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通常,孟小冬隻有在心情極度興奮或者極度鬱悶的情況下才會寫日記。今天,她的心情明顯屬於後者。翻開落塵的日記本,上一篇日記,距今已半年多。快速翻過,不想去回憶那同樣充滿鬱悶的夜晚。
端端正正的寫下今天的日期,天氣,明媚。
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掉。
有些事情,不是看不透,而是不想看透。
我知道,這是鴕鳥的處事哲學。當我們無力去改變時,除了找個土堆把自己埋起來,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麵對嗎?任誰都會講的道理,多積極,多瀟灑。可惜,我隻是普通人,若麵對帶來的是我無法承受的衝擊,那我寧願選擇沉默。有些事兒,說破了,就把自己,把對方,都逼上了絕境。置之死地而後生嗎?有幾個人能做到。二哥在一個婚姻破裂的家庭中長大,寄養在我家的那段時間,爸爸媽媽工作很忙,早出晚歸,我想我們彼此,都把對方當成了依靠。兩小無猜的日子,清澈的讓人每次憶起,都會生出股發自內心的笑意。我不想失去這種清澈,二哥也不想。我有些心疼二哥,馮琳的死,對他打擊很大。其實二哥應該幸福的,隻是他不肯放過自己。他習慣用強悍偽裝自己,可每次看到他酒醉後,那些不加掩飾的自嘲和憂傷,我都覺得很心疼。
想想這些年,我努力的工作,努力的存錢,努力的供房,努力的生活,為的就是不再讓自己留下遺憾。我不是個悲觀的人,過去無法改變,我隻能努力的活好現在,讓將來不再後悔。做女人,其實不容易。那層象征純潔的膜,是烙印,是標誌。濃情蜜意中,男人什麽都可以不在乎。相依相守後,有多少男人還可以笑著麵對自己妻子那些不夠純潔的過往。三姨和三姨夫的離婚,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在他們那個年代,新婚之夜發現自己的老婆不是處女,對一個男人的震撼,是毀滅性的。他們苦苦維持了五年的婚姻,因為這根毒刺,彼此把對方折磨得身心俱疲,離婚,對他們,是個解脫。盡管這個年代,男女問題上,大家都看開了許多,可真正的好男人,還是會介意這些吧。好男人,值得完美無暇的女人。李木魚是個好男人,可我呢。李木魚有兒子,可哪個男人都是希望能用自己的骨血孕育出屬於自己的生命結晶吧。李默說,如果小爸將來能找到喜歡的女人結婚,他一定會肩負起教育小弟弟的重擔!他說這話時,我眼前很清晰的浮現出那一幕溫馨的畫麵,其樂融融的一家四口,我能嗎?我不能。若是我能,我想我會主動爭取,畢竟每個女人,都渴望幸福。
這麽多年,三姨一直獨身。三姨是個堅強的女人,可那段失敗的婚姻,對她傷害太深。我記得,三姨曾經拉著我的手,告訴我,女人,應該有個完整的家,她也想。老來的寂寞,隻有身臨其中方能體會。姐妹的情,兒子的孝,都撫慰不了她心底的寂寞。三姨說,女人最大的幸福,是在白發蒼蒼時,還能跟老伴兒手牽手的在夕陽下散步。
薇姐說,表妹跟Martine好上了,晚上給她打電話,她正在跟Martine約會。我想現在我說什麽,她大概都聽不進。其實女人都是一樣,當初二哥對我說的那些話,一樣被我當作耳邊風。女人陷入戀愛的甜蜜時,都是一樣的無所畏懼,總是相信,愛情的力量可以感天動地,無往不利。沒有戀愛過的女人,不會害怕愛情,說的真好。其實我很想問問展陽陽,在天才的視角裏,害怕愛情的女人該如何走出心底的陰霾。不過我看在這個問題上,他也找不到答案,他自己還不是一樣,對著一個女人的影子,苦苦掙紮。說到底,大家在糾結的,其實都是一段走不出的過去。有些過去,很容易忘記,因為它對現在的生活毫無影響,充其量算做一段回憶。可有些過去,卻如影隨形,拌住追尋的腳步,苦苦止步原地,為曾經的錯誤無休無止的贖罪。真正可怕的不是過去發生過什麽,可怕的,是那些過去,留下的傷痕。身體上的,心靈上的,即便愈合,傷疤仍在。醜陋的傷疤,暴露於陽光下,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麵對。我沒有勇氣,最起碼現在,沒有。一次次相親,碰到的多半都是好男人,可跟他們走在一起,我總是很惶恐,惶恐使人卻步,所以一次次,均以失敗告終。每次大家瀟灑分別,笑著說以後還能是朋友時,我心裏,更多的是解脫。
希望下次再翻開,記錄的,是我中彩票的大喜心情。
明天,是個新的開始。
合上日記本。
孟小冬心裏煩躁依舊。
走到陽台上,今晚月色很好,涼風習習。
吹了會兒風,心裏敞亮了些,情情愛愛的事兒拋在腦後,日子還得照過。
回到屋裏,看看表,十點多。猶豫了會兒,她走到電話邊,撥下那串熟悉的號碼。
這個時間,二哥應該還沒睡。
“喂,小冬,還沒睡?”
“睡了,夢遊呢。”
孫少晏笑笑,“我來香港快一個禮拜了你才想起給我打電話?”
“你忙啊,怕打擾你。”
“傻樣兒,又惦記著讓我請你吃飯呢。”
“嘿嘿,說起來是有點兒。”
“又在家玩饑餓療法?”
“沒呢,你這幾天有沒有給三姨打電話?”三姨住院的事兒,家裏沒告訴他。
“昨天打了,我媽聲音聽起來有點兒虛,你有空兒幫我過去看看她是不是不舒服。”
“放心,不用你交待,薇姐說你挺忙的,家裏的事兒你甭惦記。”
“行,不枉費我這麽疼你。”
“切!我那叫孝順!”
“最近跟木頭進展的怎麽樣兒?”
……
“怎麽誰見了我都問這話?”孟小冬很鬱悶。
“替你著急。”孫少晏語氣淡淡的,叮的一聲,打火機的聲音。
“還有不到兩禮拜我的家教工作就光榮完成了,到時候你們誰都甭惦記了。”
“我過幾天就回去了,到時候帶你出去犒勞犒勞,你早點睡,我掛了。”
“等等……”
“還有事兒?”
孟小冬頓了頓,其實也沒什麽事兒,就是想跟二哥說說話,可又不知該說什麽。
“吞吞吐吐的,發生什麽事兒了?”孫少晏聲音沉了沉,不似剛才的隨意。
“哪有什麽事兒,就是晚上睡不著想跟你聊聊天兒。”
“那你等會兒,我去洗個臉換個衣服,給你打回去,甭浪費你電話費了。”
“你剛忙完?”
“嗯,剛到酒店,先掛了。”
五分鍾後,電話響起。
孟小冬抱著毛巾被愜意的靠在床頭,接起臥室分機。
“來,說吧。”孫少晏開門見山。
孟小冬樂嗬嗬的接話兒,“別弄的跟知心大哥訪談會是的。”
“我聽Martine說他最近跟劉曉琴搞上了。”
“啊,你也聽說了?!今天薇姐也跟我說來著,晚上我給她打電話的時候他們正在約會。”
“嗯,你不用替她操心,你情我願,分手費的數額足以彌補劉曉琴受傷的心靈。”
孟小冬無語。
“小冬,木頭的家教結束後你是不是還有幾天空閑期?”
“嗯,還有差不多一禮拜吧,怎麽了?”
“明天把你的護照給齊薇,等家教結束後我帶你出去玩玩兒。”
若換作以前,孟小冬鐵定會興奮得尖叫,可不知怎的,這一刻,她有點猶豫,總覺得,不該答應。
“怎麽了?”孫少晏問。
“沒,開學前學校事兒挺多的,我不知道能不能走開。”
孫少晏沉默了會兒,孟小冬心裏好似無數隻螞蟻在爬,癢癢的,很難受。
“先把護照給齊薇,填好表格讓她幫你申請簽證,去不去到時候再說。”
“嗯,”孟小冬小聲應著,“二哥……”
“嗯?有事兒就說,我知道你有心事兒,醞釀這麽半天了,說吧,我保證不罵你。”
“真的?!”
孫少晏輕笑,“那麽害怕我發火兒?”
“嗯,”孟小冬重重點頭,“遇上美人發威,老虎都得變病貓。”
孫少晏哈哈大笑,“小白眼兒狼,我衝你發火兒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說重點。”
孟小冬猶豫了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訥訥道,“二哥,婚禮後,他給我來過幾次電話。”
孫少晏“嗯”了聲,示意她繼續。
孟小冬突然覺得有點口渴,“二哥你等下,我去拿點喝的。”
說罷,放下電話“噔噔噔”跑進廚房,拉開冰箱拿出泡好的酸梅湯,一杯下肚,冰爽無極限。
“回來了。”回到臥室爬上床,嘴唇還是冰冰的,說話有點不利索。
“你接了沒?”孫少晏淡淡問。
“嗯?什麽?”
“林西北的電話。”
……
“沒。”孟小冬抱著電話拱進被窩裏,蜷成一團。
“你想跟我說什麽?”
孟小冬扭著身子,內心頗忐忑,聽二哥的聲音就知道,暴風雲來臨前的寧靜,唉。
“二哥,那天在齊貝的婚禮上,我碰到他,他說,他說,他說……”
“他說什麽,嗯?”
“你看,你剛才還保證不發火的!”孟小冬偷偷咂舌,後悔了,不該跟二哥說的。
孫少晏笑笑,“要不要打開電話視頻給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非常和藹,繼續。”
“切!不說了。”孟小冬心裏那剛剛冒頭的勇氣無情的陣亡在二哥的淫威下。
“說,要是不說,我恐怕就不能實現剛才的保證了。”
“你……你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嗯,沒錯兒。”
孟小冬從毛巾被裏爬出來,打開空調,有點熱。
“他跟我說有些事兒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兒……”橫豎也是死,說了!
電話那頭兒,半天沒動靜兒。孟小冬悄悄猜測,二哥現在腦門兒上搞不好正在冒青煙。
豎著耳朵等啊等,還是沒動靜兒,完了完了完了。
“二哥……”孟小冬小心翼翼的呼喚。
“在。”孫少晏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在又不說話。”孟小冬抖著膽子抗議。
“在思考。”孫少晏似是在笑。
“思考什麽?”孟小冬更膽兒突了。
“思考有什麽辦法能把你拎到我麵前來暴打一頓!”
……
孟小冬欲哭無淚。
“小冬,過去那些事兒究竟是怎樣不是問題的關鍵,我告訴你林西北在齊貝的婚禮過後不斷給你打電話的目的。”
“你又知道?我洗耳恭聽中。”
“許遠周是他的老板,齊貝是許遠周的老婆,齊薇是齊貝的堂妹,你是齊薇最好的朋友,而且齊貝對你的印象非常好,功利成性的他,需要一個合適的切入點來打入這個圈子,所以突然頻繁的找你,就變的很容易理解。”
“很容易嗎?”
“你有裝傻的權利,我有點醒你的義務。”
孟小冬哼哼了聲兒,沒說話。
“我讓齊薇幫我打聽了,林西北身居公司高級主管的位子,看起來風光無限,可事實上,他們公司的內部鬥爭非常激烈,他需要點有力的裙帶關係,幫他穩固自己在公司的位置,理解了嗎,傻丫頭。”
……
“他有老婆,我壓根兒就沒想怎樣。”
“我知道,你要是敢想那些不著調的,我現在就飛回去收拾的你徹底死心為止。”孫少晏冷哼,聽起來不像是在說笑。
孟小冬扯扯毛巾被,蜷的更緊。
“他再給你打電話,你就接,約好時間地點告訴我,我替你去了解了解他想告訴你的事實真相。”
“不接不接不接,二哥,你趕快回來吧,我很懷念你請我吃的那些飯。”
“小冬,我告訴你,以後你要是讓我看到林西北出現在你方圓五公裏之內,你就洗好脖子老老實實在家等著吧。當然,這絕對不是威脅。”
孟小冬抖了抖肩膀兒,冷氣有點太強,雞皮疙瘩陣陣,“二哥,你早點睡吧,我掛了。”
“傻樣兒,我讓齊薇明天上班兒前拐到你家拿護照。”
“遵旨。”
放下電話,孟小冬心裏亂七八糟的翻騰。
二哥還是二哥,真好。
戳破的洞,再糊起來,冷風照樣吹不進。
屋子裏,溫暖依舊。
這一覺,孟小冬睡的不太安穩。
一大早,被齊薇的電話吵醒,迷糊著眼打開門,對上她一臉的鬱悶。
“薇姐,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間歇性情緒低潮。孫美人讓我來拿你的護照。”齊薇的聲音很蔫兒,跟昨天一起打球時判若兩人。
“跟展陽陽吵架了?”
“別提了,想起來就煩。”齊薇懶洋洋的坐在沙發上,沒什麽興致。
“晚上我請你吃飯吧。”化悲痛為飯量,是個好辦法。
“行啊,吃完飯咱倆喝酒去。”
“借酒消愁我不擅長。”
“就當陪姐姐消,抗議無效。”
孟小冬嗬嗬一笑,點頭答應,找出護照遞給她。
“冬子,姐姐有點頂不住了。”齊薇把孟小冬拉到身邊兒坐下,靠在她肩上,看起來沒了往日的精幹。
“怎麽了?”孟小冬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
“跟陽陽,有點累,心累。”
孟小冬暗聲歎氣,俗話說勸和不勸離,可她實在不覺得齊薇再這麽下去,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想不出該說什麽,隻能用沉默代替回答。
齊薇嘴角掛著抹自嘲的笑意,“我問我堂姐了,陽陽心裏果然有人。我約葉南出來聊了一個下午,我本來應該討厭她的,可聊完了,我對她竟然有點欣賞,你說鬱悶不鬱悶。”
“薇姐,其實你何必非要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我覺得,他真的不適合你。”
“不光你覺得,誰都這麽覺得,可沒辦法,我就栽他手裏了,要不你打我一頓,看看能把我打醒不。”
孟小冬笑,“別鬱悶了,冷靜冷靜再做決定,你現在正在氣頭兒上,理不出頭緒的。”
齊薇點點頭,突然坐起身子直勾勾的盯著孟小冬的臉,把她嚇了一跳。
“冬子,一會兒你下樓前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嗯?”孟小冬一頭霧水。
“我不確定是不是看錯了,你家樓下的停車場裏,我好像看見林西北了。”
……
第三十四章
齊薇走後,孟小冬磨磨蹭蹭換好衣服。走進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拿起粉底本想畫點妝,撲了兩下,想了想,又悻悻放下,擰開水龍頭重新洗了把臉,草草擦幹後拎起包素顏下樓。
電梯上,孟小冬一直在想,若是見到林西北,她該說些什麽。其實沒什麽好緊張,看他的自若,過去的事兒在他心底多半早已成灰。既然他可以如此瀟灑應對,她為什麽不能?傻,太傻,孟小冬暗罵自己沒出息。躲避不是辦法,既然他已在樓下,她躲也躲不掉。林西北骨子裏,遠遠不似他外表那般溫和。他希望給她一個解釋,就算她今天躲過,明天仍舊會重演。
仔細想想,孟小冬覺得自己實在可笑。既然過去的傷害已成事實,她又何必每次都那般的倉惶無措,如此做法,隻會徒增自己的軟弱。等下若真在樓下見到他,她一定會微笑著跟他打招呼,微笑著拒絕他的邀約,微笑著拒絕他的解釋,既然過去,再解釋,於事無補。不管他的動機是不是真如二哥所言,他對她,已毫無意義。
往日總覺得電梯下落似龜速,不知為何,今天竟如此迅疾,還未來得及進一步加強對自己的心理建設,叮咚,一樓到了。
門緩緩滑開,孟小冬定定神兒,穩步邁出電梯。走出樓門,直視前方,直奔大門,也許薇姐看錯了,也許隻是虛驚一場。
“小冬……”和煦聲音入耳,無情粉碎了她心底尚存的最後一絲僥幸。醞釀好笑容,孟小冬慢慢轉過身,順著聲音方向望去。
“早上好。”孟小冬覺得自己很鎮定,不管心裏慌亂與否,最起碼表現出的,是鎮定。
“去上班?”林西北神色柔和,深褐色的瞳仁映著清晨的陽光,看起來有些透明。
孟小冬點頭,看看表,“不好意思,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我送你。”林西北站在她麵前,微微俯視,孟小冬下意識垂頭,視線觸及地麵的那一刹那,突然覺得血氣翻湧,骨子裏,有些沉寂已久的東西,轟然覺醒。佛家曰:頓悟。她突然想不通自己為何要害怕站在對麵的這個男人,那些不堪的過往,有他一半兒的功勞。她從來沒有想讓他去彌補些什麽。她錯過一次,可她沒有一錯再錯,最起碼在他麵前,她該直起腰杆兒。對他,她毫無愧疚。既無愧疚又何須逃避!孟小冬,醒醒吧!耳邊,隱約響起莊嚴的木魚聲。咚咚咚,一下下,直擊腦門兒。
“小冬?”見她久久不語,林西北輕聲詢問。
孟小冬“刷”的仰起頭,神色清明,眼睛裏,多了些光彩,嘴角揚起抹自然的弧度,“林西北,你最近頻頻給我打電話,到底有什麽事兒?”聲音幹脆利落,沒有了慣性的虛軟,那一刻,林西北明顯愣住,仔細端詳著她,半晌,未語。
兩人四目相望,孟小冬嘴角笑意愈濃。她早該明白,不管她曾經傷害了誰,在這個男人麵前,她該是理直氣壯的。她從不避諱自己犯下的錯誤,她也為此受到了上蒼最嚴酷的懲罰,她不怨也不恨。以前,每每見到林西北,總是落荒而逃。此刻,她突然想通透,這個世界上,林西北,是她最該挺起胸膛麵對的人。不管他怎樣看待那段過去,對他,她無愧於心。她無需他的補償,她卻也不再害怕麵對他的笑臉。不管這張笑臉背後隱藏著怎樣的心思,怎樣的動機,一切,皆與她無關。
“林西北,時間來不及了,我還趕著上班兒,有事兒過後再說吧。”說完,孟小冬穩穩踩著步子與他擦身而過。
剛走出沒幾步,胳膊倏然被他拉住,“小冬,逃避不是辦法。” 林西北聲音依舊溫和,仔細聽來,裏麵卻多了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孟小冬頓住腳,緩緩轉頭,臉色很明亮,映著清晨的陽光,素顏朝天的麵孔顯得朝氣勃勃,“逃避嗎?你錯了,麵對你,我何須逃避。”
林西北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的眼睛,沉默了會兒,鬆開手,嘴角兒多了幾許輕鬆的笑意,“小冬,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
孟小冬撫平微皺的衣袖,淡聲道,“你早該放心,走出那段過去,需要的僅僅是時間,時間到了,一切陡然間變成過眼雲煙。你想告訴我的事兒,我沒興趣聽,不管你口中的真相如何,對現狀的改善毫無意義。過去發生的事兒,計較是非對錯毫無意義。我不怪你,更加不需要你。我自己收拾這些傷痕,隻要沒有你的介入,一切都會變的很好。相信我,我們曾經有過的那些,早已過去,活在過去中的人,不會幸福。我渴望幸福,所以,請你不要再來找我。”洋洋灑灑一番話,說盡了這些年心中的壓抑和苦楚,想想真傻,其實邁出這一步,遠沒有想象中的艱難。說出來,她做到了。放下,指日可待。
“小冬,這番話,讓我很意外,很欣慰。”林西北聲音很輕,隱約的,透著些許釋然。說完,拍拍她肩膀,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
孟小冬站在原地,有些發懵,半天沒回過神兒,直到手機響起。
“小冬,出門了嗎?”李木魚的聲音。
“剛走到樓下。”孟小冬隨口道。
“我媽那邊有點事兒,我帶李默回一趟S市,你這兩天不用過來了,等我回來給你打電話。”
“嗯,知道了。”林西北的車從不遠處開過,孟小冬沒有刻意避開視線,思緒飄忽,聲音很淡,似低語。
“出什麽事兒了?”李木魚似乎注意到她聲音的反常。
孟小冬愣了下,一激靈,“啊?沒啊,好的很好的很。”
“這幾天你要有時間,就去我那兒查查信,信箱密碼是3257。我交代保安了,你盡管放心去拿,要是有CMS公司的信件,你給我打電話。”
“沒問題,你媽沒事兒吧 。”林西北的車緩緩開出大門,孟小冬收回視線,腦子正常開始正常運轉。
“心髒病犯了,老人身體不太好。”
“那你趕緊去吧,我每天早上去你家幫你看信。”
“麻煩了。”
“客氣。”
“孟老師……”
嗯?!電話裏,冷不丁兒傳出李默的聲音,隻聽他扯著尾音腔調古怪。
“什麽事兒?”孟小冬笑問。
“說起來,作為一個敬業的家教工作者,你應該跟我們一塊兒去S市!”
“此話怎講?”孟小冬不解。
“切!百善孝為先!作為我的家教,這種時候你應該親臨現場,手把手的指導我該如何更好的孝敬奶奶!”李默說的理直氣壯。
……
隨著李木魚的聲音入耳,電話又被他接過,“不要聽李默亂說,先掛了,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嗯,你開車小心點兒,希望阿姨早日康複。”
李木魚說了聲兒“謝謝”後,掛斷電話。
孟小冬孤零零的站在公寓大院兒裏,一下子閑下來。琢磨了會兒,決定回家睡個回籠覺。
昨晚明明睡的不好,可抱著被子在床上翻滾了半天,愣是醞釀不出絲毫睡意。
穿著睡衣晃進客廳,打開筆記本兒電腦,登陸QQ,半個多月沒上,留言很多。
QQ好友多半是大學同學和學校同事,一條條打開,沒什麽實質性內容。
熟女也瘋狂。
高級Q群,學校一幫子年輕女老師建的。因為放假,在線人頗多,一群人正聊的熱絡,看她上線,一堆問候招呼過來。頭像閃動,有人找她私聊。
抓狂的沫沫:冬冬,最近隱居了?咋也老不上線,打麻將沒你給我當托兒,分輸慘了!
嗬嗬:最近忙啊,等有空兒幫你贏回來。
嗬嗬是孟小冬的網名兒,抓狂的沫沫是三班班主任,年紀比她小一點兒,活潑開朗,喜歡紮個馬尾辮兒,看起來就像青澀的大學生,很招人喜歡。
抓狂的沫沫:昨天我去學校取資料,探聽到一個情報。
嗬嗬:跟組織匯報一下。
抓狂的沫沫:嘿嘿,咱們學校教導主任換人了,兵馬俑頭大嬸光榮滾蛋了!
嗬嗬:這倒是個大快人心的消息。
兵馬俑頭大嬸為人極其彪悍,因常年用黑網將其本就不多的發絲裹成一團包在腦後,故得此名。四十幾歲的老處女,對她們這些年輕的女老師,橫看豎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順,穿小鞋下絆子的事兒多如牛毛,她走了,福音啊福音!孟小冬心情大爽,獎金被扣的幾率極大降低!
抓狂的沫沫:聽說新來的教導主任今年三十剛出頭兒,女強人類型,口碑不錯,屬於體恤下屬型。我還特意打聽來著,人家結婚了,估計不會再看咱們不順眼!
嗬嗬:那太好了,有大嬸這壺墊底兒,我估摸著誰來咱都能覺得不錯。
抓狂的沫沫:冬冬,我跟男朋友黃了。
嗬嗬:啊,你倆不都準備結婚了?
抓狂的沫沫:甭提了,丫的在外麵有女人。
嗬嗬:……
抓狂的沫沫:我最近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發現以前我他媽就是太賢良了,人善被人欺啊!血的教訓!昨天我把頭發燙了,買了全套的蘭蔻彩妝,我得改變形象!
嗬嗬:你瘋了?日子不過了?為了個男人至於嗎?他有眼無珠跟別人好,你何苦要拿自己開涮?!知道啥叫親者痛仇者快不!
抓狂的沫沫:不管了,人不癲狂枉少年!
嗬嗬:二十五歲的少年?暑假動畫片兒看多了?
抓狂的沫沫:嘿嘿,發泄發泄。對了,冬冬你是不是三中畢業的?
嗬嗬:嗯。
抓狂的沫沫:大嬸的接班人就是從三中調過來的,說不定你還認識呢,聽說她大學畢業就在三中當老師,好像叫趙倩。
嗬嗬:……
孟小冬呆在電腦前。趙倩,三中的老師,林西北的,老婆。
抓狂的沫沫:呼叫呼叫,冬冬,你認識不?!
嗬嗬:聽過,不認識,她去三中的時候我已經快畢業了。我還有事兒,得出門兒了,回頭再聯係。
抓狂的沫沫:親個再走,拜拜。
關掉QQ,孟小冬心裏五味雜陳。不久前,剛剛鼓起勇氣麵對林西北說出那些早就該說的話。不久後,趙倩,林西北的老婆,將成為她的同事,她的上級。生活的滋味兒啊,果真就像被強奸。一天的好心情全飛了。
臨近中午,孟小冬出門,坐著地鐵去了爸媽那兒。
媽媽不在家,去看三姨。跟爸爸一起吃完午飯,父女倆樂嗬嗬的坐在小院兒的葡萄架下,揮著蒲扇聊天。尚未到葡萄成熟季節,飽滿的果粒泛著青青的顏色,看起來很誘人。孟小冬伸手揪了一顆,爸爸笑眯眯的說不能吃不能吃,又酸又澀。孟小冬想了想,放進嘴裏,用力嚼開,腮幫子頓時麻木。爸爸大笑,傻孩子,快吐出來。孟小冬頑強搖頭,拚著小命兒咽下去,爽!
聊了會兒,爸爸要去午睡,孟小冬起身準備走。出門前兒,手機上來了一通電話,不太熟悉的號碼,好像是二哥的助理小丁。
狐疑的接起,“喂?”
“是小冬嗎?”
“對,小丁啊,你好。”
“你好你好,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有事兒找我?”他不是跟二哥去香港了?
“那個,孫哥出了點兒意外。”
“啊!二哥怎麽了?!”不是吧!今天這事兒一波接一波的還沒完了啊!
“今天布置秀場的時候兒出了點狀況,有個燈架沒固定牢,從天花板上砸下來了,當時孫哥正指揮著幾個模特兒在走位,虧他反應快,把她們都推開了,不過他自己就,就……”
“就什麽啊!你倒是快點說啊!”聲音有點兒大,驚了屋子裏正準備休息的老爺子,隔著門一勁兒問她出什麽事兒了。孟小冬隨便敷衍幾句,快步走到院門外。
“別緊張別緊張,”電話那頭兒小丁連忙安撫,“幸虧燈架不大,砸在孫哥腿上了,他現在在醫院,拍了片子還不知道情況究竟怎樣。”
“從天花板上直接砸下來的?!二哥當時還能走嗎?”
“砸到右腿,大概,大概得骨折。”
“……”
“小冬,孫哥不讓告訴你們,一會兒你給他打個電話吧。要是你能過來一趟就最好了,他在醫院需要人陪。他又不讓我們在那兒,剛才拍片子的時候兒就把我們全哄走了,這場秀孫哥花了很多心血,還有三天,很多事兒還沒就緒,也難怪他著急。”
“我知道了,我沒有入港證。”
“這個不是問題,你去派出所指定的照相館照三張一寸照片兒,下午去公司連同身份證戶口本兒一塊兒交給王秘書,我讓香港分公司想辦法,肯定很快,你放心。”
“謝謝,一定要快,我給二哥打電話,先掛了,有事兒你隨時聯係我!”
第三十五章
孟小冬跟孫少晏通了電話。
他說香港這邊的事兒出了點問題,大概要推遲一段時間回去。
他說旅行大概來不及,春節補上好了。
他說讓她好好吃飯,別鬧騰饑餓療法。
他說正在忙,晚點再給她打回來。
他說……
孟小冬靜靜聽著,不住“嗯”著,什麽都沒問。
下午照了相,打車去公司把需要的資料都給了王秘書。
電梯裏,碰到劉曉琴。孟小冬差點兒沒認出來,隻見她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眼角眉梢飛揚著得意。劉曉琴看到她,倒是挺熱情,非要拉著她去公司對麵的咖啡廳坐坐。
孟小冬沒什麽心情,大多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在滔滔不絕談論戀愛的甜蜜。Martine長Martine短,聽的她耳朵直發癢。
劉曉琴說Martine為人極其溫柔體貼,在她身上花起錢來毫不手軟。
孟小冬笑笑:出手大方是花花公子的基本素質。
劉曉琴沒搭理她的話,自顧自跟她描述這些天Martine帶她去過的餐廳,帶她睡過的酒店。
孟小冬聽得煩躁,幾次打斷她準備離開,皆未果。
三杯咖啡下肚,劉曉琴終於說累了,孟小冬如釋重負。起身,卻被她一把拉住,神秘兮兮道:表姐,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馮丹嗎?
孟小冬點頭,劉曉琴嘿嘿一笑:前幾天公司招模特兒,Martine負責麵試,我在他辦公桌上看到了馮丹的資料。
……
孟小冬有點愣,連忙問:Martine那兒她過關了嗎?
劉曉琴眉飛色舞,不住點頭:那是,我跟Martine說她是我好朋友,Martine自然放她過關。本來他嫌馮丹腿不夠修長,想淘汰掉,我給馮丹打電話,她可樂壞了。
孟小冬抑製住想暴打她一頓的衝動,問她馮丹以前在不在D市。
劉曉琴搖頭:她跟我差不多時間來,要不就說我倆有緣呢。大學畢業後就沒見過麵,前幾天我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可把她興奮的不行。聽說前兩年她一直四處漂著,兼職的平麵模特兒,後來覺得給那些小家子氣的雜誌拍照沒什麽前途,才決定來這裏碰碰運氣。該她好運,我跟她竟然在這兒碰上了。
孟小冬強忍著心頭冒起的火兒,招呼服務生結賬。劉曉琴按住她的手:表姐,我有卡,百八十塊錢的咖啡,我請,你甭破費了。
孟小冬收起錢包兒,一點也不準備跟她客氣,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人。
坐上地鐵,孟小冬心裏還在暗罵,劉曉琴這廝八成是腦子被門擠歪了,把馮丹折騰進公司,還嫌二哥不夠鬧心?!此刻,她突然有種衝動,做壞人的衝動。說起來,她跟Martine也算熟,她實在很想給Martine打個電話,讓他立馬把馮丹的資料給斃了!眼不見心不煩!
回到家已經快五點,孟小冬想起晚上約了齊薇吃飯。現在實在沒什麽心情安慰她,自己這邊兒的事兒也一團亂,準備告訴她改天。結果打電話去她辦公室,秘書接的,說她下午不在公司。打她手機,關機。孟小冬心裏不禁有點犯嘀咕,這種情況可不多見。在語音信箱裏留了言,讓她聽到後立刻回電。無所事事,幹坐在沙發上等了會兒,心裏總惦記著二哥,忍不住又撥下他的號碼。世界真奇妙啊真奇妙,二哥的手機也關機。猶豫了會兒,實在不放心,隻能找小丁。還好還好,小丁的電話是通的,通信衛星看來沒有遭到恐怖分子的襲擊。
電話裏,小丁一聽是她,立馬主動交代情況:現在我正在醫院,偷偷來的,孫哥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那個……
孟小冬心裏那叫一個急,平時看這小丁挺能幹一人,怎麽總到關鍵時刻就卡殼兒?!
連番追問,小丁才訥訥開口:情況比想象中嚴重,醫生說是小腿腓骨骨折,右腳踝還有錯位現象,需要手術。孫哥剛剛被送進手術室。
……
“小冬?”
“入港證的事兒麻煩你了,一定越快越好!”
“一定,今晚我在醫院陪著,你不用擔心。”
一小時後,孫少晏的手機,關機。
兩小時後,孫少晏的手機,依然關機。
三小時候,孫少晏的手機,還是關機。
還好,在孟小冬恨不得生出對兒翅膀飛去香港的時候,小丁那邊傳來消息:手術結束,一切順利。麻藥效力未過,孫哥還沒醒。有事兒我隨時聯係你。
緊繃的心陡然鬆下,孟小冬隻覺渾身無力,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身上汗淋淋的,虛脫一般。抬頭看看表,原來快九點了。抹去額頭汗珠兒,才想起一直沒有齊薇的消息。若非有特殊情況,她絕不會這樣毫無交代的爽約。可孟小冬現在已經沒有心思顧及這些,轉身跑進臥室,開始收拾東西,入港證一下,立馬拎包兒走人。
忙忙碌碌折騰到半夜,就是不想閑下來。
小小的行李袋兒早已收拾妥當,裏裏外外地板擦的鋥亮,浴缸刷的光可鑒人,髒衣服也全部洗完晾在陽台,還有什麽活兒可以幹?!
叉著腰氣喘籲籲的站在臥室中央,孟小冬四下張望,決定把床調個位置!最近太衰,轉轉運氣!
風水之說不知是否真的靈驗,第二天下午,王秘書親自登門,把入港證和機票交到她手上。飛機三小時後起飛,孟小冬立馬行動起來。洗臉,提行李,換鞋,出門,曆時一分十八秒,效率之高連王秘書這般幹練的職場女性都不禁為之咂舌。
一條龍服務,王秘書開車送她去機場。
孟小冬坐在車後座,心裏砰砰直跳。一大早跟小丁通過電話,二哥昨天半夜就醒了,之後就一直沒睡著,疼的。醫生說腓骨骨折康複期相對較長,加上腳踝的傷,必須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才能下結論。小丁問她要不要跟二哥說兩句,他說二哥還不知道她要來的事兒。孟小冬說不用,讓他好好休息,多弄點骨頭湯之類的給他喝。小丁安慰她,說手術很順利,剩下的就是修養。他說二哥這些年很拚,應該停下來休息休息,就當是放長假。孟小冬心很疼,這些年二哥身心俱疲,總算能休息,卻是以這樣令人難以接受的方式。
走到半路,孟小冬突然想起李木魚交代她的事兒,忙昏頭了,險些忘記。出了這種狀況,她實在沒辦法天天去他家查信件。手機利用頻率太高,翻開蓋子,昨晚剛充好的電隻剩三格,不知道是不是水貨。
電話是李默接的,他說小爸正在病房裏幫奶奶擦身。孟小冬問情況怎麽樣。李默有點鬱悶,說不太好。孟小冬安慰他幾句,自己也有點心不在焉。說到不能去收信的事兒,李默突然變的不高興,口氣很衝的質問她為什麽。孟小冬無奈,翻翻眼皮兒,告訴他自己這邊也出了點兒狀況,要外出一趟。李默很不忿兒,在電話裏衝她喊起來:孟老師你太不仗義了!小爸從不把信箱密碼告訴別人!小爸的好朋友齊叔叔跟我們住同一層,小爸其實可以拜托他幫忙收信的!小爸讓你幫忙,說明他更信任你!你太辜負小爸對你的信任了!一頓控訴,孟小冬隻覺耳朵嗡嗡作響:李默,別激動,醫院不讓大聲喧嘩。還有,李默,咱能不能不要這麽上綱上線?我家裏確實有事兒。李默半天沒說話,孟小冬輕歎一聲:照顧好奶奶,等你小爸有空兒讓他給我來個電話。李默“嗯”了聲兒,很萎靡,沒了剛才的氣勢。孟小冬剛想掛斷,卻聽他似自語般低喃:孟老師,奶奶不會有事兒的,對不對。孟小冬有點愣,下意識問:怎麽這麽說?李默聲音發啞,很惹人疼,隻聽他道:奶奶這次病的很重,住在加護病房,小爸心情很差,昨天整晚沒睡,也沒說話,坐在奶奶床前,一個人愣神兒,不知道在想什麽。李默的話,攪的孟小冬心裏一抽一抽的,泛著酸澀。想想也是,小小年紀父母雙亡,尚未成熟的孩子,實在不應該麵對太多的離別。孟小冬安慰他,說人年紀大了,身體總會有些毛病,不要擔心,不會有事兒。李默說,他知道,他隻是不想讓小爸難過,他知道小爸一個人照顧全家,很累。電話裏,李默第一次提到他的親生父母,他說:爸爸媽媽去世後,原本很健朗的爺爺身體一下子垮了,中風後一直癱瘓在床,吃喝拉撒都要靠奶奶和保姆照顧。現在,連堅強的奶奶也倒下了。他說:隔著玻璃,奶奶靜靜躺在那兒,身上插著好多好多管子,看起來很嚇人。他問孟小冬:奶奶要是有事兒,爺爺該怎麽辦,小爸該怎麽辦。孟小冬很震撼,她一直知道李默是個早熟的孩子,卻沒想到,他懂事到如此令人心疼。該怎麽辦?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掛斷前,李默突然提高聲音:孟老師,有空兒多給小爸打打電話,他現在很需要支持,你要是能陪他聊聊天兒,我想他會開心點兒的。
……
上飛機前,王秘書交給孟小冬一張信用卡。
孟小冬詫異的望著她,王秘書笑笑,“總裁讓我交給你的,他說去香港盡情刷,刷掉的錢到時候跟孫總監慢慢算,你不用擔心。香港那邊都聯係好了,丁助理會在機場等你。”
孟小冬聽罷,哭笑不得,看來Martine也知道二哥出事兒了,希望他不要精蟲灌腦,順嘴告訴劉曉琴。
接過卡,孟小冬揮別王秘書,快步走進安檢通道。
幾個小時的飛行,飛機平穩降落。台風剛過,香港天氣很好。
提著行李走出通道,人群中搜索了幾秒,很快就發現小丁的身影,視線對上,小丁也發現了她。
兩人簡單寒暄,坐著電梯下到停車場。小丁看起來有點憔悴,胡子拉茬的,昨晚一宿沒睡,很消耗體力。
沒空瀏覽東方明珠的繁華街景,孟小冬隻巴望著下一分鍾醫院就出現在眼前。小丁也很想開快,無奈,交通不盡如人意,三步一停,塞車塞的人心裏直冒火兒。
“二哥怎麽樣了?”第N次停在紅燈前,孟小冬無奈問。
“午飯過後醫生過來查房,手術沒有問題,但是傷的部位比較脆弱,所以現在不好說需要多長時間能恢複。”
孟小冬點點頭,昨晚上網搜集了一大堆關於骨折病人食療的方子,得好好替二哥調理調理。
“你說的沒錯兒,二哥這些年太累了,趁這個機會休息休息也不錯。”事情已經發生,就得努力往好的方向想,否則日子可就沒法兒過了。
小丁不自然的笑笑,“這個,後天就是時裝發表會,孫哥現在暫時還沒法兒進入休息狀態。”
孟小冬一愣,“什麽意思?!”
“嗬嗬,你去醫院就知道了。”
……
單人病房。
小丁送下孟小冬後馬不停蹄的趕去秀場。
孟小冬站在病房前,透過門上的玻璃,終於明白小丁話裏的意思。
原本清爽寬敞的病房裏,塞了足有十幾號兒人!
二哥半臥床上,右腿打著厚厚的石膏,高高墊起。雙眉緊皺,臉色蒼白,靠著一堆軟枕,吃力的撐著身子。原本應該靜養的人,此刻手裏正拿著一疊設計圖,指揮著助手在模特兒穿著的衣服上縫縫改改。屋子裏烏烏壓壓亂成一團。
走廊裏,護士經過,都會好奇的瞥上兩眼。房門上,端正的掛著一塊兒小牌子:請勿打擾。
……
孟小冬把行李放在腳邊,抑製住衝進去把他們通通轟走的衝動,躲在門外,靜靜望著二哥的一舉一動。
助手勸他休息一會兒再繼續,被他冷臉瞪回。模特兒問他要不要喝水,他卻把模特兒拎到床邊兒,親自拿起針線修改禮服上總是令人感到不滿的腰部線條兒。一陣飛針過後,禮服的感覺果然跟剛才截然不同,二哥自己卻軟下身子靠在床頭胸口劇烈起伏。
身後,傳來響動。給二哥送藥的護士。孟小冬連忙躲到牆邊,護士狐疑的瞧了她幾眼,推門而入。孟小冬很希望白衣天使發威,把這些閑雜人等全部趕走。可惜,隻見她笑容明媚的走到二哥床前,俯身輕聲細語的對二哥說:孫先生,醫生說最多隻能到晚上八點鍾喲,到時候你必須休息。
二哥點點頭,沒說什麽,把其中一個助手叫到身邊兒,對著圖紙指指點點,繼續忙碌。
護士心滿意足的退出病房,見孟小冬還在,終於忍不住問:“小姐,你來探病?不知道我有什麽能幫到你?”
孟小冬連忙擺手,“謝謝,不用。”
護士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端著托盤兒轉身離去。
孟小冬悄悄蹭回門邊兒,正準備繼續觀望,卻發現病房裏突然靜悄悄的,視線齊刷刷投向她……
第三十六章
被十幾個人盯著看的感覺真不爽。
孟小冬突然覺得其實當明星也不容易。
正琢磨著要不要推門而入,門已經被人從裏麵打開。
這下子,更赤裸裸了。
二哥看著她,半天沒說話。
孟小冬有點鬱悶,他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難道還有理了?!
正準備開口,卻見二哥勾起唇角,笑了,笑的很舒展,一下子,她心裏的火兒全滅了。
接著,就聽他說:你們先回去,明天一早再過來。小冬,進來。
孟小冬站在門口兒,沒動地方兒。
十幾號兒人魚貫而出,從她身邊經過時,莫不投來好奇的一瞥。
多嘴的人最不可愛,可惜,不可愛的人處處都有。
助手甲走到門口兒時,在她身邊停了停,轉身問孫少晏:總監,這位是?
言語之曖昧,令人聽了直想撞牆。
二哥放下手中設計圖,臉上笑意未褪:我家人,少羅嗦,去秀場繼續排練。
助手甲笑嘻嘻的伸出手,跟孟小冬握了握。
臨走前,不忘丟下重型炸彈一枚:沒想到總監的女朋友是這種清秀可人的類型兒,藏的可夠隱蔽的,這下子,不知道要摔碎多少芳心咯。
滾。孫少晏笑罵。
世界清淨了。
孟小冬提起行李袋,走進病房,隨手關上門。
“咚”的一聲兒,“請勿打擾”的小牌子在門外晃悠了好一陣才停下。
孫少晏靠在床頭,靜靜望著她。
孟小冬站在病房中央,淡淡的消毒水味兒飄進鼻端,不太舒服。
“什麽時候知道的?”話裏帶笑,孫少晏打破沉默。
“昨天中午。”孟小冬口氣很衝,視線卻緊張的在他身上仔細打量。
“小丁的情報挺及時。”孫少晏揉揉酸疼的肩膀,眼角眉梢那熨帖的笑意,跟臉色極為不搭。
“你還好意思說,騙子。”看著他僵硬的右腿,毫無血色的嘴唇,昨天電話裏的談笑風生,偽裝的一定很辛苦。
孫少晏心情極好,所有煩躁在看到偷偷貓在門口兒的那道身影兒後,皆皆一掃而光,“小樣兒,眼圈兒黑的跟熊貓是的,昨晚沒睡好?過來。”
孟小冬瞪他一眼,不搭理,把行李丟在沙發上,轉身走進洗手間。
擰開龍頭,嘩嘩的涼水澆在臉上,腦子清醒了些。親眼看到二哥,還能工作,還能對她笑,虛懸了一路兒的心,倏然落下。調高水溫,取下架子上的毛巾在溫熱的水流下浸濕,微微擰幹,仔細折好,對著鏡子發了會兒愣,推開門走回病房。
“小冬,坐過來,我有事兒問你。”孫少晏眉頭輕皺,吃力的挪了挪身子,笑容依舊,臉色卻變的更差。
“不要亂動!”孟小冬三兩步跑到床邊,抽出背後軟枕,小心翼翼扶他躺下,輕輕擦去他額頭不斷湧出的汗珠兒。
“還挺賢惠。”孫少晏半閉著眼睛,任她繼續幫自己擦身,濕漉漉的汗粘在病服上,早就黏膩難耐。
孟小冬哼了聲兒,不說話。掀開被子,解衣扣時,手微微發抖。雖然男女有別,不過二哥是親人,另當別論,另當別論!自我催眠中,五顆扣子終於順利解開。
“傻丫頭,不用緊張。”孫少晏捏捏她的臉,眼睛彎彎的,看起來極愜意。
“安靜。”孟小冬沉著臉,強作鎮定狀。
“坐飛機過來的?入港證誰幫你辦的?”看她慢慢悠悠的掙紮著,孫少晏索性自己掀開衣服,胸膛裸露在外,密密麻麻的汗珠整齊排列。
孟小冬臉一熱,“切!不用你管,我偷渡來的。”
孫少晏笑出聲兒,“香港回歸了,就算你直接遊泳過來,也不算偷渡。”邊說邊撐著胳膊想坐起,孟小冬毫不猶豫的按住他肩膀。
孫少晏無奈,“我想坐會兒,腰躺的很酸。”
“你剛才不是一直很神勇的坐在那兒?多威風啊,斷了一條腿還不忘把一堆人指揮的團團亂轉!看著架勢,地球兒要是離了你,是不是就不轉了?!”終於還是沒忍住,孟小冬劈裏啪啦脫口而出。
“傻樣兒,心疼我就直說。”孫少晏大笑,抬起胳膊勾住她脖子,用意很明顯。
孟小冬無奈,讓他借力坐起,把剛才抽走的軟枕重新塞回他身下。
“小丁畏罪潛逃了?”
孟小冬沒接話,埋頭幫他擦拭身上的汗,沉默了會兒,才說,“二哥,以後別這樣兒。”聲音很悶,低低的,似自語。
“嗯?哪樣兒?”孫少晏隨手把她垂落的發絲塞到耳後,淡聲問。
“你有家人,別把自己當救世主,什麽事兒都自己抗著。動都不能動的躺在床上,這個樣子,我不喜歡,以後別再這麽折騰自己。”孟小冬嗓子有點兒啞,眼角濕濕的,幾滴水珠兒吧嗒吧嗒砸在手背上,疼。暈開,濕成一片。
孫少晏笑了笑,輕輕抬起她下巴,伸手抹去她臉上未幹的淚痕,“意外而已,哭什麽,傻丫頭。”聲音柔和,絲絲縷縷飄進耳中,讓人心裏暖暖的,很安穩。那一瞬間,孟小冬竟覺得,隻要有二哥在身邊,就夠了,足夠了,什麽都不再需要。
美好的氣氛持續了約莫半分鍾。
護士小姐再度推門而入,上次是送藥,這次是掛針。
看著床邊兩人曖昧的姿勢,她腳步登時頓在原地,神色頗尷尬。
孟小冬臉似火燒,利落的幫二哥拉好被子,逃難是的從床邊退開。
“孫先生,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護士視線在他二人身上輪番掃過,眸子裏一片了然。
孫少晏若有所思的望著指尖兒上閃閃發亮的水漬,似乎沒有注意到護士的存在。
孟小冬定定神兒,示意護士幫他紮針。
從昨天入院,孫少晏幾乎水米未進。
青白的手背上,幾個刺眼的針孔不均勻分布。
護士在他手上輕輕拍打幾下,血管未見絲毫痕跡。
橡膠帶緊緊勒住手腕兒,折騰半天,兩針下去,細軟的塑膠管裏終於湧出鮮紅的液體。
護士舒了口氣,調慢點滴下落的速度,囑咐他剛剛做完手術,千萬不能挪動那條受傷的腿。
見他心思壓根兒不在自己身上,護士搖搖頭,轉而把注意事項一一交代給孟小冬。
孟小冬不斷點頭,仔細記下。
臨走前,護士突然問她,“小姐,要不要讓住院部在病房裏加多一張床?”
孟小冬道了聲兒“謝謝”,說不用。
護士了然的點點頭,眼神兒從孫少晏身上飄過,“我們的單人病房還蠻人性化的,病床設計的比一般單人床要大。”
……
孫少晏笑,孟小冬窘,急忙解釋,“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晚上睡沙發就好。”
護士神色古怪的望著她,“我了解,不用解釋,如果有需要就告訴我,二位晚安。”
孟小冬直楞楞的盯著緩緩合上的房門,心裏暗罵自己:對啊,何必解釋,解釋什麽,越描越黑!
護士走後,孫少晏跟小丁通電話,讓他送晚餐過來。
孟小冬坐在床邊兒,打了個哈欠,有點兒困。
孫少晏讓她從櫃子裏拿出被子躺在沙發上睡一會兒。
孟小冬搖搖頭,支著腮幫子盯著緩緩下落的點滴出神兒。
孫少晏默默打量著她的側臉,不施脂粉的麵孔,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了不少。
妹妹嗎?妹妹。
滴了會兒,孫少晏覺得手背直發脹,下意識活動。
孟小冬一驚,連忙問怎麽了,哪兒難受?!
孫少晏展顏而笑,突然抬手覆上她手背,涼涼的手心兒一下子有了溫度。
孟小冬愣了愣,沒把手抽回。二哥的手心兒很冰,她要用自己手背的溫度融化掉這令人心慌的寒意。
“小冬……”
“嗯,怎麽了?”
“跟我媽怎麽說的?”
“善意的謊言。”
“嗬嗬,你撒謊我放心。”
“切!別把我說的跟慣犯是的,哪次撒謊不是因為你!”
“木頭那邊兒呢?”
“他家裏也出了點事兒,帶著李默回S 市了。”
“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
“等你回去的時候兒。”
“傻樣兒,你學校還有二十天就開學了,那時候我回不去。”
“那我就請假。”
孫少晏沒說話,笑容淡淡的,視線從她身上別開。
“你要不想耽誤我上班兒就快點兒好!”
“小冬,林西北後來有沒有再找你?”
……
這話題轉的!孟小冬被口水嗆了下,咳嗽半天未止。
孫少晏冷哼,“看你這反應,他肯定是又找你了。”說著,端起床邊兒的水杯遞給她,側過身子輕輕拍打她後背。
幾口水下肚,呼吸正常,“二哥你看你,凶神惡煞這樣兒,我最怕你翻臉。”
孫少晏抬手彈彈她腦門兒,“你給我爭氣點兒,知道不?”
孟小冬鼓鼓嘴,抗議他的暴力行徑,“二哥,你別說,這次我真挺爭氣,真的!不過你看看自己現在這副德性,還是甭操那些沒用的閑心了。”
孫少晏挑眉,若有所思道,“說來聽聽,都是怎麽個爭氣法兒?”
孟小冬無精打采的趴在床邊兒,歎了口氣,“也沒什麽,就是把該說的都說了。”
“這麽爭氣?”
“嗯,其實說出來,發現也沒想象中那麽艱難。”
“這麽大歲數兒了,腦袋總算開點兒竅。”
“二哥,我決定了!”
“嗯?”
“等回去,就讓我媽和三姨行動一起來,給我介紹對象兒。”
……
“相親的時候,我就跟對方說明白,我差點成了第三者,我不能生孩子,如果對方聽了沒被嚇跑,那我就跟他認真的談戀愛。”
……
“二哥,你倒是說句話啊,難得我這麽坦白。”
……
“二哥?你沒事兒吧?你要準備打我一頓就來吧,看在你是病人的份兒上,我絕不還手。”
……
“二哥?”
完了。孟小冬偷偷瞧著孫少晏的臉,隻見他絲毫表情沒有,不冷不熱的盯著她,眼睛微微眯起,這絕對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征兆。
這裏的傍晚靜悄悄。
沉默。
孟小冬咬著嘴唇,避開二哥的視線。
笑著說出這番話,心底,不知經過多少掙紮。
笑著揭開自己的傷口,疼嗎?很疼。
她在心裏反複對自己說:既然邁出了第一步,絕不能再退縮。
“小冬……”終於,孫少晏有了反應。
“嗯?”孟小冬轉過臉,心裏七上八下咚咚直跳,不知二哥準備怎麽收拾她。
“尋找新的戀情?”
“嗯。”孟小冬輕輕點頭。
“木頭呢?他不行?”
“不,他太行了,是我不行!”
“他有兒子,就算你不能生育,也不是問題,三口之家,照樣完整。”
“我知道。”
“時機成熟時,你可以把這些事兒告訴他,如果他介意,我不會把他介紹給你。”
“也許吧。不過,二哥,就算李木魚不在乎,可我在乎,麵對他,我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道坎兒。找個平凡點兒的男人,如果他能接受我的過去,我的缺陷,那我一定會努力的去愛他,回報他對我的寬容。李木魚是個好人,可他太好了,站在他身邊兒,他的完美會時時刻刻的提醒我,提醒我想起自己的汙點。二哥,有這種壓力,你覺得我會幸福嗎?”
孫少晏眉心緊攢,想了想,緩緩道,“你覺得以回報為出發點的愛情,結局就會是幸福?”
“總要試過才知道。”
“拿自己的幸福去賭,輸了,你怎麽辦?”
“努力過了,沒什麽後悔。三姨一個人,也活的很好。人生總會有些遺憾,隻要不後悔,就能活的很好。”
……
“傻丫頭!”孫少晏搖搖頭,一把攬過她,緊緊摟在懷中。掛著血珠兒的針頭,孤零零懸在半空。
“二哥,你的手……”
“不要亂動。”
……
第三十七章
二哥睡了。
淩晨三點多,終於睡著。
孟小冬悄悄掀開被子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床邊。
抽出紙巾輕輕幫他擦掉額頭的汗珠兒。
二哥是個矛盾的人。
看起來一副弱不禁風的美人麵孔,骨子裏那股韌勁兒卻是無人能及。
床單很皺,大概是疼的時候被他下意識撕扯的。
小丁送來的晚餐很豐盛,二哥吃的很少。
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的人,很難有太好的胃口。
孟小冬有點後悔,不該跟二哥說那些話。
二哥在擔心她,這種時候,她不該讓二哥再替她操心。
晚上陪二哥聊天兒聊到一點多,說起很多小時候的事兒。
那時候,二哥不太愛說話,對家裏的大人也都是彬彬有禮,總讓人覺得不夠親近。
姥姥對後輩都很疼愛,唯獨二哥總是跟她不對盤。
其實二哥很孝順,他隻是不會表達。
那時的他跟現在的玲瓏八麵完全判若兩人。
有一年暑假,她跟二哥回鄉下看姥姥。
姥爺跟舅舅進城辦事兒,家裏就剩他們祖孫三人。
姥姥在炕頭拉著她的手說故事,二哥坐在小院兒裏畫畫。
隔壁的大嬸來串門,讓姥姥去她家幫她看看新裁的衣服圖樣兒。
出門時,姥姥突然想起灶台上還燒著水。
匆匆轉身想回去關火兒,腳被門檻兒一絆,整個人直直摔到地上。
後腦勺兒著地,當時就不能動了。
大嬸跟她都嚇壞了,手足無措。
二哥丟下畫板,跑過來,檢查了下姥姥的胳膊腿兒,沒有明顯傷痕。
她拉著二哥的手,急的直想哭。
大嬸說去地裏叫人來,抬著送去醫務所。
二哥探了探姥姥的鼻息,想了想,讓她幫忙,把姥姥架到他背上。
就這樣,二哥背著姥姥一路小跑,二裏多地,一直背到醫務所。
孟小冬跟在二哥身後,扶著姥姥的身子,跑的上氣兒不接下氣兒。
醫生檢查了下,果斷的把姥姥轉去縣醫院。
姥姥醒了,姥爺跟她說:要不是小少送的及時,會發生什麽事兒,誰也不知道。
二哥牽著她的手,靜靜站在病房外。
那時候,她就覺得,二哥雖然沒有大表哥那般粗獷的長相,可二哥長大後,一定會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姥姥出院後,雖然跟二哥仍不大親近,可看他的目光,卻比以前慈愛的多。
聊起這段往事,二哥總是一笑置之。
說起來,李默的反叛,比起二哥小時候,實在不算什麽。
二哥功課很好,畫畫也很好,還有一項“過人”的特長,打架。
那時候三姨沒時間管他,二哥經常住在她家。
三五不時學校通知要見家長,多半是老媽代勞。
老媽很疼二哥,每次從學校回來,總會把二哥叫到她房間耐心的開解。
老媽私底下經常跟她說,大人婚姻的破裂,受傷害最深的,其實是孩子。
於是孟小冬不記得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二哥的小跟屁蟲。
上學放學總是跟著他,不讓他翹課,不讓他打架。
次數多了,大概二哥也被她跟煩了,出勤漸漸正常了,臉上身上的傷痕淤青也越來越少見。
後來,二哥從良了,他們也不在一個學校了,她漸漸也就不跟了。
可他們還是會一起上學放學,因為換二哥跟她了。
放學時,總能看到二哥靠在單車邊等她放學的身影兒。
初中那會兒,班裏的女生沒少給她塞情書,托她轉交給二哥的。
再後來,二哥離開D市,上大學了。
一個人上學放學,她適應了好一陣子才習慣。
電話裏,她經常會好奇的問二哥有沒有譜寫點兒校園戀曲。
二哥總是用一句“傻丫頭,少操心”打發她,弄的她鬱悶不已。
“怎麽還沒睡?”
嗯?!孟小冬一驚。
“想什麽呢,那麽投入?”孫少晏揉揉眼睛,伸手把她拉到床邊兒。
“沒,憶往昔呢。”
“還挺文藝。”
“怎麽醒了?腿又疼了?”
“沒,太熱。”
孟小冬歎氣,拿起床頭的雜誌幫他扇風,“忍忍吧,你現在不能吹太多冷氣。”
“別扇了,幫我揉揉肩膀。”
“肩膀也疼?”孟小冬丟下雜誌緊張道。
“職業病,右邊兒。”
孟小冬繞到另一側,偎在床頭,輕輕幫他按摩。
“小冬,等發布會結束,小丁在醫院陪我,你回去。”
“不回。”
“你在這兒不方便。”
“怎麽不方便,不就是上廁所的問題,我又不是沒照顧過病人。你現在都這德性了,甭跟我窮講究。”
孫少晏無奈的笑笑,“開學前學校不是事兒挺多?”
“學校離了我照樣正常運轉,你現在這樣兒離了我就寸步難行了。”
“現在是不是覺得特爽,終於有機會騎在我腦袋上作威作福了,嗯?”
“爽個屁,你快點兒好吧,我還是比較習慣你騎在我腦袋上作威作福。”
孫少晏笑意濃濃,“這麽有覺悟?”
“被你壓迫慣了唄。”揉完肩膀,孟小冬抬起他胳膊輕輕活動,總維持一個姿勢躺著,很累。
“小冬,問你個問題。”
“嗯。”
“以後你找了男朋友,如果家裏人都反對,你會怎麽辦?”
“這個啊,如果家裏覺得我實在不適合那男的,我也不能怎麽辦。”
“是嗎?如果他很愛你你也很愛他呢?”
“二哥,你現在還有空兒想這種問題?”孟小冬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兒道。
“閑著也是閑著。”
“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那樣兒,估計我會爭取一下。”
“估計?”
“是啊,那些沒影兒的事兒我哪能給你個肯定的答案。”
“小冬,木頭的事兒,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不要這麽急著下結論。”
孟小冬沒說話,起身掀開被子幫他按摩放鬆腿上的肌肉。
“行了,睡覺去吧,很晚了。”
“我不困,倒是你趕緊給我閉眼!一早不是還得繼續工作,維持地球兒平穩轉動。”
“傻樣兒,最後一天了,甭跟我慪氣,趕緊去睡覺。”
正說話間,病房裏突然響起陣清脆的“滴滴”聲,手機短信?
“這麽晚,誰找你?”
“不知道,我看看。”
站在沙發旁,孟小冬從包裏掏出手機,點開未讀短信:
孟老師,你要是看到短信,那一定是被我吵醒了。我道歉,不過能不能麻煩你給小爸來個電話,他從到醫院後就沒合過眼,再這麽下去,我看他可以直接跟奶奶住一個病房了!孟老師,我覺得你太不仗義了,小爸對你那麽好,你卻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玩兒失蹤!你難道不知道越是成熟的男人,心底越脆弱!在此,我代表小爸,向你表示最崇高的,抗議!
……
孟小冬哭笑不得,盯著手機屏幕,半天沒說話。
“怎麽了?”孫少晏問。
“沒什麽,”孟小冬收起手機,走回床邊兒,“二哥你趕緊睡吧,等你睡了著了我就去睡。”
“要打電話用我的手機,長途漫遊,接到下月賬單你估計又該開始饑餓療法兒了。”說著,孫少晏拿起床頭的手機塞到她手裏,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孟小冬默默坐著,二哥呼吸漸漸平穩,睫毛顫動的極微,終於倦極而眠。
走廊上。
孟小冬沒有過多猶豫,翻開二哥的手機,按下李木魚的號碼。
“喂,少晏?”很低很沙啞的聲音。
……
“是我。”孟小冬有點兒後悔用二哥的手機,暴露行蹤。
“小冬?”李木魚頗訝異,聲音高了少許。
“嗯,你在睡覺嗎?不好意思吵醒你。”
“沒事兒,還沒睡。”
“阿姨情況怎麽樣?”
“還在觀察期。”
“你聲音聽起來很累,陪病人,要先保重自己的身體。”
電話那頭兒,李木魚笑了,雖然很輕,卻很放鬆,“怎麽想起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李默說你外出了,跟少晏在一起?”
“嗯。”
“信的事兒我會想辦法,你不用擔心。”
“不好意思。”
“還有事兒嗎?”
……
孟小冬很鬱悶,想勸勸他,又覺得不知從何開口。
“小冬?”
“在呢,我聽李默說你這兩天都沒睡覺,別把自己當鐵人。”
“李默?他讓你給我打電話的?”李木魚聲音頓沉。
“不是不是。”孟小冬慌了神,匆匆辯解。
李木魚沉默了會兒,“我沒事兒,你也早點睡,掛了。”
然後,就掛了,真幹脆。
孟小冬悻悻收起電話,心裏堵的慌,最近事兒太多,腦子不大靈光。
鬱鬱走回病房,躡手躡腳蹭到床邊兒,坐了會兒,眼皮兒開始發沉。
不記得怎麽睡過去的,反正再一睜眼,天已蒙蒙亮,趴在床沿上睡了一宿,脖子快斷了。
八點鍾。
醫生查房。
沒什麽問題,術後一切正常。
孟小冬很緊張的跟醫生說,他的腿昨晚疼的睡不著。
醫生檢查了下,說這是術後幾天內的正常反應。
孟小冬拉著醫生再三確認,醫生被她問的幾欲抓狂,若非修養良好,定會當場暴走。
孫少晏笑著拉過她,塞給她一個蘋果。
醫生見狀,立馬如釋重負般離去。
孟小冬看了看,把蘋果放回桌上,“我不想吃。”
孫少晏抬起手拍拍她氣鼓鼓的腮幫子,“傻樣兒,我想吃,你削皮兒。”
……
蘋果剛削了一半兒,昨天的原班人馬就殺了過來。
仔細瞧瞧,人數好像又壯大了些,病房一下子滿滿當當,小丁也來了。
各種招呼問候齊齊丟過,水果鮮花在牆邊排成一溜兒。
孟小冬有點局促,孫少晏接過她手中的蘋果,把小丁叫到床邊兒。
“上午你帶小冬出去逛逛。”
小丁點頭,衝孟小冬嘿嘿一笑,身後數道探尋的目光,刺的她渾身不自在。
“小冬,我的卡給你,喜歡什麽就買,順便幫我幾本兒雜誌回來。”
“不用,我也沒什麽要買的,你要看什麽雜誌?”
“隨便,隻要不是《知音》《家庭》那種婦女讀物就行。”
小丁偷笑,身後的八卦人群開始起哄:
“哇塞,總監,原來你還有如此溫柔的一麵!”
“總監,給我們介紹介紹啊,小丁那廝嘴也忒嚴了,半點兒內幕都不透露。”
……
孟小冬哭笑不得的盯著孫少晏,“你幹嘛誤導他們。”
孫少晏拉過她,附耳低語,“有你做我的擋箭牌,我的風流債就可以少欠點兒,你不是一向反對我濫交?既然反對,你就得做出點兒犧牲。”
……
這個動作,在外人看來,實在曖昧至極。
香港確實繁華,可孟小冬沒心情欣賞。
幫二哥買了些日常必需品,外加幾本兒時尚雜誌。
小丁很鬱悶,一上午腿兒都逛細了,就收獲了這點兒東西?
十一點多,孟小冬惦記著回醫院。
小丁說:總監那邊兒還沒完,臨走前他交代午飯讓咱倆在外麵吃。
孟小冬想了想,沒反對。
二哥是個工作狂,努力了這麽久,就讓他盡情完成最後的工作好了。
生活的精彩之處就在於,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等著你的,究竟是天上掉下的餡兒餅,還是地上踩到的狗屎。
坐在餐廳裏,孟小冬正準備甩開腮幫子狂吃一頓,李默的短信姍姍而至,簡單幾字:
奶奶病危了。
……
第三十八章
時裝發表會的結果令人超乎尋常的滿意。
盡管身為設計師的孫少晏並未親臨現場,不過縈繞在他腦袋上的光環,無疑又多了幾許。
接到小丁的電話,孟小冬如釋重負,這下子二哥終於可以休息。
小丁在電話裏說,很多人想去醫院探望,孫少晏聽了,通通拒絕。
下午,例行查房過後,孫少晏開始睡覺,睡的很香很沉。睜開眼時,外麵天已黑透。病房裏沒開燈,適應了會兒,他才看清屋子裏影影綽綽的擺設,四下打量,獨獨沒有孟小冬的身影兒。
動了動胳膊,渾身散了架似的酸疼。打開台燈,按下手邊按鈕,床頭緩緩抬起三十度。半坐著,腦袋有點兒暈,喉嚨幹渴難耐。端起水杯,溫熱的觸感傳入掌心。他眼底染著淡淡笑意,心情頗佳。
喝完水,看看表,十點多。孫少晏有點擔心,這個時間小冬會去哪?手機不在身邊兒,大概被她拿走,想按護士台叫人,無意中瞥見她的手機放在不遠處的窗台上。大概一米多的距離,可惜,胳膊不夠長,總是差那麽一點點,身子扭著,腰快斷了。無奈,他最終還是按下了床頭的紅色按鈕。很快,護士推門而入,親切詢問他有什麽需要。孫少晏問她知不知道陪床的女孩兒去了哪。護士想想,說下午見到她好幾次,大概半小時前,好像還看她坐著電梯下樓。孫少晏問她是不是一個人,護士點頭。孫少晏皺皺眉,讓護士幫他取過窗台上的手機。
護士走後,孫少晏翻開蓋子,正準備給她打電話,發現屏幕上顯示著三條兒未讀短信。他琢磨了會兒,隨手點開。從昨天開始,他就覺得她有點兒心神不寧,總是一個人坐在那兒發愣,問她,她什麽也不說。他知道她肯定有心事兒,這心事兒多半跟這些短信有關。
一條條點開……
孟老師,醫院已經下了兩次病危通知,奶奶很堅強,我知道她熬的很辛苦,每次短暫的清醒,奶奶總是緊緊握著我和小爸的手,氧氣麵罩下的樣子,很慈祥,笑的很安慰,可我看到小爸的眼角兒是濕的。爺爺躺在家裏,保姆一天無數次電話來詢問奶奶的情況,小爸總是笑著說,沒事兒,很快就能出院。孟老師,那種笑,你一定沒見過。今天下午,經過兩個小時的搶救,醫生說情況暫時穩定。小爸走出病房,靠在牆邊兒,愣愣的,像尊雕像,很久很久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你知道是什麽嗎?你一定想不到!字數超了,下一條……
小爸說:學校快開學了,下個禮拜你自己先回去,我已經幫你辦好了轉校手續,轉去一中,孟老師的班裏。孟老師,你一定不知道,那天你給小爸來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兒,小爸聽出是你,很開心,可你實在是……實在是……善意的謊言你們這些大人不都很擅長嗎?你為什麽要讓小爸猜出電話是我讓你打的!就像小爸哄騙爺爺,難道你不能稍微撒個小謊哄哄小爸開心嗎?因為你,小爸把我的手機沒收了!字數好像又超了,繼續……
我借護士手機發的短信,隻是想問你個問題。孟老師,你難道真的對小爸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還是說,你也像其他人那樣兒,覺得我的存在是個障礙?!如果你不給小爸回電話,以上兩點我就當你默認了!那我堅決不去一中,不去你班裏上課!!
……
孫少晏靠在床頭,盯著屏幕上的字跡,手心兒冰涼一片。
小冬的魂不守舍,原來如此。
李默的短信,透出太多信息。
腿上冷不丁兒傳來的抽痛讓他的心緊緊揪成一團,不斷收縮。
手微微發抖,合上手機,閉起眼睛,頭很疼,渾身上下都很疼。
汗很快濕透全身,他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蒼白的唇揚起,散出抹莫名的笑意。
疼的好,渾身上下都疼,該疼的地方兒,反而感覺不到了。
門口傳來輕輕響動。
“二哥你醒了?”
孫少晏淡淡的“嗯”了聲兒,他擔心的人終於回來了。
“原來這床可以升起來啊,那你幹嘛每次都攬著我脖子讓我扶你起來,直接這樣多省事兒。”孟小冬走到床邊兒,手裏拿著剛從護士台取來的藥。
“剛才去哪兒了?”孫少晏睜開眼睛,笑了笑,把她的手機放在桌上。
“給薇姐打電話,好幾天都沒她消息。”孟小冬抹了抹額頭的汗,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往肚裏灌。
“打通了?”孫少晏抽出張紙巾,幫她擦掉嘴角兒沾著的水漬。
“嗯,她說她跟展陽陽分手了,展陽陽最近要去美國,大概待半年,薇姐說她不會就這麽放棄,大家分開冷靜下也好。”
“像是她的作風。”孫少晏漫不經心道。
“二哥,餓不餓,我給你買了豬骨湯。”
“你自己出去買的?”
“我跟護士打聽的,反正不遠,走兩個街口兒就到了。”
“怎麽不讓小丁來送?”
“你讓他送來的飯菜確實很好吃,不過都不適合你。”
孫少晏笑笑,“我不餓,你先去洗個澡。”
“不著急,我先幫你把衣服換了,都濕透了,腿又疼了?”
“沒事兒。”
“對了,我剛才還跟三姨通了個電話,繼續幫你圓謊。”
“你辦事兒我放心。”
“二哥,你沒事兒吧?”
“嗯?怎麽了?”
“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想什麽呢?”
“小樣兒,睡了這麽久,腦子還沒清醒。”
孟小冬不大相信,盯著他上上下下打量個遍,沒發現什麽異常。
“我去幫你把湯熱了,你喝完再換衣服,要不又得一身汗。”
“嗯。”
美好的早晨。
孟小冬洗完澡,清爽無比。二哥靠在床上閉目養神,她正準備出去買早餐,小丁飄然而至。
拎著白粥小菜,外加,機票一張。
……
“什麽意思?!”孟小冬攥著小丁遞給她的機票,衝到床前,有點兒火大。
“中午的飛機,收拾收拾東西,吃過飯小丁送你去機場。”孫少晏笑眯眯的望著她,不疾不徐道。
“我說了等你能動了我跟你一塊兒回去!”
“這裏不用你,家裏很多事兒需要你照應。”孫少晏不理會她的高聲質問,聲音還是淡淡的。
“小丁,能不能麻煩你先出去一下。”孟小冬強抑怒火,衝他歉意的笑笑。
“當然當然,我去給車加個油,你們慢慢聊!”說完,掛著一臉賊兮兮的笑,輕輕退出病房。
“看這架勢,你是準備跟我單挑?”
“嗯,很想!二哥,為什麽突然趕我走,肯定有原因。”孟小冬不理會他的戲謔,坐在床邊兒氣哼哼的問。
“我說了,你在這兒不方便。”
“那是借口,我在這兒好幾天了,一切都很方便。”
“你要請假,下個月工資獎金被扣,拿什麽供房?”
“你借我錢就行了。”
……
“還有什麽理由,嗯?”孟小冬氣歸氣,手裏倒是沒閑著,輕輕幫他按摩肩膀兒。
“沒什麽理由了,吃飯,吃完飯收拾東西去機場。”
“你!”
四目相對,冷戰。
眼神兒會說話,火花劈裏啪啦:
“回去。”
“不回!”
“回去。”
“不回!”
“回去!”
“不回!!”
眼珠子快瞪掉了。
孟小冬率先敗下陣來,哭笑不得的揉揉酸澀的眼球兒,語氣放軟:“二哥,回去了我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不放心。”
孫少晏似是輕歎了聲,捏捏她腮幫子,“傻丫頭,我需要的隻是休養,有什麽好擔心的。”
“二哥,你就算把我弄回去了我自己照樣兒會來!”
“讓你來不了香港的辦法兒多的是。”
“你……”
孫少晏臉上浮著淺淺的笑,笑的孟小冬心裏直抽,莫名的難過。
“別跟我擰了,聽話,回去,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孟小冬垂著頭,不說話。
孫少晏握住她的手,握的很用力,汲取著,不屬於他的溫度。
“二哥……”喃喃似低語般的聲音,“你看了我手機裏的短信是不是。”
孫少晏沒有太多驚訝,點點頭,下意識鬆開她的手。
“這就是你趕我走的原因?”
孫少晏輕輕理順她垂在腦後的發絲,聲音自若,“傻丫頭,當然不是。”
“騙人。”
“我讓小丁給你買的機票,是飛回D市的,究竟要不要去S市,你自己決定,我讓你走,跟這件事兒無關。”
“二哥你再這樣兒我可真翻臉了!”
“出息了,跟我翻臉,嗯?”不冷不熱的調調,激的孟小冬渾身泛寒。
“反正就是一句話,我不走,你自己看著辦吧。”
……
長時間的沉默。
孫少晏把床頭又升高了些,跟她麵對麵坐著。
病房裏氣氛很沉悶,混著消毒水味兒的沉悶,呼吸倍感不暢。
小丁在門外探了探頭,再次消失,這次不知又去幹嘛,也許是洗車。
“小冬,我累了。”
……
“石膏拆了,我自然就回去,你不用擔心。”
……
“木頭的事兒,你自己想清楚,我不幹涉。”
……
“我給你媽打過電話,她告訴我前陣子我媽住院了,我不放心,你回去也有個照應。”
……
“吃飯,別再氣我了。”
……
“小冬,說話。”
……
孟小冬雙唇緊閉,就是不出聲兒。
孫少晏無奈的笑笑,攬過她肩膀,輕輕擁她入懷。
孟小冬沒掙紮,任二哥抱住他,腦子很亂,卻什麽都不願想。
沐浴乳的清香衝淡了醫院的味道,孫少晏垂首埋在她肩頸間,雙臂緊緊收攏。
孟小冬伸出手,環在他腰際。隔著衣服,掌心卻被潮潮的汗液沾濕。
時間是這世上最無情之物,目睹著這溫暖的相擁,卻從未想過為之駐足。
定格這一幕的,也許隻有回憶。
“二哥,記得開手機。”
“嗯。”
“我每天給你打電話。”
“嗯。”
“好好吃飯。”
“嗯。”
“三姨我會照顧好。”
“嗯。”
“我去學開車。”
“嗯。”
“你腿好以前,出門兒我送你。”
“嗯。”
“別替我操心,你說的那些事兒我會想清楚。”
“嗯。”
“快點兒好起來。”
“嗯。”
“繼續嗯。”
“嗯。”
……
病房裏,終於響起笑聲。
釋然嗎?開心嗎?
沒有人知道。
飛機緩緩起飛。
孟小冬拉下遮光板,埋頭睡去。
臨行前,小丁一再說,他定會照顧好二哥,讓她不用擔心。
除了謝謝,孟小冬想不出,自己還能說什麽。
二哥其實很倔強,他決定的事兒,她從來沒有餘地反抗。
李默的短信,她看了,心裏五味雜陳。
她理解,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想找個人依賴,心理上的安慰,勝過一切。
可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活在世上,大多時候,人,還得靠自己。
第三十九章
回到家,冷冷清清的感覺。
孟小冬放下行李,草草洗了把臉,給二哥打電話。
小丁接的,說他正在睡覺。
孟小冬心裏很憋屈,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
悻悻掛斷,給家裏打電話,剛好三姨也在。
家長裏短的聊了會兒,老媽讓她晚上回家吃飯,說三姨也想她了。
客廳裏很安靜,安靜的讓人心煩。
孟小冬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漫無目的的換台。
躺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直銷頻道,眼皮兒發沉,又困又乏。
想睡,卻總是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實,心浮氣躁,渾身不爽。
半夢半醒間煎熬,怎麽躺都不自在。
正鬱悶著,電視裏響起一陣哀婉悠揚的音樂。
她緩緩抬起眼皮兒,推銷電動拖把的美女直銷員不見了。屏幕上,一對兒男女沐著漫天飛雪深情相擁,看起來像是前陣子各大頻道強力宣傳的某台灣偶像劇。她對這類電視劇向來不感興趣:真空的童話世界,不食人間煙火的愛情,無視一切隻為愛而生的男男女女。十六歲時,她覺得這就是浪漫。二十六歲時,這一切在她眼中,已然變成了毫無意義的搞笑。當看到男主角瘋狂搖晃著女主角的肩膀,第八次悲痛欲絕的嘶吼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用你的愛來傷害我時,她終於忍無可忍,果斷的按下OFF鍵。
翻開台曆,開學日期一天天逼近,教案還沒準備好。
坐在寫字台前,盯著備課本發了半天的呆,一個字兒也沒寫出來。
狀態有問題!
洗個澡也許會清醒點兒。
剛脫掉衣服,客廳的電話響了。
孟小冬飛速衝出臥室,以為是二哥良心發現。
“喂,表姐啊……”
唉。一聽這聲兒,頓時興致全無。
“嗯,找我有事兒?”
“沒事兒不能找你啊。”
“……”
“下午陪我逛街吧,過幾天我準備回家一趟兒,給家裏買點東西。”
“還挺有孝心,不過我下午有事兒。”
“別啊,你最了解我爸心意,你幫我參謀參謀唄。”
孟小冬猶豫了會兒,“幾點?”
“半小時後,我開車到你家樓下。”
“嗯?開車?你開誰的車?”
“Martine把他的寶馬給我開啊,敞篷的,到時候我帶你爽爽。”
孟小冬翻眼兒望著天花板,很無語。
“行了,等我到你家樓下給你打電話,打扮漂亮點兒啊,到時候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
“朋友?誰……”
話還沒說完,電話已掛斷。
一失足成千古恨!
站在車邊兒,孟小冬悔的腸子都青了。
劉曉琴所謂的朋友,竟是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
新近加盟公司的年輕設計師,前途無量的四有新人。
“蘇笑,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就是我表姐孟小冬。怎麽樣,是不是符合你的一切要求,溫柔賢惠清秀高挑膚色白皙黑發飄飄,最關鍵的,她二十六歲,你二十三歲,連你要求女大三抱金磚的條件都具備了,你說,你怎麽謝我!”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那個叫做蘇笑的男孩兒笑嘻嘻的伸出手,絲毫不顯局促。
“你好。”孟小冬隨便跟他握了下,禮節性的問候。
“劉曉琴,你跟小冬真的是表姐妹?”蘇笑突然問。
“沒錯兒,怎麽了?”劉曉琴不解。
“不像,你倆氣質可真不像。”蘇笑撫著下巴,視線在她二人身上來回掃過,嘖嘖道。
“那你說誰的氣質好?”劉曉琴笑的頗自得。孟小冬覺得,像劉曉琴這麽芙蓉的活著,其實也挺好。
“這個啊,我說真話吧,你肯定得翻臉,和諧社會,我就啥也不說了。”
“你!”劉曉琴瞪她一眼,不搭理,拉開車門招呼孟小冬小車。
雙門跑車,後排座位非常窄。蘇笑很有紳士風度,主動讓出副駕駛位,手長腳長的蜷在後麵,看起來很滑稽。孟小冬把座椅往前調了調,盡量讓後麵的空間顯的不那麽局促。蘇笑從後麵探過頭,很開心的跟她說謝謝。孟小冬沒說什麽,係上安全帶盯著窗外出神兒。蘇笑這個名字她聽二哥提過,前不久剛進公司,很有才華的新人。比他的才華更令人矚目的是他的家世,二哥平時對他頗多照顧,這是直接來自董事長的指示。她本來對這個人印象一般,不過又是個有錢的二世祖。見到真人,倒有些意外。很陽光很帥氣的麵孔,眼神兒很幹淨,縱然有些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卻看得出,他在刻意收斂。這種鑽石金龜,屬於劉曉琴的最愛,她實在沒有理由把他介紹給自己。
一路上,蘇笑拉著孟小冬問了很多孫少晏的事兒,崇拜之情溢於言表。孟小冬對他印象不壞,挺真性情的大男孩兒。
本來說去逛街,可劉曉琴卻把車拐進了花園道上的名典咖啡廳。
“下車,Martine交給我的任務順利完成,剩下的是你倆的事兒了!”
“什麽意思?你不是要去買東西?”孟小冬困惑不解,這事兒怎麽扯上Martine了?
“表姐,我就是負責牽線兒,具體怎麽回事兒你問蘇笑,讓他給你解釋,我還趕著約會呢!”
“……”
“小冬,走啦,進去喝杯咖啡,我絕對有問必答!”蘇笑樂嗬嗬的探過身子,解開她的安全帶。
優雅的鋼琴曲,浪漫的午後時光,很適合約會的地方兒。
這種氣氛,明顯不適合孟小冬。
蘇笑問她喝什麽,她說冰水。蘇笑說冰水是免費的,她說那不更好。蘇笑琢磨了會兒,點了一杯藍山一杯薰衣草茶。
服務生走後,倆人麵對麵坐著,孟小冬開門見山:“劉曉琴是我表妹,根據我對她的了解,她絕對不會無聊到幫我介紹對象兒的地步,這件事兒跟Martine有什麽關係?”
“不要急不要急,聽我慢慢道來。”蘇笑雙手托著腮幫子撐在桌上,語調頗誇張。
孟小冬笑笑,做洗耳恭聽狀。
蘇笑煞有介事的清清嗓兒,徐徐道來,“這事兒是這樣的,最近我爸突然發現我都二十三了,是時候談戀愛了,於是指示我媽幫我物色對象。我一聽就急了啊,我跟我媽說,您老那眼光還停留在梳著倆大辮子穿軍裝唱樣板兒戲的年代,我是學設計的,眼光前衛著呢,您老滿意的對象,在我眼裏那不得直追古董級別了,所以我的個人問題還是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好了。我媽聽了吧,倒也沒為難我,就跟我立了幾個規矩:人要善良厚道,家世要幹淨清白,職業要嚴肅正經,氣質要溫雅端莊,不要濃妝豔抹的,不要頭發染成假洋鬼子的,不要香水味兒二裏地外就能聞到的,不要說話嗲聲嗲氣的,不要眼兒裏隻有自己的,不要花錢如流水的,不要好吃懶做的,不要水性楊花的,不要年紀比你小的,不要……總之就是一堆的不要,我琢磨了下,要是嚴格按照我媽這標準吧,符合她要求的兒媳婦唯一可能存在的地方兒就是醫院婦產科的嬰兒房,我去那兒直接訂一個,自己著手照著她老人家的標準培養……”
聽到這兒,孟小冬“撲哧”一笑,被逗樂,這孩子挺有意思,夠能侃,“說了半天,我也沒聽你說到重點啊。”
“你看,別急啊,我得先把這事兒的前因後果介紹清楚才方便你理解,剛才我說到哪了?”蘇笑撓撓頭,服務生剛好送上喝的,他就手接過,把薰衣草茶放在孟小冬麵前。
“說到媳婦兒從娃娃抓起。”孟小冬被他這麽一攪和,心情倒是鬆緩了些。
“對對對,然後呢,我琢磨著這根本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就沒真當回事兒。說起來,你可別說我自戀,在學校裏喜歡我的女孩兒多著呢,可我覺得在她們身上楞是找不到戀愛的感覺,結果大學四年一次戀愛都沒談過,真是慚愧啊!”說著,不忘長歎一聲,以示唏噓。
孟小冬哈哈大笑,“這麽純潔?像你這樣的小帥哥兒在大學不談戀愛的可挺罕見。”
蘇笑不好意思的撇撇嘴,眼睛眨巴眨巴的,映著窗外的眼光,亮的刺眼,“嘿嘿,小冬,其實吧,本來我也對自己的長相挺有自信。說起來,這事兒可得感謝孫哥,見到他本尊,那長相,那氣質,讓我頓時明白了一件事兒:一山還有一山高啊!孫哥那臉,長的可真夠傾國傾城的,從那往後,在公司聽見有人誇我帥,我都覺得那是諷刺,哎……”
“沒事兒,你還沒長熟呢,充其量算男孩兒,甭跟男人拚氣質。”
“小冬,你可真好,這安慰的話聽起來實在,咱接著說,說到哪來著,話題一叉,我又忘了。”
“……”孟小冬喝了口茶,覺得這孩子實在是夠能耍寶,“說到你在大學守身如玉。”
“對對對,你聽的真認真,我就喜歡認真的人,咱繼續。其實我對愛情還是挺有追求的,寧缺毋濫,不喜歡人家不能玩弄感情害人家是吧。前幾天跟Martine哥吃飯,我就順嘴把我媽找媳婦兒的標準當笑話講給他聽,他當時也沒說什麽。誰知今天中午他突然把我叫到他辦公室,說下午給我安排了個相親對象兒,我當時一聽就傻眼了。你也認識Martine哥吧,他那人,別看風流成性流連花叢,心裏奸詐呢。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吧,就是拒絕,琢磨著他肯定是在耍我玩兒呢。誰知道他神色賊嚴肅,跟我說,我給你介紹的這人,絕對符合你媽的一切標準。聽了這話,我更懵了,連忙問他女方多大,出滿月了沒?隨後,就聽他說,對方是孫哥的妹妹,我一聽,腦子裏立馬浮現出劉曉琴的影子,那也太不合適了,她身上的每一條兒,都跟我媽的要求截然相反。還沒等我拒絕呢,就聽他說:這個妹妹跟劉曉琴完全不一樣,是個當老師的,我是冒著被少晏砍了的風險介紹給你的。這下子,我來興趣了……”說到這兒,蘇笑頓了頓,“喝點兒水先。”
孟小冬聽的挺專注,示意他喝完水繼續。
“然後呢,他跟我說:這個妹妹是少晏的寶貝,你下午去見見,不滿意就算了,滿意就得正經認真的談。否則,少晏要是把你剁了,你可別怪我。嘿嘿,聽完這話,我立馬嗅到點兒八卦的味道,跟他打探內情。說起來,Martine哥可難得這麽嚴肅的說話,他跟我說:少晏是我的半個學生,也是我最欣賞的設計師,更是公司的頂梁柱兒,所以我不希望他因為感情的事兒把自己毀了。我沒太聽明白,他繼續說:這麽跟你講吧,我不希望他把自己攪和進亂倫的漩渦裏……”
聽到這兒,孟小冬頓時僵住,垂下頭,默默喝茶。
“小冬,Martine哥說孫哥喜歡你,可孫哥知道他不能喜歡你,世俗的壓力一般人都頂不住,這樣的幸福代價太大。當然孫哥這些想法兒都是Martine哥自己推測的。然後呢,他又跟我說小冬是個很好的女孩兒,任何人娶了她都會幸福,還說把你介紹給我有點舍不得呢,要不是鑒於不想為了一朵花兒放棄整座花園的心理,他都想自己出手……”
“別聽他胡扯!還有,我二哥是個正常男人,對亂倫沒興趣,告訴Martine,不要把我們的感情理解的那麽淫穢。”孟小冬強作鎮定,冷臉道。
“玩笑玩笑,這些咱先不說,然後他就讓我來跟你相親了。說實話吧,來以前我就是抱著好奇的心理,想看看孫哥喜歡的女人是什麽樣兒的,”話音未落,便看到孟小冬毫不客氣的瞪著他,蘇笑立馬改口,“不不不,我就是想看看孫哥的妹妹是什麽樣兒的。誰知見到你之後,嘿嘿……”
“傻笑什麽,有話就說。”孟小冬被他弄的哭笑不得。
“這麽說吧,小冬,要不咱倆談談試試吧,說不定真能行呢!我以我的處男之身發誓,我從不玩弄女人的感情!”
“……”孟小冬低頭喝茶,喝的太猛,快見底兒了。
“咋了?嚇到你了吧。我這人有個缺點,就是說話太直接,其實我是想說,我對你印象挺不錯的,就我目前能了解到的這些事兒來說,你沒有一項不符合我媽她老人家的標準,掃清了前路最大的障礙,愛情說不定呼啦一下子就來了呢!”
“……”孟小冬繼續喝茶,事實上,杯子已經空了。
“別不說話啊,你看這樣兒搞的我多被動。”
“你……”孟小冬實在忍不住,終於失聲而笑,“別逗了,告訴Martine甭琢磨那些不著調的,我的事兒,二哥的事兒,都不用他操心。”
“現在在說咱倆的事兒呢,扯他們幹嘛!”
“……”
蘇笑收起臉上的嬉笑,很認真的望著她,“小冬,其實我挺相信緣分的,今天在你家樓下,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特有感覺。我看人挺準的,你就是那種特別適合娶回家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女人,你身上沒有年輕女孩兒的浮躁和張狂,讓人覺得很舒服,真的。你別急著拒絕我,我知道我這張臉長的有點不可靠,可我向毛主席保證,我絕對是那種對感情從一而終的人!這年頭兒,二十三的處男可不好找,你說是吧。”
……
“蘇笑,謝謝,你這些話我聽了挺高興的,不玩弄感情的人,肯定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我祝福你,可你的幸福,我給不了,我也不想給。”
蘇笑楞在那兒,半天沒說話。神色暗了些,不複剛才的飛揚。
孟小冬歉意的笑笑,起身準備離開。
“小冬,有時候,人應該多給自己一點兒機會,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蘇笑,想要和得到之間,有時候隔著的,是不可逾越的鴻溝。謝謝你的茶,我先走了,再見。”
走出咖啡廳,蘇笑追上來。
“小冬,能碰上個對眼兒的人不易,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蘇笑,你還年輕,男人三十一朵花兒,好女人大把,你可以慢慢對眼兒。”
“我送你吧,你要去哪?”
“你送我?用什麽送?”
蘇笑一愣,隨即不好意思的笑笑,“忘了忘了,今天沒開車,那我陪你坐地鐵。”
“不用了,我還有事兒,就此別過吧。”
“別啊,你這話說的怎麽有點後會無期的意思。”
“聰明孩子,我就是這意思。”
蘇笑不理會她的話,兀自四處張望,“地鐵站入口在哪兒?”
孟小冬無奈的搖頭,“蘇笑,我有自己的理由,也有自己的判斷,我覺得咱倆根本不適合,而且我對姐弟戀絲毫沒興趣。”
蘇笑垮下臉,沉默了會兒,悶聲道,“小冬,你別再拒絕我了,你越拒絕我,我對你越有感覺,你說這事兒鬧的,我鬱悶了。”
孟小冬拍拍他肩膀兒,“別鬱悶了,緣分未到,強求不來,我走了,拜拜。”
地鐵上,一條兒短信。
孟小冬看罷,回家匆匆收拾東西,直奔長途汽車站。
第四十章
人生中,總會遭遇些措手不及的離別。
孟小冬在S市住了四天,李木魚忙著處理喪葬事宜,每天大約隻有吃飯時能見到他。這樣也好,也許忙一點兒,能衝淡心底的悲傷。李默變的很沉默,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總是一個人坐在堂屋的涼椅上,盯著牆上的遺像發呆。家裏中風癱瘓在床的老人,驚聞老伴兒已去的噩耗時,愣愣的,緊緊抓住李木魚的手,嘴唇上下哆嗦著,老淚縱橫,哽咽中,失魂落魄的反複念叨:我拖累了她,我拖累了她,是我拖累了她,是我拖累了她啊……
孟小冬別過視線,不忍再看。
李木魚坐在床邊兒,擦去老父滿麵的淚水,聲音沉穩如山:爸,我媽她走的很安詳,沒有痛苦,她有些話讓我告訴你,最後的遺言。說罷,他俯下身子,湊到老父耳邊兒,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我媽說,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保重身體,到時候給我主持婚禮,給我的孩子取名兒,她看不到這些了,你得幫她看著,還得好好記著,百年後,她在那邊兒等著你,你得仔仔細細的,說給她聽。她老人家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我結婚生子,爸,你一定得幫她老人家圓了這個念想兒,好好的,等著我把媳婦兒給你娶進門,等著我把孫子抱到你麵前,你親耳聽他叫爺爺,替我媽好好聽著,好好聽著……
母親驟然離世,父親癱瘓在床,兒子尚且年少,這樣的一個家,全都擔在他日漸削瘦的肩膀兒上,這時候,就算他再累,再痛苦,再悲傷,也絕不能倒下。孟小冬很擔心,擔心他這樣壓抑自己,早晚會出問題,傷心,傷神,傷身。
還記得那天她趕到醫院時,迎麵而來的,是緩緩退出病房的醫生,平靜中透著哀戚的神色,她見過。姥姥去世時,宣告搶救無效的醫生,臉上透著的,也是這樣的表情。隔著玻璃,她看到李默哭的很傷心。很久很久後,李木魚輕輕拉開他,仔細撫平白布上的褶皺,轉身,把李默摟在懷裏,摟的很緊,很久很久,都沒有鬆開。祖孫三人,離的那麽近,呼吸,卻再也無法在空氣中交融。
那是唯一的一次,她看到李木魚臉上漫溢著悲傷。這幾天,他一直在忙,母親的身後事兒,他不許任何人插手。她能做的,也隻是在家裏幫著保姆照顧老人,幫著他開解李默。期間,她給二哥打過很多電話,十有八九是小丁的聲音,偶爾二哥接起,對她也總是那些習慣性的敷衍:很好,吃的好睡的好康複的好一切都很好,不用惦記,照顧好自己,掛了。讓她倍感無奈的,是蘇笑那小子,打電話她不接,沒關係,改發短信。短信不回,沒關係,他自娛自樂,繼續發。三五不時的問候,偶爾透著孩子氣的抱怨,盡管天天不斷,倒也不惹人煩,可惜,她現在卻沒有心思去搭理這些。
四天的忙碌,簡單的葬禮,一切塵埃落定。
這晚,老的少的因為連日的悲傷困倦,早早就睡了。家裏靜悄悄的,孟小冬洗完澡,準備回客房睡覺,卻見小院兒裏亮著燈光,走到門口兒,看清院子的藤椅上,李木魚靜靜坐在那兒,叼著根兒煙盯著不遠處的石榴樹出神兒。孟小冬暗暗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兒,輕輕坐下。李木魚側頭看看她,嘴角淺淺揚起,散出抹倦怠至極的笑意,笑碎了滿天星光。
“別抽了,你不能抽煙。”
“小冬,這幾天謝謝你。”
“別這麽客氣,我也沒幫上什麽。”
“事情都處理完了,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坐車回去就行,你這邊兒暫時也走不開。”
李木魚丟掉手中的煙,沉默了會兒,緩緩道,“這顆石榴樹是李默出生那天我父母親手栽的,旁邊兒的空地,原準備留給他們第二個孫子,本以為這天不會太遠,可惜,一直拖著,我哥走了,我媽走了,這塊兒地卻仍然空空如也。”
……
“李木魚,阿姨的身後事兒已經處理完了,現在深更半夜也沒人,你要是心裏不好受,就別憋著了,不管你怎麽發泄,我都當沒看見,真的,別太為難自己。”
“你覺得我適合選擇什麽方式發泄?是摟著你大哭一場,還是拎起你暴打一頓,還是找把刀直接抹脖子了事兒?”
“如果隻有這三個選擇的話,我看還是第一種吧,比較文明。”
二人相視而笑,隻是這樣的笑意,卻絲毫未能舒緩壓在每個人心頭的重荷。
“小冬,如果李默不給你發那些短信,你會不會來?”
“嗯?”孟小冬愣了下,“怎麽突然問這個?”
“同情會令很多感情變質,尤其像你這麽一根筋的思維方式,非常容易被同情左右自己的判斷。”
……
“小冬,除了同情還有沒有其他?”
……
“有沒有?”
