我會在這裏住好多天,所以,拿了很多平時要用的東西、衣服、化妝品,還有……”他仍在低頭看信,她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最後停了下來。
  他好像感覺到了什麽,這回轉過頭來了。
  “怎麽了?”他朝她溫柔地一笑。
  “這話應該我問你。你怎麽了?”她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我很好啊。”他朝椅背上一靠,雙手一攤,道。
  看起來是這樣。
  “早上起來後,你量過體溫了嗎?”她問。
  “38度。不算高燒吧。”他看著她,目光向下移,問道,“那是什麽?”
  她這才意識到,她手裏正拿著一件男式棉衣。
  “對了,這是我在附近服裝店買的,James給你的那件滑雪衫,已經沒法穿了。你試試吧。”她道。
  “謝謝。”他瞄了一眼那件衣服,沒有動彈。
  “你不試試嗎?”她問。
  “等我吃完了再試好嗎?”他溫和地說了一句,隨後繼續看起歹徒的信來。
  她感覺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在那裏愣了一秒鍾,她把衣服朝沙發上一扔,向他走了過去。
  他剛想說什麽,她就一把奪過他手裏的信,扔在桌上,然後,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
  
  “看著我。”她命令道。
  他轉過臉來,看著她。
  “親愛的,雖然你是個殺過8個人的凶手,但我並不怕你。”
  他望著她,語氣裏帶點輕蔑。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親眼看過我殺人。”他說
  “這不是主要原因。沒親眼見過你殺人的人多了,但怕你的人並不在少數,隻要聽說過你那段曆史的人,多半都會很害怕。不是嗎?”她的眉毛向上一挑。
  “你說的對,我就是那種人人都怕的禽獸。”他冷笑道,她覺得他的口氣好像在威脅她,但她並不害怕,一點也不。
  “想知道我為什麽不怕你嗎?”
  “你說。”
  “因為我掌握了你的弱點。”
  “弱點?”他的眼神很迷惑,不知道她想說什麽。
  “你需要愛。”她輕聲說。
  他下意識地朝後躲了一下,並且別過臉去看另一個方向,她用右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又轉了過來,接著,她緩緩地說:“我愛你,陸勁,我很愛你。”
  他眼睛裏的笑意漸漸消失了,但沒有說話。
  “瞧,為了愛你,我一大早都跟我爸鬧翻了。他知道我要跟你在一起都快氣瘋了,罵了很多難聽的話,我沒辦法為你辯解,但我可以選擇跟你在一起。我離家出走了,這是我的選擇,陸勁。”
  “你不該……”他看著她,沒說下去。
  “我們現在能在一起不容易,我不想離開你。”
  他輕輕摸了摸她的手臂,低聲說:
  “我也不想。”
  “那好,親親我。”她仰起了臉。
  他吻住她的嘴唇,給了她一個溫柔的長吻。
  “噢,好甜的麵包味兒。”她笑道。
  他看著她,不說話。
  這時候,她很想說,親愛的,忘了昨天的事吧,你會好的。但是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因為她覺得要讓他自然而然地忘記那件事,就該從此絕口不提。所以她說:“你試試我給你買的衣服好嗎?我覺得你穿了會很帥。”
  他站起身試了衣服,果然很合身。這件黑色外套式樣很新,一穿在他身上,馬上讓他年輕了好幾歲。她興高采烈地望著他,笑著說:“嗯,嗯,我的眼光真不錯。”
  “嗯,謝謝。”他回眸朝她一笑,把她拉過來,摟在了懷裏,“元元,元元……”他喃喃說著,雙手在她背上摩挲著,她的身體禁不住熱起來,他的衣襟敞開著,她把手伸進去回抱住了他,然後她故意將腹部緊緊貼在他的腹部上。他今天早上,會不會……?她的腦筋不安分地動了起來。
  “叮咚”——
  就在這時,門鈴聲大作,瞬間把兩人從意亂情迷中驚醒!誰啊!真討厭!邱元元心裏惱火地罵道,但隨即又害怕起來,是誰?誰會來這裏?隻有簡東平知道這個地方,他應該不報警,那還會有誰?難道是鄰居?
  “你先進臥室,我去開門。”她輕聲說。
  
  13.嫌疑人
  
  下午一點左右,邱元元在廣播電台附近的Twenty Pub請簡東平吃飯。一見麵,她就發現簡東平神情倦怠,精神萎靡,剛坐下,他就打了個哈欠。
  “怎麽啦?昨晚沒睡好?”她問他。
  “嗯,半夜在看足球賽,淩晨才睡的。”他揉揉眼睛,忽然朝她一笑,道“你昨晚一定也沒睡好吧?”