……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
李木魚望著她,燈光很暗,眼睛遮在樹影裏,讓人看不真切。
“李木魚,你不用這麽看著我,你說的我都懂,沒有人願意當烏龜,隻不過很多事兒不是說出來就可以解決。”
“沒錯兒,不過,你要是不說出來就更不可能解決。”
“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你當然可以說的這麽輕鬆。”
“縮頭烏龜,總會激起別人把它腦袋拎出來瞧瞧的欲望。”
“這種事兒一點也不好笑。”
“你不說出來,沒有人知道那究竟好不好笑。”
……
“李木魚,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兒睡吧,晚安!”孟小冬“騰”的起身,轉身就走。
“孟小冬,你站住。”李木魚坐著未動,聲音也不高,可不知怎的,她就站住了。
安靜。
夜色迷人。
氣氛詭異。
二人僵持。
一觸即發。
耐力的比拚,孟小冬投降。
“還有什麽事兒?”她問。
“小冬,過來坐,聊聊。”
“聊什麽?”
“聊活人該聊的事兒。”
……
“李木魚,我覺得你有時候兒理智的讓人覺得害怕,違背自然規律的隱忍和克製,結果隻有兩種:崩潰,變態。”
“說的好,前半句我接受,後半句送給你。”
孟小冬重新坐到他身邊兒,藤椅不長,兩人挨的很近,隔著衣服,隱約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溫度。沉默了會兒,月亮被雲層遮住,小院兒裏,隻剩幾許微弱昏黃的燈光。良久後,李木魚輕歎一聲,緩緩開口,“小冬,隨便說點兒什麽,今晚,我討厭安靜。”
孟小冬心裏一緊,捕捉到他言語間一閃而逝的脆弱,側頭望他,那張完美的麵具上,終於現出裂痕。隻見他眼皮兒微微垂著,神色落寞。想了想,她低聲道,“其實,有些事兒,我覺得應該告訴你。隻是現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隻會徒增大家的困擾。等過陣子,你家裏的事情平複些,找個時間,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林西北的事兒?李木魚笑了笑,很淡。
“嗯。”孟小冬點點頭,手心兒隱隱冒汗。
“說來聽聽。”李木魚側了側身,支在扶手上靜靜看著她。
“為什麽這麽想知道?分散注意力嗎,對我有點兒不公平。”
“小冬,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你覺得呢?”
李木魚挑挑眉,“喜歡,就想靠近,靠近後就想得到,得到後就想幸福,你跟林西北,失敗在這最後一步?”
“……”
“我相信這不是你的錯兒,以你的心機,不可能在感情上戰勝他。”
“……”
“小冬,你忘不了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給你留下的傷,嗯?”
聞言,孟小冬惶然,倉促避開視線,心緊緊縮成一團兒,燈光下,臉色分外慘淡。
李木魚坐直身子,輕輕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想忘記痛苦,沒有太多的辦法兒,像你這種別扭較真兒的木瓜腦袋,最可行的,也是唯一的途徑,莫過於發揮阿Q精神,越挫越勇的尋找幸福。縮在龜殼裏,流幹了眼淚,換來的,也不過是下個百年的寂寞輪回。他傷害了你,你要學會反擊,法製社會,不能殺人,你唯一的武器,就是找到他不能給你的幸福。”
……
眼淚無聲無息的滑落,孟小冬抬起頭,望著無星無月的夜空,嘴角掛著釋然的笑意,心裏,卻彌漫著淡淡的悲涼。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殘餘的體溫,很快散去。
“李木魚,你有沒有愛上過一個人?”
“以前嗎?沒有。”
“現在呢?”
“很多事兒,我可以一手掌握,可惜愛情不屬於一個人可以掌握的範疇。”
“李木魚,你活的太通透,靠近你,站在你身邊兒,除了吸引,更多的是壓力。”
“從你嘴裏說出這番話,在我聽來更像是借口。我沒有成功到需要被仰望的地步,愛情麵前,你也不需要去仰望任何人。”
孟小冬扯扯嘴,很幹澀,笑不出,“其實每個人都渴望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完整的,丈夫,妻子,兒女,其樂融融的家。”
李木魚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老人離世前,念念不忘的,也是這些。”
李木魚臉色淡了淡,眉眼間染著幾許悵然,沉默了會兒,緩緩開口,“在醫院的那幾天,我媽大多時間都在昏睡,偶爾的清醒,總是拉著我的手,隔著氧氣麵罩兒靜靜望著我,那種眼神兒我了解,她最擔心的,就是因為李默的存在,影響了我的婚姻。所以,在李默跟她提起你時,我沒阻止。甚至不久前,我還在想,要不要給你打電話,要不要讓她見見你。可我覺得這樣做,對你不公平,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然而看到儀器上起伏的波紋變成一道直線的那個瞬間,我第一次,覺得後悔。她走的很安詳,睡夢中,毫無痛苦。措手不及的離去,除了那個眼神兒,一個字兒都沒有留下。小冬,看你趕到醫院,看你幫我照顧老人,看你摟著李默的肩膀兒告訴他要堅強,看剛才你站在門邊兒擔心的樣子,我突然覺得……”覺得,覺得什麽,李木魚沒有繼續說。
久久的沉默,夜風起,拂麵而過,帶來些許涼爽,卻吹不散心中的陰霾。孟小冬縮了縮身子,心裏很亂,習慣性的想逃,屁股離開藤椅的刹那,聲音卻再度響起:
“坐下,下麵的話,你一定要聽。逃跑不是個好習慣,要改掉。”
“……”
“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講過,收養了李默,婚姻就被我排除在人生必須完成的幾件事兒之外。”
孟小冬點點頭,坐姿僵硬。
“我對婚姻一直沒有期待,我培養李默,他能成才,就是對家裏所有人最大的安慰。我一直認為,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太感性,大多女人都脫不掉對家庭的依賴。可就在剛才,我坐在這裏,看見你站在門邊兒,不知為什麽,這些天壓在心底的所有情緒,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很累,真的很累,原來李默說的沒錯兒,隻要是人,都會需要休息,都會渴望依賴。”
……
李木魚緩緩站起身,走到她麵前,麵色雖憔悴,卻柔和,“小冬,說這些話,是讓你明白我心中所想。我不想錯過,但我也不會強求,你自己想清楚,什麽時候解開心裏的結兒,什麽時候來找我。對婚姻,原本我就沒有期待,所以,我很有耐心。不早了,回去睡覺。”
……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李木魚開車把孟小冬送到車站。按照他的意思,本想直接把她送回D市,孟小冬說家裏還有老人孩子,不用來回折騰。李木魚沒堅持,兩人在車站分別。兩個小時的車程,孟小冬迷迷糊糊的睡了好幾覺。
回家後,草草洗了個澡換下衣服又匆匆出門,回老媽家交差。最近一次次放她老人家鴿子,已經引起了她的疑心。二哥久久不歸,三姨昨天還打電話去公司問,幸虧王秘書機靈,事情沒露餡兒。
家裏挺熱鬧,大舅來了,帶了很多土特產。大舅說表妹中午請全家吃飯,五星級酒店。老媽和三姨直誇表妹有出息,大舅樂的合不攏嘴,話匣子一開,滔滔不絕中時間過的飛快。香風撲鼻,一道花蝴蝶似的身影直直衝進門撲到大舅懷裏,嬌嬌嗲嗲的聲音,導致室內溫度驟降。孟小冬抖抖肩膀,悄悄往後挪了挪屁股。
父女情深之後,一行人動身殺向酒店。劉曉琴還是開著Martine的寶馬,中看不中用的小跑車裏坐不下太多人。最後決定由她開車拉大舅先走,剩下的人打一輛車剛好。她倒也沒多客氣,敞開頂蓬踩下油門拉著興奮的大舅一路絕塵而去。三姨望著不遠處揚起的車塵,神色有點兒古怪,拉著孟小冬的手問道:小冬,曉琴這車可不便宜,她哪來的?難道是少晏公司給配的?她剛進公司能享受這福利?看得出,三姨問出了老爸老媽的心聲。孟小冬打個哈哈,模棱兩可的點點頭,轉身走到路邊攔車。
五星級酒店的氣派就是不一樣。老媽和三姨走進大堂後,先去了趟洗手間。劉曉琴帶著大舅和老爸先上樓,她在門口兒侯著二位老太太,手裏拎著三個包,造型頗怪異。靠在牆邊兒百無聊賴間,手機響了。翻開一看,精神頭兒頓起,立馬按下通話鍵,“喂,二哥,你終於良心發現了?竟然舍得主動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邊響起淡淡的笑聲,“在哪兒呢?”
“大舅來了,劉曉琴請客兒,酒店呢,你腿怎麽樣了?”
“挺好,聲音怎麽這麽蔫兒,沒睡好?”
“沒呢,天兒熱人就容易沒精神。對了,你可千萬別由著自己的性子使勁兒吹空調。”
“知道,小丁比你還囉嗦。”
孟小冬咧嘴直樂,二哥心情不錯,她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你什麽時候能回來?”
“看情況,現在還不知道,甭惦記,醫生說愈合的挺好。”
“碰上什麽喜事兒了,前幾天聽你電話裏冷哼哼那樣兒,我還以為你又進入新一輪更年期了呢。”
“傻樣兒,我媽身體怎麽樣?”
“精神著呢,你多給她打點兒電話,要不她該惦記了。”
“嗯,我沒少打。”
“切,就不見你給我打。小丁太不仗義了,現在被你培養的謊話那是張口就來。”
“木頭那邊兒的事怎麽樣了?”
……
孟小冬臉色黯了黯,悶聲道,“都處理完了,你顧好自己就行,不用操心這些。”
孫少晏“嗯”了聲,沒繼續問,話題一轉,“Martine昨天過來。”
Martine?孟小冬撇撇嘴,她現在非常不待見這個甩著狐狸尾巴的花心大蘿卜,“嗯,算他有良心,你這可是工傷,他早該去看你了。”
孫少晏笑笑,“他說前幾天給你介紹一對象兒。”
孟小冬懵了下,訥訥了半天,沒接話。
“甭跟我裝聾作啞,我知道是蘇笑。”
“切!他純粹就是亂點鴛鴦譜,蘇笑那廝根本就是一孩子。”
“他跟Martine一起過來的。”
“啊!他也去了?他跟你說什麽了?!”
“嘰裏呱啦滔滔不絕的跟我表達他對你的仰慕。”
……
孟小冬臉都綠了,“二哥你別聽他瞎咧咧!”
“他還問我能不能追求你。”孫少晏淡淡道。
“他也太……”牆在哪裏?!撞吧撞吧不是罪。
“嗯,智商跟你有一拚。”
孟小冬撇撇嘴,“你別搭理他,也甭操心我,把你腿趕快養好趕緊回來,我就什麽都踏實了。”
孫少晏應著,聲音柔和,“傻丫頭,魅力不小,我印象中蘇笑那小子挺傲,不像是個花癡。誰知昨天在病房裏他跟我說的那些話,把我給麻的,差點從床上跳下來把他踹出去。”
“哈哈,那小子是挺好玩兒的。”
“就算談不成戀愛,多個朋友也不錯,別總自己悶家裏。”
“你好好吃飯啊,我不跟你說了,我媽和三姨過來了。”
“嗯,掛了吧,下午回去睡個覺,沒事兒多出去玩玩兒。”
氣派的包間,精致的碟盞,大舅坐在主賓的位子上,招呼大家入座。
劉曉琴倒是毫不心疼錢,魚翅鮑魚大閘蟹一樣沒拉下,滿滿當當一大桌子,外加兩瓶茅台。
孟小冬咂舌,Martine在女人身上確實出手夠闊綽,這一桌下來,最起碼抵她三個月工資。
酒足飯飽後,服務員送上賬單。劉曉琴漫不經心的掏出信用卡遞給她,大舅好奇的湊上去問多少錢。劉曉琴擺擺手,說沒多少。大舅對劉曉琴的氣派極滿意,眼角眉梢間的自豪掩都掩不住。
臨走前,三姨跟孟小冬說讓她幫忙去趟醫院,取一下前幾天檢查身體的化驗報告。老媽一聽,順嘴說正好,順便把我跟你爸的也一塊兒拿回來,上個禮拜單位組織職工體檢,我一直沒空去拿。孟小冬領命,跟他們分道揚鑣,把老人送上出租車,自己拎著包溜溜達達走向地鐵站。吃了一肚子的油膩,胃裏直發漲。走了會兒,稍稍消化了些,舒服多了。有了上次急性闌尾炎的慘痛經曆,她現在吃東西特別注意,管不住嘴的後果是傷身傷錢又傷心。
醫院,又見醫院。
孟小冬甩甩頭,走進門診大樓,最近這消毒水味聞的都有點兒麻木了。
體檢結果裝在牛皮紙袋裏。
孟小冬坐在大廳的塑料椅上,一份份打開。老人有病總是怕兒女擔心,最愛藏著掖著,三姨上次住院,醫生說她的高血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可她以前卻從來沒提過。
仔仔細細研究了一遍,大致沒什麽問題,血脂血糖血壓什麽的,肯定不能像年輕人那麽正常。總體來說,身體不錯。老人身體好,是兒女最大的福氣。孟小冬盯著化驗報告心裏挺感慨,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剛剛離世的李家老人。這麽好的兒子,這麽好的孫子,以後說不定還能添丁進口,可惜,這些老人卻再也看不到了。想著想著,心裏有點傷感。視線無意間落到老媽化驗單上血型那一欄,定住,揉揉眼睛仔細瞧了瞧:AB型RH陰性?孟小冬詫異非常,她是A型血,跟老爸一樣。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知道老媽的血型竟然這麽有性格。這得歸功於她老人家健朗的身板兒,基本上最大的病也就是發個燒掛個吊瓶。抽血這種事兒,年八輩兒也碰不上一次。
收起檢驗報告,孟小冬抬頭看看牆上巨大的掛鍾,兩點多了。前陣子天天馬不停蹄的東跑西顛兒,一下子閑下來還挺不適應。
回到家,大舅正跟老爸在院兒裏下象棋,兩人目不轉睛的盯著棋盤,廝殺的正激烈。孟小冬走過去站在旁邊看了會兒,牢記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訓誡,盡管老爸連走兩步臭棋,她都沒吱聲。勝負很快就見了分曉,大舅樂嗬嗬的推開棋盤,很是意氣風發。老爸沉著臉,兀自盯著殘局認真的琢磨,老小孩兒啊老小孩兒,什麽事都愛較個真兒。孟小冬搖搖頭,跟大舅一起進屋。
老媽接過化驗單,隨手收進抽屜裏。孟小冬泡了壺龍井,一家老小圍坐桌邊聊天。大舅說舅媽最近身體不大好,過陣子可能要帶她來城裏檢查檢查。說起看病,大舅的神色立馬不複剛才的快活,重重的歎了口氣,沉聲道:“現在真是不敢得病,你說我們又沒有醫保,全仗著那點兒老底和孩子的貼補,根本就看不起。隨便住個院千把塊錢就沒了,這還是往少裏算!”
三姨和老媽附和的點點頭兒,沒插話,就聽大舅繼續說:“尤其你說像我這樣兒的,要是有個病有個災,輸個血都不一定輸的起!要不街坊鄰居湊一塊兒總說,活著千萬別得病,得病不如死了強!唉……”
三姨正想接話,孟小冬卻搶先插進來,“大舅,你剛才說輸血都輸不起是什麽意思?”
“誰攤上我這種古怪血型都得鬧心,AB型還什麽RH陰性……”大舅脫口而出,孟小冬心裏“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仔細琢磨,話題已被老媽急急叉開,“大哥,健康就是福,咱不聊這些不吉利的,你身子骨兒這麽硬朗,我看活到一百歲都沒有問題。”
話音未落,大舅哈哈笑開,話題自然而然又扯回劉曉琴身上,一派有女萬事足的暢慰,聲音分外響亮。
孟小冬靜坐一旁,腦子裏還在尋思血型的事兒,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想來想去想到腦子打結,也沒想明白。思路不時被老媽的問話打斷,最後混成一團漿糊。
回到家,已晚上八點多。大舅那洪亮的大嗓門兒震的她耳朵到現在還有點兒“嗡嗡”作響的意思。
衣服沒換,懶洋洋趴在床上,動也不想動。外麵在下雨,三五不時炸起幾聲轟隆隆的悶響,為夜色憑添了幾許猙獰。孟小冬在床上賴了會兒,腦子暈乎乎的,不知怎的又想起老媽那古怪的血型。整個下午,沒人再提起這個話題,她差點兒給忘了。可現在想想,老媽的反應似乎有點兒不正常,好像很避諱。正分析著,驟然一聲爆響,這下好,思路全飛了。急雨傾盆,豆大的雨點兒瘋狂敲打著窗上玻璃,攪的人心煩氣躁。
孟小冬揉揉頭發,蹭到床頭,抓起電話,劈裏啪啦一頓按。
“喂,二哥……”蔫了吧唧的聲音,幾乎淹沒在電閃雷鳴中。
“小冬,怎麽了?中午劉曉琴給你下巴豆了?怎麽這個動靜兒?”孫少晏的嗓子沙沙的,有點兒啞,像是剛睡醒。
“你今天可真反常,我以為又會是小丁,我以為他又會告訴我你正在睡覺。”孟小冬拉起被子蒙在腦袋上,外麵的噪音稍稍小了些。
“我確實在睡覺,小丁正在洗澡。”孫少晏笑道。
“吵醒你了啊,”孟小冬有點懊惱。
“沒,就算你不來電話我也正準備自然醒呢,有事兒跟我說?”
“這裏雨下的很大,你那邊兒下不下雨?”下雨腿豈不是要疼死。
“不下。”
“那就好。”
“陰天。”
“……”還不如下雨。
“怎麽了,又碰上什麽鬱悶的事兒了?跟我說說,我開導開導你。”
孟小冬被他戲謔的腔調逗樂,“二哥,我問你個事兒。”
“嗯,問吧。”
“你知不知道姥姥是什麽血型?”
“B。”
“那姥爺呢?”
“O。”
……
B型和O型,生出AB型RH陰性……
“怎麽突然想起問這些?”
“二哥……你確定?”孟小冬聲音有點兒抖。
“確定,他們住院時的病例我都看過。”
……
“二哥,那你說……”該死的雷聲!孟小冬皺眉暗罵。
“小冬?”孫少晏聽出她的反常,言語間多了些凝重。
“二哥,你說,B型的人和O型的人,能不能生出個血型非B非O的孩子?”
“你覺得呢,嗯?”孫少晏失笑。
“我覺得,應該不能。”
“傻丫頭,被雷劈糊塗了?怎麽突然想起問這種問題?”
“按理說,我媽是不是應該不是B型就是O型?”
“嗯,”孫少晏的聲音聽起來也不若剛才的輕鬆,頓了頓,他小心翼翼的問,“你媽是什麽血型?”
……
“小冬,說話。”
“二哥,這件事兒太詭異了,你讓我好好想想,現在腦子有點兒暈。”
“你媽是什麽血型?!說。”不容置疑的聲音。
孟小冬咬咬牙,緩緩道,“AB型RH陰性……”
電話那邊兒,沉默。
“姥姥是B型,姥爺是O型,我媽卻是AB型RH陰性,而且……而且大舅也是……”
毫無征兆間,轟天巨雷平地而起。
第四十二章
血型疑案,二哥也懵了。
孟小冬裹著被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想給老媽打個電話一探究竟,可這個鍾點老人家早就睡了。再說她好像很避諱這事兒,貿貿然打探不知道會不會惹她老人家生氣。心裏亂糟糟的,不願意去想那些假如。二哥說,這件事兒他會搞清楚。二哥說,不讓她插手,不要問家裏的人,那隻會把事情越弄越亂。鬱悶啊鬱悶,失眠了。
上網,登陸QQ,夜貓子大軍正在群裏激烈的討論婚姻與愛情。翻了翻聊天記錄,就見沫沫在群裏激情飛揚的痛斥前陣子剛分手的男友,負心出軌的現代陳世美。勸者有之,同斥者更眾,結論驚人一致:走女人的路,讓男人見鬼去吧!大女當道的年代,婚姻成為每個職場女性心中那道很難跨過的坎兒。花花世界的誘惑,實在太容易擊潰男人的意誌,女人的愛情。盯著屏幕看了會兒,心不在焉,腦子裏一堆字母亂飛,都是血型惹的禍!正想登出,有頭像閃動,煙火驚鴻,學校的英語老師。
煙火驚鴻:冬冬,冬冬,現身,小樣兒,別以為隱身了我就抓不住你,嘿嘿。
嗬嗬:你QQ反隱?真不厚道,找我有事兒?
煙火驚鴻:上星期天你是不是相親來著?
嗬嗬:……我最近沒空兒相親。
煙火驚鴻:那天我從地鐵站出來,看見你跟一男的站在名典門口兒依依不舍的話別呢!趕緊坦白,帥哥啊,你不要介紹給我!
嗬嗬:……你千裏眼啊,連依依不舍都被你看出來了?
煙火驚鴻:那是,2.0的視力可不是吹的。
嗬嗬:我哥公司的同事,有點事兒找我,不是相親,我最近洗心革麵了,很久沒相親了。
煙火驚鴻:那小子長的挺招人啊,你說你身邊兒怎麽淨是帥哥呢?!
嗬嗬:你快省省吧,別成天帥哥長帥哥短的,就你這看人隻看貌的腐敗思想,多影響學校裏那些祖國花骨朵們的健康成長,你男朋友也不管管你?
煙火驚鴻:切,我們家我說了算!對了冬冬,咱們華麗的孫大設計師最近很低調喲,娛樂版上可有段時間沒出現某某模特兒跟他深夜相擁激情熱吻的狗仔新聞了。
嗬嗬:……
孟小冬無語。忙到把腿給砸折的地步,大概是沒什麽時間去找女人。
煙火驚鴻:冬冬,不扯了,說正事兒。我男朋友碰到點兒麻煩,能不能請你哥幫幫忙。我一直猶豫著,想給你打電話,又有點難以啟齒,唉。
嗬嗬:怎麽了?
煙火驚鴻:冬冬,你聽了千萬別為難,要是不能辦就算了,我也知道這事兒有點強人所難。
嗬嗬:你先說說是怎麽回事兒?能不能幫上忙我也不敢說。
想想二哥現在的狀況,她實在不想給他添亂。
煙火驚鴻:我男朋友的公司跟其他幾家公司都在競爭D.G.明年的廣告代理權,我男朋友具體負責這事兒,如果能成的話,對他在公司很有幫助。
嗬嗬:我哥是設計總監,不參與這些行政上的事兒,可能沒辦法。
煙火驚鴻:……沒事兒,我也知道他們公司實力比不上其他幾家競爭對手,我是無所謂,就是看他成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兒,真是鬧心啊鬧心!
嗬嗬:我二哥不管這些,要不我試試幫你問問別人吧。
煙火驚鴻:真的啊?!冬冬,我愛死你了!
嗬嗬:別別,你先別激動,我隻能幫你問問,其他的也幫不上什麽。
煙火驚鴻:行,成不成我都先謝謝你!
嗬嗬:有消息我給你打電話,下了,睡覺。
煙火驚鴻:晚安。
其實這種事兒,找齊薇最合適。
孟小冬猶豫了下,看看表,她應該還沒睡。
最近偶爾接到她的電話,都隻是匆匆聊上幾句。知道她這陣子很忙,而她也樂於馬不停蹄的四處奔走。忙累了,大概就沒時間去想那些不該想的,去惦記那些不該惦記的。
電話通了,齊薇果然沒睡。聲音有點微醺的醉意。
“冬子,在家呢?”環境嘈雜,齊薇扯著嗓子問。
“嗯,你在酒吧?”孟小冬皺皺眉,一個個的怎麽都喜歡玩兒借酒消愁這套,沒出息。
“你等著,我去接你,今天晚上你必須得出來陪姐姐喝兩杯!姐姐想你了!”
“薇姐你喝多了。”孟小冬無奈的歎氣。
“沒喝多,我這就過去了,你換好衣服等著。”
“別別別,告訴我酒吧的名字地址,我自己打車過去好了。”
“也行,這樣還快,文明監獄,你知道的,孫美人的據點兒。”
酒吧這種地方,孟小冬非常討厭。
心情不好,來這種地方,隻會變的更差。
丁哥看見她,很詫異,問她是不是來找二哥,說二哥不在。
孟小冬苦笑了下,搖搖頭,二哥要是在那可就真見鬼了。她說有朋友在V3包房等她,丁哥一聽,指指樓上,招呼過一個服務生給她帶路。
二樓全是包房,隔音設施很好,耳根子清淨多了。
站在V3前,服務生禮貌退去,孟小冬輕輕敲了敲門,沒人回應。抬手正想再敲,門卻“刷”的一聲,開了,還沒反應過怎麽回事兒,一道人影便直直撲過來把她緊緊摟住……
唉。
孟小冬歎氣。
“薇姐,你要再不鬆手我就斷氣兒了。”
齊薇一動不動,頭埋在她肩膀上,熱熱的,衣服有點兒濕。
不會吧!孟小冬驚詫莫名,齊薇在哭?!開天辟地,第一遭。
“薇姐,美女有淚不輕彈,出什麽事兒了?”
“冬子……”齊薇抬起頭,卷翹的睫毛上挑著淚珠兒,失了慣有朝氣,看起來頗有點楚楚可人的意思。
孟小冬搖搖頭,關上門,拉著她坐到沙發上,抽了張紙巾塞到她手裏,“為了那麽一人,你說你何必呢?”
“甭跟我說這些,旁觀者的瀟灑,我聽膩了!來,陪姐姐喝酒,咱今晚不醉不歸!”
孟小冬打量著茶幾上橫七豎八的空啤酒瓶,皺起眉,奪下她手裏的杯子,“薇姐,到底出什麽事兒了,先說完咱再喝。”
齊薇揉揉臉,蔫了吧唧的蜷在沙發上,眼角眉梢間透著濃濃的自嘲,“還能出什麽事兒,我自己犯賤唄,陽陽把我甩了,甩的特徹底,真的,特徹底!徹底的我他媽想從樓上跳下去!”
“他跟你說什麽了?!”孟小冬一聽,火苗子立刻燒起來了,她實在想不出什麽事兒能把齊薇折騰成這樣兒。
齊薇沉默了會兒,神色暗了暗,不複剛才的激憤,“他說,他開始喜歡我是因為在我身上能找到葉南的影子。他說他沒辦法愛上我。他說兩年了,他每次跟我在一起,腦子裏出現的仍然是另外一個女人的麵孔。他說替身永遠不能讓他走出過去。他說葉南其實很幸福,葉南也希望他能幸福。他說以前他還能默默守著她,可很快,就不需要了。他說如果那個人不是修月,他絕對不甘心就這麽默默的站在她身後守望,他一定一定會放手去爭取。可惜,他說他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從那個男人手中搶走葉南的心。他說為了不妨礙葉南的幸福,他決定努力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他說這種幸福,我給不了他。他說六年的時間,盡管什麽都沒開始過,什麽都沒得到過,可他滿足了。他跟我道歉,他說他不應該把無辜的人拖下水去滿足自己心中幾乎病態的渴求。他說我是個好女人,可他沒辦法愛上我。他說,他哥自殺後,他的精神幾乎崩潰,沒有葉南,他的人生很可能走上另外一條軌跡。他說他不知道怎麽就愛上那個比他大了近十歲的女人,可愛了就是愛了,大概這一輩子都忘不掉。他說分手吧,再這麽下去大家都會崩潰。他讓我忘了他,他讓我不要恨他,他說恨隻會毀了自己的人生。他說如果我想報複他對我造成的那些傷害,就努力活的幸福點兒,幸福,是對傷害最有力的反擊。他說以後不會再聯係。他說,後會無期。”
說這些話時,齊薇一直在笑,眼角的淚珠兒,卻瘋了似的往外流。
長達兩分鍾的沉默。
孟小冬入定般動也不動的坐著。
雙手緊緊握住,指尖兒刺著掌心,沒覺得疼。
良久後,齊薇悠悠開口。
“冬子,喝酒吧。”
“好,喝,我陪你,不醉不歸!”
宿醉。
孟小冬費力的睜開眼。
茫然四顧,很熟悉,自己的臥室。
身旁,齊薇還在呼呼睡,絲毫沒有要醒的樣子。
頭一跳一跳的疼,好像要裂開。
孟小冬記不清自己昨晚究竟喝了多少酒。
隻記得跟齊薇兩個人瘋了似的對著麥克狂嚎。
肆無忌憚的笑,肆無忌憚的哭。
晃晃蕩蕩走進洗手間。
站在洗麵池前,被鏡子裏的人嚇了一跳。
眼睛腫的隻剩一條縫兒,昨晚哭得很傷心嗎?
不記得了。
客廳裏,包和鑰匙整齊的躺在茶幾上,鑰匙下麵壓著張紙條:
小冬,昨晚你跟你朋友醉的一塌糊塗,我給少晏打電話,本想讓他來接你,後來才知道他在香港。我不知道你朋友住哪兒,就把她一起送到你這兒了。睡醒了記得給少晏回電話,他好像很生氣,你也知道他的脾氣。你朋友的車我讓店裏的人開過來了,放在你樓下。有事兒再聯係。
丁強。
完了。
看完丁強留下的紙條兒,孟小冬心裏隻剩這倆字兒。
看看表,八點多。
翻開手機,未接電話未讀短信一大堆。
抖著手一條條翻開,電話大多是二哥打來的,還有兩通是李木魚的。
蘇笑有一條短信,跟她道晚安,盡管她從來不回,可他每晚都發。
去廚房倒了杯水,喝了幾口潤潤嗓子,醞釀了下情緒,磨蹭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按下二哥的號碼。
響了半聲,就通了……
唉。孟小冬歎氣,頗有點上刑場前的大無畏精神。
“二哥,是我,你可以開始罵了。”
“……”
“丁哥給你打電話了,我知道,你就痛快點開始吧。”
“……”
“你別不說話啊,”孟小冬拿下手機貼在眼前看了看號碼,沒打錯。
短暫的僵持。
電話那頭兒,終於有動靜了。
孫少晏無奈的笑笑,“酒醒了?宿醉的滋味兒怎麽樣,嗯?”
孟小冬偷笑,先聲奪人,二哥被她弄的沒脾氣了,“宿醉的滋味兒還有誰能比你更清楚。”
“齊薇拉著你借酒消愁?”
“分手了,總得找個方式告別那段見鬼的愛情。”
“她神經粗著呢,比你出息,不用擔心。”
“切!在愛情麵前,女人都是盲目的。”
“傻樣兒,一會兒去你家樓下的藥店買點兒醒酒湯喝。”
“沒那麽誇張,洗個澡就好了,你腿怎麽樣,手術好幾天了,有沒有發炎什麽的?”
“你一天十幾遍的問,就算有炎症也被你嚇跑了。”
“哈哈,別跟我貧,天這麽熱一定要小心,讓小丁經常幫你按摩按摩,促進血液循環。”
“嗯,這句話你一天也得說個七八遍。”
“嫌我囉嗦啊,那不說了。”
氣哼哼的調調把孫少晏逗樂了,笑的挺高興,“你現在的囉嗦程度已經快趕上我媽了,你說你要到了我媽那歲數兒,得囉嗦成什麽樣兒?”
孟小冬撇撇嘴,不跟他計較,隻要他心情好腿快點兒好,比什麽都強。
“小冬,昨晚你跟我說的事兒千萬別去問你媽,也別跟家裏其他人打聽,記住了,聽見沒?”
“知道,不問,你早上吃飯了嗎?”
“小丁去買了,你也去弄點吃的,這次我不罵你,下次一塊兒跟你算。”
“絕對不會有下次!”孟小冬一聽,立馬表態。
“行了,別浪費電話費了,醫生來查房。”
“嗯嗯,那你趕緊掛吧,要是哪疼你可千萬得跟醫生說清楚!”
“傻丫頭別羅嗦了,趕緊洗澡吃飯去,掛了。”
美好的一天,從宿醉開始。
齊薇一覺睡到中午,睜開眼一看表,啥也沒說洗了把臉匆匆套上衣服旋風似的衝出門,約了客戶見麵,快遲到了……
吃過午飯,孟小冬坐著地鐵去了李木魚的公寓。
打開信箱,呼啦一下子,一堆信湧出來散落到地上。
一封封撿起,大概略了幾眼,四封標著CMS公司的信件。
牛皮紙厚信封兒,裏麵硬邦邦的,不知道裝的什麽。
鎖好信箱,把厚厚一遝信塞進包裏,轉身正準備離開,不意一道熟悉的身影突兀的闖入眼中……
還真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
第四十三章
展陽陽。
原來他還沒走。
兩個人眼對眼兒的站在樓下大廳裏,氣氛很緊張。
“你怎麽在這兒?”展陽陽問,口氣跟往常有點不同,少了幾分拽,添了些許落寞。
孟小冬不屑的笑笑,“要是知道在這兒能碰上你,我肯定不挑這個點兒來。”
展陽陽愣了愣,冷哼,“看來我跟齊薇分手的事兒你已經知道了。”
“你沒資格再提起齊薇的名字,分手有很多方式,你何必要選擇最殘忍的一種,傷的她體無完膚。這樣的男人,最讓人瞧不起!”
展陽陽撇撇嘴,走到牆邊的沙發上坐下,“不管選擇什麽方式,結果都是一樣。分手了還能做朋友這種話都是扯淡的。長痛不如短痛才是真理,明白嗎?”
“少來這套,”孟小冬蹬蹬蹬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他對麵,“不管你說什麽都無法掩飾你對薇姐造成的那些傷害!既然你從來都不愛她,為什麽要拉她下水,你知不知道你帶給她的很有可能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痛苦!她愛你不是她的錯,你不愛她也不算犯法,可身為一個男人,在麵對這種事情的時候,都應該努力的想辦法把對女人的傷害降到最低,而不是火上澆油的往死裏刺激她!”
展陽陽麵無表情的盯著她,緩緩道,“你了解齊薇嗎?”
孟小冬沉著臉,哼了聲算是回答。
“既然了解齊薇,你就該知道我為什麽要跟她說那些話。孟小冬,你有替齊薇打抱不平的時間,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兒吧,李木魚的母親去世了,這種時候他應該很需要你。”
孟小冬瞪他一眼,沉默不語。
“真想不通你在害怕什麽,莫非你在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李木魚?”
孟小冬臉色一僵,沒好氣兒道,“我跟你不熟,對於一個你根本不了解的人,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的。”
展陽陽笑笑,“你就差沒在腦門兒上刻字了,那點兒鴕鳥的心思實在表現的太明顯,我用一隻眼都能看出來。”
“一隻眼?就算你是天才,也不要妄圖囂張的隻用一隻眼看世界!老天爺賜給你兩隻眼不是當擺設用的。一隻眼看世界的後果,就是造就出像你這種偏執狂妄到認為地球總繞自己轉的自大狂!”
……
展陽陽突然風雲變色,眯著眼睛盯著她瞧了老半天,讓人有點兒毛骨悚然的意思。
“孟小冬,以前,有人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看你這幅花癡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葉南說的吧!”孟小冬對他的煩感已經上升到了某種境界,某種幾乎衝破殺人犯法這個基本認知的境界。
難得的,展陽陽竟然沒發飆,支著下巴沉思了會兒,挺認真的說,“孟小冬,其實我得謝謝你。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今天被你這麽一攪和,我倒是有點茅塞頓開的意思。”
孟小冬被他折騰的沒脾氣了,天才的腦子果然跟凡人構造不同,雲山霧罩的完全雞同鴨講。
展陽陽明顯沒注意到她此刻的心裏活動,兀自說道,“我原本以為,齊薇和葉南很像,不管家世出身能力還是性格,齊薇身上都有很多葉南的影子。所以我很困惑,為什麽我跟齊薇在一起的時候,卻絲毫都找不到一點兒熟悉的感覺。因為這個問題,我有史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的智商產生了懷疑。沒想到今天竟從你的話裏找出了問題的關鍵,果然應了那句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
孟小冬快聽不下去了,“展陽陽,你還能不再自戀一點兒!”
展陽陽皺皺眉,想了想,不疾不徐道,“孟小冬,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始終無法愛上齊薇?”
“因為她是葉南的替身!人都不可能會愛上一個影子!”
“這個回答太空泛,毫無建設性。我告訴你原因,真正的原因,我剛才頓悟出的結論:我喜歡的,是葉南骨子裏的那些東西,可齊薇跟葉南的相似,卻僅僅是浮華的表象。這就是根本,葉南會告訴我一隻眼看世界很蠢,齊薇卻認為,隻要有資本,一隻眼看世界也無妨,活的瀟灑活的開心就好。這就是區別,我想你能理解。你的腦袋比你的長相更令我讚賞。”
……
“展陽陽,你記住,人不能活的太自私!我實在無法想象你為什麽可以如此平靜的坐在這裏毫無感情的評價著前不久剛剛被你甩掉,被你傷的體無完膚的那個女人和你心中暗戀對象的本質區別!這樣的發現有什麽意義?讓你覺得很爽?讓你覺得解脫?還是讓你從新找回對天才頭腦的自信?!展陽陽,你的世界,真是冷酷的令人發指!”
……
僵持。
兩人俱是麵色鐵青。
口幹舌燥,心煩意亂。
話不投機半句多!
孟小冬覺得自己純粹犯賤,坐這裏跟他理論了這麽半天,實在是毫無意義。
起身正準備走,卻聽他說:“孟小冬,說起自私,你絕對其中的佼佼者。”
“你……”孟小冬頓住腳,“你還沒完了啊?準備反擊?行啊,說吧,我聽著呢。”一屁股坐回原地,挑釁似的瞪著他。
“不服氣?”展陽陽挑挑眉,冷冷笑道,“你覺得你自己特偉大是吧,我告訴你,幻想著不傷害任何人的愛,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愛!被別人傷害,不反擊,怕傷害別人,不回應,莫非你覺得這種情操很高尚?!”
“展陽陽,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對於你絲毫都不了解的事兒,你最好不要扯著嗓子妄下論斷!一個根本不懂愛情的人,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愛情!一個完全沒有感情的人,有什麽資格跟我談傷害!”
“孟小冬,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展陽陽“騰”的起身,大步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的瞪著她,氣氛一觸即發。
……
“準備動手?保安在外麵,我不建議你們這麽做。”
……
這聲音,很熟。
李木魚。
孟小冬僵住原地,正琢磨著該怎麽收場,他已走到她身邊兒。
“陽陽,聽說你要去美國?”
“嗯,下禮拜。”
“提前祝你一路平安。小冬,跟我上去。”
“哦。”
電梯裏,孟小冬很尷尬。
李木魚透過門上的倒影,將她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
“精神頭兒挺足,老遠我就聽見你倆的動靜兒了。”
……
孟小冬無奈的撇撇嘴,“我來幫你拿信剛好碰到他,你怎麽回來了?”
“有點事兒要處理。信你拿了?”
“在包裏。”
“嗯,那最好。”
進門後,孟小冬從包裏掏出那厚厚的一遝信遞給他。李木魚接過,隨手丟在桌上,整個人一頭紮進沙發裏,看起來疲勞至極。孟小冬去廚房到了杯水放在茶幾上,轉身正準備走,不意胳膊卻被他拉住……
“我睡半小時,等我醒了你再走。”
“嗯?為什麽?”手腕被緊緊握著,握的很緊,很燙。
“家裏沒人,感覺像是睡在太平間。”
……
孟小冬心裏倏然一酸,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不知為何,她覺得很難過。
客廳裏靜悄悄的。
李木魚很快便睡去。
孟小冬去臥室拿了條薄被蓋在他身上,一個人坐在旁邊楞楞出神兒。
幻想著不傷害任何人的愛,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愛……
展陽陽的聲音不停在腦子裏激蕩,自私嗎?她不知道。
從昨天開始,有個問題,她一直壓在心裏不敢想。媽媽的血型,如果真的不是姥姥姥爺結合出的產物,那她跟二哥的血緣,便成了名存實亡。這麽多年,習慣了依賴二哥,二哥的存在,似乎已變成若呼吸般的自然。這種習慣,若是沒了血緣的羈絆,還能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嗎?她不願想,卻再也無法習慣性的逃避,自私,自私,這兩個字,就像一把刀,刺的她無法安於龜殼內的平靜天空。
思緒紛亂中,手機響起。
她匆匆按下通話鍵,快步跑進廚房,關上門,聲音壓的很低。
“喂?”
“孟老師,你在做賊嗎?”
“……”
“你現在要是不方便說話我晚點再打給你好了。”
“方便,說。”孟小冬把音量稍稍提高。
“小爸回D市處理點事兒,他最近太累了,好像有點發燒,你能不能過去看看,他現在應該到家了。”
“我知道,我就在你家。”
“咦?”李默一聽,扯著嗓子怪聲怪氣的,“孟老師難道你終於良心發現了?”
“別瞎說,我們在樓下湊巧碰到的。”
“這就叫緣分。”
“小孩兒別摻和大人的事兒。”
“兩隻烏龜湊一塊兒,總得有人鞭策。”
“你爺爺身體還好吧?”
“唉,身體倒沒什麽,就是固執的不肯跟我們一起走。”
“怎麽了?”
“奶奶不在了,小爸不放心爺爺一個人留在這裏,要把他帶回D市跟我們一起住,保姆也一起帶過來,可爺爺怎麽說都不同意,他跟奶奶在這棟老房子裏住了好多年,舍不得走。”
“那你小爸怎麽處理這事兒?”
“小爸也很頭疼,隻有保姆一個人小爸不放心,暫時隻能兩邊跑。”
“你好好照顧爺爺,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嗯,小爸說晚上趕回來,你勸勸他吧,讓他在家多休息一晚,我會照顧爺爺的,小爸總不相信我!”
孟小冬笑笑,“我相信你,多陪爺爺聊聊天兒,其他的你就別跟著操心了。”
“切!我才懶的管,掛了。”
好孩子。
孟小冬由衷的感慨。
推開廚房門,李木魚走過來。
頭發有點兒亂,睡眼朦朧的樣子,看起來還挺可愛。
“還沒到半小時呢。”赤腳踩在地板上,孟小冬才發現他們之間的身高差距,是巨大的。
“嗯,睡不著了。”他揉揉眼睛,“下午有事兒嗎?”
“沒什麽事兒。”
“幫我個忙,我有幾份設計圖要改。”
“我不懂這些。”
“你不需要懂,你幫我往電腦裏錄入點兒東西。”
“沒問題。”
“跟我來。”
工作的時候,李木魚就像一台完美的機器。孟小冬坐在他身邊兒劈裏啪啦的錄入文件,二十幾頁紙,亂七八糟的數據,恍若天書。碰到不懂的去問他,三言兩語言簡意賅的解釋,讓她結結實實的見識到他那深入淺出化繁為簡的完美口才。
五點鍾,她的工作完成,敲鍵盤敲到手抽筋。
李木魚還在繼續,頭也不抬的在圖紙上勾勾畫畫。
“文件錄完了。”
“嗯,休息會兒。”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晚上一起吃飯。”
“……不用。”
“會不會開車?”
“不會。”
“叫外賣,電話本在客廳裏,你先看看想吃什麽,我大概還需要半小時。”
……
專心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
孟小冬很早就在二哥身上發現了這一點。
半小時過去了,李木魚房門緊閉,沒出來。
一小時過去了,外賣送到,他仍然沒動靜。
孟小冬把外賣放到餐桌上,四溢的香氣成功喚醒肚裏饞蟲。
餓,很餓。舌戰展陽陽,埋頭錄文件,都是體力活兒。
又等了十幾分鍾,她終於按捺不住。
敲門,沒回應。
再敲,還沒回應。
莫非睡著了?
孟小冬猶豫了會兒,輕輕擰開門。
李木魚靠在轉椅上,似是倦極而眠。
孟小冬歎歎氣,輕手輕腳的走過去。
不小心絆到地上的電線,聲音不大,他卻已睜開眼睛。
“幾點了?”聲音啞的厲害。
“六點半。”孟小冬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圖紙,仔細的卷好放在桌上,“外賣已經送來了,你要累了就先睡,睡醒了當宵夜。”
“不用,吃完飯我送你回去。”說著,他站起來,身子晃了晃,雙手撐著桌沿,臉色很難看。
“沒事兒吧?”孟小冬連忙走過去,拉開椅子扶住他,語帶關切。
李木魚搖搖頭,搭著她肩膀緩緩走進餐廳。短短幾步路走的她心驚膽戰,生怕他一不留神暈倒在地。
二人在餐桌前麵對麵坐著,菜色清淡,色澤鮮潤。
孟小冬盛好飯遞給他,興致勃勃的準備開吃,卻見他靜靜坐在那兒,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出神。
“怎麽了,不合你口味?”
李木魚沒說話,繼續盯著她看,眼窩深深的,眼神兒讓人琢磨不透。
“你這麽看著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李木魚聽罷,嘴角微揚,散出抹笑意,“該想的事兒想清楚了嗎?”
嗯?孟小冬僵住,腦子短路,飯菜的香味兒好像淡了些,沒那麽誘人了。
“下午你跟展陽陽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嗯,有什麽感想?”孟小冬木然道。
“基本上,就是兩個在感情上失敗的一塌糊塗的人在互揭傷疤,揭到激動處,準備兵戎相見。”
……
孟小冬“撲哧”一笑,氣氛頓時緩和,“總結的很精辟。”
“他那段關於自私的論調,我倒是很欣賞。”
孟小冬一聽,神色頓暗,訥訥問,“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在感情上非常自私?”
“你自己覺得呢?”
“是有點兒。”
李木魚笑,“當局者迷,你對別人的事兒倒是看的挺清楚,口才不錯,堪稱伶牙俐齒。”
孟小冬翻翻眼皮,無奈道,“咱邊吃邊說行不行,我很餓。”
……
“餓就早點兒說,”李木魚隨手拿起筷子,夾了兩條青菜放到她碗裏,自然而然的舉動,卻讓她有點兒莫名其妙的感動。
“我夾給你的是青菜不是金條,別看了,趕緊吃。”
“……”真是煞風景。孟小冬憤然把菜塞進嘴裏,三兩下進肚。
味道不錯,口感鮮美,食欲大開。
“慢點兒,這麽粗獷的吃相,九成九的男人會被嚇跑。”
“切!嚇跑拉倒,我還不稀罕呢,剩下那個沒被嚇跑的,才是經得起考驗的好同誌,我肯定以身相許。”
“嗯,覺悟不錯,看來那個好同誌非我莫屬了。”
……
李木魚笑得一派愜意。
孟小冬鬱悶的直想跳樓。
“小冬……”
“嗯……”
“烏龜殼兒破了,你準備怎麽辦?”
孟小冬盯著碗中的飯,心裏砰砰直跳,很想奪門而逃。
對麵那兩道炯炯的目光,刺的她頭皮直發麻。龜殼兒破了,怎麽辦?
習慣使然,回答脫口而出:“粘起來,還能對付著用。”
靜悄悄的,李木魚陷入沉默。
孟小冬掀起眼皮兒,偷偷打量他。
臉色很憔悴,眉眼間透著濃濃的無奈。
不知為什麽,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罪人。
束手無措間,隻聽他緩緩開口:“小冬,既然不答應,那就要學會拒絕。拒絕其實遠沒有你想的那麽困難。”
孟小冬絞著手,腦子裏不經意間閃出二哥的麵孔。一堆字母在他腦袋上盤旋,詭異的畫麵,攪的她惶恐不已。
“小冬,看著我。”李木魚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似有蠱惑人心的魔力,“我一直等著你親口跟我說出那件事兒,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他給你帶來的傷害。”
孟小冬一聽,猛的抬起頭,直愣愣的望著他,“什麽意思?!”
“我已經有了李默,李默就是我兒子。”
空氣似凝滯。短暫的死寂。
“我……”孟小冬艱難張口,聲音幹澀,嘴唇抖了半天,卻久久沒有說出下麵的話。
李木魚麵色柔和,眼神兒不再沉的那麽深。
第一次,她讀懂他的心思,那裏麵透著的,是溫暖的鼓勵。
“我……”
我是一個菠蘿~蘿蘿蘿蘿蘿蘿~蘿蘿蘿蘿~ 蘿蘿蘿蘿~ 蘿蘿蘿蘿蘿……
天籟般的手機鈴聲!
孟小冬毫不猶豫的推開椅子大步流星直奔客廳。
“喂,我是孟小冬!”
“……小冬?你還好吧?”蘇笑被她弄的有點兒懵。
“嗯,有事兒?我今晚有空。”
“啊,真的?!太好了,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首映式。”
“好!”
第四十四章
還有兩天,學校開學。
孟小冬在鄉下陪姥爺住了一個禮拜,種種花養養草釣釣魚,日子過的很愜意。
那天的電影首映式沒看成。掛了電話,李木魚倒是沒說什麽,拿起車鑰匙說送她過去。她拒絕,他堅持。一來二去正僵著呢,李木魚臉色突然變的很難看,扶著牆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孟小冬嚇了一跳,很快反應過來,連忙按照他說的衝進臥室從抽屜裏翻出噴霧。幸好發作的不太嚴重,折騰了半天,緩緩平複,躺在床上累極而眠。她給李默打了個電話,沒有告訴他李木魚哮喘發作的事兒,隻是說他大概明天回去。坐在床邊,夜色很寧靜,她想了很多。爛掉的龜殼兒,就像碎了的鏡子,粘起來,看到的,依然是支離破碎的世界。李木魚的強勢,逼的她無法再逃。拒絕其實不難,她知道,李木魚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他想要的,不過是個回答。孟小冬覺得展陽陽說的沒錯,自私,在感情上,她真的很自私。其實現在想想,她似乎沒有資格去言辭俱厲的指責展陽陽對齊薇造成的那些傷害,她自己也在犯著同樣的錯誤。她曾以為,逃避可以免去傷害。其實想想,很多事兒已經到了必須麵對的時侯。走到陽台上,她給蘇笑打了個電話,他很沮喪,因為她的爽約。她向他道歉,說剛才那隻是不得已而為的借口。她說她喜歡的人不是他這種類型,所以他們之間根本沒有開始的可能。她說為了避免給對方造成困擾,以後不要再聯係。電話那頭兒,蘇笑始終沉默。掛斷前,蘇笑突然說,就算談不成戀愛,以後也可以做朋友。孟小冬笑著拒絕,她說以相親開始的男女,很難能把友情處理的毫無雜質。淩晨兩點多,睡意全無。
天蒙蒙亮,李木魚醒了。看孟小冬還在,頗詫異。孟小冬到了杯水給他,潤了潤嗓子,他問她為什麽沒去看電影首映。孟小冬哭笑不得,說那隻是借口,被他逼急了的借口。李木魚笑,說這種拙劣的借口隻會害人害己。孟小冬歎氣,他的嘴永遠犀利的讓人毫無招架之地。喝完水,因為藥效的緣故,沒一會兒他又沉沉睡去。迷迷糊糊的,不忘告訴她去李默的房間休息會兒,等睡醒了他送她回去。孟小冬敷衍著點點頭,幫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退出房間,把淩晨時趴在餐桌上寫好的信工工整整放在茶幾上,換好鞋,獨自離去。麵對李木魚,她無法做到像麵對蘇笑那般瀟灑。
第二天,孟小冬就動身去了鄉下。過完九十大壽,二舅就把姥爺接到鄉下。住了有段時間,老媽讓她去把姥爺接回來。
鄉下的生活很寧靜,最舒服的莫過於拎著馬紮兒跟姥爺溜達到村子西頭的水庫釣魚。這天,坐在水庫邊,姥爺隨口提起李木魚,盡管隻在壽宴上見過一次,可老人家對他的印象卻極好。姥爺問她跟李木魚進展的如何,什麽時候讓他去家裏吃個飯,好好聊聊。她笑著搖頭,說兩人距離太遠,不適合發展。姥爺摸摸她腦袋,沒有繼續問,興致勃勃的教起她釣魚。其實孟小冬不喜歡釣魚,耐不下性子。姥爺說,年輕人太毛躁,多釣釣魚,有好處。甩下魚鉤,剩下的就是等待,等著浮標晃動,等著拉杆收魚,很乏味的過程。姥爺卻說,釣魚享受的,就是這等待的過程。餌下了,魚會不會上鉤,誰也不知道。盯著浮標,想象著下一秒它就劇烈晃動起來的情景,時間就在這想象中很快過去,沉浸其中的人,絕不會感到無聊。男女之間的相處,其實就像這釣魚。誰是魚誰是餌,這事兒說不清楚。餌下了,魚上不上鉤,誰也說不準。魚上鉤了,拿回家是紅燒是清燉,個中滋味,隻有吃的人知道。有耐心的人,坐在河邊,連烏龜都釣的上。沒耐心的人,就算直接下網,到頭來也隻是一場空。孟小冬回味著姥爺的話,有點迷茫。姥爺哈哈大笑,隨著浮標晃動,一尾鮮活的魚兒甩入簍中。姥爺說,他看這李木魚就是個耐心的釣魚人,撒下的餌也夠香濃,可惜河裏那尾小烏龜總是在鉤邊遊啊遊啊遊,就是不張口。孟小冬無語,老頑童的思維果然夠彪悍。姥爺說,看人得看心。那些個浮華的外表最容易迷人眼球兒,李木魚這孩子,骨子裏透著的踏實穩重,實在是讓人欣賞。孟小冬聽明白了,姥爺轉了這麽大的圈子,是在給她上愛情輔導課。索性橫下心,很直接的告訴他老人家,她已經把李木魚拒絕了。姥爺聽了,笑嗬嗬的重新甩下魚鉤,不緊不慢的問她為什麽。她偎在姥爺身邊兒,摸了摸那花白的長胡子,聲音很悶,醞釀了半天,訥訥吐出幾字:因為自卑。姥爺聽罷,盯著浮標出了會神,緩緩道:小冬啊,自卑這個東西,是心裏的魔障。你要是被它壓著,它肯定如影隨形的跟你一輩子,可你要是把它壓下去,你就會發現,它就像紙老虎一樣,氣勢萎下,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孟小冬鼓鼓嘴,不服氣,問姥爺那些客觀條件造成的差距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消除。姥爺搖搖頭,習慣性的捋著胡子,言語間滿是了然:傻孩子,看你這麽大歲數還沒興起成家的打算,我琢磨著你肯定在感情上受過挫折。少晏那孩子太護著你,自小到大,碰上什麽事兒都是他衝在前麵幫你解決,你們兄妹感情好我很高興,可長久這麽下來,磨掉的是你身上的那股子遇事兒知難而上的勁頭兒。小冬,姥爺問你一句,假如少晏不是你哥哥,你會不會喜歡上他這種類型的人。孟小冬很懵,莫名其妙的心虛,猜不透姥爺這話裏的含義。猶豫了半天,憋出三字兒:不知道。姥爺拍拍她肩膀:你會不會喜歡且不說,我看得出,要是沒有妹妹這層關係,少晏對你,倒一定會是喜歡的。孟小冬沉默。姥爺慢條斯理的掏出煙袋,扣了扣,打火點上,愜意的吸了兩口,望著岸邊的蘆葦蕩,悠然道:小冬啊,你和少晏都是好孩子,唯獨在這個人問題上,是一個賽一個的讓人著急。歲數都不小了,還成天晃蕩著一個人對付日子。前陣子,我看中央八台放的韓國電視劇,好像叫什麽藍色生死戀的,你看過沒有?孟小冬驚,抖抖肩膀,盯著姥爺臉上縱橫交錯的褶子認真瞧了半天,搖搖頭:姥爺,藍色生死戀我沒看過,您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了天龍八部,我發現您現在整個就是一天山童姥男性版。姥爺咧嘴笑開,舉起煙杆敲敲她腦袋:別看我歲數大,思想可不僵化,等回去我準備讓你媽給我買台電腦,學學上網,也了解了解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世界。別打岔兒,說起那電視劇,裏麵講的就是哥哥愛上了妹妹,看的我是又鬧心又添堵啊。不知怎麽的,看著看著,就想起你跟少晏,你說你倆這個人問題好歹給我解決一個,讓我也安生點兒。孟小冬蔫了吧唧的蹲在地上,撿起根兒樹枝隨手瞎劃拉,半天沒說話。過了沒多久,又有魚兒上鉤。姥爺把魚放進簍裏,收起杆兒,熄了煙袋,祖孫二人沐著夕陽溜溜達達的往回走。一路上,姥爺談興很高,說了很多話,孟小冬心不在焉,反反複複就記住了一句:叫了二十幾年的哥哥,定型了,不管發生什麽,這點兒都變不了。
鄉下的夜色很寧靜,少了些車水馬龍的喧囂,卻多了幾分鳥鳴蟲啼的生趣。家裏人睡的早,孟小冬每晚都等家裏人睡覺後給二哥打電話。每次撥了二哥的號碼,響兩聲,對方便按掉,接著就會給她打回來。最近二哥心情不錯,電話裏,他話不多,大多時間都是在聽她說,說家裏的趣事兒,說鄉下的生活,話題多半都很輕鬆。血型的事兒,二哥沒有再提,她也沒問,她總懷疑,其實這件事兒,姥爺是知道的。
愉快的鄉間生活很快結束。臨行前夜,發生了件小小的插曲。電話裏,她跟二哥吵架了。不似往常二哥對她單方麵的批判,而是史無前例的,激烈爭吵。起因很簡單,二哥要回來,可他現在的狀況,絕對沒有恢複到可以離開床坐飛機的地步。掛了電話,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宿沒睡著,後悔,後悔最後說的那句話:隨便你,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反正你要現在回來,我肯定不伺候你,你要是覺得自生自滅特有挑戰性,那你就回來吧!說罷,還很有氣勢的率先掛斷。
衝動啊衝動。
蒙著被子鬱悶的腸子結成九曲十八彎。
終於沒忍住,率先舉白旗。打回去,很好,關機。
千萬鬱悶,化成一生歎息。
唉……
回到D市,把姥爺送去老媽那。馬不停蹄的奔回家,匆匆準備教案。明天全體老師開會,布置新學期教學任務,晚上合夥出錢開歡迎會,歡慶兵馬俑大嬸滾蛋,喜迎新教導主任述職。這段時間,李默的短信銷聲匿跡,李木魚來過一次電話,匆匆聊了幾句。盡管她跟李木魚已經說清楚,李默成為她的學生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麵對李默的時候,大概會有些尷尬。不過總算她也試著邁出了一步,在彼此沒有陷的更深的時候,說出拒絕。
火燒眉毛的最後時刻,效率果然是驚人的。荒廢了一個假期的教案終於在天徹底黑透的時候宣告完成。揉揉僵直的脖子,孟小冬抬頭一看,十點多了,飯還沒吃。顧不上肚子餓,先給二哥打電話,上午打過幾次,一直關機,小丁也是。短信也不回,生病的人脾氣果然不容小覷。甜美的聲音,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唉,又是這樣。
冰箱空空如也,彈盡糧絕。這個時間,超市差不多也該關門了,隻能去街角的便利店買點方便麵對付著吃。孟小冬磨磨蹭蹭換好衣服,拿著錢包兒出門。樓門前停著輛搬家公司的大卡車,正準備開走。副駕駛位上的人有點兒眼熟,好像住她家隔壁。怪不得剛才備課時總聽見耳邊不時傳來響動,原來鄰居搬家了。車裏人看到她,彼此點個頭算是招呼,她住的這個地段最近房價漲的厲害,樓裏不少人都把房子倒手從中賺錢。前陣子還有房產中介給她打電話,問她有沒有興趣賣房。說起來,當時買這裏的房子也不過是圖個交通便利上班方便,沒想到還真給歪打正著。等哪天揭不開鍋了,把房一賣,說不定搖身一變就成孟百萬了。意淫的正爽,眼前突然明晃晃一片,一輛車穩穩停在她麵前,“小冬?!”很歡快的聲音,“這麽晚你要去哪?”
“該我問你才對吧。”孟小冬望著車裏走出的人,無奈道。
“嘿嘿,真巧啊,我在這裏買了套公寓,明天搬家。”
“……”此刻見到蘇笑,孟小冬實在是笑不出。
“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你忙你的吧,我先走了,拜拜。”
“小冬,幹嘛見了我就跑,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在你家隔壁買房的,你一定要相信我,這是巧合!”
“嗯,巧合巧合,再見。”說著,孟小冬從他車邊擦過,頭也不回的直奔大門外。
買了兩瓶水一個麵包,溜達到小區附近的休閑廣場,坐在石凳上開吃。這個時間,乘涼的人已快散盡,冷冷清清的,感覺有點兒寂寞。嚼了兩口,味道很爛。不遠處的長椅上睡著一個人,身子蜷成一團,蓋著兩張破報紙。跟他相比,孟小冬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麵包也變的沒那麽難已下咽。三兩口吃完,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消化了會兒,起身回家。讓那些情情愛愛的事兒見鬼去吧!開學後,努力工作,努力出成績,努力賺錢,工資多了,獎金高了,比什麽都實際!吃飽喝足還能有個家,不必再奢望太多!
這一覺睡的很沉很香,鬧鍾成了擺設,若不是小丁的電話,她不知要睡到猴年馬月。感謝小丁,隻說了一句,她便徹底清醒:
“小冬,孫哥回來了。”
……
當蘇笑看到孟小冬以媲美博爾特的速度衝出樓門時,正想打招呼,嘴還沒張開,人已不見了,隻餘清風一陣。
市立醫院。
孟小冬趕到時,醫生正在給孫少晏做詳細檢查。
走廊上,小丁看到她,快步迎上去,滿臉無奈。
“小冬,沒辦法,你知道孫哥的脾氣。”
“二哥現在怎麽樣?”氣兒還沒喘順,孟小冬急急問。
“走以前我詳細谘詢過醫生,醫生說不建議他這麽做,但是孫哥很堅持,醫生最後也沒辦法。”
“飛機上有沒有出什麽問題?”
“孫哥什麽都沒說,不過我覺得肯定很不舒服,剛才他到醫院的時候,身上全被汗濕透了。”
“……他就折騰吧,幹嘛這麽急著回來?”
“我也不清楚,他在那邊兒每天除了接你的電話,其他時間基本上不是睡覺就是一個人想事兒,不怎麽說話,前天晚上你倆是不是在電話裏吵架了?”
“嗯,就為他要回來的事兒。”
“唉,算了,反正都回來,你別跟他硬頂了,我先回趟公司,你趕緊進去吧,估計現在他最想見的就是你。”
“這些天麻煩你了。”孟小冬說的誠懇。
“客氣了,有事兒給我打電話,我走了,拜。”
二哥瘦了。
站在病房外,看見他正在跟醫生說話。
十幾天不見,下巴尖的讓人覺得心裏特難受。
推開門,醫生正往外走,二哥見到她,不意外,也不搭理。
孟小冬走到床邊,他閉上眼睛,做睡覺狀。睫毛顫啊顫的,偽裝的很不專業。
“還生氣呢?”孟小冬軟下語氣,笑著問。
……
“我認錯行了吧。”孟小冬歎氣,抽了張紙巾幫他擦汗。
……
“二哥,找個台階就趕緊下吧,適可而止,當心裝過了適得其反。”
……
“我跟你吵架還不是為你好,你看你不領情就算了,還拿捏上了。”孟小冬捅捅他胳膊,孫少晏沒反應,就是不開口。
“算了,一會兒學校開會,我先走了,你繼續慪氣,什麽時候不氣了什麽時候給我打電話,免的我在這兒鬧的你心煩。”說罷,孟小冬起身作勢要走,下一秒,孫少晏那對兒漂亮的眼珠子“刷”的張開,“小白眼兒狼,你走一個我看看。”
五秒的沉默。
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
“腿疼不疼?”孟小冬輕輕掀開被子,受傷的那條腿肌肉有點僵,涼涼的,不似正常體溫。
“疼的要死。”孫少晏難得坦白。
“知道疼了?自找的。”孟小冬恨恨瞪他一眼,手裏的力道卻很溫柔,慢慢幫他按摩放鬆。
“木頭家的事兒處理的怎麽樣了?”
“不太清楚。”
“你們沒聯係?”
“沒,我跟他說了,跟他在一塊兒不適合。”
孫少晏明顯愣住,頓了頓,才開口,“什麽時候說的?”
“去鄉下接姥爺之前,總拖著對誰也不好。”
孫少晏沉默了會兒,緩緩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姥爺還問我來著,問我跟李木魚進展的怎麽樣,我說黃了,姥爺問為什麽,我說因為我自卑。”
……
孫少晏盯著她的側臉,秀氣的五官透著與世無爭的淡雅。說這些話時,聲音很輕,眼皮兒微微垂著,不似剛才的朝氣蓬勃。
“小冬,好男人多的是,既然你覺得他不合適,那咱再找別人,甭這麽失落,等著娶你回家的人大把。”
……
孟小冬側過頭,哭笑不得,“二哥,你想太多了,這有什麽好失落的,又不是被人甩。”
“傻樣兒,就你那死較真兒的腦子,甩人估計比被甩還難過。”
“我沒那麽偉大,你也歇會兒吧,一句三喘的樣兒,聽得我心驚膽戰。”
“學校今天開會?”
“嗯,沒事兒,我一會兒打電話給同事,讓她們幫我請個假,反正都是那些套路的東西,我都能背下來了。”
孫少晏笑的很舒心,“你不是要學開車嗎?學的怎麽樣了?”
孟小冬一聽,特不好意思的嘿嘿著,“還沒開始呢。”
……
孫少晏捏捏她腮幫子,“我還指望你給我當司機,有生之年能等到這一天嗎,嗯?”
“呸呸呸,胡說什麽呢,最近回來一直忙,還沒顧上,駕校有夜間班兒嗎?有的話我去報一個。”
……
“我幫你聯係,開車早晚都得學。”
“嗯,對了,二哥,我家隔壁新搬進一人,你挺熟的。”
“誰,別告訴我是蘇笑。”孫少晏眯起眼,聲音沉了沉。
“沒錯兒,就是他。”
……
“他跟你不合適。”
“是人都知道。”
“你……”
孫少晏話未說完,病房門突然四敞大開,巨大的百合花束撲入眼中,後麵“刷”的閃出張大大的笑臉,“Surprise!!!小少,歡迎歸來!”乾坤大挪移般,話音方落,Martine的身影已出現在床前。
第四十五章
Martine跟二哥有公事要談,孟小冬退出病房,準備去醫院對麵的超市裏買點兒水果。看見二哥平安回來,心中大石總算落地,雖然電話裏跟他吵的厲害,丟他一個人在香港,私下裏她還是放心不下的。Martine說二哥受傷的事兒劉曉琴不知道,還算他有分寸,要是被劉曉琴知道,五分鍾之內必將搞的家裏盡人皆知。二哥說等過陣子能下床了再跟家裏說,她理解,人老了總是愛操心,看到他現在這幅樣子,三姨還不知道要難過成什麽樣兒。
隔著窗戶,Martine遙遙望見孟小冬的身影兒消失在大門外,轉身,拉過椅子笑眯眯的坐在床邊。孫少晏臉色很淡,沒什麽表情,半躺在床上,有點兒心不在焉。
“小少,”Martine清了清嗓子,“蘇笑搬到小冬隔壁的事兒你知不知道?”
孫少晏微皺著眉,點點頭,聲音很漠然,“他跟小冬不可能走到一塊兒,再折騰也沒用。”
“NONONO,”Martine提高腔調,聲音很有力度,“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在我看來,跟你比,蘇笑更適合冬冬。”
“你對女人的經驗都積累在下半身,不要把小冬跟那些女人混為一談。”
“我太傷心了,”Martine對天長歎,看起來悲憤交加,孫少晏垂下眼皮兒,懶得搭理他聲情並茂唱作俱佳的表演。
“小少,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冬冬是在她們學校。你去找她有事兒,當時她正在上課,咱倆站在門外,隔著玻璃,看到她正站在講台上給學生解答試卷上的問題。嘴角笑笑的,眼睛亮亮的,自信滿滿朗朗而談,那樣的冬冬,說起來真是迷人呢。當然,冬冬那凹凸有致的玲瓏身材也著實令人欣賞,” 憶及往昔,Martine言語間頗多感慨,“可惜啊,最近冬冬好像瘦了不少,莫非是被你摧殘的?”
孫少晏冷冷瞪他一眼,沉默不語。
Martine毫不介意,兀自說道,“小少,難道你沒發現冬冬跟你在一起時,太習慣於你的保護,太過溫順,反而失了那些神采飛揚的魅力?”
“Martine,你究竟想說什麽?”
“小少,站在好友的立場,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你對冬冬的迷戀,就算是愛情,也很難帶給她幸福。”Martine斂起嬉笑,難得的正經。
“為什麽?血緣?”孫少晏揚起唇,涼涼的笑意凍結了他臉上柔美的線條兒,透著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
“這隻是一方麵,並非問題的根本。冬冬需要的,是一份更簡單的愛情。你的心思太複雜,你們麵對的阻力也太大,就算你能獨自麵對這一切,冬冬站在你身後,同樣會覺得痛苦。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因為一段對妹妹的迷戀,毀了自己的人生。D.G.創建史上最年輕的設計總監,作為男人,你的心思應該更多的放在事業上,不要因為感情的糾葛毀了自己的才華和光芒萬丈的未來。”
“你終於說到問題的重點了。”孫少晏冷哼。
“等你的腿好了,我準備把你調到歐洲。巴黎是頂級設計師雲集的地方,在那裏想必你能獲得更多的設計靈感,站在公司角度,我也希望你能在高手雲集的時尚之都嶄露頭角,盡展你的才華。D.G.希望在未來三年內推出你的個人品牌,能不能實現,就看你在歐洲的表現。小少,這是每個頂級設計師的夢鄉,我想你應該清楚這意味這什麽。”
“Martine,就算你曾經是我老師,現在是我老板,也沒有資格幹涉我的私人感情。”
“真無情,”Martine撇撇嘴,聲音很無奈,“小少,如果我告訴你馮琳的妹妹現在也進了公司,麵對冬冬的時候,你還能那麽坦然嗎?”
……
孫少晏臉色倏沉,目光淩厲,“你說什麽?!”
Martine聳聳肩,“就是你聽到的那樣,她來應征模特兒,我錄用了。我承認,她並不是非常達標,這裏麵有我的私心,我就是想拿來折騰你,有些事兒埋在心裏永遠都解脫不了,馮琳自殺後,你跑到我那兒爛醉三天的頹樣兒,我可都拿DV給錄下來了,你要是想看,我很樂意複製一份給你。”
……
“小少,有些錯兒,可以一犯再犯,總有補救的機會。可有些錯兒,卻絕不能犯,犯了,影響的就是一輩子。你覺不覺得自己很矛盾,既然喜歡冬冬,為什麽不早點兒爭取,馮琳的性格確實跟冬冬很像,枉你這麽聰明,竟然看不透感情上最簡單的道理,愛一個人,不是愛她的性格愛她的優點,愛一個人,愛的就是她這個人本身。替身再像又能如何,馮琳永遠不可能變成冬冬,所以你終究是無法愛上她。她的自殺,就是對你最沉重的報複,後悔嗎?晚了。當時你畏懼了,不敢放手去愛冬冬,那現在你就更沒有機會也沒有資格,你已經錯過了對的時間,哪怕相遇的人是對的,也不可能以幸福的結局收場。小少,你知道,我難得這麽正經的跟你說話,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不要一錯再錯。男人跟女人不同,男人就算沒有感情也可以活的有滋有味,男人感情的缺失帶來的不過是內心深處少許的遺憾和空虛,絕不至影響生活的完整,不要再糾結那些不可能開花結果的愛戀了,冬冬的幸福,你給不了。”
病房裏陷入沉默。
Martine翹著二郎腿悠閑的靠在椅子上,視線不時投向窗外。
孫少晏靠在床上,閉著眼睛,臉色很白。掛著點滴的手冰涼一片,隱隱間,想起那日覆在她手背上感受到的暖暖溫度。
Martine坐的無聊,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掏出手機漫不經心的翻看。看了會兒,似又想起什麽,“小少,其實有時候沒心沒肺的活著,煩惱會大大減少。昨天我跟劉曉琴說分手,開了張支票給她,很難得,她沒跟我糾纏,隻是覺得上麵的數目她不夠滿意。我倒是很欣賞她的坦率,跟她在一起,大家目的明確,無關感情,單純交易。所以我改變主意了,換一個人也不過就是新一輪交易的開始,跟她再玩兒一陣子,也未嚐不可。老頭其實催的緊,我比你歲數還大,早到了該結婚生孩子的年紀,可我就是不找,老頭當年對不起我,我也不可能輕易就這麽順了他的心思。小少,在感情上受過傷害的人很多,關鍵看你怎麽麵對,我承認我的方式是濫情了點兒,是消極了點兒,可我從來不碰良家婦女,大家你情我願,彼此圖個開心,上升不到傷害的層麵,其實也挺好。有些傷,看透徹了,想明白了,其實也就那麽回事兒。關鍵是,千萬別再糾結著把無辜的人拖下水,那必然隻會出現一種結果,大家抱著一塊兒死。”
洋洋灑灑說完,Martine拍拍屁股起身,雙手撐在床邊兒,湊到他麵前,“沉默是金那是懦夫逃避的借口,小少,別浪費了我輕易不拿出來用的口才,說了這麽多,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趕緊把腿給我養好,歐洲那邊的事兒我已經開始運作了,巴黎時裝周,就是你的舞台。”
孟小冬拎著一袋子水果回到病房的時候,Martine已經走了,二哥一個人靠在床上出神兒,看起來有些落寞。
“二哥,出什麽事兒了?難道Martine因為你不上班要扣你薪水?”
孫少晏淺淺的笑笑,揉揉額頭,揮手讓她過來坐。
“吃不吃點兒水果?天氣熱,容易上火。”孟小冬從袋子裏翻出一顆紅撲撲的大蘋果在他眼前晃了晃,孫少晏接過,隨手放在一旁,“不吃,擦擦汗,看你曬的那樣兒。”
“剛才回來的時候三姨給我打電話問你什麽時候回來,我納悶兒她怎麽不直接打給你,三姨說你手機關機了?”
“嗯,亂七八糟的電話鬧的心煩,晚點兒我給她打回去。”
“二哥,怎麽了,有心事兒?”孟小冬坐在床沿兒上,若有所思的望著他。
“小冬,過陣子我可能會被調去歐洲分部。”
“Martine說的?太慘無人道了吧,你的腿要徹底好可得有些時日呢,他讓你什麽時候去?”
“沒定,到時候再說。”
“要去多久?”孟小冬悶聲問。
“怎麽,不想讓我去?”
“也不是,說不上來,最近腦子有點兒鈍,經常打結。”
孫少晏笑著搖頭,把蘋果塞到她手裏,“削皮兒,太大了,一人一半。”
孟小冬從抽屜裏翻出刀子,慢條斯理的削著,果皮緩緩垂下,長長的,沒有斷。
“小樣兒,水平不錯,盡得姥爺真傳。”
“嗬嗬,二哥你還記得呢?”孟小冬把蘋果一切為二,仔細剔掉果核,遞了半個給他,“小時候我最愛纏著姥爺給我削蘋果吃,那時候總覺得能把果皮削成長長的一整條是件很神奇的事兒。姥爺當時還哄我說,如果哪天我肯為一個男人耐心的削蘋果,若是果皮不斷,那個男人沒準兒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白馬王子。當時我還真信了,不知怎的就愛上了削蘋果。有時候削一大盤卻一塊兒也不想吃,純粹為了享受削的過程。很可惜,大多時候,削到一半,果皮就斷了。”
孫少晏靜靜望著她,半晌未語。
孟小冬啃著蘋果,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很多小時候的事兒,現在想想,真是傻的可愛。
“小冬……”
“嗯?”
“那件事兒,我查過了。”
孟小冬一愣,蘋果僵在嘴邊,訥訥道,“結論呢?”
“姥姥的前夫,AB型RH陰性,跟大舅和小姨的血型吻合。”
……
孟小冬苦笑,其實這個結果不算意外,也許姥爺早就知道老媽其實不是早產兒。可親耳聽到,心裏仍是起了波瀾。這樣說來,她跟二哥,真的隻剩名義上的關係。
“小冬,”孫少晏聲音很低,很淡,“叫了二十幾年的哥哥,突然之間變的跟你毫無血緣,這個事實,會不會讓你很難接受。”
……
孟小冬機械的嚼著蘋果,最近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已經徹底耗光了她本就不太充裕的腦細胞。無言的沉默,代替回答。
“小冬,如果你覺得很難接受,我們還是可以像從前一樣,忘掉這件事兒,什麽都不會改變。”孫少晏輕輕握住她的手,唇色淺淡,眸光黯然,聲音很飄,很無力,軟軟的滑進心底,倏然間的痛,刺激了她的大腦,瞬間恢複運轉,“二哥,難道咱倆之間沒血緣了,你就準備不認我了?難道沒血緣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頓時就降成跟劉曉琴一樣了?”
……
孫少晏被她弄的有點懵,很快反應過來,嘴角笑開,眼睛裏多了些神采,不再空洞的讓人心疼。
孟小冬悄悄鬆了口氣,抬起他掛點滴的手墊在自己手背上,透心的涼意,令她難過莫名,“二哥,你怎麽一打吊瓶手就變的這麽冷?”
“小冬,馮琳的妹妹進了公司。”
“嗯?”孟小冬臉一白,“你知道了?”
孫少晏冷哼,“看來你也知道。”
孟小冬撇撇嘴,避開他的視線,“我聽劉曉琴說的。二哥,其實她進你們公司純屬巧合,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你別想太多。”
“當年確實是我對不起馮琳。”
孟小冬暗自歎氣,逝者已矣,現在說這些,早已毫無意義。
“二哥,不管誰對誰錯,她已經不在了,你就別再為這件事兒自責了。”
孫少晏笑笑,倦怠的麵龐上透著濃濃的自嘲,“小冬,有些錯犯了,是不是一輩子都無法挽回?”
“嗯?!誰說的?!犯個錯就一輩子翻不了身?!什麽狗屁理論!照你這麽說,咱倆現在幹脆一塊兒從樓上跳下去得了!人活一世哪能不犯錯,關鍵看怎麽麵對。我承認在馮琳的事兒上,你確實錯了,她是個好女孩,就那麽沒了,對誰都是打擊。可我想她在天堂肯定會原諒你的,畢竟她愛你,就算她用最殘忍的方式報複了你,可愛一個人,終還是希望他能幸福。所以二哥你實在不必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去為這件事兒贖罪!馮琳走了,可她把自己的影子永遠烙在了你心裏,她能感受到你的自責,你的愧疚,我想她會釋懷的,真的。她留給你的,是一段帶著悲傷色彩的回憶,人總不能因為回憶而喪失了追求幸福的勇氣!因為曾經的錯誤而一再錯過身邊的美好,是最愚蠢的做法!這是你教我的,我活學活用的不賴吧。”
空氣默默流淌。
兩人相視而望。
走廊上腳步噪雜,人來來往。
點滴緩緩流盡,不待孟小冬去叫護士,孫少晏已搶先把針頭拔下。她阻止不及,瞪著他,嘴唇半張,話未出口,整個人卻已被他緊緊擁住……
短暫的靜寂。
“二哥……”
“別亂動。”
走廊裏,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清脆入耳。
“二哥,我……”
“別說話。”
病房外,似乎有人。孟小冬終於忍無可忍:
“不說不行了!二哥,你下巴太尖了,快把我硌死了!”
“……”
第四十六章
又有人來探病。
比Martine禮貌,懂得敲門。
其實沒必要,大大的玻璃窗上,早已把來人透的一清二楚。
滿臉促狹的笑意,晃著手裏的康乃馨,神清氣爽的,齊薇。
“孫美人,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人未近聲先至,弄得孟小冬有點兒不好意思。
“小冬,看見沒,這才是真正的小強。齊薇,我聽說你失戀了,看這精神頭兒挺足啊。”
“得了吧,失戀隻是暫時的,我哪能這麽容易放棄。倒是你,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殘樣兒?冬子,心疼不?”
孟小冬翻翻眼皮,不搭理她的毒舌,站在窗台前悶頭插花。
“你怎麽來了?”孫少晏拿起剛才沒顧上吃的蘋果,悠閑的啃了兩口,味道不錯。
“孫美人變病美人可是大新聞,你等著吧,很快你這病房就能改花店水果攤兒了。”齊薇坐在牆邊的沙發上,挑著眉,視線不時從他二人身上掃過。
“甭看了,眼珠子轉來轉去的累不累?”
“孫美人,莫非你敢做不敢當?”
“此話怎講?”
“我看還是意會吧,捅破了太聳動。”
“你持什麽態度?”
“這種事兒外人幹涉不了,我個人持謹慎的樂觀。”
“收起外交辭令,這話跟沒說一樣。”
“難得啊,你竟然在乎別人的看法兒?”
“廢話少說。”
“你倆拆什麽啞謎呢?”孟小冬實在聽不下去了,插話進來。
齊薇笑眯眯的走到她身旁,攬著她肩膀,望著孫少晏,不緊不慢道,“孫美人,我看你革命征途路漫漫啊,這顆木頭腦袋裏的想法兒似乎跟你不大同步。”
孫少晏漫不經心的掃她一眼,“好事多磨。”
“行啊,決心不小,最近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莫非是蘇笑?”
“啊?薇姐,你也知道蘇笑的事兒?”孟小冬大窘。
“能不知道嗎!那小子最近發春似的,天天在公司裏逢人就笑,嘴都快裂了,搞的我底下那幫小姑娘一個個雌性荷爾蒙瘋狂爆發。我讓秘書打聽了下,原來這廝說他愛情的春天來了,一見鍾情了。對象:孫總監的妹妹,我們溫婉嫻淑的冬子。”
……
“小樣兒,我找他談談。”孫少晏淡淡道。
孟小冬無奈,齊薇大笑,“我申請旁聽,我跟你說那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燈,初生牛犢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難而上越挫越勇,到時候我怕你談崩了直接跟他動手,不過照你現在這狀態,估計不是他的對手。”
“薇姐,你可越說越離譜了。”孟小冬歎氣,“對了,有件事兒我一直想問你。”
“嗯,說。”齊薇拉著她坐在沙發上。
“我同事男朋友的公司在競爭你們D.G下個年度的廣告代理權,不過他們公司好像不是特別有優勢,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齊薇想了想,“這樣吧,你把我辦公室電話告訴他,讓他跟我秘書約個時間,到時候我跟他麵談,你就不用操心了。”
“薇姐你千萬別為難,我就是幫他問問。”
“我有分寸,你也快開學了吧?”
“嗯,明天。”
“那孫美人自己晾在醫院裏多孤單!”齊薇撫著下巴嘖嘖道。
“齊薇你趕緊的該幹嘛幹嘛去,從進門就聽你在那兒不停的說,我頭都快炸了。”
“好好好,我識趣,我自動消失。冬子,凡事兒都好好琢磨琢磨,感情上的事兒別再跟麵瓜似的猶豫不決了。行就上,不行就拉倒,想跟誰就跟誰,千萬別勉強自己,”接收到孫少晏殺人似的目光,齊薇揮揮手,“甭用眼神兒威脅我,我走了,來看你就是順道,等會兒我還有飯局,你倆繼續,冬子,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
“嗯,薇姐你路上慢點兒開,再被開罰單可就要吊銷駕照了。”
齊薇笑著出門,高跟鞋聲很快消失在走廊中。
病房裏一下子靜下來,孟小冬頗局促,杵在門邊有點兒找不著北的意思。
“被齊薇忽悠傻了?”孫少晏靠在床頭,哭笑不得的望著她。
“薇姐最近說話越來越深奧,我最近腦子越來越不夠用,得好好體會體會。”
“傻丫頭,中午想吃什麽?”孫少晏稍稍坐起身子,躺的渾身酸疼,骨頭快散了。
孟小冬見狀,立馬奔上來,塞了個枕頭在他腰下,“等下我去買,要不你睡會兒吧,剛下飛機又折騰了一上午,肯定特累。”
“嗯,是有點兒,不著急,你餓不餓?”
孟小冬搖搖頭,幫他把腿又墊高了些,有助血液循環。
“聊會兒,這麽多天不見,匯報匯報你的思想動態。”
……
孟小冬沒好氣兒的瞥他一眼,倒了杯水扶他喝下。
“二哥,你說我開學了,白天怎麽辦,總不能老麻煩小丁,公司估計也挺忙的。”
“醫院裏的護士不是擺設。”
“不放心,而且沒人陪著好多事兒你自己都不方便。”
孫少晏笑意融融,“找個護工。”
孟小冬悶頭想了會兒,“要不我還是請假吧。”
“你不是剛升了級部主任,帶的又是初三,剛開學就請假不合適,不許請。”
“再看,要是護工不行,我肯定請假,你不許也沒用,現在你就是隻病貓,沒機會對我吆五喝六的!”
“出息了,你等著,早晚有天我跟你一塊兒算。”孫少晏彈彈她腦門兒,作勢威脅。
孟小冬嘿嘿一笑,“等你能走路了,大不了我收拾行李跑路。”
“跑到哪我也能把你給拎回來。”
“切!我為愛走天涯,跟人私奔,你咋拎?”
“你再胡說八道試試!”
“你看,翻臉比翻書還快,真不識逗,”孟小冬從床邊彈開,“喜怒無常簡直就是為你量身打造!二哥,總發火容易內分泌失調。”
“你……”孫少晏無奈失笑,“內分泌失調是女人的專利。”
“那可不好說,一般女人可都沒你長的好看,說不準老天爺連這項專利也一並賜給你了呢。”
“死丫頭你給我過來!”
“哈哈,我去買飯了,你睡會兒,拜拜。”
……
坐在飯店角落裏等餐的時候,意外的接到一通電話,李木魚把李默送回來了。想也是,明天開學,李默確實該回來了。十幾分鍾後,他的車開進飯店的停車場。匆匆付完帳,孟小冬拎著袋子快步跑出門。
李木魚倚在車邊,見到她,如往常一樣,倒是孟小冬覺得有些尷尬。
“少晏的傷怎麽樣?”剛才在電話裏,他才知道這件事兒。
“有點兒嚴重,不過現在主要是休養,沒什麽太大問題。”
“上車再說。”李木魚隨手拉開副駕駛的門,孟小冬坐進去,立馬接收到兩道極不友好的目光,後座的李默,正憤憤不平的盯著她。
“幾天不見,看我的眼神兒裏怎麽充滿了對階級敵人的仇恨?”孟小冬心裏暗自歎息,可以預知,李默成為她的學生,對她而言,絕對是新一輪的挑戰。
李默“哼哼”兩聲,別開視線,沉默不語。
車緩緩駛向醫院。
路上,李木魚拜托孟小冬暫時照顧李默,他說那邊兒短期內走不開。李默本能反抗,被他冷臉駁回。到了醫院樓下,孟小冬招呼李默下車,正準備跟李木魚告別,卻見他鎖上車門走到她身邊兒。茫然間,不疾不徐的沉沉男聲入耳,“既然來了醫院,我順便上去看看少晏。”
孟小冬僵住,下意識阻止,“不用那麽客氣,我會把你的心意轉達給二哥!”
李木魚挑眉而笑,笑的她渾身泛寒,隻聽他說,“心意是一方麵,我有事兒找他。飯菜我拿上去,你跟李默可以先去那邊兒的草坪上曬曬太陽,不會太久,半小時足矣。”
……
第四十七章
草坪上,孟小冬席地而坐。李默遠遠站在樹下,一個人低著頭出神兒。她很想過去跟他說點兒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再聰明,再敏感,終也隻是個孩子。太陽很毒,曬的臉直發燙。
李木魚的到來,令孫少晏頗感意外。睡夢中被驚醒本就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兒,打招呼時,兩人口氣都很淡。
“木頭,怎麽有空兒來看我?”孫少晏率先開口。
李木魚瞄了眼他右腿上厚厚的石膏,“剛從小冬那兒聽說,看起來情況比我想象中嚴重。”
孫少晏按下控製鈕把床頭緩緩抬高,半臥著,隨手指指對麵的沙發,“坐。”
“小冬在樓下,你不用擔心。”
孫少晏漫不經心的嗯了聲兒,“有事兒找我?”
李木魚坐在沙發上,支著扶手,沉默了會兒,“隨便聊聊。”
孫少晏若有所思的望著他,一時間,氣氛有點兒凝滯。
“你家裏的事兒,我聽小冬講了,節哀順變。”
“謝謝關心。”
孫少晏笑笑,“這話說的太見外。”
李木魚也笑,“那我們說點兒不見外的好了。”
孫少晏微眯著眼,沒帶隱型,視線有些模糊,“不見外的?”
“小冬留了封信給我,清晰明確有理有據的表示了她對我的拒絕。”
孫少晏麵色淺淡,靜坐不語。
“她的信裏,處處都是你的影子,當然,我相信她自己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嗯?”孫少晏挑眉詢問。
“坦白說,你對她的影響已經遠遠超出了兄妹的範疇。”李木魚直言不諱。
“最近似乎人人都在跟我講這些。”
“你自己怎麽看?”
“我喜歡小冬,這無需隱瞞。”
“喜歡?”李木魚失笑,“對妹妹的喜歡,抑或是對女人的喜歡?”
“二者兼而有之。”
“你可以保留這種二者兼具的感情,可惜,麵對小冬你卻必須二者擇其一。對她而言,像愛一個男人一樣去愛上自己的哥哥,這種挑戰,不遜於讓你現在去跟劉翔比拚跨欄。”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衝突。”
“不衝突?”李木魚手指輕叩沙發扶手,“真是既矛盾又不負責任的說辭。”
“很多事情你不清楚。”
“血緣的真相?小冬在信裏提過,她坦言,這種轉變讓她迷茫。”
孫少晏臉色頓沉,腿上傳來的痛楚,讓他平放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
李木魚似是注意到他的反常,頓了頓,才說,“我倒覺得,血緣並非問題的關鍵。”
“在你看來,什麽才是關鍵?”
李木魚想了想,緩緩道,“血緣沒了,家人仍在。血緣二字,難道能把所有關係推倒重來,讓你母親以對待兒媳的態度去重新審視這個給她當了二十幾年外甥女的女人?人言可畏,這四個字兒大家都不陌生。”
“你今天來找我,究竟想說什麽?”一波接一波襲來的劇痛,讓他的聲音失了平穩。
李木魚見狀,猶豫了下,話沒有出口。
孫少晏嘴角勾起抹淡諷的笑意,“有話就說,我很想知道在感情上,你對小冬究竟持什麽態度。”
“男人對喜歡的女人該有的態度。”
“小冬看似溫順實則固執,她已經拒絕了你,很難回頭。”
“事在人為。她隻是不知該怎麽麵對現在這種混亂的狀況,尤其是你,你曖昧不明的態度,讓她失了方寸。”
“我隻想知道,你對小冬的喜歡,有幾分是發自內心,又有幾分是出於李默對母愛的渴望。”孫少晏撐著床沿,緩緩坐直身子,麵色蒼白,眼神卻淩厲。
二人視線相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火藥味兒。
“少晏,你應該明白,像你我這種年紀的男人,考慮婚姻,絕不可能僅僅以愛情為出發點。現實決定一切,與現實契合的愛情,才有長久的可能。我有兒子,本身就是你把小冬介紹給我的重要因素,這點兒我想你不會否認。”
病房裏再次陷入沉默。
李木魚看看表,“時間不早,我先走了,你好好養傷,這些事兒過後找個時間再慢慢聊。”說罷,他站起身,走到門邊,剛剛搭上把手,身後,淡淡的聲音飄然而至,“木頭,小冬是我介紹給你的,可現在,我卻不想再放手。”
李木魚聞言,頓住腳,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背對他,不冷不熱道,“這無所謂,沒了血緣的羈絆,你大可放手一試。我隻是希望在此之前你能想清楚,究竟該以什麽姿態麵對她,兄妹情和男女情,在現實麵前很難兩全。你若真想爭取,就直截了當的告訴的小冬,你愛她,戀人之愛。如果她能坦然接受這種轉變,我很樂意祝福你們。這個世上,小冬最不願傷害的人就是你。所以,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放手,不要期望小冬會主動邁出這一步,為了不傷害你,我想她情願自己痛苦,也會繼續陪你玩兒這場曖昧不明的遊戲。”
孫少晏僵著身子,指尖冰冷,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阻住李木魚離去的腳步,“木頭,在這件事兒上,你覺得小冬有多大的承受能力?”
“小冬遠比你想象中堅強,一味的保護隻會讓她怯懦。你要是有勇氣,不妨一試,說不定柳暗花明,皆大歡喜。感情的事兒不能強求,你和小冬如果能順利從兄妹過度到戀人,我想外人很難有插足的餘地。”
……
孫少晏渾身力氣散盡,軟軟倒回床上,喘息一陣,低聲道,“木頭,你的愛理智的讓人感受不到絲毫激情和熱度,所以,我不能把小冬交給你。”
李木魚笑笑,轉頭回望他,“激情總有燃盡的一天,靠激情支撐的愛情,更多的是來自下半身的衝動。若是回到十年前,我想我會很有興趣坐下來好好跟你探討一下男人對女人該有的激情。少晏,你的態度直接左右著小冬的決定。小冬雖然性格溫和,卻不是個沒主見的人,所以,隻要你明確立場,我想她定會給你一個答案,不管接受與否,總好過現在這樣的混亂糾纏。好好養傷,這段時間李默就麻煩小冬照顧,我走了,有事兒再聯係。”
重重的關門聲,久久不散。
走出住院大樓,不遠處的台階下,孟小冬似乎正在跟人爭執,李默站在她身旁,看樣子也參與其中。李木魚不疾不徐的走過去,站在她對麵的,是個帥氣的年輕男孩,手裏拎著大大的果籃,看樣子是來探病。
“蘇笑,今天來的人已經夠多了,你的心意我會幫你轉達給二哥,不過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孟小冬阻在他麵前,口氣很強硬。
“那也行,要不你把果籃送上去,然後我請你吃午飯!”
“孟老師,他又是誰?”李默冷哼哼的插話。
“我哥的同事。”她隨口道。
“兼小冬的追求者。”蘇笑立刻補充。
……
“你在追求孟老師?”李默瞪大眼珠子,看起來殺氣十足。
“當然,”蘇笑理直氣壯的點點頭,“小冬,這個可愛的小弟弟是?”
“我……”
未等她說完,李默便搶先開口,“我是孟老師未來老公的兒子。”
“李默!”孟小冬提高聲音,急急解釋,“開玩笑的,朋友的兒子,我暫時幫忙照顧。”
蘇笑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光孫哥就夠我頭大,千萬不要再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了!”
“切!”李默很不忿兒,“你才是第三者插足!”
孟小冬徹底無語,把李默拉到身後,“不要鬧了,蘇笑你回去吧,東西我會拿給二哥的。”
“離這裏不遠有一間很棒的西餐廳,你真的不考慮跟我一起吃午飯?”蘇笑撇撇嘴,看起來頗鬱悶。
孟小冬利落的搖頭,接過他手裏的果籃,拉起李默轉身就走。
“小冬,我……”蘇笑還不死心,話未說完,就被李默的聲音蓋住,“小爸!”
“小爸?”蘇笑納悶兒,這稱呼有點兒古怪。
“李木魚,你跟二哥談完事兒了?”
他點點頭,視線越過她肩膀望著幾步外的蘇笑,語帶戲謔,“小冬,你的追求者?”
孟小冬臉一熱,連忙搖頭,蘇笑這時也走過來,視線在李木魚身上來回打量,“你好,我叫蘇笑,不知你怎麽稱呼?”
二人交換名片,簡單的寒暄後,蘇笑大咧咧的問,“聽你兒子說你是小冬的未來老公?”
孟小冬咬牙,恨不得一腳把他踹飛。
李默得意洋洋的瞄她一眼,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有這種可能。”李木魚聲音淡然從容。
蘇笑一聽就急了,拉住孟小冬胳膊把她拽到身旁,壓低嗓子悄聲詢問,“小冬,他是誰?”要真像他兒子說的,那可絕對是勁敵!英俊瀟灑成熟內斂,危機感瘋狂襲來,一時間心情鬱悶的無以複加。還好他有個兒子,明顯是二婚,說起來,還是自己的處男之身更為占優!
“你就甭瞎打聽了,”孟小冬甩開他的手,“趕緊回去吧,等過幾天二哥好點兒了你再來,我先上去了,咱倆就此別過吧。”
蘇笑耷拉下腦袋,沮喪不已。
李木魚拍拍李默肩膀,簡單囑咐幾句,隨即跟孟小冬道別,轉身走向停車場。
電梯裏,孟小冬長舒一口氣,最近定是命犯桃花,絕對的,劫難!