  她白了他一眼,招手叫來服務員。
  “給我一杯冰摩卡,一份意式海鮮飯。你呢?”她問簡東平。
  “給我英式鮭魚套餐,我要杯黑咖啡。”他道。
  “好,再來一份甜甜圈。”她把菜單還給服務員,服務員應聲而去。
  簡東平拉拉她的袖子,輕聲問:
  “昨晚怎麽樣?”。
  “關你什麽事?”她又白了他一眼。
  “隨便問問嘛,不肯說就算了。”簡東平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嘀咕道。“還以為你很豪放的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真想劈頭蓋臉把簡東平大罵一頓,但又一想,如果不是眼前這個朋友,她和陸勁還不知道能在哪裏安身呢。所以不管怎麽說還是得感謝他。
  “好吧,說就說。你聽好了。”她道。
  簡東平抬起頭很認真地等著她的回答。
  “他很美。”她道。
  “很美?”他好像沒聽懂她的話。
  她掏出煙盒,問:“可以嗎?”
  “請便。”
  她從裏麵抽出一支煙來塞在嘴裏,然後用酒吧的火柴“喳”地一下點著了。
  “很美是什麽意思?”簡東平喝了一口放在麵前的礦泉水,一邊微笑,一邊壓低嗓門問道,“你指的是他的動作?還是他的身材?”
  她瞥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煙後,說:
  “他的眼淚。”
  簡東平作出很驚駭的表情往後退了一下,問道:“他哭了?陸老師哭了?”
  “是的,他好激動,因為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得償所願……”說到最後半句時,她眼前浮現出昨天夜裏陸勁把手蓋在眼睛上的模樣,他一定最初是不想讓她看到他流淚的,他一定拚命在忍,但這次再也忍不住了,想到他當時的心情,想到他再也無法控製的悲傷,她禁不住狠狠吸了口煙,隨後在內心深處歎息道,啊,是的,他真美,美得讓人心碎。
  簡東平好像有點聽傻了,過了會兒,他說:“其實,這也可以理解。”
  “他棒極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在我眼裏,他是最棒的男人,他從沒讓我失望過。”她回頭朝他微微一笑,接著鄭重地說,“謝謝你,給了我們一個地方。James,我欠你的情。”
  他望著她,原本充滿譏笑的眼神變得溫柔而深沉起來。
  “元元,你是個聰明人。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就行。別的我就不多說了。”
  “我知道。”她吸了口煙,朝空中吐了個圈。
  服務員送來了兩人點的海鮮飯、英式鮭魚飯,冰摩卡、黑咖啡和一份甜甜圈。
  “甜甜圈好甜,我以前不愛吃這麽甜的東西,不過這幾天,我想試試這種味道。”她把香煙掐滅在煙缸裏,咬了口甜甜圈,接著皺起眉頭笑道,“噢,果真好甜!”
  “你別讓我吃啊,我可不吃那麽甜的東西。”簡東平忙說。
  “我還不舍得呢,等會兒讓他們打個包,我晚上帶回去給他吃。”她笑著說,一邊喝了口冰摩卡,道,“你知道嗎?剛剛我爸去我們那裏了。”
  
  簡東平差點咬到勺子。
  “你說什麽?邱源來過?我不是說你!元元,你怎麽能讓你老爸知道你們在什麽地方呢?!現在你們得馬上搬走,你老爸是肯定會去報警的,我知道,他恨不得活吞了陸勁。”簡東平有點著急,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那麽慌亂,她連忙安慰道:
  “你別急,James。我走的時候,他說要跟陸勁談一談,我剛剛分別接到了兩人的電話。”
  “你爸怎麽說?”
  “為什麽你隻關心我爸怎麽說?”
  “廢話。陸勁能說出什麽新鮮話來,頂多跟你保證不會離開你罷了。他才不會把他們到底說過什麽告訴你呢。不過,其實你也隻關心這個,我沒說錯吧?”