推開病房門,二哥平躺著,看樣子像是睡著了。孟小冬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幫他拉好被子。李默悶頭坐在沙發上,一臉的不爽。
折騰了一上午,肚子餓的咕咕直叫。飯菜放在床頭的櫃子上,她隔著袋子摸了摸,餘溫仍在,尚未涼透。李默說來之前已吃過飯,孟小冬沒再多問,就著飯盒匆匆扒了幾口,胃口不佳,很快就飽了,擦擦嘴,病床上,二哥仍在睡。大概體力透支嚴重,他睡的很沉。眉心微攢,麵容憔悴,薄薄的嘴唇淡的幾乎看不出顏色。孟小冬默默看了會兒,覺得特心疼,不忍叫醒他。
李木魚的公寓離學校很遠,孟小冬讓李默暫時住在她那兒。看他一個人待的無聊,她從包裏翻出家門鑰匙,讓他自己先回去,告訴他筆記本電腦就放在客廳的桌上,要是覺得悶就上上網打發時間。李默接過鑰匙,說要先回家拿點兒東西,晚些再去她家。孟小冬點頭,囑咐他路上注意安全,不忘問他有沒有帶錢。李默拍拍褲兜,確認錢包手機都在,於是一個人先行離去。孟小冬放心不下,追出去再三囑咐,早去早回,注意安全,開著手機隨時保持聯係諸如此類。小孩兒不住點頭,態度倒是不錯,沒表現出任何不耐。上電梯前,他突然頓住腳,轉過頭,丟給孟小冬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驚的她呆立原地,茫然不解。小孩兒的心思,比女人更難懂。
孫少晏這一覺,一直睡到太陽落山。
睜開眼,他想聽的聲音第一時間在耳邊響起,“二哥,你終於醒了。”
光線很暗,模模糊糊的什麽都看不清楚。側過頭,那張一直在夢中的出現的麵孔,正滿是關切的望著他。嘴唇幹澀,笑的時候,撕扯的有點兒疼,下一秒,水杯已遞到嘴邊。勾住她脖子緩緩起身,任她把枕頭塞到自己身後。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就著她的手喝盡杯中水,嗓子舒服了些,擰開床頭燈,她的臉漸漸清晰起來,夢裏的虛幻終於多了些真實的味道。
“幾點了?”孫少晏問。
“七點多,睡醒了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孟小冬坐到他身側,輕輕捏著他肩膀。
“嗯,好多了,”冷不丁兒,孫少晏倒抽一口氣,孟小冬嚇了一跳,“怎麽了?!”
“沒事兒,捏的有點兒疼。”
“那我輕點兒,你總躺著肌肉都僵了,必須得常按摩。二哥,其實給你按摩最痛苦了,全是骨頭,硌手。”
“別跟我提這事兒,”孫少晏似是突然想起什麽,哼了聲,涼涼道,“說起來,要論煞風景,誰也比不過你。”
孟小冬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嘿嘿一笑,“那也沒辦法,事實啊,尖下巴是很好看,可絕對不好用!那叫一個硌!”
“小樣兒,你還來勁了?!”孫少晏側頭望著她,黑眸映著燈光,散發著瑪瑙般的迷人色澤。不知為何,孟小冬隻覺莫名的心慌,避開他視線,匆匆叉開話題,“二哥,李木魚找你什麽事兒?”
孫少晏一聽,神色頓時淡了些,“沒什麽,隨便聊聊。”
孟小冬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沒繼續問,瞥見床頭的飯盒,才想起他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二哥你餓不餓,我幫你把飯熱上。”
“別跟我提吃的行不?我天天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聽到吃的就反胃。”
“啊!不能是得厭食症了吧?!”
孫少晏笑開,“傻丫頭你就咒我吧,還嫌我現在不夠衰是吧。”
孟小冬歎氣,聲音有點兒沉鬱,“二哥,吃多點兒才能好的快,你總不好好吃飯骨頭怎麽愈合。”說完,身子往裏挪了挪,幫他調整了個更舒適的坐姿。
孫少晏愜意的靠著她,渾身的疼痛似乎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冬,李默住在你那兒?”
“嗯,李木魚的公寓離我們學校太遠,李默一個人上學不方便。”
“蘇笑搬去你隔壁?”
孟小冬點點頭,長歎一聲。
“也不錯,等我過陣子出院了,木頭大概就回來了,李默從哪來就回哪去,你收拾好房間等我去住。”
“出院了你要住我那兒?”孟小冬覺得自己的世界快崩潰了。
“否則呢?自生自滅?當然,如果你想的話,我無所謂。”
孟小冬瞪他一眼,“別說的那麽誇張,你放著好好的金窩不住幹嘛非得屈就在我那兒。”
“我樂意。”
“……”
“這個周末你就開始學開車。”
“這麽快?我還沒做好準備!”
“你不需要準備,該準備的我都幫你準備了。”
“……”
“小冬,你要是不想我住過去可以直說。”
“沒不想啊,你住過去倒是最方便的辦法。”
“小冬,看著我。”
“幹嘛?就算你長的再好看,我看了二十幾年也疲勞了,就不用總看了。”
“你……”孫少晏無奈失笑,“我有正事兒跟你說。”
“什麽事兒,”孟小冬眨巴眨巴眼睛,炯炯有神的盯著他。
“你的眼睛本來就很大,不用再瞪了,太假,看了沒感覺。”
“事兒真多,”孟小冬揉揉臉,懶洋洋的打個哈欠,困了。
“想睡覺?”
“嗯,有點兒。”
“上床。”
“啊!”孟小冬一聽,條件反射般“騰”的直起身,孫少晏冷不丁兒失了支撐,重重跌回床上,毫無意外的劇痛鋪天蓋襲來,瞬間將他淹沒。雙手下意識撕扯著床單,肩膀抑製不住的顫抖,孟小冬見狀,悔的恨不得拉開窗戶直接從樓上跳下去。繞到床邊掀開被子緊張的檢查他打著石膏的右腿,萬幸,沒波及到這裏。
“二哥,你哪疼啊,我錯了,”鼻音濃濃,淚珠在眼眶裏直打轉。
“你……”孫少晏費力的扯出絲笑意,虛軟無力的聲音,夾雜著劇烈的喘息,“傻丫頭,想弄死我也選個溫柔點兒的方式……”
“二哥,你別說話了,我去叫醫生過來!”
“別去,我沒事兒,疼過就好了,”孫少晏吃力的拉過她的手,軟趴趴的,毫無力道,“小冬,你過來……”
孟小冬急忙俯下身子,湊到他麵前。
“再過來點兒。”
孟小冬領旨,又湊近了些。
半天,沒動靜。
喘息漸漸平複,看臉色也不似剛才那般慘白。
見此情景,她心中大石“撲通”落下,掌心汗淋淋的,正要起身,腰上一緊,上身順著力道前傾,慌亂中胳膊尚未找到支撐,嘴唇上,一陣清涼來襲……
腦子“轟”的一聲,坍塌成一堆豆腐渣……
吻嗎?
孟小冬苦笑。
有些事兒,終究隻能是二選一的單選題。
二哥終於還是做出了選擇。
隻是答案,與她預期的截然不同。
第四十八章
二哥那個吻,改變了很多事情。
二哥說,他要跟她在一起,她的幸福,他來守護。她默默聽著,心情複雜,交織著迷茫,猶豫,掙紮,忐忑不安中,卻終是沒有將拒絕說出口。那一夜,她靜靜偎在二哥身側,閉著眼睛,卻睡不著。愛上自己的哥哥?以前,她不願去想這種可能,隻把那當成是長久的依賴,多年的習慣。二哥的懷抱很溫暖,記得小時候,她生病,他背著她,那時,總覺得有二哥在身邊,就什麽都不怕。跟二哥在一起,沒有臉紅心跳的羞澀,沒有患得患失的不舍,有的,是一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似空氣般的感覺。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失了兄妹的外衣,究竟能否轉化為愛情。
開學已一周。
孟小冬的生活大致可以用四個字形容:一塌糊塗。
學校,醫院,家……
沒一處地方讓人省心。
因為缺席了開學前的例會和當晚的接風宴,開學後新官上任的趙倩專門把她叫到辦公室談了一次。當然,言語間聽不出是刻意針對她,隻是說據她班裏的同學家長反應,開學短短幾天,孩子的日記裏就萌生出早戀的苗頭,初三的學生,正是應該將全部心思都投入學習的時候。身為她們的班主任,平日裏要多注意觀察。一中是全省重點,中考要是出不了成績,學校的立場會很尷尬。年紀輕輕當上初三的級部主任,前途無可限量,肩上的擔子卻也更重。而且聽說這幾個孩子學習成績不錯,要是因為這些事情分散了精力,就太得不償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基本都是趙倩在說。聲音不溫不火,很和氣,嘴角始終掛著笑容,皮膚很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孟小冬聽的很認真,腦子裏卻在不斷琢磨學生早戀的事兒。說起來早戀這事兒從初一開始就有,少男少女的懵懂,多半很快就陣亡在家長或高壓或懷柔的手段之下,難得有人會把這種事兒直接捅到教導處。仔細想想,一開學班裏就刮起這種戀愛浪潮,李默這小屁孩兒絕對功不可沒。她事先跟各門課的老師都打過招呼,多關照下這個轉校生。這小孩兒倒不認生,對誰都是笑眯眯的一團和氣,很快就跟班裏人鬧成一片,各科老師都對他印象極佳,李默這個名字,沒多久就傳遍整個初中教學樓。愛耍帥的小孩兒,到哪都忘不了顯擺。放學後,她經常看到這小子跟其他男生一起跑到球場上打籃球。因為有他加入,班裏女生的回家時間普遍推遲。不少家長打電話問,學校最近是不是新開設了課後補習班。對此,孟小冬實在無奈。期間李木魚來過電話,問李默的情況。她琢磨了會兒,以兩字歸納:人才!
這天,孟小冬開完會,時間有點兒晚,球場上學生都散了。四下看看,沒有李默的身影。她掏出手機撥下他的號碼,忙音,對方正在通話中。她納悶兒,他的書包還掛在籃球架上,人應該不會走遠。視線下意識搜尋,操場西看台上,目標鎖定。他一個人坐在那兒,垂著頭不知跟誰通電話。孟小冬拎起他的書包,緩步走過去,停在他身後不遠處。
“小爸,爺爺身體怎麽樣。”
“還可以。”
“那你呢,哮喘有沒有發作。”
“沒,新學校感覺怎麽樣?”
“好的很,我在哪都是人才,你甭擔心,孟老師對我也很好。”
“最近孟老師家裏的事兒也很多,煮飯之類的活兒你來做。”
“切,知道,我就是勞碌命。小爸,爺爺還不同意來D市跟我們一塊兒住嗎?”
“嗯,我來處理,你不用操心,好好讀書是正經,遊戲少玩兒,在一中不要指望光憑點兒小聰明就能大殺四方。”
“一中也沒傳說中那麽了不起,充其量書呆子多點兒而已。”
“成績說明一切。”
“小爸你可真沒勁,D大也要開學了,你什麽時候能回來?”
“過幾天。”
“周末我去看爺爺,不要你接,我自己坐大巴去。”
“不用,爺爺讓你好好讀書。”
“天才就是這樣被扼殺的!”
“真正的天才,在功成名就時才會恍然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你還差得遠。”
“歪理,我不跟你爭,你要不要跟孟老師說兩句,她已經在我身後偷聽半天了。”
……
孟小冬窘,原來自己早被他發現。
李默扭過頭,衝她做個了鬼臉,拍拍屁股起身,走過去把電話塞到她手裏。
“喂,是我。”
李木魚笑笑,“剛下班?”
“嗯,今天開會有點兒晚,李默都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少晏怎麽樣?”
“醫生說康複的不錯,大概不久就可以出院回家修養。”
“看來他最近心情不錯。”
孟小冬僵了僵,聽出他話裏有話,“還好,事情總要說出來才能想辦法解決。”
李木魚沉默了會兒,“他說了?”
孟小冬下意識咬著嘴唇,猶豫半天,淡淡的“嗯”了聲。
“你想好了?”
“隻能說做好心理準備,那些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兒,沒有來臨前,誰也不清楚殺傷力究竟怎樣。”
李木魚聽了,半天沒說話。
孟小冬緊緊握著電話,掌心濕漉漉的,心跳有些不穩。
“替我向他問好,我這邊還有事兒,先掛了。”
……
回到家,孟小冬爭分奪秒的改作業,李默紮著圍裙在廚房裏準備晚餐。開始的兩天,都是她煮飯。某天洗碗的時候,就廚藝問題,李默跟她進行了簡短而友好的交流。
“孟老師,吃你燒的菜,總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什麽感覺?”莫非是家的感覺?孟小冬有點兒得意。
李默瞥她一眼,擦幹手上水珠兒,毫不留情的終結她的意淫:
“吃完後那種令人幾欲抓狂暴走的感覺,跟每次看完中國男足的比賽,如出一轍。
……
很好!很強大!
自此,隻要這小屁孩兒在家,孟小冬便堅決不進廚房。
飯菜上桌,李默招呼她吃飯。孟小冬剛抬起屁股,門鈴適時響起……
二人麵麵相覷,不用想,每天這個時候,分秒不差,拜訪者不做第二人想。
孟小冬赤著腳悄悄跑進臥室,衝李默揮揮手,他會意,走到門邊,把她的鞋收進櫃子裏,從容不迫的拉開門。
“孟老師不在家。”很直接。
“好香!李默,你燒菜的水平真不是蓋的!”蘇笑絲毫不以為意,側身而入直奔餐廳。
李默在背後狠狠瞪他一眼,“沒有白吃白喝這種好事兒,孟老師說了,你要是又來蹭飯,按照一頓飯五百的標準。”
……
蘇笑無奈的翻翻眼皮兒,“小冬那麽善良,怎麽可能會開出這種黑心價兒,李默,做人要厚道!做小孩兒更要厚道!”
李默笑嘻嘻的走進餐廳,拉開椅子跟他麵對麵坐著,“在孟老師眼裏,其實你跟我地位差不多,都是小孩兒。”
……
蘇笑悠然的靠在椅子上,不緊不慢的調調,“李默,你小爸實在熟過頭兒了,小冬可享受不了,隻有像我這樣朝氣十足青春陽光型選手才是她幸福的最佳選擇!”
李默抖抖肩膀,“肉麻無極限!你現在這副樣子看起來真是酷似芙蓉附體!”
蘇笑哈哈大笑,“李默,叔叔今天傳授你點兒壓箱底的絕活兒,求愛必勝三招,想聽不?”
“想啊,蘇哥!”
“NONONO,叫叔叔,知道不!”
“知道了,蘇哥!”
……
聽著他倆的對話,孟小冬捂著嘴,腸子都快笑斷了。
看看表,七點,二哥應該已經吃過晚飯。醫院的護工很盡責,早八點到晚八點,一天十二小時,把二哥照顧的很周到。飯菜都是醫院的營養餐,她需要做的就是隔三差五煲點兒湯水給他補身。蘇笑這廝自從搬過來後,隻要晚上沒應酬,必然準時來報道。她吃過晚飯就去醫院,他倒也不糾纏,沒事兒跟李默鬥鬥嘴拚拚遊戲,鬧騰的挺熱絡。
半小時後,李默成功把蘇笑打發走。
孟小冬走出臥室,飯菜有點兒涼了。李默從廚房裏拿出幾個飯盒,把菜飯井井有條的裝好遞給她,讓她帶去醫院慢慢吃。孟小冬接過,揉揉他腦袋,囑咐他晚上寫完作業早點兒睡,門窗都關好,陌生人敲門一定不要開,訂好鬧鍾上課不要遲到,反正每天都是這一套,李默早已倒背如流。
地鐵遲遲沒有進站,孟小冬頻頻看表,十幾分鍾過去,她終於等不及。聽說前一站附近,有人奮不顧身的臥軌自殺,警方封鎖了線路。無奈之下,她拎著東西快步跑出車站,在路邊匆匆攔了輛出租直奔醫院。這個鍾點,出租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地鐵迅捷,紅燈前長長的車流,一點點兒消磨著時間,表盤上,指針很快跳到八。怕二哥著急,她在車上給他通了個電話。二哥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反常,低低淡淡的,明顯心情欠佳。
越著急,越塞車。
四十分鍾後,醫院的牌子終於遙遙在望。
付完錢,孟小冬焦急的跳下車一溜兒小跑直奔住院大樓。
氣喘籲籲的走到病房前,正想推門而入,視線透過玻璃望進去,手頓時停在半空,又有人來探病?
看背影,纖細高挑,黑發披肩,很陌生,沒見過。正猶豫著,那人已順著二哥的視線,緩緩轉過頭……
第四十九章
馮丹?
孟小冬推門走進病房,看清她的長相,跟馮琳七分相似的麵孔,實在不難聯想。
孫少晏見到她來,淡薄的麵色放柔和了些,不理會馮丹探尋的目光,側側身子,讓她坐到自己身旁。馮丹麵帶微笑,主動伸出手,兩個人隔著床輕輕握了握,簡單的寒暄,互相介紹。言談間,馮丹對她似乎並不陌生,“其實很久前我就知道你,姐姐跟我提起過,你是少晏哥最疼愛的妹妹。”聲音徐徐緩緩,清潤柔和,嘴角微微翹起,綴著兩顆小小的酒窩,芭比娃娃似的長相,精致迷人。
提起馮琳,孟小冬心裏頓時一緊,視線不著痕跡的從二哥臉上掃過,隻見他麵無表情的盯著馮丹,眼神有點兒冷,“我累了,小冬,你送送馮丹。”三言兩語的逐客令,硬邦邦的不留絲毫情麵。孟小冬沒說什麽,領旨送客。
馮丹對孫少晏的冷漠倒是絲毫不以為杵,抬手看看表,輕柔的聲音裏飽含歉意,“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小時,我真是糊塗,少晏哥你好好休息,等有時間我再來看你。”
孟小冬送馮丹出門,有些話想問她,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正琢磨著,倒是馮丹先挑起話頭兒,“小冬,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特別熟悉,你跟我我姐的氣質真的很相像,乍一看讓人覺得特舒服特溫暖。”
孟小冬敷衍的“嗯”了聲兒,沒說什麽。她提起馮琳時,坦然自若的樣子就好似在說著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難道她真能對自己親姐姐的死毫無芥蒂?若是生性就冷血無情倒也還好,怕就怕這淡然平靜的背後,藏著些不為人知的心思。
馮丹見她沉默不語,索性拉著她坐到牆邊兒的塑料靠椅上。接收到孟小冬探尋的目光,她隨手理了理散落的發梢,雙腿優雅的交疊在一起,徐徐開口,“小冬,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跟我姐太像了,所以我實在是很難對你產生出任何好感。你不用擔心,我跟我姐不一樣,她死了,我一點兒也不難過。自殺是最沒出息的事兒,她眼一閉,什麽都不知道了,多瀟灑,可後果呢?!”說到這兒,馮丹冷笑兩聲,眼神兒裏透出不加掩飾的恨意,“我媽身體垮了,我爸照顧我媽也快被脫垮了,我弟弟為了就近照應兩位老人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名校計算機係的高材生,畢業後就一直窩在縣城的清水衙門拿著那幾個死錢兒混日子。光我媽的藥費已經花光了家裏所有的錢,我四處漂著拚命賺錢就是想給我弟弟攢錢娶老婆,他放棄了自己的前途,這麽大歲數了連娶親的彩禮錢都拿不出,婚事就這麽一拖再拖。如果我姐不死,我家肯定不會變成今天這樣,真的,所以你真的不用擔心,生活不是電視劇,我也不是懷著為姐報仇的心思來找少晏哥的,我姐已經把我們全家都毀了,我絕對不可能為了她再毀了我自己,她不配。被她拖累的這個家,現在全靠我賺錢養活,就算是我想恨她,恐怕都抽不出時間。”
孟小冬靜靜聽著,心裏波濤翻湧。自從知道馮丹進公司後,她私下裏設想過很多可能,可剛才這番話,徹底顛覆了她所有的設想,這樣的馮丹,不知為何,竟讓她心底生起股莫名的寒意。
“小冬,你哥毀了我姐,我姐毀了我家,我一個人咬牙苦撐著整個家,你安安穩穩的繼續享受你哥的疼愛,聽起來是不是很諷刺?”說這話時,馮丹的嘴角依然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弧度,不待她有所反應,便兀自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向電梯。
推開門,回到病房。
孫少晏一眼便看出她的反常,淡聲的詢問中透著難掩的關切。
孟小冬心不在焉的搖搖頭,馮丹的話帶給她太多的震撼。跟馮丹相比,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可笑。那些猶豫不決的困頓,那些自私懦弱的逃避,其實一直都在不斷的傷害著身邊人辛辛苦苦為她締造出的幸福。二哥對她那種早已超脫兄妹範疇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隻是始終不知該如何麵對。二哥一直在耐心的等著她的答案,她卻久久的糾結在這種曖昧不明的情感中。其實很多傷害,往往就在這躑躅不前的掙紮中悄然而來。她不知道愛上自己的哥哥究竟該是怎樣的感覺,可她卻清楚的知道,這個世上,她最不願傷害,最不能傷害的人,就是他。
久久的沉默讓孫少晏失了方寸,“小冬,過來,出什麽事兒了?”
孟小冬長舒一口氣,用力的揉揉臉,眨眼間,精神煥發,“二哥,昨天晚上我幫你按摩的時候發現你腳腕有點兒腫,今天醫生來查房有沒有說是怎麽回事兒?”說話間,人已走到床前。
孫少晏被她突如其來的變化弄的有點兒愣,若有所思道,“沒什麽,腳踝錯位後的常見反應。”
“那就好,”孟小冬倒了半杯水,用純淨水兌的溫熱適中,扶他坐起身,把護士送來的藥直接塞進他嘴裏,“不是說晚飯後要立刻吃,你怎麽又忘了?”活力十足的聲音,令孫少晏稍稍卸去心底的不安,仰頭就著水把藥片兒吞下,很享受的靠在她肩上,很享受的任由她幫自己擦去嘴角的水漬,很享受的聽著她絮絮叨叨的叮囑。
伺候他吃完藥擦完身,孟小冬才恍然覺得肚子空空如也,把李默準備的飯盒放進微波爐裏熱了幾分鍾後,愜意開吃。孫少晏欣賞著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嘴角始終掛著抹淡而柔和的笑意。有她在身邊,難聞的消毒水味裏,都透著溫馨。
吃飽喝足,收拾東西時,她才注意到一束華麗的香檳玫瑰靜靜躺在沙發上,花瓣嬌豔欲滴,散著淡雅的清香,大概是馮丹帶來的。這幾天來探病的人絡繹不絕,鮮花水果泛濫成災,多半都送給了護士台的值班護士。
“二哥,這束花肯定不便宜。”孟小冬拿起來舉在眼前欣賞半天,走到窗邊準備插進花瓶裏。
“拿走,我不喜歡這種花。”孫少晏冷言阻止。
孟小冬湊到他麵前,語帶戲謔,“二哥,你知不知道香檳玫瑰的花語?”
孫少晏皺眉,漫不經心的調調,“不知道。”
孟小冬“撲哧”一笑,“騙人,給女人送花你最擅長,這些事兒你會不知道?”
孫少晏抬起眼皮兒盯著她,臉色不太和藹,孟小冬撇撇嘴,隨手把花丟到身後的椅子上,“別這麽凶神惡煞的,開個玩笑而已,那不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又不在乎。”
孫少晏拉過她的手十指交叉緊緊握住,“這些事兒我會處理,你不用操心。”
孟小冬笑笑,“二哥,馮丹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我以為她對你多少應該有些恨意才對,沒想到她表現的這麽平靜,我聽薇姐講過香檳玫瑰的花語:愛上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她送這花可實在有點兒不靠譜。”
孫少晏鬆開她的手,攬著她的腰,輕車熟路的把她帶入自己懷中,很曖昧的姿勢,她的臉頓時紅的發燙,適合煎蛋的溫度。
“小冬,她有什麽目的不重要,你記住,我對不起的人是馮琳,她不是馮琳,所以你不用因為她的出現而感到絲毫的困擾。”
孟小冬貼在他胸前,聆聽著他平穩舒緩的心跳,暗自提起的心悄然放下。其實在看到馮丹的那一刹那,她最擔心的,是二哥會重新陷入馮琳自殺的陰影。
“路上塞車了?”孫少晏輕輕撫摸著她後背,淡聲問。
孟小冬歎氣,“地鐵上有人臥軌,這年頭想不開的人可真夠多的,好死不如賴活著,眼一閉可就啥都沒了。”
“小強也不是誰都能當的。”說話間,孫少晏麵色漸緩,嘴角溢出的暖暖笑意,融化了臉上浮著的沉鬱,聲音也跟著輕快不少。
“二哥,有時候我覺得咱倆特像一對兒落難的苦命鴛鴦,”孟小冬玩弄著他衣服上的扣子,言語間頗唏噓。
孫少晏拍拍她腦袋,笑顏如花,“這個比喻我喜歡。”
“別笑了,我估計這事兒也瞞不了太久。”孟小冬扭了扭身子,把頭埋在他胸前,悶聲悶氣的。
“什麽事兒?”孫少晏挑著尾音反問。
“你的腿,還有……還有……反正你知道我想說什麽。”
孫少晏聞言,心情大好,彎彎的眼角散著融融的愉悅,蒼白的病容上躍動著說不出的迷人色彩,“傻丫頭,我來處理,絕對不會讓逐出家門這種事兒發生在你身上。”
孟小冬哼了聲兒,“話可別說的那麽滿。這事兒還是再緩緩,最近三姨血壓高,我爸心髒也不太強健。”
“家裏那邊兒是得慢慢來,你這邊兒呢,真的想清楚了?”
孟小冬沉默了會兒,輕輕掙開他的胳膊坐起身,很認真的看著他,眼神兒裏頗有點兒革命誌士英勇就義前的孤勇,“二哥,為了不負孟小強之名,這次,我……豁出去了!”
“你……”孫少晏愣了愣,小心翼翼的伸手摸摸她額頭,“小冬,你沒事兒吧?”
哐當……
病房門大開。
“兒子……”
三姨顫抖的呼喊,不啻九天之上的巨雷。
孟小冬條件反射般跳下床,來不及多想,甩開步子大步流星直奔門邊,腦子暫時短路,還好嘴沒罷工,“三姨,幾天不見,您老身子骨可好?!”
一下子,病房內悄然無聲,似有一群烏鴉呼扇著翅膀自頭頂上悠然飛過。
幾秒後,孫少晏哈哈大笑。
劉曉琴站在門外,眼珠子在他二人身上滴溜咕嚕來回亂轉。
三姨徹底混亂了,顧不上多問,急匆匆來到床前,掀開被子顫巍巍的撫摸著二哥右腿上厚厚的石膏,眼淚“吧嗒吧嗒”的滴落,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
“媽,別哭,我沒事兒,”孫少晏笑眯眯的坐直身子,伸手抹去老太太臉上的淚珠。
三姨一把拍開他,“出了這麽大的事兒,要是曉琴不告訴我,你倆還準備瞞我瞞到什麽時候!”
孟小冬歎氣,瞥了眼倚在門邊兒的始作俑者,恨不得衝上去狠狠抽她兩耳瓜子!
接收到那兩束飽含指責的目光,劉曉琴無所謂的聳聳肩,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小冬,你過來。”三姨發話,孟小冬顛顛兒領旨,垂手站在她老人家身後,心裏七上八下的,唯恐她看出什麽端倪。
“媽,這事兒是我不讓小冬跟家裏說的。”
“我當然知道是你!哪次小冬跟家裏撒謊不是受你指使?!”三姨坐在床邊,眼角淚痕未幹,盯著他的腿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瞧了七八十來遍,眼底流露出難掩的心疼,“我聽曉琴說骨折了,還做手術了?!”
“現在這不沒事兒了,別聽她瞎忽悠。”
“沒事兒?!”三姨怒,“沒事兒你倒是下床走一個給我看看!”
……
孫少晏無奈的揉揉額頭,孟小冬乖乖站在一旁,嘴唇緊閉,沉默是金!
可惜,金子不是那麽好得的,這不,眨眼的功夫,三姨已調轉方向,拉著她的手,不容置疑的口吻,“小冬,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孟小冬欲哭無淚,狠狠瞪了孫少晏一眼,無聲的眼神兒交流:
孟:都是你惹的禍!為什麽又要我幫你收拾!
孫:你是我的堅強後盾,去吧,瞎話盡情的招呼吧。
孟:少來,人民教師最不擅長的就是撒謊!
孫:凡事兒都有個學習過程。
孟:那我隻能實話實說。
孫:哼哼,那你就說吧。
孟:你威脅我?
孫:乖,我媽已經等急了,我的眼也已經快抽筋了。
孟:……
“小冬?”三姨拍拍她的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孟小冬不甘的收回視線,清清嗓子,強作鎮定,“三姨,情況是這樣的……”
老太太點頭,巴巴的等著下文。
孟小冬一咬牙,開始,“前陣子二哥去香港做一場時裝發表會布置現場的時候出了點兒小小的意外不小心把腿砸傷了盡管厚厚的石膏裹在腿上看起來很嚇人事實上情況並沒有你想象中嚴重隻是輕微骨裂而已純粹為了保險起見才用石膏層層固定動手術一說純粹笑談醫生說過不了多久二哥就可以光榮出院活蹦亂跳健步如飛的日子就在不遠的將來……”喘口氣兒,“情況介紹完畢。”
……
三姨懵了,徹底懵了。
孫少晏樂不可支的盯著她,眼神兒裏滿是讚賞。
孟小冬沒好氣兒的抓起桌上的杯子仰脖一頓猛灌。
“表姐,真是可喜可賀啊,這麽利索的嘴皮子我可有些年沒聽你施展過了,別說,還真有點兒懷念。”劉曉琴扭著屁股走到沙發邊兒坐下,刮著下巴嘖嘖稱歎。
“過獎,主要這些年咱倆在一塊兒待的時間短,人的潛力總是得有點兒外界刺激才能發揮出來。少了你的激勵,我跟誰耍嘴皮子去。”孟小冬抹掉腦門兒上滲出的汗珠,不疾不徐道。
“唉……”三姨歎息,歎的孟小冬心肝兒亂顫。
“你們這些孩子……算了,我也不問了,小冬學校已經開學了,平時你在醫院都是誰照顧著?”
“三姨你甭擔心,白天請護工,晚上我陪著。”孟小冬坐在她老人家身邊兒,好言安撫。
“護工總歸不像家裏人照顧的那麽妥當,你白天還得上班兒,晚上休息不好太傷身體,醫生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能出院?”
孟小冬搖搖頭,正想接話,卻被孫少晏搶先,“明天。”
“啊?!”孟小冬大驚,失神兒的功夫,三姨的聲音已響起在耳邊,“明天出院?太好了,你回我那兒去,我幫你好好調理調理。”
孟小冬撇撇嘴,二哥又在忽悠呢,醫生什麽時候說他明天能出院了?!
孫少晏笑笑,泰然自若道,“不用,出院了我住小冬那兒。”
……
孟小冬聞言頓僵,垂下頭,不敢看三姨。
“住小冬那兒?”三姨搖搖頭,“她白天要上班,晚上還得改作業,哪有時間照顧你?小冬最近瘦了很多,你還忍心再折騰她?出院了回家住,沒得商量。”老太太鏗鏘有力的一票否決。
“媽,我帶的實習設計師就住小冬隔壁,我一時半會兒上不了班,有他在方便我處理公司的事兒。”
孟小冬暗自咬牙,這借口找的可真是完美。
“表姐,蘇笑搬你家隔壁去了?!”劉曉琴雙眼放光,“蹬蹬蹬”跑過來,頗為八卦的追問。
“蘇笑?”三姨又迷糊了。
“就是表哥說的那個設計師,表姐新交的男朋友!”
……
三姨一聽,興致上來了些,“小冬,你又交男朋友了?上次你帶給姥爺看的那個不行了?”
孫少晏沉下臉,“亂點鴛鴦譜而已,沒影的事兒。”
孟小冬歎氣,怎一個亂字了得。神啊,發發慈悲,讓劉曉琴趕緊消失吧!
“小冬啊,姥爺前幾天還跟我念叨來著……”一聽這語重心長的口吻,孟小冬立馬就猜到三姨接下來要說的話,急急開口阻止,“三姨,你放心,我的個人問題進展順利,時機成熟了我肯定把他帶回去給你們審核,當務之急,咱還是先談談二哥的事兒吧。”
三姨哭笑不得的拍拍她的手,“你這丫頭,每次提到個人問題就滑溜的跟泥鰍一樣,從來沒個準信兒,罷了,你們都大了,這些事兒我們當長輩的也插不上手,我想來想去,少晏住在你那兒還是不妥當,雖說他是你哥哥,可你一個黃花大閨女,家裏住個男人總不是那麽回事兒,不要再爭了,我一會兒就回去收拾房間,明天出院了直接回家。”
……
第五十章
二哥光榮出院。
三姨外加爸媽,三座大山齊齊出動,一切理由通通駁回。下班後,孟小冬讓李默先回去,自己擠上地鐵匆匆趕往三姨家。
一屋子人,竟然連姥爺都在。三姨昨晚回家就開始煲湯,文火煲了一整天,現下正在廚房跟老媽熱切討論今晚的菜譜。看到她,三姨熱情招呼,“小冬回來了,來來來,先喝點兒綠豆湯消消暑。”
“二哥什麽時候回來的?”孟小冬放下包走進廚房,接過老媽遞來的綠豆湯一飲而盡,爽。
“剛到家沒多久,”三姨長歎一聲,“出院前醫生特意叮囑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項,聽得我是心驚膽顫,少晏的傷勢我終於弄清楚了,你們兩個昨天還合著夥的騙我說沒事兒,真是太亂來了!”
孟小冬嘿嘿一笑,“您老批評的是!”說完,撒嬌似的攬住三姨肩膀,扭著身子蹭來蹭去,弄的她老人家徹底沒了脾氣,老媽站在一旁也是哭笑不得。
“你這個丫頭,”三姨捏捏她的臉,從砂鍋裏盛出一碗豬骨湯遞給她,“告訴少晏,必須全給我喝完。”
孟小冬小心翼翼的端在手裏,領旨而去。
輕輕推開臥室門,姥爺正在訓話,說到激動處,胡子一顫一顫的,煞是可愛。見到她,孫少晏眼睛一亮,笑容頓染眉梢。接收到他求救的目光,孟小冬會意的點點頭,快步走到床前,“姥爺,三姨給二哥煲的湯,您老要不要嚐嚐?”
“傻孩子,別看我歲數大,可一點兒都不缺鈣,你看你,怎麽幾天不見瘦了這麽多?”
“我減肥呢,骨感美。”孟小冬把湯放在櫃子上,湊到姥爺麵前,伸手揪了揪他那兩道長長的壽眉,“姥爺,您老現在可越來越有仙風道骨了,我從沒見過誰的眉毛比你長的更有氣質!”
姥爺被她逗樂,哈哈笑開,已然忘記了剛才對孫少晏未完的訓話,緩緩起身,“不說了不說了,既然出院了就在家好好調理調理,看看你倆瘦的,趕上三年自然災害那會兒了,搞什麽骨感,都多吃點兒,把肉給我補回來!我出去看看,讓你媽她們晚上多準備點兒長肉的菜。”
臥室門緩緩合上,孟小冬鬆了口氣,衝孫少晏比出個勝利的手勢,二人相視而笑,氣氛溫馨的一塌糊塗。
“三姨交代,必須把湯全部喝完。”走回床邊,孟小冬扶他起來,塞了幾個枕頭墊在後麵,“在家裏其實不錯,好吃好喝的還有人隨時照應著,眾星捧月的感覺爽吧。”
孫少晏笑笑,“不用住你家,你是不是心裏也特爽。”
“切!”孟小冬撇撇嘴,把湯碗遞給他,“又不是我不讓你去住,喝湯!”
“不想喝。”
“由不得你想不想,就算當藥也得全喝了。”
孫少晏盯著她,不說話。孟小冬擰不過他,拿起湯匙,直接遞到他嘴邊,“大少爺,張嘴。”
很快,一碗湯見底。
孟小冬滿臉無奈,拿二哥沒轍,他要是別扭起來,估計連神仙都得氣的直跳腳。
吃過晚飯,孟小冬在廚房洗碗,老媽揮著蒲扇站在一旁跟她閑話家常。話題繞來繞去,最後還是繞到李木魚身上。看老媽興致勃勃的樣子,她實在不忍摧毀她老人家的幻想。無奈,如果不把話說清楚,恐怕接下來老媽就該張羅著請他來家裏吃飯了。於是乎,她很輕描淡寫的丟出一句:我們早就黃了。老媽一聽,臉色頓沉,嚴加拷問。問題一個接一個丟過來,孟小冬有點兒無力招架,手一抖,盤子應聲而落,碎碎平安了。她默默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碎片。老媽見狀,歎了歎氣,沒再繼續追問。
回到家,九點多鍾,李默坐在客廳裏玩遊戲,聽見門響,頭也不回道,“孟老師,你回來的真是時候,蘇哥剛走。”
孟小冬“嗯”了聲,有點兒累,不想說話,懶洋洋的窩在沙發裏,抱著墊子愣愣出神兒。
李默側頭瞄了她一眼,篤定的口吻,“孟老師,你的臉告訴我,你有心事兒。”
孟小冬扯著嘴角無精打采的隨便敷衍了他兩句,眼皮兒開始發沉,困意上湧。
“小爸在電話裏說他明天回來。”
“你爺爺也一起回來?”孟小冬打個哈欠,隨口問。
“爺爺很固執,怎麽都不肯,小爸從老家把遠房的表姨接過來了,暫時跟保姆一起照顧爺爺。”
孟小冬使勁揉揉臉,強打精神,“這樣也好,總算是親戚,比較放心。”作業還沒改,堅決不能睡。
李默哼哼兩聲,對她的心不在焉表示嚴重不滿,“等小爸回來,以後就沒人幫你做飯了!”
“是啊,要不你就住我這好了,吃慣你做的飯,我已經對廚藝徹底喪失了信心。”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人已進入半睡眠狀態。
李默一聽,丟下遊戲手柄,湊到她身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嘿嘿,孟老師,難道你舍不得我走?”
孟小冬下意識點頭,身子斜斜的靠在沙發背上,睡著了。
……
李默輕手輕腳走進臥室,拿出條毯子搭在她身上。看著寫字台上那厚厚的一摞作業本,他掏出手機,把鬧鍾訂到了淩晨四點。
兵荒馬亂的一天,從天不亮就起床改作業開始。
伴著悅耳的手機鈴聲,孟小冬迷迷糊糊從酣睡裏驚醒,正做夢,美夢,被打斷了,可惜。揉揉眼睛,晃晃當當走進洗手間,心情不錯,李默真是夠貼心,要是沒有鬧鈴,她這一覺鐵定得睡到太陽升。洗洗漱漱折騰一陣,餓著肚子坐在寫字台前。進入工作狀態,時間一眨眼就過去,僵著脖子抬起頭時,小臥室的門開了,李默起床。衣服穿的整整齊齊,頭發梳的一絲不亂,多有條理的孩子!想起跟他的初見,孟小冬情不自禁的眯著眼笑出聲。裸著上身跟李木魚冷言相向的那一幕,清晰浮現在眼前。叛逆的小孩懂事了,格外招人疼。
“孟老師,你笑的真可怕,”李默沒好氣兒的盯著她,“看起來活脫脫就是那隻垂涎小紅帽的大灰狼。”說罷,撇撇嘴,推門走進廚房。
孟小冬伸個懶腰,推開椅子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把改好的作業塞進包裏,隨口問,“李默,你小爸今天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他沒說,你想他啊?”隔著客廳,李默笑嘻嘻的嚷嚷。
“小孩兒思想真不健康。”孟小冬走到他身後,毫不客氣的把他服帖的黑發揉成了一堆稻草。
李默轉身,舉著手裏的飯鏟張牙舞爪的在她眼前揮來揮去,“孟老師,為人師表啊為人師表!竟然還穿HELLO KITTY的睡衣,小爸要看到一定又會讚你‘童心未泯’了。”
想起李木魚的毒舌利嘴,孟小冬臉色淡了淡,“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切!”李默一聽,立馬翻臉,“昨晚不知是誰親口說舍不得我走來著,女人可真善變!”
孟小冬捏捏他腮幫子,“我是舍不得啊,誰讓你不是我兒子。”
李默憤憤撥開她的手,掀起眼皮衝她做了個逗趣的鬼臉,得意洋洋的係上圍裙,“想給我當媽的女人你可不是第一個,太優秀了也不好,像我這種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青少年估計已經瀕臨滅絕了,唉……”
孟小冬被他惹的哈哈大笑,前仰後合形象全無。
李默恨鐵不成鋼似的搖搖頭,點著火,開始煎蛋。
美美的早餐,一天的精力之源。
出門前跟二哥通了個電話,他打來的,聲音很倦,像是沒休息好。
“二哥,昨晚幾點睡的?”
“你走後。”
“那怎麽這動靜兒?”
電話裏響起淡淡的笑聲,“一大早就被我媽抄起來灌那些湯湯水水的,腦子都快被豬油給糊了。”
“多好啊,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趕著出門,下班後去看你。”
“下班我讓齊薇去接你,她來給我送幾份資料,正好順道拐去你學校。”
“你都這樣了還惦記公司的事兒呢?!Martine也太不厚道了,不待這麽摧殘人的!”
“我斷的是腿不是手,閑著也是閑著。”
“得了,懶得跟你爭,沒事兒我掛了,快遲到了。”
“等等……”
“怎麽了?”
短暫的靜默,接著,徐徐緩緩的聲音飄入耳中,“小冬,過陣子跟我去歐洲好不好?”
“當然好,等寒假,我早想去了。”
“傻丫頭,不是去旅行。”
孟小冬登時呆住。
“年底公司調我去歐洲,你大學選修過法語,到時候你可以辭了工作繼續讀書。”
孟小冬僵著身子半天沒回過神,李默站在門邊等的不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孟老師,還有八分鍾地鐵就要開了。”
“那個……二哥,這麽大的事兒你讓我考慮考慮,回頭再說,我先掛了。”
說完,就掛了,幹脆利索。
李默背起書包,尾隨她身後匆匆出門。
心神恍惚了一整天。
二哥的話時不時在腦子裏逛蕩,辭掉工作去歐洲,她很清楚這麽做意味著什麽。不說別的,這個決定家裏那一關就很難過去。在長輩看來,中學老師是個安生又穩定的職業,她還年輕,在學校裏好好發展前途一片光明,放棄努力四年得來的一切,跟著二哥遠赴歐洲,無論如何都令人難以接受。從小到大,她幾乎從未做過任何忤逆長輩的事兒,可現在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選擇的這條路,究竟會在家裏掀起怎樣的波瀾。昨晚三姨跟她閑聊時,有意無意多次提及二哥的個人問題,她曾小心翼翼的出言試探,狀似開玩笑的口吻跟三姨說表妹曾經對二哥很有好感。三姨一聽,揮著蒲扇連連搖頭,難以置信的盯著她: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兒,表兄妹一起玩玩鬧鬧的,這種感情跟男女之情可是八竿子都擼不到一塊去!再說了,近親結婚那都是老祖宗幹的事兒,去年隔壁老劉家的二姑娘跟一個遠房表弟硬是好上了,這不鬧的家裏家外沸沸揚揚,街坊四鄰的沒少議論。民政部門倒是給登記,折騰到最後婚是結了,可孩子的問題怎麽解決?沒有孩子,那家還能叫個家?這不老劉成天為這事兒窩火呢,我們這種歲數的人誰不想趕緊抱個大孫子,你說你們一個個的就是不知道老人的心思!
二哥的話,三姨的話,在腦子裏劈裏啪啦的來回碰撞,腦細胞大量死亡。
放學後,李默難得沒去打球,辦公室門口,他笑眯眯的探頭進來,“孟老師,小爸來了。”
……
尚未離開的老師整齊劃一的盯著孟小冬,尤其以沫沫最為八卦,擠眉弄眼的拖著長腔,語聲好不曖昧,“冬冬,小爸是誰啊……”
孟小冬故作嚴肅狀,快速收拾起桌上的東西,踩著四方步穩穩的走向門口。沫沫好奇心大盛,朝李默揮揮手,小孩兒收到指令,立馬顛顛的跑過去,湊在她耳邊鬼鬼祟祟的嘀咕,“陳老師,小爸正在跟孟老師……”
沫沫聽罷,嘿嘿一笑,拍拍他肩膀,彼此心照不宣的點點頭。
孟小冬麵無表情的從他二人身邊經過,目不斜視,大步跨出門。大概是太過鎮定,鎮定的忘了辦公室外那道設計極其不人性化的二層階梯……
一腳踩空,重心驟失,狗啃屎的慘劇,即將發生……
“見到我這麽激動?”
“……”
穩穩的臂彎,淡和低柔的男聲。
孟小冬欲哭無淚,匆匆掙開他胳膊,抬起頭急急道,“得了吧,純屬意外。”
李默看清來人,速速道別沫沫,興衝衝的跑到他們身旁,“小爸,晚上請我吃飯吧。”
李木魚拍拍他腦袋,點頭應允。孟小冬回身瞪了眼那幫講台上下大相徑庭的八卦女,“我先走了,明天提前半小時到辦公室來開個會,關於月考的事兒。”
“去吧去吧,”沫沫笑眉笑眼的望著門外那和諧的一家三口,“冬冬,加油,良辰美景切莫虛度啊!”
……
走出教學樓,孟小冬跟他們父子道別。夕陽下,三人的影子斜斜映在水泥地麵上,身邊來來往往的師生,莫不投過好奇的一瞥,如此高大英俊的教師家屬在他們學校實不多見。
“晚上一起吃飯。”李木魚的語氣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孟小冬直言不諱的拒絕,“一會兒我得去三姨那,二哥出院了。”
“你最近在減肥?”李木魚問的突兀,孟小冬頓了下,極快的反應過來,“沒,大概剛開學比較忙,沒有暑假裏養尊處優的舒服日子過了,自然瘦身法。”
李木魚眼底浮起淺淺的笑意,“別在這兒杵著了,上車再說。”
“不用了,薇姐來接我,你跟李默先走吧,她應該已經在校門外等我了。”
“齊薇?”李木魚問,孟小冬點頭,接著就聽他說,“我剛才在校門外跟她打過招呼,她已經走了。”
“啊?為什麽?”
“我跟她說吃過晚飯後送你過去。”
“然後她就走了?”
“沒錯兒。”
“……”
孟小冬心裏亂糟糟一團,剛才還餓的“咕咕”直叫的肚子似乎也沒了動靜。李木魚見她半天沒說話,挑挑眉,牽起她的手直奔停車場。她下意識掙脫,誰知越掙脫他握的越緊。心底一陣惱火,正待發作,卻聽耳邊悠悠響起他的聲音,“這裏是學校,你的學生正看著呢。”
李默重重點頭,“孟老師,剛才我還看見牛小朵她們在窗邊兒趴著議論呢,扭扭捏捏的會被誤會成光天化日之下跟男朋友鬧脾氣啊,那可嚴重有損你在我們心中樹立起的光輝形象!”
“李木魚,你鬆手!”孟小冬不為所動,沉著臉冷冷道。
李木魚似是恍然未聞,手上力道絲毫不減,腳下步子絲毫未緩,“小冬,我已經徹底修正了對你的看法,有些事兒指望你這顆榆木腦袋自己想清楚看來是不可能了。”
孟小冬一驚,抬頭盯著他,“什麽意思?”
李木魚笑笑,不置可否,按下遙控開關,“上車,路上慢慢琢磨。”
第五十一章
下班的當口,路上車多人多。好車破車公共汽車被一個又一個的紅燈徹底磨沒了脾氣。空調開的很足,孟小冬依舊覺得熱,心火太旺,順著毛孔呼呼的往外冒熱氣。李默坐在後麵玩手機遊戲,李木魚雙手隨意的搭在方向盤上,不緊不慢的隨著車流一點點往前蹭。誰也不說話,CD裏流瀉出的鋼琴曲聽起來似乎也不若往日的悅耳。剛才給二哥打電話,手機沒人接,打去家裏,三姨接的,電話遞給二哥,二哥沒問她在哪,隻是說正在跟薇姐談事情,晚點再打給她。收起手機,心裏更覺煩躁。她太了解二哥,電話裏那不冷不熱的調調,明顯就是心情不好。不知道薇姐怎麽跟他說的,二哥心思很敏感,她不想在他養傷的時候還惹他不開心。想到這兒,她突然側過頭,“李木魚,你跟薇姐除了打招呼還說什麽了?”
隻見他隨著音樂的節奏輕輕叩擊著方向盤,聞言,不緊不慢道,“你好,這麽巧,我來接小冬和李默,我送小冬過去,再見。我說的,就這些。”
“……”孟小冬垮下肩膀,蔫蔫的靠在椅背上,決定不再浪費唇舌。
“小冬,少晏把那層窗戶紙捅破了,你的心情看起來並不太好。”
“你想說什麽?”孟小冬望著窗外,心不在焉。
“沒什麽,我以為你應該很開心才對,畢竟這麽多年你不可能感受不到少晏對你那份特殊的感情,盡管這聽起來有點兒匪夷所思。”
“你也覺得這很難接受?”
李木魚笑,“何必問我,你心裏的那道坎能不能邁過去隻有你自己最清楚。”
孟小冬默不作聲,眉心微皺,心情紛亂不堪。
“小冬,隻要你覺得你能承受的起對周圍人的傷害,那愛上自己的哥哥倒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兒。”
孟小冬撇撇嘴,“這話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鼓勵。”
“我隻是指出事實而已。”
“我要是有你這麽強悍的神經線路,估計就不會這麽困擾了。”孟小冬打量著他毫無表情的側臉,聲音裏滿是自嘲。
“現在就覺得困擾?事情才剛剛開始而已,如果你就這點兒承受能力,那前景還真是不容樂觀。我以為你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才決定邁出這一步,沒想到你竟然還鍥而不舍的把那個早已爛掉的龜殼扣在腦袋上,過一天算一天嗎?對感情如此不負責任,結果會怎樣我已經可以預見。”
孟小冬臉色倏然一白,雙手緊緊攥著裙角,睜大眼睛直直瞪著他,“李木魚,我既然選了就一定會努力走下去,不勞你費心!”
李木魚臉色僵了僵,幾秒後,沉聲道,“看的出,你確實在努力,如果這種努力帶來的後果是讓你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圈並且伴隨嚴重情緒低潮的話,那可實在是得不償失。還沒走進風暴中心你已快筋疲力盡,再這麽下去,痛苦的恐怕就不僅僅是少晏一個人。”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孟小冬垂下眼皮,眉梢間染著幾許倦怠,“邁出這一步不容易,我不能讓二哥再受到任何傷害。”
“少晏需要的,不僅僅是你的這份成全。”
孟小冬機械的望著窗外往來如織的人流,再度陷入沉默。
“兩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一起,不是負負就能得正的數學題。”
……
“李木魚,你倒是讓人覺得特有安全感,可跟你在一起,總是仰著脖子,太累。”
後座響起一聲冷哼,不待他開口,李默的聲音便率先入耳,“借口!”
孟小冬扯扯嘴角,笑的無力。
紅燈,又見紅燈。
車身猛然刹住,李默怪叫一聲,手機脫手而出。
“小爸!”李默湊過頭,“我要求下車!”
孟小冬輕歎一聲,俯身撿起掉在她腳邊的手機,頭也不回的塞給李默,“你不用下車,還是我下好了。”
“都給我坐好,前方五米處的交警不是杵在馬路上用來美化市容的。”
……
駛離市中,交通漸漸順暢起來。
車裏氣氛壓抑,李默東看看西看看決定找點話題緩和一下,免得前麵那對男女真的在車上幹起來,直接受害者肯定還是他這棵為了祖國未來而努力茁壯成長的英俊小樹苗。思來想去,心裏有了主意。
“咳咳,孟老師……”
“嗯?怎麽了?”
“昨晚你答應過我的話還記得吧?”李默那張陽光燦爛的大笑臉毫無征兆的出現在眼前,孟小冬愣了愣,茫然搖頭。
“你!抵賴沒用!你說了希望一直吃我做的飯!”
“哦,這句啊,記得,有什麽問題?”
“你看,我琢磨著吧,我家公寓離學校太遠,小爸又不是每天都有時間接送我,要是自己做車轉來轉去的一趟下來大概要一個多小時,太不方便了!”
孟小冬望著他那對滴溜咕嚕轉的正歡的大眼珠子,心底生起抹非常不祥的預感,“所以?”
“所以啊,所以我就暫時住在你那唄,房租小爸會照付的,不用擔心!”
果然……
孟小冬笑著推開他的腦袋,不顧他的抗議,幹脆利落的拒絕。
“李默你給我老老實實坐回去,不要再胡鬧。”關鍵時刻,李木魚終於發話,孟小冬如釋重負。
“切!不管了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你們的事兒了!小爸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孫叔叔比你強多了!最起碼他會勇敢的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哪像你,明明就喜歡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才不在乎什麽小媽不小媽的,你愛怎麽寂寞愛怎麽孤獨都是你的事兒,我再也不管了!”
……
車緩緩停在路邊,“劈裏啪啦”,車廂內火花四射。
孟小冬隻覺口幹舌燥,醞釀了下情緒,小心翼翼的開口,“那個……我還是下車好了。”說著,解開安全帶隨手推開車門……
剛邁出一隻腳,手腕便被緊緊握住。
李木魚側身湊到她麵前,嘴角掛著抹淺淺的笑,很淺,卻令人難以招架。
孟小冬用力甩開他的鉗製,麵無表情的盯著他,“李木魚,你究竟想怎樣?!”
隻見他唇邊笑意漸濃,抬手輕輕挑起她下巴,“小冬,看著我的眼睛,大聲告訴我,你愛少晏。”
“你……”孟小冬一聽,頓時僵在座椅上,臉色煞白一片。
“說不出口?”
“……”
“混淆著兄妹關係的戀情很難理清?”
“……”
“默認嗎?”
“……”
“小冬,如果我告訴少晏我正在追你,你說他會有什麽反應?”
“夠了!”孟小冬“啪”的拍開他的手,“不要隨便拿這種事兒開玩笑!”
李木魚眯起眼睛,“沒錯,感情的事兒的確不是兒戲。所以,我是認真的。”
那挑釁似的目光徹底激起了孟小冬心底強抑的怒火,“李木魚,你不用如此咄咄逼人,我跟你是不可能的!”說罷,拎起包頭也不回的摔門而去。
李默目瞪口呆的注視著這一幕,半晌後,喃喃道,“小爸,原來孟老師也是有脾氣的!”
李木魚麵無表情的瞥了眼人行道上漸漸遠去的身影,眼底極快的閃過幾許染著自嘲的頹然與落寞,“是人都會有脾氣,總憋著容易內傷。”
“小爸,不錯喲,早知道激將法這麽有效,我應該早點兒用才對!”
“你的激將法?十年後或許對我有用。”
“咦?莫非你今天真準備跟孟老師表白?!那還不趕緊去追?!”
“閉嘴。”
“嘿嘿,小爸,孟老師拿你撒氣,那你呢?你是不是準備拿我當出氣筒?基於我多年來對你的了解,你現在一定是非常的,火大!”
“如果你再不閉嘴,恐怕我就隻能照你說的辦了。”
“……”
第五十二章初入派出所
孟小冬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天色漸晚,風依舊沉悶。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心裏好似結起一張掙不開的網,她一直努力的試著理清頭緒,方才李木魚那番咄咄逼人的話語,散著強烈的壓迫感,把她逼上了那方看不見的懸崖,到了必須要打起精神麵對的時候了,再退下去,大家會一起跌入無可挽回的深淵。曾經,也是這般在抉擇麵前猶豫徘徊,最終鼓起勇氣邁出的,卻是幾乎毀了她一生的錯誤一步,這次她絕不能重蹈覆轍。站在紅燈前,她輕舒一口氣。然而生活往往就是這麽奇妙,波瀾似乎永遠在人們預期之外姍姍而來,三姨家此刻正是另一番熱鬧的光景。
齊薇尚未離去,不速之客施然到訪,三姨打開門,有些詫異的望著立在門口的陌生女孩,清麗的麵孔,高挑的身材,溫雅的微笑,雖然從未見過,這個女孩給她的第一印象卻極佳。
“阿姨你好,我叫馮丹,是孫總監的同事。”斯斯文文的聲音如水般柔潤,聽的三姨心裏一陣熨帖,連忙把她迎進門,“少晏的同事啊,趕快進來坐。”
馮丹禮貌的尾隨她進門,遞上手裏的果籃,“下班後去醫院探望才知道總監已經出院了,我是曉琴的大學同學,是她告訴我這裏的地址,貿然打擾,太冒昧了。”
“哪裏哪裏,少晏天天躺在床上估計也悶的慌,你們常來跟他聊聊天我求之不得呢。”三姨上下打量著馮丹,落落大方的言談,讓人不禁又對她生出幾分好感。
正說著,齊薇從孫少晏的房間出來,看到馮丹頗有些意外,想了想,衝她點點頭,沒說什麽。三姨讓她們進屋慢慢聊,自己笑眯眯的轉身走進廚房。
臥室裏,齊薇坐在涼椅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馮丹倒是毫不拘束,坐在床邊,神色如常。孫少晏放下手裏的資料,淡聲問,“你怎麽來了?”
“我今天下班去醫院撲了個空,護士告訴我你已經出院了。石膏還沒拆,怎麽這麽急著出院?”馮丹雙手交握平放在腿上,坐姿非常淑女。
“不想應付那些三五不時跑來探病的閑雜人等。”孫少晏漫不經心道。
馮丹失笑,“說的真不客氣呢。”
“該說的話我上次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馮丹絲毫不理會他的淡漠,聲音依舊輕揉,“嗯,是啊,很清楚,可我想了解的事還沒有答案。”
齊薇坐在一旁,饒有興致的思量她話裏的含義。來者不善,馮丹這個女人有點意思。
孫少晏皺皺眉,視線轉向齊薇,“公事已經談完了,你先回去吧,晚飯就不招待了。”
齊薇笑,抬手看看表,嘖嘖道,“說起來我倒是很想嚐嚐阿姨燒的菜,不過今天似乎時機不太對,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資料上有什麽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
走到門邊時,她突然轉身,緩緩道,“孫美人,阿姨著急抱孫子不是一天兩天了吧,我還真是有點同情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你可當心點,不要在浪裏翻了船。我走了,拜。”說罷,步履輕快的消失在門外。
上車後,齊薇撥通了孟小冬的手機,電話裏得知她也沒吃晚飯,於是二人決定找個館子大吃一頓,最近各忙各的,很久沒坐下來好好聊聊了。
“喝點酒吧,難得今晚這麽有興致。”點完菜,齊薇建議,孟小冬笑著點頭,“啤的吧,我酒量不行。”
“冬子,最近瘦了啊,有心事?”服務生離去,幽雅的包間裏她二人對麵而坐,齊薇笑著問。
“嗯,你剛才去二哥那了?”孟小冬靠在椅子上,脫下高跟鞋赤腳踩著地板,涼涼的,很舒服。
“他聽說李木魚去接你,心情非常不爽,屋裏不開空調我都覺得特涼快。”
孟小冬衝她撇撇嘴,“真誇張,你整個就是惟恐天下不亂,幹嘛不在學校等我。”
齊薇望著她,一臉無辜的樣子,“很明顯李木魚是有話要跟你說,那氣勢我可壓不住,就算我等你,他照樣能把你弄走。我倒是比較好奇他剛才究竟跟你說什麽了,看起來像是場不歡而散的談話。”說著興致勃勃的把臉湊到她麵前,盯著她的眼睛仔細瞧了半天,孟小冬哭笑不得的推開她,“沒什麽,被他搶白一頓。”
“嗯?莫非他是在吃醋?”齊薇輕輕刮著下巴,篤定的口吻。
孟小冬一驚,連忙搖頭,“吃醋這麽世俗的事你覺得可能發生在李木魚身上麽?”
齊薇哈哈大笑,“有什麽不可能。第一,他是個男人,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做出什麽舉動都不足為奇。第二,他的對手是孫美人,麵對如此強勁的對手,是誰都難免會亂了陣腳。”
“薇姐,你……”孟小冬呆住。
“冬子,血型的事我聽說了,孫美人最近似乎也矛盾的很。”
孟小冬默然不語,低頭盯著青瓷茶杯出神。
“感情的事真是煩人呢!男人絕對是上帝造人的一大敗筆,世界不和諧的根本因素!”齊薇一本正經的口吻逗的孟小冬“撲哧”笑出聲,“薇姐,最近跟展陽陽還有聯係嗎?”
齊薇稍稍愣了下,接言道,“從他去美國後就沒聯係了,分開冷靜下也好,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搞不好哪天我就拎著行李殺去美國找他呢。”
話雖如此,孟小冬還是在她漫不經心的笑容下輕易的捕捉到了那一閃即逝的落寞。
“冬子,在你跟孫美人的事上,想不想聽聽我的意見?”齊薇喝了口茶,收起隨意的神色,語氣變的認真,“盡管感情的事外人最是不該插手,不過有些話,我實在不吐不快。”
“嗯。”
這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兩人喝的麵紅耳熱,勾肩搭背晃晃蕩蕩的走到停車場。五分鍾後,她們的車被攔在了路邊,最近酒後駕駛查的很嚴,所以,齊薇很榮幸的中招了,血液裏酒精含量嚴重超標。然後,她們坐著警察同誌的車一路被拉到了派出所。
“冬子,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找誰來救咱比較合適。”齊薇問。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來派出所。”孟小冬四下打量,氣氛挺威嚴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齊薇捏著她的腮幫子,“小樣兒,難道你打算在這裏睡到天亮?”
“在這裏關一晚也總好過被二哥知道。”
“嗯……找我爸也不合適,要被他知道了肯定得把我卸了。”齊薇歎氣,大意啊大意,早知道就打車了。
“找Martine吧,如果你不想在這裏過夜的話。”孟小冬想來想去,大概他是唯一合適的人選。
“別逗了,要是給他打電話,我保證孫美人會第一時間收到消息,他的性格有多惡劣你也是知道的。”
孟小冬琢磨了會,覺得齊薇說的沒錯,Martine整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這麽好的機會他肯定不會白白放過。
兩人正合計著呢,孟小冬手機響了。當然,一切隨身物品都不在身邊,隔著鐵門,嘹亮的芒果菠蘿之音清晰入耳,這麽惡趣味的鈴聲很容易分辨。齊薇想了想,起身走到門邊,透過上麵的小窗口笑眯眯的招呼值班警察,三言兩語的,手機到手。看著她一副手到擒來的樣子,孟小冬的第一反應是:值班的,肯定是個男警察。
“咦?李默打給你的?已經掛斷了,你趕緊撥回去吧,這麽晚找你肯定有事。”
孟小冬接過手機,突然想起她讓李木魚晚上去取李默的行李用品,頓時呆住……
“怎麽了?”齊薇問。
孟小冬歎氣,搖搖頭,按下回撥鍵。
“孟老師,你在哪呢,我跟小爸在你家樓下。”剛接通,李默的聲音就飛過來。
“……”孟小冬額前青筋跳了跳,訥訥道,“那個,我今晚臨時有事回不去了,行李你恐怕要明天來取了。”
“啊?!不會吧!”
“怎麽了?”孟小冬有點納悶李默的激烈反應。
“小爸臨走前把家裏鑰匙給我了,鑰匙現在在你家呢!”
“……”孟小冬徹底無語。
“喂,小冬?”
李木魚?不知為何,聽到他的聲音,孟小冬心裏突然莫名其妙的慌亂。
“不好意思,我今晚大概回不去了,鑰匙的事……”
“你在少晏那?”李木魚淡淡問。
“沒,要在二哥那我打個車就回去了。”
“出什麽事了?”李木魚似有所覺。
“啊……那個,沒什麽……”孟小冬連忙搪塞,正琢磨著怎麽接話呢,手裏一空,齊薇的聲音已然響起在耳邊,“李木魚,我是齊薇,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我跟小冬因為酒後駕駛被警察抓了,現在正在派出所,所以晚上估計是回不去了。”
孟小冬大窘,齊薇卻笑眯眯的把手機又塞回給她,一臉等著看戲的表情。
“哪間派出所?”李木魚沉聲問。
“西山。”孟小冬認命道。
“我半小時後到,等著,掛了。”
送走齊薇,回到家時已經淩晨。李默在車上睡著了,李木魚跟孟小冬一起上樓。他找了熟人把她們從派出所領出來,一路上什麽話都沒問。電梯裏隻有他們二人,並肩而立,氣氛很尷尬。一切都亂了步調,那番互不相讓的爭論過後,二人之間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偶爾不經意的目光相對,雙方的眼睛裏都失了慣有的從容應對。這種惱人的變化惹的人心情異常煩躁。
打開門,孟小冬匆匆走進客房去取李默的行李,李木魚靠在門邊沒有要進來的意思。昨晚照顧臥病在床的父親幾乎一夜沒睡,今天忙著處理亂七八糟的事情,直到下午匆匆開車返回D市。馬不停蹄的趕到學校,卻又跟孟小冬發生了那場不歡而散的爭吵,晚上帶李默吃過晚飯後去見了個朋友,這陣子因為母親去世而延緩的設計進度按照合同規定必須趕在這個禮拜內完成。冗長的談話結束,筋疲力盡終於可以回家休息,沒想到又碰上這檔事。剛才開車回來的路上,眼皮沉沉不斷打架,要不是孟小冬坐在旁邊,他說不定真的就睡過去了。頭有點兒疼,看來今晚加班工作是不可能了。
孟小冬走出客房,看到的就是李木魚這副靠在門框上昏昏欲睡的樣子。她下意識放輕腳步,緩緩走到他身旁,“喂,睡著了?”
李木魚聞言,眼睛刷的睜開,深深的眼窩裏,那雙炯炯有神的淩厲黑瞳此刻染著濃濃的倦意,整個人看起來柔和了不少,不再令人覺得那般疏離。他笑笑,接過孟小冬手裏的鑰匙和旅行袋,“有點累,你也早點睡,我回去了。”
孟小冬點點頭,望著他,猶豫片刻,趁他轉身之際低聲道,“下午的事對不起,當時情緒有點激動,其實你說的沒錯。”
李木魚身形一緩,“沒什麽,不用放在心上。”說罷,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終於到了周末。下雨的天氣,適合睡覺的日子。
一個人的家,下雨的時候,總會覺得格外冷清。孟小冬抱著被子躺在床上,懶懶的不願起身。這幾天沒去三姨那,跟二哥通電話也不多。說不上為什麽,總覺得二哥似乎跟她一樣,都陷入了某種混沌不清的矛盾中。馮丹的頻頻出現讓她覺得很困惑,醫院的走廊裏,馮丹說的那番話一直清晰的印在腦中。不管她出於何種目的接近二哥,三姨對她的喜歡是毋庸置疑的。昨晚三姨來電話,說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馮丹也去。這種安排,孟小冬隻覺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三姨是不是察覺到些什麽,可毫無疑問,形勢的發展卻愈加的混亂起來。下意識裏,她不希望馮丹走近二哥,她總覺得這個女人帶給二哥的,隻會是傷害。
從小跟二哥一起長大,她知道二哥喜歡把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裏,隨意不羈的言行不過是慣性而完美的偽裝。隻有她知道,其實每一次傷害帶給他的,都是久久難以愈合的傷口。無從宣泄,隻能選擇自我放逐。溫柔的情感在一次次的自我放逐中漸漸失去溫度,明明渴望被愛,卻不知該如何找回自己。二哥的世界,孤獨的讓人心疼。美麗的圖稿上那繽紛絢麗的色彩成就的是他前途無量的事業,可拋卻這些華麗易碎的表象,生活的色彩又該如何點綴?二哥迷失了方向。馮琳的死讓他失去了追求色彩的勇氣,陰霾籠罩的感情世界裏,馮丹的出現,絕不會讓他獲得救贖。為何如此篤定,她也說不清楚。潛意識裏,她隻希望自己能守在二哥身邊,不讓他再受到任何傷害。這種守護,究竟有幾分是親,幾分是愛,卻正是她矛盾掙紮的根源。如果這守護給身邊人帶來的是更多的傷害,那她究竟該何去何從。
眼睛一次次睜開,一次次閉上,頭昏腦脹的從床上爬起來時,已經是下午一點。電話手機難得的安靜,這個周末,伴隨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陰雨,沉靜的讓人打不起一絲精神。若不是蘇笑的到訪,孟小冬這一整天估計都會耗在床上。
打開門,招牌式的笑臉,蘇笑毫不客氣的走進客廳,大咧咧的坐在沙發上。
“小冬,下午去打球吧。”
“你可真有精神。”孟小冬揉揉眼睛,無精打采道。
“生命在於運動,看你這樣肯定剛起床,太墮落了,難得的周末怎麽能浪費在睡覺上。”活力十足的聲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樣,處處透著輕快明媚的氣息。孟小冬打了個哈欠,琢磨了會,覺得運動一下也不錯,有助於舒緩身心,“你等下,我去換衣服。”
蘇笑樂嗬嗬的點頭,四處看了看,突然道,“李默那小子不在,家裏一下子冷清不少。”
被他一說,孟小冬不禁想起那小孩圍著圍裙在廚房裏大展身手的樣子,美味的飯菜,真讓人有點懷念呢。在學校天天見到他,不過那小子似乎對她很不滿,不像以前成天粘著她說東說西的。其實這樣也不錯,原本他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就是個意外,現在隻不過是回到正常的軌道。
周末球館裏人很多,羽毛球屬於大眾消費型運動項目,大大的室內運動場裏十幾個場地上都占滿了人,熱火朝天的氣氛跟外麵陰雨沉沉的天氣反差強烈。幾局下來,孟小冬已是大汗淋漓,跟蘇笑兩個人坐在場邊咕咚咕咚的灌水,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體內的垃圾隨著汗液呼呼排出體外,整個人都覺得輕快起來。
“怎麽樣,運動下心情是不是好多了?”蘇笑把空空如也的礦泉水瓶丟在一旁,枕著雙手愜意的躺在地板上。
“是啊,比起借酒消愁,運動確實是個更好的宣泄方式。”
“有心事可以跟我說說,我絕對是個稱職的傾訴對象。”
孟小冬笑笑,擦掉臉上滴落的汗珠,“等你什麽時候不再開口閉口要追我的時候,說不定我就會找你傾訴了。”
蘇笑鼓鼓嘴,不滿的抗議,“小冬,我是很認真的,你可以不接受,可不要把這當成是玩笑!”
孟小冬拿球拍敲敲他腦門,對此笑而置之,“蘇笑,要是每個人對待愛情都能像你這麽坦誠,估計會少很多煩惱吧。”
“不坦誠機會錯過了隻剩後悔,說出來就算得不到對自己也有個交代,很簡單的道理。”
“嗯,可惜大多數人都做不到。”
“所以咯,你還是考慮一下我嘛,不要那麽急著拒絕。”
孟小冬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抱膝而坐,靜默了半晌,淡聲道,“蘇笑,你覺得什麽是純粹的愛情?”
“純粹的愛情?”蘇笑重複著她的話,閉著眼睛略略沉思,“我想愛情應該是很絕對的感覺,不存在純粹與不純粹。愛與不愛之間,隔著的是很清晰的界限。”
“也許吧,”孟小冬盯著木地板上的條紋,神色有點遊離。
“小冬,可能我這種說法並不能用在你跟孫哥身上,”蘇笑坐起身,“碰上這種事會煩惱會猶豫是很正常的,每個人都會,所以你不用太困擾,其實愛與不愛都是自己的感覺,教你一個很簡單的判斷方法。”
孟小冬不解,望著他,目光裏滿是探詢。
“嘿嘿,想知道啊,那晚上請我吃飯。”
孟小冬哼哼道,“晚上有事。”
“切,借口,那不告訴你了。可惜啊可惜……”
“走了,一會我還要去買點東西。”
“去哪?我送你。”
“不用,坐地鐵很方便,不會塞車。”
“下禮拜三是我生日,晚上一起吃飯吧,你要拒絕的話我會很傷心的。”
孟小冬想了想,點點頭,蘇笑樂眯了眼,兩人一起向更衣室走去。
第五十三章命運的玩物
拎著東西站在三姨家門口,按下門鈴,卻沒想到開門的是馮丹。孟小冬愣了片刻,手裏的東西已被她笑眯眯的接過,二人還未來得及打招呼,三姨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丹丹,是不是小冬過來了?”
馮丹衝孟小冬微笑著點點頭,轉身應道,“阿姨,是小冬,她帶了很多水果,剛好用來做果盤。”
聽著她們之間熱絡的對話,孟小冬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短短幾天未來,馮丹似乎儼然已經成為了這個家的一份子。
馮丹在廚房幫忙準備晚餐,孟小冬輕輕推開孫少晏臥室的房門,幾天未見,心裏竟有點兒說不出的緊張。
窗簾半掩,臥室裏光線暗淡,靜悄悄的,床上人沉沉的陷入睡夢中。孟小冬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打量著那張幾天未見的麵孔,心怦怦直跳,手心隱隱泛起汗意,她自嘲的搖搖頭,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緊張些什麽。
“舍得來了?”床上人眼睛張開,透著幾分慵懶的睡意。孟小冬臉一熱,順口道,“最近學校忙。”
孫少晏丟給她一個淺淺的笑,閉上眼睛,把她晾在床邊。
“別裝睡了,一點兒都不專業。”孟小冬伸手輕輕拍拍他的臉。
“最近晚上睡的不太好。”
“怎麽了?”孟小冬一聽立馬湊到他麵前緊張的問。
孫少晏懶洋洋的抬起眼皮,近距離的對視,短暫的沉默,眼睛裏倒映著彼此的影子,氣氛悄然曖昧。
“總惦記你這沒心沒肺的有沒有吃好睡好,所以失眠。”
孟小冬心裏一澀,情不自禁的抬手輕輕撫摸他蒼白削瘦的麵龐,小心翼翼的力道,透出難掩的溫柔,“二哥,馮丹的事兒你打算怎麽辦。”
孫少晏聞言,哭笑不得,“你可真會煞風景。”
“二哥你放手……”冷不丁的被他拉到懷裏,孟小冬低聲抗議道,“三姨要是看到了非暈過去不可。”
“看到了最好,馮丹的事兒順道也解決了。”孫少晏緊緊摟著她不放,“明天我去醫院拆石膏,拆完石膏我就回公寓。”
“三姨同意了?”
孫少晏“嗯”了聲,孟小冬一臉不以為然道,“你肯定是準備先斬後奏,三姨八成不知道。”
“這幾天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嗯?”話題一轉,突如其來的問題把孟小冬弄了個措手不及,她偎在他身側,想了想,避開問題,笑著說,“你不也沒給我打電話。”
“我隻是不想逼的你太緊。”
“這麽大的事兒,我有點猶豫也是正常的,你說是吧?”孟小冬笑眯眯的對答,悄悄掩飾心底的慌亂。
“嗯,正常,太正常了。”孫少晏淡淡道。
“二哥……”
話未說完,便被敲門聲打斷。
孟小冬條件反射似的跳下床,腳剛沾地,門就開了,馮丹笑顏如花的立在門外,柔聲道,“阿姨讓我喊你們吃飯。”
二人齊力把孫少晏扶到輪椅上。
偶然間的視線相對,馮丹對孟小冬報以簡單的微笑,那雙漂亮的杏眼寧靜清澈,倒讓孟小冬亂了陣腳,怎麽都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客廳裏,老老少少其樂融融的坐在餐桌前。晚餐很豐盛,三姨興致頗高,跟馮丹說了好些二哥小時候的事。二哥默默吃著,間或給她的碗裏夾些青菜,三姨見狀,總要補上一句:少晏,丹丹是客人,你可別怠慢了人家。這種氣氛,令人實在很難提起胃口。馮丹對他的差別對待倒是不怎麽在乎,有說有笑的把三姨哄的很開心。拋開馮琳,單純看著眼前的光景,孟小冬實在無法對馮丹生出任何惡感。麵對著三姨開懷的笑顏,孟小冬心裏一遍遍問自己,選擇跟二哥在一起,究竟是對還是錯。機械的扒拉著碗裏的飯,腿上忽然一熱,她下意識低頭,二哥的手輕輕搭在她腿上,修長的手指很舒展,透著安穩人心的氣息。她笑笑,摒去腦子裏的雜念,夾了塊魚放進三姨碗裏。
“小冬啊,周末怎麽也不回你爸媽那看看,昨天你媽還打電話跟我抱怨,說你當上年級主任,忙的連爹娘都顧不上了。”
孟小冬咽下嘴裏的飯,心裏直發虛,敷衍著解釋,“初三教學任務比較重,而且三姨你也知道,我媽最近因為我的個人問題已經快走火入魔了。”
“你這個孩子,”三姨舉起筷子敲敲她腦袋,“總這麽拖著什麽時候是個頭,身邊明明有好男人,你偏偏不上心。”
孟小冬心裏哀號不已,後悔把話題牽扯到自己身上,看著架勢三姨又要開始了。
“媽,你再這麽嘮叨以後小冬連咱家也不敢來了。”孫少晏適時插話,馮丹接著說,“阿姨,感情的事急不來的,現在的女孩結婚都晚著呢,我們公司三十歲了還單身的多的是。”
三姨一聽,連忙說,“丹丹,你可千萬別學她們,碰上合適的對象,該結就得結,兩個人在一起才有個家的樣子,等你們有家了就知道老人這些話裏的意思了。”說完,別有含義的掃了孫少晏一眼,示意他說點什麽。“我吃飽了。”他接收到三姨的目光,放下筷子幹脆利索的說。馮丹連忙起身,走到他身後說,“我送你回房。”
孟小冬坐著沒動,三姨笑眯眯的目送馮丹推著他走進臥室,“小冬,你覺得丹丹這個女孩怎麽樣?”
“不錯啊。”
“我能看出來她喜歡少晏,就是不知道少晏心裏怎麽想,有空你幫我探探他的口風。”
孟小冬吃掉碗裏最後一粒米,低著頭琢磨了會,說,“三姨,我覺得她跟二哥不合適。”聲音不高,聽起來很隨意的口吻,可她平放在腿上的雙手卻在微微發抖。她實在無法順著三姨的心意說出他們很適合之類的話,再這麽拖下去事情隻會更難收場。
三姨臉色沉了沉,半天沒說話。
孟小冬緩緩站起身,默默收拾著桌上的碗筷。
臥室的門關著,馮丹沒出來。
“小冬,你們年輕人談感情太由著自己的性子,適不適合這種事,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斷定的。結婚過日子,牽扯的不僅僅是兩個人。”
廚房裏,孟小冬埋頭洗碗。三姨的話裏透出的意思,她再清楚不過。這是給她的打的預防針,甚至可以說是警告,其實想想不難理解,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實在不難發現她跟二哥之間的不尋常。對馮丹的異常熱絡,想來也是出於這方麵的考慮。人言可畏,三姨對這四個字的理解,遠遠超出常人。新婚之夜的不潔之身,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那樣的年代,她承受的□和壓力可想而知。孟小冬不知該怎麽去說服她,抑或是說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去說服她接受這樣一段染著亂倫色彩的感情。這麽多年一個人支撐這個家,她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二哥身上,苦苦培養的兒子跟自己疼愛了二十幾年的外甥女,這樣的組合,對一個孤獨的老人來說,太殘忍了。
“小冬,你的手機響了。”三姨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她應了聲,擦幹手上的水匆匆走出廚房。臥室的門依舊緊閉。
“喂?”
“冬子,在哪呢?”
“薇姐啊,我在三姨家,有事?”
“有時間嗎?我在酒吧碰到葉南,一起出來聊聊?”
“好啊,在哪?”
“我過去接你吧,你準備準備。”
“嗯。”
掛了電話,孟小冬走進廚房把剩下的碗筷洗完,跟三姨告別後急匆匆的出了門。
齊薇果然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總是能在她鬱悶到想撞牆的時候適時出現,英姿颯爽的拯救她與水火之間。
騎著白馬的女騎士,手裏沒有送給公主的玫瑰,倒是馬鞍上懸著兩箱啤酒,她腦子裏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副搞笑的畫麵,倒是很符合齊薇的風格。
葉南說這間酒吧是她朋友小K經營的,所以沒事的時候喜歡來這裏打發時間。包廂裏,孟小冬坐在葉南對麵,端詳著那張麵孔,怎麽看都不像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三十多歲的女人,內斂入骨的優雅和理性,讓人心底生出股莫名的渴望,渴望像她那樣活著。
“冬子,又跑去孫少那當二十四孝好妹妹去了?”齊薇打開一瓶紅酒,倒進高腳水晶杯裏,戲謔的口吻,讓孟小冬臉登時一熱,“三姨約了馮丹一起去家裏吃飯。”
“看來你三姨很喜歡她啊。”齊薇把酒遞給她們二人,晃了晃杯子,葉南一飲而盡,讓孟小冬有些訝異,如此豪邁的飲法,她以為隻適合齊薇。
葉南捕捉到她眼中的訝異,不禁笑起來,“小K經常說他珍藏的紅酒落在我手裏絕對是暴殄天物。”簡簡單單的話語,衝散了孟小冬的拘謹,氣氛一下子活絡起來。
“葉南,說起來你晚上泡在酒吧裏,兩個兒子怎麽辦?”齊薇早已忘記了葉南似乎是她潛在情敵的事實,隻覺得這個女人對她的脾氣。男人到處都是,意氣相投的朋友卻可遇而不可求。
“說起我兩個兒子,實在是讓我很沒有當娘的成就感,我辛辛苦苦把他們養這麽大,可他們一天到晚心裏惦記的人卻不是我,真是讓人心寒啊。”葉南邊說邊走到孟小冬身邊坐下,齊薇湊過來,三個人擠成一團,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大學時宿舍裏女生肆無忌憚嬉笑的年代,年齡瞬間被遺忘。
“不惦記你惦記誰?”齊薇問,其實答案不難猜,孟小冬有點期待,她從未聽葉南提起過有關那對雙胞胎男孩的父親的隻言片語,實在引人遐想。
葉南把腿搭在茶幾上,指尖輕刮著下巴,似是想起什麽開心的事,笑的很歡愉,“惦記著那個雖然不能親手撫養他們,卻每時每刻都讓他們感受到父愛存在的男人。”
齊薇和孟小冬皆皆暗自歡呼,第一次,葉南開口談到那個男人的事。那個謎樣的男人,他們的愛情故事,實在很難讓人不為之好奇。
“你們似乎看起來很興奮,嗯?”葉南哈哈大笑,“想知道他的事?”
齊薇孟小冬齊齊點頭,很用力的點頭,人不八卦枉少年!
“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很普通的愛情故事,完全沒有你們正在幻想的那些個生離死別。生活不是電視劇。”葉南對著她們的腦門一人彈了一下,惡作劇的神色表露無餘。齊薇不依不饒的追問,“說來聽聽,是什麽樣的男人能把你征服。”
孟小冬歎了口氣,“我現在也很需要聽一些完美的愛情故事來給自己鼓勁。”
葉南望著孟小冬,神色很柔和,胳膊搭在她肩上,言語間有些唏噓,“小冬,你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過看你現在的樣子,倒是跟我當年很像呢,那種猶豫不決的心情,那種不知究竟該不該邁出這一步的彷徨。”
“一語中的!”齊薇道。
“那你是怎麽做的?”孟小冬問。
葉南靜默著,似是沉入了回憶的思緒,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笑容裏傳達著的,是毫無疑問的幸福,簡單的,堅定的,讓人向往不已的幸福。音箱裏流瀉出舒緩的音樂,伴隨著笑容裏幸福的味道,在場的每個人都深深沉浸其中。孟小冬渴望知道,究竟是怎樣的愛情,能帶給一個女人如此純然的情感。這一刻,她真切的感受到,葉南所擁有的愛,竟是這般令人向往。
“其實我什麽都沒做,是修月的堅定,給了我勇氣。”
修月,葉南提到這兩個字時,那種纏綿的溫柔,那種縈繞的思念,讓人感懷不已。
“他現在在哪裏?”孟小冬不假恕貅的問。問完,頓時後悔,葉南眼中時常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落寞似乎跟這有關,也許這正是她不願被外人所觸及的傷口。“葉南,我……”孟小冬急急出聲,想叉開話題,卻聽葉南說,“似乎大家都很避諱向我問及這個問題,每次看到那些小心翼翼的麵孔,我都會覺得非常困擾。”
葉南雲淡風輕的口吻讓齊薇和孟小冬呆立當場。被她這麽一說,孟小冬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慌亂來的非常莫名其妙。
“六年多以前,他入獄了。之後半年,大寶小貝出生。大概再過一年,他就刑滿了,一家團聚的日子指日可待,就是這麽簡單。怎麽樣,是不是很失望,沒有那些跌宕起伏的情節?”說完,葉南樂不可支的望著她們兩個,眼睛灼灼閃耀,那個男人賦予她的光芒,亮的刺目。
傾聽者久久無言,原來葉南一直在等待,等著那個甚至連自己兒子出生都沒機會見證的男人。說實話,她們在心裏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沒想到,葉南的愛情是這樣孤獨的等待。
“我跟修月八歲相識,二十八歲那年,我才發現,原來我的愛情一直就在身邊。”
孟小冬心裏咚咚直跳,峰回路轉的話語讓她腦子嗡嗡亂成一團,二哥的麵孔不斷的出現在眼前。
“咦?傳說中的青梅竹馬?”齊薇湊到葉南麵前,好奇的問。
“沒錯,結婚,離婚,兜兜轉轉的走了一大圈,才發現守在我身邊的一直都是他。”
“離婚……”孟小冬齊薇皆皆望著她,葉南笑眯眯的拎起一罐啤酒,“陪我幹掉,我就告訴你們。”
幹!
豪邁的聲音,不醉不歸的夜晚拉開了序幕。
葉南的愛情,非但不簡單,簡直堪稱傳奇。將門虎女,明星,結婚,離婚,家人的不諒解,獨自撫養兒子的艱辛,義無反顧的等待,這一切,似乎在那個叫做修月的男人麵前,通通都不值一提。孟小冬很難理解這樣的愛情究竟需要怎樣的勇氣。那一晚,她做了一個夢。夢境裏,她跟二哥牽手走進一座小小的教堂,沒有鮮花,沒有親人,沒有祝福,神父刻板冷淡的宣讀著神聖莊嚴的結婚誓詞,交換戒指時,二哥溫柔的握住她的手,那一刻,夢中的那一刻,她真切的感受了幸福。淚水順著麵頰滑落,她忘情的撲入二哥懷中,一個踉蹌,什麽都不見了。二哥不見了,神父不見了,教堂不見了,她穿著白紗孤零零的站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遮天蔽日的陰雲,陣陣雷鳴,傾盆的急雨,她恐懼的嘶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雙腿重似千斤,不管怎麽努力,依舊靜立原地,任由雨水澆落。鋪天蓋地的黑暗中,找不到出口,看不到光明。她絕望的蹲在地上,那種絕望,如跗骨之蛆,隨著夢境來到現實,驚醒後,久久不散。
一轉眼十一長假到了。
第二十六章 愛上你,是他一切不幸的開始
你太貪心了,渴望他的關愛,卻又無法正視現實,不敢用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的方式去回饋他的付出。
一轉眼,“十一”長假到了。
“十一黃金周”是刺激消費、拉動內需的絕好時機。齊薇約小冬去香港,她想都沒想便拒絕。一則手頭緊,二則走不開。
昨晚小冬接到家裏電話,爸媽說國慶節要跟三姨一起去外省探望親戚。
小冬聽得一頭霧水,搜腸刮肚地也沒想起家裏有什麽親戚在那兒。媽媽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幾句就掛斷了。她心裏直犯嘀咕,於是今天起了個大早,準備回家看看。誰知半路上得到消息,三個老人已經拎著行李坐在火車上了。
這件事小冬怎麽想都覺得古怪。二哥腿還沒好,三姨怎麽突然連個交代都沒有,就匆匆出行?爸媽原本說好國慶節要陪姥爺一起回鄉下探親,怎麽突然改變主意,讓大舅進城把姥爺一個人接回去了?莫非,這背後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疑難,找二哥。此乃小冬多年來屢試不爽的經驗。
九點多鍾,小冬琢磨著二哥大概還沒起床,於是下了地鐵,先拐進附近的超市買了些青菜水果大骨頭。光是結賬,就排了二十多分鍾的隊。
超市離二姨家不遠,步行的話,大概需要十幾分鍾。天氣很熱,好在人行道上有樹蔭遮陽,熾烈的光線散去不少。走了七八分鍾後,她身上才微微見汗。路人很多,三三隻兩兩地結伴而行,臉上多半懶散悠閑,假日出遊,心情自然不同。
走到樓下,小冬忽然發現二哥的助理小丁的車停在不遠處。剛才她還在擔心要是家裏隻有二哥一個人,不要說吃喝拉撒,就算有人敲門他恐怕都沒法去開。實在想不通三姨怎麽能如此放心,說走就走。
她按下門鈴。毫不意外的,小丁的臉出現在眼前。
小冬笑著打過招呼,接著問:“你怎麽在這裏?二哥叫你來的?”
不知為何,小丁的神色有些古怪。他偷偷回頭瞥了一眼臥室半掩的房門,壓低聲音道:“是齊經理讓我來的。總監要幾份資料,在齊經理那兒。她去香港了,所以我一早去公司找她秘書拿到後,給總監送過來的。”
小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二哥還在睡覺?”
這時,就見臥室門悄悄滑開,一抹淡紫色的身影飄然而出,姿態煞是優美。
馮丹?
小冬頓了頓,心下一動,竟有一絲淡淡的解脫之感。她詫異於自己內心的感受,卻沒有心思去細細思考。
“小冬,你來了。阿姨出門的事你知道了吧?”馮丹走近她,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吵醒房中之人。
“嗯。是三姨叫你來的?”小冬邊說邊掃了一眼臥室虛掩的房門,麵色淡然,看不出什麽起伏。
馮丹微笑,“阿姨說她要去外省走親戚,不在的這幾天,讓我來幫忙照顧少晏哥。”
小冬恍然。怪不得三姨什麽都沒跟她說,便撇下二哥放心出行了,原來己經交代給了馮丹。三姨的安排,讓她覺得……如釋重負。不該有這種感覺的,可這一刻,卻偏偏就產生了。
小丁尷尬地衝馮丹點點頭,跟小冬道了聲再見後,先行離去。
馮丹關緊了臥室的房門,跟她麵對麵地坐在客廳裏,不動聲色地挑起話題,“小冬,最近很忙嗎?每次我來都見不到你。”
“放假前學校比較忙。”小冬不想吵醒房內沉睡之人,刻意放低了音量。
馮丹身子往前湊了湊,兩人隔著不大的茶幾,近距離地直視著對方。
“三姨很喜歡你。”小冬毫不回避她清澈中透著銳利的雙眸,淡淡地道。
馮丹笑得優雅,笑得自信。她唇角上揚,語聲低柔,“我是真心喜歡少晏哥,真心地照顧他的,阿姨看了自然高興。外甥女終歸是要離家嫁人的,而兒子和媳婦卻能永遠陪在她身邊,讓她能安享晚年。”
小冬抑製信心底湧起的淺淺失落,輕笑道:“其實你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剛才看到你從二哥房裏走出來的時候,我心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連我自己都說不上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馮丹愣了愣,柳眉微挑,示意她繼續。
小冬望一眼緊閉的房門,換了個坐姿,靜靜思索了片刻,幽幽地道:“本來,我以為自己心裏會覺得難受,覺得不舒服,甚至是吃醋,可那一刻,看到你挺著胸脯,誌得意滿地向我走來時,我卻發現那些預期中的感覺似乎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隻是悵然,隻是欷歔。當時我盯著你的臉,心裏竟隻有一個念頭……如果你不是馮琳的妹妹該多好……”說到這兒,她扯扯嘴角,溢出一抹似是自嘲的笑意,“如果你不是馮琳的妹妹,也許很多人會因你而得到救贖。”
馮丹有些意外地盯著她,眼睛轉了幾轉,眸子裏閃動著些許雀躍,“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小冬搖搖頭,思緒有些散亂,“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二哥的身邊如果能有個人願意不顧一切地去愛他,也許他的感情世界就會不那麽荒蕪,不那麽孤單了。可惜,我不希望這個人是你,這個人也不能是你。”
馮丹失聲冷笑,“為什麽?就因為我是馮琳的妹妹?”
“沒錯,就因為你是馮琳的妹妹。”小冬斂了斂神,目光炯炯地直視她,“當年二哥對不起馮琳,所以他一直無法走出馮琳自殺的陰影。你是馮琳的妹妹,強勢地闖進二哥的生活,就算僅僅是因為愛情而無關仇恨,也不可能帶給二哥幸福,二哥是個善良溫柔的人,若你隻是馮丹.那他大可以自由地選擇愛你或不愛。可你不僅是馮丹,你還是馮琳的妹妹,那個為了二哥自殺的女人的妹妹。二哥無法忽視,也無法忘記這一點。麵對你,麵對你的感情,他沒有選擇的權利,他傷害了馮琳,他不想再傷害瑪琳的妹妹。他對你的冷淡和拒絕,折磨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我想如果你要錢,要名氣,要地位,這些二哥都可以幫你實現。可你太殘忍了,竟然頂著馮琳妹妹的身份,肆無忌憚地向二哥索取……感情。”
小冬說話時,馮丹的臉色不斷地變。淺淺的灑窩嵌在她的麵頰上,笑意中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說得好!”她拍手輕讚,“想不到你收起溫和的而孔,言辭犀利得倒是令人有些難以招架,這種犀利是馮琳所沒有的,大概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窩囊地選擇自殺,用死來祭奠自己可悲的愛情。我早就說過,我不是她,我會堂堂正正地靠自己的力量去得到一切我想得到的東西,包括愛情。這種堅持,在寵愛和嗬護中長大的你,是永遠都無法理解的。”
小冬注視著她,眼神裏透著些許憐憫,“你的偏執,你的不擇手段,跟為了一份得不到的愛情而輕易選擇死亡的馮琳,又有何不同?”
“收起你那副悲天憫人的偽善麵孔!”激動之下,馮丹音量倏高,“如果你愛少晏哥,那我不介意把你作為競爭對手。如果你不愛他,那就請你退出這場曖味的遊戲!你太貪心了,渴望他的關愛,卻又無法正視現實,不敢用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的方式去回饋他的付出。這樣的你,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指手畫腳地談論感情!愛上你,才是少晏哥一切不幸的開始!”
短暫的沉默。
起伏的喘息。
這場你來我往劍拔弩張的交談,終於被馮丹一時難抑的高分貝激辯所擊碎。兩人都清楚,房內的人,十有八九被吵醒了。
臥室門依舊緊閉。馮丹頻頻回望,猶豫著究竟要不要之去看看。
小冬站起身。潛意識裏,她很害怕那扇門倏然打開。
“你要走?”馮丹問。
小冬點點頭,“其實你說得沒錯。愛上我,才是二哥一切不幸的開始。二哥睡覺很輕,肯定被吵醒了,你進去看看吧:我隻是希望你能記住,不要妄圖靠馮琳來困住二哥。你是個肯努力的人,努力的人不應該把自己的人生陷人悲劇的輪回。”
馮丹沒說話,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微垂著頭,麵上的激動之色已不複存在,“悲劇?在你看來,為情所困的人生,就是悲劇的人生嗎?”她嗤笑,“小冬,單論相貌,你覺得我長得如何?”