  被James猜對了,陸勁跟邱源聊了大約45分鍾後,他在住處打電話給她,說:
  “元元,你爸走了,我們談了很多事。”
  “他一定讓你離開我,是不是?”她一邊聽電話,一邊心裏緊張地砰砰跳。
  “對,他是說了,不過元元,我先答應了你。”他說到這裏,口氣變得輕快起來,“我還威脅你老爸,如果他再來煩我,我就真的叫他爸了。”接著他說,他要出去買個手機,就匆匆掛上了電話。
  雖然他說得含含糊糊,但她大致明白他是不會離開她了,那已經讓她很滿足,所以她也沒追問父親到底跟他談了些什麽。
  “好了,那你爸說了什麽?這很關鍵。”簡東平問道。
  “我爸說,他很不希望我跟陸勁在一起,但我是成年人了,這既然是我的選擇,他會尊重我。他還說,陸勁告訴了他一些事,讓他很意外,所以,他暫時不會報警,他得好好想想。”她回想著父親電話裏的語調,“我爸好像受了打擊,他心情不好,我聽得出來,不過,我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失敗了,他沒能把我從陸勁身邊拉開。”
  “陸勁跟他說了一些事,讓他覺得很意外。那會是什麽事?會不會跟鍾喬有關?”簡東平沉吟。
  “我覺得應該是的,我晚上回去問問陸勁就知道了。”
  “他會跟你說嗎?”
  “他當然會跟我說。我是他傳奇人生中的紅顏知己,他不跟我說,還能跟誰說啊?”她笑著舀了一口海鮮飯送到嘴裏,心想,也許過幾天等他狀態好了,我還能成為他孩子的母親呢!最好生個兒子,跟他長得很像,還跟他一樣聰明,又有藝術氣質,到時候好好培養他。告訴他,你爸其實有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兄弟,真正犯罪的是他,但警察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才抓了你爸當替罪羊,其實你爸是被冤枉的。雖然這個謊撒得有點大,但為了孩子的成長,誰能說她做得不對呢?
  “喂,元元,你想什麽呢?”簡東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走神了。
  “沒什麽。”她笑了笑,覺得也是時候該切入正題了,於是她又往嘴裏送了一口海鮮飯,然後說,“James,我今天已經給那10個人打過電話了。”
  
  簡東平馬上精神一振。
  “對,你上次說過,你說凶手很可能是公安係統的人,你的嘉賓中有10個。你不是說給他們做調查表的嗎?怎麽又改成打電話了?”
  “因為前幾天,我接到一個要求我接受調查的廣告電話,我發現當你拿到一張文字形式的調查表的時候,會花更多的時間想答案。而相同的選擇題,當你在電話裏聽到時,情況就不同,接受調查的人,都往往急於掛電話,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去細想對方為什麽這麽問,所以用電話做調查,我覺得可以得到更真實的答案。我不想讓他們有更多時間考慮問題背後的意圖。”她放下了海鮮飯。
  “有點道理,”簡東平表示同意,又問道,“你是怎麽調查的?”
  “喂,你好,我是廣播電台《疑案迷蹤》節目的主持人秋河,我們現在想對參加過節目的嘉賓作一次簡短的電話訪問,不會耽誤您很長時間的。……這就是我的開場白。”她很為此得意,想到了那幾個人不同的反應,她就想笑,“其實我隻想知道,他們中誰曾經接觸過死囚,誰有機會知道囚犯物品的去向,誰知道陸勁的案子?誰曾經接觸過陸勁?我把我想知道的,全部穿插在12道選擇題裏,然後就一個個問他們。知道嗎?我還給他們準備了禮品呢。”
  “是什麽?”
  “沙宣洗發水,怎麽樣?”
  “哈哈,不錯。以後你就可以借著送禮品,去跟你的嫌疑人聊天了。”
  “那叫回訪。”她糾正道。
  “好吧,有什麽收獲?10個人中,有幾個值得懷疑?”簡東平很感興趣。
  “一共有4個,其中一個還跟你昨天談到的護士是同一個人呢。”
  “容麗?容麗曾經參加過你們的節目?”簡東平很吃驚。
  “對,第5期,她是小菲請來的嘉賓,也是她做的節目,那段時間,我們台裏派我出去學習了,所以我不知道有她。”她從包裏拿出她的黑皮封麵備忘錄,翻到了她想找的那一頁說,“她是監獄對口那家醫院的外科住院部護士長,現年46歲。她人好像不錯,挺和氣的,也很健談,我已經跟她約好明天見麵了。”
  “噢,效率真高。另外幾個是誰?”簡東平吃了一口煎鮭魚。
  “第二個是李亞安,40歲,唐山縣精神病院的院長,他是個犯罪心理專家,曾經受警方的邀請多次到監獄跟犯人談心。根據調查表,他在監獄跟陸勁見過麵,他沒否認,還說,‘不少囚犯都有迄待解決的心理問題,如果不及時幹預的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這是他的原話,我都抄下來了。因為他馬上要去開會,所以我們沒有多談。”
  “下一個呢?”