小冬摸不清她話裏的意思,如實道:“很出眾。”
馮丹笑笑,嘴角掛著濃濃的自嘲,“曾經我也是矜持的、清高的,對未來對愛情充滿了無限的幻想。可當我攥著厚厚一遝借款欠條站在爸爸的床前,望著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蒼老麵孔時,忽然覺得那些理想那些抱負在現實麵前,統統變得一文不值。當我穿著比基尼在攝影師麵前搔首弄姿,出賣自己的美色和身材時,我開始恨馮琳。當粗俗好色的雜誌社老板甩給我一遝錢,讓我陪他睡覺時,我抽了他一耳光。抽完後,卻忽而覺得解脫。上了他的床,我就可以與過去的自己徹底告別了……三萬塊錢,很廉價,可當時家裏需要這筆錢。跟他上床時,我還是處女,他是怎麽對我的,你一定無法想象……”她緩緩站起身,跟小冬麵對麵,神色平靜,似乎是在敘說別人的故事,“他走後,整整兩天,我像死人一樣裹著被單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我夢到馮琳,在夢裏我罵她,瘋狂地廝打她。為了那點可笑的愛情,她毀了一切。而我卻要忍受著比她痛苦千陪萬倍的恥辱,替她還債。小冬,你覺得我的人生,該如何定義?”
該如何定義?小冬不知道,她避開馮丹的視線,很多事情在心裏混亂地翻滾,理不清頭緒。想起姥爺慈愛的目光,想起退休在家安享晚年的父母,想起獨自撫養二哥,現在一心想抱孫子的三姨……
馮丹見她不語,眼睛亮了亮,柔聲道:“小冬,你擁有的已經夠多了,又何必去苦苦糾纏一份可能會傷害到所有人的感情?”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倏然敞開,孫少晏拄著拐杖站在門口……
當那張難掩病色的柔美麵孔映入眼中時,小冬的大腦一片空白。
馮丹揚起嘴角,笑盈盈地走過去,“ 少晏哥,是不是我們說話的聲聲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孫少晏冷冷地掃一了她一眼,視線很快越過她,直直地投在小冬臉上。他眉心微皺,似乎在忍著濃濃的怒氣。
“二哥……”小冬扯著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我就是來問問你,三姨跟我媽他們去哪兒了。”
“探望一個遠房親戚。”孫少晏淡聲道。
馮丹走到他身旁想扶他,被他一手撥開。隻見她鼓鼓嘴,小媳婦似的低聲道:“少晏呀,你是不是嫌棄我?”
“我不是小冬,在我麵前,把你這套收起來。”孫少晏從她身邊擦過,緩緩往客廳挪步。小冬見狀,連忙迎上去扶他。石膏雖然拆了,但他受傷的腿上依舊裹著厚厚的繃帶,不能施力。
手剛剛觸及他的胳膊,小冬便明顯地感覺到他身子一僵,似是想甩開她,“二哥,生氣了?”
孫少晏冷哼,不語,任由她扶著自己坐到沙發上。小冬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受傷的腿搭到茶幾上,又跑進廚房,倒了杯水放在他手邊。
氣氛很僵。
小冬想走,無奈天不遂人願。
“馮丹,剛才你跟小冬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回去吧,你不需要費這麽多心思在我身上。你父母的藥費和你弟弟娶老婆的錢,我會負責。”
“少晏哥,你這麽說就是把我瞧得太低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明白,我對你的感情究竟有幾分是真的、又有幾分是為了錢!”說罷,馮丹拎起包,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巨響過後,滿室安靜。
孫少晏靠在沙發上,冷冷地望著落在窗台上的小麻雀,薄薄的唇緊抿著,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可小冬心裏明鏡似……二哥現在很火大,非常火大,極其火大。
盯著他的臉瞧了半響,小冬忽然撲哧笑出聲來,“二哥,剛才在屋裏偷聽得挺累吧,瞧你這架勢,我估計馮丹出來那會兒你大概就已經醒了。”
孫少晏緩緩轉過頭,不冷不熱道:“過來坐,我有話問你。”
小冬領旨,坐到他身邊,又手平放在大腿上,腰杆挺直,坐姿極為端正。
半響後,孫少晏輕歎一聲,搖搖頭,“早晚有一天,我要被你活活氣死。”
小冬嘿嘿一笑,渾身放鬆下來,眯著眼睛湊到他麵前,“不生氣了?”
孫少晏挑挑眉,鉤起手指狠狠彈上她腦門兒。
哀號聲頓起,“二哥,你這黑手也忒狠了!”
孫少晏笑了笑,神色忽而一沉,“小冬……”
“在!”小冬心虛的應著,揉揉腦門兒,頭皮一陣發麻。
“剛才你跟馮丹說的,都是真心話?”
小冬垂下了眼皮。剛剛緩和的氣氛,再次變得凝重。
麵對馮丹時的振振有詞,在二哥麵前全啞火了。小冬用眼角餘光偷偷瞥他,見他消瘦蒼白的麵龐緊緊繃著,心裏頓時平添了幾分慌亂與不安。那些並未理清的思路在馮丹咄咄逼人的話語下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她並不後悔被二哥聽到,可要麵對麵地承認,麵對麵地表明立場,她還沒有做了準備。
這個話題,來得太突然,也許大家都沒有做好準備。
久久的沉默。窗台上的小麻雀早已振翅離去、、
“二哥,我……”小冬醞釀了半響,終於出聲。話未說完,即被孫少晏打斷……
“算了,今天我不想談這些。”
小冬頓時鬆了口氣。大家都需要時間去理清這日子的混沌與迷惘,去分辯這段感情的真相,去衡量在現實麵前,它究竟是否經得起考驗,值得為之爭取。
“二哥,我媽他們到底是去探什麽親戚啊?以前我怎麽從來沒聽他們提過?”小冬轉換話題,避開剛才那令人難以麵對的尷尬與緊張。
孫少晏皺皺眉,凝聲道:“我也不太清楚。老太太走得匆忙,什麽都沒交代。”
“這麽神秘?難道這背後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小冬故作嬉笑。
孫少晏很配合,不再緊繃著臉,隨口道:“前兩天家裏來了通電話,老太太背著我神神秘秘地在電話裏嘀咕了半天。問她出什麽事了,她就隨便敷衍了我兩句,還很利索地把來電記錄給刪了。”
小冬越發覺得這背後肯定有內幕,“他們什麽時候回來?電話以我媽就說幾天,連個具體歸期都沒有。”
“三五天吧。等會兒我找人幫我查查通話記錄,有了號碼,打過去問問就知道了。”
小冬放心不下,拿起電話撥了媽媽的手機。
老太太與時俱進,手機老早就換上了彩鈴,是那首紅得幾乎爛街的《該死的溫柔》。當年電視上播放“加油!好男兒”那會兒,老太太天天守在電視機前看,據說還給馬天宇投了好幾票。
“喂,小冬啊,什麽事?”通了,電話裏雜音太大,老太太扯著嗓子問。
“媽,你們到底去探望什麽親戚啊?”信號不好,小冬起身走到窗邊。
“我不都跟你說了嗎?走訪個遠房親戚。那時你們還小,對他們沒什麽印象。”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啊?”小冬狐疑道
“傻孩子,甭瞎琢磨。趁國慶放假,你跟你那些同事同學的好好聚聚。有時間跟跟李木魚出去約約會,培養培養感情「挺好的一段姻緣,哪能黃就黃了!就這樣吧,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又來了!小冬歎氣,蔫了吧唧地接話,“媽,三姨把二哥一個人扔在家裏,就這麽放心啊?”
電話那頭一陣嘈雜,接著傳出三姨的聲音,悶悶的,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小冬啊,我把家裏的鑰匙給丹丹了。我走前囑咐她過去幫我照看著,你就不用擔心了。難得放假,你也好好放鬆放鬆。”
小冬望了一眼孫少晏,指指電話,卻見他搖搖頭,於是無可奈何地道:三姨啊,那你們路上注意身體。還有,你們準備什麽時候回來?”
三姨躊躇了片刻,含糊道:“用不了太長時間,到時候我會提前通知你的。先這樣吧,車廂裏太吵,我掛了。”
小冬合上電話,心裏更添堵,老頭老太太都是上歲數的人了,這麽貿然離家,還真讓人放心不下。
“甭操心了,出不了什麽事。”說完,孫少晏讓小冬進屋把他的手機拿出來,翻開通訊錄找了半天,按下一個號碼,跟對方簡單地說了幾句,讓他幫著查查家裏座機的通話記錄。
閑下來,二人無所事事地坐在客廳裏眼對眼,不鹹不淡地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小冬抬頭看看表,起身要去準備午飯。
“小冬,你先回去吧”孫少晏發話。
小冬愣了愣, “我回去了你怎麽辦?你現在還屬於行動下便的傷殘人士。”
孫少晏笑笑, “午飯我叫飯店送外賣,你甭操心。”
“為什麽趕我走?看著我礙眼啊?”小冬哼哼道。
“要趕幾份設計稿,我想一個人靜靜,找找感覺。”孫少晏的理由聽起來無懈可擊。
“那你慢慢找唄,我肯定不打擾你。”雖說他現在拄著拐杖倒是可以在家裏四處活動,可小冬還是不放心。要是一不留神,滑了摔了的,那麻煩可就大。
“回去, 我趕稿的時候,需要絕對的安靜。”孫少晏嘴角掛著笑,可臉色看起來一點也不和藹,冷冰冰的,寒氣直入心底。
小冬心裏躥起小火苗,隱隱有點動氣,“二哥,我要是不走,你還能把我扔出去啊。”
“不能。”孫少晏挑挑眉,“我現在這樣,肯定不能把你扔出去.你要是想留下來讓我繼續看著你生氣,那也隨便你。”
“切!”小冬不忿道,“那我去走廊裏蹲著,絕對不會讓你看到我。”
孫少晏眯起眼睛盯著她瞧了半響,不戴隱形眼鏡,看人有點模糊,
小冬局促地站著,被他看得渾身直發毛。
“小冬,我現在很火大。”
小冬額頭頓現三道黑線,後腦懸掛巨型汗珠一滴。
“你說了,如果馮丹不是馮琳的妹妹,那麽很多人會因她而得到救贖。這句話不難理解,所以這句話讓我非常地火大,所以你現在最好從我眼前消失,否則我不保證會出現什麽後果。”不冷不熱的語調,淡漠的神色,俊美的麵龐上染著幾許暗沉。
見她不語,孫少晏繼續道:“小冬,你應該知道我睡覺很輕,你也猜到在你進門的時候我就應該醒了,為什麽還說那些話?真是說給馮丹聽的?”
“二哥,我……”
“走,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一聲歎息。
小冬在門外的走廊裏站了四十五分鍾零二十八秒,屋子裏還沒有任何動靜。
隔壁阿姨還以為她因家裏沒人而進不去門,熱情地招呼她過去屋裏坐著等,被她笑著婉拒。站累了,就抱著包蹲在牆邊。拿出手機給二哥打電話,想問問他氣消了沒有。隔著門隻聽清脆的手機鈴聲入耳,卻無人接聽。再打,依舊無人接聽。再打,關機。
又是一聲歎息。
時近中午,走廊裏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小冬揉揉眼睛。剛才迷糊了一覺,腿蹲得酸麻不已。
屋子裏依舊靜悄悄的。她站起身,扯扯衣擺,抬手敲門。鍥而不舍地敲了約了兩分鍾,屋子裏沒有任何回應。
“二哥,該吃午飯了。你不餓我還餓呢,你讓我進去吧。”說完,她貼在門上聽了半響。期間有人從她身後經過,詫異地盯著她瞧了半天。小冬轉過頭,不好意思地衝那人笑了笑,氣氛很是尷尬。
“二哥,我……”
“小冬,你在門口站著幹嗎?”
冷不防被人一拍肩膀,小冬條件反射地跳開,戒備地瞪著眼珠子。
原來是小丁,手裏還拎著一袋子飯盒。
“你來給二哥送午飯?”
小丁點點頭,笑得古怪,“你貼在門上幹嗎?怎麽不進去?”
小冬臉一熱,吭哧了半天,悶聲道:“二哥說要閉門靜思找設計靈感。”
小丁狐疑地望肴她,沒再追問,抬手輕輕敲門,“總監,是我,午飯我給你送來了,你開門的時候小心點走,別著急。”
幾秒鍾後,有聲音傳出,“放在門口。把小冬送回家。”
小丁嘿嘿一笑,把袋子放在地上,壓低聲音道:“小冬,你倆吵架了?”
小冬心裏煩躁不已,搖搖頭,“你先回去吧。放假還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小丁連忙擺手,“哪裏哪裏,我老婆單位組織旅遊,我一個人在家也沒什麽事。我送你回去吧,總監這靈感,估計一時半會兒也醞釀不出來。再說你要在這兒,我看這飯菜就算涼透了也不會有人出來拿。總監那脾氣你也知道,還是等他火消了你再過來吧。”
結果,孫少晏這氣似乎到晚上也不見消散。下午小冬過去時在門口看到馮丹。三姨給了她鑰匙,可她照樣一也進不去門。推開一道門縫,裏麵被保險鏈拴住,死活都推不開。
兩人相對無言,透過門縫往裏看,沙發背對著她們,地板上到處都是被揉成一團的設計稿。馮丹很不友好地瞪了小冬一眼,輕輕關上門,看樣子準備拉開架勢打持久戰。
“下午阿姨給我來電話了, 問我少晏哥的情況。你要是不想讓他們知道你跟少晏哥的事,最好現在就走。”馮丹聲音很低,眼神卻很淩厲。
小冬笑了笑,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馮丹盯著她的背影,神色複雜。
晚上十點多,小冬在家裏無聊地看電視。
給二哥打電話始終不通,隻能拜托小丁多照應著點。二哥的脾氣上來,馮丹是進不了那扇門的。
影視頻道正在播楚塵去年拍的一部電影。因為聽葉南講述過她以前那段婚姻,小冬不禁對楚塵多留了幾了分心思。經常在娛樂版看到他的消息,以他當紅的程度來說,緋聞實在是少得可憐。狗仔隊經常把他多年前的那段婚姻翻出來炒冷飯,大做文章。直到那夜與葉南交淡過後,小冬才知道,原來經常被冠以“將門之女”的名號,卻又對出身諱莫如深的女人,竟然就是葉南。
葉南說她和楚塵離婚,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他們不知該如何相守。
葉南說,每個人都會經曆些刻骨銘心的情感,可並不一定都適合套上婚姻的外衣。一輩子的相守,不是你儂我儂的暖昧,不是激情奔湧的癡纏。婚姻未必是愛情的墳墓,然而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婚姻對每個人的愛情都是一種考驗。
婚姻並不是浪漫情感的升華,而是風花雪月沉澱後的責任和堅持。如果沒有足夠的理解與包容,兩個人的世界,不可能融合成一個溫暖的家。
葉南還說,多年前她執意與修月在一起,直到到現在,仍沒有得到父母的諒解,盡管他們極疼愛那對可愛的雙胞胎外孫,可對她,對她選擇的那個至今仍在服刑的男人,始終無法釋懷。
那晚,葉南笑著對小冬說,如果沒有足夠的勇氣與堅持,不要輕易去嚐試這種不被祝福的感情。
臨別前,葉南似是漫不經心的話語清晰地刻在了小冬腦海中,她說,大概每個女孩都希望自己能擁一個完美溫柔的好哥哥,以他為驕傲,以他為自豪。有親情籠罩下偶爾透出的曖味,美好而溫暖。孫少晏,就是這種完美出哥哥的典範。如果修月有妹妹,想必他也會成為妹妹心中白馬王子的不二人選。
說到這兒,葉南哈哈大笑,每每提起修月,她眼角眉梢間總飛揚著令人羨慕不已的幸福。葉接下來的話,久久地定格在小冬心中,“當然,作為修月的女人,我無法想象若是他變成我哥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後半夜,狂風暴雨把窗戶吹得吱呀吱呀響。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在玻璃窗上,擾得人難以安睡。
小冬抱著被子在床上翻來覆去,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手機放在床頭充電,伴隨著一聲悶雷忽然響起了鈴,驚得她渾身一激靈。
陌生的號碼。
她打個哈欠,狐疑地接起,“喂?”
“這裏是西城派出所。請問你是不是李默的家人?”
啊?小冬騰地坐起來。
派出所?李默?
“喂?”
小冬睡意全無,緊張地道:“我是李默的老師。請問他出了什麽事了?”
“老師?”電話那頭的人有些詫異,“你等一下。”
小冬看看表,淩晨四點多。李默這是鬧的哪一出。
很快又有聲音傳來,“是這樣的,李默說他家人外出了,不在本市,能聯係的隻有你。麻煩你現在過來一下。”
“出什麽事了?” 小冬夾著手機跳下床,脫下睡衣,七手八腳地套上T恤牛仔。
“打架鬥毆,請你盡快過來。” 說完,那邊的民警掛斷電話。
小冬有點蒙,胡亂洗了把臉,草草綁起頭發。又從抽屜裏翻出一隻信封,裏麵有一千多塊錢,是留在家裏以防萬一用的。未成年少年打架進了派出所,要領出來,肯定得交罰款。
第二十七章 最佳歸宿
聰明的女人,絕不會挑戰自己無法征服的獵物。外柔內剛的女人,從來不需要外人替她打才包不平。
大半夜的不好打車,小冬站在路口等了十幾分鍾,才有一輛出租車慢悠悠地朝這個方向開過來。
期間她打李木魚的手機,卻直接轉到了語音信箱。家裏電話也沒有人接。算起來,已經有些日子沒跟他聯係了。國慶放假前,李默每天都按時回家,沒看出有什麽異樣。這才幾天的工夫,怎麽就跟人幹仗幹進了派出所呢?
西城派出所離小冬住的地方不算太遠,加上晚上交通順暢,不到十分鍾就到了。她付了錢,匆匆下車走進派出所的院子。一樓有幾間辦公室亮著燈,身後一對中年男女行色匆匆地與她擦肩而過,看來也是來領孩子的。
走進大廳時,一個穿著製服的民警正在跟比她早進來的那對男女交涉,身邊還圍著另外三個中年男女,都是滿臉焦慮之色。小冬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摸不清李默到底跟幾個人幹起來了。
“你好,我是來領李默的。”站在那群家長中間,小冬顯得格外年輕。眾人都多看了她幾眼,神色間頗為狐疑。
民警點點頭,說人都到齊,於是轉身領著也們進了一間辦公室。裏麵空蕩蕩的,孩子們不在。
“情況是這樣的,”民警坐在辦公桌前,揮揮手示意他們坐,“所裏的同事在花園道的一間酒吧附近發現了四個男孩子。據那個叫李默的男孩說,其他三個男孩子訛詐他未果,於是雙方動手打了起來,被巡邏的民警帶了回來……”
“不可能!”其中一個看起來頗為彪悍的中年女人憤憤地打斷了民警的話,“我兒子乖得很,絕對做不出這種事!”
此言一出,所有家長同仇敵愾般瞪著小冬,紛紛表示事情的真相絕不可能像李默說的那樣。
民警麵色一沉,出聲喝止,示意他們不要激動,“有目擊者稱,他們幾個人是從酒吧出來後動手的。未成年人去酒吧本身就是非法的,我們已經嚴肅教育了酒吧負責人。你們作為家長,也有責任約束好未成年人的行為!”
小冬的額頭暗暗抽痛,情況遠比她想象的複雜。李默這臭小子,跑到酒吧去做什麽?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的,我們已經對他們進行了嚴肅的思想教育。你們在這裏簽個字,交上罰款後就可以帶他們回家了。以後一定要擔負起家長的責任。十四五歲的孩子是最不定性的年紀,不好好管教的話,很容易出問題!”
眾人連連點頭。罰款八百,有兩個家長沒帶這麽多錢,民警同意讓他們先見見孩子後,再回去取錢。
小冬拿出自己的證件,簽字登記交完罰款後,急匆匆地跑到隔壁的辦公室。
門關著,透過玻璃窗,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牆邊,冷冷地瞪著對麵幾人的李默。
值班民警打開門,她還未待邁步,便被一股大力推了個踉蹌。那個體格彪悍的中年女人以與她體型極為不符的速度,奔向了正與李默眼神互搏的那個衣著前衛怪異的男孩。
“兒子啊……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洪亮的大嗓門,噸位十足的身軀矯健如飛,錐子把似的鞋跟險些夭折在巨大的衝撞力之下。
李默厭惡地偏過頭,正對上小冬無奈的麵孔。他愣了愣,別扭地鼓鼓嘴,起身走了過來。
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白色T恤上印著幾個清晰的鞋印,還有些暗紅色的汙漬,不知道是誰身的血。他的衣袖被撕掉了一隻,牛仔褲的膝蓋上蹭出個窟窿,實在是狼狽不堪。
小冬掏出紙巾,輕輕擦去他嘴角和額頭上滲出的血漬。望著個頭比自己高出不少的李默,小冬既生氣又心疼。
‘疼疼疼……”李默皺著眉頭哀號,身子卻沒動,任由小冬擦拭他臉上的傷口。
小冬歎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開口,洪亮的大嗓門已在耳邊響起,“是你把我兒子打成這樣的?”接著,就見一隻塗著紅色指甲油、戴著三枚大鑽戒的肉手拽住了李默的胳膊,狠狠地把他拉了過去。
李默毫無防備地被她拽了踉蹌,直起身子時右腳順勢一鉤——轟然間,一座肉山倒地,鬼哭狼嚎聲頓起。
小冬看那女人撕扯李默時本來心中冒火,可轉眼的功夫,卻見李默那小子笑眯眯地站起身,樂嗬嗬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哎喲!我的腰……打人啦,有沒有人管啊……”
看守的民警走上前來,跟她兒子一起想把她扶起來。小冬要上去幫忙,卻被李默一把拽住,“為什麽要幫她?他們想訛我的錢還有理了啊?”
小冬搖搖頭,一把拍開他的手,“去門外等我——不許再惹事!”
“憑什麽……”李默很不忿。
“出去!”小冬沉下臉。
李默低聲咕噥了幾句,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往門外走。
“小兔崽子,你給我回來!”見李默要走,肥婆不幹了,賴在地上歇斯底裏地指著他大吼大叫,民警製止的聲音被淹沒得無影無蹤。
李默聞言,倏然頓住步子。
小冬見狀立馬擋在他身前,“有話好好說。小孩子不懂事,你有什麽問題可以跟我說。”
民警抓住機會快速插話,“你們當這裏是什麽地方?孩子打架,你們做家長的不僅不好好管教,反倒在派出所裏大吼大叫的!”
“民警同誌,你剛才也看到了,”肥婆聲音稍稍收斂,依舊坐在地上,指著李默甚是激憤,“他無緣無故地把我兒子給打了,不僅沒有一絲悔改之意,竟然在派出所裏公然對我下毒手。這樣有娘生沒娘養的孩子,你們一定得好好管教管教啊!”
“你說什麽!”李默掙開小冬的阻攔,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狠狠地拎起肥婆的衣領,“你說誰是有娘生沒娘養的?”說完,抬手就要抽過去,胳膊卻被小冬死命地拉住,“李默!你給我放手!”
民警的臉色很難看,後進來的兩個孩子的家長有點傻眼,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不管小冬怎麽說,李默就是不鬆手。
肥婆被領子勒得憋氣,滿臉通紅。民警見狀,掏出了警棍。小冬急紅了眼,甩手就給了李默一耳光,“不要胡鬧了!趕緊給我鬆手!”
片刻的安靜。
李默被打得有點蒙。趁他愣神的工夫,小冬連忙拉開他的手,撫平肥婆領口的褶皺,蹲在她身邊,賠著笑臉好言安撫,“大姐,實在是對不起。要不這樣,你兒子,還有你的醫藥費我全權負責。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肯定好好教育他,這事都是他不對,讓你受驚了。看在他是小孩子的份兒上,你就大人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了。”
“你是他什麽人?”肥婆冷哼一聲,神色頗倨傲。
“我是……”小冬抬頭看了看李默。剛才自己一時情急,下手沒了輕重,此刻他右邊的腮幫子上浮起一座清晰的五指山,加上剛才打架掛的彩,原本漂亮的臉蛋看起來十分慘不忍睹。民警鉗製著李默的雙手,他望著小冬,大眼睛裏除了怒氣,還彌漫著一層亮晶晶的水霧,看得人心頭一顫。
“我是阿默的……親戚。”磕巴了一下,小冬和顏悅色地道。
“親戚?”肥婆的視線在她和李默身上來回掃視,“孩子都進派出所了,當爹娘的竟然還不出現,真是家教不善!”
不待李默有所反應,小冬已經飛快地站起身,緊緊捂住了他的嘴。她努力扯出一絲微笑,好聲好氣地道:“讓你見笑了。大姐,你看天都快亮了,要不我把電話留給你,等你帶兒子看完病後聯係我,醫藥費我全包了。民警同誌也挺辛苦的,咱們就各讓一步,趕緊先帶孩子去醫院吧。”
肥婆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一直蹲在她身後低頭不語的大男孩扯扯她的袖子,趴在她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
民警清清嗓子,有些不耐煩地道:“孩子打架鬧事,做家長的都有責任。你們是想各自回家自己教育呢,還是把他們留在這裏,由我們負責教育?”
肥婆一聽,立馬身輕如燕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民警同誌,你看時間也不早了, 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這就走,這就走。”說罷,她不忘掏出手機,問小冬要了電話號碼,狠狠地瞪了李默一眼後,拉著兒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大步而去。
派出所大門外,小冬拉著李默上了出租車,直奔醫院。
車上,李默賭氣不說話,一直扭頭望著窗外。
小冬心裏也有氣,氣那個肥婆說話口無遮攔。說實話,她也很想衝上去,狠狠地抽那個肥婆子幾耳刮子。
“李默,你小爸呢?”小冬又撥了李木魚的手機,依舊被轉到了語音信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悶悶地道:“去德國了。”
小冬頗感意外,“去德國?什麽時候去的?”
“國慶節前。”
“他去德國做什麽?”
“不清楚。”
“這幾天你一在自己在家?放假沒去看爺爺?”
李默收回視線,垂著頭,聲音有點啞,“爺爺現在誰也不認識了,小爸說我去也幫不上什麽忙,表姨和保姆還得分神照顧我。”
小冬心裏忽而泛起一陣酸楚.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柔聲道:“今晚你一個人打他們三個?”
李默頓一了頓,點點頭。
“挺神勇啊。”小冬話中帶笑。
李默聞言,唇角一揚,卻扯到了傷口,頓時疼得齔牙咧嘴地直哼哼,冷不防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一下又牽動了腹部的肌肉,疼得更是雙手捂著肚子,身子弓成了大蝦米。
“還傷到哪兒了?”小冬見狀,連忙拉開他的胳膊,掀起他的衣服查看。黑黑的車廂裏看不真切,反正肚子上一大塊青紫,煞是駭人。
“沒事……”李默無所謂地聳聳肩,呼出的氣熱乎乎的,疼得腦袋直犯暈。
“小小年紀,挺會逞英雄啊。等你小爸回來,我看你怎麽交代。”小冬抬手摸摸他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又是一驚,“發燒了?”
“嗯,大概是吧,有點暈暈乎乎的。”李默抽了抽鼻子,聲音軟趴趴的。
“你小爸什麽時候回來?”小冬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心裏琢磨著是不是給李木魚留個言。
“過幾天。長假結束前,肯定會回來。”李默閉上了眼睛。一放鬆下來,渾身散了架似的疼,跟死了差不多。以後再也不打架了。
在醫院折騰了三個多小時,樓上樓下這科那科,倆人跑得腿兒都細了。好在都是外傷,小冬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把李默帶回自己的公寓後,小冬又給李木魚打了幾次電話,還是不通。她在語音信箱裏留了言,沒說什麽事,隻是讓他開機後給自己回個電話。
掛了電話,小冬正準備給李默上藥,卻發現他已經蜷在沙發上睡著了。
小冬不忍心叫醒他,從臥室裏拿出條被子幫他蓋好,然後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去煮粥。
打架是個體力活,李默大概累壞了,睡得很香很沉。
十點多鍾時,小冬正坐在桌邊上網,靜悄悄的客廳裏忽然響起一陣鈴聲,是從李默身上傳來的。隻見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掀開被子,在牛仔褲兜裏摸索了半天,掏出手機看也不看就直接按掉,順手關機,然後翻了個身,繼續睡。
小冬走過去幫他拉好被子。兩分鍾不到的工夫,手機又響了,動靜比剛才大得多。
李默煩躁地拉起被子蒙住腦袋,小冬手忙腳亂地跑到門口,從包裏翻出噪音源。
定睛一看,謝天謝地,李木魚打來的……
“喂…… ”
“小冬?”
“嗯,你聽見我留言了啊。”
李木魚笑笑,“有事找我?”
“我聽李默說你去德國了?”
“他去找你了?”
小冬語塞,躊躇了一下,決定說出部分真相,“他不太舒服,有點發燒。今天淩晨我帶他去醫院看了看。”
電話那頭,李木魚沉默了片刻,凝聲道:“他現在在你那兒?我剛才給他打電話他沒接。”
“在我這兒。你甭擔心,他正在睡覺。”
“麻煩你了。昨天是他的生日,我沒給他打電話,你……”
“啊?昨天是他生日?”小冬驀然提高了聲音,“你為什麽不給他打電話?”
“太忙,忘了。”
“你……”小冬掃了一眼李默那張傷痕累累五顏六色的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這爸當得也太不稱職了!你兒子被人欺負的時候,你在哪兒?”
李木魚愣住,片刻後,沉聲道:“李默出什麽事了?”
小冬有點後悔自己剛才衝動下的失言,想補救,隻得搪塞道:“沒什麽。我的意思是,你忘了他的生日,他心裏肯定很難過。記得回來的時候,幫他帶份禮物當作補償。”
李木魚明顯不相信她的說辭,“小冬,李默出什麽事了?”
“你放心,他現在在我這裏,除了生病不太舒服外,什麽都很好。等他睡醒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對了,你手機是國際漫遊吧?我接你電話,要不要按國際長途計費啊?”
李木魚笑,“當然要。下個月,你手機賬單上的數字估計會比平時多一個零。”
小冬大窘,“你回來前我會幫你照顧好李默的,就這樣,我掛了,沒事別給我打電話!”
說完,一秒鍾都不敢多耽誤,幹脆利落地收線。
半分鍾後,座機響起。
小冬抓起話筒,劈頭就問:“座機接國際長途應該不額外收費吧?”
“冬子,你沒事吧?”
“嘿嘿,薇姐啊,搞錯了。”
電話那頭,齊薇促狹地笑笑,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座機接國際長途,不額外收費。你這是在等誰的電話啊……”尾音拖得很長,言語間滿是暖昧。
小冬不理會她的調侃,鎮定地道:“在香港玩得爽吧?”
“回來了,沒意思。”
“啊?你回來了?太好了!”
“怎麽了?才幾天不見就這麽想我?中午我去接你一起出去吃飯,我還給你買了幾件衣服呢。”
小冬顧不上道謝,急急地道:“薇姐啊,你趕緊給二哥打個電話吧。他一個人在家玩自閉呢,誰也不見!”
齊薇一聽,興趣頓起,“出什麽事了?你跟他吵架了?”
小冬歎氣,話語間滿是無奈,“說來話長。要不你先去趟我三姨那兒吧,他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齊薇想了想,“反正也快中午了,咱倆先出去吃飯,等你把來龍去脈給我講清楚了,我才能想辦法勸他不是?”
“李默在我這兒呢。要不你過來吧,午飯就在我家吃好了。”
“就你那做飯的手藝,我看還是算了吧。李木魚呢?你怎麽又當上保姆了?”
“他去德國了,我也是剛知道。”
“那帶上李默一起出去吃不就得了。”
“他發燒,正睡覺呢。”
“你這日子過得還真是不得安寧。我一會兒就過去,你什麽都甭準備.我從飯店裏叫幾個菜帶過去。”“那行,我等你。薇姐,恩人啊!”
“小樣兒,嘴還挺甜。一會兒見,拜。”
下午一點多,齊薇臨危受命,前去探望自閉症患者孫少晏同誌。
站在門口,齊薇理了理談話思路,抬手正準備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她輕輕推了推,門沒被保險鏈拴住,開了。情況跟她掌握的有些出入。
站在門口放眼望去,客廳地板上,畫稿散落一地。她彎腰撿起一張,隨意掃了兩眼。透過毫無章法的淩亂線條,不難看出孫美人的心情確實差得一塌糊塗。
“齊經理?”
齊薇嚇了一跳,眼睜睜地看著一抹人影遊魂似的從臥室以飄了出來。
“你怎麽在這兒?”真是陰魂不散!齊薇心裏暗罵。
“阿姨臨走前讓我替她照顧少晏哥……”
齊薇打斷她,“他人呢?”
“不見了。”
“不見了?”齊薇噔噔噔地快步衝進臥室,見床上果然空空如也。廚房,洗手間,陽台四處找了一遍……
很好,很強大。自閉男變失蹤男了。
齊薇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著馮丹,目光如炬,淩厲得令人有些難以招架。馮丹被她看得有點發慌,臉上卻不動聲色,柔聲道:“齊經理,少晏哥腿不方便,你知不知道他有什麽地方可去?”
齊薇柳眉微挑,似笑非笑地道:“他向來隨心所欲喜怒無常,發起脾氣來,什麽事都做得出,我又怎麽會知道他去了哪兒。”
馮丹若有所思地掃過她手裏拎著的深紫色巴黎世家機車包,話題忽而一轉,“這是今年的新款,小琴前陣子也買了一個。”
“你喜歡?這種包你想要多少,孫少晏都買得起。”
馮丹臉色黯了黯,幽幽地道:“在少晏哥眼裏,我是不是跟小琴一樣,都是那種愛慕虛榮的拜金女人?”
齊薇淺笑不語。
“齊經理,其實我真的很羨慕小冬能有你這樣的好朋友。”
齊薇依舊笑而不語。
“你今天來,是替小冬打抱不平的嗎?”
齊薇樂不可支,搖搖頭,“馮丹,雖然我跟你不熟,可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聰明很有手段的女人。我甚至很欣賞你眼裏那種銳利的光芒。這種幽怨的小女人麵孔,實在不適合你。孫少晏這潭水太深了,稍不留神便會溺斃其間。聰明的女人,絕不會挑戰自己無法征服的獵物。這一點,劉小琴就比你做得好。這是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你實在無須為自己的欲望披上一層愛情的外衣。有錢的男人通常都不會太傻,你付出你能付出的,自然會得到你該得到的。並不是每個女人都為愛而生,隻要不當二奶小三,不超越道德的底線,物質女人一樣可以活得很瀟灑。”說罷,她轉身而去。
走到門口,齊薇似是又想起什麽,頓住步子,轉身笑道:“你太不了解冬子了。外柔內剛的女人,從來不需要外人替她打抱不平。”
要找到孫少晏其實不難。他不可能一個人出門,找到幫凶,自然就能探知他的下落。
齊薇聯係了小丁,開始他自然不說,可惜半分鍾後,他便坦白從寬了。公司裏名氣響當當的女強人齊薇,很和藹地詢問他孫少晏的下落,並且很負責任地告訴他,有緊急公務。就算明知道這話裏的水分很大,小丁也絲毫不敢耽誤。
半小時後,齊薇笑咪眯地走進希爾頓灑店大堂,從小丁手裏接過房卡,踩著輕快的步子哼著歌獨自上了電梯。
下午三點多,李默睡醒了,賴在沙發上扭來扭去的不肯起來。
小冬去廚房裏盛了一碗一直慢火煲著的自粥,拿著藥包走進客廳。把東西放在茶幾上,她彎腰摸了摸李默的額頭。
汗淋淋的,溫度退了不少。
李默哼哼唧唧地抱著被子蜷在那兒,“孟老師,兒點了?”
小冬搬過一張凳子坐在沙發前,笑道:“三點多了。中午家裏來人你沒聽到啊?睡得跟小豬一樣。”
“聽到了,就是不想起來。小爸是不是來過電話了?”李默抬起眼皮,大眼睛裏有幾道紅紅的血絲,說話時鼻音濃重。
小冬點點頭,把跌打油倒在掌心,拉起被子,掀開揉成抹布狀的T恤,在他肚子上輕輕地揉,活血散淤。
“疼疼疼……”李默皺著眉頭抗議,嘴角結癡的傷口又撕開了,滲出血絲,“味道真難聞。”
“昨晚為什麽要打架?”小冬低著頭淡聲問。
李默頓時收聲不語,把頭理在被子裏扮鴕鳥。
“你現在跟我說實話,等你小爸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我還能幫你遮掩遮掩。否則你也知道會有什麽後果,是吧?”揉完肚子,小冬又卷起他的牛仔褲,幫他在膝蓋的傷口上塗藥。
“我才不怕他。”李默的聲音隔著被子聽起來悶悶的,抱怨裏透著小小的委屈。
小冬無奈而笑,“聽說你還去酒吧了?你小爸不在家,你就自由得這麽徹底?”
李默哼哼了兩聲,掀起被子坐起。頭發亂糟糟得好似雞窩,肚子餓得咕咕直
叫。他端起茶幾上的粥,用勺子攪了攪,風卷殘雲般灌進肚子裏。
小冬抽出張餐巾紙遞給他,仔細檢視了一下他臉上的傷口。除了額頭上縫了淺淺的兩針,其餘的擦傷都已經結了層薄薄的嫩痂,不過要徹底恢複,恐怕還需要些時日。最起碼在李木魚回來之前,是不可能指望消滅這些證據的。
“吃藥。”看他喝完粥,小冬把退燒藥和消炎藥遞給他。李默很配合,一股腦兒地塞進嘴裏,就著溫水吞了下去。
“孟老師,你還記不記得昨天派出所裏那個大肥婆?”李默看起來精神好多了,眨巴著眼珠子盤腿而坐。想起昨晚的事,他臉上又浮起幾許憤然。
“你還好意思說啊?你知不知道在派出所打人有多麻煩?”小冬正正神色,聲音微沉。
“為老不尊者,論罪當誅!”
小冬聞言,臉上頓時升起怒氣,凝聲道:“李默,你才十四歲,看人看事不可以這麽偏激。她的話確實說得非常不合適,可僅憑幾句話,你就認為她該死?這聽起來實在是太荒唐了!我可以體諒你打架的苦衷,也能理解你再派出所一時情急的舉動,可你剛才這句話說得卻太任性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這麽說究竟是對不對。”
“那她對我說的那些話呢?她憑什麽……憑什麽說我是有娘生沒娘養?”李默憤憤起身,紅著眼睛大聲質問。
為老不尊,論罪當……暴打!小冬心裏悄悄修正了李默的說法。
她其實特別心疼父母雙亡的孩子。雖然他早熟又懂事,可一旦觸及他心裏那些不願被觸及的傷口時,身邊的人才會恍然想起,他還是個孩子。
“嗓門這麽大,看來是沒事了。”小冬把他按回沙發上,柔聲道:“李默,不要因為那些胡攪蠻纏、毫無道理的指責而覺得難過。相信我,任何一個人看到你有一個這麽年輕,這麽英俊的風度翩翩的小爸後,都會打心眼兒裏羨慕你的。”
李默聽了,嘿嘿一笑,“孟老師,你羨慕不羨慕啊……”烏雲密布的小臉兒眨眼間轉晴,陽光明媚了。
小冬翻個白眼——果然是小孩兒,真好哄。
“孟老師,你到底羨慕不羨慕啊?”見她笑而不語,李默不依不饒地追問。
小冬抬手抹去他腦門兒上因為藥效發作而滲出的汗珠,岔開了話題,“去洗個澡吧。渾身髒兮兮的,一點也不可愛了。”
“哼!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真正的女人,敢於直麵心底的情感……孟老師,看來你不是個真正的女人!”
“你……”孟小冬大窘,“純粹抬杠,歪理邪說。”
李默衝她做了個鬼臉,“切,這是理屈詞窮者慣用的借口。”
小冬哈哈大笑,“錯!這是為人師表者,麵對祖國花朵時善意而犀利的說教。”
小小的公寓裏,一大一小兩人詞鋒交錯,爭辯得不亦樂乎。
偌大而豪華的酒店套房,安靜得不同尋常。
齊薇刷了房卡,推門而入。
孫少晏正靠在客廳的沙發上靜坐出神。時髦的和襯衫牛仔褲,優雅中透著隨意。若不是微顯淩亂的發梢和腳上纏著的繃帶,他看起來和往常似乎沒有什麽不同。
聽到響動,他扭過頭,看清來人,微感意外。他臉色有些蒼白,意態清冷淡漠,看得齊薇不住搖頭,戲謔道:“孫美人,玩憂鬱呢?”
“我以為你現在應該正在香港瘋狂shopping。”孫少晏揉揉眉心,聲音懶散。
齊薇踩著柔軟的地毯走過去,隔著巨大的水晶茶幾與他對麵而坐。甩掉高跟鞋,整個人陷進寬敞舒適的白色真皮沙發裏,渾身放鬆。陶醉的片刻,她笑言道:“剛下飛機就被冬子委以重任,前來一探風流倜儻的孫大設計師是否安好。”
孫少晏手支下巴,漫不經心地掃過她麵上的笑意,口吻似是詢問,卻又無比肯定,“你又拿公事為借口,威逼小丁說出我的下落?”
“那是自然。小丁的熱情配合,實在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孫少晏不理會她的調侃,“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閑磕牙的?”
“可以這麽說。從冬子那兒我也沒掌握到什麽太有價值的情報,除了來看看你是不是尚在喘氣外,也沒什麽能跟你深入交流的。不過,你家客廳地板上那堆慘不忍睹的設計稿,倒是給了我不少啟發。”
“馮丹還在那兒?”孫少晏微微皺眉,語帶不悅。
齊薇似笑非笑,“難道你在多她?花叢中恣意遊蕩的風流孫美人,竟然會被一個女人逼得四處躲閃?實在讓人大感詫異。”
“嘖嘖嘖……”齊薇挑眉,坐姿很不淑女,眼神裏滿是促狹,“其實我還真有事。昨天馮汀給我打電話,讓我回來後幫他找個相熟的婦產科醫生。想都不用想,估計是劉小琴有了。”
孫少晏沒什麽興趣,“跟我有什麽關係?”
“劉小琴是你表妹啊,你這話問得可夠無情的。”
孫少晏冷哼,“我不是婦產科醫生,也不會幫人墮胎。她的墮胎費用,估計也不需要我幫她出。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能跟我扯上邊兒的?”
齊薇翹著二郎腿,不冷不熱地道:“這可跟當年冬子的待遇大不相同啊。”
“你存心找碴呢?”孫少晏盯著她,語氣不善。
齊薇滿臉不在乎的與他對望著,眼神裏甚至跳躍著幾許挑釁,“中午我去冬子那兒吃飯,看到李木魚的兒子也在。我覺得冬子對他,可絕對不是單純的老師對學生的那種感情,明眼人都能看出冬子很疼李默。我個人覺得這是好事。這是對一個沒有辦法成為母親的女人最好的慰藉。”
短暫的沉默。
孫少晏似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在下著某種決心。齊薇不著痕跡地將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都收入眼底,暗自驚心。
“難道你也覺得李木魚才是小冬的最佳歸宿?”
齊薇笑了笑,沒有急著回答,思量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這種事我不能妄自下論斷。拋開其他的不談,我問你,你有沒有信心拍著胸脯說,冬子對你的感情脫去了血緣關係的外衣後,已經成功地轉化成了愛情?”
孫少晏臉色黯了黯,彎腰拿起茶幾上的煙和火機。抽出一根叼在嘴裏,可按了幾次都沒有點著。
齊薇暗自歎氣。孫少晏雖然喜怒無常,可像現在這般煩躁到亂了陣腳的情況卻極為罕見。她從包裏翻出火機,起身走過去幫他點著,然後給自己也點了一根,就勢坐在水晶茶幾上,跟他麵對麵吞雲吐霧。
“你前陣子不是張羅著要戒煙?”孫少晏透過煙霧望著她精致的麵龐。他一向不喜歡女人抽煙,盡管齊薇抽煙的樣子非常優雅,可他卻始終覺得,染著煙草味的女人跟撲著粉底的男人一樣令人難以接受。
齊薇擺擺手,大咧咧地笑了笑,“我戒了啊,戒了一個多禮拜。戒煙多容易啊,我每年都要戒個幾回。”
孫少晏聞言,嘴角不禁揚起了淺淺的弧度。小冬勸他戒煙時,他似乎也用過同樣的說辭。
有煙在手,兩人各自享受,一時沒了聲音。煙霧繚繞在二人之間,刺激著眼睛,讓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臉。
煙灰越來越長,孫少晏指指齊薇身後,她頭也沒回地背過手去,撈過一隻造型典雅的蓮花形玻璃煙灰缸。兩截長長的煙灰跌落,二人幾乎齊齊開口,“這煙也太難抽了……”
齊薇哈哈笑了一陣,神色突然黯淡了下來,悠悠地道:“我跟展陽陽徹底歇菜了。其實沒想象的難過,大概我天生就不是當情種的料。我勸你也甭鑽牛角尖了,馬汀說要把你調去歐洲總部,這是你拓展事業的天賜良機。巴黎才是頂級設計師的舞台,既然老天爺不願意成全你情種的威名,那你還是想點更靠譜的事吧。”
“齊薇,什麽時候開始,連你也變成說客了?我以為你應該很了解,如果我隻是想追求事業的巔峰,從馬蘭歐尼畢業時就不會選擇回來。”
“冬子確實是個讓人很想娶回家做老婆的女人,想娶她的不止是你,而且……你也不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一般不摻和別人感情的事,可冬子和你都是我認識多年的好朋友。哥哥的角色你已經扮演了二十多年,又何苦非要去破壞它?擁有並不是宣泄感情的唯一途徑。”說到這裏,齊薇正了正神色。難得雞婆一回,索性把那些如鯁在喉的話語一鼓作氣地說個明白,“馬汀私下裏根我說過不止一次,讓我勸勸你,別總不死不活地掛在冬子這棵樹上。本來我覺得這種事情外人不方便幹涉,可看著你們這麽折騰,我都覺得煩躁。冬子是出了名的孝順,你要麽成天忙得不見人影,要麽就是滿世界到處飛,家裏幾個老人都是冬子一個人照應著。她性格很溫順,可絕不是沒主見。當年林西北的事上,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心裏有多痛苦,你比我更清楚。我還記得她打掉孩子大出血的第三天是她爸的生日,家裏似乎聽到了什麽風聲,逼著你問冬子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她為了不讓家裏人知道她出了這種事情,硬是咬牙扮作沒事兒人似的,把一家老小逗得開心不已。還是你幫她化的妝,遮蓋她明顯氣血不足的臉色。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冬子對你的感情和對家裏其他親人的感情並沒有什麽本質區別。也許她並不想失去‘妹妹’這個稱號,隻是怕傷害你而不敢輕易表明自己的態度。”
話說完,煙也已經燃盡。齊薇熄滅煙頭,重新又點了一根。
何以解憂,唯有煙酒。
她洋洋灑灑的這番話,孫少晏麵無表情的聽著,不置可否。
齊薇說得口幹舌燥,於是起身去冰箱拿了兩瓶礦泉水,順手丟給孫少晏一瓶。
他隻需輕輕抬手便可接住,可他沒抬手,入定似的坐在那兒。礦泉水瓶劃出一道完全符合力學原理的拋物線,從他眼前飛過,穩穩地砸在他直直伸著的右腿上。隻聽他悶哼一聲,臉色頓時煞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極有效率地出現在腦門兒上,齊薇負罪感頓起……
“你沒事吧?”齊薇蹲在他身邊,小心地戳了戳他的右小腿,繃帶似乎纏得很厚,“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孫少晏閉著眼睛無力地靠在沙發上,倏然襲來的痛楚讓他的腦子一片混亂。過了好一會兒,在齊薇準備打電話叫人的時候,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近乎咬牙切齒地道:“齊薇,你要是能立刻從我眼前消失,我想我大概還有機會多活兩年。”
第二十八章 一個人的傷心
他有了渴望,有了執念。李默需要一
個完整的家,而他,也同樣眷戀這份浮華
之外的簡單溫馨。
離開酒店後,齊薇第一時間給小冬反饋了孫少晏的情況。當然,礦泉水砸腿那段她自動略過了。
小冬接到消息,立馬就想去酒店。齊薇勸她給孫少晏以點時間,讓他冷靜冷靜。反正有小丁照應著,一日三餐酒店都會按時送過去,讓他在那兒閉門靜思幾天也不錯。
小冬在齊薇的勸說下,暫時放下了心裏的擔心,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建議。
隔天晚上,小冬接到同事沫沫的電話,問她有沒有時間,約她去唱卡拉OK。小冬本想拒絕,可沫沫在電話裏神神秘秘地說有要事跟她當麵商議。小冬擰不過她,跟李默一起吃了晚飯後,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出門。
臨走前,她再三叮囑李默不許上網上到太晚,睡覺前記得把藥吃了。李默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一個人在家太無聊,強烈要求跟她一起去。
小冬幫他量了體溫,三十七度多,燒還沒退利索,於是駁回了他的提議。
李默眨巴著大眼睛,哀怨地望著她,嘟嘟囔囔地說自己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可憐孩子。小冬又好氣又好笑,倆人磨嘰了半天,最後以李默的勝利告終。
小冬從昨天下午去他家幫他取來的衣服裏挑出一件長袖T恤和一件運動外套丟給他,並且堅決要求他換掉那條完全沒有保暖功效的破洞牛仔褲。
小孩兒倒是很聽話,一一照做。收拾妥當後,兩人雄赳赳氣昂昂地踏上了唱K之旅。
沫沫見到李默,顧不上問他為什麽會跟小冬一起出現,反而興致勃勃地問他是不是趁著國慶放假的機會,去當見義勇為的好少年了。這臉上的傷,難道正是標榜戰績的勳章?
小冬萬分頭疼地打斷他們二人無厘頭的對話,三個人一起走進KTV包房。
半小時過去了,一小時過去了……沫沫和李默二人越唱越起勁,嗓子從清亮變得沙啞,聲音卻一浪高過一浪。
兩個麥霸杵在眼前,小冬基本上沒有展示歌喉的機會,隻覺得耳朵裏嗡嗡直響。
終於,在“夫妻雙雙把家還”的前奏響起時,她忍無可忍了。
“沫沫,你覺得跟你的學生合唱這首歌合適嗎?”小冬按掉點唱機,包廂裏頓時安靜下來,耳朵終於從魔音中解脫了。
李默丟下麥克風,一屁股坐在小冬身邊,抓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猛灌。
沫沫哀怨地瞥了小丁一眼,“冬冬,人家最近為情所困,滿腔苦楚無處訴啊!”
小冬掏掏耳朵,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你時常都為情所困,這又不是什麽新鮮事。你在電話裏不是說有要事跟我商量嗎?還是說,這隻是你騙我出來欣賞你美妙歌喉的借口?”
沫沫踩著高跟鞋,款款走到她身邊坐下,挽著她的胳膊,柔情萬種地道:“冬冬,我最近戀愛了……暗戀。”
李默撲哧一聲,嘴裏的水全噴了,咳嗽了半天,啞著嗓子道:“孟老師,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小冬笑笑,“不用,你仔細聽著,這可都是你寫小說的素材。”
沫沫不在意地擺擺手,“李默,走出校門後,你就不必再把我當成陳老師,按年齡來說,我就是你的一個大姐姐。”
小冬無奈地瞪了她一眼,“陳沫沫同誌,你今晚沒喝酒啊,怎麽淨幹些不著調的事,說些不著調的話?”
李默興致勃勃地湊了過來,“當成姐姐也好啊,陳老師這麽年輕!”
沫沫樂不可支地在他腦袋上蹂躪,冷不防被小冬一把拍開。
李默攏了攏亂糟糟的頭發,笑眯眯地對沫沫說:“陳老師,你當我姐姐,我絕對沒意見。等哪天孟老師成了我小媽,按輩分算,你就得管孟老師叫阿姨了。二十六歲的人當你阿姨,顯得你多青春年少啊!”
沫沫哈哈大笑,無所謂地攬過小冬的肩膀,“冬冬你要加把勁兒啊,我等著管你叫阿姨呢!”
小冬直覺頭頂一群烏鴉飛過,腦門兒呼呼冒青煙……被雷焦了。這時手機鬧鍾響了,她特意定的,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李默吃藥的時間。
沫沫在旁邊看著,嘖嘖讚她大有良母之相,就是不知誰有福氣把她娶回家當賢妻。
小冬不理會她。李默估計是剛才唱歌唱累了,打了幾個哈欠後,眼皮開始不住地打架。
小冬拉起沫沫,讓出長沙發讓他先躺著眯會兒,等她聽完了沫沫的“要事”後就回家。
李默蓋著外套,安靜地閉上眼睛。小冬和沫沫坐在牆角小吧台前的高腳椅上,密商“要事”。
“說說吧,你暗戀上誰了?”
“嘿嘿,大帥哥。”
小冬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她,“在你眼裏,隻要年齡不超過五十的都是帥哥。”
沫沫小媳婦似的扭扭身子,“所以人家說是大帥哥嘛。”
小冬在她腮幫子上輕輕擰了一把,“你能不能正常點說話?”
“我找你,就是想讓你從你哥那裏給我套點兒情報。大帥哥是你哥公司的。”
小冬聞言詫異,“你怎麽跟D.G.的人搞到一塊兒的?”
“這事說起來可就話長了……”沫沫支著下巴,兩眼放光,明顯沉浸到某段令她極為癡迷的事件回放中。
“既然說來話長,那你趕緊長話短說吧!”
沫沫理了理思緒,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徐徐道來,“是這樣的。‘十一’那天,幾個大學同學約我去青縣玩,有個女同學畢業後就結婚了,嫁了個大款,這次出遊就是她組織的,費用她全包了。大學時住一個宿舍,感情都挺好的,她特堅持,我們就沒好意思拒絕她的好意……”
“免費玩樂,你心裏是不是早都樂顛了?”小冬打斷她,戲謔道。
沫沫不好意思地笑笑,“哪裏哪裏,純粹盛情難卻。繼續說……當天晚上我們住在青縣峽穀公園附近的一間五星級酒店裏。那叫一個豪華!要不是開發了峽穀公園,青縣估計再過五十年也不一定能有這樣的酒店。我那同學出手特豪爽,開的都是套房,爽的不得了……”
“說重點。”小冬看看表,再次打斷她。
“沒有前情交代,這事也說不明白啊!你再打斷,我可跟你急!”
“好好好,你繼續,我不打斷你。”
“晚上閑著沒事,我們幾個決定去酒店的室內遊泳池。當時已經挺晚了,遊泳池裏人不多,稀稀拉拉的三五個人坐在池邊的躺椅上休息聊天,泳池裏隻有一個人在遊泳。說來也巧,遊泳是我的強項,大學那會兒還進過校隊呢。我那幾個同學下去撲騰了幾下,都覺得沒意思,於是上了岸坐在泳池邊聊天。一個人遊沒什麽意思,我就選了根池子裏那人相鄰的泳道。幾個來回下來,我倆開始較勁。雖然我有用接近專業水平,可架不住那人是個男的,體力上咱就不占優勢啊。我那幾個姐妹看我倆較量得歡,閑極無聊,竟開始在池邊給我加油助威。遊了大概十個來回吧,我認輸了,上氣不接下氣地爬上岸。結果那人看我停了,他也不遊了,從水裏一冒出頭,就把我們全鎮住了……”
沒聲了。
小冬等得著急,等著聽為啥到底把她們全給鎮住了。
等了好半天,沫沫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她,就是不說。
“你啞了啊?”
沫沫一聽她出聲,立馬得意起來,“你是不是特想知道,究竟為什麽把我們都給鎮住了吧?”
小冬很配合地點了點頭,“對,請繼續。”
“當時他從水裏一冒出頭,我們全傻眼了……”
“這句話你剛才說過了——”
“強調!強調!能讓我們這麽幾個有知識有文化有修養的年輕女同誌齊齊傻眼的大帥哥,你可想而知長得又多誘人了吧?他沒戴泳帽,濕漉漉的頭發一甩,甩得我們幾個人眼珠子都跟著抖了幾抖!“
“非常抽象的描述,很難想象到底帥得多麽驚天地泣鬼神。”小冬坦言自己的看法。
沫沫刮著下巴想了想,“這麽跟你說吧,把你哥哥和李默他後爹兩個人揉到一起,再年輕個幾歲,就是那位大帥哥給人的感覺了。夠形象吧?”
“一個英俊一個漂亮,氣質完全不搭調。莫非是那種一半明媚,一半憂傷的感覺?”小冬被自己給惡心壞了,胃裏直冒酸水。
“算了算了,你是看著你哥那張帥臉長大的,估計很難體會到我們親眼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大帥哥出現在眼前時的驚豔與震撼。初中那會兒我去看劉德華的演唱會時,內心也沒有感受到這種澎湃。”
“咱能不能少用點形容詞?包房裏開著冷氣,再加上你的製冷效果,我擔心我會感冒。李默還發著燒呢,你再不著調下去,估計連他也得受波及。”
沫沫很憤慨地望著她,頗有點對牛彈琴的遺憾。歎了口氣,繼續說:“接下來我們自然不能放過天賜良機,就跟他聊了起來。他人挺隨和的,不過就是不太愛說話。交談中能看出來他很有教養,雖然長得帥,但絕不是那種亂搞女人的類型。我那個嫁給大款的同學非常善於交際應酬,成功地套出了他的名字電話和工作單位。當時我們一聽是D.G.的,又被震撼了一下。年紀輕輕就能進那種高門檻的公司,肯定有兩把刷子。因為當時時間太晚了,他說要回去睡覺,我們很快就散了。”
小冬等了會兒,見她沒有下文,道:“說完了?然後你就一見鍾情地迷上他了?”
沫沫趴在吧台上,鬱悶地點點頭,“後來我們從青縣回來後,我那個嫁給大款的同學主動給他打過電話——你別誤會,她不是那種水性楊花,背地裏包二爺的女人。主要是我們幾個待嫁的黃花閨女拜托她,讓她幫忙進一步了解一下帥哥的情況。尤其是有沒有女朋友,還有擇偶標準什麽的。”
“然後呢,約到了?”小冬見她說得口幹舌燥,擰開瓶橙汁遞給她。
沫沫喝了幾口,抱著瓶子沉思了片刻,蔫聲道:“我同學找了個很巧妙的跟他工作沾邊的借口把他約出來了,情況也打探到不少,隻是前景不容樂觀啊!”
“他有女朋友了?”
“要是有女朋友我早就死心了,還用得著這麽鬱悶?”
小冬不禁好奇,“那又是為什麽?”
“在我同學側麵迂回的打探下,他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擇偶標準。唉……難啊!”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說過帥哥是用來養眼的,卻不適合結婚過日子?以前追過你的那個張斌,不就是被你用長得太帥為由拒絕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說文藝點兒,我是被他的眼神電到了。那種特別清澈特別幹淨的眼神,讓人看了就覺得心裏踏實。”
“這麽聽起來倒還有點靠譜。”小冬正在努力想象什麽眼神能把人給電到這種程度,想了半天,未果。
“冬冬,讓你哥幫我打聽打聽唄。行不行,咱總得試試。”
“沒問題。他叫什麽?”
“名如其人,既陽光又好聽——姓蘇名笑……”
小冬頓時覺得全世界的烏鴉都在自己腦門兒上集結了。
蘇笑……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道:“我記得,你剛才似乎說那個帥哥雖然隨和,但是不愛說話?”
沫沫堅定地點點頭,“他雖然年輕,身上卻有種與年齡不符的內斂和穩重。”
小冬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次求證,“他在D.G.做什麽工作?”
沫沫一聽,頓時自豪起來,“設計師!你哥是設計總監,肯定知道他!”
世界真奇妙啊真奇妙。
沉默寡言,內斂穩重的……蘇笑。
“陳老師,你真的確定那個把你電得七葷八素的大帥哥叫蘇笑?”李默不知何時出現在小冬身後,趴在她肩膀上,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裝睡呢?”小冬抬頭,苦笑不得。
“沒錯!我同學約他出來那天,還問他要了名片。”
李默捶著吧台爆笑出聲,眼角嘴角的傷口經不住肌肉劇烈運動,再度撕裂開來。
小冬抽出麵巾紙擦著他傷口上滲出的血漬,責怪道:“你再這麽不注意,臉上肯定會留疤。”
“陳老師,這事交給孟老師再合適不過了,她絕對能光榮地完成保媒拉線的任務,成功為你打響求愛之戰的第一炮!”
沫沫當他開玩笑,拉著小冬的手再三叮囑道:“你可一定得讓你哥幫我詳細打聽打聽!知己知彼,才能無往不利!”
小冬無力地點點頭,心裏琢磨著,好像國慶放假後就沒見到過蘇笑那張永遠陽光燦爛的笑臉,原來是跑到青縣去了。回想起蘇笑的老媽給他製定的那些擇偶標準,沫沫還真的基本都能符合。他倆要能成,倒也是美事一樁。但現在還不能告訴沫沫,蘇笑就在她家隔壁。否則以沫沫的作風,立馬就得打車回家,收拾行李搬到她家住著,為長期抗戰做準備。
“這事我幫你打聽。時間不早了,李默也該回家睡覺了。”
晚上睡覺前,小冬又給孫少晏打了幾個電話,依舊不通。二哥都靜思了快兩天了,還沒消氣,攪得小冬心裏上下翻騰,總是靜不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媽媽來電話說他們明天回來,晚上七點火車到站。
小冬記好了時間和車次,一再叮囑他們,回來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李默昨晚因為蘇笑的事,樂到半夜才睡著。中午時分,方自睡眼朦朧地從客房裏出來。
小冬問他這兩天有沒有接到他小爸的電話。他說不知道,手機沒開。小冬知道他心裏不忿,肯定還在氣李木魚忘記他生日的事。她沒戳破,悄悄盤算著等李木魚回來,幫他補過生日的時候再買份禮物送給他。
小冬在廚房裏切菜,李默湊過去,揪起幾根盤子裏切好的土豆絲舉在眼前欣賞
了片刻,嘖嘖道:“孟老師,你的刀工可真不是一般的……爛啊。”
“睡醒了啊?昨天唱歌爽不爽?你現在這嗓子,要是唱阿杜的歌,那效果肯定沒治了。”
李默咳了兩聲,沙啞的聲音他自己聽著都覺得挺刺耳。擰開水龍頭洗了洗手,擦幹後他把小冬擠到一旁,接過她手裏的菜刀開始工作。
小冬盯著盤子裏粗細程度天差地遠的混合型土豆絲,十分汗顏。
“李默,你小爸是不是很會做飯?”
“誰說的?小爸切的土豆絲,大概比你的還要粗上幾分!”
小冬大感意外,“我以為你這手好廚藝都是你小爸教你的呢。”
“無師自通,自學成才。有個不讓人省心的小爸,做兒子的自然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說話間,小冬切剩的一個半土豆已經全部變成了形狀纖細優美的絲狀物,安靜地躺在盤子裏。
“行了,剩下的我來準備。你去把手機打開,不要讓你小爸擔心。”
李默搖搖頭,繞到小冬身後。解開她的圍裙係在自己身上,“他知道我在你這裏,才不會擔心呢。我就不開機,反正他忙起來也沒時間給我打電話。”
“中午飯你來做?”小冬靠在料理台邊笑眯眯地問。
李默舉著兩根蔥在她眼前揮了揮,正要說話,門鈴響了,小冬急匆匆地轉身跑去開門。
不速之客……
絕對的不速之客……
李默手腳麻利地備好了蔥薑蒜等爆鍋的材料,有點納悶怎麽這麽久還沒見人進來。他圍著圍裙掀開廚房的簾子走進客廳,看到小冬正站在門口麵色驚詫地望著門外。
莫非是沉默寡言內斂穩重的蘇……笑?
李默一臉壞笑地走到小冬身後,誰知笑容還未展開,卻一下子僵立當場……
“小爸?”
小冬回過神,連忙扯著嘴角,露出一抹歡迎的笑容,把李木魚讓進門。
李默結過李木魚搭在胳膊上的西裝掛在衣架上,低著頭默不作聲。
小冬匆匆收拾起布藝沙發上的雜誌、報紙和筆記本電腦,招呼李木魚坐下。
李木魚拉下領帶,解開襯衣扣子,坐在沙發上望著杵在自己眼前的那兩道局促不安的身影,不禁失笑,“小冬,你怎麽看起來比李默還緊張?”
“我去廚房準備午飯。”不待小冬開口,李默便準備先行遁逃,無奈……
“李默,你臉上是怎麽回事?”李木魚一把拉住李默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麵前,“跟誰打架了?”
李默別扭地睜開他的鉗製,哼哼道:“滾下樓梯摔的,不信你問孟老師。”
李木魚抬起手摸了摸他眼角的傷口,雖然麵色不善,手上的力道卻極輕柔,“去換衣服,午飯我帶你們出去吃。”
李默在房間裏換衣服,小冬走進廚房,把準備好的材料封上保鮮膜放進冰箱後,倒了杯水端進客廳。
李木魚靠在沙發上,坐姿放鬆,眉眼間難掩疲憊。小冬把水放在他麵前,視線偷偷從他臉上掃過,腦子裏忽而想起了沫沫的話。她竟然認為蘇笑是李木魚跟二哥的結合體,這也太荒謬了。李木魚輪廓極深、混血味十足的五官與二哥完美精致得近乎柔美的麵孔組合在一起,那將會是多麽可怕的一張臉……
李木魚把小冬臉上悄然轉換的神色盡收眼底。她身上那套趴趴熊圖案的睡衣和簡單綁在腦後的馬尾讓她看起來像個剛走出校門的女大學生,“小冬,這幾天謝謝你了。”他緩下神色,淡笑道。
挺長時間沒見,李木魚看起來瘦了點,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徐而富有磁性。小冬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臉微微一熱。李木魚展開笑容,讓她也趕快回房換衣服。
出門的時候,李默一馬當先,把他們二人甩在後麵。
李木魚沒有再問他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隻是向他道歉說,不該忘記在他十四歲生日那天給他打電話。
李默顯然不肯這麽輕易就接受他的道歉,死鴨子嘴硬地說自己根本不在乎什麽生日不生日的。那口不對心的表情,逗得小冬直想笑。
李木魚的車就停在樓下。他說他十點多下的飛機,先打車回了趟家,放下行李,順便把車開了出來。國慶節期間,在市區開車出行對每個人的耐心與意誌都是極大的考驗。李默坐在後座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小冬閑聊,就是不跟李木魚說話。
因為沒有提前預定,連續去了兩家飯店都是客滿。不要說包間,就連大廳門口都湧滿了排位等餐的人群。李默提議去吃肯德基,小冬說還是回家自己煮來得快。李木魚調轉車頭,原路返回。
到家後,小冬讓李木魚在客廳休息,順道打開電視讓他看著打發時間。
廚房裏,李默把準備好的食材從冰箱裏拿出來。小冬要幫他一起弄,他說一個人搞不好會更快,言下之意就是讓她這個廚藝非常上不得台麵的閑雜人等趕緊退出廚房重地。
“李默,你覺得你小爸真相信你臉上這些傷是滾下樓梯給摔的?”小冬幫他係上圍裙,壓低嗓音在他耳邊嘀咕。
李默撇撇嘴。無所謂地道:“那你大可以告訴他,我跟別人打架後被帶到了派出所,是你大半夜的跑過去把我給救出來的。”
小冬心裏偷著樂了半天,輕輕拎起他耳朵,凜然道:“我是那麽沒有革命立場的人嗎?這事已經過去了,隻要你能從中吸取教訓,以後遇事不要那麽衝動就行了。我不會告訴你小爸的。”
李默咧著嘴,笑得燦爛非常。比小冬高出半個多頭的身高優勢,讓他輕而易舉地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沒大沒小地跟她鬧騰起來。
客廳裏,李木魚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靠在沙發上,閉目聆聽著廚房傳出的陣陣低語和嬉笑,身心驟然放鬆,連日來的疲憊鋪天蓋地般上湧,沒多久他便沉沉地陷入了夢鄉。姿勢未變,呼吸漸漸輕緩平和,廚房裏的笑鬧聲似是悄然遠去,堅如磐石的心卻被溫暖柔和的氣息盈盈籠罩……他已經很久未曾嚐試睡得如此香甜。
小冬就很感慨,自家客廳這條價值八百塊的布藝長沙發最近幾天似乎成了福地。李默睡罷李木魚登場,還都睡得又香又甜,弄得她都想在上麵睡一晚,親身體驗一下這條物美價廉的沙發是不是真的那麽好睡。
“你小爸這幾天估計累得夠嗆。你給他單獨撥出來一份,等他睡醒了再吃。”餐桌前,小冬小聲囑咐道。
李默回頭瞥了一眼沙發上那道蓋著毯子熟睡的身影,沒說什麽,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找出個保溫盒仔細地把飯菜裝好。
午飯後,小冬幫李默量了量體溫,盯著他吃完藥後,讓他回屋睡個午覺。
兩室一廳的小套房裏,氣氛安靜而溫馨。細細的水流下,小冬仔細地清洗著餐具。偶爾翻湧的思緒裏,竟透出一絲淡淡的渴望。
渴望什麽?她說不清楚。也許是空氣裏悄然流轉的那股令人心安的家的味道。
把洗好的餐具收進碗櫃裏,小冬拿著手機,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
輕輕關上門,她給二哥打電話。真意外,竟然撥通了。她對著手機傻樂了一陣子,琢磨著二哥的氣應該已經消得差不多了。
“喂,二哥啊……”
“嗯,找我有事?”
“你看你這話說的,還在酒店呢?”
“我剛才給老太太打電話,她說明晚七點到。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媽跟我說了,你甭擔心,我去車站接他們。倒是你,還準備在酒店待到什麽時候啊?等三姨回來,看到你不在家,得多擔心啊!”
“明晚我讓小丁跟你一起去火車站。”
“好不容易放假,別總麻煩小丁了,我自己去就行。”
電話那頭,孫少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著什麽。小冬豎著耳朵聽了半天,始終沒有聲音,心裏覺得挺不自在的。最近總覺得有些東西梗在她和二哥之間,找不回那種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的隨意和親近,反而多了些小心翼翼的回避,回避著那些大家都不想觸及的話題。
“二哥……”話未說完,小冬就聽見客廳裏傳來敲門聲,響了兩下就停了,她也沒放在心上。
“怎麽了?”孫少晏問。
“沒,剛才有人敲門,敲了兩下就走了。”
“你一個人在家?”
“那個……”小冬結巴了一下,隨口道,“是啊,要不一會我去找你吧。”
孫少晏笑了笑,“不用,我在趕圖稿,你別來給我添亂。”
“真是個好借口!”小冬頗不忿地低聲嘀咕,“二哥,你要心裏不痛快就說出來啊,別這麽折騰自己好不好!”
“傻丫頭,我……”話未說完,另一道極具辨識度的磁性男聲隔著臥室門響起,清晰入耳——入了小冬的耳,自然也如了孫少晏的耳……
“小冬,有客人找你。”短短幾個字,天崩地裂。
“知道了,我馬上就來。”小冬窘得臉都快能擠出苦水來了,壓低聲音對著電話道,“二哥,我晚點再跟你解釋好不好?”
孫少晏的聲音沒什麽起伏,態度淡淡的,透著一絲冷意,“木頭在你家?你先去招呼客人吧,有什麽事過後再說。”說著就要掛斷。
“等等!”小冬急了,“二哥你要這樣,我現在就去酒店找你!”
沉默片刻,嘟嘟聲響起,孫少晏收線了。
小冬長歎一聲,心裏直犯堵。本來什麽事情都沒有,現在可好,恐怕長八張嘴也解釋不清了。
打開臥室門,李木魚正跟另一個人麵對麵坐著。小冬定睛一看……
可不正是沉默寡言、內斂穩重的蘇笑蘇大帥哥!
蘇笑見她出來,神色狐疑地在她和李木魚身上來回打量著。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李木魚的頭發看起來有些淩亂,襯衫扣子開了兩顆,袖子高高卷起,相較於平時的一絲不苟,此刻的他看起來多了幾分隨意不羈的味道。
大約是因為李木魚在的緣故,蘇笑沒有像往常那般嘻嘻哈哈地跟她插科打諢,隨便聊了幾句就走了。臨走前,他把小冬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跟她嘀咕了半天,隻見她連連搖頭,直說不行。
李默從屋裏出來,見到蘇笑,立刻哈哈大笑著撲了過去,摟著他的脖子直嚷嚷什麽“沉默寡言”之類,弄得他迷茫不已。
被李默一攪合,蘇笑就沒有再繼續跟小冬糾纏,而是扳過李默的臉,好奇地盯著他那麽多處已經結痂的傷痕問他出什麽事了。
李默敷衍地擺擺手,說要去他家玩遊戲。蘇笑回頭看了一眼靜坐在沙發上的李木魚,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李默強行拖出了家門。
小冬回到客廳,家裏隻剩他們兩人,安靜得讓人有些無措。
李木魚端起水杯喝了幾口,幹澀的嘴唇滋潤了些。他記得曾經在醫院門前見過那個叫蘇笑的男孩,李默也曾跟他提起過。看剛才情形,那個年輕的男孩應該對小冬頗有意思。
不知為何,李木魚心裏忽然有點惱怒他的突然造訪。他就像是個不合時宜的闖入者,驟然破壞了空氣中悄然流轉的恬靜和溫馨。
這個兩室一廳的小套房布置得樸素大方,除了最基本的家具擺設外,沒有任何多餘的家當。可就在剛才,他閉著眼睛傾聽著廚房裏傳出的嬉笑,傾聽著餐桌前兩人的低語,傾聽著小冬洗碗時細細的水流之聲時,心裏那個模糊的角落刹那間清晰起來。他有了渴望,有了執念。李默需要一個完整的家,而他,也同樣眷戀這份浮華之外的簡單溫馨。
“小冬,這是你家,別客氣,坐。”
小冬被他一說,臉立馬泛紅,暗地裏惱怒自己的沒出息,“中午吃多了,我得多站會,否則腰上容易出現便攜式救生圈。”
李木魚笑了,就見她在客廳裏緩緩地走來走去,嘴裏不住念叨著“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晚上我幫李默補過生日,你有沒有時間?”詢問的口氣,聽起來卻沒有拒絕的餘地。
小冬仔細琢磨了一會兒,點點頭,“嗯,不過禮物我還沒準備好。”
“沒問題,我在德國幫他買了一份,你拿給他,就算我們兩個合送的。”李木魚說得雲淡風輕,似乎早有算計。
“這樣不好吧,明顯就是假的,會嚴重影響我在李默心中的光輝形象。”小冬邊說邊在心裏盤算這種半大的孩子過生日,送什麽東西比較合適。
李木魚聽了她的話,笑得很舒展,磁性的聲音聽起來愈發迷人,“你在李默心中的形象究竟有多高大,現在不急著討論。眼下,我更想知道李默跟人打架的來龍去脈。”
“打架?”小冬頓住步子,愣愣地盯著他,茫然道,“跟誰打架?”
“真逼真,”李木魚嘖嘖稱歎,“小冬,你有沒有發現,每當你說謊的時候,兩隻手就會下意識地絞在一起。”
啊?小冬條件反射般低頭,果然……
“你是怎麽發現的?”此言一出,她頓時想狠狠抽自己兩個耳光。這個毛病以前二哥曾經跟她說過,沒想到李木魚那雙眼珠子竟然如此淩厲,輕而易舉地就把她看穿了。
李木魚看起來心情甚好。他起身走到小冬麵前,高大的身材頓時把她整個人嚴嚴實實地罩住。小冬想退,肩膀卻被他捉住。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似乎已經越過了安全的底線,就連吸入的空氣裏都沾染著對方的味道。
那雙海一般深沉的黑眸此刻近在咫尺,晶亮似琉璃。柔和的視線裏,沒有了往日那令人難以逼視的銳利鋒芒。純然的相望,不經意間流瀉出一個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該有的溫柔和渴望……
“李木魚,你……”小冬掙紮著,伸手抵在他胸前,拚命想把他推開,“我,我……”
話未說完,李木魚已把她整個人攬進懷裏,貼在她耳邊輕笑道:“小冬,用一個人的傷心換取所有人的開心,你覺得值不值?”
小冬聞言,身子僵了僵,心裏泛起一絲莫名的寒意。她咬著嘴唇躊躇了片刻,似自語般低喃:“一個人的傷心?你怎麽能如此肯定傷心的隻有一個人?”
“有些事情隻有試過才知道。”
試過才知道?小冬慘然失笑。若是失敗了,代價又由誰來承受?
第二十九章 希爾頓的鴻門宴
她不知道局麵為什麽會變得如此混亂不堪,更不知道二哥和李木魚為什麽要選在這種尷尬的場合裏暗自較勁。
李默回來的時候,家裏隻有小冬一人。她雙手抱著膝蓋蜷在沙發上,皺著眉頭,看起來非常困擾。
李默躡手躡腳地走到沙發後麵,悄悄探過頭,盯著她的側臉瞧了半晌。
出神中的人毫無所覺,下嘴唇上染著一小片猩紅,新鮮的傷口上正緩緩地往外滲著血絲。李默鬼靈精怪的大眼睛眨了幾眨,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他伸手在小冬眼前晃了晃,指著自己的嘴唇,笑眯眯地道:“孟老師,小爸呢?剛才的戰況是不是很激烈?”
小冬恍然回神,頓了頓,沒好氣地捏住他的腮幫子,口氣頗為不善,“不要擅自揣測大人之間的事!”
“切!”李默揉揉臉,振振有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難道你嘴上的傷口也是從樓梯上摔下去摔的?”
“你啊你……”小冬無可奈何地望著他,拿這個早熟的高智小孩兒毫無辦法,“你小爸已經訂好了餐廳,晚上幫你補過生日。他現在回家洗澡換衣服去了。”
李默一聽“生日”二字,眼裏的光芒頓時淡了下去,無精打采地悶聲道:“生日已經過了,補過毫無意義。我根本不稀罕什麽生日晚宴,我想要的,隻不過是生日當天的一個電話而已。”
小冬拍拍他的腦袋,心裏頗為感慨。因為李默的早熟和獨立,所以身邊的人似乎都忘記了他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雖然他時常豪邁地高呼“與小爸鬥,其樂無窮”,可心底卻依舊保留著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任性和童真。
李木魚回來之前,小冬意外地接到一通電話。來電者,正是那晚在派出所裏險些被李默暴打的肥婆。
電話裏,肥婆通知小冬,今晚七點在希爾頓酒店二樓的法國餐廳見麵,商討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的有關事宜。那狂妄的口氣激得小冬火氣翻湧,令她的口氣也失了慣有的柔和,言語間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肥婆察覺到小冬態度的強硬,口氣卻愈發囂張起來,信誓旦旦地說,如果這件事情的結果不能讓她滿意,那她一定會把事情鬧大!
小冬猜不透她到底有什麽底牌,掛了電話後,心裏暗自犯嘀咕。
李默悶悶不樂地跟她說,那個肥婆的兒子也是一中的,不過在讀初二,跟他不同級。小冬一聽,頓時有些鬱悶。要是肥婆撕破臉,把這件事鬧到學校去,那可就不好收場了。畢竟派出所有記錄,學校要真是查起來,會給李默帶來很不好的影響。
“晚上你跟小爸去吃飯,我去見她。”小冬決定還是破財消災,盡早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不要,還是跟小爸實話實說好了。那個肥婆太彪悍,你肯定不是她的對手!”說完,李默掏出手機就要給李木魚打電話。
小冬阻住她,笑道:“我又不是去跟她硬拚。隻要她不漫天要價,把錢給她,事情不就解決了?你小爸剛回來,你就別給他添亂了。”
“那她要是漫天要價呢?我看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小冬皺皺眉,非常認同他的推測。若真是如此,也隻能隨機應變了。畢竟在那種高檔地方,就算真要動起手來,保安也會第一時間出現,料想那肥婆不至於如此喪失理智。
不過,想想肥婆的體型,小冬還真是有點膽寒。
“孟老師,你甭琢磨了,我覺得還是小爸去比較合適。到時候,小爸隻要隨便對她放放電,保證那肥婆會被迷得五迷三道七葷八素,事情立馬迎刃而解。”
李默的話逗得小冬哈哈大笑,“要是被你小爸知道你讓他犧牲色相去引誘肥婆,你想你會有什麽下場?”
李默抖抖肩膀,頓時覺得這個提議非常不妥。
“行了,這件事我去處理,你就安心跟你小爸去吃飯吧。他從德國買了禮物給你,晚上乖一點,不要惹他生氣。”
李默想了想,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錢包,抽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她,“這張卡上存的都是我寫小說的VIP收入。肥婆要的錢,你從卡上取好了。免得你入不敷出,連下個月的房貸都交不出。到時候若是被小爸知道了,我隻會死得更慘!”
小冬望著他稚氣的麵孔,眼睛裏悄悄泛起一層水霧。她特別想把他攬到懷裏狠狠地抱住,就像小時候媽媽抱自己那樣地抱住眼前這個惹人疼愛的孩子……
她揉揉眼睛,笑著把卡放回他的錢包裏,“傻孩子,你小爸付我的暑期家教的錢足以應付肥婆的胃口了,不用擔心。”
李木魚來的時候,小冬對他說晚上臨時有事,所以不能幫李默補過生日了。
李木魚聽完後臉色沉了沉。但沒多問,等這父子倆走後,小冬突然反應過來,努力地回想剛才說話的時候,兩隻手有沒有又習慣性地絞在一起。
出門的時候已經快六點半了,小冬咬咬牙,站在路邊揮手攔了輛出租車,直奔希爾頓而去。
她記得薇姐說過,二哥就住在那兒。見完肥婆後,正好可以去看看他,希望不要又被拒之門外。嘴唇上的傷口勉強被唇膏遮住,她坐在車上,拒絕去回想那個令她措手不及的吻。
李木魚向來沉穩,成熟中透著些莫測高深的味道。他那如此突然的舉動,讓她亂了陣腳,失了方寸,情急之下,竟對著他的唇狠狠咬了下去……
更令人詫異的是,他非但沒有推開,反而如法炮製般也咬破了她的唇。彼此對望時,嘴裏都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像是某種儀式,宣告著某些東西的破滅,抑或是預示著某些東西的誕生……她不願深思。
談判時,首先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本著這個宗旨,小冬難得精心打扮了一番。
黑亮的直發自然柔順地披在肩上,薄施粉黛的麵孔看起來膚質極佳。淺描的眼線。卷翹的長睫,把眼睛勾勒得炯炯有神。挺秀的鼻梁兩側微掃的暗影,將五官襯托的更為立體。晶瑩剔透的淡粉色唇彩凸顯出雙唇的線條,水潤飽滿,精致優雅中,透著年輕女性特有的柔美。
化妝時,她在腦海中仔細回想著二哥嫻熟的手法與配色的技巧,結果總算令人滿意。時尚的黑色修身西裝,同質地的筆直長褲,搭配上她唯一的一雙八分跟皮鞋,纖細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頓時顯得出眾無比。
走出電梯,小冬看看表,因為塞車遲到了十分鍾。
侍者迎上來,問她是否已經訂位。她點點頭,四處看了看,肥婆果然醒目,目標很快鎖定。
果然來者不善,小冬看到她身旁還坐著某助拳男性一名。身材幹瘦,頭頂微禿,頗具發展成地中海的潛力。那兩人不時地交頭接耳。他們桌邊,一名身著燕尾服的年輕男孩正在入神地拉奏這小提琴。若是忽略肥婆臉上那亂顫的肥肉和禿頂身上散發出的銅臭氣息,畫麵想必會和諧許多。市井與小資的組合,處處透著一股令人胃液翻滾的陳醋氣息。
侍者引著小冬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彬彬有禮地請她入座。
桌旁演奏小提琴的男孩微微躬身,轉身離去。禿頂在看到小冬的那一刹那,眼睛裏明顯放出異樣的光彩。肥婆感覺極為敏銳,戴著三枚鑽戒的胖手伸到桌子底下,對著禿頂幹瘦的大腿狠狠擰了一把……
“老公,就是她家的孩子,把咱家寶貝兒子給打得臥床不起!”
小冬屁股剛坐定,就被她的話給雷得直冒煙,“臥床不起?”她難以置信地反問。
禿頂尷尬地笑笑,肥婆得意洋洋地從包裏掏出一遝病例單子丟到小冬麵前,“這是醫院的診斷,你自己看。”
這時,侍者拿著餐牌走過來,輕聲詢問他們需不需要點餐。
小冬擺擺手,說什麽都不需要,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堆鬼畫符似的單子上。肥婆瞥了她一眼,接過餐牌,偎到禿頂身旁跟他商議菜色。
小冬邊看邊在心裏暗罵單子上那一行行人鬼莫辯的醫生體,耳邊不時傳來肥婆嬌嗲的低呼。一會是“鵝肝脂肪太高”,一會又是“羊腿太油膩,不利於保持身材”,要麽就是“蝸牛太小家子氣,吃不出排場”,……來來回回把餐牌翻了七八次後,終於選定了一道令她滿意的菜式。
“Waiter,就點這道馬賽魚羹好了。馬賽魚似乎是國內沒有的品種,給我選一條新鮮的入菜。”
小冬手抖了抖,病曆單飄然而落。選一條新鮮的“馬賽魚”?不知道主廚聽到之後,會不會痛哭。
侍者臉上泛起綠光,強忍笑意,非常有職業素質地點點頭,隨即移開視線,禮貌地望著禿頂,詢問他需要些什麽。
不待禿頂開口,肥婆已經奪過他手裏的餐牌,自顧自地替他做好了決定,“老公,你需要補一補,就來份烤羊腿好了。順道再給你來份鵝肝醬。我看牡蠣杯也不錯,牡蠣很補的,也來一份吧……好了,暫時就這樣吧。”
禿頂無奈的點點頭。小冬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妻管嚴晚期患者。
“不知道幾位需要點些什麽酒水?”
肥婆對著酒牌研究了半響,豪邁地揮揮手,“開一瓶紅酒,就一千二一瓶的這種。”
不待侍者開口,一道陌生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優雅和煦,夾雜著一絲特殊的腔調,“這位太太,你點的是Petit Verdot。酒牌上標的,是一杯的價格。”
小冬心下一驚,刷地轉過頭……
“馬汀?你怎麽會在這裏?”
之間西裝筆挺的馬汀拉開椅子坐到小冬身邊,笑眯眯地對侍者說:“開一瓶Petit Verdot,帳記在我的單上。”
肥婆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外國帥哥弄的滿頭霧水,略略斂起臉上的跋扈之色,疑惑道:“不知這位是?”
馬汀優雅地從名片夾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是冬冬的朋友……”說罷,他的視線極其自然地從小冬手邊那遝病例單子上掃過,好奇道,“不知二位是?”
肥婆雙眼放光地盯著馬汀名片上的頭銜,“你是是D.G.亞洲區的總裁?我今天穿的外套就是D.G.的,真是幸會!”興奮溢於言表,肥婆伸出手,熱情地跟馬汀握在一起,上下晃動了七八回,方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馬汀收回手,不著痕跡地在餐巾上蹭了蹭,臉上的笑容卻不失燦爛,“真是太榮幸了,我們公司的設計總監剛好今天也在,不知二位有沒有興趣與我們共進晚餐?”
肥婆忙不迭地點頭,“當然當然……”
“啊?二哥也在?”小冬一聽,條件反射般扭過頭,視線四處搜尋……
餐廳中央的鋼琴演奏台右後方,華麗的水晶吊燈籠罩下的身影,小冬毫不費力地就看到了他……
肥婆順著小冬的視線望去,臉皮一陣亂顫,情緒再度高漲起來。她猛烈搖晃著禿頂的胳膊,興奮莫名,“就是他,就是他!我在報紙上看過他的專訪!沒想到真人比報紙上更好看!”
孫少晏手裏夾著根煙,靜靜地坐在椅上上,與小東遙遙相望。他沒有戴隱形眼鏡,挺秀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精致的黑框眼鏡,有著難以言喻的時尚與優雅,吸引了諸多目光。小冬許久沒有見過他戴眼鏡了,一時間竟覺得有些陌生。
馬汀拍拍小冬的肩膀,起身引著肥婆和禿頂向孫少晏坐的那桌走去。
侍者利落地添置餐具,擺放座椅。因為孫少晏行動不方便,所以他們沒有換到其他的大桌。肥婆和禿頂已經落座,小冬卻沒有跟上。她借口要去洗手間,轉身匆匆離開,一路上都在心裏飛快地盤算著,該怎麽應對接下來的場麵。
肥婆剛剛坐定,便拿著手裏的外套跟孫少晏熱情地攀談起來,“孫先生,我這件外套是D.G.當季的新品。真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在這裏見到設計師本人,實在是榮幸至極。”
孫少晏彈了彈煙灰,麵露微笑,聲音清潤柔和,“D.G.的設計師很多,這一季專為體態豐盈的女性設計的時裝,並不是出自我手。我會記得向這款外套的設計師轉達你的喜愛之情。”
禿頂偷笑。肥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身從包裏掏出兩張名片遞給他們。
馬汀笑眯眯地接過,隨手放進錢包裏。
孫少晏眉頭輕皺,名片上的熏香刺激得他很不舒服。盡管如此,他的聲音卻依舊令人覺得如沐春風,“幸會。楊太太的生意做的很不錯。”
原來肥婆是福美樂餐飲的副總經理,楊二車。
小冬在洗手間裏磨蹭了十幾分鍾,對著鏡子理了理裝束後,英勇地轉身出門奔赴戰場。
正沿著走廊往正廳走,手機響了。她低頭在包裏翻騰,剛拿到手裏,鈴聲就消失了。還沒來得及看清未接來電,一道身影便結結實實的阻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看了,我打的。”
啪嗒一聲,小冬手一鬆,手機跌落在地上。
天要亡我啊!小冬悲歎。
來人彎腰撿起手機放到她手裏,語聲帶笑,“難得見你這麽精心打扮。準備在氣勢上鎮住她,先下一城?”
小冬抬起頭,無奈地望著來人。高跟鞋的作用是巨大的,兩人的身高差距終於縮小到不用仰頭便可看到他眼睛的地步,“李默最終還是向你坦白了?”
“你說那個肥婆太彪悍,恐怕你有生命危險。”
小冬失笑出聲,“她確實不是盞省油的燈,今晚還邀了她老公前來助拳。說實話,當時我心裏還真是有點沒底。結果這下子可好……唉……”
“怎麽,中途橫生枝節?”
小冬僵硬地點點頭,“很大的枝節,一切都亂套了。”
“看來我又一次充當了救美的英雄。”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不過,這次你的對手段數明顯要高很多。”
“是嗎?那最好不過。林西北實在是太不入流。”
“你……”小冬臉一熱,頓時回想起那次的天雷事件,“李木魚,今晚你可要嘴下留情。”
說話間,兩人穿過走廊,走進餐廳。
“他們人呢?我剛才進來時沒看到。”
小冬暗歎一聲,抬手遙指鋼琴後。
李木魚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睛微微眯起,聲音裏透著淡淡的探詢:“少晏也在?”
“偶遇,純屬意外。”
“你剛才是躲在洗手間裏思考對策?”
“做人不要太敏銳。”小冬衝他咧咧嘴,鬱悶地道。
李木魚步子略略放緩,與小冬並肩而行。孫少晏坐在餐桌旁,麵無表情地望著他們。小冬心虛地別過頭,稍稍落後了半步。她似乎已經感受到了二哥隱藏在鏡片後的雙眸射出的道道寒光。
二人走到桌邊,侍者再次添加了椅子和餐具。
馬汀對李木魚的到來表示了極大的歡迎。孫少晏麵色淡然地跟他打了聲招呼,不著痕跡地掃過他下嘴唇上那個明顯的咬痕,思緒飄忽,直到燃盡的煙頭燙到手指,方才恍惚回神。
肥婆被眼前走馬燈似的出現的帥哥晃得暈頭轉向,心裏暗自犯嘀咕。聽兒子說這孟小冬是一中老師,一個普通的老師,怎麽會跟這些精英人物扯到一起?
想歸想,見到帥哥就遞名片的程序可不能少。李木魚坐在小冬身旁,笑著接過肥婆遞來的名片,禮尚往來地回了一張。
小冬很鬱悶,改天自己也應該去弄點名片發一發。沒頭銜也不怕,就印姓名和電話,自己逗自己高興。
肥婆拿著李木魚的名片,皺著眉頭翻來覆去地看了半響,又拉過禿頂竊竊私語了片刻。
馬汀好奇,問他們要過名片來看了看,笑眯眯地道:“是德文。李木魚,汽車混合動力研究所高級工程師。”
肥婆聞言,恍然大悟。
李木魚淺笑不語,小冬低頭喝水,孫少晏挑眉靜思。
餐廳裏響起優雅的鋼琴曲。
肥婆暗自思量了一下眼前的局勢,決定改變作戰方針,“孟小姐,今晚這種場合更適合交朋識友。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們不如另外約個時間再詳談。”
小冬求之不得,頻頻點頭,卻聽孫李二人幾乎異口同聲地道:“小冬跟這件事無關。”
肥婆愣住,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孫少晏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是小冬的哥哥。你定好時間地點,打上麵的電話聯係我。”
肥婆懵懂地接過名片,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聽李木魚不疾不徐地開了口,“這件事不必麻煩別人。打你兒子的人是我兒子,吃晚飯後,我們換個地方好好聊聊。”說罷,他側頭衝孫少晏微微一笑,看起來像是感謝他剛才的拔刀相助——當然,隻是看起來。小冬非常確定自己在李木魚那雙平時完全捉摸不透的眼睛裏,看到了明顯的……挑釁。
“你兒子?”肥婆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怎麽可能會有那麽大的兒子?”
李木魚沒有理會她的詫異,隻從小冬手邊拿過那遝病例單子,快速地翻看著。
小冬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說她這些鬼畫符一樣的東西,是不是騙人的?寫成這個樣子,擺明了就不是給人看的。”
李木魚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抬起頭看著一臉得意的肥婆,似笑非笑地道:“你確定這是你兒子的傷勢診斷單?”
肥婆點頭。禿頂在她的暗示下,也連忙點頭附和。
李木魚揮了揮手中的單子,笑道:“你真的確定?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這種傷勢診斷,恐怕會以為此人是在以色列的戰場上唄坦克給碾了。”
送菜的侍者端盤子的手明顯地抖了幾抖。馬汀附在孫少晏耳邊悄聲低語,小冬坐姿端正,隻是肩膀忍不住地顫動著。
肥婆沉下臉去,言語間暗含挑釁,“這是正規醫院的診斷書,是無可辯駁的事實。而且……”她別有含義地盯著小冬,涼涼地道:“而且我聽說孟小姐是一中的老師,還是初三的年級主任。這可真是太巧了,我表妹前一陣子剛剛調去一中。說起我表妹。孟小姐應該知道的——教導主任趙倩。”
“趙倩”二字入耳,孫少晏臉上頓時變色。他坐正身子,利刃似的目光從肥婆臉上緩緩掃過,激得她神色頓萎,氣勢弱去不少。
小冬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她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繞來繞去,竟然把趙倩都扯了出來。濃濃的挫敗感,令她倍感疲憊。
李木魚敏感地捕捉到他們兄妹二人突如其來的變化,沉思片刻,話題一轉,“這些事,等過後再談也不遲。”
馬汀聞言,立即接過話茬,笑意融融地舉起酒杯,“既然坐在一起就是有緣。來,為我們這美妙的夜晚幹杯!”