  “第三個是宋正義,也是40歲,他是個外科醫生,是容麗的同事,好像就是經容麗的介紹,他才來參加那次節目的,我問過小菲了,據說他是個不太合作的嘉賓,說話有點陰陽怪氣的。他承認自己給陸勁看過病。”她說到這裏,心裏又難過起來,給宋正義打電話時,對方很冷淡地告訴她,他曾經多次到監獄給因為各種原因受傷的囚犯看病,死囚陸勁也在其中。她當時忍不住問,他是個連環殺人犯,別的囚犯也敢碰他?宋正義聽了她的話後在電話那頭格格笑起來,他說,“如果你看到他的樣子,你就知道,他在那裏,什麽都不是。”這句話讓她的心痛了半天,她又想了“踢”這個字,想到這個字,她都不敢詳細打聽他受了哪些傷了,她知道他一定有過一些相當難熬的日子。
  “你怎麽啦?”簡東平推推她的手。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走神了。
  “噢,沒什麽。”她喝了口冰摩卡,讓精神振作起來,然後繼續說下去,“第四個是舒雲亮,C區警署的副局長,他是我的嘉賓。我給他打電話時,他說正要出去,接電話急匆匆的,所以我說,為了節省時間,我把題目說得快點,他也同意了。我讓他在三個殺人凶手中選擇他認為罪行最嚴重的,他選擇了陸勁,後來我舉出陸勁當年犯罪時用的一個手法,讓他在幾個案件中選擇,他選對了,他說‘就是陸勁幹的!’口氣非常有敵意。所以,他接觸過陸勁,對陸勁那件案子的來龍去脈很了解。”
  
  “我也覺得小和尚是他。”她禁不住綻開笑顏,真想看看他當年青澀的模樣,她自顧自笑了會兒,發現簡東平在看自己,連忙說,“不過,他當然不可能是凶手,哪有在殺人現場附近到處打聽被害人姓名的凶手?”
  “對,我也這麽想。”
  “當時我看這封信的時候,隻覺得這件案子很平淡,上門搶劫案,光看這四個字引不起別人的興趣,而且被搶的東西他也沒說明,如果對方搶走了一顆慈禧太後的夜明珠,那還有點意思,其實我們一般都選情殺案和碎屍案,這樣做起節目來才帶勁,聽眾也愛聽。”
  “這可以理解。”簡東平笑著又抿了一口黑咖啡,“不過,我倒從這封信裏看出一件有趣的事。”
  “是什麽?”
  “這個鍾平說起來跟他哥哥不熟,但其實他知道的東西很多,知道他哥的現金放在哪裏,知道他哥的賬本和記事本放在哪裏,還知道附近的人都怎麽稱呼他哥,這說明他並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跟他哥平時沒有往來,我懷疑他經常去鍾喬的住處。還有一點,”簡東平討論起案情來,總是精神百倍,而且總希望聽他說話的人求他說下去。她決定成全他。
  “還有一點?是什麽?快說啊,James。”她露出很想聽的神情。
  她的懇求似乎讓簡東平很滿足。
  “還有一點是,他之所以那麽關心這個案子,應該是有目的的。我猜,鍾喬不止吹噓過他的財產,一定還亮出過一些什麽來。你看這句話,他明顯沒說出他真正想說的。”簡東平指著信紙上的那句“就算他把錢包跟賬本放在同一個抽屜裏,也沒道理,把賬本一起帶走吧。我想,凶手是覺得有用才把賬本帶走的。”
  “他隱瞞了什麽?”這句話,邱元元一開始倒沒注意。
  “他是想說,凶手之所以會帶走賬本,是因為那裏麵記錄著有用的東西,也許是鍾喬真正財產的所在,而這一點他不想說出來。他到處打聽鍾喬死時的狀況,甚至在警察結婚當天還盯著人家辦案,這一切都說明,他迫切想把凶手找出來,但不是為了他哥能夠含冤得雪,而是為了能夠獲得他哥其餘的財產。也許,他手裏握了點什麽東西,可以證明他能夠繼承這些財產。誰知道呢。”簡東平吃了一大口鮭魚,最後說,“我跟鍾平聊過,我覺得他不是個老實的人。他有自己的小腦筋,而且腦筋轉得還挺快。”
  “但他應該不會是一號歹徒吧?”
  “那就要證明,他是不是鍾喬的弟弟了。這事好複雜啊,他當時為什麽大老遠從安徽搬到S市來,我記得他是有正當工作的。而且,好像還是一份挺安穩的工作。”
  邱元元一驚,難道鍾平不是鍾喬的弟弟?有這種可能嗎?跟陸勁通信的一號歹徒是個快五十多歲的人?