孫少晏似乎也不想繼續這個不合時宜的話題。他揮揮手,吩咐侍者倒酒。小冬正想出言阻止,卻被李木魚的聲音打斷,“紅酒舒筋活血,少喝一點,不會有影響。”
孫少晏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水晶高腳杯中微微蕩漾的絳紅色液體。片刻後,他摘下眼鏡,隨手丟到桌上。小冬忐忑不安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卻猜不透此刻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馬汀正想打破這尷尬的沉默,卻見孫少晏忽而舉起酒杯,向坐在他正對麵的肥婆綻出一抹令人難以置信的燦爛笑容。下一秒,酒杯已空空如也。
肥婆被孫少晏這突如其來卻又風情萬種的柔情一笑電得七葷八素,受寵若驚,當即也豪邁地幹掉了杯中之酒。禿頂自然是有樣學樣。很快,桌上除了小冬和李木魚之外,所有的酒杯都見了底。
“冬冬……”馬汀笑眯眯地晃動著手裏空空如也的酒杯,言下之意非常明顯。
小冬被他叫得渾身不自在,無奈之下,覺得豁出去了。她酒量很淺,勉強喝點啤酒還可以,紅酒這種最易上頭之物,輕易就能把她放到。可在這微妙的氛圍下,她實在不想再橫生枝節。
然而,就在她微仰起頭,準備一飲而盡時,手腕卻被緊緊握住……
“不會喝酒就不要逞強。”
恍惚間,小冬一時分辨不清這究竟是誰的聲音。
直到李木魚麵前出現兩隻空空如也的酒杯時,她才驚覺……不是二哥……
“有哮喘病的人,還是少喝點酒比較好。”孫少晏側頭,視線越過馬汀,越過小冬,似笑非笑地盯著李木魚麵前的那兩隻空酒杯。
李木魚拿起餐巾,優雅地拭去嘴角沾著的酒漬,淡淡地道:“不過量就沒問題。”
“是嗎?”孫少晏轉過頭,靠回椅背上,左手輕輕撫摸著右手腕上的黑色皮繩,似乎正在思量著什麽。
馬汀瞥見他手上的動作,臉上的笑容似乎有瞬間的凝固。
肥婆和禿頂皆是滿臉困惑,猜不透這古怪的氣氛究竟從何而起。
馬汀收起玩樂看戲的心態,揚揚手。不遠處的侍者快步走上來。
“再開一瓶。”他心情甚好的吩咐道。
“難得大家這麽有興致,一瓶恐怕不夠……”孫少晏微笑著,緩緩地道,“既然大家都這麽有興致,自然是要不醉不歸。先開三瓶,不夠再說。”
肥婆一聽,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側身跟她老公低聲嘀咕了幾句。
馬汀聽力甚佳,立即接話,“楊太太不必擔心。今晚這餐我做東,最重要是大家吃得開心喝得盡興。”
“您真是太客氣看!”顧慮一除,肥婆情難自禁地掩口大笑。
小冬麵無表情地僵坐著。她拚命告訴自己,忍耐,一定要忍耐!她很生氣,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些什麽。原本隻是簡簡單單的一頓飯,在來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破財的充分準備。她不知道局麵為什麽會變成如此混亂不堪,更不知道二哥和李木魚為什麽要選在這種尷尬的場合裏暗自較勁。
她無力去平息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矛盾,隻希望這場糟糕透頂的晚宴能快點結束。耳邊不時響起陣陣誇張的大笑,她斂了斂神,看到馬汀正跟肥婆熱絡地交談著。李木魚或插上幾句,氣氛很是熱烈。
小冬什麽都聽不進去,正想借故去洗手間緩口氣,不想話題卻突然扯到了她的身上……
“李先生,我能不能冒昧問一句,不知你跟孟小姐是怎麽認識的?”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肥胖一整晚。
李木魚微笑不語。小冬振作精神,回答得幹脆利落,“我是老師,他是學生的家長。”
這明顯不是肥婆想聽到的答案,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叮的一聲,孫少晏掀開Zippo的蓋子,緩緩點上一根煙。
馬汀搖搖頭,拿過他的打火機和煙盒轉身交給侍者,“扔掉。”
孫少晏皺眉,正想阻止,卻聽馬汀說:“你今天已經抽得太多了,你不想要你的腿了?”
小冬一激靈,思維尚未理順,悔意已湧上心頭……她隻顧和生悶氣,竟然差點忘了二哥傷還沒好。
“冬冬,你跟這條餐巾有仇嗎?它已經快被你撕爛了……”
隨著馬汀的調侃,小冬立刻成了全桌的焦點……
她窘得無以複加,慌亂中,靈光一閃,急急地道:“五星級酒店的餐巾,質量確實不一般啊……”
恨啊!話一出口,小冬頓時更加窘迫。
也許是歪打正著,她這個冷得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冷笑話,竟然莫名其妙地衝散了空氣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感。隨著主菜上桌,氣氛漸漸正常起來。
人不可貌相看來有幾分道理。
席間,肥婆談興很高。經她一說,小冬才知道,原來最近幾年蓬勃發展起來的專賣烤翅的連鎖快餐店——“香辣好滋味”竟然是她的企業。說到激動處,肥婆還從包裏掏出一大遝餐券分發給眾人。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竟連小冬都沒落下。
好不容易熬到侍者來收走餐盤,小冬如釋重負,琢磨著終於可以散席了。沒想到馬汀一揮手,侍者立刻送上了早已準備好的紅酒,一次倒進每個人杯中。
禿頂興奮了。剛才上主菜的時候沒有酒,他還以為再開三瓶是隨便說說的,白白鬱悶了半天。看來好東西果然都是用來壓軸的。
小冬看到馬汀又準備張羅大夥兒幹杯,終於忍不住了。她推來椅子走到孫少晏身後,彎腰貼在他耳邊,低聲問道:“二哥,我要怎麽做你才能不喝?”
馬汀對她的舉動並未感到意外,放下酒杯,隨手拿起剛才收到的雞翅優惠券,饒有興致地研究起來。
肥婆見他如此感興趣,頓時拉開了話匣子。
禿頂被晾在一邊,心裏憋得慌,總想找點話說。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掏出一根遞給坐在對麵的李木魚,“兄弟,來來來,煙酒不分家。”
李木魚笑笑,“我不抽煙。”
肥婆似乎很瞧不慣自家老公那副嗎、窩囊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她越看越委屈,越看越不忿。為什麽優秀的男人眼裏隻有平庸的女人?為什麽優秀的女人卻偏偏嫁給了牛糞一樣的男人?
“李先生,今晚為何不帶太太一起來?”
“我還沒結婚。”
肥婆愣住,不解。
小冬一臉鬱悶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馬汀適時欣賞完了雞翅優惠券,招呼大家舉杯暢飲。
小冬陷入沉默,不顧李木魚的阻攔,機械地往肚子裏灌酒。
上佳的法國紅酒,就這麽一杯杯比啤酒還不如地輪番灌進眾人的肚子裏。格調高雅的法國餐廳裏沒頭腦這一桌的氣氛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冬一小時內去了三次洗手間。心裏本就憋屈,再加上酒勁上湧,頭又暈又疼。她晃晃悠悠地站在洗麵池前,擰開水龍頭嘩嘩地往臉上潑水。她覺得自己的臉好像著火了,越來越燙,這麽潑涼水都熄不滅。
第三十章 天堂還是地獄
現代人是群居動物,所以很難拋開一切隱居山林,做個世外隱士。生活的不便倒是其次,更多的怕是心靈上的寂寞。
當小冬踩著軟綿綿的步子,第三次從洗手間回到座位時,馬汀正準備讓侍者再開一瓶吧、紅酒。
第幾瓶了?小冬不知道。她一把抓住馬汀的胳膊,傻乎乎地湊到他跟前,“開一瓶……開一瓶哪夠!多……多開幾瓶……我今天就……就陪二哥喝個夠……”
孫少晏揮退侍者,掏出房卡交給馬汀,“你送小冬上樓,她喝多了。”
馬汀笑容可掬地跟肥婆夫婦道別,拉著小冬的胳膊正想扶她起來,卻被她狠狠地甩開。剛才喝了李木魚遞過來的冰水,小冬的神誌清醒了不少。她推開椅子,緩緩走到孫少晏身邊,彎下腰,貼近他的臉,瞪大眼睛認真地看著他,“二哥,你今晚喝得盡興嗎?”
失去了唇膏的遮掩,就算孫少晏沒戴眼鏡,也清晰地看到了她嘴唇上的咬痕。他不怒反笑,緩緩地道:“你說呢?”
李木魚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這一幕。他從錢包裏掏出信用卡和身份證交給侍者,低聲吩咐他去前台開一間套房。
肥婆的眼睛裏染滿了八卦的光芒。她的禿頂老公顧不得這些,毫不客氣地把瓶中殘餘的酒全部倒進自己杯子裏。
小冬撐著桌子,俯下身跟孫少晏麵對麵地僵持著。小冬很少會有這樣的舉動,她在二哥麵前,大多時候都是習慣性地順從,因為她知道二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可今晚不同,她實在無法認同二哥明顯是在愛鬧別扭的幼稚舉動,不管為什麽,不管針對誰,她都無法認同。
“讓馬汀帶你上樓,我有事跟楊太太談。”孫少晏握住小冬的手腕,隱隱發力,身子僵得繃直,任誰都看得出這二人之間彌漫的劍拔弩張的氣氛。
小冬倔強地抿著嘴,暗自用勁,想掙開他的鉗製,無奈他卻越握越緊。
肥婆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兩人,臉上泛出的油光弄花了精心勾繪的眼線,暈染開來,下眼皮上黑糊糊一片,看起來頗有煙熏妝的效果。
剛才離去的侍者去而複返,把證件、信用卡和兩張房卡交給李木魚。李木魚從錢包裏抽出一張鈔票放在上侍者的托盤裏,隨後站起身,走到那對暗自較勁的兄妹旁邊,淡聲道:“少晏,你腿不方便,我帶小冬上樓吧。她確實喝多了。”
小冬趁孫少晏注意力分散的短暫瞬間,利落地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來,白皙的皮膚上浮現出一道淺色的勒痕。李木魚二話不說,牽起她的手大步走出餐廳。
馬汀遙望著他們二人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
電梯緩緩上升,小冬覺得自己好似踩在雲彩上,騰雲駕霧般浮在半空中。陣陣眩暈襲來,她痛苦地蹲下身子,抱著膝蓋蜷在角落裏,胃裏排山倒海般翻湧。
李木魚抬頭看了一眼不斷變換的數字,轉身彎腰把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下一秒,電梯停住,到達了指定的樓層。
小冬覺得自己好像飛了起來,耳邊傳來陣陣陌生的心跳,平穩而有力,奏出安撫人心的韻律。
打開房門,李木魚抱著小冬直奔臥室。躺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小冬卻仿佛失了支撐,天旋地轉的感覺讓她頓覺生不如死。
李木魚走進洗手間,從架子上取下條毛巾用冷水打濕。
感受到臉上傳來的清涼,小冬眨眨眼,腦子稍稍清醒。李木魚坐在床邊,把毛巾折起來搭在她額頭上。雖然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可小冬卻異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眼睛裏流露出的溫柔。
這種溫柔的注視,久久定格在她腦中。不知怎的,兩行溫熱的液體緩緩順著眼角滑落,心裏有些壓抑許久的情緒倏然間不受控製般釋放出來。很快,枕頭上便現出了兩攤不規則的水漬,好似兩顆被擠壓得變了形的心。
李木魚從床頭抽出張紙巾擦去她眼角的淚水,聲音裏染著和煦的笑意,“眼線都哭花了,以後還是不要化妝了。”
小冬哼哼兩聲,搶過他手裏的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抹,努力聚集起散亂的思緒,垂著眼皮低聲道:“李木魚,你不用對我這麽好。我不行的,真的不行。”說完,她翻身把臉埋進蓬鬆柔軟的枕頭裏,毛巾順著床沿滑落。
靜默了半響,李木魚緩緩站起身。剛要邁步,襯衣下擺卻被人從身後拽住,悶悶的聲音從枕頭裏傳出,“對不起……”
又是半響的沉默。
小冬緩緩鬆開手,胳膊垂在床邊,整個人已經進入半昏睡狀態。她似乎聽到腳步聲漸遠,過了一會兒,費力地撐開眼皮,房間裏隻剩下她一人。
牆角的落地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米色調的臥室裏,處處透著寧靜溫馨的氣息。
她閉著眼睛,心裏卻越來越空,越來越惶恐。好像有無數隻手在揮舞著,想抓住些什麽,卻又什麽都抓不住。也許是剛才的眼淚帶走了體內的酒精,獨處的空間裏,她的視線漸漸清晰,偏離軌道的思緒絲絲縷縷的回歸本位。
困意漸漸散去,她坐起身,茫然四顧。令人厭惡的陌生感,擾得她隻想迅速逃離這裏,逃離這個混亂不堪的夜晚……
李木魚重新回到房間時,小冬正站在洗手間裏對著鏡子發呆。她臉上布滿水漬,洗去妝容的麵孔上,點綴著因酒精作用而浮現的兩抹紅暈。
“他們都走了?”
李木魚點點頭,“我跟姓楊的另外約了時間。馬汀送少晏回房間了,今晚你就在這裏睡好了。”
“麻煩你了。”小冬擦幹臉上的水,轉身跟他一起走出洗手間。
李木魚笑,“不用客氣。要是我不想被你麻煩的話,你也不可能會麻煩到我。”
小冬也笑了。
二人走進客廳,不約而同地坐到了窗前的半圓形觀景台上。俯瞰窗外的景色,霓虹燈閃耀的都市喧囂不減,夜色籠罩下的街道,點綴著路燈灑下的斑斑黃昏。
“酒醒了?”李木魚打破沉默。
小冬收回視線,眼神清亮的許多,不複剛才的迷蒙,“其實也不算喝多了,就是有點頭暈而已。”
“每個喝多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喝多了,這很正常。”
小冬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你酒量倒是好得很。不過,你喝這麽多酒真的不會有事?”哮喘發作可不是鬧著玩的。
李木魚靠在窗邊,坐姿舒展,語帶戲虐,“應該會有事的,可是卻沒有,我也覺得很奇怪。”
小冬一聽就急了,“你別嚇我啊!藥有沒有帶在身邊?”
李木魚被她緊張兮兮的樣子逗樂了,語調越發輕鬆,“沒帶,出門時走得太匆忙了。”
“那你趕緊回去吧!李默是不是一個人在家?”
“我剛才給他打過電話,按照他的意思,我要是不回去就最好了。”
小冬窘然沉默。她惶然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心態竟悄然起了變化,就像今晚,竟由著李木魚把自己從二哥麵前帶走。是因為酒精麻木了思維嗎?她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摒去惱人的思緒,小冬岔開話題,“李默打架的事其實是有原因的,你就別跟他多計較了。”
“是嗎?晚了。估計現在他已經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了。”
小冬無奈失笑,“說起來是你理虧在先。要不是你忘了他的生日,那天晚上他也不會那麽鬱悶。”
“你要是再這麽縱容他,恐怕到時候他會直接叛變,向你投誠了。”
“天知道我有多麽希望這一天趕快到來!”
李木魚淺笑不語。
兩人再度把實現轉向窗外,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仰望著茫茫夜空。總體而言,這幅對坐賞月的畫麵還是很美好的,可惜天氣不太配合,沒有月亮,隻有廢氣黑雲,破壞了意境,顯得有點傻。
大概是酒勁上頭的緣故,小冬忽然不著邊際地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夏天的夜晚,最開心的事就是坐在小院裏聽姥爺講故事。鄉下的夜晚很寧靜,蟬鳴鳥啼中時時想起幾聲狗叫,就連蚊子在耳邊嗡嗡飛舞的聲音,聽起來都不是那麽惱人。
那時的天空很清澈,月色清明,星光閃爍,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稻香。沒有汽車轟鳴而過揚起的塵土,也沒有巨大的煙囪裏冒出的股股黑煙。兒時的回憶就好似心中最好一方淨土,沉浸在忙碌的都市中,習慣了喧囂,浮躁的心早已找不回那份恬淡。
每個久居都市的人,也許都曾在內心渴望過有一天能回歸鄉野,享受返璞歸真般的田園生活。可當這種生活真的來臨時,也許它帶來的隻不過是新鮮而短暫的體驗。心早已在鬧市中沉淪,無法再回歸到山野的寧靜。現代人是群居動物,所以很難拋開一切隱居山林,做個世外隱士。生活的不便倒是其次,更多的怕是心靈上的寂寞。
寂寞是毒藥。此刻,這種毒藥正瘋狂地侵蝕著小冬的心靈。
不在寂寞中變壞,那就隻能在寂寞中變態了。
萬惡的紅酒,寂寞的誘因,變態的催化劑!
小冬歎息一聲,收回視線,眨眨眼瞪得發酸的眼珠子,無精打采地垂下頭埋在膝蓋間,自我厭惡的情緒鋪天蓋地般襲來,“李木魚,你說我的情商是不是有問題?”
“你是說EQ?”李木魚笑笑,雙手交叉搭在腿上,坐姿極為放鬆,“情商這個東西太抽象,要是換成IQ的話,我倒是能給你個肯定的回答。”
“你……”小冬抬起頭,氣鼓鼓地瞪著他,“你拐著彎兒罵我弱智呢?”
“我發現你酒量其實不錯。這個反應速度,可不像是喝多了的人能有的。”
小冬揉揉臉,站起身撫平褲子上的褶皺,立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去二哥那兒看看。你早點休息吧,我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家。”
“小冬,如果我是你,肯定不會選擇現在去少晏那裏。”篤定的口吻,強硬得令人難以招架。
小冬沒有問為什麽。李木魚的理由總是完美得令人無法辯駁。她不想自尋煩惱。
“怎麽,怕被我說服?”
小冬無奈地看著他,“你何必要這樣咄咄逼人?”
李木魚不緊不慢地走到她麵前,掃了一眼她腳上穿的高跟鞋,似乎不太適應兩人現在的身高差距。
小冬往後退了退,眼含戒備地盯著他,“你先做什麽?”
“你覺得我會做什麽?酒後亂性?”
小冬尷尬地笑笑,“怎麽會,我知道你是君子。”說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直奔門口而去。
“小冬,我突然發現,有時候做人其實不能太君子。”
“……摸什麽意思?”小冬腳下一踉蹌,身體忽然淩空而起……
兩秒鍾後,她整個人陷進了沙發裏。李木魚的臉,近在咫尺。
“你這種行為算什麽?酒後亂性直接撲倒?”
李木魚麵無表情地俯視著她,“小冬,我問你,你是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
“難道你認為我是?”小冬被他壓在身下,冷冷地反問。
李木魚依舊麵無表情,聲音似乎又沉了幾分,“你當然不是。”
“那你這麽問是什麽意思?”小冬試著掙紮了幾下,無奈胳膊被他牢牢地鉗製住,動彈不得。
“既然你不是個隨便的女人,自然不會在酒後隨便跟男人走進酒店的房間。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你覺得呢?”
小冬無言。明知他已經在麵前挖好了坑等自己往下跳,可此刻除了點頭外,她想不出還能如何作答。
“當著少晏的麵,你肯被我帶走,這種行為我該如何解讀呢?示威,賭氣,還是純粹隻是想盡快逃離那個令人心煩意亂的場合?”
小冬被他淩厲的逼問攪得方寸大亂,心頭火起,口不擇言,“不管是哪一種,都跟你沒關係!”
“是嗎?要是跟我沒關係,你離開餐廳的時候,就應該直奔門外打車而去。”
小冬頓時語塞,死死地咬著嘴唇,不甘心地瞪著他。想反擊,卻又找不出任何理由。他的每一句話,都隱隱地命中要害。
兩人就這麽姿勢曖昧地僵持著。鼻尖相碰,稍稍下壓,那兩片帶著同樣咬痕的嘴唇便會再度碰到一起。
約莫一厘米的距離,兩個人卻誰都沒有動。
天堂地獄,有時候在毫厘之間。也許他們彼此心裏都很清楚,這短短一厘米的距離究竟意味著什麽。他們隻是靜靜地注視著對方那雙同樣染滿寂寞的眼眸,相對無言。
若不是劉小琴的一通電話,這個夜晚也許對許多人而言,都會成為一個新的開始。
酒店的房間裏,劉小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滴向小冬哭訴她懷孕的過程,以及馬汀是怎麽逼她拿掉肚子裏的孩子的。
李木魚聽了約莫三分鍾後,徑直離去。
小冬追出去叮囑他不要酒後駕駛。李木魚趁她不備,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個晚安吻。不待小冬有所反應,他已邁進了三步開外的電梯裏。
劉小琴的情緒特別激動,小冬完全插不上嘴,隻能坐在一旁不斷給她遞紙巾擦眼淚。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苦水倒完了,她大概也說累了,搖搖晃晃地起身走進臥室,脫光了衣服直接鑽進被子裏……睡著了。
小冬和衣躺在沙發上,幾乎一夜未眠。要是被大舅知道劉小琴還沒結婚就讓人搞大了肚子,按照他溺愛劉小琴的程度來看,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最令人頭疼的是,劉小琴似乎也很得意自己手裏握著的這張牌,幾次揚言若是小冬不幫忙想辦法讓馬汀認了這個孩子,那她就隻能打電話,通知家裏人進城一同商議了。
天蒙蒙亮,小冬按捺不住,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去找孫少晏。
不知道馬汀昨晚是不是也有留宿在酒店裏,希望沒有,她還沒想好對付馬汀的說辭。小冬對墮胎有心理陰影,所以不希望劉小琴步自己的後塵。可仔細想想,當初是劉小琴非要堅持跟馬汀這種花花公子談戀愛的。花花公子與灰姑娘的愛情裏,用計懷孕和強行墮胎似乎是永不褪色的戲碼。
小冬忐忑地站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前,仔細確認了下門上的燙金數字——正是薇姐昨天在電話裏告訴她的。時間尚早,不知道二哥起沒起床。
她輕輕按下門鈴,豎起耳朵聆聽著屋內的動靜。很快,裏麵傳出響動,腳步聲很穩健,明顯不是二哥。
“冬冬,這麽早?”馬汀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地出現在門口。
小冬進了門。套房的格局似乎跟她睡的那間不同,看起來更大一些。舒適的白色軟皮沙發明顯有被人睡過的痕跡,茶幾上放著兩個紅酒瓶,都是空的。煙灰缸裏堆滿煙蒂,客廳裏的空氣異常惡劣。
“小少還在睡覺,昨晚我們聊天聊到半夜。”馬汀哈欠連天地癱坐在沙發上,隨時都有睡過去的可能。
臥室房門半掩,小冬知道二哥就在裏麵,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他還好吧?”
馬汀懶洋洋地看著她,“你是指哪方麵?”
小冬不理會他的調侃,難掩擔心的問:“他腿沒事吧?”
“他說沒,我也不清楚,大概沒事。”
馬汀那玩世不恭的強調惹得小冬有些憤怒,正在心裏飛快地盤算著該怎麽跟他說劉小琴的事,就在這時,臥室裏傳出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倦意,“小冬,進來。”
聽到這半死不活的動靜,小冬哪裏還顧得上管劉小琴的事。
臥室裏光線很暗,厚重的深紫色天鵝絨窗簾毫不留情地把所有光線都拒之窗外。小冬摸到了牆上的壁燈開關,隨手打開。
孫少晏靠坐在床上,精神相當不濟,樣子慘到小冬都不敢仔細看。他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件藍色襯衫,隻是皺皺巴巴的,毫無造型可言。小冬彎腰撿起不知為何會出現在牆邊的眼鏡,走過去輕輕幫他戴上。
“怎麽不戴隱形眼鏡了?”
“眼睛不舒服。”
“眼藥水在哪兒?”
“用完了。”
“那我現在去給你買。”
小冬說完,轉身就要走。孫少晏終於還是沒能繃住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耍酷了?”小冬撲哧一笑,強裝的嚴肅頓時灰飛煙滅。
孫少晏皺眉,心情相當不爽,“耍酷?這就是你經過深思熟慮後得出的結論?”
小冬舉起手腕,示威似的在他眼前來回晃,“你的傑作,都腫了。”
“過來我看看。”
“得了,逗你玩兒的,都快好了。”
“我看看。”
小冬笑嘻嘻地從床邊跑開,“就不給你看。”
孫少晏搖搖頭,作勢要下床。小冬連忙跑過去按住他,“你別折騰了,老老實實在床上待著。”
“小冬……”
“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想聽那三個字,而且我的氣在昨晚都已經消化了,你就甭替我操心了。”
“昨晚在酒店睡的?”
“嗯。”
“跟誰?”
“劉小琴。”
孫少晏大感意外,“劉小琴?”
“是啊,新奇吧。”小冬坐在床邊,輕輕卷起他的牛仔褲,緊張地檢查著被層層繃帶纏繞的右小腿。
看起來還好,隻是腳踝以下裸露在外的部位有點腫。她抬指在他腳背上輕輕按了按,果然就見他眉頭頓時緊緊皺起……
“知道疼啊?”小冬沒好氣地瞪著他,“昨晚喝了那麽多‘舒筋活血’的紅酒,我還以為你已經能飛身而起、健步如飛了呢!”
孫少晏似乎不想提起昨晚那場實在談不上愉快的晚宴,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劉小琴怎麽會跟你在一起?”
“她昨天晚上突然跑過來。她說她懷了馬汀的孩子,馬汀讓她……”小冬咬著嘴唇,遲遲沒有將“墮胎”二字說出口。
“傻丫頭,這事跟你沒關係。就算大舅知道了,你也不用擔心。”
“大舅的脾氣我最清楚……”小冬覺得這件事萬一要是處理不好,後果一定會非常非常的不堪設想。
“劉小琴在哪個房間?”孫少晏拿起床頭的內線電話,“這種事讓她自己跟馬汀協商解決。馬汀是個什麽樣的男人她一早就知道,當她在避孕套上紮洞的時候,就應該做好承擔這種後果的心理準備。”
“啊?避孕套上紮洞?馬汀跟你說的?也忒有想象力了吧!”
孫少晏晃晃手裏的話筒,“房間號。”
“一二零六。”
電話裏,劉小琴說她剛起床,洗個澡就過去。但一小時後,仍沒見到人影。
小冬等得昏昏欲睡,孫少晏心裏早就有了譜兒——十成十是畏罪潛逃了。
本來小冬覺得,在這件事上馬汀和劉小琴都有責任。可吃早餐時,看到馬汀那副談笑風生完全無所謂的樣子後,她幾次忍不住想出言跟他理論,都被孫少晏暗地裏製止了。
吃過飯,馬汀自願充當免費司機。
孫少晏說他要回公寓取點東西。小冬問他要了三姨家的鑰匙,拒絕了馬汀的好意,肚子離開。二哥把家裏弄得亂七八糟,她得在三姨回來之前,過去好好收拾一下。
離開希爾頓之前,小冬給李木魚打了個電話。李默接的,說李木魚還沒起床。
小冬非常理解。雖然李木魚向來晚期早睡,可昨天自從下飛機後便馬不停蹄地折騰,加之晚上又喝了不少酒,而且離開酒店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當然該補睡一下。
小冬說沒什麽要緊事,讓李默不要吵醒他。電話裏,她順便問李默什麽時候去她那兒,把衣服和洗漱用具都拿走。
李默嘿嘿一樂,說都來回折騰好幾回了,那些東西就放那兒好了,以後說不定還能用上。
小冬拿他沒轍。自己那兒,已經儼然成了他的免費收容所。
李默問她,中午要不要一起吃午飯。小冬說下午還有事,沒空兒。李默鬱悶不已,說午飯後要跟小爸一起回S市探望爺爺,住兩三天,國慶假期結束前才能回來。
小冬覺得自己就是心太軟,而李默這臭小子絕對是瞅準了她這一點。電話裏,李默那可憐巴巴的聲音,成功地讓她改變了主意。
掛電話前,李默忽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對她說:“孟老師,昨晚小爸回家時,心情相當不錯,竟然連我打架的事都沒再提起。而且……嘿嘿,我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潘婷洗發水的味道,柔香型的哦。小爸從不用潘婷,你說是誰的呢?是誰的呢?誰的呢?”
刻意拖長的古怪腔調不斷重複著最後的話,讓小冬又好氣又好笑,沒跟他多囉嗦,直接收線。
李木魚昨晚心情好嗎?小冬不這麽認為。經曆了那頓晚宴,估計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好——肥婆夫婦除外。小冬猜測,他大約是因為太累的緣故,所以才沒有跟李默計較打架的事吧。當然,小冬絕對不認為李木魚會這麽輕易就忘記。肥婆那頭還沒擺平,李默現在身處的,恐怕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的寧靜。
因為答應了李默,中午要跟他們一起吃飯,所以小冬決定下午再去三姨家打掃衛生。
啊坐著地鐵回到公寓,洗了個澡,換了套輕便的衣服。吹幹頭發紮起馬尾,鏡子裏那張臉又恢複了清秀純淨,看起來像是個尚未走出校門的女大學生。
時間尚早,小冬站在陽台上,倚著欄杆曬太陽。不知哪來的興致,她從褲兜裏掏出手機,翻開蓋子高高舉起,對著攝像頭展露出一個很甜美的笑容。
哢嚓一聲,這個自戀的瞬間永遠定格。光線充足,膚色看起來健康而粉嫩,嘴角的笑容雖然有點兒傻,卻燦爛無比……總體而言,這張自拍照令小冬非常滿意。
她手指飛快地按了幾下,把照片設成了桌麵。正意猶未盡地想再拍幾張時,一條短信姍姍而至——
小冬,救命啊!!
小冬心裏咯噔了一下,然後當看清發信人時,麵上頓現無奈之色,迅速地回想起昨天蘇笑臨走前在她耳邊念叨的那件事。
據他聲淚俱下的描述,情況大致是這樣的,家裏老太太收到風聲,聽說他談女朋友了,立馬命令他帶出來給她看看。隻有她那關審核通過了,兩人才能繼續處。老太太辦事毫不拖泥帶水,非常雷厲風行,見麵時間就定在……明天。他一聽,頓時急紅了眼。要是到時候老太太發現被騙了,那他就必須得跟老太太親自挑選出來的那幾個根正苗紅的女青年輪番相親,然後從中挑喲個娶回家當老婆!
小冬特別理解蘇笑的痛苦,可她是在是愛莫能助。自己身邊的事都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可以拿出來浪費。所以昨天不管蘇笑怎麽哀求,她都堅決不鬆口。正琢磨著該怎麽更有力度地拒絕他時,又進來一條短信——
小冬啊,為了捍衛我處男的名譽,你舍身成仁的光榮時刻終於來臨了!!
小冬對著手機屏幕哈哈大笑,腦子裏忽然蹦出一個人……沫沫!
這不正是天賜良機!
小冬沒多猶豫,立刻給蘇笑回了條消息——
蘇笑同誌,組織上一定會盡快派人前去與你會合,共同迎接即將到來的嚴峻考驗!
過了片刻,蘇笑來電。
小冬正在跟沫沫通話,興奮的尖叫聲毫無征兆地襲擊了她的耳朵,迫得她把手機遠遠拿開。好一會兒,餘音方才嫋嫋散去。
“耳朵都快聾了。”
“冬冬,他真同意跟我相親啊?”
“見麵,記住是見麵!能不能看對眼兒,就要看你的道行夠不夠深了。”
“你趕緊跟我說說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溫柔的?嬌媚的?妖豔的?性感的?對胸部有沒有什麽特殊要求?我現在去買加厚胸罩還來得及!”
“清爽自然就好了,不用刻意裝扮。尤其是他家人,非常不喜歡那種濃妝豔抹的女孩子。”小冬無奈地掏掏耳朵,轉身走進客廳——眼睛被陽光晃得有點花。
“家風嚴謹啊!我喜歡!”沫沫的聲音已經快high上天了。
小冬忍不住打斷她激情澎湃的意淫,卻又不得不說:“明天他媽媽也會去。”
“啊……”腦筋急轉彎,沫沫傻眼了。躊躇片刻,故作嬌嗔地道,“為什麽啊?這樣人家壓力多大嘛!”
“甭跟我發嗲。他媽對兒媳要求很嚴格,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要是黃了,可別跑到我家哭。”
沫沫哧哧一笑,“放心!為了那雙令我魂牽夢縈的電眼,我豁出去了!前方就是刀山油鍋我也堅決不會為之卻步!”
小冬被她酸得渾身直哆嗦。,沫沫絕對是個好女孩,就是動不動好抽個風,耍個寶。
“詳細情況我晚點兒再給你打電話。現在還不是百分百肯定,我得再確認一下。”
“收到!冬冬,我太愛你了!”
“謝了,我一點兒也不愛你。再見。”
小冬沒有立即給蘇笑回電話,而是準備等晚上回來直接去隔壁找他——這種事還是當麵說比較好。
中午要跟李木魚一起吃飯,小冬不禁想起昨晚被他壓倒在沙發上的那一幕,心跳微微加速。她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有緊張,有慌亂,卻獨獨沒有厭惡。甚至,近距離地對上他那雙微染疲憊的雙眸時,有那麽一瞬間,她知道自己動搖了。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渴望,她想去回應他心中的渴望。若不是被劉小琴的電話破壞的氣氛,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男女間感情的變化是微妙的,苦苦掙紮的泥潭也許隻是迷亂中的幻覺,溫暖的光劃破黑暗時,一切都會變得豁然開朗。曙光初現的刹那,小冬的腦海中卻閃現出二哥的麵孔……他們也曾擁抱過,甚至接吻。小冬鼓起勇氣,努力卻回想當時的感覺。很溫柔,很溫暖,卻總是令人覺得不安。她不知道這份不安究竟來自何處。她曾經以為,不安的根源來自於世俗的壓力。然而,當李木魚強勢地吻上她的唇,強勢地把她壓倒時,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弄錯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
自醫生宣告她今後再也無法生育時,她就已經徹底放棄了對愛的渴望。她努力存錢,買房供房,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前進。也許她已經忘記了一個女人該如何去愛一個男人。她的世界裏,永遠不會離他而去的,隻有親情。
當二哥吻上她時,她不知該如何回應,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想傷害,也不想被傷害,所以她選擇順從,糊裏糊塗的順從,不負責任的順從。若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也許結局不至於太壞。畢竟在她心中,二哥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可世事總是如此出人意料。一次偶然的相親,李木魚,這個名字怪異的男人就這樣闖進了她的生活。他跟她,從相遇的那天起,似乎就玩起了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他與她,總是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友情之上,愛情未滿的曖昧,是成熟都市男女常玩的把戲。她喜歡李默,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心裏幻想,如何自己能有一個李默這樣的兒子,生活該是多麽美好。當她惑然地遊走在這種惱人的混沌中時,李木魚卻突然強勢地打碎了他們二人間那微妙的平衡。她知道,他已經玩夠了這場曖昧的遊戲。可她呢?
天堂地獄,其實僅在一念之間。
第三十一章 感情的轉變
小冬忽然覺得惡心。她看了林西北一眼,視線沒有過多地停留。
十一點半,李木魚的車穩穩停在小冬家樓下。
小冬走出樓門時,看到他站在車邊打電話。今天他的著裝風格跟以往有些不同,黑白細條紋想間的寬鬆式薄毛衣,配著牛仔褲和時髦的休閑褲,內斂優雅中透出幾許染著陽光味道的青春氣息。
李木魚看到小冬,很快結束了通話,打開車門讓她上車。李默今天打扮得也很帥氣,特意戴了頂棒球帽,遮掩住臉上那些引人注目的傷痕。
李木魚今天心情不錯,看來經過一夜的休息,身體上的疲憊已經恢複。坐在副駕駛位上,小冬偏頭看他時,無意中發現他右眼皮上似乎有個小小的凸起。她湊近看了看,凸起更明顯,他的眼睛也有點發紅。
看症狀像是“麥粒腫”,就是在眼皮裏麵起的小節子。她建議李木魚最好去醫院看看,現在還不是很大,敷點外用藥,說不定就能讓它消下去。若是不聞不問,任由它繼續長大,那就隻能去醫院動刀了。
李木魚本來隻是覺得右眼裏好像有沙子似的總磨眼睛,經她一提醒,趁著紅燈停車的功夫對著觀後鏡照了照,發現右眼確實腫了起來。手指輕輕一按,眼皮裏有一粒小小的腫塊。
李默緊張兮兮地把頭探過來,順著小冬的指點仔細瞧了半天,“小爸,出門前我就發現你眼睛發紅,我還以為你昨晚睡好呢。”
“沒事,以前我長過這種東西,去醫院挖出來就好了,很容易治。”
挖?小冬聞言,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電視劇裏出現過的血淋淋的挖眼畫麵,身子悄悄往車門方向蹭了蹭,有點毛骨悚然的意思。
李默倒是很有興趣,好奇道:“用什麽挖?手指,勺子,還是刀叉?”
“這大概要取決於醫生的興趣。記不記得柳叔叔?”
李默點頭,李木魚繼續說道:“他是省立醫院著名的腦外科專家。他去西餐廳吃飯的時候,習慣用自己隨身攜帶的手術刀來切牛排。他說切開堅硬的頭顱,在粘膩濃稠的腦漿中尋找病變的血管腫瘤,這種工作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屠夫。所以他需要為這把粗俗的手術刀重新浸染上一些充滿藝術氣息的色彩,譬如說,用它來切割柔軟香嫩的牛排,那種細膩的手感,令他迷醉不已。”
李木魚是聲音溫潤悅耳,優雅迷人。小冬深吸一口氣,壓下胃裏的作嘔之感,與李默幾乎異口同聲地道:“變態!”
李木魚笑,“站在某個行業某個領域巔峰的人物,或多或少都是些變態的。”
“錯。”李木魚毫不留情地反駁,“看問題首先要清理因果關係。東方不敗在不敗以前是不變態的,當他立於不敗的巔峰之後,才慢慢走向變態。”
“Stop!”李默還想爭辯,卻被小冬硬生生打斷,“正常人又如何能了解變態的心理世界?所以我們還是現實點,來談談世界和平吧。”
車廂裏爆發出陣陣笑聲,就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隻是年齡組合看起來有些怪異。
真難得,今天的用餐地點是一間裝修非常大眾化的家常菜館。生意很紅火,擺放著幾十張桌子的大廳裏,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空去中飄著飯菜的濃香。
李木魚帶著他們兩個輕車熟路地走上二樓。小冬原本以為二樓是雅間,誰知一看才知道原來二樓依舊是大廳,隻是裝修精致了些,氣氛也沒有一樓那般嘈雜。
小冬好奇地四處打量。她聽學校的老師提起過這間飯店,都說這裏的飯菜味道非常特別,尤其是老板用自家祖傳秘方醃製的各色小菜,更是鮮香脆爽,開胃不已。
小冬住的地方離這裏很遠,所以她從沒來過。剛才上樓時,李木魚說這裏是一年前開業的,老板是他兒時玩伴兼高中同學。
一看他就是這裏的常客,二樓餐廳的服務生看到他,立即笑眯眯地迎上來,帶著他們穿過大廳,來到一張靠窗的空桌前,順手拿走放在桌子正中央的寫著“已定”的牌子。
小冬很喜歡這種氛圍。比起硬充小資格調的法國餐廳,來這裏吃飯讓人覺得更舒服,更自在。不用捏著嗓子說話,不用小心翼翼地喝湯,不用擺弄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刀叉。念及此,她立刻決定今天中午一定要放開肚子大吃一頓!
李木魚把餐牌遞給她,自己起身去了洗手間。
李默湊到小冬身邊,兩人興致勃勃地研究起來。服務生推薦了不少這裏的招牌菜,小冬把那些辣的腥的全濾掉後,精挑細選了四菜一湯。
李默四下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對她說:“孟老師,這家餐廳的老板是女的,看樣子這會兒應該不在店裏。”
“女的怎麽了?”小冬看到他鼻尖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隨即伸手摘掉了他的棒球帽。
“你怎麽這麽遲鈍呢!”李默恨鐵不成鋼地瞪大了眼睛,“這裏的女老板是小爸的發小兒,還是小爸的高中同學!小爸上大學那會兒,好像還跟她好過!初戀情人啊!”
小冬被李默緊張的樣子逗笑了,“每個人都有初戀,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可她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李默音量倏高,引得鄰桌上的人頻頻張望。
小冬拍拍他的腦袋,示意他冷靜,“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她跟你小爸就在一個城市,要是情投意合的話,早就在一起了。”
李默不滿地哼哼了兩聲。盡管他覺得小冬摸他腦袋的時候,那溫柔的眼神很像媽媽,可他堅決不能原諒她曾不止一次說過的那句話——“李默你頭發真好,又軟又滑,很像我家以前養過的那隻西施犬。”
“小爸是很搶手的!孟老師,你要有危機意識!”
小冬笑得前仰後合。
這時,李木魚走了過來。坐定後,他不時抬手揉眼睛。右眼皮上的凸起越來越明顯,眼睛紅紅的,使男人味兒十足的麵孔上,沾染了幾分滑稽可愛。
小冬坐在他對麵,實在看不下去了,“別再揉了,都快成核桃了。吃完飯去醫院看看。”
李木魚皺皺眉,側頭讓李默幫他看看眼睛裏有什麽異物。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刺著眼球,一眨就疼。
李默裝模作樣地湊上去,翻起他的眼皮看了半天,困惑地搖搖頭,“除了上眼皮裏麵的白色顆粒,沒有其他的東西。孟老師,你過來看看。”
小冬站起身繞到他身旁,彎下腰輕輕掀起他的眼皮,仔細看了一會兒,微微一笑,用小指指尖小心地鉤起一根沾在眼皮上的睫毛,又在他眼睛周圍吹了吹,李木魚頓時覺得舒服多了。
“睫毛太長。你揉眼睛的時候,它沾在眼皮上了。”
李默趁著小冬離座的工夫,已經麻利地把兩人的餐具換了位置,笑眯眯地坐到了李木魚對麵,表情看起來既天真又無邪。
李木魚把椅子往後拉了拉,神態自若地讓小冬坐到他身旁,順口問:“你表妹懷孕的事怎麽處理的?”
小冬鬱悶地擺擺手,“別提了,我能有什麽辦法。她想要可馬汀不想要,總要有一方妥協。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這事要是被我大舅知道了,那我家可就熱鬧了。”
“碰到這種事,最後妥協的往往是女人。”李木魚靠在椅背上,悠然地道。
小冬很氣憤,卻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馬汀縱橫花叢這麽多年,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就帆船。看他今天早上那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多半早就有了應對之策。
金錢是萬惡的,可人人都喜歡。男人的甜言蜜語是扯淡,可每個女人都吃這套。劉小琴這次,多半會栽得很慘。
沉默了一會兒,小冬悶悶地道:“不管怎麽樣,每個女人都有做母親的權利。”
“她肚子裏的孩子不過是她想嫁入豪門的砝碼,上升不到那麽神聖的高度。”
小冬咬著嘴唇,掙紮了片刻,訥訥地道:“如果懷孕隻是意外呢?”
李木魚笑著搖搖頭,倒了杯茶放在她麵前,“我想她懷孕不是意外。”不容置疑的口吻,輕鬆地粉碎了小冬心底那自欺欺人的想法。
小冬無言以對。她慢條斯理地喝著茶,但菊花的清香也驅不散心頭籠罩的陰霾。原來有許多事情,不是她不想忘,而是現實不允許她忘。
李木魚敏銳地察覺到了小冬此刻的慌亂和不安。其實他早就發現,小冬在麵對生兒育女這件事情時,經常會表現出異於常人的敏感和無奈。他知道,這一定是有原因的。其實這個原因並不難猜,不過他對此沒有興趣。他比較介意的是,小冬什麽時候肯親口說出來。
杯子裏的茶很快見了底,小冬悻悻地放下茶杯,垂下胳膊,兩隻手下意識地絞在一起。
“小冬,其實你應該學會如何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找出可以被原諒的理由。這一點,李默就非常擅長。”
小冬抬起頭,李木魚衝她笑了笑,隨即揚手習慣性地想去揉眼睛。小冬連忙拽住他的胳膊,抽出一張紙巾在他紅腫的眼睛上輕輕按了按。
李默笑眯眯地欣賞著這溫馨又曖昧的一幕,心情爽得不得了。
“你別總去揉它,越揉越難受。吃完飯,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嗯。”盡管眼睛很難受,李木魚臉上的笑容卻很舒展。他抬手指指茶壺,示意李默倒茶。
“我不是免費勞工!而且……”李默得意洋洋地指指自己的臉,“我現在是受傷的小孩兒,具有無條件享受大人關愛的權利。”
小冬寵愛地揉揉他的腦袋,自己拿起茶壺,把杯子一一倒滿。
“本來我準備晚點兒再跟你清算的,既然你這麽迫切地想向我說明你臉上那些傷痕的來龍去脈,那我……”
“小爸!”李默騰地站起來,“我要去洗手間!”說完,邁著矯健的步伐,一溜煙地跑出了餐廳。
小冬哭笑不得地看著李木魚,嗔怪道:“你幹嗎非要處處都跟李默針鋒相對?他跟你道行差太多,這種近乎單方麵蹂躪對手的勝利,難道讓你覺得很爽啊?”
李木魚微笑不語。
服務生端著一個大大的托盤走過來,他們點的菜來了。
李木魚拉起衣袖,拿起筷子貯備開吃。
小冬早就餓了,正想夾菜,視線忽然在他手腕上定住,似乎發現了什麽新大陸。
“我以為像你這麽一板一眼的人,應該不會喜歡這種沒有精確刻度的時尚手表呢。”
“一板一眼的人?”李木魚皺著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種既嚴肅又古板,完全與時代脫節,跟任何時尚的東西都不沾邊的人?”他放下筷子,不爽地道。
小冬強忍笑意,連忙搖頭否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連一向挑剔的二哥都對你的品位相當讚賞,你怎麽可能會跟時代脫節呢?”
“是嗎?那我是不是該覺得很榮幸?”李木魚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口氣不怎麽和善。
小冬隱隱覺得他在生氣,可又覺得他這氣似乎來得有點莫名其妙。她好笑地望著他紅腫的眼睛。要是不仔細看,說不定會以為那是被人一拳給打的。
她印象中的李木魚從來都是神色淡然,衣冠楚楚,像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完美雕塑。可今天的他,不僅穿著時髦隨意,言辭似乎也不像往日的咄咄逼人,銳氣十足。他優雅淡然地講述著既血腥又惡心的手術刀切牛排的故事,他把眼睛不舒服引起的煩躁毫不掩飾地展露在臉上,更有甚者,此刻他竟然會因為一隻手表引發的風波,坐在那裏生悶氣。
今天的他,身上少了那種令人覺得莫測高深的疏離感,少了那種世事盡握手中的壓迫感。小冬頓時覺得,也許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相差的沒有十萬八千裏那麽遙遠。
“小爸,孟老師,菜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李默從洗手間回來了。
李木魚沒什麽反應,倒是李默看出了幾分門道。他神秘兮兮地湊到小冬耳邊,悄悄問道:“孟老師,小爸莫非在跟你賭氣?”
小冬驚恐地搖搖頭。怎麽可能!這種庸俗的情緒,怎麽可能會出現在李木魚身上!
李默裝模作樣地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接著又湊到小冬耳邊,“孟老師,相信我沒錯的。你隨便說幾句好聽的哄哄小爸,肯定見效!”
小冬狐疑地看他一眼,不認為他的建議有任何建設性,盡管如此,她還是決定試試。原因很簡單,她實在是……太餓了!
“李木魚,那個……”小冬搜腸刮肚地琢磨著,到底該怎麽讚美他才能顯得既真誠又自然。
“那個?哪個?”李木魚的聲音聽起來很淡定,淡定得讓人抓狂。
李默瞪了小冬一眼,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竟然被小屁孩鄙視了。小冬覺得自尊心嚴重受挫。她回瞪了李默一眼,接著清清嗓子,娓娓道:“李木魚,其實我很喜歡你今天這種打扮。看起來特別平易近人,特別有真實感,不再那麽高高在上,讓人仰頭仰得脖子疼。”
“是嗎?”李木魚嘴角悄悄揚起微小的角度,“謝謝誇獎,不過我似乎還沒成功到需要平易近人的地步。”說完,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李默在桌子下麵衝小冬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小冬哭笑不得,竟然真被這臭小子說中了,她實在不知該作何感想。
“小爸,莫非你剛才在……吃醋?”
小冬手一抖,剛剛夾起的香菇跌落回盤子裏。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臭小子!
李木魚慢條斯理地夾了一條油汪汪的嫩綠色的菜心放到小冬的盤子裏,沒有理會他的話。
李默嘿嘿一笑,輕易地捕捉到了那張鎮定自若的麵孔上一閃而逝的尷尬。
吃飯途中,小冬出去接了個電話——齊薇打來的。
齊薇在電話裏說她要去趟美國,今晚的飛機,大概去半個月,就當是休年假。她說雖然跟展陽陽已經掰了,可有些事情她還是想當麵說清楚。小冬問她為什麽突然做這樣的決定,齊薇沒回答,隻說想借這個機會,出去散散心。
小冬緊張地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齊薇說家裏人給她介紹了個對象,兩人見了幾次,感覺還湊合。她說自己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就這麽一個人瞎混,去美國再見展陽陽一麵,算是給這段荒唐的感情親手畫上個句號,回來後找個人結婚,好好過日子。
她說得很輕鬆,可小冬卻覺得難過。倒是齊薇反過頭來安慰她,男女感情的事看開了耶沒什麽放不下的,愛情這東西不能光靠感覺,兩個人在一起能踏踏實實過日子才是正經。
小冬這個電話打了二十多分鍾,李木魚出來的時候,她剛剛掛斷。兩個人站在走廊裏聊了一會兒,正準備回去,卻聽見有人在身後叫李木魚的名字。
“果然是你!來吃飯怎麽也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清爽幹練的聲音中透著不加掩飾的喜悅。
兩人轉過身,迎麵向他們走來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短發女子。盡管現在是正午,可她身上的穿著卻像是剛從舞會上歸來……
剪裁合體的黑色低胸連身中裙,搭配著華貴的紫色披肩和時髦的及膝長靴,她整個人看起來雍容豔麗,走廊裏來往的行人無不對她投以好奇的一瞥。
甜膩的香水味順著空氣飄過來,小冬鼻子一癢,偏頭打了個噴嚏。
李木魚為二人做了簡單的介紹。小冬得知,她就是這間飯店的女老板,也就是李木魚的初戀情人——韓青。
“真難得你會帶朋友來我這裏吃飯,”韓青從精致的銀色手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小冬,“孟小姐,歡迎以後常來光顧。”
小冬禮貌地向她道謝。看她似乎有話想對李木魚說,於是她跟二人道別後,獨自走向回餐廳。
“小爸呢?他剛才出去找你了。”李默看到隻有小冬一個人回來,詫異道。
“他碰到朋友,在外麵聊幾句。”
李默好奇地向外眺望,沒有發現李木魚的蹤影,“什麽朋友?難道是韓阿姨?”豔麗的女人。韓青長得很漂亮,眼神銳利而張揚。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小冬忽然想起了一種植物——野薔薇。沒錯,她就像是一朵沾染著清晨的霧氣,傲然綻放的薔薇花,彰顯著令人無法忽視的美麗與驕傲。
李木魚很快就回來了。李默纏著他問東問西,話題都不離韓青。李木魚難得心地一一回答。小冬坐在旁邊,怎麽聽怎麽覺得這對父子的話都是在說給她聽的。
“小爸,韓阿姨什麽時候結婚啊?”
“她還沒男朋友。”
“都三十多了還沒男朋友?再熬下去可就成老處女了。”
“追她的人很多。她一會兒要去參加一個首映式,投資拍這部電影的人也是她的追求者。”
小冬聞言,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穿得那麽華麗,原來是要去參加首映式。
“既然那麽多人追她,她為什麽還動不動就打電話約你吃飯?”
原來李木魚的社交圈子裏也有女人,還是美貌與才能兼具的女人。小冬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著。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一起吃飯喝茶,隻是成年人的正常社交。”李木魚回答得很自然,最起碼小冬沒有在他臉上發現任何不自然的痕跡。
“吃飽了嗎?”
“啊……”小冬被他突然的發問驚了一下,嗆了口茶水,咳嗽了半天才才止住。
李木魚輕輕拍著她後背。不知為什麽,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愉快。
“你幸災樂禍啊……”小冬擦去嘴角的水漬,沒好氣地道。
李木魚指指她的臉,“沒擦幹淨。”
“哪裏?”小冬正要擦,他的手指已經輕輕從她皮膚上滑過……
“……謝謝。”
李木魚招呼服務員買單。
很快,餐廳領班走過來,說老板吩咐這桌免單。李木魚問他要了賬單,從錢包裏抽出幾百塊錢放在桌上,沒有理會領班的婉拒,帶著小冬和李默徑自離開了餐廳。
按照原本的計劃,午飯後李木魚準備帶李默回S市。可他的眼睛腫得越來越厲害,在小冬的勸阻下,他終於同意先去醫院看看。
本來小冬想直接去三姨那兒收拾房間,可不知為何就跟著李木魚上了車,然後稀裏糊塗地陪他一起到了醫院。
李木魚讓李默在車上等著,跟小冬一起走進省立醫院的門診大樓。
大廳裏人很多,兩個人在掛號處前排隊。小冬忽然想起那個擅長開顱的屠夫,饒有興致地問:“你那個喜歡用手術刀切牛排的朋友今天在不在啊?”
“你想見他?”李木魚笑。
小冬連忙搖頭,“我就隨便問問,那麽有性格的人物,不見也罷。”
兩人正說笑著,李木魚的臉色突然變了變,眼睛定定地望著她身後不遠處。
小冬不解,還沒來得及回頭,李木魚就已牽著她的手走出了隊伍。
“走,過去跟你高中老師打個招呼。”
小冬一聽,大驚失色,連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林西北跟趙倩兩人正一前一後地向他們走來。
“孟老師,真巧。”
“是啊,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主任。”
同樣麵帶笑容,趙倩自然大方,小冬卻有些不自然的緊張。
趙倩親昵地挽著林西北的胳膊,淡然自若地望著李木魚,“你好,我是孟老師的同事趙倩,這是我愛人林西北。孟老師對我愛人應該不陌生,聽說以前在三中時,他還教過你語文。”
小冬衝林西北笑笑,手心濕漉漉的。要不是李木魚緊緊握著她的手,說不定現在她已經拔腿跑到二裏之外了。
“孟老師,這位是?”趙倩禮貌地詢問。
小冬側頭看看李木魚,隻見他笑而不語。
“倩倩,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林西北禮貌地衝他們二人點點頭,風度翩翩的儀態看起來無懈可擊。
小冬忽然覺得惡心。她看了林西北一眼,視線沒有過多地停留。
趙倩並未有過多的反應,說話的是林西北,“我跟李先生在遠周的婚禮上見過,也算得上是有緣。”
李木魚眉頭微皺,略略思索了半刻,似乎頗為困擾,“是嗎?那天參加婚禮的人太多,我有點記不清了。”
林西北麵色微變,氣氛有些尷尬。
小冬用力握了握李木魚的手,正正神色,準備跟他們道別,卻聽趙倩不緊不慢地道:“孟老師,我正好有件事想問問你。”
麵對趙倩,小冬總覺得自己像個罪人,她求助似的望著李木魚……
這一次,李木魚的眼神她讀懂了——有我在,不用擔心。
“孟老師,有學生家長跟我反映,你班裏的學生在放假期間參與街頭鬥毆。你作為班主任,知道後卻沒有很好地處理。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樣的事情?如果是真的,我想學校有必要去派出所了解一下當時的具體情況。”
小冬一聽是這件事,凝滯的血液突然間活絡起來。她極快地道:“事情並沒有主任說得那麽嚴重,早就已經解決了。”果然是親戚,這麽快就從肥婆那兒收到風聲了。
“我想,趙主任說的一定是你親戚的兒子被打的那件事。”李木魚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那真是太巧了,跟他打架的,正是我兒子。”雖然眼睛腫得厲害,可他的氣勢卻絲毫未減。
趙倩頗感意外。她即沒有想到會有這種巧合,更沒想到他會把話說得如此直接,臉上不禁現出幾許尷尬。
小冬崇拜地望著李木魚。趙倩的先聲奪人,眨眼間就被他的反咬一口擊得潰不成軍。
李木魚沒有留給趙倩太多思考的時間,繼續道:“我已經約了楊太太,也就是趙主任的表姐,下周找個時間見麵。小孩子之間的矛盾,沒什麽大不了的。”
“既然這樣,那最好了。”林西北輕輕攬住趙倩的肩膀,“倩倩跟美容院約好了下午去做頭發。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說完,笑著跟二人別過。
小冬回過頭,靜靜注視著那對“恩愛”的身影漸漸遠去。
“二哥說得果然沒錯……”
“嗯?”
“二哥說我腦子裏塞滿了大便,愛上的是一個毫無道德底線的人形生殖器。”
“很精準。不會看人直接導致了你當年愛上他,以及現在沒愛上我。”
“你……”小冬被他的話震撼了。
李木魚被她目瞪口呆的樣子逗樂了,“你這副表情,會讓不知情的人覺得我把你非禮了。”
“怎麽會……”小冬被他過山車似的跳躍思維徹底磨沒了脾氣,“咱倆站一起,怎麽看都是我非禮你的可能性比較高。”
“我可以放棄掙紮。”
“……這個門診大廳裏想把你撲倒的女人有大把,這個機會,我還是讓給更有需要的同誌吧!”
兩人笑著回到掛號的隊伍裏。剛剛站定,小冬的神色忽然變得認真起來,“李木魚,對不起啊,剛才我不該那麽說。”
“嗯,你指哪一句?”
“說你是我男朋友那句。”小冬回想著剛才說這話時的感受。盡管她知道自己這種行為非常幼稚,可她必須要承認,當著林西北的麵說出這句話,讓她覺得非常痛快!
“有我這樣的男朋友,是不是讓你特別有麵子?尤其在你高中老師麵前?”
小冬不好意思地撇撇嘴,“適當的虛榮心有益身心健康。不過剛才真是謝謝你,這是我這幾年來,心裏覺得最爽快的一次。”
李木魚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你準備怎麽謝我?”
小冬拉著他的胳膊順著隊伍往前挪了挪,笑眯眯地道:“有句話叫做……大恩不言謝。”
李木魚拍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糾正道:“還有一句話叫做……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比起你說的那句,我個人更欣賞這一句。”
“你跟人抬杠是不是從來沒落過下風?”小冬邊說邊把一直背在肩上的包取下來抱在胸前。身邊不斷有人經過,萬一來個長著三隻手的,她這個月就得喝西北風了。
“也不能這麽說,我上大一時,曾在校際辯論會複賽中慘敗在一個大四學姐的嘴下。”
”辯論跟抬杠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辯論就是抬杠的最高境界。”李木魚側了側身子,把小冬護在身旁,冷冷地盯著不遠處那個徘徊在隊伍之外的矮瘦男人,眼神裏隱含警告。
小冬沒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好奇道:“後來你跟那個學姐還有聯係嗎?”
半分鍾後,那個男人灰溜溜地離開了門診大廳。李木魚這才收回視線,“你剛才說什麽?”
小冬耐心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隻聽他說:“我不認識她,隻知道她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連她的名字都記不清了。不過很巧的是幾個月前,我在一個意外的場合竟然碰到她了。說起來,這個人你也認識。”
“啊?”小冬的腦子飛速轉動,“我怎麽不記得自己認識這等偉大的人物?”
“葉南。”李木魚說。
小冬沉默了幾秒,點點頭,“她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走出門診大樓,小冬不甘心地嘟囔道:“早知道我當年就報考醫科大了!這醫生也忒好當了!排那麽長時間的隊,掛的專家門診,難道就是為了這瓶在藥店裏隨處可見的眼藥水?”
“難道你希望他在我眼皮上劃一刀,來證明自己不是庸醫?”李木魚語帶調侃,隨手把剛才從取藥處買的那瓶比藥店裏貴十倍的眼藥水塞進口袋裏,跟小冬一起向停車場走去。
李默在車上等得睡著了。
醫生囑咐李木魚要注意休息,不能讓眼睛太勞累。他權衡了一下,決定回家睡上一覺,明天清早再動身。
小冬在醫院門口跟他們父子二人分別,沒有告訴李木魚她要去哪裏,隻說下午還有事要辦。
離開醫院,小冬馬不停蹄地趕到三姨家。推開門時,入眼的卻是滿室清爽,已經有人先她一步來收拾過了。
小冬換鞋進門,拎著新買的蔬菜水果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看著裏麵琳琅滿目的食材,並沒有特別驚訝。她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後,很快離開了這個被收拾得一塵不染的家。
第三十二章 李木魚的世界
(男人愛上女人,本來就發生在一瞬間。愛之所以會成為千百年來最浪漫的命題,根本原因就在於它是瞬間產生的情感。沒有理由,無法解釋,更不被人的理智所約束。)
晚上六點多,小冬筋疲力盡地坐上地鐵。
家裏老人都安頓好了,畢竟上了年紀,身體不比從前。晚飯是馮丹準備的,她提前從飯店叫了外賣。
小冬從火車站把老人接回來的時候,馮丹已經把飯菜都擺上桌了。三姨看到馮丹,臉上終於露出久違的笑容。二哥不在,他給三姨打過電話,說臨時有事,晚點兒回來,不用等他吃飯。
飯桌上幾乎全是女人,原本應該有很多話題,可氣氛卻莫名的沉悶。馮丹很擅長察言觀色,她看出三姨有心事,所以話也不若平時那麽多。
吃完晚飯,大家都有些累了。馮丹留下幫三姨整理行李,小冬打車送爸媽回家。
站在路口等出租的時候,小冬纏著媽媽打聽他們這幾天究竟去了哪兒。
老太太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眉眼間染著幾分沉重,“小冬啊,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說。總之你給我記住,我跟你爸就你這麽一個孩子,下半輩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能找個好人嫁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我知道年輕人喜歡追求刺激,可我希望你跟少晏能多替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想想。尤其是你三姨,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早日抱上孫子。你跟少晏兩個人都有穩定的工作,現在應該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找對象上。聽媽一句話,以後沒事不要總跟少晏泡在一起!”
媽媽是一家之主,她老人家講話的時候絕不能打斷。小冬蹭到爸爸身旁,附在他耳邊悄聲問道:“爸,我媽最近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爸爸笑嗬嗬地摸摸她的腦袋,語聲和藹,“乖女兒,你媽的話就是咱家的聖旨。聖旨是什麽意思?那就是要求你無條件服從。”
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一家三口上了車。大約爸媽都有些累了,不約而同地靠在車座上打盹兒,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回家後,小冬手腳麻利地把二老的行李收拾好。下午從三姨家離開後,她直接就來了這裏。擦了地板填充了冰箱,打開熱水器燒上了洗澡水,爐子上還用文火燉著一煲老爸最愛喝的老鴨湯……超市裏現成的配料,直接放進砂鍋裏加水燉就行了。
小冬爸爸坐在沙發上一口氣喝了兩碗。要不是剛才已經吃過晚飯,他恐怕還能再喝兩碗。
“有個孝順女兒就是舒心啊……”他拍拍圓鼓鼓的肚子,靠在沙發上,一臉滿足地對老伴兒說。
小冬的媽媽不僅性格直爽剛烈,就連名字都透著一股須眉的豪氣——吳嶽飛。她望著坐在老伴兒身旁的乖女兒,內心裏也是滿足的,可是一想起她的個人問題,雙眉就情不自禁地聚在了一起,“小冬,你三姨很喜歡馮丹這姑娘,我們全家人、包括你姥爺也都很喜歡李木魚這小夥子。合適的人選就在身邊,你們還在猶豫什麽?你跟少晏要是能同一天結婚,你說那場麵該多熱鬧啊……老伴,你倒是也說兩句啊!”
“洗澡水我都燒好了。爸、媽,你們肯定累了,趕緊洗洗睡吧!我先回去了。”說完,小冬提著包奪門而出,落荒而逃。
坐在地鐵上,小冬靠在窗邊想事情。
爸媽這次出行,肯定是有什麽特殊經曆,否則不可能一回來就逼她結婚。她記得二哥說會去查那天被三姨刪掉的來電記錄,後來卻沒有聽他再提起過,不知道是沒查到還是忘記了。或者說……他查到了,隻是不想對她說?
小冬前排坐著一對如膠似漆的戀人,年紀都非常小。到底有多小呢?十四歲。
小冬非常肯定,因為左邊那個小鳥依人的女孩正是她的學生——柳夢夢。值得慶幸的是,摟著她的肩膀跟她調情的男孩子,不是李默。
小冬的擔心是有理由的,班裏很多女生都對李默非常有好感。青春期的躁動,她可以理解。有一次沫沫悄悄跟她說,在柳夢夢的英語作業本裏夾著一張鉛筆素描畫,雖然畫工不甚精湛,寫在紙背麵的那首短小精悍的情詩倒是很有點肉麻的文采……
李子樹下花瓣紛飛
默然而立的身影蕭索孤獨
我沐著溫柔的陽光翩然向你走去
愛的蓓蕾在心底悄悄綻放
你不經意的回眸
永遠將時間定格在了那四目相望的繽紛刹那
世間千般眷戀萬種柔情
不及你清澈雙眸中那兩抹浮雲般的隨性不羈
變了滄海換了桑田
小冬回想起來,依然被麻得雞皮疙瘩暴起。
那張寫著藏頭詩的速寫畫,現在還鎖在她辦公室的抽屜裏。
90後的孩子實在是讓人不能小覷。她本來想不動聲色地換個位子,免得柳夢夢看到她覺得尷尬。誰知屁股還沒離開座椅,就見那男孩低下頭,柔情款款地嘟起嘴,柳夢夢自然而然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要幹什麽?兩個半大孩子,難道還準備在公共場合大咧咧地接吻?
小冬四下看看,車廂裏零零散散地坐了不少人。兩個孩子完全不在意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嘴唇馬上就要碰到一起了……
就在這時,小冬的手機響了。柳夢夢被鈴聲驚動,慌亂地睜開眼睛,四下張望……
小冬暗歎一聲,拍拍她的肩膀,起身換了個較遠的位子。
電話是蘇笑打來的。在此之前,他已經來過三次電話,小冬都以不方便說話為由把他打發了。她講電話的時候,地鐵緩緩進站,柳夢夢拉著那個男孩的手,低著頭急匆匆地跑下了車。小冬無奈地搖搖頭,跟蘇笑約好一會兒去他家詳談。
剛走進蘇笑家門,齊薇就來了條短信,說馬上就要登機了。小冬因為去車站接家裏的老人了,所以沒去機場送她。
蘇笑沮喪地坐在沙發上,頭發亂糟糟的,身上套著件寬大的T恤,配著一條長及膝蓋的帆布中褲,很像李默平時在家時的穿著。
“小冬,這次你一定要救我!”蘇笑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指指茶幾上散落的照片,“要是你不救我,我就要去跟她們相親了!”
小冬饒有興致地拿起照片仔細翻看,“長得很不錯啊。這幾個女的一看就是那種舉止文雅的大家閨秀。”
“得了吧!”蘇笑煩躁地撓撓頭,“這年頭的大家閨秀都有一個通病,都以為自己是聖女轉世。你看她們那眼神,多麽凜然不可侵犯。我要是娶回家,說不定連上床做愛都要提前請示打報告,安排好時間再行實施。”
小冬放下照片,抱起躺在地板上的沙發狗軟枕,心裏思量著該怎麽開口跟他說沫沫的事。蘇笑見她半天沒說話,以為她在猶豫明天究竟要不要去,眼睛裏頓時迸射出希望的光芒,趁熱打鐵道:“小冬,你明天就陪我去見見我媽好不好?就是見一麵,又沒說咱倆的事就一定能成。”
小冬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道:“咱們之間什麽都沒有,我明天也不可能陪你去見你媽,這是原則問題!”
蘇笑一聽,臉色頓時黯淡下來。
“不過,我倒是有個不錯的人選推薦給你。雖然時間緊迫了點,可是我覺得她跟你其實挺合適的。要不你考慮考慮?說不定她比這些名門聖女更對你媽的脾氣。”
蘇笑不解地望著她,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種建議,心裏既懊惱又沮喪,沒好氣地道:“你什麽時候改行當媒婆了?”
小冬尷尬地笑了笑。盡管這個提議確實非常冒昧,不過時間緊急,不管行不行,總得試試。她掏出手機,翻出以前跟沫沫一起拍的照片遞給他,“這是我同事陳沫沫,你覺得怎麽樣?”
蘇笑不想看,手機卻被她硬塞進手裏。他隨便瞄了一眼,覺得那女孩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不過他現在沒心思去想這種問題,“不怎麽樣,不喜歡。”
小冬鬱悶地揪著沙皮狗的大耳朵,覺得這事很難辦。蘇笑不喜歡,她總不能把沫沫硬塞給他。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誰也不說話。
蘇笑隨手翻看她手機相冊裏的照片,發現多半是些花草風景,還有李默做的菜。翻到最後一張,正準備還給她,眼睛卻忽然一亮。接著就見他飛快地在鍵盤上按來按去,不一會兒,他自己的手機裏傳來短信提示音。
小冬不解,“你在玩什麽呢?”
蘇笑不說話,拿起自己的手機,打開未讀短信,裏麵赫然是小冬用做手機桌麵的那張自拍照。
“這下子可以交差了!”陽光燦爛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臉上,小冬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蘇笑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手機,腦子裏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你那個同事我見過!前幾天我陪我媽去青縣的時候,在酒店的遊泳池裏見過她。”
小冬連忙點頭,“沒錯沒錯,就是她。你覺得她怎麽樣?”
蘇笑沒什麽興致地擺擺手,“不成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小冬聞言,頓時氣結,“你有多成熟啊?”
“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不夠成熟,所以才要找個成熟的嘛!”蘇笑回答得理直氣壯。
小冬被他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悶頭坐了一會兒,起身準備離開。
“小冬,其實你不用覺得困擾。你已經表示得這麽明顯了,我又怎麽會不了解你的心意?我隻是想讓你跟我一起在我媽麵前做場戲,暫時對付過眼前的危機而已。”蘇笑仍然不死心,走到她麵前低聲哀求。
“既然是做戲,沫沫為什麽不可以?”小冬在心裏不斷告誡自己,堅決不能蹚這渾水,一個不留神,會玩火自焚的。
“因為我知道她對我有好感。對我好感的人其實挺多的,她們都不會拒絕跟我演這場戲,可我不能找她們。萬一她們想假戲真做,我不是害人害己嘛!”
小冬盯著他的臉瞧了半晌,嘖嘖道:“看不出你竟然自戀到這種地步。”
蘇笑有點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不信你問問孫哥,我們公司喜歡我的人多著呢!”
“要不這樣吧,我讓沫沫給你打個電話,你們兩個聊聊。她是個好女孩,我總覺得你們兩個特別適合,真的。”小冬麵色誠懇,語重心長地道。
蘇笑為難地皺起眉,躊躇了片刻,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如果她真的對我有好感,那我幹脆在電話裏直接讓她死心好了。”
小冬捶捶他肩膀,“誰拒絕誰還一定呢。我先走了,拜拜。”
蘇笑倚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她走到隔壁,掏出鑰匙開門。
臨進門前,小冬轉身跟他道了聲晚安。
溫柔的聲音,安撫的眼神,讓蘇笑沉鬱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她已經進門了,他仍然站在原地。
空蕩蕩的走廊裏靜悄悄的,感應燈很快就滅了。蘇笑討厭黑暗,輕咳兩聲,光明重現。其實他媽媽雖然嚴厲,卻不是不近人情,不會逼他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他故意把事情誇大渲染,是想知道小冬的態度到底有多堅決。
他輸了。這場試探的結果,正是他所能設想到的最壞結果。她果然從未曾對他有過哪怕一星半點的心動。
女人的心思纖細敏感,不管多理智的女人,都難免在情感麵前動搖。可她的態度太堅決了,堅決得讓他徹底喪失了對自己的信心。
他不相信一見鍾情,可他卻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他身邊有很多比她漂亮比她有氣質的女人,可卻統統無法令他心動。男人為女人心動,那種感覺酸澀而甜蜜。他為她心動了。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當她甩著腦後的馬尾辮,步履輕快地出現在他視野中時,他就心動了。
他曾問過馬汀,有沒有在某個瞬間突然喜歡上某個女人。本來隻是一句玩笑,可馬汀的回答卻引人深思——男人愛上女人,本來就發生在一瞬間。愛之所以會成為千百年來最浪漫的命題,根本原因就在於它是瞬間產生的情感。沒有理由,無法解釋,更不被人的理智所約束。
他記得自己當時還問馬汀,為什麽要頻繁地更換女朋友,難道是因為一直沒有遭遇到這個被愛擊中的瞬間?馬汀說,他喜歡漂亮的女人,各種各樣漂亮的女人。她們的目光很嫵媚,雖然不能引來愛的雷擊,卻可以令他的下半身堅挺無比。可這種感覺往往很難長久,所以他隻能不斷去尋求更新鮮的刺激。
聽完馬汀的這番話,蘇笑思考了許久。他覺得古往今來,少有人能像馬汀這般把花花公子的濫情粉飾得如此優雅。馬汀其實是個思想者,性愛領域的思想者……
蘇笑抖了抖肩膀。馬汀的話太有煽動性,以後還是少聽為妙。他活動了一下僵直的雙腿,關上門,轉身走進客廳。
手機電量不足,惱人的提示音攪得他心情更加煩躁,於是隨手按下關機鍵,脫下衣服,走進了洗手間。
小冬回家後,立即跟沫沫在電話裏詳細通報了剛才跟蘇笑會麵的情況。
沫沫聽說蘇笑對她的態度,情緒頓時低落起來。
小冬在電話裏安慰了她幾句,囑咐她不要忘記給蘇笑打電話。說不定兩人交談過後,事情會出現意想不到的轉機。
國慶長假結束,每個人都重新回到了忙碌的工作崗位。
小冬上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地跟初二的年級主任打聽了那個被李默打得“臥床不起”的男孩子有沒有來學校上課。得知他正在上體育課後,小冬頓時心下大定。
蘇笑跟沫沫兩人後來到底有沒有看對眼兒,小冬不得而知。那天,沫沫在電話裏支支吾吾地囉嗦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上班了,小冬發現沫沫新添了個毛病——坐在辦公桌前麵盯著手機桌麵發呆,外加傻笑。辦公室裏的老師都打趣地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每逢碰到這種問題,沫沫總是眉開眼笑,沉默不語。小冬不止一次地感覺愛情對女人的影響。
蘇笑這幾天沒有露麵,而是把自己關在家裏,埋頭找靈感。聽說十一月中旬他們公司有一場盛大的時裝發布會,不少歐美的知名品牌都會在發布會上展示自己下一季的新款時裝。
齊薇還在美國,一直沒有消息。
孫少晏搬回來了自己的公寓。為了不讓家裏人操心,他從家政公司請了個鍾點工幫他收拾家務。每周三,小丁會陪他去醫院做物理治療。馮丹去過幾次,都被拒之門外,於是她聰明地轉移了目標,沒事就買好菜去三姨那兒,陪她一起吃晚飯。這些都是小冬從老媽嘴裏聽說的。
自從家人回來後,小冬跟孫少晏幾乎沒有聯係。孫少晏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她倒是想打,可又不知道打過去該說什麽。她不知道兩個人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樣,她也不知道這種局麵究竟會持續到何時。
晃晃悠悠過了半個多月,長假後兵荒馬亂的工作終於理順。
這段時間,小冬跟李木魚倒是時有往來。
肥婆訛詐醫藥費的事情,很輕易地就被他解決了。那份鬼畫符似的單據,原來是肥婆私下裏找醫生偽造出來的。如果不是省立醫院的病曆單,也許李木魚處理起來還要花點時間。事情就是這麽巧,肥婆的弟弟是省立醫院的醫生,而李木魚的一個好朋友恰巧也是省立醫院的醫生……開顱屠夫柳誌傑。
柳誌傑在醫院裏名氣很大。他出名的原因,倒不是因為他喜歡用手術刀切牛排。
柳誌傑今年四十歲,在他三十七歲那年,就已經當上了醫院的腦外科主任,是國內外知名的腦外科權威,曾經參與過多次疑難病症的專家會診。加上為人風趣幽默,他在醫院裏人緣極佳。他拿著李木魚交給他的那份病例單子,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開單的醫生楊飛。
沒有費太多功夫,偽造病曆的事情就真相大白了。楊飛當著柳誌傑的麵,給自己的姐姐打了個電話。
通完電話後,柳誌傑非常和藹地拍拍他的肩膀,極為體諒他的苦衷,“小楊啊,我知道你這次是為了幫你姐姐。雖然事情嚴重違法了醫院的規定,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可大家都是同事,這件事我就當沒看見,沒發生。你姐姐知道你逃過一劫,肯定會很高興的。對了,我聽說她有個表妹在一中工作,你看這麽小的一件事,她不但讓你冒著被開除的危險偽造病例,還準備通過她表妹的關係,把事情添油加醋地捅到學校去。這麽做恐怕不太好,你說呢?”
楊飛腦門兒上汗珠直冒,頻頻點頭,“我再給她打個電話,讓她千萬不要去學校鬧。影響不好,影響不好。”
柳誌傑很耐心地聽完他的通話內容,非常寬容地把那份假病曆的複印件放到他桌上,“這份東西你收好,當作是一次教訓。讓你姐姐好好管教兒子,我那個朋友可沒我脾氣這麽好。以後要是再惹上他兒子,事情恐怕就沒這麽容易解決了。”
柳誌傑走後,楊飛虛脫似的癱坐在椅子上,半天才緩過勁兒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三次拿起電話。不待肥婆開口,他的聲音就好似衝破閘門的洪水,呼嘯著從嗓子眼裏湧了出來,“姐!你知不知道我這次差點被你害得丟了飯碗!你說你又不是沒錢,何苦為了訛詐那萬把塊錢的醫藥費,搞出這麽多事!你說對方肯定不敢不給,結果呢?我差點被你害得卷鋪蓋滾蛋!你知不知道柳誌傑是什麽人?他是我們醫院的金字招牌,他老婆是我們院長的女兒!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今天這件事,我以後的前途很可能就毀了!醫院裏盛傳柳誌傑就是內定的院長接班人,你說我今後還怎麽評職稱,怎麽升職!我求求你了,千萬別再為了那麽個不成材的玩意兒到處折騰了!那姓李的路子野得很,天知道他們還認識什麽不得了的人物!這件事就此打住吧,以後讓你兒子在學校收斂著點兒,不要再為了這件事情去招惹那個什麽李默!你,你跟我哭有什麽用!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就自認倒黴吧……”
那天李木魚請柳誌傑吃飯,小冬也在場。李木魚說,要讓她見識一下柳大夫用鋒利的手術刀切牛排的英姿。
席間氣氛非常輕鬆。
柳誌傑極為健談。他長相斯文,看起來更像是個學者。當五分熟的牛排送上桌時,小冬頓時滿懷期待地睜大了眼睛……
隻見柳誌傑慢條斯理地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銀色金屬盒子,慢條斯理地打開,慢條斯理地從裏麵取出一柄亮錚錚的小手術刀。
整個過程虔誠而優雅,小冬覺得自己都被感染了,被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變態的藝術氣息感染,胃裏一陣翻湧。
她很佩服李木魚,他坐在柳誌傑對麵,同樣點了五分熟的牛排。柳誌傑切一刀,他也切一刀。嫩紅色的肉汁順著刀鋒流出,兩人不約而同地叉起切下的牛肉送入口中,相視一笑,異口同聲的讚道:“好滋味!”
小冬很好奇,如果柳誌傑的銀色盒子裏裝著兩把手術刀的話,李木魚會不會也放棄餐廳提供的餐刀,跟他共同體驗開顱刀切牛肉的藝術美感。
幸好話題很快轉到楊飛偽造病例上,這極大地轉移了小冬的注意力。
三個人聊得很愉快。小冬發現李木魚其實是個社交高手,無論任何話題,他都應對得遊刃有餘。
小冬從交談中得知,原來他們兩人是在斯諾克俱樂部認識的,這令她大感詫異。沒想到,李木魚竟然還會打桌球。
接觸得越多,她越發現自己對李木魚的了解實在是少得可憐。他是葉南的學弟,他有一個美麗高傲的初戀情人,他與醫術高超的腦外科主任是忘年之交,他是斯諾克俱樂部的資深會員,圈子裏小有名氣的桌球高手……甚至,他還是德國某著名汽車集團特聘的油電混合動力研究所的專家。
也許小冬並沒有察覺,李木魚正不著痕跡地引領著她走進自己的生活。
他們聊著聊著,話題扯到孩子身上。
柳誌傑現任的太太龐娟比他小十歲。他跟前妻有個女兒,今年十四歲,在一中上學,並且是李默的同班同學。
李木魚早就知道這件事,這令小冬頗感詫異。李默的同學,豈不就是自己的學生?
李木魚在介紹小冬的時候,隻說她是自己的朋友,一中的老師,並沒有特別說明她是李默的班主任。加之家長會向來都是龐娟去參加,所以柳誌傑並不知道,小冬就是他女兒的班主任。
小冬興致勃勃地問起他女兒的名字。柳誌傑一聽,臉上頓時綻放出慈父的光芒,“柳夢夢,很乖,學習很好。”
小冬腦子停頓了三秒,柳夢夢……
學習確實不錯,情詩寫得更好!
柳誌傑對小冬的反應感到不解,李木魚適時地從旁解釋。
柳誌傑得知小冬的身份後,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隔著桌子,熱情地握住小冬的手。此刻的他隻剩一個身份,那就是父親。
臨走前,柳誌傑特意給小冬留下自己的名片,說家裏要是有人生病住院,盡管來找他。
這天學校放學後,小冬正在辦公室收拾東西,沫沫忽然神神秘秘地跑過來,趴在她耳邊悄聲道:“冬冬,明天不上班,咱倆看電影去吧?”
“你幹嘛這麽鬼鬼祟祟的?”小冬扭過頭,不解地望著她。
沫沫尷尬地笑笑,“你就說去不去嘛。”
“你有什麽陰謀?”小冬太了解她了,這丫頭一撒謊就變鬥雞眼。
“哪有啊!明天是《瘋狂的磚頭》首映式,朋友給了我兩張票,我想讓你陪我去看嘛。”
小冬知道這部電影,楚塵主演的,宣傳勢頭很猛,號稱是一部能讓人笑著流淚的電影。據說首映式上,全體主創人員都會亮相。這種票大多是關係票,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
“你朋友很厲害啊,連這種票都能搞到。誰啊?我認不認識?”
沫沫沒說是誰,晃著小冬的胳膊開始撒嬌耍賴。
小冬被她磨得沒辦法,隻好點頭答應。
沫沫舉起她的手,讓她對天發誓——明天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爽約!
小冬無奈照做,終於把這位姑奶奶給打發走了。
走出校門,小冬接到齊薇的電話。
齊薇剛從美國回來,約她晚上一起吃飯。兩人商定七點鍾在齊魯飯店見麵。
這幾天天氣不好,陰雨綿綿。小冬撐著傘走進地鐵站,正順著樓梯往下走,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她眼疾手快地抓住身旁的扶手,怒氣衝衝地轉過頭,卻看到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蹲在台階上,不斷有人從他身旁擦過。
“你沒事吧?”小冬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詢問。
那人不答,身子蜷成一團,肩膀不住顫抖。
“喂,你還好吧?”她輕輕拍拍那人的後背,琢磨著要不要打120。
地鐵已經進站了,過往的行人腳步更加匆忙。小冬看他一直這麽蹲著也不是辦法,於是架著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他扶了起來。
“謝謝。”那人垂著頭,雙手抵著自己的胃,聲音低啞。
小冬總覺得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就在這時,他緩緩抬起頭……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展陽陽?”
“孟小冬?”
“你怎麽在這裏?”
“我胃疼。”
“上次不是頭疼嗎?怎麽換地方了?”
“你……”展陽陽側身靠在樓梯的不鏽鋼扶手上,“我沒勁兒跟你抬杠。”
“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
“不至於,我還沒死。”
“這樣啊,那我先走了,你保重。”說完,小冬瀟灑轉身……
“你見死不救?”展陽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掌心裏全是冷汗……
“你不是還沒死嗎?”
“你不是當老師的嗎?”
“是啊,可老師又不會治病。”
“就算不會治病,最起碼應該有點樂於助人的精神。”
小冬撥開他的手,正色道:“你這次是跟薇姐一起回來的?”
“什麽意思?”展陽陽不解。
“薇姐不是去美國找你了?”
“什麽時候?我不知道啊。”
小冬怒瞪他,“難道你是為了躲開薇姐才跑回國內的?”
展陽陽冷冷地回瞪她,“你想象力太豐富了。我上個禮拜就回來了,處理一點私事。”
小冬不相信他的話,“那可太巧了。薇姐半個多月前去美國找你,昨天剛回來。”
“我們能不能換個空氣好一點的地方說話?”展陽陽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帽子下麵,是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小冬極不情願地扶著他的胳膊逆行而上,兩個人艱難地擠出了地鐵站。
“我幫你打個車吧。”小冬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氣喘籲籲地道。
“我的錢包手機車鑰匙全丟了,身上隻有兩塊錢硬幣。”展陽陽坐在地鐵站外的長椅上,心情非常煩躁。
小冬一聽,心裏生出幾分同情,“打車的錢我幫你付。你要去哪兒?”
“哪兒也不去……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頓了頓,他又補充了兩個字,“謝謝。”
展陽陽突然變得這麽有禮貌,小冬一時間還真有點不適應。她想了想,從錢包裏掏出五十塊錢放在他身旁,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把錢拿走,我騙你的。”
“什麽意思?”小冬回到原地。
“錢包沒丟。”
“你……”小冬無語。
展陽陽把錢塞回她手裏,“不過還是謝謝你。”
“既然沒丟,為什麽要跑去坐地鐵?體驗百姓生活?”
展陽陽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在諷刺我?”
“隻是覺得好奇。”剛停不久的雨再度下起來,小冬撐起傘,很善良地向前湊了湊,把他也一起遮住。
展陽陽沉默了半晌,漠然到:“沒什麽可好奇的。我就是想找個人多的地方待一會兒。”
這個回答令小冬深感意外。
“胃不疼了?”她問。
“你……”展陽陽臉色一白,摘下帽子丟到一邊,抬起頭氣哼哼地道,“多謝提醒。”
“晚上薇姐約我吃飯,你去不去?”小冬覺得這純屬廢話,問了也白問。
“去。”
“你說什麽?”小冬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難道你希望我說不去?”
“不不不,隻是覺得有點意外。”
展陽陽無所謂地笑了笑,“她去美國找我,肯定是有什麽話想當麵跟我說。我早晚都是要見她的,不如就在今晚。”
“難道薇姐去美國後沒給你打電話?”
“我換電話號碼了。”
“真無情。”小冬冷笑。
展陽陽皺皺眉,話鋒一轉,“你最近談戀愛了?”
“這是我的隱私。”
“跟誰?李木魚?”
小冬沉默不語。
“被我猜中了吧……”展陽陽微微一笑,“他是個好男人,跟我姐夫一樣。”
“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沒什麽,隨便說說而已。這年頭,好男人已經快絕種了。”他說得很輕鬆,可蒼白的麵孔上卻染著濃濃的落寞,“前陣子我一個人去了一趟西藏。那真是個好地方,天又高又藍,空氣也很幹淨。住在哪裏,感覺心都變敞亮了。站在雪山上,西周白茫茫的一片,太陽的光強得連墨鏡都遮不住……我很喜歡那裏,那是片很純淨的地方。也許以後我會在布達拉宮附近開個小店,養一條大狗,盡情地享受那片悠遠的藍天白雲。這幅畫麵最近經常出現在我夢裏,特別真實……”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小冬聽得很認真,一時間忘記了身邊的嘈雜與喧囂,隨著他娓娓的敘述,走進了那個雪山下的寧靜世界。
“我發現你的情緒特別容易受感染。剛才是不是被我描述的畫麵打動了?”嬉笑的聲音冷不防自耳邊響起,小冬驀地一驚,臉上現出薄怒之色。
展陽陽揉揉仰得發酸的脖子,緩緩站起身,“你跟齊薇約的幾點?”
小冬抬手看表——已經六點二十了!
“走吧,現在去坐地鐵還來得及!”
展陽陽攔住她,笑眯眯地從口袋裏摸出一串車鑰匙,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的車就停在附近。跟我來。”
展陽陽的車跟他的人一樣囂張。
小冬很不恥下問地向他打聽這輛拉風的藍色跑車是什麽牌子。當聽到“法拉利”這三個字的時候,她被震撼了。
“這車我是姐夫的。”
小冬點點頭,小心翼翼地係上安全帶,拘謹地挺著身子,正襟危坐。
“法拉利很結實,你不必擺出僵屍一樣的坐姿。”
小冬聞言大窘,趕緊放鬆肩膀,輕輕靠在椅背上,“開車吧,我跟薇姐約了七點鍾在齊魯飯店見麵,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第三十三章 莫名其妙的黑鍋
(清冷的目光穿過黑暗,越過千山萬水,似是在追尋著什麽,又像是在緬懷著什麽。沒有人能走進他的世界,也沒有人能融化他眼裏的冰霜。)
正是下班高峰期,塞車是必然的。
途中齊薇來了個電話。小冬剛要說展陽陽就在她身邊,卻聽齊薇搶先道:“冬子,路上塞車,我可能要晚點兒到。孫美人在我車上,你要不要跟他說兩句?”
小冬一聽,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很久沒見過二哥了,久到竟然開始覺得害怕。
“冬子,你啞了啊?說話!”
車停在紅燈前,展陽陽不解地看著她,“齊薇的電話?”
小冬機械地點點頭,“你跟她說好了。”
展陽陽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手接過手機,“齊薇,是我。”
“陽陽?”齊薇詫異驚呼,“你在國內?”
“嗯,有什麽話等會兒吃飯的時候再談。我這邊也塞車,飯店見。”說完,他幹脆利落地合上手機,隨手丟給小冬。
車流緩緩移動,車廂裏沒有再響起手機的鈴聲。
小冬幾經掙紮,終於下定決心,“展陽陽,麻煩你在前麵的路口停一下,我要下車。”
“為什麽?”
“你跟薇姐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在旁邊聽著多不合適。”
“我覺得挺合適的,再說我也沒什麽話需要跟齊薇單獨談。”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了,你在前麵讓我下車就行了。”
“齊薇車上還坐著別人吧?”展陽陽非常肯定。眼看就要到路口了,可他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你到底要不要停車?”小冬被他嘲弄的眼神刺激得心裏更加煩躁,語氣又急又衝。
展陽陽冷哼一聲,“不停。瞪著我沒用,你要真不想去,可以選擇跳車。”
“你……”小冬被他噎得胸口直犯堵,頓了頓,才說,“算了,不停拉倒。”到了飯店他總是要停車的,到那時再走也不遲。
“孟小冬,我覺得像你這麽活著特別沒勁,真的。”展陽陽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
“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送給你。”
“嗯,我也覺得自己活得是沒什麽意思。其實有時候我挺羨慕齊薇的,她活得特真實,比我強。”展陽陽倒是沒有被她的話激怒,言語間竟有些欷歔。漫不經心的語調裏少了幾分往日的張狂,卻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
兩個人各懷心事,一路上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展陽陽開著車拐進飯店的停車場,小冬看到齊薇的車已經停在那兒了。她的逃跑計劃尚未實施,就已經被展陽陽毫不溫柔地拽進了電梯。
頂樓的旋轉餐廳裏客人不多,他們這一桌人顯得尤其出眾。
“小冬,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兄妹倆見麵後的開場白。
齊薇覺得這兩句話帶給她的衝擊,甚至超過了看到展陽陽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們兩個斷絕兄妹關係了?”展陽陽坐在齊薇身旁,頗為好奇地道。
齊薇皺起眉,“我看差不多。”
孫少晏指指身邊的空位,“別客氣,坐。”
小冬僵立原地,繃著臉沉默了片刻,終於忍不住道:“二哥,我們能不能不這麽說話?”
孫少晏展眉輕笑,聲音卻依舊冷颼颼的,“那我們應該怎麽說話?”
齊薇實在看不下去了,“孫少晏你適可而止吧!冬子別杵在那兒了,趕緊坐下,有話好好說。”
“薇姐你們吃吧,我先走了。”小冬覺得自己要是再待下去,一定會窒息在這壓抑的氣氛中。誰知她剛一轉身,就聽到二哥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小冬,我被調回總部,下個月初動身去法國。”
“啊?”小冬一聽,哪裏還顧得上生氣,跑過去抓住他的胳膊,急急地道,“你瘋了啊!腿還沒好呢,為什麽這麽急著走?”
“早點兒走有什麽不好?我走了,你就不用再成天小心翼翼地躲著我了。”
齊薇聞言,強忍住笑,插話道:“孫美人,你知道不知道你這句話聽起來像什麽?如果我說出那兩個字,你的一世英名可就徹底毀於一旦了。”
孫少晏的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沒理會她的調侃,對小冬說:“坐下吧,大家都餓了。”
剛點完菜,小冬就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
這下可好,不想走也不成了。大舅來了,單槍匹馬毫無征兆地殺進城來了,此刻正在火車站,等著家裏人去接。
“二哥,大舅肯定是知道劉小琴懷孕的事了!我媽在家準備飯呢,我得趕緊去火車站接他!”說完,小冬急匆匆地起身準備走。
孫少晏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小冬望著放在牆邊的拐杖,無奈道:“你現在這樣去火車站那種人多的地方太不安全了。再說大舅要是看到你,鐵定第一時間就得讓你把馬汀找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還是先穩住他再說。”
“我打電話叫小丁過來送你去。”
“別麻煩了 ,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了。大舅估計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齊薇倒是很想開車送他們過去,可這樣一來,就把展陽陽自己晾在這兒了。好不容易見麵,真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不能再耽誤了!你們慢慢吃,我走了!”
孫少晏皺著眉頭正想阻止,卻見展陽陽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晃著車鑰匙對齊薇說:“你們兩個慢慢吃,我送她去火車站。”
齊薇錯愕道:“為什麽?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樂於助人了?”
孫少晏麵無表情地盯著展陽陽,眼神非常冷。
“齊薇,你要是有話非要跟我當麵說清楚的話,明天下午兩點去濱海西路上那間陶藝店找我。”
小冬難以置信地呆立當場。這個囂張的卷毛天才向來都是目空一切鼻孔朝天的,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平易近人了?莫非去了趟西藏,心靈真的被淨化了?
“你不必揣測我這麽的動機。其實答案很簡單,我純粹就是閑得無聊。”
小冬覺得,這根本不能算是理由。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展陽陽看起來真的是一副無聊到想跳樓的樣子。
時間緊迫,她顧不得多想。剛坐進車裏,還沒來得及係好安全帶,車尾已經猛然掉轉。極短的停滯過後,車身好似離弦之箭般飛馳而出……
“你……”小冬坐直身子,緊緊地攥著安全帶,“你慢點開,其實我也不是那麽趕時間。”
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孫少晏靜靜目送那輛囂張的藍色法拉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絕塵而去。
“展陽陽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問。
“我怎麽知道!”齊薇無精打采地把玩著手裏的茶杯,“大多數時候,他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孫少晏嘴角挑著一抹略帶嘲諷的淺笑,“我一直以為,像他那種張狂囂張的人能安全地活到今天,本身就是個奇跡。”
“他不是個壞人,你何必總是針對他?”齊薇知道他向來對展陽陽都沒有好感。
孫少晏習慣性地想掏煙,卻發現出門的時候忘記把煙帶在身上了。
齊薇笑著把自己包裏的煙丟給他,忽然想起那天在酒店房間裏,似乎也發生過類似的一幕。
“良家婦女不該抽煙。”孫少晏點了一根煙,輕輕吸了好幾口。每當他心情煩亂的時候,煙總是能讓他很快鎮定下來。也許,這種鎮定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神經麻痹。
齊薇正想去拿煙,聽到他的話,手懸在半空,停了幾秒,緩緩落下,“不抽煙的*****依舊是*****。”
孫少晏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笑起來,“齊薇,每當你進入某種自我鄙視的狀態時,說話就會特別粗俗。”
“謝謝誇獎。”她漫不經心地把點燃的煙夾在指間,扯著嘴角,笑得頗為自嘲,“前陣子家裏給我介紹了個對象,人還不錯。去美國前我跟他約會過幾次,結婚過日子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我聽蘇笑說他見過那男的,據說臉特像趙本山。”
齊薇撲哧一笑,“跟你肯定是不能比,可也不至於歪成那樣兒。臉是長了點兒,但是絕對沒彎到豬腰子那種角度。”
孫少晏彈掉煙灰,涼涼地道:“別拿我跟豬腰子臉比。”
齊薇聞言,肆無忌憚地大笑了好一陣子。笑完後,神色忽然黯淡下來。她默默抽著煙,精致的側臉映在玻璃窗上,弧度優美的卷翹睫毛上下顫動,美麗的杏眼裏不再有往日的銳氣。此刻坐在孫少晏麵前的她,隻是個落寞的小女人。
清香四溢的飯菜擺在桌上,兩個人胃口不佳,誰也沒有動筷。不遠處,兩個端著托盤的服務員湊在一起悄聲低語,猜測著這對形貌出色的男女跟剛才那對匆匆離去的男女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在她們看來,這個男人有些麵熟。這樣的長相,就算在娛樂圈也並不多見。他靜靜地坐在那裏,視線不時望向窗外,看起來既不像是在欣賞夜色,也不像是在仰望星空。清冷的目光穿過黑暗,越過千山萬水,似是在追尋著什麽,又像是在緬懷著什麽。沒有人能走進他的世界,也沒有人能融化他眼裏的冰霜。
服務員看得有些癡了。身後那桌客人眼巴巴地盯著她手上托盤裏的脆皮烤鴨——整整五分鍾了,還沒上桌。
齊薇連著抽了兩根煙,嗓子有些幹澀。她端起茶杯,大口喝光了杯中的茶,潤潤嗓子,打破沉默,“吃飯吃飯,菜都涼了。”
孫少晏唇角微揚,笑得自嘲。拿起筷子隨便吃了幾口,食不知味。
齊薇不時地往他麵前的盤子裏夾菜,嘴裏不忘擠兌他兩句,“孫美人,你這飯量也太不像個男人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能盡顯男兒本色!”