  “可是,你是怎麽查到鍾平的?也是通過警方的檔案吧,那應該不會錯吧。”她道。
  “按理說不會錯,不過,我再去查一遍,想辦法搞一張鍾平本人的照片來。”
  “這又得你家淩戈出馬了吧。”她開玩笑道。
  簡東平苦著臉點了點頭。
  “是啊,好麻煩,她最近在跟我鬧別扭。”
  “怎麽啦?”
  “她不希望我管你們的事,你們別看我的肉圓外表糊塗,其實心裏清楚得很。所以,我得買份禮物給她,好好哄哄她。”
  聽到這句,她心裏覺得很內疚,是啊,James幫了他們那麽多忙,如果以後追究起來,他也脫不了幹係。淩戈會為這個跟他鬧別扭,隻能說明她是在喜歡他,在為他擔心。於是她說:
  “其實,你送淩戈最好的禮物就是告訴她,你喜歡她。James,我知道你喜歡她,那幹嗎不告訴她?”
  “我喜歡她嗎?啊,有一點。我承認,她挺可愛的。”簡東平漫不經心地說。
  嗬!還賴,邱元元最煩男人不爽快了。
  “我要是淩戈,早不理你了。”她白了他一眼,不滿地皺皺眉頭。
  簡東平低頭吃飯不說話。
  “James,你……是不是因為……”
  簡東平繼續低頭吃飯。
  “James,我覺得淩戈很喜歡你,你也喜歡她,那幹嗎不給她一個幹脆的?”看著他臉上漠然的神情,她繼續說。
  “我也希望能重新開始,但有時又覺得這樣也挺好。我過慣了沒有約束的生活,元元。”簡東平低著頭,邊吃邊說。
  “James,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簡東平笑了笑說:“元元,同樣的話,我也可以跟你說,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你能做到嗎?你還不是一樣把毒品當雪糕?吃個沒完沒了?”
  她不響。
  “我不想帶著另一個女人的影子,跟淩戈走到一起,這對她不公平。所以,我想再等一等。”簡東平低頭沉吟了片刻說。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麽吊住她,對她更不公平?”她心裏在罵,這死男人,幸虧我不是可憐的淩戈。
  簡東平用紙巾擦了下嘴,笑道:
  “好了,我不會虧待她的,我跟她在一起,每一天都是我在照顧她。”
  她還想說什麽,他馬上說:“你還是別說了,等會兒陪我去給她買禮物吧,我這幾天要好好拍她的馬屁。我等會兒還準備到本市最有名的小龍蝦店去排隊給她買兩斤香辣小龍蝦回來,讓她今晚好好搓一頓。我對她怎麽樣?還不夠好?”
  她無言以對。
  
  兩人一起走出公園。
  “新衣服不錯,哪兒來的?”嶽程一邊走,一邊回頭瞥了一眼陸勁的新衣服,揶揄道。
  “她買的,大概是因為太喜歡我吧。”陸勁漠然地答道。
  這句話很平常,元元的確很喜歡他,也願意把這份喜歡表現出來,但陸勁似乎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口吻談起她和她的感情。嶽程覺得,陸勁好像是隔著衣服在向他射擊,不一定有危險,但有惡意,明顯像在故意刺激他。這是他跟陸勁相處以來,這個人第一次表現出比較明顯的攻擊性,雖然這種攻擊的級別很低,但還是讓嶽程聽了極為刺耳。
  “是啊,你鳥。”他冷冰冰地回應了一句。
  陸勁不說話,繼續往前走。
  “你一定很希望我早點死吧。”隔了一會兒,他回過頭來看著嶽程,問道。這句話來得太突然,嶽程的臉好似被冰片刮了一下,他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所以一時沒接上口。
  “我知道你希望破了案後能升官。”陸勁低頭一邊走,一邊說,“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的處境和你的……欲望。”最後那兩個字,他好像是邊歎息邊說出來的。
  嶽程停下腳步,把煙扔在地上掐滅後扔進了垃圾箱。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問道。
  陸勁在他麵前站定,望著他,一秒鍾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
  “我會幫你的。”
  嶽程沒聽懂,說他也不想細問了,因為陸勁忽然自顧自格格瘋笑起來。
  他帶著厭惡的心情盯著眼前這個瘋瘋癲癲的男人,等他笑完了,才問:“你怎麽了,腦子昨晚被燒壞了?”
  “腦子燒壞了?也許是的。”陸勁竟然朝他作了個鬼臉。
  昨晚,他們一定上過床了。沒錯,一定是元元讓他如此得意忘形的,一定是她讓他笑得這麽狂妄的。他很想告訴這個人,你為之得意的幸福,隻不過是個氣球,飛得再高,充得再大,也經不起小小的一根針。
  對,隻不過是個氣球,是個氣球。我看你能飛多高吧,陸勁,但願你能讓我長見識。他在心裏惡狠狠地罵著,就聽到陸勁說:“嘿,車來了。”
  他看見陸勁已經揚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師大新村1077號。
  好安靜。
  他們下了出租車後,花了25分鍾,從小區大門口一路摸索著走到童雨家,就好像是從車水馬龍的城市喧囂中,漸漸走進了一個隻能聽到風聲、樹葉的沙沙聲、貓叫聲和潺潺流水聲的世外桃源。童雨的家坐落在A大學教工宿舍小區的最裏麵,是一棟年代久遠的老式公房的底樓,帶院子。院子的木門被漆成了紅色,他們在小門的右上方發現了門鈴。
  出來開門的是個身材壯碩,紮著馬尾巴大辮子的少婦,她半開著院門,充滿警惕地望著他們問道:
  “你們找誰?”
  “請問這裏是童雨家嗎?”嶽程問道。他覺得此時自己的身份有些尷尬,因為沒有警察證,他還不知道該以什麽理由被允許進入這個院子,並被允許提問。
  “對,她以前住過這裏。你們是誰?”聽了他的提問,少婦冷漠地答了一句,絲毫也沒有要讓他們進屋的意思。
  “我們是……”嶽程正想說,他們是童雨的朋友,卻聽聽到陸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們是C區警署刑事科的,因為有件案子牽涉到童雨,所以想問幾個問題。”陸勁的聲音響亮而自信,把嶽程嚇了一跳,等他回頭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見陸勁拿出一本警察證來遞給那個女人,“這是我的證件。”陸勁說。
  嶽程很想把那證件奪過來好好看看,但那少婦搶在了他前頭。
  那個少婦拿著警察證,把上麵的名字念出了聲。
  “嶽——程。是你嗎?”她問的是陸勁。
  “上麵有警員編號,你可以自己打電話去C區警署問,我們可以在這裏等,不過這可能會浪費你一些電話費,因為查詢號碼需要轉幾個電話。”
  這句話似乎起了作用,少婦沒有進屋去打電話,而是把那張警察證拿到麵前又研究了一番,最後她終於把它還給了陸勁。
  嶽程趁機瞄了一眼這張以假亂真的警察證,發現在那上麵,自己的名字上麵赫然貼著陸勁的照片。媽的!他的肺都快氣炸了,但這時那女人把門打開了。
  “那就在院子裏說吧,我兒子在睡覺,你們進去會吵醒他的。”她讓步了,但態度仍然有些抵觸。
  他們走進院子,發現這是個幾乎有40平方的大院子,但顯然這戶家人不擅長園藝,院子雖大,卻沒有種上任何像樣的植物,角落裏橫七豎八地堆滿了雜物。
  “你們想知道什麽?”少婦在院子裏站定後,問他們。
  “你是誰?你是童雨的什麽人?” 嶽程問道。
  少婦朝陸勁那邊看了一眼,好像在問,這個人是誰?陸勁立刻解答了她的疑問。
  “他是我的助手,請你回答他的問題。”他說。
  嶽程忍不住回頭瞪了陸勁一眼,後者假裝沒看見。
  “我叫李小丹,童雨是我的表妹。”少婦說。
  “這裏是童雨家,你怎麽會在這裏?”嶽程毫不客氣地問道。
  “童雨死後,我姨媽,就是童雨的媽媽身體不好,我來照顧她,後來,就一直留在這裏了。”少婦若無其事地從衣服上拉掉一個線頭。
  嶽程卻大吃一驚。
  “蔡淑芬死了?”嶽程知道童雨的母親叫蔡淑芬,但羅小兵沒告訴過他,蔡淑芬的死訊,也許還沒來得及查。
  “是啊,童雨死後第二年,姨媽就去世了,她心情不好,自殺的。”李小丹的聲音輕了下來,好像在說一件令她蒙羞的事。
  “自殺?你說具體點好嗎?”嶽程拿出了筆記本。
  “其實這些我對警察早就說過了。”李小丹用胖胖的手,撩了下額前的頭發說,“有一天,她讓我去大賣場買東西,我回來時就發現她開煤氣死了。我知道的就這些。”
  “有遺書嗎?”