“豬腰子臉的吃相一定很狂野。蘇笑說,他的胳膊比你的大腿還粗。”
齊薇聞言,頓時杏眼圓睜,憤憤地說道:“蘇笑那個渾小子怎麽知道我大腿有多粗?”
“這不難猜。當然,蘇笑的數據肯定是不準確的。處男通常不具備用眼睛來測量女人身體各部位尺寸的能力。”孫少晏笑得更舒展,聲音溫潤淡雅,好像一陣輕柔的風拂麵而過。隱形眼鏡在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點點耀人的光芒,清冷的黑眸裏似有星光閃爍。
不知為何,齊薇看著看著,竟然覺得雙頰隱隱發熱。她的腦子裏巨雷轟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竟然有點莫名其妙的心動——這痞子勾引女人的功力實在是不可小覷!
“真是百年難遇的奇景……”孫少晏放肆地大笑,“齊薇,你臉紅了。”
速度與激情。
小冬坐在車上,腦海中飛快閃過那部電影裏的飛車畫麵。
展陽陽車技非常好,這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年輕十歲,她恐怕會搖下車窗,興奮地尖叫……
名車,美男,激情的狂飆,多麽浪漫銷魂的體驗。可惜,十年前她唯一坐過的車,是自行車。
“市區超速會被開罰單的。”小冬似乎漸漸適應了他非人的駕駛速度,聲音聽起來頗為鎮定。
展陽陽瞄了一眼時速表,鬆了鬆腳下的油門,不以為然地道:“這條路上哪裏有測速雷達我都一清二楚。”
“難道你從來沒被警察抓到過?”小冬對他的話頗為懷疑。
展陽陽思索了片刻,嘴角忽然綻出一抹輕柔的笑意,憶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葉南開著他的車,以近乎亡命的速度飛馳在濱海的高速公路上。那是葉南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他麵前釋放自己的情緒。他清楚地記得,那一晚她眼角隨風而去的淚水。那時候他對她,也許隻是欣賞。欣賞她的瀟灑,欣賞她的獨立,欣賞她的堅強。這種欣賞,越來越多地吸引著他的目光。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視線,已經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葉南不知道他這次突然從美國回來,自然也不會知道昨天他曾去監獄探望修月。
從修月入獄起,他幾乎每個月都會去一趟。
葉南並不知情,修月說,這是男人之間的秘密。昨天,修月對他說:“兩個月後,大寶和小貝生日那天,來監獄接我。”
他有些意外,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也許事情來得太快,他竟有些措手不及。
修月要出獄了,比葉南預計的時間早了近一年,修月說,他要給葉南準備一場最盛大的婚禮,很多事情需要提前準備。
修月的要求他無法拒絕。六年的監獄生活對修月而言,仿佛是慵懶的獵豹厭倦了血腥的廝殺而陷入的冬眠蟄伏。冬眠過後,回歸自由奔馳的草原,他仍舊會成為毋庸置疑的……王者。
“我駕駛執照被吊銷過一次。”
許久的沉默過後,小冬幾乎忘記了剛才他們在談論的話題。頓了頓,她說:“你是不是特別享受那種與眾不同的感覺?就是那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一個急轉彎過後,展陽陽隨口道:“照你這麽說,你也屬於雞群中的一分子。”
小冬被他抓住語病,懊惱不已,幸好這時火車站已遙遙可望。她覺得,跟展陽陽在一起,對任何人的忍耐力都是一個考驗。他永遠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漫不經心的語言勾起人心底的火氣,然後興致勃勃地撩撥幾下,熊熊大火便順理成章地燃燒起來。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麽這麽不招人待見的原因——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
小冬急匆匆地在人群中搜尋大舅的身影,展陽陽則雙手插在褲兜裏,悠閑地四處張望。
大舅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他在小冬找到他之前,就已經發現了她的存在。
這要得益於展陽陽那身紮眼的裝束。印滿英文字母的灰色套頭衫和那條破得不能再破的牛仔褲,成功地攫住了大舅的視線。大舅那雙微顯混濁的眼睛裏,染著濃濃的厭惡。
當得知這個穿著與二流子無異的小青年竟然是小冬的朋友時,大舅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小冬,你是當老師的,隨時隨地都要注意影響!”說完,還別有所指地瞥了展陽陽一眼,言下之意很明顯。
“對,你是老師,要注意影響。”展陽陽嬉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們回去。”
大舅毫不客氣地把小冬拉到自己身旁,沉聲道:“不用麻煩了,我們自己打車回去。”
小冬尷尬不已。她原本就不想讓展陽陽跟來,因為古板守舊的大舅一定不會對他有好印象。可他似乎真的是很閑,不顧她的反對,就這麽大咧咧地跟了過來。這下子大舅回去時,一定會跟媽媽嘮叨個沒完。
展陽陽無所謂地聳聳肩,瀟灑地轉身而去。
大舅見狀,臉色稍稍舒緩。兩個人正要走,卻聽……
“孟小冬,你的包落在我車上了。”
啊?小冬低頭一看,果然發現自己兩手空空,“你下車的時候怎麽不提醒我?”
展陽陽眨了眨眼睛,很無辜地望著她,“因為我也是剛剛才發現你手裏似乎少了點什麽。”
“大舅,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不行!”大舅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往停車場走的路上,大舅低聲問她;“小冬,
你怎麽會認識這種來路不正的朋友?他的車是哪兒來的?”
大舅你小點聲。他就是穿得比較另類,其實人還挺不錯的。” “那他是做什麽工作的?”大舅冷哼。好人家的孩子,哪有耳朵上穿那麽多洞的!
“這……”這小冬語塞。說起來,她還真不知道展陽陽究竟是做什麽的。隻是從齊薇那裏零星地聽說他家裏很有錢,而他本身也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似乎做過不少工作,但是每一份又都幹不長。
大舅見她躊躇不語的樣子,心中更加相信自已的判斷。
幾個人走進停車場,裏麵密密麻麻地停滿了車。
“你的車在哪兒?”大舅問得很不客氣。
展陽陽挑挑眉,抬手遙指。
大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神色頓時變得有點古怪,盯著展陽陽上上下下瞧了半天,疑惑道:“卡車司機成天跑長途,哪有你這麽細皮嫩肉的!”
小冬聽得滿頭霧水,展陽陽則很快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你是在說那台裝木材的大卡車?它旁邊那輛藍色的才是我的車。”
小冬強忍著笑,挽起大舅的胳膊,尾隨展陽陽走了過去。
展陽陽打開車門,彎腰從後座上把她的包拿出來。大舅神色複雜地繞著車身轉了兩圈,沒有再說什麽。
臨走前,展陽陽叫住小冬,從錢包裏掏出一張金色的卡片在她眼前晃了晃,“拿著這個,免得你家人以為你誤交損友,破壞了人民教師的形象。我走了,拜拜。”
不待小冬看清卡上的字跡,大舅怒氣衝衝的聲音已經在她耳邊響起,“小冬!你跟他究竟是什麽關係?他為什麽要給你信用卡?”這種卡他在小琴那兒見過,聽說用這種卡買東西可以直接賒賬。
“大舅,這不是信用卡,這是張設計比較特殊的名片……”小冬就著停車場昏黃的燈光辨析著上麵印的文字。真不愛國,全是英文。不過比起李木魚的德文名片,上麵的內容算是通俗易懂多了。
名片上的內容很簡單,除了電子郵件和電話號碼外,隻有短短兩行字。翻譯過來,大致意思應該是― 美國花旗銀行高級投資顧問,展陽陽博士。
小冬不知道該不該翻譯給大舅聽,畢竟他老人家向來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深信不疑。要是大舅知道被他視為二流子的展陽陽竟然擁有如此金光閃閃的身份,打擊恐怕是毀滅性的。
“這名片上都說了些啥?”大舅推推她胳膊,好奇地問。
“上麵是法文,我看不懂。”小冬把名片塞進包裏,輕描淡寫地道。
“弄這麽個鬼畫符似的東西,誰知道是真是假!”大舅憤憤不平地拎起腳邊的巨型編織帶,跟小冬一起離開了停車場。
回到家,爸媽已經把飯菜都準備好了,三姨也在。
大舅這次來得突然,在電話裏也沒說有什麽事,
弄得家人心裏七上八下的,琢磨著是不是姥爺在老家出了什麽意外?
一見麵,不等媽媽詢問,大舅就率先道明了自己的來意。除了小冬,家裏人聽完後全都傻眼了。小琴懷孕了?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以呢?!
圍坐在餐桌前,大舅痛心疾首,嚷嚷著一定要把那個始亂終棄的陳世美找出來,掛個牌子,當街遊行!
小冬在腦海中想象著馬汀遊街的畫麵,忍不住失笑出聲。
二姨在桌子下麵捅捅她,未等她反應過來,大舅已經發話了,“小冬,你是不是認識那個把小琴逼得無路可走的負心漢?”
小冬連忙搖頭,“不認識!我最後一次見到表妹是在半個多月前,她跟我說她懷孕了。後來我再給她打電話,就全部轉進了語音留言。”
“什麽?”媽媽一聽,頓時變了臉,“你早就知道小琴懷孕的事?為什麽不跟家裏說?”
小冬無語。她不知道劉小琴是怎麽跟大舅說的,不過依照自己多年來對她的了解,她跟大舅說的,多半與事實相差甚遠。無限放大對自己有利的部分,徹底忽略對自己不利的部分,然後添油加醋地扯進一堆不相幹的人來分散大家對事件本身的注意。她不知道在劉小琴的敘述中,自己究竟扮演了個怎樣的角色。
果然,就見大舅麵色不善地道:“小冬,當初小琴進城找工作,我親手把她托付給你。在這件事上,你的表現實在讓我太失望了!小琴說她找你商量,你卻告訴她,千萬不要告訴家裏人,還勸她悄悄地去把孩子給打掉。小琴進城時間不長,什麽事都以你為主心骨,你怎麽能給她出這種餿主意?大舅從小到大,除了小琴之外,最疼的就是你。你什麽時候竟然學會跟大舅撒謊了?還說不認識那個混賬男人!當初不正是你把他介紹給小琴的?現在怎麽又不承認了?小琴心眼實,覺得人是你介紹的,那肯定不能有什麽問題,所以那個男人說要跟她登記結婚她就信了,還被他哄騙著上了床!她是真的愛上那個男的了,死活都要跟他結婚,在家裏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我跟你舅母看著她變成這個樣子,心都碎了啊!小冬啊,就算大舅求你了,小琴說這件事隻有你能幫她了。她說隻有你才有辦法勸那個男的回心轉意,跟她結婚……”
大舅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小冬現在隻想幹一件事——殺人。
“大舅,表妹還說什麽了?”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鎮定,鎮定得讓大舅一時間竟有些亂了方寸,頓了頓,才說,“她現在情緒很低落,你就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了。她說,要是連你也幫不了她,那她隻能……”
“隻能什麽?隻能去尋死?”
她話音方落,就見媽媽拍案而起,“小冬你給我閉嘴!”
大舅重重歎了口氣,“小冬啊,你不一要怪大舅埋怨你。小琴是我的心頭肉啊,有哪個當爹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人玩弄了感情,搞大了肚子還能無動於衷的?”
“人舅,時間不早了,你坐了半天的火車肯定也累了,今晚你就早點兒休息吧,這件事情我們明天再慢慢商議。”說完,小冬連“再見”也沒說,就起身拿起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她知道爸媽現在一定快氣瘋了,可她實在沒辦法在那裏再多待一秒。她真的很怕自己會一時失控,當著全家人的麵把劉小琴那些令人發指的行徑一一拆穿。她不能這麽做,大舅不會相信她的話,也不願意相信她的話。而爸媽知道真相後,立場也隻會變得更加尷尬。
劉小琴!!
小冬恨恨地衝到路邊,伸手攔了輛出租。她隻想盡快逃離這個地方,逃得越遠越好。
上了車,司機問她要去哪兒。她腦子一片混亂,隨口報出個地名。司機看出她心情不佳,一路上沒跟她搭話,而是自娛自樂地聽著電台裏的廣播。
破舊的音響裏傳出的嘈雜歌聲擾得她氣血翻湧,起,她恍若未聞。
司機不時透過觀後鏡小心翼翼地觀望她的動靜,
頭痛不已。猶豫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姑娘,你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可能是什麽人有急事找你。”
小冬毫無反應,隻是愣愣地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法國梧桐,似乎靈魂早已遊離體外,坐在這裏的隻不過是一尊沒有生命的軀殼。
司機剛說完,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透過觀後鏡
,看到她低頭在包裏翻騰了一陣,還以為他聽了自己的勸告準備接電話。誰知下一秒鍾,卻見她飛快地搖下車窗,抬起胳膊,狠狠地把鈴聲未斷的手機扔了出去……
“姑娘你……”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小冬勉強維持著聲音的平穩,從嗓子眼兒裏擠出這句話。
司機見狀,識趣地不再說話,順手關掉了正在收聽的電台節目。
車廂裏霎時間沒了響動,安靜得讓人有些心慌。
十幾分鍾後,目的地到了。
小冬站在公寓群的雕花鐵門前,有瞬間的恍惚。大理石柱上那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一遍遍從腦中閃過——齊景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李木魚住的地方。
保衛室裏的保安見她動也不動地站在大門外,任由進出的車輛從她身旁擦過,好半天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拎著警棍走了過去,“小姐,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散了她的思緒,小冬眨眨眼,視線定格在保安的臉上,頓了幾秒,緩緩地道:“沒什麽,我隻是路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進去。心裏澎湃的怒火和說不盡的委屈正在漸漸吞噬她的理智,她隻想找個人傾訴。她覺得自己周身的血管已經瀕臨崩裂的邊緣,如果不釋放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
人在情緒即將崩潰的時候,總會生發出一些偏執瘋狂的念頭。殘存的理智告訴她,就算是瘋子殺人,也逃脫不了法律的製裁。
——劉小琴? ? ……你這個王八蛋!
“小冬?”
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
溫潤的聲音裏染著淡淡的訝異,還有淺淺的歡愉,仿佛夜色中一抹柔和的清風,緩緩吹進心底。
她緩緩轉過身,緩緩抬起頭……
接著,眼淚好似開了閘的洪水般傾瀉而出。
李木魚有片刻的失神,下一秒,毫不猶豫地把她擁人懷中。
保安見狀,非常識趣地轉身離去。
李木魚輕拍著她的後背,任由她的淚水肆虐在自己價值不菲的外套上。兩個人就這麽相擁著站在大門外,過往的車輛裏,不時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小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抬起頭時,正對上李木魚那雙染著笑意的晶亮黑眸,裏麵清晰地浮現著自己的身影。那抹身影沉浸在溫柔寧靜的海洋中,不再孤單。
“哭夠了?”
“嗯。”
“如果沒碰到我,你還準備在這裏站多久?”
“不知道。”
李木魚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痕,“走吧,回家再說。”
第三十四章 天平的兩端
(為了證明我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大男子主義,剛才我特意給了你三次機會,讓你主動跟我告白,可惜你都放棄了。)
李默對小冬的到來表示了極大的歡迎。在李木魚明顯帶有威脅性的眼神下,他不甘不願地帶著滿肚子困惑,乖乖回房“睡覺”去了。
小冬坐在沙發上,接過李木魚遞來的濕毛巾,胡亂在臉上抹了幾把。
清涼人腦,理智回歸。她局促不安地盯著地板上的木紋,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今晚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躊躇了很久,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緩緩地道:“我……”話剛出口,卻發現客廳裏空蕩蕩的。她茫然四顧,剛剛緩和的心情莫名地慌亂起來?
“我在泡茶。”廚房裏傳出李木魚的聲音,讓小冬緊繃的情緒倏地放鬆。
清香四溢的花茶散發著玫瑰的芬芳,她雙手捂著茶杯,掌心一片溫暖。
“出什麽事了?”李木魚坐在她身旁,側身倚著軟軟的靠墊,淡聲問道。
小冬盯著杯子裏飄著的玫瑰花瓣,聲音很低,像是自語,“沒什麽,就是覺得心裏有點憋得慌,想找個人說說話。”
“誰欺負你了?”李木魚單刀直入。
小冬搖搖頭,手裏的杯子晃了晃,水麵上映著的那張臉隨著微漾的水紋變得扭曲可怖。溫熱的水汽模糊了視線,恍惚間,她仿佛看到劉小琴正在齜牙咧嘴地衝她獰笑……
“我想殺人。”
“看得出來。”
“有這麽明顯嗎?”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
“如果你還要繼續對著那杯茶咬牙切齒的話,恐怕會變得更可笑。”
“我除了能跟這杯茶較勁外,什麽都做不了。就算殺人不犯法,我也不能對自己的表妹下手。”
“原來是她,這倒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難道她連被人搞大肚子這種事也能栽贓到你頭上?你似乎沒有這個功能。”
“你……”小冬的視線終於從茶杯上移開,轉過頭哭笑不得地望著他,“就算我有這個功能,也絕對不會有興趣去搞大她的肚子!”
“跟我說說她是怎麽欺負你的。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照樣有很多辦法可以收拾她。”李木魚說這話時,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唉……”小冬長歎一聲,“一言難盡。”
李木魚笑,“那你就慢慢道來吧。”
小冬咬著嘴唇琢磨了一會兒,脖子扭得有點酸,她索性也側過身去盤腿坐在沙發上,這樣兩個人就麵對麵了。
李木魚很滿意她這個坐姿,“具體說說她都是怎麽欺負你的。不過說起來,我倒是該感謝她。”
“你這人可真沒原則!”小冬氣鼓鼓地瞪著他,半天沒說話。
李木魚似乎很欣賞她生氣時的表情,臉上的笑意愈加濃厚,“如果沒有她,我怎麽有機會欣賞到媲美孟薑女哭長城的奇景。”
小冬想起自己剛才的糗態,腮幫子頓時泛紅,“哪有那麽誇張!我就是小小地掉了幾滴眼守目而已。”
“劉小琴現在在哪裏?”李木魚忽然問道。
“在老家。”一聽到她的名字,小冬稍稍好轉的
心情頓時再度被陰霾籠罩。
“她是怎麽把你扯進去的?”
“她說馬汀是我介紹給她的,說馬汀以登記結婚為幌子哄她上了床,說我不讓她把懷孕的事告訴家裏人,說我建議她偷偷去墮胎,說馬汀要是不娶她的話她就去死,還說隻有我才有辦法說服……”
“這些話她都是跟誰說的?”
“跟我大舅。”
“然後你大舅就進城來找你了?”
小冬悲憤地點點頭,“然後大舅當著我們全家人的麵,聲淚俱下地把劉小琴那些話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我媽聽完簡直快氣瘋了,如果不是我走得快,估計她得拎起掃帚直接把我逐出家門。”說著說著,淚珠子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眼角泛起濕熱,她正想伸手抹掉,卻被另一隻手搶了先。
修長的手指輕輕從她眼角拂過,柔和的聲音徐徐在耳邊響起,“別哭,為了那種人流眼淚,太沒出息了。”
“我本來就很沒出息。”小冬低著頭,破罐子破摔道。
“說得也是。”
“李木魚,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誠實?”
“女人不需要太有出息,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看不出來你這麽大男子主義。”
“現在看出來還不晚。”
“你是不是大男子主義,跟我有什麽關係!”小冬脫口而出。
李木魚皺皺眉,挑起她的下巴淡淡地道:“太有關係了。不要問我為什麽,你要是繼續跟我裝傻的話,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小冬倔強地瞪著他,神色凜然,心裏卻早已七上八下地跳翻了天。
其實,自從今晚她站在齊景苑大門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很多事已經發生了。就算不願麵對,就算不敢麵對,也必須要去麵對了。
“小冬,我們是什麽關係?”
“朋友。”
“什麽樣的朋友?”
“好朋友吧。”
“什麽樣的朋友?”他重複。
“好朋友啊。”小冬堅持。
“第三次,什麽樣的朋友?”他緩緩站起身,
彎下腰,雙手撐在沙發靠背上,很有壓迫感地把她整個人嚴嚴實實罩在身下,“想清楚了再回答。”
小冬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他的視線,沉默不語。
“小冬,為了證明我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大男子主義,剛才我特意給了你三次機會,讓你主動跟我告白,可惜你都放棄了。”
小冬抬起頭,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告白?這種事我已經很多年沒幹過了。需要情書和玫瑰嗎?”
李木魚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些以後再補好了。”
“那好,你聽清楚,我隻說一次……”小冬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我隻說一次,聽不清楚不關我的事啊。”
“這種距離,就算是蚊子哼哼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歐式落地鍾滴答滴答地擺動……
小冬揉揉紅腫的眼睛,深吸一口氣,臉上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雙唇輕輕開啟……
李木魚麵色沉靜,耐心地等待著,聲音卻遲遲沒有傳入耳中。
“我不懂唇語。”他說。
“我也不懂。”
李木魚皺眉,小冬連忙解釋,“剛才那不是唇語,我正在醞釀情緒,活動活動嘴唇。”
“如果你覺得嘴唇缺乏運動的話,我可以教你一個更好的方法。”李木魚上身壓得更低,深沉的眸子裏浮起暖昧的柔光,“怎麽樣?情緒醞釀好了嗎?我耐心有限,已經忍不住想幫你活動活動嘴唇了。”
小冬縮了縮身子,撇撇嘴低聲道:“李木魚,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特別的……”特別的淫蕩!
“如果一個男人這麽近距離地跟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時,看起來還像個謙謙君子,那隻有兩個可能:一,他身體有問題;二,他精神有問題。我是個身心健康的正常男人,如果你再繼續跟我裝傻,那我很可能還會做出更多不君子的事。”
小冬心情忽然變得很好。她推開李木魚,活動了一下盤坐得有些酸麻的雙腿,赤腳踩在地板上,跟他相視而立。
“醞釀好情緒了?”他問。
她搖頭,“還沒。”
“還需要多久?”他又問。
她態度堅決,“今晚肯定是不行。”
他笑,“那就明早。”
她鬱悶,“有區別嗎?”
他點頭,“有。”
她不恥下問,“什麽區別?”
他答得毫不猶豫,“我說有區別,自然就是有區別。”
她聽得氣悶不已,“我不喜歡霸道的男人。”
他臉上笑意觸融,“你已經喜歡了。”
她腮幫子紅成一片,“我……我還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清楚。”
他不給她絲毫逃避的餘地,“想清楚什麽?跟少晏之間的感情?我覺得你今晚的舉動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頓時語塞,心裏飛快地琢磨著該如何應對他的步步緊逼。
下一秒,他已擁她入懷。
“小冬,該想的事情你已經想得很清楚了。現在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去解決。”
她不語,隻靜靜地靠在他胸前。
他的聲音低徐舒緩,透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寧靜。她閉上眼睛,聆聽著他的心跳。
她其實很渴望能與這平穩有力的心跳合鳴,共同奏出家的樂曲。可她知道,前方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她去麵對,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並非她一廂情願就能解決。她不想傷害任何人,但越是不想,傷害卻越是紛至而來。
她無法忽視這些傷害,自私地去尋找幸福。她與他之間,其實一直都隔著一道看不見的鴻溝。
一日之計在於晨。
天不亮李默就起床了。當他看到小冬從李木魚的臥室裏走出來時,頓時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孟老師,早上好!”
小冬被他洪亮的大嗓門嚇了一跳,“今天是周末,你怎麽這麽早就起床了?”
李默笑眯眯地跑到她身邊,神秘兮兮地問:“小爸呢?還在睡覺?”
小冬早就看透了他那點鬼心思,“不知道,他昨晚睡書房。”
李默撇撇嘴,無言地轉身走進廚房。
早餐很誘人,白粥小菜蔥油花卷,清香撲鼻,讓小冬頓時覺得肚子裏空空如也。
她跟李默二人對坐在餐桌前。李木魚剛剛起床,正在洗手間裏洗漱。
“沒想到你連花卷都會做啊。”小冬咽了咽口水,嘖嘖稱歎。
李默嘿嘿一笑,“誰讓小爸喜歡上一個不會煮飯的女人!不過這也不奇怪,我看到網上有人說,80後的這代人,男人會煮飯的比女人多。孟老師,你說中國以後會不會回歸到母係氏族社會?男的煮飯帶孩子,女的耕地幹農活啊?如果能這樣也挺好的。”
小冬大窘。跟李默相比,她十四歲那會兒簡直就是個白癡,“你從哪兒看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海角論壇啊,國內最大的論壇。難道孟老師你平時都不上網的?”
小冬又窘了。她當然知道海角論壇,上麵五花八門,什麽內容都有。最出名的,是它的人肉搜索引擎。每當有人爆料後,人肉搜索引擎立即開動,保證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件相關人員的祖宗八代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那個論壇的瀏覽量太大,同時在線人數太多,不是她家那少得可憐的帶寬能承受的。打開一個網頁,需要的時間大概是十五分鍾左右。雖然論壇土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可惜網速太不配合。一來二去的,她也就不再去了。
“孟老師,你到底知不知道海角論壇啊?”
“知道,不常去。”
“嘿嘿,最近上麵有個帖子特別火,我聽班裏同學說,那個發帖的人很可能是咱們學校的老師。”
小冬一聽,稍微提起點興致,“什麽帖子?”
“名字記不清了,挺煽情的,好像是叫什麽《遊走於愛與尊嚴之間,我的生命漸漸荒蕪》 。”
“是挺酸的。說什麽的?”
“自傳體小說,特別長,文筆特張愛玲風格,我就看了一點。有人根據她小說裏的一些細節,推測作者肯定跟咱們學校有關係。這幾天,班裏的人討論得可熱鬧了。”
小冬覺得李默這孩子太逗了,“你還看張愛玲的小說啊?”
“以前我媽的書架上放著一套張愛玲的小說集,我看過幾本。”頓了頓,他撇撇嘴,“小爸你終於洗完了,我都快餓死了。”
李木魚神清氣爽地走進餐廳,拉開椅子坐在小冬身旁。空氣中頓時多了一抹淡淡的檸檬香,很好聞的味道。
“吃飯。”一家之主發話,大家齊開動。
“小爸,今天我要跟同學去看電影,中午不回家吃飯。”李默咬著半個花卷,含混不清地道。
李木魚皺皺眉,“咽下去再說話。”
小冬偷笑。如果被李默看到他昨晚卸去謙謙君子麵具後的真麵目,不知道他這嚴父的威嚴還能維持到幾時。正在暗爽,卻聽他氣定神閑地道:“剛才少晏來電話,向你是不是在我這兒。”
“啊?”小冬聞言,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緩了緩神,問,“二哥怎麽會給你打電話?”
“他說你手機不通,家裏電話也沒人接。”
手機?小冬心裏撲通一下——怎麽把手機的事給忘了?
“我昨晚把手機扔了。”
“扔了?”李木魚失笑,“扔哪兒了?”
小冬心疼得額頭直冒汗。四千多塊錢啊!忽悠下子就沒了!
李默一臉孤疑,“孟老師你受什麽刺激了?竟然做出這麽豪邁的事?你那部手機可是去年諾基亞推出的限量版啊!”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切!”李默憤憤地喝光碗裏剩下的粥,“我吃飽了!”說完拍拍屁股,起身離開了餐廳。
小冬在腦子裏努力地回憶昨晚扔手機的地點。過了一夜,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回來。她決定吃完飯後立刻動身,不管怎麽樣都要去找找看。四千多塊錢,夠她半年的生活費了!衝動害死人啊!
李木魚饒有興致地盯著她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別惦記了,一會兒我帶你去買個新的。”
“不要!那部手機是二哥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對我很重要!”小冬隻顧著心疼,絲毫沒感覺到身旁那股驟然冒出來的寒氣。
“既然這麽重要,當初你就不應該扔掉。既然已經扔掉了,那就說明他對你而言,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
“人在衝動之下做出的事情不能按常理衡量,我一定要去把它找回來!”
“他”和“它”的區別,小冬並未察覺。
“少晏已經知道了劉小琴的事,他讓你中午去他那兒。”
“剛才二哥來電話你為什麽不讓我接?”怪不得洗臉洗了那麽長時間,原來是在接電話。
“因為我告訴他,你今天中午跟我有約會,沒時間。”
“你……”砰的一聲,小冬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二哥找我,肯定是商量劉小琴的事情,你為什麽要這樣說?”
李木魚笑,嘴角高高揚起,眼睛裏卻一片清冷,“我為什麽不能這麽說?”
小冬推開椅子站起身,憤憤地瞪著他,口不擇言道:“我去見我哥,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憑什麽擅自替我做出決定?”
“憑什麽?”李木魚皺皺眉,“不憑什麽。該如何解決劉小琴的問題,他不需要跟你商量。劉小琴把責任推到你頭上,為的不就是逼少晏出麵幫她處理?少晏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不必擔心。就算你不去少晏那兒,對事情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李木魚你太霸道了!”小冬惱羞成怒,衝進客廳,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但還沒走到門口,就被李木魚阻住了去路,“衝動根本不能解決問題。少晏想見你,為的也不是劉小琴的事。”
“你什麽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小冬音量倏然升高,“我為什麽要明白你的意思?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也不需要你來操心!”
“孟小冬!”李木魚聲音不大,氣勢卻駭人,“我也是有脾氣的!”
“這一點誰都能看得出來!”小冬怒極反笑,“你既然這麽介意我跟二哥的事,又何必要說喜歡我?這兩個字是不能隨便說的!你們男人都一樣,溫柔起來什麽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一旦翻臉了,就會把那些宣稱不在乎的事情統統拿出來計較!我不喜歡霸道的男人,不喜歡!”
“Stop ! ”
驀然插進來的聲音,令情緒激動的兩個人俱是一愣。
李默站在自己房間門口,氣鼓鼓地瞪著他們,“還沒結婚就吵架,真是夠幼稚的。難道你們沒聽說過,家庭暴力會嚴重影響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嗎?”
家庭暴力?小冬和李木魚二人對視一眼,哭笑不得。
“小爸,我個人認為,你有時候確實霸道得近乎蠻不講理!盡管我知道,說出這句話會有什麽後果,可我還是要說!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孟老師,我堅決支持你!沒想到還沒等我反抗,你就已經率先扛起了起義的大旗!我決定要加人你的隊伍,與霸權鬥爭到底!我這就收拾行李,搬到你家去住。”
滿室寂靜。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在被他這麽一攪和,徹底變味了。
小冬反複在腦子裏回放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怎麽想怎麽覺得那些話實在是說得太傷人了。她抬起頭,正想道歉……
“Sorry。”李木魚的聲音率先響起。
小冬靜靜地望著他,滿腔滿腦的怒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沒想到,這個霸道的男人竟然會先開口道歉。
李默笑眯眯地走過來,沒大沒小地拍拍李木魚的肩膀,“小爸,道歉也要有誠意啊。說中文,Please。”
“李默,我知道你英義不錯。去書房把我放在電腦旁邊的那份資料翻譯成中文,翻譯完了再去看電影也不遲。”
“小爸你……”李默一聽就傻了,齜牙咧嘴地揮著舉頭,憤憤道,“你這擺明了就是打擊報複!赤裸裸的打擊報複!起義軍是不會屈服的!”
小冬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李默這孩子,實在是極品啊極品!
一場硝煙彌漫的爭吵就這樣被李默消弭於無形。隻是小冬心裏明白,有些裂痕並不是那些孩子氣十足的插科打諢所能愈合的。莫名的氣餒,侵蝕了她心底剛剛萌芽的渴望。
午飯前,小冬婉拒了李木魚的好意。獨自離開他的公寓。
家裏亂成一團,她必須去見二哥。盡管滿心不情願,可為了疼愛她的大舅,為了經不起操勞的父母,劉小琴丟下的爛攤子,她必須盡快想辦法解決。
小冬坐車去了孫少晏的公寓,沒想到卻撲了空。家裏沒人,公寓的門衛說二哥的車剛剛離開沒多久。
丟了手機,跟家裏人失了聯係,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麽樣。小冬心裏著急,借了保安室的電話打回家。
老媽接的,一聽到她的聲音,劈頭蓋臉就把她狠狠責備一頓。大舅還在氣頭上,他要接電話,被老媽阻住。電話裏,老媽讓她趕緊回去。小冬問二哥有沒有消息,老媽說不知道,他的手機打不通,所以一直聯係不上。
掛斷電話,除了心情更加煩躁外,事情毫無進展。小冬跟門衛道謝後,鬱悶地離開。
地鐵站入口離得很遠,小冬默默走在人行道上,眼前一片灰暗。她甚至有股衝動,買張火車票回老家,把劉小琴揪出來當街暴打一頓。
想歸想,回歸現實,這種武俠小說式的快意恩仇離她這種小老百姓的世界實在過遙遠。
刺耳的鳴笛聲突兀地撕裂了她周身籠罩的灰暗結界,街市的喧囂驀然闖人耳中。她茫然四顧,沒想到竟再度看到了那輛名為法拉利的藍色跑車。
“孟小冬,上車。”
車窗緩緩滑落,展陽陽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小冬默默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臉上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意外的神色,仍沉浸在自己混亂不堪的思緒裏。
“我找你有點事。”展陽陽沒有注意到她的反常,踩下油門兀自說道。
小冬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耳朵裏接收到的聲音絲毫沒有反饋給大腦。
“我想讓你哥幫葉南設計一套婚紗。”說著,他從右手側的置物盒裏拿出一張紙塞給她,“這是修月希望在婚紗設計上能體現出來的感覺。”
“嗯?”話題扯到了二哥身上,小冬稍稍打起了精神,“這種事情你直接找薇姐不是更方便?”
“我跟齊薇已經沒關係了。”
“你可真夠絕情的。”小冬嗤笑,“難道一句分手就可以把兩個人曾經有過的感情抹殺得一幹二淨,甚至連說句話打個電話都變得多餘了?”
展陽陽冷哼一聲,“當然。莫非你信奉分手了還能做朋友這種扯淡的鬼話?我可不想把自己搞得像你一樣狼狽。”
“你什麽意思?”小冬一激靈,當機的大腦徹底恢複工作。
“就是字麵的意思。”
“我沒心情跟你吵。設計婚紗的事,我會跟二哥說的。我這麽做,純粹是出於對葉南個人的欣賞,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隨便你。不過你記住,這件事情你不要告訴葉南。”
“是要給她的驚喜嗎?”小冬眼前一陣恍惚,口氣雖淡,心底卻湧起濃濃的羨慕。
“這是她應得的幸福。你很羨慕?”
雖然他口氣頗不友善,小冬卻老實地點點頭—— 這是無須遮掩的事實。
展陽陽側頭瞥她一眼,嘴角掛著明顯的嘲諷,“像你這樣的人,永遠無法理解葉南對感情的執著和堅定。所以,不用羨慕,這種幸福你永遠都得不到。” 小冬心頭頓時火起,“展陽陽,你說話不要太過分!羨慕不羨慕是我自己的事,你何必要如此刻薄地詛咒我的人生?”
“怎麽,你怕了?”展陽陽突然放肆地笑起來,“詛咒嗎?這種可笑的詞語,隻會出現在軟弱失敗的人口中!”
小冬覺得展陽陽今夭很反常。雖然他的毒舌利齒自己早已領教過多次,可今天的感覺卻不同。在他刻薄的充滿攻擊性的言辭中,處處透著一股宣泄般的自嘲。
“展陽陽,幫自己喜歡的女人定製婚紗,新郎卻不是你的感覺爽快嗎?”說這話時,小冬也在笑。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下意識裏,她選擇跟他相同的方式來釋放那些積壓在心底瀕臨暴走的煩躁與怒火。
展陽陽沒說話,隻是狠狠踩下油門。
驟然的加速,令小冬在猝不及防間,後背重重地撞在坐椅靠背上。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他卻變本加厲。幾個急拐彎下來,小冬已經被折騰得頭暈目眩。
盡管胃裏翻滾不已,她卻依舊在笑,笑得一發不可收拾,笑得眼角漸漸濕成一片。
“你瘋了?”展陽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稍稍緩下車速,沒好氣地道。
小冬撫著胸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久好久才平複。
“展陽陽,有件事情我覺得很好奇。你為什麽會答應那個男人的請求,幫著他操辦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婚禮?”
車廂裏的氣氛陡然間變得凝重。
展陽陽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慢慢收緊,指節明顯泛著青白。
“孟小冬,不要逼我把你從車上扔下去!”咬牙切齒的聲音令這種威脅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不介意。”小冬笑眯眯地解開安全帶,作勢要開車門。
展陽陽閃電般側過身子,一巴掌拍掉她的手,雙目圓睜,看起來像隻抓狂的幼獅。
“你這個瘋婆子不要命了!”
惱羞成怒的聲音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餘音久久不散。
小冬揉著被拍得通紅的手背,心裏也有些不解自己方才瘋狂的舉動。
又是久久的沉默。
展陽陽把車開到一處公共停車場。沒有人下車,也沒有人說話。
頭腦漸漸冷靜下來,小冬在腦中回放自己剛才荒唐的言辭,荒唐的舉動,後悔不已。瘋狂發泄過後,雖然煩惱一件沒少,但腦子卻不再混沌,恢複了正常的思考。
“孟小冬……”展陽陽打破沉默。
“嗯?”
“本來我約了齊薇下午見麵,但現在我不想去了。你替我跟她說聲對不起。”他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了許多,又染上了慣有的漫不經心。
“你還嫌折騰她折騰得不夠?她為了能跟你當麵說清楚,自己跑去了美國,結果呢?你不僅人不在,連手機都換了。難道薇姐就讓你這麽避之不及嗎?”
“齊薇想跟我說的話,我都清楚,可那些話我不想聽。”
“原來你這麽膽小,我可真鄙視你。”
“這句話明顯是在說你自己。”
小冬不想跟他吵,自動忽略他話裏的挑釁,幹脆地道:“我不可能幫你轉達這種話。”
“齊薇身邊有更好的男人,如果你不是太遲鈍的話,應該能發現。”
“什麽意思?”小冬突然記起前陣子齊薇確實跟她提過相親的事,這麽說來,那個男人倒是不簡單。能得到展陽陽如此的評價,實在是罕見。
就在這時,展陽陽的手機響了。他瞥了眼來點顯示的號碼,猶豫了片刻,接起來。說的是英文,腔調很純正。雖然他EQ低得驚天地泣鬼神,但IQ方麵卻還是值得稱讚的。
小冬無心再留在這裏,於是擺擺手跟他道別,轉身下車準備離開。展陽陽拉住她,跟電話裏的人草草說了幾句便收了線。
小冬不解,“還有事?”
展陽陽躊躇片刻,鬆開手,轉身也下了車。
兩個人隔著車身麵對麵站著。
這一刻,小冬忽然覺得眼前的人看起來異常陌生。原本神采飛揚的大眼睛裏現在滿是黯淡,卸去玩世不恭的囂張麵孔,他現在看起來有著十足的落寞,深浸人骨的落寞。
“你有話要跟我說?”小冬口氣輕緩,不再像剛才那般咄咄逼人。
展陽陽微微一笑,薄薄的雙唇優雅上揚,聲音非常謙恭有禮,“孟小冬,葉南婚紗的事,拜托了。”
小冬駭然失色,使勁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經曆了剛才的情緒波動後,眼前出現了幻覺。
她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瞧了半天,“幹嗎突然這麽說話?太恐怖了。”
“我經常都是這麽說話的。”
“真是難以想象。”
“難以想象嗎?我隻是不希望別人認為我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我以為你從來不會介意別人的看法。”
“我隻是不希望身邊那些在乎我的人替我擔心而已。”
小冬一下解地望著他,“你為什麽突然對我說這些?”
“我也不知道,大概因為你對我一無所知……”
展陽陽無所謂地笑了笑,雙手插在褲兜裏,悠悠晃到她身旁,兩人並肩而立。頓了頓,隻聽他用一種她所不熟悉的,染著淡淡的自嘲,甚至是自我厭惡的口吻,微笑地說,“隻有你不會在我麵前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他們不想讓我再想起的事情。你厭惡我身上透著的優越感,你隻會咄咄逼人地瞪著我,肆無忌憚地說出那些他們明明看在眼裏,卻永遠不會說出口的話。這種被虐的感覺,這種血淋淋的被人撕裂的感覺,其實很爽。”
變態?被虐狂?小冬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她盯著他淡定的側臉,心底湧起淺淺的難過。
“人都是需要發泄的。我哥沒死的時候,他總是容忍著我的任性和壞脾氣,我卻總說他太懦弱,太悲觀,總是以一副需要被人憐惜的姿態出現在葉南麵前,那樣的他讓我覺得厭惡。可惜,直到他死了之後我才明白,原來一直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身邊默默地保護我。如果不是我總拿他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麵對的事情來刺激他,他大概也不會那麽早就不在吧……如果不是我故意從中破壞,也許他真的能被葉南的獨立堅強所感染吧。真的有很多也許,可以讓他不用死。其實,那時候我很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指著我的鼻子狠狠地罵我,說我是殺人凶手,是我害死我展夜……我比那個始亂終棄的男人更可恨,去死的人,應該是我……可惜,沒有。連葉南出現在我麵前時,都是淡定從容的,讓我以為我哥自殺的事,隻不過是愚人節的玩笑。很長一段時間,我晚上都沒有辦法睡覺。腦子裏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我對我哥的那些刻薄的譏諷,還有……我哥手腕上那道看起來並不猙獰的傷口……”
小冬忽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猛地想起在齊貝的婚禮上,他頭痛欲裂的樣子。
“所有人都對我說,我不該沉浸在我哥自殺的陰影裏。我有我的前途,我是家人全部的希望,我有我該承擔的責任,我要學會成熟,我要努力連同我哥的那份一起活著……我都做到了。可惜,沒有人告訴我,我該如何為我哥的死贖罪……”
聽到這裏,小冬忍不住歎息。
贖罪嗎?有些罪是無法獲得救贖的。唯一的選擇,就是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努力做到最好,不要再去平添新的傷害。
其實,展陽陽已經做到了。
臨走前,展陽陽跟小冬說他馬上就要回美國了。那天給她的名片上有他的郵箱地址,當心情不爽的時候,可以給他寫郵件,倆人互罵一通也是種不錯的發泄。
聽完,小冬不禁莞爾,很愉快地接受了這個絕妙的提議。
兩人分別後,小冬匆匆坐著地鐵趕回家。
剛剛進門,耳朵就開始接受輪番轟炸。
“手機怎麽打不通?昨晚家裏電話為什麽沒人接?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多著急!你這孩子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真是氣死我了!”
“小冬啊,你二哥去哪兒了?今天早上他來電話說小琴的事情他來處理,之後就沒了動靜。家裏沒人,手機全是語音留言。你說你們兩個孩子怎麽連耍性子都挑一樣的做法啊!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些做老人的心情!”
“小冬,你聯係那個陳世美了嗎?他什麽態度?趕緊把他約出來當麵鑼對麵鼓地談清楚!這件事不能再拖了,小琴的肚子不等人啊!”
“小冬……”
危難時刻,門鈴響起,救星來臨。孫少晏出現了,全家人一時都啞了火。
三姨看到他,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小冬扶著他走進客廳,大舅一言不發,埋頭狠狠嘬著煙袋。
“大舅,小琴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約了馬汀晚上跟你見麵,到時候所有的事情當著大家當麵談清楚。”孫少晏推開小冬的胳膊,緩緩走到沙發前坐下,不緊不慢地道。
“他肯出現了?”大舅的話裏滿是狐疑。
“少晏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真的跟他約好了?”三姨見狀,連忙補上一句。
“沒錯,大舅,小冬跟這件事無關。馬汀是我們公司的總裁,他跟小冬扯不上任何關係。”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大舅明顯不相信他的說辭,“誰對誰錯,以後再計較也不遲。我等不及了,你現在就把他叫出來,我現在就要跟他見麵!”
“現在恐怕不行。”
“不行也得行!”大舅一摔煙袋,震得小冬悄悄往媽媽身後蹭了蹭。
孫少晏捕捉到她的小動作,一直麵無表情的麵孔上浮起幾許淺淺淡淡的笑意,透著些許無奈,更多的,卻是連不相幹的外人也不難看出的寵溺。
大舅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同意了,於是道:“說去就去!你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大舅,馬汀現在估計已經接到小琴了,晚飯前他們才能趕回市區。”
“什麽?”大舅一瞪眼,“不可能。要是小琴被接走了,你舅媽不可能不給我來電話!”
“舅媽也在車上,你晚飯時就能見到她了。”
“啊?”小冬忍不住插嘴,“二哥你說真的啊?”
孫少晏的視線落到她臉上,不動聲色地微笑道:“小冬,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
突如其來的話語,弄得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不待小冬發話,三姨搶先接口道:“少晏,你腿還沒好利索,別到處亂跑。晚上還得陪你大舅去見陳世美,也別去,就在這裏好好休息!”
“我下午要去醫院複診。小冬有一個學生的父親是骨科專家,在北京工作。這次來咱們這裏搞項目交流。他時間安排得很緊,隻有今天下午有空。”
小冬躲在媽媽背後,捂著嘴偷笑。這個理由,編織得太完美了。
果然,三姨一聽,立馬高度重視起來,“原來是這樣,那趕緊去趕緊去,千萬別耽誤了,專家不等人。要不我跟你們一起去,也聽聽專家的意見。”
“媽,昨晚你折騰了一宿也沒睡好,一會兒去睡個午覺,免得血壓又高起來。”
小冬一聽,連忙從旁附和。
三姨思量片刻,沒再堅持。
第三十五章 玻璃城堡裏的愛情
(既然你讓我自己決定,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的決定!二哥,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半個多月了,小冬第一次跟二哥坐在一起。
去醫院當然是扯淡的。小丁開車,拉著他們二人直奔市中心。
“二哥……”
“嗯?”
“那個……”
“嗯?”
“我……”
“嗯。”
“你別總嗯嗯嗯的啊。有話請講。”
“你……”小冬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破沉默,卻被他冷淡的敷衍堵得啞口無言。
孫少晏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周身被倦意籠罩。
“二哥,眼睛又不舒服了?”小冬終於找到了話題的切人點。
“嗯,最近在趕稿。”
“幹嘛那麽拚命?”小冬從包裏翻出眼藥水遞給他。因為他常年戴隱形眼鏡,從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在包裏放一瓶舒緩疲勞的眼藥水己經成了小冬的習慣。
孫少晏接過,微微有些詫異,緩緩地道:“沒想到你現在還帶著這種東西。”
聽了這話,小冬心裏特不是滋味。從什麽時候起,他們兄妹二人之間竟然產生了這樣陌生的疏離感。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她決定不讓這種感覺繼續蔓延。她拿回裝眼藥的小瓶子,側身道:“二哥,找幫你滴。”
孫少晏靜靜地望著她,片刻後,仰起頭,任由她輕柔地掀起自己的眼皮,動作嫻熟地把清涼的藥水滴人眼中。
他閉上眼睛,幹澀的雙眸迅速被清涼浸染,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溫柔的笑容無聲無息地綻放。
“終於笑了啊。”小冬收起藥瓶,靜靜享受著他久違的笑臉。
孫少晏輕歎一聲,“傻丫頭,昨晚受了委屈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小冬心虛地絞著手,猶豫著該不該說出真相。
“木頭給我打電話了,說你把手機扔了。”
“啊?他還說什麽了?”緊張之下,小冬脫口而出。
“他還應該跟我說什麽嗎?”孫少晏緩緩睜開眼睛,笑著反問。
小冬沒有避開他的視線,強自鎮定地岔開話題,
“二哥,你下個月真的要去法國啊?”
“沒錯,日期已經定了。”
“一定要去嗎?”
“嗯。”
“為什麽?”
孫少晏笑而不答,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淡淡地道:“小冬,木頭對你好不好?”
“什麽?”小冬倏然睜大眼睛,愣愣地望著他,不知該如何作答。
“傻樣兒,你這是什麽表情?做哥哥的在離開之前關心一下妹妹的感情生活,有什麽好奇怪的?”
小冬沒想到二哥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溫柔的注視,溫柔的聲音,溫柔的笑容,二哥用他慣有的溫柔在跟自己告別。二哥用簡單的一句話,就把所有事情拉回了原來的軌道。懵懂間,她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
“小冬,不用想太多。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來考慮該如何跟我告別。”
告別?小冬痛恨這個詞,“一定要這樣嗎?”
“我覺得這樣很好。”
“我對李木魚的感覺跟對你的感情是完全沒辦法比較的!”
孫少晏笑著搖頭,“小冬,這件事已經決定了。”
“二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低著頭,聲音沮喪。
“傻丫頭,不要總是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二哥,你能不能不走?”近乎哀求的聲音,讓小冬在心裏狠狠地鄙視自己。
“不能。”
車停了。
孫少晏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卡遞給小丁,“按照我說的型號買。”
小丁接過卡,下車快步走進了數碼科技城。
“二哥,你要給我買手機啊?”其實不用問,答案是肯定的。
“嗯,就當作國慶節沒辦法帶你去旅遊的補償。”
“我還是喜歡以前那部。生日禮物啊,意義不一樣。”
“小樣兒,你要真把它看得那麽重要,就不會隨手扔掉了。”
“才不是隨手!”小冬欲哭無淚,“是衝動之下的錯手!”
“怎麽樣都好,舊的沒了,自然就要換新的。”
“二哥,對不起。”
“嗯,怎麽了?”
“昨晚我去李木魚家,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是哪樣的?”
小冬沒理會他的反問,自顧自地說:“這半個多月你沒給我打電話,我心裏沒底。我想給你打電話,可又不知道打過去該說什麽。我怕惹你生氣,真的。二哥,我覺得自己特沒出息,從小到大都是你帶著我往前走。這是第一次,你這麽長時間都不搭理我,我一下子就傻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二哥,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你從小到大都是這個德行,我已經習慣了。你要是太能幹,我豈不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亂七八糟的事少想,給木頭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這樣我去歐洲後,也不用替你窮操心了。”
小冬咬著嘴唇沉默了半晌,低聲道:“二哥,難道你也覺得我應該跟李木魚在一起嗎?”
孫少晏聞言,臉上的神色未變,雙手卻倏然握緊。片刻後,才悄悄鬆開,淡淡地道;“這種事應該由你自己來決定。”
“我自己決定?”小冬憤而失笑,“二哥,你給我自己決定的機會了嗎?你已經要去歐洲了,我還能決定什麽?”
孫少晏沒有理會她的激動,神色仍舊淡淡的, “我以為這半個多月來,你的表現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二哥,你……”小冬急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惶惶道,“這個我剛已經解釋過了!”
孫少晏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強壓在心底的絕望和怒火,扳過她的臉,聲音冰冷刺骨,“我不接受那種解釋!”
淚珠滾滾而下,小冬倔強地盯著他,勇氣史無前例地爆發,順著血管直衝腦門兒。
“二哥,你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傷害自己?我也會傷心會難過啊!你覺得我喜歡李木魚了,想跟他在一起了,所以你想成全我們,於是二話不說? 拎起包就要去歐洲!就算我真跟李木魚在一起了,你覺得我會幸福嗎?我最愛的哥哥為了成個我,一個人傷心地走了,你覺得我能開開心心地跟李木魚在一起享受三口一家親嗎?我不能!我告訴你我不能!永遠都不能!我不想等失去哥哥再去後悔!我親眼見過展陽陽被那種痛苦拆磨得生不如死的樣子,我絕對絕對不能讓自己走到那一步!幸福是什麽?不就是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嗎?至於這種喜歡究竟是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是兄妹之情還是患難之情,統統都不重要!我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二哥你難過!既然你讓我自己決定,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的決定!二哥,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大滴大滴的淚珠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孫少晏的手背上,小冬劇烈地喘息著,痛快地宣泄出了這些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情感。
悠悠地歎息。
孫少晏溫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痕,輕輕把她攬到懷中,蒼白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她肩頭,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
“小冬……”他聲音有些不穩,輕而飄忽,“我昨晚一宿沒睡,不確定剛才聽到的話是不是幻覺。”
小冬偎在他身邊,聞言破涕為笑,“那你擰我一下,看看我疼不疼。”
幾秒後……
小冬一聲慘叫。
“二哥,你也太狠了啊!”
孫少晏放肆地大笑,“看來不是幻覺。”
下一刻,他狠狠吻上她的唇。
熾熱,猛烈,狂風驟雨般的激吻。
小丁很無辜地站在車外,真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下午補完手機卡後,孫少晏把小冬送回她的公寓,囑咐她補個覺。不要再為劉小琴擔心。不知道那討伐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反正晚上小冬接到家裏的電話,說事情解決了。
結果是出人意料的。本來她以為花花公子馬汀的段不外乎就是好言相勸加鈔票砸人,沒想到媽媽在電話裏興高采烈地說,馬汀同意跟劉小琴結婚了!
吃完晚飯後,馬汀把大舅一家三口安置在酒店裏,明天派車送一飛老回去,劉小琴留在他的別墅裏安胎。
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小冬不相信。沒想到她給馬汀打電話時,他本人親口所說的內容竟跟媽媽說的如出一轍。
盡管這個結果算是皆大歡喜,可她實在猜不透馬汀究竟在打什麽主意。她單刀直人地詢問,得到的卻是更加出人意料的回答,“冬冬,隻有結了婚才有機會體驗離婚的樂趣。我已經當膩了鑽石王老五,離過婚的男人,對於性開放的都市熟女的誘惑力是你所難以想象的。況且,我已經把所有屬於我的股份和資產都轉到了我母親名下。我想這紙婚書,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損失。”
這些事情,劉小琴自然是不知道的。小冬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告訴她。馬汀對自己說這番話的目的,就是希望能透過自己的嘴,把這些話傳到劉小琴耳中,讓她自動打消跟他結婚的念頭。又或者說,馬汀真的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單純地隻是為了玩一個更刺激的遊戲。花花公子的心,常人實在難以揣度。
上床前,小冬給孫少晏打電話。
十一點多了,他還在公司。因為腿傷耽誤了很多進度,現在他正在加班加點地為下個月的時裝發布會做最後的準備。
小冬一聽就不樂意了,“二哥你是鐵人還是超人啊?”
孫少晏輕笑,語調戲謔,聽起來心情相當不錯,“怎麽,想我了”
“切!你甭忽悠我,昨晚你就沒睡覺。休息不好,腿疼不疼?”
“隻要你不氣我,我哪兒都不會疼。”
“瞧你說的,莫非我是仙丹轉世?”
“自我感覺挺好啊。你也就對我一個人的病症,千萬別太得意。”
“甭跟我瞎貧!對了,馬汀真的要跟劉小琴結婚
? ”
“是啊,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小冬無語望天。難道這不奇怪嗎?就在這時,她聽到電話裏有人在跟二哥說話,討論圖稿。孫少暈匆匆把來人打發了,對她說:“你趕緊睡覺,不用擔心我,我心裏有數。”
”那你累了就小睡一會兒,明天下班我給你打電話。”
“嗯,明天晚上我帶你出去吃飯,掛了。”
夜深人靜。
小冬躺在床上,抱著被子翻來覆去的,怎麽都睡不著。
從床頭拿過今天新買的手機舉在眼前細細研究,發現它跟丟掉的那部從裏到外沒有一星半點的相似之處。本來小丁遵照二哥的指示,買回來的那部跟原來的那部一模一樣的,結果上車後,二哥又讓他拿回去換了。
她說不用換,可二哥卻很堅持。她心裏隱隱有些明白二哥的用意。既然做出廠決定,那她也是時候跟李木魚談清楚了。在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團槽之後,終於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不知不覺中,她又傷害了別人。不僅是對李木魚,更多的,是對李默。
為何人總是要後悔……
因為接二連三的變故,小冬徹底把沫沫約她看首映式的事忘在了腦後。
周一上班,剛走進辦公室,沫沫就湊過來拉著她追問,為什麽爽約還玩兒失蹤!
小冬一夜未眠,胃口不佳,早上滴水未進。加上擠了一路的地鐵,早已心力交瘁,掛著兩隻大大的黑眼圈,連道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沫沫察覺到她的反常,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小冬搖搖頭,走回自己的座位,心不在焉地盯著桌上的教案發呆,連幾個老師經過她身邊跟她打招呼,她都恍若未聞。
上午四節都有課。
第四節課的上課鈴聲響起,小冬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上講台,彎腰拿粉筆的 時候,眼前忽然一黑,劇烈的眩暈感鋪天蓋地地襲來。她下意識地想撐住講桌,誰知胳膊還沒抬起來,人就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
李木魚接到李默的電話後,臨時跟其他教授調了課,開著車急匆匆地趕到學校。
校醫室裏,小冬躺在床上昏睡。
值班校醫說沒什麽大礙,隻是休息不足,疲勞過度,睡一覺緩過勁兒就好了。
李木魚眉頭微皺,顯然非常不認同校醫如此輕描淡寫的說法,“麻煩你了。我現在帶她回去休息,假條我會找人送來學校的。”說罷,他彎腰把小冬從床上抱起來,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小冬醒來的時候,首先闖人眼中的,是李默大大的笑臉。
“孟老師,你醒了啊。真沒想到,暈倒這種事竟然也會發生在你身上!”
小冬揉揉幹澀的眼睛,抱著被子從床上做起來,“你怎麽在這兒?”
“這是我家啊。”
“我怎麽會在這兒?”
“你在教室裏昏倒了啊!我給小爸打電話,他去學校接你回來的。”
“你小爸呢?”
“有事出去了。”
小冬點點頭,嗓子渴得難受,掀開被子要下床。
李默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她,“ 孟老師,你有需要盡管吩咐!小爸命令我要好好照顧你,要是怠工偷懶的話,寒假就不帶我去瑞士滑雪了。”
小冬被他誇張的樣子逗樂了,坐回床上,順水推舟地道:“那就麻煩你給我倒杯水來吧。”這樣毫無防備的純真笑容,她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李默領命,顛顛地跑進客廳,很快就端來一杯飄著鮮檸檬片的溫水。
小冬接過來一飲而盡,喉嚨感覺舒服多了。
“現在幾點一了?”
“晚上九點。”
“啊?這麽晚了?”小冬掀開窗簾往外一看,天果然己經黑了下來,“我得回去了。你小爸回來後,記得幫我跟他說聲謝謝。”
“小爸晚飯都沒吃就出去辦事了,回來後要是看到你不在,肯定會不放心地開車去你家。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小爸這麽操勞啊?”
小冬無奈地搖搖頭。李默這個鬼靈精怪的臭小子,永遠能找出一堆她無法拒絕的理由。
“我已經沒事了。你趕緊一去複習功課,馬上就要期中考了。”
李默一聽,大眼珠子轉了幾轉,笑得好不得意,
“孟老師,要是我考了第一,你有沒有什麽獎勵給我?”
“年級第一?”
“當然!”
“這麽自信?平時測驗你各科成績是很好,可是年級第一的寶座競爭是很激烈的。你要B 是不收收你的玩心的話,我看難度相當相當的大。”
“那我們打個賭吧。”
“好啊,賭注?”
“如果我在期中考拿到了年級第一的話,寒假你就跟我們一起去瑞士。”
小冬愣住,沒想到這個臭小子竟然丟出如此豪邁的賭注。可惜,就算他贏了,這個賭約也永遠無法實現。
她嘴角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頓了頓,道,“那你要是沒拿到年級第一呢?”
李默不忿地撇撇嘴,“那怎麽可能!隻要我想,就一定能拿到。”
“既然是打賭,就要規定輸了後的懲罰。”
李默摸著下巴認真思考了片刻,很快拿定了主意,“要是我輸了的話,寒假就不跟你們去瑞士滑雪了!犧牲夠大了吧。”
“確實夠大……”話剛出口,小冬忽然覺得不對,正想追問,卻被李默搶了先手,“OK !就這麽定了!不能反悔啊!”
“你這個臭小子。”小冬哭笑不得地望著他那張惡作劇得逞的笑臉,“空口無憑,就算我現在反悔,你也拿我沒辦法。”
李默一聽,頓時更加得意起來,“哈哈,我就知道孟老師你會要賴,不過晚咯……”接著,就看他從褲兜裏摸出手機,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剛才錄製的音頻文件。
“準備得夠充分啊……”小冬笑眯眯地望著他,一臉溫和無害的表情。
“那是,我……”話未說完,李默隻覺眼前一花,尚未捂熱的勝利果實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從他手裏消失了……
小冬赤腳站在地板上,揮著手機,示威似的在他眼前一陣亂晃。
“小朋友,你還嫩得很呢……”
李默氣鼓鼓地瞪著她,二話不說,撲上來就要搶。
小冬早有防備,一溜兒煙的奔向客廳。
李默緊追不舍,仗著腿長的優勢,眼看就要追到她身後。小冬沒有退路,想也沒想地拉開門就要往外跑……
咚的一聲……
門開了,人卻沒跑出去。眼前金星直冒,鼻子撞得發酸,耳邊更是響起李默放肆的大笑,“小爸,你回來得太是時候了!”
李木魚盯著眼前這嬉鬧的一幕,抬起小冬的下巴,笑言道:“這麽快就生龍活虎了?真是不負孟小強之美名。”
小冬聞言,頓時窘得無以複加。
李木魚鬆開她,打開鞋櫃,取出一雙拖鞋,“穿上。”
小冬一低頭,頓時發現自己還赤著腳,又是一陣窘迫。
李默成功地趁火打劫,搶回手機後,直奔臥室,幹脆利落地把文件上傳到了電腦。
小冬沒有心思再跟他繼續戰鬥。從看到李木魚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剛才的嬉笑歡愉,很快就將變成永久的回憶。
“李木魚,我有話跟你說。”
他正在換鞋,聽罷,抬起頭,視線從她臉七掃過,想了片刻,道:“去書房等我。”
小冬忐忑不安地坐在書房的沙發上,絞盡腦汁地思考該如何開口。幾分鍾後,李木魚穿著輕便的家居服推門而入。
他沒有跟她坐在一起,而是獨自坐在書桌後的轉椅上。
書房很大,兩人之間隔著幾米的距離。李木魚似乎覺得室內光線不夠好,隨手打開了放在桌角的台燈。白熾燈的青色冷光灑在他臉上,深邃的雙眸頓時更顯銳利。
“說吧。”他淡淡地道。
小冬的心怦怦直跳。她有種強烈的預感,李木魚已經猜到了她想說的話。剛進門時,他的眼神跟現在截然不同。既然該來的遲早都會來,她決定選擇最直截了當的方式……
“我決定跟二哥在一起。”
言簡意賅,不存在任何歧義。
李木魚沒有表露出太多的震驚。他指尖輕叩桌麵,節奏不疾不徐。小冬本能地想避開他的目光,幾經掙紮,卻終是沒有這麽做。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心再出現哪怕絲毫的動搖。
“是嗎?”他微笑,“理由?”
小冬平順了一下呼吸,定定神,道:“我喜歡二哥,想永遠跟二哥在一起。”
“所以?”
“對不起。”
“第二次。”
小冬愣了,“什麽意思?”
李木魚的唇角笑意漸濃,眼神卻清冷得令人不敢逼視。他拉開書桌上層的抽屜,取出一封信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第一次。”
小冬臉色頓時黯然,沒想到他還留著這封信。
“對不起。”她再次說。
李木魚把信丟在桌上,雙手交握在胸前,視線從她臉上移開,盯著整麵牆的書沉聲道:“事不過三。小冬,我隻給你三次機會。”
小冬眼角一熱。眼睛裏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她緩緩站起身——淚水不應在這裏滑落。
“對不起”說罷,她落荒而逃。
他給了她三次機會。她能做的,卻隻是這三聲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對不起。
回到家,小冬發現手機擱置在床頭。早上匆匆出門,忘記帶走了。除了學校同事打來的電話外,還有一條二哥發來的短信——
小冬,處理好你想處理的事情後,給我打電話。想哭的話,就直接打車過來,我在家等你。
她盯著手機屏幕,很久很久。屏幕的背光早已熄滅。二哥的溫柔透過這一行短短的字,瞬間將她淹沒。
之後的一段日子,生活並沒有興起太多的波瀾。
李默在學校裏看起來似乎比以前更加活躍。見到小冬後,他通常都是禮貌地說一聲“孟老師好”,然後便很快地走開。他的學習成績不退反進,十一月初的期中考,年級第一的位置上,赫然出現了他的名字,離全科滿分隻差三分。這個原本就懂事的孩子,現在似乎顯得愈加成熟。辦公室裏,他的名字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各科老師嘴裏。
每每聽到他們對李默的讚揚,小冬心裏的愧疚感才得以稍稍減弱半分。她跟李木魚之間的緋聞已經沒人再提起,畢竟二哥經常來學校接她這種事情,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閑暇時間,同事們的話題更多地轉到了什麽時候能攢夠錢去D.G.的專賣店瘋狂血拚。
孫少晏的腿恢複得很好,現在已經可以不用拐杖,平時走路沒有太大的問題,隻是還不能做任何劇烈的運動。他已經跟總公司申請撤銷調令,為此馬汀還專門找過小冬。他們聊了整個下午,這場拉鋸戰式的談話,最終以小冬的勝利而告終。
臨走前,馬汀收起嬉笑的麵孔,認真地說:“冬冬,這一次你沒有退路了。小少的感情世界非常脆弱,我以他老師兼多年摯友的身份誠懇地請求你,既然你已經決定這麽做了,那麽以後,千萬不要再讓他在感情上受到任何傷害。”
劉小琴的事自那晚的晚宴之後神奇的解決了。她辭掉了D.G.的工作,每天開著馬汀給她的車出入名品店,頗有點豪門貴婦的氣派。
大舅送姥爺回來的時候,給小冬帶了很多花生大棗,其他的卻什麽都沒說。因為孫少晏跟家裏人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私底下家裏人對劉小琴都頗有微詞。家庭和諧是第一,所以這件事在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下,誰都不再提起。
小冬現在搬到了孫少晏的公寓。同一屋簷下住著,卻沒有同房。孫少晏知道,她需要慢慢地適應這種轉變,早在她搬過來之前就布置好了另一家臥室。他把小冬公寓所剩的尾款一次性付清,本想直接轉手賣掉,無奈小冬死活不幹,這件事就暫時擱下了。家裏人對他們之間的交往一無所知,因為小冬覺得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剛剛鬧完劉小琴懷孕的事,總得讓老人們有點緩衝的時間。
倒是馮丹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出現,聽說她過陣子就要動身去歐洲。小冬不解,既然二哥都不去了,她還去做什麽?再說調到歐洲總部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以她的資曆,應該不可能。小冬知道,這肯定又是二哥在背地裏做的手腳。
上周家裏人一起吃飯,三姨還不住地念叨說想馮丹了,問二哥公司最近是不是很忙。二哥的回答很幹脆,“公司不忙,她很忙——忙著談戀愛。”
三姨一聽就急了,立馬把二哥數落了一通,把他跟那些模特之間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統統提了一遍。要不是姥爺及時製止,形勢恐怕會更加嚴峻。
時裝發布會在即,為了不讓二哥分心,小冬空閑的時候經常把三姨接到家裏,跟姥爺還有爸媽一起吃飯。
有一天下午,小冬陪媽媽上街買菜。媽媽無意間走嘴,提到了國慶節那次莫名其妙的探親之旅。小冬借機追問,媽媽終於跟她說了實話。
原來他們是去參加葬禮的——二哥親生父親的葬禮。這二十幾年來,他沒有再娶,一個人在家鄉生活,膝下無兒無女。街道居委會的人根據他留下的遺書,輾轉聯係到了三姨。事出突然,所以三個老人才急匆匆地踏上了北上的火車。
葬禮很簡單,參加的人也不多。臨走前,三姨隻帶走了他留下的兩封遺書和一箱日記,其他錢物都捐給了當地的福利院。
其中一封遺書是他留給二哥的,但三姨看完後就燒掉了。她說人都不在了,這些道歉的話也不過是死者在逝去前所尋求的心安,沒必要讓它來影響活人的生活。媽媽說,三姨把那些日記當寶貝似的收藏著。盡管他們的婚姻並不幸福,可二一十多年過去了,時間證明了一件事:他們當年有過的感情是真的。知道這件事就足夠了。那麽多年積累下的恨意,隨著他的死都煙消雲散了。三姨好歹還有二哥的陪伴,可他半輩子都是孤身一人。
媽媽聽來參加葬禮的街坊鄰居說,他的死,其實是個解脫。原本身體不錯的一個人,卻突然就不行了,渾身上下所以關節都疼,天天疼得在床上打滾。醫生原本以為他得了嚴重的風濕病,可檢查發現,他的關節跟正常人一樣,沒有任何變形的跡象。結果片子拍了無數,卻什麽毛病都沒查出來。疼得死去活來,沒辦法,隻能靠打杜冷丁止痛。結果一直到死,也不知道他自己究竟得的什麽病。
媽媽說,其實他也是個命苦的人,渾渾噩噩地活了一輩子,死都沒死個明白。
小冬聽得欷歔不已。臨了,媽媽囑咐她,這些事情千萬不能告訴二哥。
這是自然。三姨說得對,人都已經不在了,就不要讓這些上一輩的舊事來影響二哥的生活了。
這天下班,小冬正在辦公室收拾東西,卻意外接到了齊薇的電話。兩周前她被公司派去意大利出差,前天剛剛回來。齊薇說很久沒見了,晚上一起吃飯,還神秘兮兮地說,有個特別的消息告訴她。
吃飯的餐廳離學校不遠,齊薇特意訂在那兒,方便她過去。
小東冬在侍者的引領下走進訂好的包房。
齊薇還沒到。她閑著無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六點半,本地台正在播放《生活直通車》。這是一檔特別貼近百姓生活的節目,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類似家庭糾紛的案件。最具典型性的一類糾紛就是丈夫包二奶,老婆去抓奸,大家幹起仗來,打得頭破血流。最後,還要站在鏡頭前,各執一詞,氣勢洶洶地指責對方。
經常看這檔節目,會令人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生活,遠遠比小說更精彩。
小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耳邊響起齊薇的聲音,“冬子,姐姐想死你了!”
香風撲鼻,下一秒,人已出現在她眼前。
小冬丟下遙控器,起身回應了她的熱情擁抱,被她勒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幾經努力才掙脫她的魔掌。
齊薇吩咐服務生按照她訂好的菜上,然後笑眯眯地拉著小冬落座,“嘖嘖嘖,瞧這水靈靈的小樣兒,跟孫美人進展的的不錯吧。”
小冬窘迫地瞪著她,臉微微泛紅,“你去意大利沒釣個外國帥哥回來?”
齊薇哈哈大笑,“瞧你說的,姐姐我可不喜歡那些毛茸茸的外國鬼子。”
小冬也笑起來。自上次跟展陽陽別過之後,她一直沒有機會坐下來跟薇姐好好聊聊。久違的感覺,令人愉悅。
“你不是說有特別的消息要告訴我嗎?趕緊說吧,我好奇著呢。”
齊薇一聽,眼珠子立馬亮起來,“想知道啊?”她慢條斯理地揮揮手裏的煙。小冬會意,拿起桌上的火機幫她點上,戲謔道:“老佛爺,您就別賣關子了,請講吧。”
齊薇愜意地抽著煙,姿態優雅,似是極為享受。小冬受不了地擺擺手,“薇姐你差不多就行了啊,看你陶醉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吸毒你。”
齊薇不理會她的調侃,振振有詞地道:“我這不正準備戒煙呢,得抓緊時間多享受享受。”
“你又要戒煙啊?這話我都聽八回了。別岔開話題,趕緊說正事。”
“瞧把你急得!放心,我要說的這件事,跟孫美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齊薇彈掉煙灰,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我見到葉南的老公了。”
“啊?”小冬大驚,“你跟葉南一起去探監了?”
“瞧你這貧乏的想象力!他出獄了,就在昨天。”
“啊?真的假的?那葉南豈不是要樂瘋了?”
“我昨天去金光百貨視察D.G的專櫃,碰到陽陽?”
“啊?展陽陽又回來了?”
“你要是再這麽一驚一乍的,我耳朵可就徹底報廢了。淡定,淡定。”
小冬點點頭。比起葉南的老公,她更關心的是薇姐見到展陽陽的事。上次跟陽陽在停車場別過後,這才一個月的時間,難道他又回來了?他委托自己轉告給薇姐的那些話,經過再三猶豫後她還是說了。之後沒過多久,危機就去了意大利。看她剛才提到展陽陽時神態自若的樣子,大概是徹底放下了。
“冬子,想什麽呢?還想不想聽啊?”
“想啊,你繼續。”
“你這張臉什麽都藏不住。剛才又在擔心我見到陽陽的事了,沒錯吧?”
小冬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甭擔心,都過去這麽久了,我早看開了。再說,我現在跟那位相親認識的同誌打得火熱,感情好著呢。”
“真的假的?”小冬狐疑地盯著她。
“你那是什麽眼神?別打岔,我說的哪兒了?”
“在金光百貨碰到展陽陽。”
“對。當時他走在我前麵,身邊還有一男的,比他高半個多頭,那背影別提有多優雅了!”
“打斷一下,薇姐,你光從背影就能看出他的優雅?X光還是透視眼?”
“別跟我貧!我不好形容,反正當時就是這感覺。我特別想知道那男的是誰,他據對是塊兒當模特的好料子。要是恩那個挖到D.G,馬汀肯定得樂顛了,加薪那是必須的。於是,我想都沒想就追上去了?”
“強。”小冬由衷地讚歎。
“那是?”齊薇毫不謙虛地接受了她的讚美,繼續道,“陽陽看到我有點意外,我們禮貌地問候了對方,還沒等他給我介紹,我就被那男人的長相給狠狠地震撼了?”
“能把你給震了,真不簡單。長了八隻眼還是六個鼻啊?”
“臭丫頭,你甭在這兒說風涼話!我告訴你,要是當時你在場,肯定也得被震了。就這麽說吧,他的長相絲毫不比孫美人遜色!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那是孫美人所沒有的。”頓了頓,齊薇大笑道,“瞧你那不樂意的樣兒!我這可是實話實說。”
“什麽氣質?”小冬被她撩撥得心裏直發癢,不禁也對那個男人感到好奇起來。
“怎麽說呢,應該是一種糅合了慵懶、隨意、漫不經心的優雅與成熟。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能把唯我獨尊的感覺不溫不火、毫不張狂地表現出來?我甚至立刻就打消了把他挖出D.G當模特的念頭。他的氣場太強了,我想也隻有葉南那樣的女人才能從容不迫地跟他並肩而立。”
小冬被她忽悠得有點暈,很難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氣質。
“吃菜吃菜,邊吃邊說,餓死了。”
“你這麽崇拜他,沒拉著他簽名合影留念啊?”
“瞧你說的。姐姐我今年多大歲數了,哪能幹那種事?丟不起這人。不過,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小冬慢條斯理地嚼著嘴裏的菜心,咽下後,不解地道:“什麽意思?”
“秘密。”
“瞧你那德行。”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吃到中途,小冬接到了孫少晏的電話。
孫少晏得知她正跟齊薇一起吃飯,就讓她們別急著走,再多點幾個菜,自己一會兒就到。誰知他剛把車看出公司的地下停車場,手機就響了。他以為是小冬,按下耳機,傳出的卻是馮丹的聲音,染著濃濃的哭腔,“少晏哥?”
“什麽事?”
“你能不能來看看我?”
“不能。”
嗚嗚嗚?
電話那頭,馮丹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兒地哭。
孫少晏眉頭微皺,不耐煩地道:“到底什麽事?”
“我,我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
孫少晏一聽,頓時頭疼不已。他很清楚,如果他說不去,下一秒她就會聲淚俱下地給家裏人打電話。就算他不去,媽媽也會去,而且,馮丹情急之下,很有可能會撕毀淡出跟他訂下的協議,不顧一切地曝光他跟小冬的關係。
盡管這件事情遲早都要跟家人呢坦白,但決不能通過她的嘴傳到家人耳中。按照行程,她後天就應該坐飛機去歐洲。這個車禍,出得真是恰到好處。
“哪家醫院?”
“仁和二院。”
小冬點好了菜,等來的卻是二哥臨時有事不能來的消息。她沒多想,把點好的飯菜直接打包帶走。本來齊薇說要去卡拉OK唱歌,但她想到二哥還沒吃晚飯,於是婉拒了這個提議,早早就回了公寓。
批完作業後,二哥還沒回來。
小冬閑著沒事,去樓下的洗衣房取回了送洗的衣服,一件件掛回衣櫃裏。
自從她搬過來後,二哥的公寓裏添置了很多東西,都是一些她喜歡的極具家居感的擺設。
兩個人住在一起後,她逐漸發現,原來二哥有許多孩子氣的小習慣。比如,他在家的時候從不穿拖鞋,總是赤著腳走來走去。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從不用筷子,理由是拿畫筆拿到煩,用勺子更方便。於是,幫他夾菜便成了小冬的日常工作之一。還有,洗完澡頭發永遠是濕答答的。如果自己不給他擦,那他一定會任由其四處滴水,直到自然幹為止。冰箱裏堆滿了可樂,因為在他畫稿畫得心情煩躁時,一罐冰可樂就能極大地舒緩他的情緒。
小冬覺得可樂這種東西不太健康,於是有一天,她偷偷清空了冰箱,把可樂統統換成了果汁。
她清楚地記得,那天二哥打開冰箱,看到滿眼黃澄澄的果汁時,臉上鬱悶到幾欲抓狂的神色。盡管他的理由很強硬,沒有可樂就畫不出稿子,可她堅決不能由著他這麽糟蹋自己的身體。僵持過後,二哥提出了折中的解決方案:靈感不順的時候,不喝可樂也可以,那就改成按摩加接吻。盡管這兩件事聽起來似乎跟可樂完全不搭邊,可為了他的身體著想,小冬還是妥協了。之後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二哥靈感枯竭的次數與日俱增。
沒有應酬的時候,二哥更喜歡在家裏吃飯。她的廚藝在二個的指導下大有起色,盡管二哥總說她實在不是下廚房的材料,可飯菜上桌後,他卻吃得很香甜。偶爾不忙的時候,他會親自下廚,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引得她食指大動?????
36章
十點多,二哥還沒回來。
小冬洗完澡後,坐在客廳裏放心不下,終於還是給他打了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自動轉進語音信箱。又試了幾次,情況還是一樣。也許二哥正在忙,顧不上接電話,小冬如是想。
等得無聊,她從散落的時尚雜誌下麵翻出二哥的筆記本電腦。
二哥說,如果雜誌放得太整齊的話,他就失去了看的興致。公寓裏有兩處地方小冬是從來不整理的:客廳的沙發四周和二哥的工作室。二哥不工作的時候,喜歡坐在沙發上抽煙上網看雜誌。所以,這三樣東西必須要放在他伸伸胳膊就能拿到的地方。小冬經常故意把煙灰缸藏起來,這種時候二哥就會皺皺眉,然後自力更生地從身邊尋覓任何能夠彈煙灰的容器,諸如吃剩的橙子皮,喝光的飲料罐,甚至抽空的紙巾盒都被他拿來廢物再利用過。
小冬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明明可以交自己把煙灰缸拿給他,他卻偏不,總要等到自己是在看不下去了,顛顛地跑過去,主動給煙灰缸雙手奉上。
其實,二哥知道掃她不喜歡他抽太多煙,現在已經很節製了。對於這種小小的進步,小冬覺得甜蜜而滿足。
二哥家網速很快,小冬打開電腦後,點開了海角論壇。
這裏是三教九流這種消息的集散地。登錄後,她隨手點開“情感天地”版塊,漫無目的地瀏覽。
在置頂的精華貼中,有個名字她覺得特別眼熟——《遊走於愛與尊嚴之間,我的生命漸漸荒蕪》。小冬依稀記得,李默曾跟她提起過這個帖子。上萬的回複,十幾萬的點擊,引起了她的興趣。
帖子很長,有一百多頁。她粗粗瀏覽了幾段,果然就想李默說的,行文間透著濃濃的張愛玲風格。盡管作者說小說裏除了人名、地名、工作單位之外,所有的內容都是真實的,可過與刻意的筆調,倒是讓人覺得她所描繪的,隻不過是一部劇情無甚新意的三流愛情小說。
第一頁的正文內容隻有三段,是作者成長經曆的自述,並沒有過於引人注意的內容。好奇於它火熱的點擊和回複,小冬耐著性子進入了下一頁?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帖子已經翻到了第二十五頁。
也許是作者跟她曾經有過的相同職業背景引得她一口氣看了下來。故事講到作者跟她丈夫結婚的六個年頭。
小冬揉揉眼睛,一看表,頓時嚇了一跳——已經淩晨一點鍾了。她連忙翻開手機,二哥沒回電話,也沒有未讀短信。就算他在公司加班,也不會毫無交代。小冬心裏莫名地慌亂,正想撥號,突然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響起。
她飛快地衝到門邊,還沒打開安全鎖,就聽見了鑰匙轉動的聲音。還好,是二個回來了。
“怎麽還沒睡覺?”孫少晏看到小冬站到門口,倦意濃濃的麵色頓時變得柔和。
“剛才在上網呢,忘了時間。”小冬接過他的外套搭在胳膊上,有點擔心地望著他,“二哥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晚飯又沒吃?”
孫少晏打了個哈欠,摘下眼鏡,眼鏡裏布滿紅紅血絲。他把小冬攬進懷裏,洗發水的清香撲鼻而入,“已經洗過澡了?趕緊去睡覺。”
小冬被他的下巴蹭得直發癢,推開他笑著問:“二哥你餓不餓?我去幫你弄點夜宵吧。”
孫少晏搖搖頭,走進客廳,整個人一頭栽進沙發裏,“我什麽都不想吃,困。”.
小冬見狀,蹲在沙發前,“別在這兒睡啊,多不舒服。”
孫少晏抬起手貼在她臉上,嫩滑溫暖的感覺,讓人留念,不想拿開。
小冬笑笑,任由他在自己臉上撫摸。外麵天很冷,他的手很冰。二哥心裏有事,她看得出來。
“我去放水,你洗個澡再睡好不好?”
“不好。”
小冬失笑,“怎麽了?”
“小冬,你愛我嗎?”
問題來得太突然了,她一時愣住。
孫少晏揉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
“害怕了?”他笑問。
“哪有,隻是覺得那個字很難說出口啊。”小冬嘿嘿一笑,“有點難為情。”
“可我現在很想聽。”孫少晏拽住她的手腕借力坐起來,順勢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著。
小冬攬著他的脖子,靜靜地望著他,沉默了片刻,憂心道:“二哥,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小冬,我們去登記吧。”
“啊?”小冬大驚,“為什麽?”
“你不想?”孫少晏的胳膊在她腰上收緊,迫得她身子不斷往前靠。二人鼻尖相碰,呼吸都糅在了一起。
“不是啊,隻是覺得很突然。”
“就算你沒有做好跟家裏人說的準備,也不妨礙我們先去登記。小冬,我不想再失去你。”
“二哥,你到底有什麽事瞞著我?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好不好?”小冬掙開他的胳膊,急急地道。
“我已經谘詢過了,我們是由於父輩的再婚產生的沒有血緣的姻親關係,從法律上來講是可以結婚的。至於小姨究竟是不是姥姥和前夫遺腹子的事,我也早已經調查清楚了,一切都沒有問題。”
小冬聞言,呆了呆,悶聲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隻想知道,二哥你為什麽突然要去登記?是不是家裏人已經察覺到什麽了?”
孫少晏笑笑,“別緊張,沒有。去給我拿點喝的,口渴。”
廚房裏,小冬慢條斯理地拉開冰箱,拿出一瓶果汁,緩緩地倒進玻璃杯裏。滿了,溢出來了,滴到地上,電話響了?
被鈴聲驚動,她恍然回神,連忙拿起抹布清理現場。客廳裏響起腳步聲,孫少晏離開客廳,走進臥室。
小冬端著果汁走出廚房。
臥室的門關著,二哥的聲音很低,聽不真切。她心底忽然湧起強烈的不安,站在客廳中央,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呆呆地站著,腦子裏一片混亂。
後來,她把果汁放在茶幾上,回了自己的房間。再後來,她聽到二哥出門了。之後,直到她睡著,二哥都沒有回來。
清早,鬧鍾響起,小冬翻了個身,不耐煩地按掉。三秒鍾後,她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直奔二哥房間。
房門開著,床上沒有睡過的痕跡。門上貼著一張紙條——小冬,我有事晚上不回來,上班前記得吃早餐。
糟糕的清晨,影響人一整天的心情。
剛剛坐定,小冬就看到李默跟班裏的幾個同學一起走了進來。因為被一根柱子擋住,所以李默沒有看到她們。
本來李木魚跟李默說好,中午要來接他一起吃飯,卻因為臨時有事兒爽約了。
李默有點擔心。最近小爸的心情相當不好,會不會是哮喘又發作了?每天早晨出門前,他都不忘翻開小爸的公文包,看看藥有沒有放在裏麵。
事實證明,李默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李木魚的爽約正事因為哮喘發作。索性並不嚴重,有藥在身邊,當學校老師把他送到醫院時,他的症狀已經緩解了許多。
檢查完,時間尚早,他想去學校接李默吃飯,卻意外地在醫院門診大樓裏碰到了孫少晏,以及偎在他身旁、額頭上纏著碰帶的陌生女人。
孫少晏看到他,臉色明顯一變。李木魚皺皺眉,麵無表情地走廊過去。
“少晏,很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你怎麽在這裏?”孫少晏不著痕跡地推開馮丹,淡淡地道。
“拿點藥。你陪親戚來看病?”李木魚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在說到“親戚”二字時,語速有意放緩。
馮丹察覺到二人之間悄然彌漫開來的火藥味,於是發放地接口道:“你好,我叫馮丹。”
李木魚沒理會她,在跟孫少晏的眼神交流中,目光裏多了幾許不加掩飾的銳利和嘲諷,“原來不是親戚,我還以為又是你老家來的表妹。”
孫少晏眯起眼睛,口氣相當不善,“她是故友的妹妹,親人都不再本地。”
馮丹一聽,嘟起嘴,大大的杏眼裏登時水霧彌漫,看起來委屈不已。
李木魚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嗤笑道:“是嗎?看來你這位故友跟你的關係實在是非同一般,連妹妹都對你如此依賴。”
“這些與你無關。”
“當然,我對你故友的妹妹一點都不感興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晚上倒是想約你妹妹共進晚餐。”
孫少晏的臉色驀然下沉,“馮丹你自己回去,我跟他有事情要談。”
“少晏哥,我?”
“回去!”
黑色奧迪,藍色淩誌,一前一後進來儷池私人會所的停車場。兩人都是這裏的會員,迎賓小姐彬彬有禮地詢問了他們需要的服務後,引著他們來到了寧靜閑適的江南雅舍。
二人臨窗而坐。
初冬的陽關透過紅木窗格灑在室內的青石地麵上,散著些許微涼的冷意。李木魚遣走了準備烹茶的茶藝師,脫下西裝外套,卷起襯衫袖子,拿起小爐上燒開的熱水燙洗著茶具。
一連串嫻熟的動作下來,幽靜的雅舍裏飄起了淡淡的茶香。碧色的液體緩緩注入精致的紫砂茶盅,他端起一盅遞給對麵之人。
孫少晏接過,輕啜。溫熱入腹,寒氣漸散,臉色亦不複方才的清冷。他放下茶盅,打破沉默,道:“有些事情總是要坐下來談清楚的。”
李木魚笑,飲盡杯中茶之後,緩緩接口,“有些事情,恐怕是說不清楚的。”
孫少晏顯然並不讚同他這種說法,挑眉道:“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徹底放棄。”
李木魚淡然自若地搖搖頭,“我隻是不喜歡強求。在你我這場仗中,沒有輸家,亦沒有贏家,所以談不上誰放棄了,誰得到了。”
“我不是來跟你參禪的。”
“那我們就換一種更通俗的談話方式好了。我想,今天你陪故友的妹妹去醫院這件事,小冬一定不知道。”
孫少晏麵色僵了僵,習慣性地想點煙,卻發現煙忘在車上。
“小冬有沒有告訴你,盡管我被她拒絕了兩次,可我卻給了她三次機會。”
孫少晏有些意外,“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並不認為你跟小冬能有什麽結果。終有一天她會發現,她作出的選擇帶來的後果是她所無法承受的。那時候,能讓她安心痛苦盡情發泄的地方,絕對不會是你的懷抱。”
“是嗎?”孫少晏笑得毫無溫度,“那就讓我來證明你錯得究竟有多麽離譜。”
“口舌之爭毫無意義。小冬不是能夠為愛不顧一切的女人——也許她曾經是,正因為她嚐試過那種一無所有、被世界所拋棄的滋味,所以,她絕對沒有足夠的堅強去再一次挑戰這種痛苦。”
“你說得沒錯,口舌之爭確實毫無意義。你隻需要明白一點,小冬的事,與你無關。”
“這麽說,你是有十足的自信能夠替小冬擔下那些她承受不起的痛苦了?我看未必,那個叫馮丹的女人,看你時柔情萬種,看我時卻立刻泄露出眼中難掩的銳氣。這種工於心計自以為是的女人,是最不該招惹的。她不是小冬能夠應付的,我看你對她,似乎也很是忌憚。”
孫少晏被他撩撥得心頭陣陣火起,言語間卻不動聲色,仍舊淡漠,“很快,她握在手中籌碼就會徹底消失。”
“籌碼?我大概能猜到那是什麽。少晏,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有一天,小冬的父母逼她在親情和愛情之間做個二選一的抉擇時,她會怎麽做?”
李木魚的話,徐徐緩緩地、不溫不火地凝聚起來,幻化成無影無形的冰淩,狠狠地紮進了孫少晏的胸口,不見血,卻令人窒息。
孫少晏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盅。冷掉的茶,清香不再。還未送入口中,五指關節忽然毫無征兆地開始刺痛。孫少晏手一抖,茶盅打翻在地。刺痛不斷加劇,他稍稍活動了一下手指,臉色霎時間蒼白一片。
“你的手怎麽了?”李木魚注意到他的異常,起身走到他身旁,語氣舒緩了許多。
孫少晏彎腰想撿起茶盅,誰知指尖剛碰到杯沿,關節處便襲來難以忍受淡淡劇痛。
李木魚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輕輕彎了一下他的中指。微小 幅度,卻令孫少晏額頭上迅速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孫少晏靠在椅背上,右手已近麻木。他想掙開李木魚的鉗製,卻提不起一絲力氣。
“你的手最近手上了?”李木魚的聲音裏透出一絲凝重。
孫少晏搖搖頭,手腕被他握著,右手軟軟地垂下,手指蒼白而冰冷。
“去醫院。”李木魚當機立斷。
“不用。大概是因為最近畫筆拿的太久,疲勞過度。”
這個理由顯然不能讓李木魚信服。他鬆開手,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
“你要打給誰?”孫少晏強忍痛楚從椅子上站起來,眼前一陣眩暈,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
李木魚的麵色愈發凝重,“你要不去醫院,我隻能打給小冬。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豈不是落個過失殺人罪?”
“你咒我呢?”孫少晏想笑,卻沒笑出來,聲音飄忽得厲害。
“別再強撐了,我開車,走吧。”
劍拔弩張的談話,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結束。沒有結果,也許永遠不會有結果。
下班後,小洞拐到超市去買了很多菜。二哥來電話說,今晚在家吃飯。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門口掏鑰匙時,門開了。
“今天這麽早啊。”小冬把東西遞給他,笑眯眯地說。
孫少晏彎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傻丫頭,買這麽多東西怎麽不打電話讓我去接你?”
“坐地鐵比開車快多了。”
“今晚我做飯,你去把衣服換了。”
“真的啊?”小冬一聽就樂了,“我肚子快餓扁了。”
“傻樣兒,快去吧。”孫少晏揉揉她的腦袋,提著東西轉身走進廚房。
換好衣服後,小冬顛顛地跑進廚房要求打下手。
孫少晏正在切雞肉,聞言,頭也不抬地笑道:“你老老實實戰在一邊看就行了。我要用的是雞絲,不是雞塊。”
小冬大囧,片刻後,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二哥,我買了個禮物送給你。”
孫少晏好奇地望著她,“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想起給我買禮物了?”
小冬嘿嘿一笑,“沒什麽特別的啦。午休時我跟沫沫去逛街,在一家小精品店裏看到的。當時我覺得很可愛,所以就買了。”
“拿來我看看。”孫少晏邊說便把切好的雞絲裝盤,然後打開水龍頭把手洗幹淨。不待把手擦幹,就被小冬拉近了廚房。
她從包裏翻出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遞給孫少晏,“一對手機鏈。另外一條,我已經掛在我手機上了。”
孫少晏笑著拿出來在眼前晃了晃。是一個黑色的小豬吊墜,旁邊還掛著一隻白色的奶嘴,“小冬,你今年幾歲了?”
“切!你要不喜歡,還給我好了!”小冬氣鼓鼓地瞪著他。
孫少晏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接著把手機鏈塞給她,“我手機在工作室裏,去幫我掛上。”
過了麽多久,小冬興高采烈地拿著兩部手機跑進廚房,獻寶似的高高舉起,“怎麽樣,可愛嗎?我的是白豬,你的是黑豬。”
孫少晏放下菜刀,揪著她的辮子戲謔道:“沒你可愛。”
小冬一聽,眼睛都快笑沒了,“瞧你說的!你這麽誇我,我會臉紅的。”
孫少晏哈哈大笑,語氣裏滿是促狹,“不用臉紅,一般人也不會跟豬比可愛。”
“你......”小冬放下手機,抓起他的胳膊,毫不客氣的咬了下去。
孫少晏笑得越發放肆,“別抓錯了,我可不是豬。”
小冬心滿意足地欣賞著他胳膊上那兩排整齊的牙印,得意道:“我這口牙,長得可真標致啊。”
孫少晏捂著肚子,笑道無力,“你這臭丫頭,甭在這兒添亂,我要炒菜了。”
小冬悻悻地退開,拿起手機往外走。走到門口,她忽然轉過頭,“二哥,我剛才給你掛手機鏈的時候才注意到,原來我們的手機是一模一樣的哦。”
孫少晏微微一愣,淡淡地說:“是嗎?我以為你早該發現了。”
小冬盤腿坐在茶幾前批作業。
孫少晏專門給她買了整套的電腦桌和辦公設備放在她臥室裏,可她還是喜歡窩在他身邊,邊聊天邊工作的感覺,所以茶幾變成了她的禦用辦公桌 。為此,孫少晏又專門去給她買了一個憨態可掬的沙皮狗造型的大軟墊,讓她當椅子坐。
哐當!
廚房裏傳來一聲脆響。
小冬條件反射般從地上跳起來,匆匆跑進廚房。
“怎麽了?”她看到二哥蹲在地上,麵前散落著一堆青瓷碎片。
孫少晏緩緩站起身,笑著道:“沒什麽,不小心打碎了個盤子。”
小冬鬆了口氣,趕緊把他推到一邊,“你先出去,這裏我來收拾。你去穿上拖鞋啦,地上肯定有些掃不走的小碎片會紮到腳。”
孫少晏點點頭,快步走出廚房。
小冬仔細地把廚房的地板來來回回掃了三次,還覺得不放心,於是又從櫥櫃裏找出一塊桌布,沾著水把地板徹底擦了一遍。
這樣就應該沒問題了。她收拾起垃圾,洗幹淨手,把已經炒好的菜裝到盤子裏。做完這些,二哥還沒回來。
她狐疑地走進客廳,沒有人。洗手間裏傳出水聲,她湊過去敲敲門,“二哥?”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孫少晏赤著腳走出來,額前的劉海濕答答的,臉上沾滿水珠。
小冬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進去取下毛巾幫他擦幹。
“二哥,你沒事吧?”她注意到二哥的臉色微微泛白,看起來不太正常。
孫少晏無所謂地笑了笑,“正常人都是需要排泄的,你覺得不正常嗎?”