  李小丹搖搖頭說:“她是文盲,不認識字。”
  “文盲?”這再次讓嶽程感到非常吃驚。
  “應該算是半文盲,她隻上到小學兩年級就輟學了,認的字不多。”李小丹好像覺得嶽程有些少見多怪。
  
  “她讓你去超市的時候,跟你說過什麽嗎?”嶽程問道。
  “她那天是很反常,本來是個很吝嗇的人,那天卻拿了200元,讓我到大賣場去好些東西。我後來想,她明顯是想支走我。”
  “她讓你買什麽?”
  “她讓我買點好菜,還說想吃一種什麽現烤的餅幹,隻有那個賣場有賣。”
   “那麽童雨的爸爸童正華呢?”嶽程知道,童雨和她的母親之所以能住在這裏,是因為童正華在A大學的後勤處上班才,所以童正華應該是這裏的戶主。
  沒想到李小丹說:“他?他早就過世了。”
  “什麽時候?”陸勁插嘴問道。
  “都好些年了,童雨出院沒多久,他就心肌梗塞死了。事情很突然的,有一天,他去菜場買菜,後來就突然倒在地上死了。警察說是心肌梗塞,我也不清楚。以前也沒聽說過他有心髒病,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吧。他愛喝酒,對自己的身體向來不管不顧的。”李小丹低著頭剝起了自己的手指甲來。
  嶽程和陸勁交換了一下眼色。
  “你是哪一年來這裏的?”嶽程問道。
  “我不是剛剛說了?童雨死後沒多久我就來了,2002年的年初吧,正好那時候,我跟我老公沒地方住,姨媽又一個人,我們就來了。”李小丹揚起臉,那表情仿佛在說,我什麽時候來關你這臭警察什麽事?很明顯,她就是為了姨媽的房子才搬來的。
  “好,能談談童雨的事嗎?”嶽程
  “她的事我不清楚,她是個神經病,要打人的,我們看到她嚇都嚇死了,要不是她死了,童雨在這裏,我是絕對不會來住的。”
  “她進精神病院之前有沒有男朋友?”
  “有,要不是因為這個男人,她也不會發瘋。”
  “是怎麽回事,請你具體說說。”
  李小丹大概累了,她歎了口氣,以妥協的口吻說:“算了,你們還是進來吧,也不知道你們要問多少話。總不能一直站在外麵吧。”
  她一邊說,一邊拉開紗門,讓他們進去。
  他們在一間雜亂無章,飄散著濃重奶味的房間裏坐定後,李小丹侃侃而談起來。
  “她原先是個男朋友,比她大好多歲,童雨17歲時認識他的,那個男人那時候好像已經上班,我沒見過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幾歲,但聽我姨夫話裏的意思,那個男人至少應該比童雨大10歲。反正我姨夫堅決反對他們談戀愛,但童雨那時候是鐵了心要跟這個男人,為了這個男人,她跟爸媽吵了很多次。原來她在學校裏功課好得呱呱叫,也算是尖子學生,但自從遇上了這個男人,她的功課就一落千丈。”
  “她是怎麽會發瘋的?”嶽程問道。
  “她跟父母一直吵啊吵的,後來就搬出去跟那個男人同居了,但沒過多久,那個男人就把她甩了。我姨夫去找了她好幾次,她不肯回來,到後來,她自己卻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回來的時候肚子裏還有了,是我姨媽帶她去醫院打的胎,從那以後,她就變得神經兮兮的,再也不肯回學校念書了。到後來更不對頭了,見了她父母就打,拿東西砸他們,罵很多難聽的話。我姨夫覺得不對,就帶她去看病了。”李小丹拿起毛線織了起來,嶽程發現她在織一件小孩的毛衣。
  “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她得了精神分裂症。但童雨堅決不肯住院,她說自己沒病,當然精神病人都說自己沒病。她根本不肯吃藥,也不肯住院。精神病院的人來了,她就逃了出去,有一次還威脅說,如果把她送精神病院,她就殺了父母,她父母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就這樣僵持了兩個月,童雨好像突然又變得正常起來了,沒一開始那麽瘋了,也不打人了,就是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
  “那後來她怎麽會同意進精神病院治療的?是不是被強製送去的?”
  “沒有強製,後來是她自己跟她爸說的,她說她覺得自己是有病,想到精神病院治療一下。我姨夫後來跟人打聽,正好他認識一個人,家裏也有精神病人,就住在那家醫院,說那家醫院的醫生很有水平,姨夫就帶她去了。”
  嶽程想到的卻是另一點,他記得當時精神病院的李院長跟他說過,童雨的父親曾經告訴主治醫生,童雨是因為被人強奸後才發瘋的,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
  
  “童雨除了被拋棄外,還曾經遭受過什麽打擊嗎?”謹慎起見,他還是打算問一句。
  李小丹低頭笑了笑,說:“這種事叫我怎麽說呢。”
  聽起來好像有重大的隱情。
  “你盡管說,反正童雨和她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了。”嶽程連忙鼓勵道。
  “這倒也是,反正你們也是警察,我也是在配合你們的工作。”李小丹的目光對準了陸勁,好像在等待他的確定。
  “完全正確。很感謝你的配合。”陸勁說。
  這混蛋!裝得很挺像!嶽程在心裏罵了一句。
  李小丹被說服了。她道:“這是後來姨媽跟我說的。她說童雨肚子裏的孩子可能不是那個男人的,所以那個男人才會拋棄童雨。原來有一天晚上,她發現那男人跟過去的女朋友出去吃飯了,等那個男人回來她就跟他大吵了一場,還離家出走,跑到一個什麽酒吧去喝酒,結果大概是被壞男人瞄上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公園的長凳上,衣衫不整的,沒過多久,她就懷孕了。她也不知道肚子裏是誰的孩子。”
  “這是童雨自己對你姨媽說的?”
  “她不是那時候發瘋嗎?在打人罵人的時候,把這件事說了出來,我姨媽也是斷斷續續聽了,把整件事情拚起來的。童雨好像把自己的倒黴事都怪在父母頭上,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反正精神病人跟普通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樣。”李小丹輕蔑地撇撇嘴。
  屋子裏沉默了下來。
  “她都罵她父母什麽?”片刻之後,陸勁打破了沉默。
  “她罵她爸是老流氓,賤男人,罵她媽是賤女人,大笨蛋。我就知道這些,我沒親耳聽到,這些都是以前的鄰居告訴我的,我姨媽可從來沒跟我說起過童雨罵過她什麽。”
  “聽說,是你姨媽去認的屍?我說是童雨。”陸勁道。
  “對啊,是我陪我姨媽一起去的呢,那天我正好在她家做客。”
  “噢?童雨離開家時,你有沒有看到?”嶽程馬上問。
  “我當然看到了。她離開家的時候,好像什麽事都沒有。你們知道,像她這種精神病人,有時候是很正常的。那天早晨她就很正常。她穿了條新的翻毛領棉襖,我還跟她開玩笑呢,童雨,怎麽打扮得那麽好看啊,她笑眯眯的,說要去圖書館借幾本書看,還說要去逛逛市中心最高級的商場。誰知道,後來警察就來了電話,我跟我姨媽趕到那裏時,真是嚇死人了!”
  “那你有沒有看到屍體?”
  “說實話,聽說是燒死的,我就瞄了一眼,沒仔細看,是我姨媽一個人去認的屍,她沒說話,就一個勁地對警察點頭,說,是她是她。然後就昏過去了。”李小丹說到這裏,深深歎了口氣,道,“我姨媽雖然文化不高,但很堅強。她很年輕的時候就得過子宮癌,被摘除了子宮,能活到那個歲數也不容易。”
  “她什麽時候被摘除的子宮?”陸勁問。
  “很年輕,我不知道她幾歲得的病,反正是結婚前。”李小丹說,完全沒留意自己的話讓屋子裏的另外兩人多麽震驚。
  “如果她在結婚前就被摘除了子宮,那她怎麽懷孕?童雨是不是她親生的?”嶽程急急地問道。
  “我以為你們早就知道了呢,你們還是警察呢,怎麽什麽都不知道?童雨是收養的。”李小丹皺起眉頭說。
  羅小兵真的什麽都沒調查,這種事檔案上肯定有。
  “她的親生父母是誰?”陸勁緊接著問。
  李小丹搖搖頭。
  “那我就不清楚了。這種事我姨媽從來沒說過,但是她對童雨一向比較冷淡也是事實,她本來就不大喜歡小孩,再說也不是親生的嘛。童雨小時候稍不聽話,我姨媽就給她一頓打,所以童雨跟我姨媽的關係不太好,跟她爸的關係要好一些。我姨夫是個好好先生。”
  “童雨知道這件事嗎?”
  “她不知道,這又不是好事,當然不可能拿出來說。”李小丹好像猜出了他們的下一個問題,她趕在他們提問之前說道,“她臨死前是否已經知道這件事,我也不清楚,我想沒人會跟她提起這事,我姨夫姨媽不會說,鄰居根本不知道,說實話,要不是你們今天問起,我早把這事忘了。我一直把童雨當作我姨媽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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