“切!趕快去吧拖鞋穿上,我去盛飯。”
“嗯,我去換一下衣服,身上全是油煙味。”
關上臥室的門,孫少晏身體虛脫似的順著牆邊緩緩滑下,頹然地跌坐在地板上。
右手又出現了下午的症狀。醫生沒有檢查出什麽毛病,最後也認可了他的說辭,疲勞過度,於是開了些普通的止痛藥給他,不了了之。
他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右手指關節從刺痛轉成麻痹。
小冬在外麵叫他吃飯,他強作無事地應了一聲,緩了口氣,起身拉開衣櫃,費了半天的勁兒才用左手把衣服換好。
拉開臥室的門,小冬站在門外,一臉擔心的盯著他,“二哥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孫少晏扯著嘴角丟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有點,醫生說是正常現象。你幫我把拖鞋拿過來。”
“好。”小冬快步跑到門邊,從鞋櫃裏挑出一雙專門給他買的軟底拖鞋,走過去放在他腳邊,“二哥,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那麽小題大做,吃飯去,我餓了。”
兩人對坐在餐桌前,小冬把飯放到他麵前。
孫少晏笑笑,在桌子底下活動了一下右手的關節,疼的渾身一顫,但總算有了知覺。
小冬愣愣的盯著他瞧了半響,道:“二哥,你臉色很難看。”
“你要再這麽盯著我看,我臉色就更難看了。廢話少說,吃飯。”說著,他用左手拿起勺子,指指那碟清炒蘆筍,微笑道:“上菜啊,這麽不專業。”
小冬鼓鼓嘴,把菜夾進他碗裏,收起心中的不安,埋頭一頓猛吃。
多半的菜都掃蕩進了她的肚裏,二哥吃得很少。她沒有再追問,心裏琢磨著,大概是最近二哥休息不好,今晚一定哄著他早點睡覺。
收拾好餐具,小冬端著兩杯奶茶走進客廳,見二哥正躺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出神。
幽幽的燈光模糊了他俊美的麵孔,令人恍然間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好像什麽東西正在遠去。
她甩甩頭,強抑下心頭的恐慌,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
看到她走進,孫少晏揉揉眼睛,接過茶杯隨手放在地上,身子往裏靠了靠,讓她坐在自己身旁。
“累了啊?”小冬側過身子,邊說話邊輕輕地幫他捏著肩膀。捏了一會兒,她皺起眉頭,不滿地道,“你最近又瘦了。回頭三姨見到你,又該擔心了。”
孫少晏很享受她的按摩,閉著眼睛隻笑不語。
小冬拿他沒轍,心裏盤算著該怎麽讓他多吃點飯,少抽點煙。想著想著,手下的力道不禁越來越重,果然,就聽孫少晏哭笑不得地道:“輕點兒,你想捏死我啊、”
小冬一驚,連忙鬆手,不好意思地撇撇嘴,“誰讓你身上全是骨頭沒有肉,手感那叫一個爛。”
“嫌棄我啊,那你找手感好的去。”
“切!那我真去了啊,你別後悔。”
“傻樣兒,你要真敢去,看我不削死你。”
小冬樂不可支,“二哥你吃醋啊?”
孫少晏在她腰間重重擰了一把,疼得她連忙求饒。
“你哪兒都甭想去,就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碰上什麽傷心難過的事,隻準在我跟前掉眼淚。記住沒?”
小冬心頭一暖,笑眯眯地點頭,“我這麽笨,從小到大要是不跟著你走,經常連北都找不著。倒是二哥你,就算以後覺得我煩了,也得忍著,不許把我一腳踢開!否則我就用我這口標致的美牙狠狠地咬你,咬到你回心轉意,把我領回家為止!”
孫少晏聞言,頓時眉開眼笑,打趣道:“你這算什麽?表白?”
小冬臉一熱,張牙舞爪地撲到他身上,跟他鬧成一團。剛才心頭浮起的短暫的不安,就在這嬉笑的氣氛中,悄然消散。
神清氣爽的清晨,小冬哼著歌兒走進辦公室。
昨晚,二哥在她的死纏爛打之下,終於乖乖聽話,早早就上了床。一大早她就摸進二哥的房間視察情況,發現他睡得很香,很沉。
她沒驚動他,把準備好的早餐放在桌子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家。
“冬冬早啊,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沫沫從她身後探出頭,冷不防的說了一句。
“你看起來也很不錯呀,最近這衣服換得可是夠頻繁的。”小冬捏捏她的臉,走到自己桌邊。
沫沫似是被她說中了心事,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小冬心裏約莫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笑著問:“看來最近戀情進展的很順利啊?”在她的亂點鴛鴦譜下,蘇笑竟真的和沫沫走到了一起。她得知這個消息時,內心是澎湃的。
“冬冬,明天是周末,咱倆逛街去吧?”沫沫避開敏感問題,晃著她的胳膊做撒嬌狀。
“不行,我有事,再說,陪你逛街,應該是你男朋友的工作。”
“他最近很忙啊。下周是D。G的時裝發布會。人家都三天沒見到他的人了。而且他讓我到時候陪他一起到現場,人家都不知道該穿什麽衣服......你就陪人家去逛街嘛,去嘛去嘛......”
小冬奮力扒開她的手,誇張地抖抖肩膀,“姑奶奶我求你了,別這麽酸行不行!人家明天真的有事,不能陪你去嘛......”
“打擾一下,陳老師,這是英語作業。”李默禮貌的聲音毫無征兆地,恰到好處地響在兩人耳邊。
嘎嘎嘎。。。。
腦門上烏鴉在翱翔......
小冬尷尬地坐直身子,扯著嘴角微笑地望著他。他把作業放到沫沫辦公桌上後,走到小冬身旁,“孟老師,小爸已經跟學校遞交了退學申請。從下周起,我就不再是這裏的學生了。”
小冬和沫沫一聽,頓時呆立當場。過了好一會兒,小冬才問:“你要去哪裏?”
“小爸在德國的一個醫生朋友說,那邊有一家很好的醫療機構,對於治療爺爺這種病非常有經驗。他已經幫小爸聯係好了入院的事宜,小爸會提前飛過去,打點在那邊的事宜。下個月回來,他會接我跟爺爺一起去德國,臨走前有很多事情要準備,所以我要提前退學。”
“以後就要在那裏生活了嗎?”
李默點點頭:“醫生說,有親人經常陪在身邊更有利於爺爺的恢複,所以小爸決定長期在那邊定居了,反正我們在這裏也沒什麽親人,在哪兒都一樣。”
“那你小爸在D大的工作呢?”
“辭職了。小爸原本在德國那邊就有其他的工作。”
小冬默然。李木魚總是雷厲風行地把一切都安排的令人無可挑剔。
“孟老師,小爸下周一晚上七點鍾的飛機,這是航班號。我回教室上課了。”說罷,他丟下手中的紙條,轉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第三十七章 有些笑容比眼淚更悲傷
時裝發布會進入最後的準備階段,小冬知道,二哥晚上又要忙到很晚。
下班後,她買了很多水果,回家陪姥爺和爸媽一起吃飯。
一進門,意外地發現多日不見的劉小琴竟然正坐在客廳裏,談笑風生地跟姥爺聊天。
姥爺看到小冬,笑得更加開懷。小冬把水果送進廚房,跟媽媽隨便聊了幾句後,就被姥爺叫了出去。
“小冬啊,小琴剛才還在跟我說有些日子沒見你了,挺想你的。”
“我也很想她。”才怪!小冬扯扯嘴角,衝劉小琴擺出個勉強可以稱之為笑的表情,誰知她卻一點都不介意,大刺刺地道:“表姐,最近忙什麽呢?”
小冬伸手捋了捋姥爺的胡子,正言道:“忙工作。”
劉小琴咯咯咯地樂了半天,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你跟我去陽台,我有話對你說。”
姥爺見她倆神神秘秘的樣子,了然地揮揮手,“我去眯一小會兒,等飯好了,你們叫我。”
小冬把姥爺送回屋後,跟劉小琴一起走到陽台。
涼風颼颼的,挺冷。她特佩服劉小琴,零上三度的天氣,穿著低V緊身毛衣配寬鬆的直筒薄長褲,褲腳隨風而舞,飄飄欲仙。
“你不冷啊?”小冬縮了縮肩膀,瑟瑟道。
劉小琴一聽,得意的挺起胸脯,“我這是澳洲純羊毛的,保溫性能好著呢。”
“是嗎?我估摸著就算這毛衣再保溫,也抗不住冷風順著你的乳溝呼呼往裏灌啊——當心你肚裏的孩子。”
“表姐,你是不是覺得特不忿,沒想到馬汀真的會娶我吧?”
小冬冷哼一聲。她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自己滿肚子火正愁沒地兒發呢!
“你多慮了。馬汀願意娶你,我真是太高興了。他要是死活都不鬆口的話,我這腦袋上還不知道得被你扣上多少口黑鍋。搞不好哪天你興致一起,說肚子是被我搞大的,那世界可就太不和諧了。“
劉小琴聞言,臉色變了變,強自辯駁,“我當時也是情非得已!不說這個了,我有正事跟你談。“
小冬嗤笑,“咱倆之間能有什麽正事可談的?“
“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表哥之間那點兒事!我隻是給你麵子,不跟家裏說而已。”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我相信二哥早已經想好了讓你閉嘴的辦法,你要真說了,恐怕馬汀那邊你也不好交代吧?”
劉小琴一時語塞,尷尬地撇撇嘴,“真沒見過像你這樣做了虧心事還這麽振振有詞的,小妹甘拜下風!”
小冬被她雷的不行,“你太謙虛了!做了虧心事比我還理直氣壯的一點都不難找,我麵前正活生生地杵著一個呢。”
劉小琴被她的冷嘲熱諷激得惱羞成怒,憤憤地道:“孟小冬,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贏了!你知道這幾天表哥都在忙什麽嗎?陪馮丹!陪在馮丹身邊!你沒什麽好得意的。你贏不了馮丹的,她是馮琳的妹妹!這一條就足夠馮丹吧表哥一輩子都綁在自己身邊了!”
小冬狐疑地望著她,涼涼地道:“這又是你跟馮丹玩出來的新花樣嗎?你們還真是一天都閑不住啊。”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不信你現在可以給表哥打電話,問他在哪。”劉小琴得意洋洋地望著她,頓了頓,又道:“如果表哥說沒跟馮丹在一起,我立馬帶你去醫院,拆穿他的謊言。”
小冬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的握緊,她相信二哥,就算他現在跟馮丹在一起,也絕對是有原因的。
“你不用說了,我不需要去驗證這種事情。你就省省心,好好安胎吧。孩子要是沒了,你的豪門夢可就歇菜了。”
“你!”劉小琴狠狠地跺跺腳,轉身拉開陽台的門,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客廳。
一陣寒風襲來,小冬瑟瑟地抱住肩膀,心裏隱約浮起幾許淡淡的失落。
直覺告訴她,劉小琴這次沒有說謊。
她並不介意二哥去見馮丹,她介意的是,二哥對她的隱瞞。
晚飯時,小冬很沉默。下月初是姥姥的忌日,爸媽要回鄉下,媽媽讓小冬搬過來住幾天,照顧姥爺的飲食起居。
小冬自然是沒意見,姥爺卻擺擺手說不用。家裏人正要勸他,卻聽他老人家中氣十足地道:“小冬買了房子後,我還沒去過。不如這樣吧,你們走後,我就搬到小冬的公寓去住幾天,嚐嚐鮮。以後身子骨不行了,想去都去不成咯。”
小冬聞言,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姥爺啊,您當是去市場買菜啊,還嚐嚐鮮兒......
不待她有所反應,媽媽已經拍板同意了這個絕妙的提議,“這樣也好,換個環境換個心情也不錯。反正上下都有電梯,你出入也方便。沒事可以在小區裏溜溜彎兒,看看風景。就這麽決定了。”
小冬欲哭無淚。那房子裏的家具都被她賣的差不多了,前幾天還美滋滋地拿著賣床得來的200元,給媽媽添置了一件新毛衣。
——姥爺,您老的床現在正穿在我媽身上啊!天啊!
晚上回到公寓,客廳裏黑漆漆的。
小冬以為家裏沒人,打開燈,剛要換鞋,突然發現沙發上躺著一個人!她大驚失色,跑過去一看,原來是二哥。他側身睡得正沉,額頭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小冬躡手躡腳地從臥室裏拿出一條毯子蓋在他身上,蹲在沙發前,心疼地望著他憔悴的麵容。
看得正出神,睡中人睜開了眼睛。看到她,嘴角綻出一抹明朗的笑意,“回來了?”染著睡意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溫柔。
小冬點點頭,伸手抹去他額上的汗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七點多。”
“都忙完了?”
“嗯,差不多了。我幫葉南設計的婚紗今天送過來了,做的無可挑剔,所以省去了我不少時間。”
“真的啊。。。。”小冬一聽,立馬兩眼放光,“光看圖稿我就覺得很棒了,真想見到葉南穿上它的樣子。”
孫少晏柔柔地望著她,眼神裏滿是寵溺,“傻丫頭,很快你就能見到了。”
“他們終於要舉行婚禮了嗎?”
“瞧把你急的,又不是你結婚。將來你的婚紗,必定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
小冬得意地笑著,“那是必須的!沒辦法,誰讓我喜歡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天才設計師呢!”
孫少晏靜靜地欣賞著她開懷的笑顏,指關節的疼痛悄然散去。雖不知何時會再度襲來,但這一刻,他隻想被這笑容淹沒。
時裝發布會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周麽公司取消了休假,全員出動,力求把所有細節做到盡善盡美。一大早,孫少晏就坐著蘇笑的車離開公司直奔會場。
路上,蘇笑很八卦地問東問西,三句話不離小冬。
孫少晏越聽越不爽,很幹脆地告訴他:“你要再打小冬的主意,我立馬找個彪形大漢,破了你引以為豪的處男之身!”
蘇笑嚇的手一哆嗦,差點把車開上人行道。
“孫哥,我哪敢啊!我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來來不及呢!再說了,我絕對尊重小冬的選擇。就算她把自己的肉體給了你,在精神上,我也將永遠與她同在!”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閉嘴;二,跳車。”
“孫哥你......”
“跳車。”
“你聽我說......”
“嗯?”
“我說完再跳,說完再跳行不行?”
孫少晏悲歎一聲,“好人難做啊!我剛才是想問你,認不認識人行道上跟小冬走在一起的那個男人!”
孫少晏愣了愣,道:“你剛才看到小冬了?”
“沒錯啊,她身邊還有個男的、”
“你怎麽不早說?”
“我,我冤啊!我是想第一時間說來著,您老不是逼我跳車呢!”
孫少晏沒搭理她,掏出手機撥通了小冬的電話。蘇笑立刻安靜下來,做專心駕駛狀。
“喂,是我。”
“二哥啊,你到公司了?”
“我剛從公司出來。你在哪兒?你不是說同事約你逛街?”
電話那頭,小冬的聲音頓了頓才傳過來,“是啊,我們正逛著呢。”
“你那個同事是不是就是蘇笑那小子最近交的女朋友?”
“是啊是啊,她最近正跟蘇笑打得火熱。”
“那你慢慢逛,晚點兒我再給你打電話。”
“好。”
蘇笑透過後視鏡小心翼翼地觀望,見孫少晏側頭望著窗外,看不出臉上有什麽特殊的表情。
蘇笑有點後悔。本來隻是個玩笑,他以為按照小冬的性格,肯定不會對孫少晏有所隱瞞。她跟那個男人看起來就是那種很正常的關係,既沒有勾肩搭背,也沒有甜蜜牽手,應該是很單純的朋友。不知道現在解釋還不來得及。
“那個......。。”猶豫了片刻,蘇笑決定還是要一人做事一人當,“孫哥,我剛才跟你說笑的。小冬身邊那男的跟她最起碼隔著一米的距離,說不定壓根就是一個路人甲。”
孫少晏沉默不語。
蘇笑覺著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小冬是孫哥最寶貝的人,恰恰因為如此,他大概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小冬對他不誠實。這下子毀了,D.G. 大魔王此刻的心情肯定相當不爽,他已經可以想像即將來臨的悲慘世界了.
_設計室的兄弟們,我對不住你們啊!
其實小冬並不是存心要對孫少晏說謊.
今天確實有人約她見麵,隻不過她不想讓二哥知道那個人.並非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隱情,她隻是單純地不希望二哥在發布會在即的時候,還要為她的事情分心.
街角的咖啡廳裏,小冬跟林西北麵對麵而坐.
"你在電話裏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我說,究竟是什麽?"小冬開門見山.
林西北微笑,緩緩地道:"很久不見,你過得還好嗎?"
"當然."小冬盯著他,嘴角掛著一絲淺淺的嘲諷,"既然你在電話裏把事情說得那麽嚴重,那我們就省去了這些虛偽的客套,直入正題吧!"
林西北沒有想到她的口氣會如此冷淡而生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怎麽不說話?”
“小冬,你變了。”
“是嗎?這跟你無關。我隻想知道,你究竟有什麽事情,十萬火急非跟我見麵不可。我們應該早就之間毫無瓜葛了。“
林西北半晌未語,沉默間,臉上的神色不斷變幻,內心似是在激烈掙紮。
就在小冬耐性喪盡,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
“你不要急著走,畢竟,這件事對我而言,實在是難以啟齒。你坐聽我慢慢說,這也事關你的名譽。”
小冬不解,“什麽意思?”
“趙倩在網上發了帖子,寫自己的感情經曆,其中提到了我們的關係......”
聽到這兒,小冬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覺迅速在心底蔓延。
“我對此並不知情,前兩天她才打開給我看,那個帖子在網上反映很熱烈,很多人在為她鳴不平,叫囂著要用人肉引擎找出......第三者。她刻意在文章裏透露了很多很容易被猜到的信息,還得意洋洋地告訴我,如果她想,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她想,她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借著別人的嘴讓你......身敗名裂......”
小冬麵色泛白,想起幾天前自己在海角論壇上看到的那個帖子......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報複嗎?她確實有這個權利。隻是我想知道,她為什麽現在才這麽做?”
“這全都怪我。我不該跟她提出離婚,不該拒絕要孩子,不該讓她看到我舍不得丟掉的那些日記!一切都怪我,可她卻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到了你身上。她說你踐踏了她的自尊,毀掉了她的愛情……“
“你不是說你的前途、未來都掌握在她父親手裏嗎,你竟然會舍得跟她離婚?“
“小冬,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要相信我,從頭到尾我都沒想過要欺騙你的感情。當年我跟你在一起時,早已跟她分居很久了。可當時她父親是副市長,我們全家人的工作都捏在他手裏……我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可我不能不為家裏人打算。我承認她很愛我,可她的愛太讓人窒息了。那種女王般高高在上的姿態,讓我失掉了所有做男人的尊嚴……“
“尊嚴?“小冬嗤笑,”當你需要借著她父親的幫助獲得自己想要的功名利祿時,你的尊嚴在哪裏?現在你功成名就了,她父親也已經退休了,你終於想起來,原來人或者還是應該有尊嚴的,成功男人的尊嚴是不容玷汙的,所以你醒悟了,不想再受窩囊氣了,為了扞衛自己的尊嚴,必須讓她滾蛋了,是不是?太完美了,林西北,我覺得你的人生規劃得實在太完美了。“
林西北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臉色青白交加。他一直以為,這些事情,小冬應該是不懂的。當年她那麽溫順,那麽義無反顧地跟自己走在一起。為了愛,她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說吧,她給你看了這個帖子後,提出了什麽條件“我看你擔心的恐怕不是我究竟會不會身敗名裂吧?我曝光了,你還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繼續扮無辜嗎?所以你無須再繞圈子了,我隻想知道她的條件。“
“她……她希望你能跟她道歉。“
“道歉?我是應該跟她道歉的。”小冬撇撇嘴,“可我想,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吧。”
“她希望你能當著她全家人的麵,給她……給她……”
小冬聽得不耐煩,“你不必吞吞吐吐,有話可以直說。”
林西北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咬牙道:“她希望你能當眾向她下跪道歉!”
小冬聽罷,強抑住身體的顫抖,淡淡地道:“如果我拒絕呢?”
“小冬,你是老師,萬一這件事被添油加醋地傳出去,你的前途就毀了!”
“我看你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前途吧!”小冬冷冷的瞪著他,“如果我拒絕,這件事鬧出去了,你完美體麵的好男人的形象就徹底粉粹了。如果你的性格不是如此道貌岸然的話,或許這件事並不能對你構成多大的威脅。可惜,趙倩恰恰抓住了你人性中最陰暗最扭曲的弱點,讓你來逼我用這種變態的、屈辱的方式跟她道歉!”說道這兒,她憤然地拍案而起,指著他的鼻子,擲地有聲地道。“林西北我告訴你,如果你想維持你的好男人的形象,就自己去想辦法解決!至於這件事鬧出去後我的前途會怎樣,就不勞你操心了!再見!”
剛剛走出咖啡廳,小冬的氣勢就蔫了。
剛才那番話說得太痛快惡劣,痛快到她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端。萬一趙倩真的那麽做了,事情鬧大了,傳到學校了,傳到家人耳中,後果……她不敢想。
渾渾噩噩地回到公寓,她打開了電腦。
那個帖子存在收藏夾了,標題一遍遍從她眼前閃過,可手抖了幾抖,終是沒有勇氣點開它,一探究竟。
她心煩意亂,漫無目的地在網上四處瀏覽。屏幕上的字跡越來越模糊,臉色濕濕的,原來自己竟然在哭。她無法抑製內心的恐慌,於是推開電腦,從茶幾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顫著手點上,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猛烈的辛辣倏然入喉,嗆得她咳速不止。淚水在煙霧的刺激下嘩嘩湧出,眼前的世界支離破碎,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痛楚,衝破桎梏,潮水般複蘇……
天旋地轉中,一幕幕不堪的畫麵在腦中猙獰地晃動……死寂的白光,滿目的鮮血,變形的扭曲的笑臉……
頭痛欲裂,尚未燃盡的煙頭從指間滑落,她緊緊塞住耳朵,在沙發上痛苦地翻滾……
咚的一聲,小冬整個人跌落到地板上。後背上一陣劇痛,空氣中多了幾絲焦糊的味道……
孫少晏跟齊薇一起走進公寓樓的電梯。
“拿完稿子你還去不去會場?”
“不去,我還有別的事,你見完客戶後幫我把稿子送過來,該怎麽做我都交代給蘇笑了。”
齊薇一聽,立馬八卦起來,“有什麽事啊?跟冬子甜蜜約會?“
孫少晏皺皺眉,“不是。“
“幹嗎那麽冷淡!吵架了?“
“沒有。“
“得了吧,我可告訴你,對冬子好點,否則我可不繞你。“
孫少晏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齊薇正在看手機短信。剛剛點開未讀信息,及見孫少晏飛也似的衝進客廳。
“小冬!小冬!“
“冬子怎麽了?“齊薇好奇地跟進來,走到他身邊低頭一看,頓時呆住了……
孫少晏彎腰把小冬從地上抱起來,不待他吩咐,齊薇便急急地衝出門去按電梯。
病房外。
齊薇瞪著孫少晏,憤憤地到:“你最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最疼冬子嗎?怎麽讓她把自己折騰成這副狼狽的樣子?她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你知不知道這次有多僥幸!地板上全是你的圖稿,要不是她用後背把煙頭壓滅了,還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事呢!這下好了,我看她後背上那塊燙出來的傷口鐵定得留下一輩子的疤!你太能耐了,孫少晏!”
孫少晏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小冬滿臉淚痕地蜷縮在地板上昏睡的那一幕,知道現在仍清晰地定格在他腦海中。醫生說小冬受了刺激,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誰?究竟是誰敢如此傷害她!
齊薇發泄完了,情緒稍稍鎮定。她神色複雜地盯著孫少晏瞧了半晌,歎息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冬子?冬子不是那種會亂吃醋的女人,但你要記住一點,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對她的隱瞞!她比一般人更加害怕謊言和背叛,希望你不要自以為是地做出傷害到她的事。我聽說馮丹出車禍了,你一定不會不知道吧?”
孫少晏依舊沉默。剛才他在腦子裏思考過很多種可能。今天在街上,蘇笑看到小冬跟一個男人走在一起。蘇笑見過李木魚,可這個男人蘇笑卻不認識。很顯然,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馮丹的事我會跟小冬講清楚的。齊薇,我有另外一件事想拜托你。”
“說吧,跟我不用這麽客氣。”
“小冬不願意在我麵前提起西北,我知道,她是怕我發火。今天的事八成又跟那個混蛋有關,等過幾天她心情平靜了,你找個時間約她出去問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齊薇聞言,微感意外,“林西北?你怎麽這麽肯定?”
“你甭管了,我自有我的理由。”
“沒問題。那個混球怎麽又來招惹冬子?要不,我找人廢了他得了!”
“嗯,我也很想。”
“我聽堂姐夫說,那個渾球在公司裏人緣甭提有多好了,春分得意得很。對付這種道貌岸然的人,簡單地廢了他還算太便宜他了。最好的辦法是找個小姐去把他給睡了,用攝像機錄下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來招惹冬子!”
“打住吧,你還越說越來勁了。”孫少晏失笑,“如果不是擔心他狗急跳牆來報複小冬的話,這些招數我早就用了,還用等到今天。”
“得了,不跟你扯了,你進去陪冬子吧。明天中午我約了葉南吃飯,到時候我跟她打聽打聽,對付這種二皮臉的偽君子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孫少晏點點頭,轉身走進病房。
小冬醒過來的時候,外麵天已近黑了。當她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時,心裏頓時慌亂不堪,病房裏空蕩蕩的,沒有人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掀開被子走下床,顧不得理會後背上傳來的刺痛,快步走到門邊。透過門上的玻璃,她看到了二哥的身影,心中的不安在一瞬間悄然散去。
孫少晏講完電話,一抬頭,卻發現小冬正微笑著站在自己麵前。
“醒了。”
“嗯。”
“哪裏不舒服?”
“沒有,哪裏都很好。”
“那就好。”
“二哥,什麽都別問,好不好?”
孫少晏笑,“好。”
小冬一聽,高高懸起的心悄然落下。
“二哥,我想回家。”
“不行。”
小冬不理會他的拒絕,耍賴似乎的晃著他的胳膊,“二哥,我想回家。”
“不行。”
小冬鼓鼓嘴,訥訥地道:“二哥,今晚我想跟你……”
“嗯?”孫少晏好奇地挑挑眉,促狹地道,“你想跟我怎樣?”
“我想……”蚊子哼哼似的聲音,“我想跟你一起睡。”
孫少晏愣住,片刻後,笑彎了眼睛,“真的?”
小冬點點頭,雖然臉蛋紅得直冒火,眼神卻堅定得不容置疑。
孫少晏不顧周圍人的注視,避開她後背的傷口,輕輕把她攬到懷裏。
同一時間,醫院走廊裏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老頭子,你快看,那不是老孟家的姑娘小冬嗎?”
“你別亂指。現在年輕人都這樣,你別大驚小怪的,回頭被人家聽見了多尷尬!”
“不是,你別走啊,我不是說這個……你看,摟著她的那個男的是不是很眼熟?”
“你還真別說,那個漂亮小夥兒看起來怎麽那麽像老孟的外甥,就是那個挺有名的設計師,總上報紙的那個。”
“你也覺得是?你說她倆摟摟抱抱的,算是怎麽一檔子事啊?”
“我可警告你,你不要跑到老孟家去瞎說,這種事不是鬧著玩的!”
“他倆可是近親!”
“別胡咧咧了,趕緊走,老趙還等著我下棋呢。”
“老頭子你慢點,慢點,等等我……”
晚上十一點多,小冬和孫少晏打車回公寓。
進門後,孫少晏拉著小冬直奔臥室。
“換好衣服再出來。”說完,他退出房間,迅速把客廳裏燒壞的圖稿和雜誌通通丟進垃圾桶。
“二哥......”小冬換好衣服,走過去從身後摟住他的腰,“對不起。”
孫少晏身子微微僵硬,淡淡地道:“你對不起我的事多了去了,不差這一次。”
小冬不語,腮幫子在他背上蹭來蹭去,像隻撒嬌的小狗。
孫少晏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小東,以後要是有什麽想不開的事,不要自己蹲在家裏鑽牛角尖。就算你不想跟我說,也可以找齊薇------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比你看得通透。”
“二哥,我並不是想跟你隱瞞什麽。你這麽忙,我隻是不想讓你心煩。”
孫少晏把她拉到自己麵前,指尖輕輕觸摸著她紅腫的眼睛,柔聲道:“傻丫頭,你那點小心思我比誰都清楚。別想那麽多了,去洗個澡,小心不要碰到後背的傷口。”
小冬順從地點點頭,抱著睡衣走進洗手間。
孫少晏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下意識地活動著右手。
今天劇痛發作了三次,疼痛的感覺已經從指關節蔓延到腕關節。他在網上搜索累死的病症,多半卻都是跟風濕、類風濕有關的解答。
他舉起右手,對著燈光仔細端詳。出了常年握筆磨出的剝繭外,手指的關節處看不出任何變化。沒有腫大,沒有彎曲,也許真的隻是某種因為疲勞引起的突發性疼痛。時裝發布會結束後,他決定要休年假。自從小冬搬過來後,他幾乎沒有時間在家好好陪她。
“二哥,就算你的長得很漂亮,也不用這麽自戀這麽陶醉地欣賞吧。”小冬洗完澡,笑眯眯地甩開未幹的長發走到他身邊,“我給你放好水了,裏麵撒了舒緩疲勞的浴鹽,你趕緊去吧。”
孫少晏把腿打在茶幾上,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
“再不去水就涼了。”小冬晃晃他的胳膊,無奈地道。
孫少晏盯著她的胸部瞧了半響,語帶調侃,“小冬,你真幸福。”
“什麽意思?”她一頭霧水。
“因為你不用擔心年齡大了,胸部會下垂的問題。”
“啊?”小冬更迷茫了,不解地低下頭。
睡裙很合身,胸部很......平坦......
“切!”她很憤怒,“我就是太平公主嘛,先天條件所限!”
孫少晏哈哈大笑,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過來。
小冬不明就裏,耳朵貼在他嘴邊......
“我就喜歡小籠包,清香又可口。灌腸大包太油膩,說不定裏麵還添了矽膠注了鹽水。”溫馨柔和的聲音,極富魅惑地揚起付著。小冬被撩撥得心跳加速,麵如火燒,下意識地脫口問道:“二哥,你吃過多少灌腸大包?”話剛出口,她立馬窘的無以複加。
孫少晏聞言,嘴角蕩出一抹春色無邊的笑意,聲音愈加迷人,“小冬,多少灌湯大包也比不過你這兩顆誘人的小籠包......”
“你......”
話未說完,整個人已淩空而起......孫少晏抱著小冬走向臥室。
臥室的床很軟,很寬大。小冬躲在被子裏,偷偷欣賞著二哥脫衣服時的優雅姿態。
襯衫脫掉了,牛仔褲脫掉了......二哥的內褲是四角的,聽薇姐說,時髦男士都穿四角內褲......
二哥走進浴室了,小冬竟有點小小的遺憾,隻能在心裏自行想象如果他繼續拖下去,會是一副怎麽樣的畫麵......
“小冬,你流口水了。”
“啊?”她大窘,連忙伸手去抹,緊接著,就聽到洗手間裏爆發出一陣放肆的大笑。
小冬鬱悶地裹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二哥每天不糗她幾回,是絕不會罷休的。
滾啊滾啊,滾累了。她揉揉眼睛,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睡意不斷上湧。
二哥還沒洗完,好慢啊......。
過了一會兒,洗手間裏傳出孫少晏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剛才有精神,“小冬,你先睡,不用等我。”
小冬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心裏想著一會兒還要幫二哥擦頭發,千萬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然後,就睡著了。
一個多小時候,孫少晏麵色蒼白地走出洗手間,瞧瞧離開臥室。
他腳步很輕,生怕驚動了床上熟睡的身影。
他的右手垂在身側,肘關節以下,疼得幾乎喪失了始覺。
止痛藥在工作台最下層的抽屜裏,他怕放在身上被小冬發現。短短幾天,四十片裝的止痛藥已經消耗了大半。他用左手費力地擰開瓶蓋倒出三片藥,塞進嘴裏直接吞了下去。
他心裏隱隱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一日比一日發作頻繁且逐漸蔓延的疼痛,如果在足夠的休息後仍舊沒有緩解,他該怎麽辦?
小冬半夜醒來上廁所的時候,發現二哥不在他身邊。
她迷迷糊糊地走出臥室。客廳黑漆漆的,陽台門開著,窗簾被風吹得四處飛舞。
她看到二哥穿著件淡薄的外套站在陽台上抽煙,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身上,背影蕭索而落寞。
小冬站在他身後輕輕叫他。孫少晏愣了愣,回過頭,看著小冬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立馬熄滅煙,攬著她回到屋子裏。
“怎麽起來了?”
小冬不搭理他,拉過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毫無溫度的冰冷,激得她肩頭一顫。孫少晏要抽回,卻被她牢牢按住。
“二哥,你大半夜的怎麽不睡覺?要不想跟我一起睡的話,我就回自己房間好了,你幹嘛站陽台上喝西北風啊?”
“傻丫頭,別瞎琢磨了,走,回去睡覺。”
“我回自己房間睡。”小冬賭氣。
“你敢。”孫少晏威脅。
“反正你也不喜歡跟我一起睡。”
“你再胡言亂語,當心我銷你。”
小冬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後走進臥室,站在床邊,死活不上去。
孫少晏二話不說,拔掉她的睡袍抱起她,直接塞進被子裏,“睡覺。”
小冬縮成一團,背對著他,閉著眼睛沉默不語。
孫少晏從身後抱住她,兩個人都是光溜溜的,坦誠相見。
小冬的身子悄悄往裏靠了靠,跟他貼得更緊。他渾身上下都冷冰冰的,小冬決定暫時充當他的暖氣。
孫少晏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暖意直入心底,“小冬,以後都要一起睡。”
小冬聞言,翻過身在黑暗中跟他麵對麵,“前提是你不會熬夜工作到一起睡。”
小冬聞言,翻過身在黑暗中跟他麵對麵,“前提是你不會熬夜工作到半夜,不會衣找淡薄地站在陽台上吹風。”
“好。”孫少晏在她唇上印下一記輕吻。
小冬滿足地閉上眼睛,“睡吧,很晚了。”
孫少晏小心翼翼地把她摟在懷裏。香甜問短的氣息,暫時驅散了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有心愛的女人躺在自己身邊,無眠的夜晚,不再漫長。
周一一整天,小冬都心神不寧。
李默在座位上空蕩蕩的。他走得無聲無息,同學以為他隻是請假,然而,不知誰傳了他退學的消息,班級裏一下就炸了鍋。
那張攜著李木魚航班號的紙條鎖在小冬的辦公桌裏,臨近下班,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不去”還是“不知道”。
抹抹湊過來,神經兮兮地問她要不要去送李木魚。小冬搖搖頭,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不去”還是“不知道”。
抹抹說,基於分手了還能做朋友這個崇高而偉大的信條,當然應該去。
小冬聽後,卻想起另一番截然相反的說辭。她對沫沫說,某位天才曾經說過,分手了還能做朋友這種事純粹是侈談的。
沫沫一聽是天才說的話,立馬錢旭地表示,回去後要好好琢磨琢磨。
兩人瞎扯了一會,下班時間到了,至於去不去機場,小冬依舊拿不定主意。
辦公室裏,老師們陸續都離開了。小冬拽著手機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內心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五點半,就算現在打車去機場恐怕也來不及了。李木魚現在應該已經進了安檢,所以去了也是白去,理由很充分,小冬自己被自己說服了。
五點半,李木魚應該還沒有登機。現在手機應該還處於開機狀態,如果打過去還來得及祝他他一路平安,這樣也算跟他告別了。理由很充分,小冬又被自己說服了。
內心鬥爭結束。小冬打開通訊錄,從頭翻到尾,駭然發現,李木魚的手機號碼......不見了。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把他的電話刪掉了,莫非是......
她很不厚道地猜測,是二哥幹的。盡管這個猜測很對不起二哥,可除此之外,別無可能。肯來這一次,二哥又替她做出了選擇。
同一時間,孫少晏在公司裏接到一通電話。通話時間不長,敘述一個人的死因,幾分鍾足矣。
然而,幾分鍾的時間,卻令他也不動地僵坐在辦公實力,足足消化了來年各個小時。如果不是齊薇出現,他可能會一直坐在那裏,直到徹底說服自己剛才在電話裏聽到的話,統統都是最荒唐、最無稽的玩笑......
“你沒事吧?”齊薇推門而入,手裏領著一袋剛剛從樓下取回來的外賣。
孫少晏摘下眼鏡丟到桌上,用力地揉揉臉,麵色依舊蒼白,染著死寂的蒼白。
齊薇有點擔心,湊過去摸摸他的額頭。冰涼的溫度,比發燒更駭人,“到底出什麽事了?我怎麽覺得你看起來一臉萬念俱灰的衰樣?莫非是冬子不要你了?”
孫少晏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突然揮手一掃,把辦公桌上所有可以移動的東西統統都掃落在地。
齊薇看傻了,躲閃不及,被無限鼠標咂中了腦門,眼前頓時星光。她大怒,雙手撐在桌邊,瞪著孫少晏高聲道:“你又發哪門子神經啊?要是加班太累,就趕緊滾回家睡覺!要是跟冬子吵架,就趕緊去跟他賠禮道歉!要是更年期發作,那就直接拉開窗戶,從十八樓上跳下去!要是覺得跳樓不爽快就跟我吱一聲,我不介意直接在這裏把你掐死!”
孫少晏冷冷地望著她,嘴角掛著一抹帶著濃濃的自嘲的笑容。他抓過齊薇的手,摁在自己脖子上,“掐吧,掐死我啊!掐啊!掐啊!”聲音越來越高,已經引來辦公室外麵的人過來圍觀。
齊薇怒火中燒,用力掙脫他的鉗製,抽出手,狠狠地甩了他個耳光,“孫少晏!你最好給我適可而止!你要再這麽下去,早晚有一天我會忍不住動手殺了你!”
駐足圍觀者越來越多,蘇笑夾在人群中一看形勢不妙,立馬掏出手機呼叫支援。
兩人正氣勢洶洶地僵持著,耳邊忽然響起馬汀的聲音, “孫總監,齊經理,你們兩個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秘書把煮好的咖啡依次放在三人麵前。馬汀揮揮手,讓她出去時記得把門關嚴。
“不知你們二位誰能給我解釋一下,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馬汀端起咖啡,不緊不慢地道。
齊薇氣哼哼地坐在沙發上,率先開口,“這件事,還是由孫總監來解釋比較好。”
馬汀喝了幾口咖啡,似乎對味道不是很滿意,皺皺眉頭,隨手把杯子放在一旁。他視線不著痕跡地從孫少晏臉上掃過,頓了頓,道:“齊薇你先出去,我想單獨跟他談一談。”
“我求之不得。”說完,齊薇起身就走。出門前,身後響起孫少晏的聲音,“這件事情不要告訴小冬。”
今晚家裏又是隻有小冬一個人。她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之後,猶豫再三,還是打開了電腦。
QQ 自動登錄,提示她有幾封未讀郵件。大多是垃圾郵件,隻有一封比較特殊。發件人她很陌生,標題很有趣——來罵我。殺毒軟件沒有病毒提示,她放心地點開。盡管信的內容很簡單,可她卻立刻知道了發件人的身份。
孟小冬,我最近心情爛到無以複加。如果你有幸跟我有同樣心情,請回複。
PS:我最鄙視用QQ 郵箱收信的人。
PS:Agairl :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知道你的QQ 號嗎?
沒有署名。其實也不需一要有署名,這麽欠揍的口吻,除了展陽陽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小冬想了想,按下回複。
鄙視用QQ郵箱收信的人,就不要隨使往別人的QQ郵箱發信。
PS: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QQ 號?
發完後,小冬打開QQ 音樂,選了幾首舒緩的曲子,抱著電腦蜷坐在沙發上靜靜欣賞。哪怕隻有片刻的安寧也好,現在她什麽都不願意想。
一首曲子剛剛放完,QQ 係統就提示有新郵件。她沒想到展陽陽無聊到這種地步,竟然真的回信了?……
展陽陽:天才過目不忘的本領是凡人難以想象的。我看過你跟齊薇兩人傻乎乎的在QQ 上聊天。難以理解,難道電話費很貴嗎?
小冬:這是我們凡人之間的樂趣,與電話費無關。當然,能少花錢總是好的。
展陽陽:你身邊的男人哪個不是金光閃閃的鑽石一王老五,省錢之說太過做作。
小冬: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省自己的錢,讓別人眼紅去吧。
這次,展陽陽沒有回複。
小冬笑笑,繼續聽歌。
幾首曲子放完,沉浸在柔和的旋律中,她昏昏欲睡。就在這時,新郵件到。她隨手點開,短短的一行字:葉南的婚紗好看嗎?
過了好一會兒,展陽陽:她才回複:很棒,很適合她。
展陽陽:是嗎?那你一定很嫉妒。
小冬:每個女人穿上婚紗時的美麗都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我很樂意祝福她。當然順道狠狠地嘲笑你。
展陽陽:我聽姐夫說李木魚去德國了,你完了。
小冬看到這話時,心頭忽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甩甩頭,回複:我聽微姐說她見到葉南的老公了,你跟他比簡直就是一個小屁孩兒。人家一家團聚了,你完了。
展陽陽:我是完了。
小冬:......
展陽陽:。。。。。。
小冬:OOOOOO
展陽陽:000000
小冬:OOOOOO
展陽陽:你真無聊 。
小冬:彼此彼此。天才,問你件事。
展陽陽:說。
小冬:在此之前,你能否花一分鍾的時間去申請個QQ 號?一封信隻寫一個字很浪費資源。查看,回複,發送,操作起來相當費時。
展陽陽沒了動靜。
半分鍾後,QQ 係統消息送來好友請求,小冬點了“通過”,順道把他加為好友。
嗬嗬:你家網速可真夠快的,QQ 申請號碼的頁麵經常係統繁忙。
無聊:你網名叫嗬嗬?一看這兩個字,我眼前就蹦出你那張傻乎乎的笑臉,太人如其名了。
嗬嗬:我有事想問你。
無聊:嗯。
嗬嗬:你知道豔照門嗎?
無聊:你被人拍裸照了?誰這麽沒眼光,也不挑個胸大的。
小冬窘,自己的胸部在兩天內接連被兩個人鄙視。
嗬嗬:說正事,假如你女朋友被人拍過裸照,盡管你不介意,可要是有一天這件事就像豔照門一樣被曝光了,親戚朋友都知道你女朋友被人拍過裸照,你覺得日子還能過下去嗎?
無聊:張柏芝的日子不是過得好好的?這種事情得分人,你肯定不行。PS :你要再拿我打比方,我立馬就找人去拍你裸照。
嗬嗬:囧。
無聊:你被人威脅了?
嗬嗬:什麽?
無聊:我猜你以前肯定於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現在對方正抓著你的把柄要報複你,你害怕這件事被周圍的親戚朋友知道,所以就拿我那壓根連影都沒有的女朋友打比方,試圖在旁敲側擊中得到天才的指點——沒錯吧?
嗬嗬:……
無聊:點點點就表示默認。你完了。
不知為何,當小冬看到“你完了”三個字時,無力感鋪天蓋地地襲來,久久沒有回複。
無聊:害怕了?真沒用。還牙還牙,以眼還眼。他拍你裸照,你也去拍他;他要挾你,你也去抓他的把柄;他如果威脅你,要殺你個家,你就先下手為強、把他全家給滅了… …天才不輕易給凡人出主意的,你應該感到榮幸。
嗬嗬:……
無聊:總之就是一句話,像你這種沒用的性格,如果不好好改善一下的話,會害得你身邊所有人都跟著你一起不幸。
良久後。
嗬嗬:謝謝。
無聊:太沒勁了。你今天火力太不行了,我都提不起精神罵你。我身邊有個小朋友要向你問好。
嗬嗬:什麽意思?
無聊:孟老師,你竟然真的沒去機場送小爸!枉費我為了讓你能及時趕到,特意把航班起飛的時間提前了兩個小時!
嗬嗬:… … 李默?!
無聊:不用奇怪,齊叔叔是小爸的朋友,小爸去德國這段時間,他拜托齊叔叔照顧我。
嗬嗬:齊叔叔?
無聊:就是我姐夫。
嗬嗬:……
無聊:孟老師,你剛才說的事是不是跟海角論壇上那個帖子有關?
小冬大驚失色。難道趙倩真的已經把所有事情都公布到了網上?!
無聊:嘿嘿,怪不得小爸讓我盯著這個帖子,有什麽新情況就及時告訴他。
嗬嗬:什麽?連你小爸都知道?
無聊:嗯,有一天我在看,他隨便瞄了一眼,然後就把我打發了,自己坐在電腦前從頭看到尾。孟老師,裏麵有提到你嗎?莫非… …
小冬無言。
展陽陽那邊也沒有再發消息過來。
約莫過了十分鍾的樣子,頭像再次閃動。
無聊:陽陽叔叔果然是人才,他剛才已經把一百多頁的帖子全部看完了……
嗬嗬:他要是能把那一百多頁的帖子全吃了,我會電佩服他。
無聊:你的對手是個心理變態的女人,就算我把帖子都吃了也治不好她的病。
嗬嗬: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輪番上陣?我實在很難分辨究竟是誰在說話。 無聊:你的智商果然跟我估計的水平相當。我看八成是那女的提出條件要挾你,你要是不答應,她就直接把你爆出來,徹底摧毀你良家婦女的形象。可惜你又做不到她提出的要求,所以現在天天惶惶不可終日——沒錯吧?
此時此刻,小冬終於發自內心地承認,人與人的智商,果然是有差別的。
無聊:我看這個帖子應該改個名字,更有助於吸引眼球。譬如說叫《 我的丈夫是流氓》 ,或者說《 穿越之嶽不群重生》 之類的。
小冬失笑,分不清這條消息是誰發的。
嗬嗬:你是展陽陽還是李默?
無聊:你猜。
嗬嗬:……
無聊:恭喜你,你很榮幸地成為了他們婚姻失敗的替罪羊。
嗬嗬:多謝。
無聊:他們把你當羊無所謂,如果你也把自己當成羊,那就徹底完蛋了。孟小冬,羊的胸部是很大的,非常下垂,跟你一點都不像。
小冬看到這兒,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無聊:孟老師,老虎的胸部很平坦,尤其是母老虎。
被他們倆這麽一攪和,小冬腦子裏不再被未知的恐懼所占據,心情竟莫名其妙地輕鬆起來。
嗬嗬:不跟你們扯了,我下線睡覺去。
無聊:等等!
嗬嗬:?
無聊:孟老師……
嗬嗬:怎麽了?
無聊:其實,小爸真的很喜歡你。我打遊戲去了!拜拜!
小冬身子僵了僵,隨手打出“晚安”二字。
無聊:孟小冬,我發現你真是傻得沒治了。
嗬嗬:李默走了?
無聊:嗯。
嗬嗬:那我也下了,拜拜。
無聊:天才有辦法讓那個帖子人間蒸發——你想不想聽?
嗬嗬:好意心領。這件事的關鍵不是帖子,而是發帖的人。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無聊:希望我下次回來的時候,你這沒用的性格能有所改善,否則我會覺得很無趣的。
嗬嗬:你又要走了?
無聊:我要去環遊世界。
嗬嗬:說夢話呢?
無聊:我知道你現在肯定特嫉妒我,嫉妒我比你活得瀟灑,無牽無掛,想走就走… …
嗬嗬:別逗了,你瀟灑個屁。充其量隻能算是為情所傷,遠走天涯。就算錢包裏金卡無數,情感世界裏,你照樣貧窮得一無所有。我可比你充實多了! 無聊:我想上天大概是公平的。你太笨了,作為對你智商不足的補償,老天爺丟給你一堆優質男人讓你隨便選;我太聰明了,作為對我智商過剩的平衡,老天爺收回了我追求愛情的權利。
小冬莞爾,隨手回複:像你這麽擅長自我安慰的人還真是罕見。可惜,事實證明你的理論是錯的。你身邊就有一對天之驕子的組合。
無聊:你錯了。他們的愛情是擊敗了上天扭轉了命運,是用自己的雙手創造的。修月付出了二十年的等待,毫不留戀地丟掉了自己打一下的江山。葉南獨自撫養兒子,默默承受著家人的誤解。他們比誰都清楚自己為了得到這段感情所付出的代價。這種勇氣和堅定,早已超脫了命運所能禁錮的範疇。如果你去參加葉南的婚禮,請替我祝他們白頭到老,永遠幸福。
小冬靜靜盯著屏幕上跳出來的這段話,內心五味雜陳。
嗬嗬:我會的。
無聊“孟小冬,如果渴望幸福的一話,就努力把自己變成一隻母老虎吧。記住,是母老虎,不是紙老虎。我期待有一天,你能露出真正的利齒衝我咆哮。到時候,就算我在撒哈拉沙漠上養駱駝,也會第一時間回應你的挑釁,肯定罵得你神清之毛爽,通體舒暢。再見
關掉QQ ,小冬沒有再糾結於要不要看帖子的問題。解鈴還需係鈴人,趙倩才是關鍵。看看表,已經淩晨一點。她正想給二哥打電話,手機卻適時響起。 “HellO ,親愛的冬冬,睡覺了沒?”馬汀神采奕奕的聲音順著話筒傳人耳中。 小冬微感意外,隨口道:“還沒。你怎麽這麽晚給我打電話?”
“有幾件成衣出了問題,我命令小少立刻去解決。他正忙得不可開交,給冬冬打電話這等美好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我這個閑人身上。”
小冬撇撇嘴,不滿地道:“我要抗議你對二哥慘無人道的壓榨和剝削!” “抗議無效。小少今晚恐怕回不去了,冬冬你隻能獨守空房了,真可憐。”
小冬被他忽悠得哭笑不得,“我知道了,明早我會給二哥打電話的,就不勞您費心了!”說完,她正想掛電話,卻聽馬汀倏然間話鋒一轉,淡淡地道:“明早恐怕也不行。小少說,他明早要陪馮丹去醫院複診。”
小冬腦子裏嗡的一聲,思維出現了片刻的停止。頓了頓,她茫然地問:“馮丹怎麽了?二哥為什麽要陪她去複診?”
“難道你不知道嗎?”
馬汀詫異的反問,令小冬愈加困惑,“我應該知道嗎?”
“馮丹出車禍了,這幾天一直是小少在照顧她。小少沒告訴你嗎?” 小冬沉默,手心裏汗淋淋的,耳邊毫無征兆地響起劉小琴在陽台上跟她說過的話。
馬汀見她不語,想了想,又道:“冬冬,你要知道小少是公司裏所有女性的夢中情人。做設計師這行,跟模特藝人打交道很多,難免會生出些什麽緋聞。小少以前的光輝戰績你也清楚,我想他在精神上對你是絕對忠誠的,可肉體上的出軌,也是男士追求性滿足的一種正常方式。這個圈子裏的人都是這樣,你也不必太多心。就算他跟馮丹真的有什麽不清不楚,我猜那也僅僅限於肉體上的交往。時間不早了,別想太多,早點睡覺才能保養美好的皮膚。晚安。”
精神… …
肉體… …
小冬傻傻地坐在地上,腦子裏隻剩下這兩個令她覺得陌生的詞語。
酒店套房。馬汀掛斷電話,無奈地長歎一聲,“小少,我被你害死了!冬冬現在一定恨死我了,一定覺得我是頭毫無節操的種馬!”
孫少晏側著身子躺在床上,黑色襯衫早已濕透,整個右臂被劇烈的痛楚所麻痹,毫無知覺。他喘息著,聲音低得幾不可聞,“謝謝,這些話,隻有你能對她說。”
馬汀坐在床邊,麵色凝重,沉思了片刻,緩緩地道:“事情不能太早下結論,我先去幫你聯係醫生。發布會的事你不用再管了,我會交代給蘇笑。”
“周三我會帶小冬去現場。她很期待見到那套我幫葉南設計的婚紗。”
“難道你不怕她察覺?”
“兩個小時,沒關係。”
馬汀無奈地搖搖頭,點了根煙遞給他,“小少,你為了跟冬冬在一起,已經努力了這麽久,不要太早決定放棄。”
孫少晏靠在床頭默默地抽著煙,虛弱的笑容裏透著一絲淡淡的絕望。“發布會後,安排我跟馮丹一起去歐洲吧。”
“你確定要這麽做?”馬汀臉上透出不讚同的神色,“我想無論如何,冬冬都有權利知道真相。小少,不要總是把她護在自己身後,冬冬是個堅強的女人。”
孫少晏幽幽地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神思遊離,“正因為我知道她的堅強,所以才可以安心地選擇放棄。”
馬汀皺起眉,聲音裏透著罕有的嚴肅,“小少,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慮考慮,不要因為一時脆弱,做出讓自己後悔終身的決定。”
孫少晏熄滅了煙,起身走進洗手間。
清早,小冬給沫沫打電話,讓她幫自己一請假。沫沫問她怎麽了,她隻說身體不舒服。
整個上午,二哥都沒有消息。手機總是轉進語音留言,辦公室裏也沒有人接。無奈之下,她聯絡了齊薇。
齊薇正在指揮工作人員安排嘉賓座次,一聽是小冬,立即想起昨晚跟孫少晏之問莫名其妙的衝突。
“冬子,找我有事?”
“薇姐,我想問你今天有沒有見過二一哥?”
“我一大早就過來會場這邊了,設計部的活都是蘇笑在指揮,沒看到他。”
小冬咬咬嘴唇,不願意相信二哥真的陪馮丹去醫院複診了……
齊薇見她不語,接口道:“冬子,你最近是不是跟他鬧別扭了?”
“沒有啊。不過,我覺得二哥好像有心事。”
齊薇半天沒回話,小冬以為信號斷了,正想重撥,卻聽她似乎正在跟別人說話,很不友善的口吻。小冬正猶豫著要不要掛斷,她的聲音再次清晰地響起,“媽的,我看到孫少晏了!冬子你給我聽好,那個王八蛋跟馮丹在一起,手挽手,引起注目無數!我晚點兒給你打電話,先掛了!”
劉小琴,馬汀,齊薇… … 為什麽每個人都說二哥跟馮丹在一起?為什麽二哥自己,卻隻字未提?
小冬知道二哥的顧慮。她知道,二哥擔心馮丹把她和二哥在一起的事跟家裏人說。她知道馮丹不是個容易打發的女人,她知道二哥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可是,做戲需要做到如此逼真的地步嗎?如果不演這場戲就無法擺平馮丹的話,那麽這場戲該何時落幕?又該如何落幕?
既然該來的遲早會來,她決定,把所有的事情統統跟家裏人坦白。顧慮一除,二哥就不必再為馮丹感到困擾。
坐在地鐵上,她一遍遍在心裏設想著即將來臨的將會是一場怎樣的家庭風暴。為了二哥,她願意獨自麵對這一切。二哥總是縱容她的軟弱,她的退縮,總是一個人承擔著那些由她引起的傷害。
展陽陽說得沒錯,自己如果繼續這麽沒用下去的話,身邊所有人都會因此受到傷害。首當其衝的,就是二哥。
第三十九章 唯一的選擇
(他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場跑不到終點的比賽,所以,讓要讓一切結束在起點。)
小冬忐忑不安地站在家門口,正想敲門,卻聽到了屋裏傳出激烈的爭吵聲。
“老頭子你不要攔著我!我必須要給小冬電話,我的臉都被她給丟盡了!”
“你冷靜點!小冬現在正在上課,你有什麽話,等她下班再說也不遲啊!”
“有什麽事情比這更重要?我不管,我不僅要給小冬打電話,我還要把少晏叫回來,讓他們當著我的麵,把事情說清楚!現在街坊四鄰都傳開了,說小冬跟她表哥倆個人在醫院裏當眾摟摟抱抱,還親嘴!氣死我了,實在是氣死我了!”
“你先別激動,說不定事情壓根就不是你想的那樣,說不定是老謝她看錯人了……”
“你不用替他們開脫了!這兩個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們那點鬼心思能瞞得住我嗎?我早就看出苗頭不對了!三姐旁敲側擊地跟我說過幾回,我讓她敲打敲打小冬,沒想到這個不孝女還是走上了這條路!你說李木魚多好的男人啊,她愣是不要!愣是不要!我的速效救心丸呢?快去拿來……”
“你趕緊坐下,我這就去給你拿,別生氣別生氣……”
小冬身子一軟,順著牆壁緩緩滑下。她蹲在家門口,一瞬間失去了麵對的勇氣。
世上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爸媽已經知道了,還是以這種令他們感到難堪的方式。在路上想好的那些說辭,現在她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她縮了縮身子,覺得冷。她忽然羨慕起展陽陽。不想麵對心愛女人的婚禮,於是瀟灑地背起行囊,環遊世界。她能嗎?當然不能。可悲的結論,無法回避的現實。
一牆之隔,媽媽的聲音不複方才的響亮,隻是模模糊糊地入耳,聽不真切。
小冬想逃,逃離這裏,卻沒有力氣站起來。濃濃的自嘲溢滿心頭,沒有歸路的逃離,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 …
去找二哥嗎?她已經因為自己的懦弱把二哥推進了泥潭深沼。兩個人的愛情,又怎麽能隻由他一個人去承擔。
“小冬,你蹲在這裏幹什麽?”
她聞言,茫然地抬起頭。姥爺正慈眉善目地望著她,抬手準備敲門。
小冬見狀,騰地站起來拉住他的胳膊,壓低聲音,惶然道:“姥爺,我不想進去。”
姥爺一聽,笑眯眯地抨將胡子,“怎麽了?惹你媽生氣了?”
小冬低著頭,雙手死命地攝著包帶,掙紮著不知該怎麽開口。
“傻孩子,不用怕,跟我進來,有什麽事情我給你做主。”說完,不待小冬阻攔,姥爺徑自咚咚咚地敲起了門。
小冬的爸爸打開門,看到小冬,臉色變了變,嘴唇抖了半天,卻終是什麽也沒說。
祖孫二人走進客廳。小冬看到媽媽躺在沙發上,撫著胸口閉目養神。姥爺
拄著拐杖坐到太師椅上,清清嗓子,溫言道:“小冬,跟我說說,出什麽事了?”
“小冬?”媽媽一聽她的名字,噌地從沙發上坐起來,嚇得她條件反射般躲到姥爺身後。
“你… … ”媽媽指著她,氣不打一處來“你來得正好。過來!”
小冬偷偷瞥了爸爸一眼,隻見他點點頭,示意她千萬不要憐逆媽媽的意思。冬低著頭磨磨蹭蹭地走過去,一聲都不敢吭。
姥爺見狀,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媽媽氣哼哼地簡述了一下事情經過,姥爺一言不發地聽著,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說完後,媽媽拍拍胸口,臉色青一陣自一陣的,看得小冬暗自擔憂。
這時,姥爺發話了,“ 小冬,事情真像你媽說的那樣嗎?你跟姥爺說實話。”
她聞言,心跳速然加速,嘴唇似乎脫離了大腦的控製,上下開合問,已回答了姥爺的問題,“是,我是喜歡二哥,想跟二哥在一起。”
“荒唐!”媽媽勃然大怒,從沙發上站起來,想都沒想就甩了她一個耳光,“太荒唐!你給我跪下!”
小冬捂著臉,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不待爸爸阻攔,她已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對不起… … 媽,爸,對不起… … ”
小冬爸爸長歎一聲,默默地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手抖了幾抖,終於劃著了火柴。細長的火柴燃盡,煙卻沒有點著。
小冬媽媽氣得渾身顫抖,嘴唇不住地哆嗦,好一陣子才緩過神,恨恨地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跟少晏絕對不可能在一起!你們是近親,近親!小冬你明不明自?”
姥爺重重地頓了頓拐杖,沉聲道:“你跟長山進屋去,我有話要對小冬說。”
小冬媽媽沒有理會姥爺的話,僵在原地,還想繼續說,卻被姥爺高聲喝止。小冬爸爸見狀,趕緊把她拉走,客廳裏隻剩下他們祖孫二人。
“小冬啊,別哭了,快起來吧。”姥爺走到她身邊,拍拍小冬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小冬低著頭坐在姥爺身邊,半邊臉火辣辣地疼。她沉默不語,隻聽姥爺緩緩出聲,“你跟少晏,是不是已經知道你媽是你姥姥遺腹子的事了?"
小冬連感到意外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機械地點點頭。
姥爺重重地歎了口氣,握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小冬啊,我知道你這孩子從小脾氣就倔強,有股不撞南牆不死心的勁頭。你今天既然當著家裏人的麵,把話說得這麽明白,肯定是在來之前就已經下了相當的決心,是不是?”
“嗯。”小冬抹了把眼淚,低聲道。
“少晏今天怎麽沒跟你一起來?這種事應該是你們兩個一起麵對的,他不是這麽沒擔當的孩子。”
小冬心裏一緊,急急辯解道:“我沒告訴二哥今天要來的事。”
“為什麽不告訴他?”
“明天有一場盛大的時裝發布會,二哥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我不想讓他分心。”
“傻孩子,你跟少晏都是傻孩子啊!”姥爺欷歔不已,“你們倆從小就要好,街坊四鄰都知道孟家的小丫頭是她表哥的小跟屁蟲。日子過得真快啊,一晃眼,你們已經長這麽大了… …
“小冬啊,你三姨因為年輕時那段失敗的婚姻,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最害怕的就是那些流言飛語。她自己當年深受其害,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不好過啊。少晏是她的命根子,又年輕有為,你二姨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她希望自己這個出色的兒子能挺著胸脯,堂堂正正地做人。你是家裏最孝順的孩子,我知道這些你心裏都明自… …
“你媽這個人性子雖然剛烈,但不是不講道理。她今天會這麽生氣,多半也是顧慮到你三姨的感受。你不要怪她剛才打了你,她心裏也是著急啊。兩家老人都眼巴巴地盼著你們兄妹能趕緊成家立業,給家裏添人進口,沒成想你們倆好到一塊兒去了。他們顧慮的,是人言可畏啊……”
小冬一言不發。姥爺沒有強求她什麽,卻句句如刺,紮的她幾欲窒息。
“你媽這個人最好熱鬧,街坊四鄰的哪個不認識她。這個年紀的人湊在一起聊天說話,聊得最多的就是孩子。你媽向來以你為榮,總是誇你又孝順又懂事工作又努力。你將來若能找個好男人結婚生孩子,組織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庭,她就算死也能合眼。你要是跟少晏在一起,我看你媽以後估計也不愛出去串門了……
“老輩的人,思想守舊,很難理解你們年輕人為了愛不顧一切的勁頭。你媽陪我聊天的時候,經常跟我抱怨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李木魚那麽好的男人,硬是被你生生錯過了。小冬啊,你不要怪姥爺囉嗦。我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看人的眼光還是有一點的。我不懂你們年輕人之間講究的那些情啊愛啊的,我就是覺得,跟李木魚這孩子一塊兒過日子,心裏肯定踏實。在這一點上,少晏就比不上他的。少晏這孩子聰明、善良,可脾氣不穩,性格又敏感,心裏有話也不愛說出來。單親家庭的孩子,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你們兩個在一塊兒,流言飛語的先不論,就光這日子能不能過踏實,我覺得都是個問題… …
“小冬啊,姥爺說了這麽多,該明白的事,你自己心裏一也早都明自了。今天你就給姥爺個痛快話吧,除了少晏,你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久久的沉默。
臥室裏傳出陣陣低語。
小冬緊緊地摸著衣角,腦子裏閃過無數的畫麵,最後,最後的最後,所有畫麵統統扭曲、變形、模糊、消失,隻剩那張熟悉的麵孔,久久地定格… …
“沒有了… … 二哥就是我唯一的選擇。”
離開父母家後,小冬整個人好像被抽空了。
她呆呆地站在路口,盯著不斷變換的紅綠燈,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時有人從身邊擦過,對她投來好奇的一瞥。她捂著臉,盡管火辣辣的疼已經退去,可她卻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媽媽的憤怒,媽媽的傷心。
紅燈前,長長的車流裏,一輛流線型動感十足的銀灰色四門跑車顯得分外紮眼。
“看見外星人了?”柔和的聲音,優雅中透著幾分笑意。
“好像是小冬… … 她傻愣愣地站在路口想什麽呢?"
“你朋友?”
“嗯,我前陣子剛認識的,跟我挺對脾氣。她對愛情的那股子傻勁,跟我年輕那會兒有一拚”
“得了吧,別把自己年輕時那點荒唐事說得那麽感人”
“都過多少年了你還吃醋啊!你兒子可是楚塵的忠實Falls。”
“那是過去式了。現在他倆眼裏除了他爹——也就是我之外,什麽都看不到了。”
“瞧你得意那樣兒。對了,你怎麽突然想起要去會展中心?”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肯定有事瞞著我。”
“你真聰明。”
“你… … ”
車廂裏響起一陣輕快的笑聲。
綠燈亮起,跑車打著轉向燈拐上了左道,停在路口處。
清脆的女聲穿過街市的嘈雜,拽回了小冬神遊的思緒。透過緩緩滑落的車窗,她看到葉南正在衝她招手。
她身邊的副駕駛位上坐著個陌生的男人。幾乎是一瞬間,小冬就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要去哪兒?我送你。”葉南招呼她上車。
小冬勉強地扯出一絲笑意,擺擺手,“不用了,我要去會展中心。很遠的,不順路。”
“是嗎?那簡直太順路了,我們也要去那兒。”
小冬窘,無奈之下,打開車門上了車。
會展中心是時裝發布會的現場,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想去那裏。也許潛意識裏,她隻是想見二哥,哪怕隻是他忙碌的背影”
“小冬,這是我老公修月,我跟你提過的。”
“你好。”小冬坐在後座上,顯得有些拘謹。
修月回頭衝她笑了笑,語氣輕緩隨意,“ 我好像在孫少晏的辦公室裏見過你的照片。”
小冬和葉南同時愣住。葉南率先發問:“你認識孫少晏?我怎麽不知道?” “因為我沒告訴你,所以你不知道。”
小冬失笑,葉南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小冬是孫少晏的妹妹。”
修月聞言,透過觀後鏡,若有所思地掃了她一眼,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嗎?原來是妹妹。”
小冬心頭一震,驚異於他的敏銳。
就在這時,葉南忽然岔開話題,“小冬,你去會展中心幹什麽?今天怎麽都紮堆似的往那兒奔啊?”
“我過去找二哥有點兒事。”
“那兒有什麽活動嗎?”
“們那個天DG在哪裏有一場時裝發布會。”
也難一聽,狐疑地瞄了修月一眼,卻見他隻是微笑,並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你什麽時候對時裝發布這種事感興趣了?”
“葉子,再有三分鍾就到會展中心了,你應該再年輕人麵前展露出三十幾的女同誌該有的沉穩。”
“這六年我覺得我沉穩得太過了,現在我得努力把自己往人老心不老的行列裏靠。需要沉穩的事有你去辦足矣,我不跟你搶。”
修月笑,柔和的笑聲裏,透著別無所求的閑適與滿足。
小冬靜靜地凝望著他們。原來這就是葉南的幸福,如此簡單,如此清澈,卻又如此的綿長悠遠,像是亙古永恒的存在。
三人一起走到會展中心大門前,不料門衛攔住他們索要證件。
小冬頓時愣住,卻見修月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卡片遞給他。門衛驗過後,禮貌地交還給他,順便道:“從大廳左邊的旋轉扶梯上去後,右轉第二個門就是後台人口。”
修月點點頭,“她們是跟我一起的。”門衛沒再多說,把他們全部放行。
小冬在大廳裏跟他們二人道別,說有點別的事要辦。葉南沒多問,挽著修月先行離開。正在小冬猶豫著要不要先給二哥打個電話的時候,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她正前方的電梯裏走了出來。目光相撞,二人俱是一愣。
“孟小冬?”
“展陽陽”
幾乎是同時——“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告別。”展陽陽道。
“跟誰?”小冬不解。
“跟葉南的婚紗。”
“不是吧”小冬窘,“葉南跟她老公剛剛從那邊的樓梯上去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坐這邊的電梯下來。”
小冬有點同情他,“為什麽不大大方方地去祝福他們?”
展陽陽皺皺眉,“不想,我沒那麽瀟灑。”
“不甘心自己這六年的付出?”
展陽陽冷哼,“那是我自願的,沒什麽不甘心。”
“你可真矛盾。”小冬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偽裝。
“你臉上那座五指山是怎麽回事?”
小冬僵住,沉默不語。
展陽陽撇撇嘴,換了個話題,“你來這裏幹什麽?”
“找我哥。”
展陽陽一聽,忽然笑起來,“ 那你可要當心了!你哥可是相當受歡迎,那些來參加走秀的洋妞兒看你哥那眼神,別提有多赤裸裸了。”
小冬不忿,涼涼地道:“你是不是特別不平衡?沒人也對你赤裸裸一回?”
“那你可真錯了,”展陽陽把手裏的黑色修身外套丟給她,“在這件衣服上,你最少應該能聞出八種香水的味道。”
小冬沒好氣地把衣服塞還給他,“我對香水一竅不通。”
展陽陽四下看了看,隨手把外套卷成一團,丟進了身旁不遠處的垃圾桶,“我勸你不要上去了,你哥身邊有人陪著。不論是長相身材,還是衣著品位看起來都比你強。撒嬌發哮的功力,比你更是高出不知多少倍。如果他喜歡那樣的女人,你又何必自降身價去自討沒趣?”
小冬覺得自己忍無可忍了!已經是第四次有人告訴她,二哥跟馮丹親密地在一起了!就算是做戲也該夠了!完全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地昭告天下!
她遏製住內心深處萌生的不該有的動搖,她要親口告訴二哥她的決心,一輩子跟他在一起的決心!
展陽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沒事吧?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相當的……猙獰。”
小冬推開他,二話不說,踩著高跟鞋快步向旋轉扶梯跑去… …
展陽陽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默默地轉身離開。剛走到大廳門口,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隱隱夾雜著淒厲的哀號,驚得他雞皮疙瘩呼呼呼直往外竄。
旁邊幾個工作人員匆匆跑來,不知道自己晚上能去而複返。正在皺著眉頭思考自己為何會有此反常舉動之時,去聽見有人大喊:“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接著就看到圍觀的人群主動散開.兩個工作人員抬著一個滿頭是血的女人匆匆向門外跑去。
“小姐,你要不要也去醫院看一看?”
“我沒事… … ”
展陽陽著得一無聊,正準備走,不料熟悉的聲音飄然人耳。他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撥開人群走進事發現場,赫然發現幾分鍾前還對他冷嘲熱諷的女人此刻正麵色煞白地坐在地,身旁是一攤觸日驚心的血漬… …
“小姐你有沒有傷到哪裏?”工作人員擔心地詢問。
“沒,沒有… … ”小冬驚魂未定,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後台有臨時醫療室,你身上有很多擦傷,我帶你上去包紮一下吧。”
“不用了,我沒事… … ”
“你是不是把腦子摔壞了?除了會說沒事沒事之外,還能不能說點別的?”冷酷的聲音突兀地橫插進來。
小冬茫然地抬起頭,見展陽陽正居高臨下地瞪著她,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我沒想到你竟然會笨到上個樓梯都能往下滾的地步。”
工作人員不明就裏地看著他,“這位先生,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說話方式。”
展陽陽沒理會他,把小冬從地上扶起來,剛想問她能不能走,就見她身子一軟,再次跌坐在地板上。
工作人員見狀,正想叫人把她送去醫院,展陽陽卻搶先一步彎下腰,輕而易舉地把她抱了起來,“我帶她去後台醫療室。”丟下這句話後,他拋開圍觀的眾人,快步走上樓梯。
“展陽陽你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剛才隻是有點緊張到虛脫了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
“你覺得一個身上沾著血、臉上印著五指山的人,適合大搖大擺地走進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嗎?”
小冬低頭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樣子果然狼狽不堪。外套的袖子已經撕裂,牛仔褲上染著斑斑血跡,高跟鞋在滾下樓的時候掉了一隻,另外一隻剛才也被展陽陽脫下來,隨手扔掉了。
“能不能麻煩你直接送我回家?”
“我不想走到半路上被警察攔住,懷疑我對你有不軌行為。”
“那你不怕上去後碰到葉南?”其實怕的是她,她怕被二哥看到自己現在這副慘樣。
展陽陽別扭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進秀場後台,耳朵繼頓時塞滿喧囂。
穿梭如織的人流,色彩繽紛的衣飾,衣著華麗的模特,忙碌工農工作的設計師……恍惚間,小冬覺得自己好像闖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展陽陽不理會周圍人的注視,隨便攔一個穿著內衣準備試裝的模特,問她醫療室在哪裏。模特似乎對這種眾目睽睽之下的暴露早已習以為常,視線落在小冬身上,眼裏布滿好奇。她指了指右側寬敞的回廊,“左手邊第三個門。”
展陽陽循著她的指示正準備過去,小冬卻突然間掙脫了他的胳膊,跳到地上,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不遠處……
孫少晏坐在椅子上,伸手接過助理遞來的裁衣力,利落地挑開模特身上穿著的紫色晚禮服的腰際接縫線,按照他理想中的效果重新縫合。馮丹站在他身後,輕輕搭在他肩頭。她臉上劃著薄薄的彩妝,身上穿著一條湖藍色曳地長裙,裙擺極富層次感的設計,令她整個人看起來氣度高雅,雍容華貴。
此時此刻,小冬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她很想放聲大哭,可眼睛又幹又澀,一滴眼淚都流不出。她很想衝過去質問,可雙腳卻好似生根似的紮在原地,寸步難移。身邊不斷有人好奇地衝她指指點點,孫少晏卻沉浸在工作中,毫無所覺。她很想逃離這裏,卻又覺得不甘心,不甘心!
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二哥的世界離她如此遙遠。眼前一暗,展陽陽走到她麵前,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勸你最好不要過去。”
小冬神情恍惚,呐呐地道:“為什麽?”
“你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隻會給你的情敵增加嘲笑你的籌碼。”
“我該怎麽辦?”
“跟我來。”
小冬坐在醫療室裏,讓醫生幫她處理身上的擦傷。
她覺得自己最近實在是衰到了極點,就連走個樓梯都會被從樓上摔下來的模特撞到。罪魁禍首是模特腳上穿的那雙十二公分的高跟鞋。現在想起來,她仍然心有餘悸。
展陽陽打完電話後回到醫療室,小冬正想跟他說聲謝謝,卻見醫療室的門被人大力推開,齊薇旋風似的衝了進來,“冬子,誰欺負你了?”
展陽陽詫異地看著她,“這麽快,你飛來的?”
齊薇顧不上搭理他,走到小冬身邊,盯著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遍,恨恨地說道:“跟姐姐說準欺負你了?是不是馮丹?”
小冬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自己摔的。”
“臉上能摔出座五指山來?你那兒摔的?我也去摔摔試試!”
小冬一聽,神色頓時黯淡,沉默了半響,低聲道:“臉是被我媽打的。”
小冬扯扯嘴角,眼淚卻毫無征兆地奔湧而出。她不想哭,真的不想哭。她拚命地揉著眼睛,拚命地抹掉臉上的淚痕,拚命地在心裏告訴自己,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相信二哥,都不能動搖……
“夠了!”齊薇實在看不下去了,“我現在就去把孫少晏那個王八蛋叫過來!”
小冬一聽,急忙拽住她,“薇姐,不要,我現在不想見二哥… … ”
“齊薇,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展陽陽靠在牆邊涼涼地道。
“用不著你來教訓我!”齊薇很火大,昨晚被鼠標砸中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冬子,你是不是把你們的事跟家裏說了?”
“嗯。”
齊薇怒火中燒,“你在家裏被家人打罵,他在這裏跟那個賤人調情?”
小冬搖搖頭,“如果我早點鼓起勇氣跟家裏人說這件事,二哥就不用這麽做了。”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齊薇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半個小時前,我親耳聽到孫少晏跟歐洲總部過來的設計師談笑風生地討論下個月到歐洲後的行程安排!”
小冬瞪大眼睛,傻傻地盯著她。恍惚間,她好像覺得自己的靈魂掙脫了身體,輕飄飄地浮在半空。她看到自己身體四周,有無數張扭曲變形的臉在猙獰地狂笑… …
“你不要再刺激她了。”展陽陽邊說邊走過來擋在小冬身前,“你去幫她找套衣服來換上,我送她回去。”
齊薇神色複雜地盯著展陽陽瞧了半晌,沒再多說什麽。正要走,門卻再度被人從外麵推開… …
孫少晏靜靜地站在門外。
展陽陽見狀,二話不說揚長而去。
“齊薇,你先出去。小冬交給我。”
“交給你?”齊薇冷笑,“你能承擔得起嗎?”
孫少晏走進來,走到小冬身旁。
小冬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像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孫少晏抽出一張紙巾,仔細地拭去她臉上殘餘的淚痕,觸到那一道道清晰紅腫的指痕時,手微微顫抖。
齊微默默站在他身後,躊躇片刻,終於離開了房間。認識孫少晏這麽多年,打心底裏說,她其實也不願相信在這場艱苦的愛情馬拉鬆裏,最後的勝者竟回事馮丹。
門緩緩合上。孫少晏偽裝的寧靜,偽裝的淡解瞬間潰散。
他走到飲水機旁,背對著小冬,撕裂般的痛楚讓他的心早已變得血肉模糊。
就在不久前,他還在慶幸,慶幸小冬內心的掙紮,內心的猶豫,慶幸小冬對他的愛還沒有深刻到可以暴露在陽光下, 勇敢地麵對一切指責。這樣,就算自已主動放棄這段感情,帶給她的,也不過是痛苦過後的解脫。她不必再去擔心對家人的傷害,不必背負著這份沉重的愧疚去成就愛情的圓滿。一切的罪責和痛苦,都由他一個人來承擔。他想一輩子都把她護在自己身後,可他做不到了。他不能在半路上把她一個人丟下,他不能讓她獨自去承受那些原本屬於兩個人的責任。
他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場跑不到終點的比賽,所以,他要讓一切結束在起點。
就在不久前,他覺得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去上演這出最殘酷、最惡俗的戲碼,去傷害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可此時此刻,小冬臉上那幾道清晰的指痕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所有的劇本。她的勇氣,她為愛不顧一切的勇氣,讓他再也無法抑製內心深處那最無望的情感。他害怕自己會像撲火的飛蛾那樣,明知結局會是幻滅,卻仍舊瘋狂地勇往直前。他發泄似的狠狠砸著牆,雪白的牆壁上,斑斑血漬觸目驚心二……
“二哥,我們回家吧… … ”
連續三天的高燒,小冬幾乎是在昏睡中度過的。
這三天,她錯過了很多事情。
有些錯過,留下的隻是淡淡的遺憾。有些錯過,失去的,卻是永遠。
時裝發布會大獲成功。頂級設計師雲集的盛會,風格迥異的各式禮服婚紗,T台上手挽手走過的盛裝模特,為觀眾營造出一個色彩絢麗、充滿夢幻般柔情的浪漫世界。
最令人覺得意外的,是本次發表會的壓軸作品。主持人走裝發布會臨近尾聲,最後登場的作品是出自D . G .設計總監、知名設計師孫少晏之
手的一套名為“永恒”的婚紗。
據設計師介紹,這套婚紗是為一對特殊的新人量身定做的。今天這對新人將親自上台,為觀眾展示這套作品!
台下掌聲爆起,業內人士更是翹首以待。他們都很清楚,這個才華橫溢的天才設計師此前從未在任何公開場合展示過他的婚紗係作品。
會場內絢爛的燈倏然暗去,悠揚的結婚進行曲戛然而止……
巨大的光柱投射到T台正中央,“速度與激情”的樂曲隨之而起……
現場觀眾來不及驚訝,就看到一對身著白色禮服的男女手挽手走進光柱中央……
獨特的氣質,出眾的麵孔,絲毫不遜於職業模特的身材,讓所有人都對這對新人的身份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幾乎同一時間,所有坐在台下的設計師都明白了這套婚紗為何會被命名為“永恒。”
孫少晏果然不愧是天才設計師。他首次公開展出的婚紗作品,竟然選擇了與傳統紗迥然不同的褲裝設計。最讓人歎服的是,他徹底舍棄傳統婚紗慣用的華麗繁複的綴飾,剪裁極度簡約。男裝領口上特別設計的冰晶形紐扣以及女裝胸前那六朵依次綻放的水晶冰花,便是兩套禮服所有的裝飾。
馬汀坐在台下,對這套婚紗極為欣賞。多年前,在馬蘭歐尼學院第一次見到孫少晏的作品時,他就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年輕的東方學生招攬進DG的設計團隊。
時尚界是一個被極少數天才所統治的領域。他們天生就是為時尚而生的人,他們決定著世界潮流的走向。馬汀是D . G .這艘旗艦的接班人,原本他很有信心把D . G .進一步發揚光大。因為D . G .年輕的設計總監,早已具備了立幹時尚巔峰的才華與實力。隻可惜… …
“蘇笑,考你個問題。你說小少為什麽給這套婚紗命名為‘永恒’? ”
“這個… … ”蘇笑被馬汀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思索了片刻,為難地道,“其實我看見這套婚紗的時候,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孫哥取這個名字的意圖,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把這種感覺表達出來… …”
馬汀笑笑,沒再說什麽。
齊薇坐在旁邊,聽了蘇笑的話,不禁搖頭,“真沒文化,”
蘇笑不服氣,“你有文化你倒是說說看,孫哥為什麽要用凝結的冰晶和綻放的冰花來診釋永恒?”
齊薇望著T 台上緩緩走近觀眾的身影,微笑道:“我敢肯定他的靈感是從冬子那兒來的——我可不認為他會看過戴望舒的詩集。”
蘇笑茫然,“戴望舒是誰?”
齊薇正要接話,觀眾席裏忽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一對穿著白色小西裝的雙胞胎男孩,手牽手地跟主持人一起走上台……
第四十章 這一次是誰放手
(不管今後小冬如何恨他,他也希望小冬不要忘記自己留給她的這份笑容,這份獨屬於她的笑容……)
第二天,報紙上大肆渲染了這場名流雲集的時尚盛宴,天才設計師孫少晏和他那套名為當然“永恒”的婚紗禮服,更是引起了多方的討論。
當然,八卦媒體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那對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兒子手中接過戒指完成求婚儀式的特殊新人。
展陽陽看了當天的報紙。葉南和修月相擁而吻的照片刊登在最醒目的位置。恐怕沒有人想到,修月會用這種方式來完成這場遲到了六年的儀式,宣告他們的愛情,宣告他們的愛情,宣告他許諾給葉南的、永遠沐浴在陽光下的幸福。
八卦記者們極有效率地翻出了跟他們有關的一切——楚塵的前妻,海天集團的前任總裁,六年的牢獄生涯… … 這些原本應該被深藏起來的,見不得光的灰暗過去,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被挖了出來一或者更恰當地說,是修月利用他們的手,把這些過去統統挖了出來。
站在鏡頭前,修月麵對記者咄咄逼人的追問,從容不迫地攬著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簡簡單單地終結了所有人的質疑,“我從來不介意別人提到我的過去,它記錄的是我為了得到葉子的愛情而付出的努力,這是每個男人都應該記住的光輝歲月。”
很久以前,修月就曾說過,他要給葉南一份最完美的幸福。現在他回來了,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單膝跪地向葉南求婚時,當葉南毫不猶豫地搶過他一手裏的戒指,在得意洋洋地替自已戴在手上時,所有人都用掌聲送出了最衷心的祝福。
那些被凍結的美好的日子,在春天來臨萬物複蘇之時,將重新綻放出迷人的七彩花朵。
展陽陽敗得心服口服。他合上報紙,草草收拾好行裝,然後就登上了去羅馬的飛機,開始了自己環遊世界的孤單旅程。
這次時裝發布會上,最耀眼的光環無疑是屬於孫少晏的,可記者找遍了會場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發布會結束後的慶功宴上,一切問題都由D . G .亞洲大區總裁馬汀代為解答。關於這套婚紗的設計靈感,關於他最近跟D . G .新進女模特馮丹的緋聞,關於經常在他家進出的陌生女孩,關於他未來的發展動向…… 一切的一切,馬汀都回答得無懈可擊。
這三天,孫少晏一直陪在小冬身邊。
姥爺專門給孫少晏打過電話,把那天在家裏發生的事都原原本本地跟他說了。電話裏,姥爺問他有沒有跟小冬同樣堅定的決心。當時他正被右臂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幾乎喪失了思考的力。姥爺對他的沉默表示了極大的不滿。
姥爺說了很多話,他拚命地想聽清楚,可姥爺的聲音卻越來越模糊… …之後很久,疼痛漸漸散去,大腦恢複工作,姥爺的電話卻早已掛斷。
這天晚上,小冬從昏睡中醒來。
在床上躺的時間太久,渾身酸軟不堪。她晃晃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來,口渴難耐,拿起放在床邊的水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喝完水後,精神好了許多。她整了整淩亂的睡衣,掀開被子走下床。打開臥室的門,客廳裏黑漆漆的,沒有開燈。她摸索到沙發旁,扭開落地燈,發現二哥趴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的右手垂落著,地板上躺著一隻空空的藥瓶,幾顆自色的藥片散落在四周。
小冬悄悄蹲下身子,正想檢起那隻藥瓶,卻赫然發現二哥的右手上傷痕累累,五指關節處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細痕和擦傷。有的傷口已經於涸,有的傷口上還在慢慢往外滲著血絲。
她駭然失色,不知道究競發生了什麽事。她小心翼翼地拉過二哥的手臂,輕輕卷起他的衣袖,一瞬間,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
縱橫交錯的細長傷口,明顯是被利器生生割出來的… …
她抖打手檢起地上的藥瓶,幾個黑色的大字,觸目驚心… …
強效止痛片。
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
她很恐懼。
她的恐懼來自於不久前跟馮汀的那次談話。在那次談話中,馬汀把埋在心底很久的秘密親口告訴她。
那是關於纏在二哥手腕一上從不離身的黑色皮繩的秘密。她知道那圈密密麻麻的黑繩下,遮著的是一道傷口,很長,很深。二哥說那是一次意外,不小心撞碎了玻璃窗而留一下的傷痕。二哥說這道傷痕的位置太特別,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他才把它遮住。她從未懷疑過他的這番說辭。然而當馬汀說出這道傷痕的真正來曆時,她的心髒幾乎立刻停止了跳動… …
“當年馮琳在得知自己扮演的隻不過是個替身的角色時,精神頓時崩潰。她太愛小少了,她曾不止一次地自殺,但都被小少及時發現,送到醫院搶救回來。那段時間,就是小少跟你說他要去法國出差的那段時間,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馮琳身邊。當時醫生診斷馮琳已經出現了精神分裂的症狀,必須住院治療。可她卻死活都不去,把自己跟小少關在公寓裏,足不出戶。隻要小少稍微離開她的視線,她立刻就像瘋’了一樣地四處打電話,甚至曾經穿著睡衣跑到馬路上大吼大叫。
“有一天下午,小少在洗澡。馮琳睡醒了之後一看小少不在,立刻把屋子裏裏外外翻了個遍。小少當時已經被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所以聽到她在洗手間外瘋狂拍打時,並沒有回應。誰知當他洗完澡出來時,卻看到馮琳正蹲在廚房的角落裏翻看他的手機通訊錄。她說她要給你打電話,還胡言亂語地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小少一聽就火了,立馬把手機搶了過來。馮琳發瘋似的跟他撕扯著,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也沒有把手機搶過來… … 她當時已經徹底喪失了理智,抄起架子上的菜刀逼到自己脖子上,威脅小少說,如果不把手機給她,她就當場死在這裏。
“冬冬,你應該知道小少的感情其買是很脆弱的,況且他當時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從架子上抽出一把刀,對著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割了下去……
“也許是小少命不該絕,他們兩個撕扯的時候,不知道誰無意中按下了手機的通話鍵。恰好當時我從歐洲飛過來視察業務,恰好小少不久前剛剛跟我通過電話……我在開車趕過去的途中,一直通過手機聽裏麵傳出來的聲音。當時我隻有一個感覺——這兩個人都已經瘋了……
我跟救護車幾乎同一時間趕到。當時小少已經昏迷了,馮琳愣愣地蹲在他身邊,腳下全是血。說實話,我當時恨不得掐死她。當我跟醫生一起抬著小少準備上救護車時,馮琳從十八層樓上跳了下來……
“冬冬,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能明白,不管任何時候,都不要在感情的問題上把小少往絕路上逼……”
“冬冬,你記住,小少為了你,可是毫不猶豫地去死。你這次,不能放手了。”
……
孫少晏睡得很沉,柔美的麵龐顯得憔悴不堪,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都遮不住眼皮下濃濃的黑眼圈。
小冬拚命鎮定下自己的情緒,小心地收起那道道劃痕帶給她的恐懼,躡手躡腳地取來一條用溫水打濕的毛巾,跪在沙發前,輕輕地擦拭他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珠。
孫少晏睜開眼睛時,看到小冬正坐在地上,靜靜地盯著自己出神。
下一秒,他起身把她拉到自己懷裏,微微侃怒道:“剛剛退燒就往地上坐?”
小冬偎在他胸前,沉默不語。
孫少晏摸了摸她額頭,清涼的溫度令他懸著的心重重落下。
小冬小心翼翼地拉過他搭在自己腰間的右手,輕輕撫摸著上麵的傷口,“二哥,這是怎麽回事?”
孫少晏聞言,恍然間想起了什麽,低下頭緊張地在地板上四處搜尋。
小冬見狀,把一直摸在掌心的藥瓶塞到他手裏,“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孫少晏臉色一白,頓了頓,道:“最近連續熬夜,有點頭疼。”
小冬點點頭,“那手上的傷口你怎麽解釋?”
孫少晏活動著手指,微笑道:“靈感枯竭,心情不好就砸牆泄憤,很正常——這是每個設計師都會有的經曆。”
小冬沒有反駁,隻是慢條斯理地卷起他的衣袖,“那,這些你又怎麽解釋?”
孫少晏盯著自己手臂上那些橫七豎八、縱橫交錯的劃痕,心倏然間沉人穀底。現實,命運,他痛恨這些自以為是的詞語!可惜,這些劇痛發作時留下的痕跡,每一道都清晰而冰冷地昭示著他的無力。
他抽回手,緊緊地擁著她,抑製住內心的絕望,抑製住聲音裏的顫抖,貼在她耳邊,緩緩地道:“這些… … 是對我背叛你的懲罰。”
小冬腦子裏嗡的一聲,猛地推開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背叛?什麽意思?我不明自… … ”
孫少晏不忍地別開視線,盯著茶兒上插滿煙頭的煙灰缸,神色有些恍惚。
小冬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不甘地追問:“二哥,你說清楚,你到底背叛了我什麽?”
孫少晏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
恍惚間,小冬覺得自己周身被寒氣籠罩,鋪天蓋地奔湧而來的不安把她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她瘋狂地晃著他的肩膀,情緒幾欲失控,“二哥你說話啊,說話啊!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我知道都是因為我自己不夠勇敢!是我的錯!我的錯!我已經跟家裏人說了,我說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再顧慮!二哥,你跟馮丹隻不過是逢場作戲!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 你說話啊,說話啊… … ”
孫少晏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小冬的哭訴中慢慢撕裂,一半在獰笑,一半在悲鳴。他最愛的妹妹終於如他曾經熱切渴望的那般,拋開了世俗的壓力,勇敢地走到了他身旁。他應該笑的,應該開懷大笑的!
然後,他真的笑了。嘴角高高揚起,笑得很痛快,笑得眼角濕成一片,他要把生命中所有的笑容,都留在今天,都留在這一刻,都留在小冬耳邊!
他不斷地笑著,笑得連手臂上再次襲來的痛楚都毫無所覺。這種開懷暢笑的感覺真是痛快,在狂笑中死亡,也許是無望的人生最佳的歸宿。
“二哥,你怎麽了?你不要再笑了… … ”小冬湊到他麵前,擔心地望著他。
孫少晏很滿意這種距離。小冬的麵孔近在咫尺,她一定能清晰地一記住自己的笑容,清晰地記住自己留給她的,除了背叛的悲傷外,還有這張笑臉。不管今後小冬如何恨他,他也希望小冬不要忘記自己留給她的這份笑容,這份獨屬於她的笑容… …
啪的一聲,小冬的手抽在他臉上… …
力道並不大,卻讓孫少晏緩緩地垂下了嘴角。他精致的麵龐上泛起陣陣紅暈,暢笑後上湧的血氣,暈染了指痕的印記… … 此刻的他,看起來溫柔而陌生。
“小冬,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死一般的靜寂。
“為什麽?”
“小冬,你擁有很多關懷,很多幸福。我離開你,痛苦過後,活。可如果我離開馮丹她真的會去死。我已經害死了馮琳,我不能讓她不上馮琳的後塵。就算是贖罪,我也必須跟她在一起。”
他比誰都清楚小冬的善良,比誰都清楚… … 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殘忍的,她卻無法拒絕的借口,親手把她從自己身邊推離… …
良久的沉默。
“贖罪… … 有很多種方式… …”
“我不想再活在馮琳的陰影裏,隻有馮丹能讓我的心獲得救贖。”他的聲音很鎮定,沒有任何的猶豫。心早已不見了,再殘忍的說辭,也無法令他感受到絲毫的悲傷。他用自己的肉體宣判了心的死亡……
……
之後發生了什麽,小冬不記得了。她心裏反複隻有一個念頭——這一次,是二哥主動放手了……
十二月初,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今天,是孫少晏跟馮丹動身去巴黎的日子。
為他們送行的人很多。孫媽媽拉著馮丹走到一旁,不斷叮囑那些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話。街坊四鄰間的流言並沒有傳人她耳中,小冬媽媽心中的怒火一也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馮丹挽著孫少晏上門探望後悄然平息。
小冬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停掉了手機,正常地上班、下班、睡覺,生活回歸到最簡單最原始的狀態。她每周回家探望姥爺和父母,聊些家長裏短的話題,以前二句不離口的“二哥”,已經很久不再提起了。家裏人知道她埋在心中的苦,所以也默契地避開了一切跟孫少晏有關的話題。
小冬媽媽依舊喜歡串門聊天。傳出小冬兄妹緋聞的那位謝阿姨事後特意登門道歉,說那天一時眼花,看錯了人。
姥爺最近多了個習慣,隔三差五地往小冬座機上打電話,隨便聊些養花弄鳥的話題,輕鬆閑適。小冬總是很認真地聽著,很認真地指出姥爺種種禍害花鳥的錯誤行為。每次祖孫倆都是在其樂融融的歡樂氣氛中結束通話。
齊薇自時裝發布會後,每次在公司碰到孫少晏總是恍若路人。
不知從哪天開始,公司裏所有人都知道了孫少晏跟馮丹在交往的事情,這無情地揉碎了滿地芳心。
齊薇問過小冬,小冬卻什麽都沒說。約小冬出來吃飯見麵,十次有十次會被她以種種理由笑著婉拒。她知道小冬這次真的受傷了。記得當年林西北事件後,小冬還曾抱著她失聲痛哭。可這一次,她卻連安慰的話都沒機會說出口。
齊薇把這一切的錯都歸到孫少晏頭上,多年的革命友情徹底宣告完蛋。今天公司裏包括馬汀在內的所有中層以上主管都去了機場,唯獨她是例外。她沒有理由去見證馮丹踩著小冬的悲傷得到的幸福。她衷心地祝願他們的感情趕快完蛋。
第四節沒課,小冬坐在辦公室裏批改試卷。
望著卷子上諸如“何時共剪西窗燭,夫妻對坐到天明’,之類的創意性詩句填空,她甚至提不起一絲笑的心情。
她知道今天是二哥去巴黎的日子,昨晚馮丹給她打過電話。家裏的座機號碼一定是劉小琴告訴馮丹的,所以小冬接到電話時井沒有感到意外。
馮丹說,她允許小冬明天去機場,允許小冬去為這段荒唐的感情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小冬聽在耳中,並沒有如預想般傷心。她累了,她在漸漸學會遺忘,學會遺忘那些不該想起的事情。她正在漸漸學會欺騙,欺騙自己說,那些撕心裂肺隻不過是噩夢醒來後殘存的幻覺。
也許馮丹對她平靜的反應感到無趣,所以並未說多久就草草地掛斷了電話,連一句再見都沒有留下。
其實不說也好,如果真的再見了,她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笑容,怎樣的姿態來麵對… … 他… …
中午下班後,沫沫拉著小冬一起去吃午飯。
她最近在報紙的娛樂八卦版經常看到某天才設計師與某模特之間的排聞,對小冬的事也隱隱有所察覺。她曾經旁敲側擊地打聽,小冬卻永遠是微笑不語。辦公室裏的老師私底下一也有些議淪,小冬就算聽到了也從不回應。一來二去的,大家也就沒了興致。最近孫少晏的身影再也不曾出現在校門外,倒是讓大家頗為失落,以後恐怕很難再有機會親眼目睹這麽活色生香的大美男了… …
兩人剛剛走出校門,沫沫忽然指著馬路對麵,興奮地道:“冬冬快看!快看那是誰!”
小冬茫然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期然間竟看到了李默的身影。他笑眯眯地站在馬路對麵,衝她們揮手。
沫沫二話不說,拉著小冬快速地橫穿馬路,險些被過往的車輛撞個正著。
“李默你怎麽在這兒?”自從上次在QQ 上跟他聊天之後,小冬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路過啊。”他嘿嘿一笑,“陳老師,能不能把孟老師借我用用?我有些事情,想單獨跟她說。”
沫沫接收到李默暗示的眼神,立馬會意,“沒問題,那我先走了。冬冬,下午見咯。”說完,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小冬正待發問,卻見李默抬手招呼了一輛出租車,二話不說就把她拉上車。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小冬理了理被他拉皺的外套,不解道。
李默笑眯眯地對出租車司機說:“大叔,去機場。”
“啊?”小冬大驚,“我不去”現在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機場。
“我不去,我要下車!”說完轉身就要去開車門。
李默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聲音裏透著幾分哀求的味道,“孟老師,你今天一定要去,我求你了!”
司機等的不耐煩了,“這裏不能停車,你們到底要不要去啊?”
李默不說話,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她。
小冬心一軟,無奈道:“我陪你去。你可以把手鬆開了吧?胳膊快斷了……”
一路上,李默樂嗬嗬地跟小冬東拉西扯,就是不說要去機場做什麽。
他跟小冬聊起展陽陽,言語間透著幾分祟拜。
被他一提,小冬不禁想起前幾天晚上收到的一封QQ 郵件。
展陽陽說他在羅馬玩了一陣子覺得無聊,現在正在撒哈拉沙漠吧跟駱駝培養感情。附件裏有一張照片,展陽陽包著古怪的大頭巾,得意洋洋地站在一頭體格壯碩的駱駝前。那隻駱駝眼神哀怨地對著鏡頭,駝峰上噴著兩個醒口的紅色英文字母,一個N 一個B ,跟他臉上的表情契合得完美無缺。
小冬當時就笑倒在沙發上。
她問李默有沒有收到這封“NB”的郵件,李默一聽,頓時好奇起來,強烈要求小冬回家後立刻轉發給他。
兩個人一路上笑笑鬧鬧的,不知不覺中,車駛上了機場高速。
“幾號航站樓?”司機問。
“三號。”
小冬一聽,剛才的輕鬆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
三號航站樓是國際航班候機樓。馮丹說,起飛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她抬手看看表,十二點三十五分… …
下車後,李默拉著小冬飛也似的衝進機場大廳。A 區和B 區是國際航班出發,C 區是國際航班到達。
“你來接人還是送人?”小冬被他拽著邊跑邊問。
“當然是接人啦。”李默頭也不回道。
“這裏是B 區,是出發的,不是到達。”進門前,她匆匆瞥了一眼玻璃門上方巨大的字母標誌。
“我知道,都是通著的,穿過B 就到C 了。”
機場裏人很多,小冬不敢放縱自己的視線,隻是直直地盯著前方。她不知道飛往巴黎的航班是不是在B 區做行李托運,她隻想盡快離開這裏,不管去哪兒都好?
李默隻顧拉著她在人群中穿梭,經過洗手間時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往外走,一步留神,跟對方撞了個滿懷。
小冬眼疾手快地從後麵拉住他,這才沒把對方撞倒,李默連忙道歉,伸手去扶住了那個被他撞得踉蹌了兒步的女人
那女人趾高氣揚地瞪著他,“你走路不長眼啊!”
小冬走上前正待解釋,話未出口,整個人卻已呆立當場。
劉小琴… …
“表姐?”劉小琴看到她,也是大感詫異,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不遠處排隊等候托運行李的隊伍,咯咯地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呢。”
李默不解地望著臉色蒼白的小冬,“孟老師,她是誰?”
小冬別過頭,肩膀不住顫抖。片刻之後,她淡淡地道:“我不是來送他們的。”
劉小琴笑得更開心,不理會她的話,掏出手機極快地按下通話鍵,“喂,馮丹啊,我在洗手間門口,你趕緊回頭看看誰站在我身邊呢。”
小冬聞言,下意識地抓起李默的手,抬腳就準備走。
“小冬,既然來了就過去見見吧。莫非你還沒徹底死心嗎?”
小冬最不想聽到的聲音,此刻卻清晰地在她身側響起… …
三姨見馮丹跟小冬一起走過來,連忙推了推身旁正在跟馬汀說話的人,“少晏,小冬來了。她今天要上班,我還以為她不能來了呢。”
孫少晏一聽,身子頓時僵住。他緩緩轉過身,視線落到那張每夜都會出現在自己夢中的麵孔上時,耳邊的喧囂熙攘,一下子消失不見。
李默沒有跟上來,站在原地掏出手機,不知在給誰打電話。
“少晏哥,我真沒想到小冬會在百忙之中趕來機場送我們呢。”走近後,瑪丹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嬌聲道。
小冬沒有看他,隻是愣愣地盯著他右手背上纏著的紗布。
雪自的紗布,蒼自的手指… …小冬的心忽而在一瞬間找回了難過的感覺。孫少晏強忍著內心的衝動,沒有推開馮丹,嘴角鉤起一抹淺淺的微笑,“你下午還要上班,不用特意趕過來。”
小冬沒有說話,視線一直定格在他手上。不知道紗布下的傷口,是不是正在慢慢愈合。那麽漂亮的一手指,不應該留一下疤痕的。
“冬冬,怎麽,舍不得小少走啊?”馬汀笑咪眯地拍拍她的肩膀,“要是舍不得的話就說出來,我不介意再把調令撤銷一次的……”
“老板你可真會開玩笑!”馮丹嬌嗔,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
小冬始終沉默著。
三姨也覺得她今天有些反常,正想詢問,卻見小冬慢慢地抬起頭,視線緩緩上移……
她用最平靜的聲音,最自然的笑容,說出了一個送機人該說的最常見的話,“祝你們一路平安。”
馮丹的臉色頓時放鬆下來,眼睛裏閃動著勝利者的光芒。
孫少晏身子晃了晃——極輕微的晃動,除了馮丹外,沒有人察覺。
“表姐,你這話說得可真沒誠意。”劉小琴很失望,場麵應該更火爆一點才對。
馬汀皺皺眉,示意她閉嘴。
“你看你這孩子,有什麽舍不得的,少晏又不是不回來了。”
小冬衝三姨笑笑,視線再次回到二哥臉上,其實,她有很多問題想問的……
為什麽瘦了?為什麽臉色這麽蒼白?為什麽手上的傷這麽久了還沒好?為什麽已經向馮琳贖罪了,卻還學不會善待自己?
“二哥,以前你總是為別人活著……今後,你要記得對自己好一點……”
小冬微笑著,說出了長久以來一直想說的話。
孫少晏很慶幸,慶幸著手臂上一波接一波的劇痛。這種痛,這種瘋狂的難以忍受的痛,給了他勇氣,殘忍的勇氣……
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那條小冬親自掛在他手機上的黑豬掛鏈,在她眼前晃了晃,笑著說:“馮丹手它不適合我,想想也是,這種可愛的東西,實在有違我的美學理念。”
小冬腦子裏一片空白。她看著他,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就像是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沒有伸手去接,“既然不喜歡,就直接丟掉好了。還給我,我也是要丟掉的。”
馮丹見狀,連忙從他手裏搶過來,笑盈盈地道:“這種東西真的跟少晏哥不般配呢。”說完,瞄準不遠處的垃圾桶,幹脆利落地扔了出去……
孫少爺麵色大變,不管不顧地一把推開她,下意思地伸手去接……
他並沒有如願接到手機鏈,手機鏈也沒有掉進垃圾桶裏。
“就算要扔,也輪不到你來扔。”意外響起的聲音,令所有人都愣住。
李默笑嘻嘻地從說話人身後探出腦袋,“孟老師,你太慢了。不等我們去接,小爸他就已經出來了。”
小冬茫然地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的李木魚,茫然地望著李木魚手裏拿著的手機鏈,茫然地望著二哥愈加蒼白的臉色……
馮丹臉色不善地盯著這個中途殺出來的程咬金……又是他!
李木魚壓根沒正眼看她,他拉起小冬的手,把手機鏈放在她掌心,柔和低徐的聲音緩緩從唇間逸出,“小冬,這種東西,應該由你親手扔掉。”
孫少晏纏著繃帶的右手倏地捏緊……
有那麽一瞬間,瘋狂幾乎將他淹沒。他想放棄,放棄那些該死的堅持,放棄那些到死都不會甘心的退讓……隻要向前邁出一步,他就能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少晏,祝你們一路平安。”
李木魚不溫不火的聲音,瞬間將孫少晏的理智拉回了現實。
小冬緊緊攥著手機鏈,向前邁出一步,幾乎跟孫少晏貼身而立。她緩緩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垃圾桶,緩緩地,字字清晰地說:“二哥,我還想再問你一次,最後一次。你……真的決定要這麽做嗎?”
疼痛不斷蔓延,指關節,腕關節,肘關節,肩關節,頸椎,後腰……
孫少晏死命地握住馮丹的手,疼得她幾乎要叫出聲,半響後,他從劇痛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冬,該說的我早已說清楚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要準備登機了,以後你自己多保重。”說完,他拉著馮丹頭也不回地向安檢口走去。
前來送行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折騰蒙了。
三姨正想追上去問問是怎麽回事,卻被馬汀眼疾手快地攔住,。他笑眯眯地安撫道:“阿姨,我們也回去吧。來日方長,他又不是不回來了。以後您要是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千萬別跟我客氣。”
不等她有所反應,馬汀就示意劉小琴趕緊送她回去。
身邊該走的人都走了,小冬依舊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那兩道漸漸變小的身影。
眼看他們就要走進安檢通道,一瞬間,小冬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忽然扯著嗓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一聲:“二——歌——”
李默被震得耳朵嗡嗡直響,正想表達自己的抗議,誰知還未張口,嘴就被李木魚嚴嚴實實地堵住了……
過往的旅客紛紛駐足,好奇地觀望議論。孫少晏站在安檢口前,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卻終是無法控製地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與她遙遙相望。
小冬舉起手,憨態可掬的黑色小豬在眼前不斷地晃動,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嘴唇上下開合,動作幅度很大,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李默好奇地猜測著她的唇語,李木魚卻已了然於心。
小冬對身邊的騷動好無所覺,隻是靜靜地看著馮丹走到二哥身邊,看著二哥攬住她的肩膀,看著二哥跟她相依相偎,看著他們的身影……緩緩地消失不見……
小冬在心裏默默地為他們送別。
她感謝二哥最後的殘忍。隻有置之死地,才能尋求重生。
她慶幸自己今天能站在這裏,親手為這段荒唐的感情畫上一個句號。
第四十一章 在傷痛中學會成長
——我忽然開始同情你,同情我自己。我們竟然都曾經愛上過這樣一個卑鄙的、無恥的 、毫無尊嚴的男人……
這場冬日的初雪,斷斷續續地下了將近一個禮拜。
自那天機場一別後,小冬沒有再跟李木魚見麵。照舊是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簡單的循環。
在家的時間,她迷上了上網看小說,尤其鍾愛恐怖推理小說。她還特意把家裏的電話換成了可以顯示來電的機型,碰上陌生的或者是不想接的號碼,統統無視。這樣一來,她的社交圈更是極大地簡化了。偶爾的樂趣,多半來自展陽陽發回來的旅行照片。
NB的駱駝玩厭了之後,他一時興起,橫穿大半個地球跑到了愛斯基摩人的聚居區,現在正致力於研究企鵝為什麽不會飛。
他在昨晚發來的郵件裏展示了記錄著自己最新研究成果的照片。照片上,他正駕駛著私人直升機得意洋洋地衝著鏡頭揮手。機艙門敞開著,一隻肥胖可愛的企鵝身上背著特別定製的降落傘包,小小的眼睛裏,充滿著大無畏的光芒……
每逢收到他發來的旅行照片,小冬總是會順手發給李默。李默把她的QQ加為了好友,經常三不五時地發幾條短消息過來,多半是匯報李木魚的日常動向。她很少回複,卻在不經意間對李木魚的一舉一動了然於心。
——小爸今天去S市看爺爺了。
——小爸今天中午吃去跟朋友吃飯,回來時候臉色很差,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
——小爸昨天睡得很晚,今天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我要閃遠點兒,免得被波及。
——小爸在給一個神秘人打電話,說的是德文,好多醫學術語,我聽不太懂。
——小爸又在給一個神秘人打電話,說的是英文,依舊好多醫學術語,我聽不太懂。我覺得我英語不錯的,真是挫敗。
——小爸最近經常自己坐在那兒若有所思地想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更年期。
——小爸昨天半夜三點多還在書房講電話,不知道是不是談戀愛了。
——小爸剛才又問起我海角論壇上那個帖子的事,我跟他說那個變態的女人最近沒更新,小爸放心了。
——小爸今天帶我去跟他朋友一起吃飯,我看到了一對超級可愛的雙胞胎小男孩,吃到中途,小爸打發我帶著雙胞胎出去溜達溜達,他肯定有什麽秘密瞞著我。
這天,小冬下班後照舊早早地就回到了家。
泡了一碗方便麵做晚餐,吃了一半,剩下的倒掉。
不想批改作業,於是她習慣性地打開電腦。登錄QQ,隱身,查郵件,看消息。
一封未讀郵件,十幾條留言,其中五條來自李默。
——小爸今天很反常,一天沒出門,坐在書房裏一句話也沒說。
——在我不懈的努力之下,小爸終於說話了,!我一聽完,就囧了。小爸問我,是不是真的希望你能做我小媽……
看到這兒,小冬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她早已放棄了這個機會,李木魚又何必多此一問……
她隨手點開下一條消息。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小爸就擺擺手,讓我不用回答這個問題了。小爸的思維很混亂,我看得出來。這是以前好少有的1情況,我很擔心。
——我做了晚飯,小爸沒吃,他出門了。孟老師,你知道小爸去哪兒了嗎?
——你家。
小冬傻眼了,顧不上再查看未讀郵件,就跟無頭蒼蠅似的在屋子裏亂撞,琢磨著是不是應該趕緊跑路。
這段下班後就宅在家裏的日子讓她已經讓她習慣了遠離人群,她現在甚至害怕見到那些曾經相熟的朋友。她害怕見到他們後,再找回過去的那個自己。她已經學會不再流淚,不再眷戀,不再渴望,她隻想安安穩穩的地過好眼前的日子。隻看眼前,不去回想過去,更不去展望未來。她很安於現在的生活,她每天都在心裏無數次地 這樣對自己說。
思前想後,她還是決定跑路回娘家。
極有效率地換好衣服後,她拎著包,急匆匆出了門。
外麵天已經黑了,溫度很低,冷風嗖嗖地往脖子裏灌。她拉了拉圍巾,把半邊臉都縮了進去。她決定今晚住在媽媽家。太冷了,她不想大半夜的再一個人往回走。
誰知剛剛走出小區大門,就被迎麵而來的車燈晃花了眼睛,正當暗自後悔腿腳太慢被李木魚堵了個正著時,卻發現那是一輛白色的吉普車。
車門打開。
林西北從車裏走了出來。
小冬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緩緩向自己走近,心裏悲哀地發現,原來遺忘是如此的艱難。
“這麽晚了還要出門?”林西北微笑著站在她麵前,“要去哪兒,我送你。”
“直接說吧,你找我有什麽事?”小冬煩透了他虛偽的笑容,一分鍾都不想跟他多待。
林西北被她搶白得有些尷尬,幹咳了幾聲,頗為為難地道;“小冬,趙倩下了最後的通牒,如果……如果你不肯向她道歉的話,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地令你身敗名裂……”
“是嗎?隨便她吧,我不在乎。她愛鬧就讓她鬧好了,大不了我就辭職。這個答案你滿意嗎?”小冬麵色平靜。那個荒唐的帖子自那晚跟展陽陽和李默討論後,她就再也沒有看過。
林西北沒想到她的態度如此堅決,一時間有些慌了陣腳,他必須說服小冬接受趙倩的條件,否則自己當年跟小冬在一起的時偷偷錄下的那些私密視頻一旦被趙倩曝光到網上,他的名譽,他在公司的威信,都將瞬間毀於一旦。
“小冬,我知道趙倩的條件實在是過分,可是……你能不能看在她當年也曾經被我們傷害過的份上,就……就……”
“我們?”小冬冷笑,“現在你終於肯承認,當年你信誓旦旦地拿給我看的那份離婚協議書是假的了嗎?”
林西北語塞,頓了頓,“我當年確實想過跟她離婚,可是後來……原因我上次也跟你解釋過了。我沒想到她會那我家人的工作來要挾我,小冬,無論如何你都不要懷疑我對你付出的感情!那是真的,那些感情全部都是真的。”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小冬淡然地望著他,我早已把你忘了。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失敗,最大的恥辱,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你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徹徹底底地從心底挖去。
林西北越聽越心驚,越聽越惶恐,小冬的決絕讓他無計可施,他一咬牙,決定把事情和盤托出……
林西北走了。
臨走之前,他跟小冬約好,這幾天抽個時間再見個麵。好像他還說了什麽,但小冬記不清了,她隻記得自己折回公寓,走進浴室,放了滿滿一浴缸的水,坐在裏麵不停地拿搓澡巾在身上搓。
用力地搓,死命地搓……黃色的搓澡巾漸漸變成了粉紅,漸漸變成了紅色……浴缸裏的水冷了,身上好像有無數根針在不停地紮……
小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浴室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上床的。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她木然地坐起身,胳膊上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
床單為什麽會黏在胳膊上,胳膊上為什麽會有血,她不記得了,統統不記得了。她覺得頭很疼,喉嚨也很疼,渾身上下都很疼。當哪裏都很疼的時候1,她又茫然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疼。她看著表,看了半天腦子裏才反映出現在在的時間。
已經十點了嗎?今天不是周末,要上班的,可她卻不想去,不想去上班。
她裹著被子走進客廳。電腦在休眠,她動了動鼠標,桌麵跳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打開電腦要做什麽,隻看見QQ在不斷閃動……
——小爸昨天回來很晚,他說他沒去找你,他說他隻是去海邊兜風,這種季節,適合兜風嗎?我偷偷看了小爸的鞋子,鞋底上還沾著不少細沙。原來小爸真去海邊了,不是兜風,是喝西北風。
——小爸身體不舒服,我想勸他去醫院,可他卻盯著電腦上滿屏的英文發呆。我悄悄看了看,竟然是一份有關多基因病的研究報告。
——孟老師,你有空就跟小爸見一麵吧,他最近真的很反常。我覺得他遭遇到某種心理障礙了。看到這條消息請立即回複!
原來李木魚昨晚沒來嗎?真是太好了,小冬慶幸。
她把被子緊緊地裹在身上,可不管裹得多緊,她還是覺得冷。
她打開空調,一口氣把溫度調到三十度。
又有頭像閃動,不知道是誰……
無聊:我聽齊薇說,你最近變成隱士了。
無聊:對了,我現在時差混亂,你那邊是幾點?
無聊?小冬在腦子裏反應了一會兒。
展陽陽嗎?應該是。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現在就好像一台老舊的破鍾,怎麽轉都轉不動了。
嗬嗬:十點。
剛才看過表,好像是十點。她不太確定了。
無聊:你在線啊?晚上十點?
嗬嗬:上午。
無聊:你沒上班?
嗬嗬:你的企鵝會飛了嗎?
無聊:……
嗬嗬:我想辭職。
無聊:……
嗬嗬:我想離開這裏。
無聊:…………
嗬嗬:我想去旅行。
無聊:……
嗬嗬:沒錢,所以去不了。
無聊:……
嗬嗬:我想回鄉下去。
無聊:……
嗬嗬:比我老家更偏遠的地方有所希望小學,在山溝裏,沒人願意去。
無聊:……
嗬嗬:那兒沒有人認識我,我可以當個真正的隱士。我要去,我要去那兒教書。
無聊:……
嗬嗬:我喜歡小孩兒,那兒有很多上不起學的孩子。
無聊:……
嗬嗬:……我說的都是真的,因為你不會同情我,不會安慰我,所以我才跟你說。
無聊:……
嗬嗬:你還在北極研究企鵝嗎?
無聊:……我現在在溫哥華。
嗬嗬:真好啊,其實世界很大的。
無聊:想親眼來看看嗎?
嗬嗬:不想。我要攢錢,孝敬我爸媽,孝敬我姥爺,我對不起他們。
無聊:別逗了,瞧你現在這副窩囊樣,到底碰上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了?
嗬嗬:沒什麽大事,被人拍了性愛視頻而已。如果我不去下跪認錯,她就把視頻公布在網上。
無聊:果然很強大。
嗬嗬:我也這麽覺得。活該,我覺得自己就是活該。
無聊:然後你就準備破罐子破摔了?
嗬嗬:我也不知道。我覺得現在自己腦子更笨了,你盡情地嘲笑我吧。
無聊:孟小冬,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在北極玩企鵝玩得好好的,可顯示齊薇來信讓我勸勸你,接著是李默來信讓我開導你。今天早上,我還光榮地接到李木魚的電話,人人都對我委以重任,耗費我這個天才的時間,去開導你這個笨蛋!不就是你二哥把你甩了跟別人跑了嗎?多大點事啊!你要是喜歡就去搶回來,要是他鐵了心不要你了,你就找個更好的去氣死他!我看李木魚就挺合適!至於那個變態女人折騰出來的那些變態事,就看你自己想怎麽辦了。不想被曝光,就去找個人把她按在床上拍裸照,大家互相交換,做不到這麽暴力的,就直接去給她下跪認錯,自我安慰點的說法就叫做能屈能伸!想辭職就立馬滾蛋!想出來去看看世界有多大,手頭錢有不夠的話,就去找李木魚貸款!他要是不貸給你,你就來找我,我不跟你要利息!孟小冬,你趕緊給我出息點,不要再讓你身邊那堆跟在你屁股後麵幹著急的人輪番地變著花樣地來煩我了!就這樣了,我還趕著去剛果的熱帶雨林跟猩猩合影呢,還有半小時就要登機了,我會替你向猩猩們問好的,你離開它們二十年了,估計它們都想死你了,有空發張你的照片過來,我帶過去交給它們,讓它們也高興高興。下線了,記住,不要讓那些人再來煩我了!
小冬傻愣愣地盯著電腦屏幕上那一行行的黑字……
久久後,她長舒一口氣,抹去腦門上的汗珠,關掉了費電的空調。
裹著被子走進臥室,從抽屜裏找出兩片感冒藥吞下去了,躺在床上,三分鍾不到便沉沉地進入夢想。
兩天後,小冬神清氣爽地銷假上班。
剛走進辦公室,就有人通知她開會。
最近連番請假已經引起了學校的不滿。初三是畢業班,她又是年級主任,帶著三個半的語文課,一請假所有的教學安排都會受到影響。她知道自己最近對工作確實多有疏忽,所以在教務會議上被點名批評的時候,她表現出了極好的認錯態度。主管教務的副校長見她如此配合,也就沒說什麽。當然,扣工資是肯定的了。
教務會議結束後,小冬在走廊上攔住趙倩,神色自若地約她明晚一起吃飯。
趙倩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沉吟了片刻,點頭答應。
回到辦公室,沫沫拉著她噓寒問暖地絮叨了半天。小冬笑眯眯地坐回桌前,暗地裏感慨幸好現在是冬天。那日她不要命似的在身上一頓猛搓,後果是嚴重的,身上到處是紅腫結疤的傷痕,看起來頗為觸目驚心。
下班後,小冬去聯通營業廳把停掉的手機重新開通,第一時間撥通了齊薇的電話。
齊薇一聽是她,立馬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罵完了,問她現在在哪兒。
小冬如實地匯報了地點,齊薇說她五分鍾後就到。
三分鍾後,小冬已經坐上齊薇的車。
“今晚你請客,我要去最貴的飯店!”齊薇說。
“好啊,如果錢不夠買單的話,我就留在那兒刷盤子好了。”
“你啊你……以後還敢不敢再跟我玩失蹤了?”
“不敢了。”
“發誓。”
“發誓,不敢了。”
“如果再犯呢?”
“再犯的話,就讓我去剛果跟猩猩結婚。”
車廂裏,爆發出陣陣暢快淋漓的笑聲。
這頓飯足足吃了三個多小時。
她們聊了很多事。
小冬主動提起二哥。齊薇說,她最近也沒有太多關於孫少晏的消息。她說孫少晏去巴黎後,並沒有立刻走馬上任。她還說,最近馬汀也去了巴黎,不知道總公司那邊是不是有什麽重大的人事變動。
小冬聽得很認真,甚至問齊薇有沒有二哥在巴黎的聯係方式。
齊薇對她的變化倍感欣慰,卻遺憾地說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聯係他。
她們還聊起了展陽陽。
小冬把展陽陽曾經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齊薇。小東說,她要收回曾經對展陽陽的評價,其實展陽陽骨子裏是個善良的人,隻是習慣了那副偽裝。
齊薇第一次聽說了關於展夜的故事,第一次知道,原來展陽陽的內心深處竟埋藏著這樣深沉的痛楚,聽完小冬的話,她終於真正明白了為什麽不管自己多麽努力,這段戀情卻依然以失敗告終。
小冬覺得很遺憾,齊薇卻很釋然。她對小冬說:“展陽陽是個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的人,他從來都未曾想過走出自己的世界。當他覺得孤獨寂寞的時候,他會尋找那些能夠被他認可的人走進他的世界。葉南走進去了,你也走進去了,可我卻始終徘徊在他的世界之外。不管我努力與否,從一開始,決定權就隻在他一個人手中。”
小冬聽後,唏噓不已。
齊薇問小冬,跟李木魚還有沒有機會。
小冬搖頭,說自己早已放棄了。就在選擇跟二哥在一起的那個瞬間,她跟李木魚就注定了不會有交集。
齊薇不讚同。她說這個世界上並沒有誰跟誰在是必須在一起的,自然也就不會有誰跟誰不能在一起。
小冬黯然,沉默了許久,終於對齊薇說出了林西北的事。
她說她沒想到林西北當年竟然會偷偷拍下那種東西,竟然把她最想忘記的屈辱用這樣鮮活的方式記錄下來。她說她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真的想過去死。她說要要不是身邊的人拚命把她拉回來,現在她可能已經完蛋了。她說應該感謝所有的人,順帶感謝展陽陽傳回來的照片上那隻隻穿裙子向她揮手致意的母猩猩。她說她約了趙倩見麵,不管怎麽樣,自己總該對她說一聲對不起的,說她不會放棄追求愛情的權力,可現在還不行,有些事情就算看開了,也需要時間去慢慢遺忘。等那些傷痕淡了,她肯定要找個人,把自己嫁出去,人活著總是要有個家的。
聽她說完這些,齊薇徹底放心了。
兩個人吃飽喝足後,又去了卡拉OK。
對著麥克風一頓狂嚎……吃得太飽,所以底氣十足。嗓子嚎啞了,飯也消化了,深夜十二點,兩人意猶未盡地分別。
小冬回到了家。
唱歌唱得太興奮,一點睡意都沒有,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疲勞散盡,腦子更清醒了。她抱著筆記本電腦爬上了床,蜷在被窩裏上網。
每天登錄QQ已經成了習慣,習慣看到李默的消息,習慣看到展陽陽那些稀奇古怪的、笑果十足的旅行照片。
——孟老師,小爸已經訂好了下周的機票。我們要走了,陪爺爺一起去德國。
難得的,李默今天隻發來這一條消息。小冬盯著電腦屏幕,心底的某個角落隱隱地疼了一下。很輕微,輕得讓人幾乎以為那是錯覺。
嗬嗬:下周什麽時間?我去機場送你們。
豬勇敢:這麽晚還在線?
嗬嗬:是啊,睡不著。
豬勇敢:……
嗬嗬:德國那邊的事都安排好了?
豬勇敢:嗯。
嗬嗬:準備在那邊長住了嗎?
豬勇敢:嗯。
嗬嗬:對了,你會說德語嗎?
豬勇敢:還可以。
嗬嗬:到了那邊你可要乖一點,不要總惹你小爸生氣。
豬勇敢:……
嗬嗬:如果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就Q我,再怎麽說我也是你老師。說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為那個啥……
豬勇敢:那個啥?
嗬嗬:為父唄。
豬勇敢:有兩個父恐怕不太好。
嗬嗬:那就為母好了。
按下發送鍵,小冬頓時後悔——這話說得太有歧義了。
豬勇敢:……
小冬看到他發來的點點點,悄悄鬆了口氣,還好李默沒有就這個問題跟她展開討論。
嗬嗬:你小爸最近身體怎麽樣?
豬勇敢:還可以。
嗬嗬:我聽說歐洲女人身材都特性感,到時候讓你小爸幫你物色個身材勁爆的洋妞兒做你小媽,你們家可就徹底圓滿了。
豬勇敢:……
嗬嗬:不想啊?
豬勇敢:你看起心情不錯。
嗬嗬:還好啦,再鬱悶日子也得過啊。你小爸以後要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可千萬別衝他吼什麽更年期啊、心理障礙啊之類的話,記住沒?
豬勇敢:更年期?心理障礙?
嗬嗬:小樣兒,別以為你發的那些消息我沒看。我雖然不經常回複,可條條我都看得仔細著呢。
豬勇敢:哦。
嗬嗬:你是不是困了?難得我今天心情好,打這麽多字跟你聊天,你也不好好配合配合。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豬勇敢:差不多。
嗬嗬:航班具體時間?
豬勇敢:下周三晚上七點。
嗬嗬:OK,我記下來了。你前陣子說你小爸心情不好,好像有什麽心事,最近他怎麽樣了?
豬勇敢:沒什麽。
嗬嗬:那就好……李默啊,其實我還真有點舍不得你走。
豬勇敢:隻舍不得李默?
小冬正興致勃勃地準備打字,腦子突然卡殼了。
什麽叫……隻舍不得李默?!
嗬嗬:你是……
豬勇敢:我是。
小冬傻了。
嗬嗬:一直都是?
豬勇敢:一直都是。
小冬徹底傻了。飛快地拉出聊天記錄……看完後,頓時囧囧有神了。
嗬嗬:你!
豬勇敢:我以為你早應該發現了。
嗬嗬:我睡覺了!
豬勇敢:小冬,最近跟少晏有聯係嗎?
小冬臉色一黯,默默地坐在床上出了會兒神,回複——沒有。
幾分鍾後……
豬勇敢:很晚了,睡覺吧,晚安。
關於電腦,小冬把頭埋在被子裏,怎麽都睡不著。總覺得又有什麽不好的事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衰神附體了,屢試不爽的事實證明,隻要她有不安的預感,就一定會有什麽衰事即將發生。
她思來想去,實在是沒想出來還能有什麽比被二哥拋棄,被林西北拍性愛錄像,被趙倩要挾下跪認錯更衰的事可以發生了。如果真的發生了,那她一定要去申報吉尼斯記錄——世界上最衰的人。
這天下班後,小冬早早地來到了訂好的餐廳。
六點鍾,趙倩準時出現。
為了今天的見麵,小冬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趙倩是個很講究穿著的女人,潛意識裏,小冬不希望自己以一副灰頭土臉的狼狽相出現在她麵前。
剛剛坐定,趙倩便開門見山地拋出話題。她問小冬,林西北都跟她說了些什麽。
小冬沒想到她會如此幹脆,滿肚子準備好的說辭統統都派不上用場。她沉默了片刻,重新在腦子裏組織好思路,毫不遮掩地、遠遠本本地把最近兩次跟林西北見麵時說的話都告訴了趙倩。
自始至終,趙倩的神色都平靜得看不出絲毫波瀾。小冬說完後,看到她不緊不慢地從包裏拿出一張紙,赫然是離婚協議書。
小冬不解。趙倩挑挑眉,淡然道:“你不用覺得驚訝。林西北跟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我確實發現了他以前寫過的日記,發現了他隱藏在電腦裏的性愛視頻。我確實威脅他說,如果你不親自跪到我麵前認錯的話,我會把這些東西統統曝光。至於離婚協議書,其實我早已經寫好,隻是他不知道罷了……
“我確實曾經愛過他。在發現他背著我跟你交往時,也確實利用我父親的關係威脅他。那時候,我真心希望他能回心轉意,希望他看在我們曾經有過感情的份兒上回心轉意。結果他確實拋棄了你回到了我身邊,一次次在我麵前說著那些所有女人聽過之後都會動容的柔情密語。
”在發現他寫的那本日記之前,我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男人的背叛是可以被原諒的,男人的心是可以靠愛情來挽回的。很可惜,就在我興致勃勃地計劃著要為他生個孩子的時候,卻在最陰暗的角落裏發現了他曾經寫下的那本日記。日記上,記載著他跟你做愛是痛快淋漓的感覺,記載著他跟我做愛時,把我想象成你的那種刺激。日記上還記載著他有多麽痛恨我父親的權力,卻又渴望利用這些權力,為自己謀求一份飛黃騰達的未來……
“看到這些的時候,我整個人幾乎崩潰。我隻想殺了他,狠狠地掐死他。我要報複他,我要親眼看看他那肮髒的心靈究竟扭曲到什麽地步!他在日記裏處處流露出對你的愛意,於是我就要要挾他,逼他讓你當眾跟我下跪認錯。
”如果當時他拒絕了,如果他肯自己承擔這一切,也許我隻是恨你,在心裏恨你一輩子,然後痛快地跟他離婚。可惜,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事後,他甚至翻開手機的通話記錄給我看,證明他確實已經跟你聯係過。
“那時候,我忽然覺得很可悲,很可笑。我忽然開始同情我自己。我們竟然都曾經愛上過這樣一個卑鄙的、無恥的、毫無尊嚴的男人……
“我越來越想知道,這個我曾經深愛過的男人究竟卑劣到何種地步。於是,就在不久前我給他下了最後通牒。我給了他兩條路讓他選擇:一、離婚,但是所有的財產都歸我。二、不離婚,讓孟小冬當著我全家人的麵給我磕頭認錯,寫悔過書。
“他幾乎毫不猶豫、未加思索地就選擇了第二條路。你的尊嚴與他的財產相比,一文不值!
“其實就算你不約我,我也已經準備找個時間約你出來,告訴你這番話。小冬,要說我不恨你那是不可能的,我也有我的尊嚴和底線。在學校做了這麽久的同事,雖然接觸不多,可我對你也是有幾分了解的。我看得出你對我懷有的那份愧疚,單憑這一點,我就可以原諒你。你不用擔心,那些視頻我已經刪除了。我想,不光我看了覺得惡心,就算是你,想起來也一定會反胃不已……”
小冬靜靜地聽完,整了整衣擺,緩緩站起來,伸出右手,“趙倩,謝謝,謝謝你。林西北有多卑劣我早已不在乎,能聽到你說出原諒我這幾個字,我真的如釋重負。你的寬容,讓我終於能徹底擺脫掉那段荒唐的過去。謝謝你能原諒我,原諒我曾經帶給你的傷害,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趙倩握住了她的手。
被同一個男人背叛過的兩個女人,在這一刻,用彼此的微笑宣告了自己的重生。
“小冬,我很快就會跟林西北離婚,可這並不代表我會放過他。我要徹底摧毀他的事業,徹底摧毀他的偽善,我要他下輩子用最最卑微的方式活著,為自己犯下的罪孽懺悔、贖罪。我希望你能幫我。”
“你希望我怎麽幫你?”
“林西北最在乎的就是他的事業和財富。他現在是公司的副總,負責公司的項目審批。我知道他經常背著公司,在暗地裏搞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可以搜集到證據,可需要找一個水平高超、經驗豐富又信得過的會計幫我一起做這些事。我知道你的朋友圈子很廣泛,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一個這樣的人。”
隨著她的描述,小冬的腦子裏已經有了一個最合適的人選。可惜,他現在說不定正興致勃勃地拿著望遠鏡,趴在草叢裏觀察美洲豹交配,不知何時才能結束他環遊世界的旅行……
“人選我倒是有,但我不確定他有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做這件事。我會盡快幫你問問他的。”
“我不著急,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最後,我還是要再說一句:趙倩,謝謝你。”
小冬覺得自己最近開始轉運了。也許衰神已經玩膩了,於是飄飄欲仙地從她身上飛走了。
今天是李木魚離開的日子。她清晰地標注在日曆上了。早晨出門前,她給李木魚打過電話。拋開那些敏感的話題,她願意單純地在他的世界裏扮演一個朋友的角色。
下班後,她急匆匆地收拾好東西,打著車直奔機場。
剛進機場大廳,就看到李默站在爺爺的輪椅旁,笑眯眯地衝她揮手。
“孟老師你好慢啊,小爸等你好久了!”
小冬伸手在他腦門上輕輕彈了一記,笑著問:“你小爸呢?”
“在托運行李,很快就好。”
小冬點點頭,彎腰向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問好。老人茫然地望著她,毫無反應。
李默皺皺鼻子,悶悶地道:“爺爺現在連我也不認識了。”
小冬揉揉他的腦袋,柔聲說:“傻孩子,爺爺隻是說不出來罷了。他對你的疼愛,早都在心裏紮根了。”
這時,李木魚辦完了托運手續走到他們身邊。
李默見狀,大眼珠轉了轉,推起爺爺的輪椅,“小爸,我陪爺爺去附近轉轉,你們慢慢聊吧。孟老師,你要是舍不得小爸走的話一定要說出來啊,小爸很心軟的!”
小冬無可奈何地笑笑,拿他沒轍。
李木魚帶著小冬走進機場的咖啡廳,問她要喝點什麽。小冬搖搖頭,堅決不在這種宰死人不償命的地方喝東西。
李木魚笑笑,隨口點了兩杯藍山。
兩個人麵對麵坐著,沉默。
小冬想找點話題,可是在這種離別的時刻,似乎說什麽都顯得有些傷感。琢磨了半天,她忽然嘿嘿一笑,掏出手機,鏡頭對準他的臉,“李木魚,讓我拍張照片做紀念吧。你長得這麽帥,沒事我還能拿出來養養眼。”
李木魚皺皺眉,“我最討厭照相。”
“這是帥哥的通病。”
李木魚失笑,“以前我怎麽沒聽你說過我長得帥?”
小冬臉一熱,訥訥道:“不好意思唄。其實我跟你相親那會兒,對你的第一印象就一個字:帥。”
“那也沒見你愛上我啊。”
小冬窘,下意識地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趁他不注意,哢嚓一聲,偷拍成功。
她得意洋洋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李木魚完美的側麵線條在這張照片上展露無疑。
“拿來我看看。要是把我拍難看了,必須得刪掉。”
小冬笑嘻嘻地把手機遞給他,“你放心,臉長得很標誌,怎麽拍都歪不了。”
李木魚盯著屏幕上的照片瞧了一會兒,似乎覺得不是很滿意。
“小冬,坐過來。”
“啊?”她茫然,“幹嗎?”
“過來。”李木魚重複。
小冬抬起屁股跑到他身邊坐下,不知道他這是唱的哪一出。
隻見李木魚慢條斯理地從外套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靠近點。”
“你要幹啥?”
李木魚瞥她一眼,“再靠近點。你放心,在這種公共場合我不會非禮你的。”
小冬被他一激,毫不客氣地把頭湊過去,兩人之間幾乎是臉貼臉的距離。
李木魚微笑著對準鏡頭,哢嚓一聲,畫麵定格。
“這才叫拍照。你那張照片明顯就是不合格產品。”
小冬不服氣,搶過手機,低頭一看,頓時愣住……
看著這張合照,她恍然間覺得這兩張笑臉很陌生。他們都在微笑著,發自沒心的笑容讓人覺得無比幸福。原來自己剛才是在這樣笑著嗎?小冬不敢相信。
李木魚拿回手機,順手把這張照片存成了桌麵。
小冬看得心裏直發癢,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她要。
李木魚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地道:“不能給你。”
“為什麽?那張照片有我的肖像權!”
李木魚把手機放回外套裏,“我說不能就是不能,你有意見?”
小冬鬱悶地坐回他對麵的位子,“真霸道。”
“嗯,這一點你不是早就知道?”。
小冬詞窮,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
李木魚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登機了。”
小冬默然。送別的時刻終於來臨,剛才的輕鬆瞬間被離愁籠罩,她討厭這種傷感。
安檢門前,小冬依依不舍地把李默摟在懷裏,“臭小子,其實我最不舍得的就是你……”
李默別扭地動了動身子,“孟老師,你這麽說小心爸會吃醋的!”
李木魚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從隨身的公文包裏取出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
小冬跟李默話別完畢,正猶豫著該跟李木魚說點什麽。一路平安之類的,好像太普通了。
“小冬,我有份東西要交給你。”
“什麽?”小冬不解地望著他。
李木魚眉頭微皺,深邃的眸子裏閃動著幾許掙紮。半晌後,他還是把信封遞到了她的手中,“盡管我很不甘心,不甘心這麽君子地退讓,可是,我始終覺得你才是最有權力知道真相的人。”
該死的不安又開始在心底擴散……
小冬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這裏麵是什麽東西?”應該不是炸彈。
李木魚給了她一個離別前的擁抱,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不把這份東西拿出來,他也從來都未曾看好過孫少宴和小冬之間的愛情。可幾經掙紮,他終於還是做出了這個決定。這一次,是他主動認輸。
“小冬,第三次機會的有效期……五年。”
第四十二章 臨行前的準備
從得知二哥得病的那一刻起,
她就不斷地在心裏告訴自己,以後無論碰到什麽困難,什麽挫折,都隻能笑,不能哭。
回家後,小冬迫不及待地撕開李木魚交給她的大信封。
裏麵是厚厚的一遝英文資料。她盯著第一頁很認真地看了半個小時,心裏鬱悶得無以複加。好歹她也是大學畢業,英語四級,竟然一點也沒看懂。無關緊要的串聯詞她倒是看得很明白,可是每到關鍵地方,總會冒出一堆長達十幾個字母的英文單詞,好像火星文,完全不知所雲!
她打開電腦裏安裝的金山詞霸,隨便挑了一個陌生的單詞輸入,未果。她很想給李木魚打個電話問問,他給自己的究竟是什麽東西!但飛機上不能開手機,扼腕!
小冬隱隱覺得這份文件很重要,內心急不可耐。英語啊英語,沫沫是英語老師,她應該比自己強!想到這兒,她連忙登陸QQ,連著發了三條消息過去,沒有回複!丫的關鍵時刻竟然不在線!
就在這時,有頭像閃動,小冬心中大喜,以為是沫沫回複,連忙點開……
無聊:我回國了。
小冬鬱悶,不是沫沫。
嗬嗬:什麽時候回來的?
無聊:剛才。
嗬嗬:……
無聊:我去探望你親戚了,它們委托我給你帶了禮物。
小冬囧,展陽陽這廝果然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嗬嗬:什麽禮物?
無聊:當然是很有意義的禮物。就是跟我照相的那隻穿著裙子的美猩猩阿花讓我交給你的。
嗬嗬:不跟你扯了,有空我請你吃飯,說正事,你認不認識英語好的人?
無聊:真是個好問題。我認識的人裏麵,似乎沒有誰比我的英語更好。
小冬一拍大腿,對啊,忙中出錯,竟然把這個免費的天才勞動力給忘了!
嗬嗬:我有份很重要的材料要翻譯,你能幫我看看嗎?
無聊:我時薪很貴的。
嗬嗬:不管多貴我都照付。你現在有空嗎?
無聊:我剛到家。
嗬嗬:那我去你家樓下等你,你就幫我看看,告訴我是什麽意思就行!
無聊:這麽迫不及待?我還沒吃飯。
嗬嗬:幹脆我請你吃飯吧!
小冬翻翻眼皮,悲憤地掏出錢包,數了數裏麵所剩下不多的鈔票。
錢啊……你在哪裏……
嗬嗬:要不你來我家吃吧,我給你做,我廚藝很好的!
無聊:忽悠誰呢,我聽李默詳細介紹過你的廚藝,的確令人“歎為觀止”。
小冬很想哭,為什麽展陽陽說話永遠這麽直白,從來不知委婉為何物。
嗬嗬:人都是會進步的!我不是天才,可我絕對是那先飛的笨鳥!
無聊:我看你充其量也就是一隻在雞窩裏撲棱翅膀的母雞。
小冬看著他發過來的消息,恨不得立刻把電腦給吃了。
嗬嗬:天才,算我求你了,江湖救急!
無聊:我隻吃青菜海鮮。
小冬大喜,連忙回複:沒問題!你知道我家住哪兒嗎?
無聊:知道。
嗬嗬:你怎麽知道的?
無聊:以前送齊微去過一次。
嗬嗬:這樣啊,那你什麽時候到?
無聊:十分鍾。
嗬嗬:……齊景苑離這裏好像很遠。
無聊:那是指一般速度。
嗬嗬:……警察叔叔常教導我們要謹慎駕駛。
無聊:得了吧,你會駕駛嗎?
小冬恨得牙根直發癢,卻又無從反駁。她確實不會駕駛,汗顏。
嗬嗬:你趕緊來吧,我去做飯。
結果,小冬剛剛洗好菜,門鈴就響了……
她急匆匆地跑去開門,展陽陽懶洋洋地站在門外,沒好氣地丟給她一張紙條,“我被警察開罰單了,罰款你付。”
小冬欲哭無淚,連忙翻看上麵的罰款數額……四百……
“你……”
“你有意見啊?”
小冬悲憤地搖搖頭,“沒有,絕對沒有。”
展陽陽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材料拿來。”
小冬一聽,頓時眉開眼笑,連忙從信封裏抽出那一厚遝子紙遞給他,“你慢慢看,喝水嗎?”
“喝,溫的。”
奉茶倒水伺候完畢,展陽陽頭也不抬地衝她擺擺手,“你做飯去吧,我快餓死了。”
小冬深吸一口氣,努力抑製住想拎著他的脖子把他直接從陽台上扔下去的衝動,不甘不願地走進廚房。
跟二哥一起住的那段日子裏,她的廚藝真的進步了很多。當展陽陽坐在餐桌前盯著色澤清爽悅目的四菜一湯時,臉上很明顯地露出了驚訝。
“你叫的外賣?”
“你看到有人來送外賣嗎?”
“賣相跟我想象中的有些出入。”展陽陽拿起筷子,夾起一根蘆筍咬了一口,細嚼慢咽地品嚐了半天,“味道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小冬聞言,正在盛飯的手抖了抖,恨不得端起飯鍋直接扣在他腦袋上。
“你的廚藝跟葉南不相上下的……爛。”
“葉南廚藝很爛?”小冬一聽,自信心頓時回來了大半。
“很爛,非同一般的爛。修月說,如果想把葉南培養成能下廚房的女人,大約需要三輩子的時間。”
小冬哈哈大笑。原來葉南竟不會做飯,看來果真是人無完人。
雖說展陽陽把小冬的廚藝批判得一塌糊塗,不過他吃得倒是很津津有味。
小冬覺得他有時候就像個小孩兒,故意用最別扭最隱晦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唯恐被別人窺探到他的內心,
也許是非洲草原上的陽光太猛烈,他的皮膚曬黑了不少,不再那麽細皮嫩肉的,看起來倒是稍稍多了點幾分成熟的味道。可惜那雙眼睛太大,如果長在女人臉上絕對是極品。然而這麽一雙大眼睛出現在一個男人的臉上,總讓人覺得水汪汪之中少了幾分陽剛之氣。小冬以前從沒有很認真研究過他的長相,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展陽陽就算不笑的時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翹的,很可愛。
“我不喜歡別人盯著我的臉看。”
小冬一驚,連忙低頭扒飯。現在他是大爺,等文件翻譯完了,她絕對絕對會立馬讓他滾蛋!
“你肯定在心裏盤算著該怎麽卸磨殺驢。”
小冬心裏咯噔一下。這小子太敏銳了,要謹慎,一定要謹慎!
她醞釀了一下情緒,抬起頭,笑意融融地道:“你別逗了,哪有長得像你這麽好看的驢啊。”
展陽陽察覺到自己話裏的語病,別扭地瞪著他:“我一不高興,記憶力就會變得很不好,很有可能會把剛才看過的東西忘得一幹二淨。”
“這麽小兒科的威脅,我八歲之後就再也沒用過了。”
“ 你!”
小冬笑的前仰後合。展陽陽很不爽地放下筷子,“不吃了。”
“不是吧,這樣就生氣了啊,真不耐逗。”
“我今天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你應該感到榮幸。”
小冬看著他麵前空空如也的飯碗,被他這麽一說,心裏還真有點美滋滋的。
“你吃完後來客廳,我跟你說說這份文件上的內容。”
小冬一聽,立馬甩下筷子表示自己已經吃飽了。
展陽陽瞥了她一眼,“你確定?我建議你在聽到文件上的內容之前,先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小冬不解,“什麽意思?你已經看完了?”
“看這種東西難道還需要很長時間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剛才反複看了三遍。”
小冬目瞪口呆!
自己耗了半個小時一夜都沒看懂,展陽陽同樣是用了半小時,把四十幾頁的文件看了三遍……
兩人麵對麵的坐著,展陽陽晃晃手裏那遝紙,眉宇間罕有地染著幾許凝重。
不知為何,小冬忽然覺得自己心跳正在漸漸加速,莫名的惶恐悄然來襲……
“這份文件,其實是三個國際知名的骨科權威就同一種病症發表的學術論文。”
小冬木然的點點頭,腦子裏還沒反應出他話裏的意思。
“這種病症,世界範圍內隻出現過十七例。最早的一例出現在一九九七年,法國馬賽。”
小冬繼續點頭,腦子裏依舊茫然一片。
“國際醫學界將這種病症命名為‘海尼爾病’,是一種由染色體缺陷導致的多基因遺傳病。”
遺傳病……小冬臉色煞白。
“這種病症的特點是發病初期,身上某個部位的關節會出現間歇性的、毫無規律的刺痛。之後刺痛逐漸加劇,然後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各個關節。病症晚期,患者會上市行動能力,全身免疫機能徹底衰退,最終會因為葛洪微不足道的細菌引起的並發感染而走向死亡。他的某些症狀跟風濕病非常相似,致病基因卻完全不同。就算到了病症晚期,身體各個部位的關機從外表看起來也跟常人無異。”
以目前的醫療水平來說,不要說治愈這種病症,就連確定具體的致病基因都無法做到。。這幾個骨科權威都是世界上研究海尼爾病的專家,他們在各自的論文裏闡述了自己對海尼爾病致病基因的看法,並提出了未經臨床證實的試驗性治療方案。可惜他們三個人的觀點缺大相徑庭,紙巾都沒有睡能成功的將自己的研究成果應用於臨床治療。終止,看過這份文件後,你隻需要明白一件事--得了這種病的人,能做的事,隻有等死。”
恍然間,曉東似乎明白了許多事……
那場張力,遺傳病,強效止痛片,傷痕累累的手臂,以及……二哥決然的背叛……
“李木魚在文件最後寫了幾句話,他說你哥現在正在巴黎接受其中一個顧客權威專家的治療,效果卻不盡如人意。他說你看到這份文件後,不管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他都支持你。他還流下了他在德國的地址和聯係電話。”
說完後,展陽陽丟下手裏的文件,淡聲道:“如果你想盡快去巴黎,我可以幫你。”
“不,我現在還不能去。”小冬的生意很平穩,很堅定,“我還沒做好準備,我要把家裏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後,再去見二哥,這樣二哥才能安心養病,簽證的事,拜托你了。”
“不錯,比以前出席多了,不枉費天才浪費了那麽多寶貴時間幫你進步。”展陽陽臉上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過你如果想去歐洲常住的話,最好先學會開車。”
“教我開車的事,拜托你了。”
“唉……就當是能者多勞好了”
“謝謝你。”
“算了,反正我也閑的無聊,就勉強把你學費算便宜點好了。”
“我親戚帶給我的禮物呢?”
“恩?”展陽陽愣住,片刻後,放聲大笑,從褲兜裏掏出一條毛茸茸的鑰匙鏈丟個他,“這上麵的每根毛,都是我親自從阿花屁股上拔下來的。”
小冬接過,貼在臉上蹭了蹭。清涼光滑的觸感,媲美貂皮,“記得替我謝謝阿花。”
“孟小冬,我發現你身上越來越有葉南的影子了。”
“是嗎?你可千萬別愛上我。”
“你可真不謙虛。”展陽陽撇撇嘴,“你不是葉南,葉南也不是你。”
小冬當然而笑,“我可以把這當成是你對我的讚美嗎?我現在特別需要鼓勵,最好有人可勁兒地在我耳邊吹捧我。”
“那可真抱歉,我更喜歡做的是不遺餘力地諷刺你、攻擊你。你想要跟我學開車,最好有所覺悟,你這麽笨,到時候我一定會罵的你想跳車。”
“我是小強,你放心。”
臨走前,展陽陽丟個她一張名片,“上麵有我的手機號,我賜予你是用我私人號碼的權力。”
小冬把名片小心收好,站在門口,真誠地道:“謝謝你。其實我早就想對你說的,很多事,都謝謝你。”
“我做事隻是隨自己開心,你不用謝我,我也不是什麽善心人士。我幫你純粹隻是順道,主要目的是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進去吧,甭十八相送了。從下周一開始我教你開車。希望在你被我罵得狗血碰頭的時候,還能記得這份感恩之心。拜。”
第二天,小冬就極有效率地行動起來。
她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學校遞交了辭職報告。當時趙倩正在校長室,她對小冬的舉動大為不解。小冬沒有跟她過多解釋,隻說家裏出了點變故。
趙倩對她的離職表示遺憾,說如果留在學校,她將來一定會有很好的發展前途。
小冬對趙倩說,會計師的事應該差不多了。趙倩聽後頗為感慨,她說其實她們兩個才是最應該敵對的人,真沒想到他們有一天竟能這樣心平氣和,甚至有幾分惺惺相惜地站在這裏說話。
小冬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她衷心地祝福趙倩以後能重新找到幸福的歸宿。
小冬去辦公室交接工作、收拾東西時,所有老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她沒有時間解釋事情的始末,隻說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處理。匆匆地離去,徒留滿室的困惑。
離開學校,曉東馬不停蹄地直奔房產中介公司,請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幫她把房子出售。接著她又給齊薇打了一通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齊薇下班前在公式裏碰到了馬汀。他剛從巴黎回來,神色間難掩疲憊。齊薇攔住他,問他孫少晏的境況。馬汀一聽,臉色更加黯淡。齊薇不解,卻聽他重重地歎息一聲,沒頭沒腦地說自己這次真的做錯了。齊薇問他是不是總公司那邊出了什麽問題,馬汀搖搖頭,猶豫了半晌,幾經掙紮,終是什麽都沒有說。
離別前,他囑咐齊薇,要是有空就給孫少晏大哥電話。多年的朋友,就算有誤會,這麽長的時間也應該解了。
齊薇總覺得他話裏有話,於是草草記下了孫少晏在巴黎的聯係方式後,離開公司,直奔飯店。
一見麵,小冬就笑眯眯地丟出一枚炸彈……
“薇姐,我辭職了。”
“你瘋了?”齊薇摸摸她額頭,“你不過日子了?”
“過陣子我要去巴黎。”
“去找孫少晏?去跟馮丹拚了?”齊薇覺得她真的瘋了。
“二哥的病了,很嚴重,我要去照顧他。就算馮丹在業無所謂,我不跟她爭什麽,我隻想陪著二哥。”
齊薇大驚失色,“孫美人得什麽病了?”
“遺傳病,找不出病因。”
齊薇想起剛才在公司裏馬汀那番話裏有話的叮囑,訥訥道:“你怎麽知道的?”
“李木魚告訴我的。”
齊薇無言了。
“薇姐,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回趟家,在我媽麵前幫我撒個謊。”
“你真的決定了?”
“恩,決定了。”從進門到現在,小冬一直都在微笑。二哥正在承受著最絕望的痛苦,他不能再去增加他的背上。從得知而過的病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斷地在心裏告訴自己,以後無論碰到什麽困難,什麽挫折,都隻能笑,不能哭。
氣味長歎一聲,摟著她欷歔不已,“東子,你說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命苦呢!”
“薇姐,我已經很幸運了,我身邊一直有你們。真的,你不用替我難過,我隻要能陪在二哥身邊,我就滿足了。”
“有什麽我能幫你做的,你盡管說。”
“明天下班後你有時間嗎?我準備跟我媽說,我參加了D大隊外漢語教學的人才選拔考試。考中了,很快會唄公派倒哪裏,教老外說韓語。”
齊薇聽後哭笑不得,“你會說法語嗎?你連法語都不回說,怎麽教老外學漢語?”
小冬早有準備,“你放心,我準備跟我媽說,我已經自學了好幾年的法語了,這次真是絕佳的機會。我就是要你去幫我坐正,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否則我媽肯定會懷疑,你一定不要忘記告訴我媽,我是為了給她們一個驚喜才一直隱瞞著不說的。”
“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明天我讓秘書幫你隨便打一封法文信件,我再簽上個名,這樣就更逼真了。”
"薇姐,謝謝你!”小冬發現自己嘴裏最近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就是謝謝,她需要感謝的人實在太多了。
"跟我還客氣什麽。”齊薇捏捏她的臉,示意她打起精神,“你就放心在那邊照顧孫美人,你們家裏的老人,我跟馬汀會好好照應的。”
“薇姐,我......”小冬覺得自己忍不住又想哭了。
“瞧你那傻樣兒!你放心,禍害活千年,孫美人一看就不屬於那種英年早逝的麵相,我對他有信心!”
小冬重重地點頭,堅定地道:“我也相信!我也相信二哥一定會好起來的!”
此時此刻,他最想聽的就是鼓勵的話,無關現實。她需要為自己攢起足夠的勇氣,去麵對未來可能會出現的痛苦和......
齊薇憑借她出色的口才,保質保量的完成了小冬交付給她的重任。
家裏人一聽小冬要去巴黎工作了,頓時都極大的興奮起來。
小冬私下裏跟媽媽說,這件事先不要告訴三姨,她想等到了巴黎再跟二哥聯係。媽媽欣然應允了。
就在家裏人緊鑼密鼓地為她準備出國的行裝時,小冬痛苦的學車曆程正是拉開了序幕。
周一不亮,展陽陽就把小冬從被窩裏拎了出來。
小冬哈欠連天地坐在駕駛位上,腦子還沒從夢中清醒,“為什麽要這麽早?”
“學車就要在馬路上學。你以為天大亮了,還有哪條馬路能讓你這種笨蛋練車玩?”
小冬揉揉眼睛,不解地道:“我聽說學車不都是先找個空場開著,轉悠一段日子才能正式上路嗎?”
展陽陽笑,涼涼地道:“你懂得真多。”
小冬撇撇嘴,“我聽出來了,你是在諷刺我。”
“廢話!”展陽陽的音量突然提高,“你以為你有那個火星時間去繞著空場溜達嗎?你現在需要的是速成,速成!懂不懂!”
小冬被他一頓吼,徹底精神了,連忙點頭,“懂!我需要速成!”
“左邊刹車右邊油門,p檔停車、D檔前進。係上安全帶,開車!”
小冬囧囧有神地望著他,一臉茫然,“你剛才說什麽?”
“你......"展陽陽覺得自己的耐心已耗盡了,”開車!“
小冬迫於他的淫威,隻能自力更生地摸索。
她俯下身子看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刹車和油門,頓時興奮起來,“很簡單嘛。是不是左腳踩刹車,右腳踩油門?”
展陽陽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小冬不搭理他,開始研究擋位。現在掛在P擋上,剛才他好像說D擋時前進,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枉他還一直以為開車是一件多麽高深的事。
“我準備好了,可以開了嗎?”她笑咪咪地問。
展陽陽狐疑地盯著她,“你確定你已經研究明白了?”
小冬飛速點頭。
展陽陽打了個哈欠,揮揮手,“開吧。”
小冬領命,興致勃勃地開始掛檔。
拉,使勁拉,用力拉,拚命拉,拉不動......
“在拉就斷了。”展陽陽實在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麽笨的人!
小冬振振有詞地抗議道:“你不是說D擋是前進嗎?拉不動啊!”
展陽陽近乎咬牙切齒,“孟小冬同誌,開車前請先打火!”
囧
小冬抹去腦門上滲出的汗,虛心接受批評,恭順的不恥下問,“請問鑰匙在哪裏?”
展陽陽覺得再這麽下去的話,先跳車的肯定是自己。
“並不是所有的車都需要用鑰匙才能大火的。”他指指方向盤右下方的按鈕,“壓下去,旋轉......對,做得好,在努力一點就能超越阿花的IQ了。”
小冬滿腹辛酸無處訴,左腳搭上刹車,右腳搭上油門,準備以完美的起步一雪前恥。
打著火了,換擋。
拉,拉,拉......還是拉不動......
“孟小冬!你存心跟我較勁是不是!你要是真的這麽喜歡這個檔位杆的話,我不介意把它掰下來,送給你當紀念品!”
小冬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眼睛裏滿是無辜,“你說打著火了就能掛檔,可還是拉不動.....
“刹車,踩刹車!”
“啊?什麽情況?為什麽要踩刹車?車還沒啟動呢!你是不是被我氣糊塗了?”
展陽陽覺得自己開始頭疼了。好久沒頭疼了,硬生生被她給氣的!
“你沒事吧?”小冬有點當心地望著他,他的臉色看起來相當的不好。
“孟小冬,你要是還想讓我多活兩年的話,就給我仔仔細細地聽好下麵的話,
我隻說一遍!說完了你要是還不能把車開出去,我就直接把你吃了!”
小冬驚悚地抖抖肩膀,”吃人不太好吧。”
“你給找閉嘴!”展陽陽快抓狂了,”聽清楚了,我隻說一遍!”
終於,終於,車終於開動了。
展陽陽覺得自己快虛脫了。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似乎完全忘記了負責駕駛車輛的這名同誌幾分鍾前甚至不知道需要踩著刹車才能掛擋。
小冬對展陽陽表現出的這份信任頗為感動,她身板挺得筆直,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雙手緊緊摸著方向盤,動作僵硬得像是在推動大磨盤。
跑車緩緩行進了約五百米,小冬眉頭緊皺,又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展陽陽,你說我是不是協調能力有問題?”
“嗯?什麽意思?”展陽陽抬起眼皮,懶懶地道。
“你看我總是控製不好油門和刹車。明明想動右腳踩油門,可偏偏左腳習慣性地也跟著一起踩了下去。這樣是不是對車損害很大?”
“對車的損害無所謂,對我的身體損害很大。”
“什麽意思?你暈車嗎?”
“孟小冬……”展陽陽笑眯眯地湊到她耳邊。勾魂似的聲音,弄得她渾身雞皮疙瘩直往外冒,還來不及躲開,驚雷閃電般的怒吼已經轟然砸人耳中,“我要向阿花道歉!我要收回剛才的話!你的IQ跟阿花一比,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癡!哪個王八蛋告訴你左腳踩油門右腳踩刹車了?你以為這是走正步還一二一呢!把你的左腳拿開,用右腳控製油門,用右腳控製刹車!你的左腳要是再敢碰刹車一下,我就立刻給你砍掉!”
驚心動魄的一天。
小冬渾身酸軟地坐在餐廳的椅子上,心裏陣陣發虛。
一天,八小時,她整整開了八小時。
奇跡般的是,展陽陽那輛昂貴的保時捷跑車竟然完好無損。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自己對駕駛有著驚人的天賦,還是因為展陽陽那絕非常人所能具備的反應速度。八小時內,最少有二十次,展陽陽的手閃電般出現在方向盤上,幫她躲開馬上就要撞上的車輛。
“孟小冬,我崇拜你。”展陽陽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聲音沙啞不堪。
“嘿嘿,我也挺崇拜自己的。第一天學開車,就能繞著二環隨便溜達了。”
“你……”展陽陽連罵都懶得罵了,“你讓我開眼了。”
小冬心虛地笑笑,不做聲。
“我現在頭暈得要死,吃完飯打車回去。”
小冬一聽,連忙提議,“我開車送你。”
展陽陽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今天要不是我坐在你旁邊,那輛保時捷現在已經成一堆廢鐵了。”
小冬臉紅,無言反駁。頓了頓,道:“原來你真的暈車啊!暈車的人教人開車,會不會太勉強了點?”
“你開的車,就算是宇航員坐進去也得暈。我現在還能坐在這裏跟你說話已經是奇跡了,換個人在你車上,不要說坐八個小時,我看八分鍾後就得打開車門直接往下跳。”
小冬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他,“你現在是不是很難受?要不我打車送你回家好了。”
展陽陽無力地擺擺手,“我現在一動都不想動。別再跟我提車,我一聽就想吐。”
“那你歇會兒吧,我不跟你說話了。”
“謝謝,你真善良。”
地獄般的學車曆程,隨著葉南的接班而宣告結束。
被展陽陽連吼帶罵了整整七天,小冬覺得自己現在儼然可以媲美鐵人,刀槍不入。
這天,她早早地在樓下等著地獄教官的出現。沒過多久,卻看到葉南開著她的灰色跑車緩緩駛進小區。她坐到副駕駛位,招呼小冬上車。小冬茫然不解。她笑著解釋說,陽陽昨晚洗澡的時候在浴室裏滑倒,摔傷了膝蓋,現在正躺在家裏哼哼呢。小冬有點心虛,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自己氣得精神恍惚才失腳摔傷的。
車駛上馬路,葉南對小冬的駕駛技術大為讚賞。
天天在展陽陽罵聲中成長的小冬,幾乎已經忘記了被人稱讚的滋味。葉南說她隻學了一個禮拜就有這種嫻熟的技巧,真是令人驚訝。
小冬心裏忽而一暖,那些回蕩在腦海中的地獄般的吼聲竟一也變得悅耳起來。因為葉南的不斷稱讚,小冬的精神也越來越放鬆,駕駛得愈加嫻熟流暢。
一路上,葉南幾乎不用再指點她什麽,兩個人倒是悠閑地聊起了天。
葉南說她覺得很欣慰,她說陽陽最近變了很多。
小冬聽後暗自咂舌。確實是變了不少,脾氣一天天見長。
葉南說修月出獄後,陽陽忽然間就從她的生活裏消失了,丟下一句環遊世界後,跑的無影無蹤。她原本是很擔心的,可是卻發現陽陽自從旅行歸來後,整個人變開朗了,變得愛說話,變得愛笑了,不再像前幾年那樣,總是拘謹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麵具之後。葉南說,她知道陽陽終於交到了朋友,終於有人可以陪他說話,任他發泄了。葉南說在此之前,陽陽幾乎沒有朋友。不是沒人想跟他結交,而是能被他認可的人實在太少。
小冬聽後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沒有了地獄教官,一天的駕駛之旅很愉快地結束。臨別前,葉南真誠地對小冬說:“真高興陽陽能跟你成為朋友。陽陽是個善良的孩子,希望你們的友情能一直保持下去。”
第四十三章 歸宿
(既然不能走到永遠,那就讓這段無果的愛情終結在一個……最絢麗的瞬間。)
十幾天後,所有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十二月二十三號,小冬坐上了去巴黎的飛機。
登機前,小冬跟前來送行的人一一話別。
爸爸媽媽千叮葉萬囑咐,馬汀和齊薇則不約而同地投給她一個讓她放心的眼神。展陽陽最為客氣,還特意帶來了臨別贈禮,國際駕照一張,上麵赫然是小冬的照片。媽媽躲在爸爸身後,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珠,不想破壞這歡快的送別氣氛。
透過機艙玻璃,俯瞰雲層,整個世界都在腳下。
二十多年來,這是小冬第一次獨自遠行。她並不覺得孤單,在遙遠的巴黎等待她的,是她的歸宿。她並不在乎永遠究竟有多遠,她希冀的,僅僅是能守住眼前每一天的相依與相守。
飛機緩緩降落在戴高樂閏際機場。
出發前,馬汀對小冬說法國的一切他都已經安排妥當。小冬推著行李走進機場大廳,四下張望著尋找馬汀所說的接機人。
熙熙攘攘的人流令她有點眼花繚亂,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外國人,歐洲的女孩身材果然很性感。一路上,小冬都在努力調適自己的情緒,她告訴自己,一定要以最輕鬆最自然的狀態出現在二哥麵前。
“這位小妞,不知道我有什麽能幫到你的?”
中文?小冬正在因為尋不到接機人而暗自著急,身後倏然響起親切的中文詢問。她連忙扭過頭,原來是機場的地勤人員。
“你好,我在等接機的人。不知道國際航班的出口是不是隻有這一個?”
跟小冬說話的地勤人員是個年輕的中國女孩,她微笑著點點頭,“所有國際航班的旅客取完行李後都是從這裏出機場。你不要著急,也許接機人因為找不到停車位而耽誤了。”
小冬一聽頓時心安,正想跟她道謝,視線無意中越過她的肩膀,瞬間定格。地勤人員笑著走開,小冬卻仍呆呆地站在原地。
“傻丫頭,看到鬼了?”溫煦柔和的聲音緩緩入耳,染著開懷的笑意。
小冬眨眨眼,再眨眨眼,全身的力量陡然間灌注於雙腿。她丟開行李車飛快地衝過去,撲到說話人懷裏,緊緊地摟住他,好像身邊的一切伴隨著他的出現,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二哥,你是個渾蛋!”
聽著她活力十足的聲音,孫少晏蒼白的麵龐上浮起濃濃的寬慰,”小冬,我……很想你。”
飛絮般輕柔的話語,卻令小冬眼睛裏強忍的淚水再也無法控製地傾瀉而出。
淚水盡情地、肆意地、痛快淋漓地打濕了他的衣襟,溫暖了他的胸膛……
哭完後,小冬抬起頭,孫少晏替她抹去臉上殘餘的淚痕。兩人四目相望,眼睛裏,隻有彼此。這種重逢,就是永恒。不管寒冰凝結了怎樣的美好,他們的愛情,在這異國的重逢中,悄然走向了永恒。
“二哥,我辭了工作,賣了房子,騙了家人……所以,我已經回不去了。所以,你不要妄圖把我趕走……”
孫少晏俯首在她額頭印下一抹輕吻,微笑道:”好。隻要我還在,你就不用走……”
孫少晏住在馬汀位於巴黎市郊的別墅裏。他討厭醫院,況且,這種病就算住在醫院也毫無用處。
馬汀安排了兩個特別看護,二十四小時輪班照顧他,醫生每天會來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馮丹並沒有跟他住在一起。在他的要求下,馬汀把馮丹安排進了總公司的模特訓練班。
D.G.的模特訓練班是所有想走上T台的女人夢寐以求的地方,選拔極為嚴格。在身材先天占優勢的歐洲女孩血前,馮丹的條件無疑是遠遠不夠的。模特訓練班的經理凱恩是馬汀的堂弟,向來跟馬汀合不來。在得知馬汀一定要讓這個毫無可塑性的東方女人走後門進人訓練班後的原因,他提出了一個條件——雖然孫少晏因為身體的緣故沒有來接任總公司的設計總監之職,但是他希望孫少晏能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擔任訓練班的客座教師,培養那些以T台為目標的女人對時尚、對美的感悟。
馬汀很為難,沒想到孫少晏卻一口應允。馬汀本來是反對的,可孫少晏卻說,有點事情做,總好過躺在家裏無聊地等死。他的理由,讓馬汀毫無反駁的餘地。
馮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自進入模特訓練班開始接受係統的模特訓練後,她徹底領略了時尚的魅力。她知道自己先天不足,為了能在這裏站住腳,為了能攀得更高,她付出了比任何人都多的努力,讓忙碌占滿了她的生活。
她從沒想過要放棄對孫少晏的愛情,可她卻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漸漸被巴黎的奢華迷亂了眼球,她想得到更多、更多。
在孫少晏的授意下,凱恩刻意為馮丹創造了不少與時尚界名流接觸的機會。聽著她日漸流利的法語,看著她日漸閃耀的眼神,孫少晏覺得釋然。就算以後在天堂裏見到馮琳,自己也可以對她有所交代了……
在機場看到小冬的那一瞬間,孫少晏終於明白,能陪他走到生命終結的女人,自始至終隻有一個。短暫的分離之後,小冬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時,眼神變了,變得前所未有地堅定。他無法拒絕這種堅定的注視,一切的誤會,都在她的目光中悄然消融。無須任何解釋,這一次,小冬替他做出了選擇。
巴黎的冬天沒有想象的寒冷,大街小巷彌漫著濃濃的聖誕氣氛。
馬汀的別墅位於巴黎西郊的豪宅區,占地極廣的雙層地中海風格建築,令小冬瞠目結舌。
“真奢侈。”下車後,她站在庭院裏好奇地四下打量。
孫少晏笑,”你是不是很不平衡?我把你丟在國內,自己卻在這裏享受這種腐敗的生活。”
“是啊,所以我現在來跟你一起一享受了!”小冬牽起他的手。天氣並不冷,他的手卻很涼。
格調優雅的客廳吧,一個衣飾休閑的外國男孩正坐在沙發上玩遊戲。聽見有人進門,他連忙丟下手柄,飛快地起身迎了過來。
看到小冬,他粲然一笑,正想送給他一個西方特有的熱情擁抱,卻被孫少晏毫不留情地扼殺在中途。
孫少晏跟小冬介紹,“這是克裏斯,負責在白天照顧找。你來了,他可以光榮滾蛋了。”
克裏斯一聽就不樂意了,“喂喂,孫,你不要忘記我會說中文!”
小冬笑眯眯地望著他那張跟馬汀有幾分相似的年輕麵孔,暗自琢磨著,這會不會又是馬汀家族裏的某個成員。
果然,下一秒,克裏斯熱情地握住小冬的手,道:“你一定是冬冬。叔叔昨晚打電話說,孫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今天會抵達巴黎,囑咐我熱情招待。你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法國大餐為你接風洗塵了!”
小冬詫異,微笑道:“謝謝。你中文說得真好。”雖然腔調古怪,卻異常流利。
克裏斯得意地甩甩頭,“當然。我祖母是中國人,她是個偉大的女性,是D.G.最大的功臣,所以會說中文是我們家族不成文的規定……”
孫少晏打斷他滔滔不絕的介紹,攬著小冬走上位於二樓的主臥室。
臥室布置得舒適而奢華,隻是看起來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
“二哥,你住在哪兒?”
“樓下。”孫少晏淡淡地道。
小冬心裏一疼。剛才上樓的時候,她就已經注意到二哥的腳步比平常慢了許多。
她小心地收拾起自己的難過,笑容燦爛地說:”那我也住樓下。我要跟你住在一起,睡一張床。你不許反駁,你要是反駁,我立刻就從陽台上跳下去……”
晏幽幽地望著她,沉默了半晌,還是低聲拒絕了。
“二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小冬拉著他在床邊坐下,偎在他身側,緩緩地道,”我知道這種病發作起來很痛苦,我知道你手臂上那些傷痕都是怎麽來的,我知道你不想我看到你被疼痛折磨時的樣子,我統統都知道……”說著,她緩緩掀開他的衣袖。舊傷愈合,又添新傷,蒼白的皮膚上,縱橫交錯的劃痕猙獰刺目。孫少晏想掙開手臂,卻被小冬緊緊抓住,‘“二哥,不要再這麽傷害自己。如果疼的話,就告訴我。你這樣自殘,我會害怕的……”
孫少晏僵坐著。他不能心軟,他不能讓小冬看到自己那副死去活來的樣子,他不能留給她多灰暗的回憶。
“二哥,從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顧我。每次我傷心難過的時候,都是你在身邊陪著我……二哥,我不能沒有你。我太笨了,不跟在你身後走,一定會迷路的。你要是不快點好起來,我該怎麽辦……”小冬喃喃低語著,聲音裏滿是哀求,“二哥,這一次別再推開我,好不好……”
孫少晏終於克製不住自己深埋在心底的渴望,他認輸了。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他終於還是把小冬拉進了原本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地獄……
克裏斯果然為小冬奉上了一頓地道的法國大餐。餐桌前隻有他們兩個人,孫少晏在房間睡覺。他現在體力很差,下午往返機場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精神。小冬沒有叫醒他,吃飯時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克裏斯很健談。他說他是學設計的,他說人很早就聽馬汀叔叔提起過D.G.亞洲設計大區的設計總監是叔叔在馬蘭歐尼任客座教授期間的得意門生。他說,當他得知二哥要來巴黎的消息時,著實興奮不已。他說他還是D.G.的實習生,這次是他主動請纓,,接下照顧二哥的工作。他說他從二哥身上學到了很多,盡管二哥對他的指點總是漫不經心的,他還是學到了很多學校裏從未講過的東西。他說二哥大多數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尤其發病時,更是誰都不能靠近。他說那個國際知名的骨科權威簡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片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病人疼得拿刀片自殘,卻隻能扮演著連莽夫都能勝任的工作,把刀片從他手裏搶走……
小冬靜靜地聽著,握著刀叉的手微微顫抖。克裏斯的敘說很生動,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二哥身上的痛楚正一點點地將她的心割裂、攪碎,變得血肉模糊。 她不能在這裏退縮,她不能讓二哥從自己身上感受到絲毫的緊張或擔心。她要用自己的笑容告訴二哥,就算那一天真的到來了……她一樣能堅強地生活下去……她必須要讓二哥明白這一點……否則,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再次把自己從他身邊推離,然後獨自走向……
因為小冬的堅持,馬汀無奈地遣退了負責照顧孫少晏的看護。
克裏斯走得依依不舍。他說他還有很多東西沒學到。他問小冬,以後自己還能不能來這裏,小冬正待點頭,卻被孫少晏直接拒絕。克裏斯正想為自己爭取,卻見孫少晏丟給他一張光碟,說那上麵記錄了自己很多的設計心得。克裏斯如獲至寶,樂顛顛地離去。偌大的別墅,隻剩他們二人。
深夜裏,孫少晏被疼痛驚醒。
不斷蔓延的疼痛無可控製般迅速席卷了全身各處關節。他想離開臥室,誰知剛剛掙紮著坐起來,胳膊就被一隻溫暖的手牢牢抓住,“二哥,又疼了嗎?” 小冬打開燈,迅速喂他吃下藥。盡管她痛恨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止痛片,可醫生說,這是月前能采取的唯一辦法。
吃過藥後,小冬扶他躺下,正想去拿毛巾幫他擦掉身上滲出來的冷汗,睡衣的衣角卻被哥拽住,軟綿綿的力道,讓人覺得害怕.
“別走……”二哥的聲音很低,很虛弱,令小冬的心緊緊揪成一團。他停住腳步,回到床上,躺在他身旁,側身緊緊摟著他。
孫少晏已經被渾身上下各個關節瘋狂湧出來的痛楚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小冬害怕他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所以不論他如何掙紮,都不肯放手。
“放開我!”孫少晏在狂亂中低吼。他必須要離開這裏,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手,在這麽下去,小冬一定會被自己弄傷。
“二哥,看著我……”小冬不為所動,突然提高音量,鎮定自若地道。
孫少晏已經辨不清耳邊聽到的究竟是真還是幻,隻是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裏,現出一張燦爛的笑臉。柔和的目光,溫暖的笑容,一點點在眼前變得清晰……
“小冬,你放開我……”
她搖搖頭,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一下下的,力道不輕不重,節奏不疾不徐。”二哥,你還記不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年咱倆一塊兒回鄉下看姥爺,半夜睡不著,我纏著你給我講故事。你太壞了,竟然給我講鬼故事!我現在還記著呢,穿著紅旗袍的沒有腳的女人!把我嚇得哇哇大哭。當時啊,你怕我再哭下去會把家裏人都吵醒,所以就把我摟在懷裏,輕輕拍著我的後背,也是這個節奏。我覺得特別舒服,就嚷嚷著讓你不許停。結果你就一直拍一直拍,直到我睡著……那天晚上我睡得可香了,自那以後,我就喜歡上了鬼故事……”
“傻丫頭……”孫少晏低聲笑著。劇痛仍在撕扯他的身體,可他的心,卻被一雙手拖出了黑暗,沐浴在陽光下,嘴角的笑意漸漸蔓延,“我拍了整整一晚,第二天胳膊酸得都抬不起來了……”
聽著他不再劇烈的喘息,小冬稍稍鬆了口氣,聲音愈加柔和,“那作為補償,我也拍一晚好了。二哥,閉上眼睛,我給你唱歌聽。”搖籃曲,民謠改編版搖籃曲,是姥爺自創的,也是小冬的最愛。隻是很久沒唱了——沒機會唱,總不能自己唱給自己聽。
伴著婉轉悠揚的歌聲,孫少晏的眼皮緩緩沉下,意識漸漸模糊,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他看到了一片廣闊無垠的綠草地,草地上,兩道小小的身影互相依偎,藍藍的天空下,清脆的笑聲隨著微風,四處飄散……
清早,天還沒亮,孫少晏摟著小冬睡得正香,惱人的電話聲卻毫無征兆地響起。
小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身邊的人已不耐煩地抓起床邊的分機,“喂?”
“起床氣真大!孫美人,我不找你。冬子呢?”
“在睡覺,有什麽事跟我說也一樣。”孫少晏一聽是齊薇,火氣稍稍誠弱幾分。
小冬躺在他懷裏,伸手搶過話筒,開心地道:“薇姐啊,我在。”
“嘖嘖,真甜蜜啊,睡在一起了吧?”
小冬有點臉紅,孫少晏倒是毫不在意,湊過來不耐煩地道:“你既然知道,趕緊把電話掛了,我們還得接著睡。”
齊薇在電話裏哈哈大笑。小冬推開他,瞪大眼睛示意他不要隨便打岔。孫少晏親了她一下,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小冬怕吵到他,想出去說,腰卻被他緊緊摟住,“不許走。”
小冬撇撇嘴,小聲道:“薇姐,你這麽早打電話,找我有事?”
“聖誕快樂!”
小冬一聽,頓時反應過來,”對啊,今天是聖誕節,我都忘了。”
電話那邊,齊薇忽然壓低了聲音,“冬子,他身體還好吧?”
小冬悄悄看看二哥,捂著話筒小聲道:”還可以,就是瘦了點,不過不影響美貌。”
齊薇再次放聲大笑,“看到你們這麽恩愛我就放心了。我掛了,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薇姐你也聖誕快樂!”
小冬放下電話正想起床,卻見二哥刷地睜開眼睛,笑眯眯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裏直發毛。
“小冬……”
“在!”
“美貌,是形容男同誌的詞嗎?”
小冬眨眨眼,無辜地道:“美好的詞語,是男女通用的。”
孫少晏把她撲倒在床上,毫不猶豫地對著那兩片粉嫩的嘴唇熱情地吻了下去。
小冬挑起舌尖,主動回應。難得二哥精神這麽好,她眼睛都笑眯了。
“今天想去哪兒玩?”旖旎的早安吻過後,孫少晏神清氣爽地道。
小冬拿過睡衣幫他披在肩上,想了想,說:”哪兒也不想去,就想跟你在家待著。”
孫少晏輕輕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淡淡地道:”我今天覺得很好,哪裏都不疼。”
小冬狐疑地盯著他蒼白的麵孔瞧了半天,堅定地搖搖頭,“我不想出去。這麽腐敗的別墅我這輩子還是第一回住呢,肯定得住個夠本才行!”
孫少晏嘴角溢出一抹輕柔的微笑,“有的是時間讓你住。趕緊去洗澡吧,一會兒醫生要過來。”
小冬一聽,立馬行動起來。雖然克裏斯把這個享譽世界的骨科權威的醫術批到得一文不值,可在敬業方麵,他還是很值得稱讚的。
小冬收拾妥當返回臥室的時候,看到二哥正在跟一個矮胖的外國老頭激烈地爭辯,看那架勢,要是再爭下去的話,很可能會暴力相見了。
他們說的是法語,小冬一點兒都聽不懂。她正想過去勸二哥不要太激動,卻聽見陣陣門鈴聲響起。她略略猶豫了一下,轉身跑出去開門。
冤家路窄。
馮丹施施然到訪。二人看到對方時,彼此的眼中都滿是驚訝。
“你怎麽會在這兒?”馮丹咄咄逼人地質問。
小冬皺皺眉,泰然自若道:”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
“少晏哥呢?”
“醫生正在給他檢查。”
馮丹聞言,推開她,徑自衝進門,準備直奔臥室。
小冬追上去一把拉住她,”我想跟你談談。”
馮丹甩開她的手,頗為不屑地瞪了她一眼,“我跟你之間還有什麽好談的?”
小冬的語氣忽而放軟,“就算是我求你。”
“求?”馮丹大感意外,沉默了片刻,轉身跟她一起走進客廳。
“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時間寶貴。”馮丹坐在沙發上,雙腿優雅地交疊在一起,眼睛裏閃爍著侵略性的光芒。
小冬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出聲,直入主題,“馮丹,不管以後的日子還有多長,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找二哥了。我知道這很過分,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的自私,我隻希望你能答應我最後的請求。”
“你瘋了嗎?”馮丹嗤笑,”絕對不可能,該走的人是你!當初在機場是你自己主動放棄的,現在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種話!”
小冬抱著柔軟的絨毛抱枕蜷縮在安樂椅上,低著頭,默不作聲。
馮丹眼睛裏光芒更盛,口氣愈發尖銳起來,”孟小冬,你真是太可笑了!我憑什麽要把少晏哥讓給你?我的愛情是我自己爭取來的!不管少晏哥的身體怎樣,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應該是我!隻有我才有這個權利!就算少晏哥隱瞞了他的病,如果你真的愛他,當初就應該不顧一切地把他從我手上搶回去!你沒有那麽做,你退縮了。在這場愛情的戰爭中,你輸了,你不戰而退了!你現在有什麽資格要求我把自己的勝利果實拱手相讓?實在是太荒謬了!”
小冬沒有反駁,隻是靜靜地聽著,默默地坐著。
馮丹似乎早就知道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不屑地道:“怎麽,你準備用這種楚楚可憐的懦弱姿態來獲得我的同情嗎?很可惜,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那些靠眼淚博取關愛的女人!孟小冬,你聰明的話就趕緊收拾東西離開這裏,不要再惹少晏哥心煩!”
聽她說完這些,小冬終於有了反應。她抬起頭,丟下手裏的抱枕,離開安樂椅,緩緩走到馮丹麵前。
馮丹仰頭望著她,一臉冷笑,“你的眼淚呢?收起來了嗎?真遺憾,我還以為會看到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嬌弱麵孔呢。”
小冬不理會她的譏諷,平靜地問:“我要怎麽做,你才肯答應?”
“切!”馮丹刮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瞧了半晌,隨口道,“你在求我嗎?既然求人,就應該拿出點誠意來吧?這麽高高在上地站著,是求人該有的態度嗎?”
小冬聽完,點點頭,毫不猶豫地跪在她麵前……
馮丹頓時驚呆了……
小冬麵色淡然,目光卻堅定得令人無法不為之動容。
馮丹沒想到她竟能做到這種地步,沒有眼淚,沒有動搖。就這麽靜靜地跪在這裏,仿佛天地間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已經不再重要。她渴望的,她希冀的,隻不過是一段不知會在何時終結的愛之旅程。
“我求你,求你把二哥還給我……”
馮丹的臉色不斷變換,眼睛裏的神采漸漸黯淡。她知道,這一次,小冬的決心,她已無法戰勝。
臨走前,馮丹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話:‘孟小冬,你這輩子都給我記住,你的愛情,是我施舍給你的!”
“馮丹,謝謝你……”
孫少晏悄悄走回臥室,但醫生仍然沒有放棄對他的勸說。他靜靜地坐在床邊,耳朵裏什麽都聽不到,身上如附骨之蛆般折磨著他的劇痛仿佛已經過去,腦子裏塞滿了小冬那淡定而堅決的一晚。臉上似乎有兩道溫熱的液體滑過。滴落,很快滲進地毯,不見痕跡。
半晌後,他緩緩站起身,用盡體內所有殘餘的力氣,微笑著走到醫生麵前,“上周律師來過,我已經把所有試驗這種藥物所需要的文件都簽好了。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是我的主治醫生,我的病情你最清楚。我有權利為自己做出選擇。”
醫生麵色鐵青地搖搖頭,“昨天你注射的劑量就已經嚴重超標,我絕對不能答應你的請求!”
孫少晏的身體搖搖欲墜,止痛藥物早己無法壓製的痛楚排山倒海般瘋狂地侵蝕著他最後的理智……
他喘息著,虛弱不堪的聲音裏,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決定了,你什麽都不用再說。還有,我最後的請求是:這件事,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醫生一聽,情緒再度激動起來,嗒裏啪啦的法語連珠炮似的從嘴裏飛了出來。
然而,不管如何的阻撓,都無法改變孫少晏的決心。他嗬護在身後的女孩終於長大了,以後沒有自己陪伴的日子裏,她一定也能堅強地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他能留給她的,隻剩回憶——最美的回憶,浪漫之都巴黎,這個無雪的聖誕。
既然不能走到永遠,那就讓這段無果的愛情終結在一個……最絢麗的瞬間。
小冬回到臥室的時候,醫生正沉著臉在孫少晏傷痕累累的手臂上注射針劑。她擔心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擦掉他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二哥,很疼嗎?”
孫少晏笑眯眯地握了握她的手,“沒事,你趕緊去換衣服準備出門。”
“醫生允許嗎?”小冬不放心地問。
“當然。”
“我又聽不懂法文,誰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打完針,孫少晏放下衣袖起身揉揉她的臉,“傻丫頭,這種針劑最近剛剛應用於臨床,聽說對我的病很有效果,你看我的臉色是不是好了很多?”
小冬聽他這麽一說,內心不禁一陣狂喜,“真的啊,二哥你臉色看起來好像真的沒有那麽蒼白了!太好了!”顧不得醫生還在場,她興奮地跳起來把二哥撲倒在床上,兩個人笑著滾成一團。
歡快清亮的笑聲,掩蓋了一切,包括醫生臨走前那聲沉重而沮喪的歎息……
站在車庫門前,孫少晏非常震驚地看著小冬,“你剛才說什麽?”
小冬攬著他脖子,得意洋洋地道:“我說我來開車啊!就算你今天的精神看起來真的好了很多,也絕對沒有好到可以開著車帶我四處溜達的地步!”
“你什麽時候學會開車的?”
“來巴黎之前,展陽陽對我進行的速成教學。” 小冬邊說邊仔細地幫他圍上圍巾。
“展陽陽?”孫少晏微感意外,“他為什麽會教你開車?”
小冬想起來還心有餘悸,抖抖肩膀,把他推進車裏,“說來話長了,你走了以後發生了很多事情,等以後我一件一件地慢慢跟你說。”
孫少晏坐進副駕駛位,看著她嫻熟地打火掛擋,臉上意外之色更濃,“你學了多久?”
小冬得意地大笑,“哈哈,其實真正的地獄學車曆程隻有一個禮拜!”
孫少晏聞言,正在拉安全帶的手頓時抖了抖,“你要是不放心我開車,我打電話叫出租車好了。”
小冬側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信心十足地道:”二哥你放心,連葉南都說我現在開車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你看,我有駕照的!”說著,她探過身子,從包裏掏出那張展陽陽送給她的臨別贈禮。
“怎麽又扯到葉南了?”孫少晏拿著那張國際駕照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應該是真的。
小冬顧不上解釋,壯誌滿懷地踩下油門,車平穩地駛出車庫。
孫少晏嘖嘖稱奇,“展陽陽倒是很有兩下子,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就能把你這個小笨蛋培養得如此專業,我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小冬想起自己學車時的那些糧事,不禁臉紅不已,“二哥,你都不知道,我第一天學開車的時候,還以為要左腳踩刹車右腳踩油門呢,展陽陽差點被我氣得跳車。”接著,她詳詳細細地把自己那段痛苦學車的日子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孫少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紅潤無比。
小冬看他這麽高興,原本還有些不安的心終於悄悄落下。
“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小冬一聽,立刻警覺起來,”什麽意思?”
“看路看路,別看我,”孫少晏拍拍她的腦袋,極快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對了,就算你會開車,巴黎的路你認識嗎?”
“這個啊……”
小冬更得意了,”我早有準備!在來之前,我已經仔仔細細地研究過巴黎市區的地圖了,加上車裏的GPS導航,絕對到哪兒都暢通無阻!”
孫少晏眉口間染著濃濃的暢慰,笑得更加開懷。小冬真的長大了,他已經……了無牽掛。
巴黎戰神廣場上,人流如織,多半都是外國遊客。天色已臨近傍晚,這裏是他們今一天行程的最後一站。
今天,孫少晏帶著小冬走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美食、美景,他能給她的,隻剩這些。小冬一次次要求回去,他一次次笑著拒絕。
坐在長椅上,孫少晏疲色漸濃。他吩咐小冬去買咖啡,趁著短暫的間隙,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支小小的玻璃瓶,掰開密封的瓶口,仰首把裏麵淡黃色的液體吞了下去。
遠遠地,他看到小冬興高采烈地端著兩杯咖啡跑過來……
他微笑地凝視著她歡快的身影,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二哥你累不累?我都說不要來了嘛,反正以後還有機會。”小冬把熱熱的咖啡杯放到他手裏,擔心地盯著他上上下下瞧了個遍。
孫少晏雙手握著咖啡杯,笑著道:“我今天一次都沒發作,看來那個藥的療效確實不錯。”
“真的嗎?”小冬狐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忍著不告訴我”
“傻丫頭,真發作起來就算我想忍也是忍不住的。”
小冬聞言頓時難過起來。她放下咖啡杯,伸出雙手覆在他手上,幽幽地道:“二哥,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到時候,我要穿著你親手設計的婚紗,跟你……結婚……”
孫少晏心底泛起一陣撕裂般的痛楚,臉上卻綻放著足以將夜色融化的溫柔笑容,“求婚這種事,似乎應該是男人來做。”
小冬眨巴眨巴眼,湊到他麵前,“二哥,那現在我把這個機會還給你,我要你向我求婚!”
“我還沒買戒指。”孫少晏親了親她鼻尖,“不如等明天……等明天我帶你去買。”差一點,差一點他就抑製不住自己聲音裏的顫抖……
美麗的謊言……是他能給小冬的唯一承諾……
“真的嗎?”小冬興奮得跳起來,取下掛在脖子上的DV跑到不遠處,跟一個外國遊客比劃了半天,對方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欣然跟她一起走過來。
“二哥看鏡頭,一定要笑得燦爛一點!”小冬緊緊偎在他身旁,衝著鏡頭綻放出自己最幸福的笑容。
孫少晏把她攬到懷裏,專注地凝視著她的側臉……
小冬興奮地對著鏡頭大喊,喊著他們今天的約定,喊著她對他愛的誓言……
“二哥,你也說幾句好不好……”小冬晃著他的胳膊,像隻耍賴的小狗般哀求著。
孫少晏輕歎一聲,終於麵對鏡頭,留下的,卻隻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小冬沮喪地收起DV 。今天一整天,二哥對拍照和錄像都持完全不合作的態度。
“傻丫頭,明天買完戒指後,你想怎麽錄都可以。”孫少晏覺得自己的演技,在生命終結之前,越發的逼真起來。
“太好了!”小冬撲到他懷裏,緊緊摟著他,“二哥,你要是敢說話不算話,我就會恨你一輩子的!”
“這個懲罰太輕了……”孫少晏把頭埋進她肩窩裏,幽幽地道,“如果我食言了,你就一輩子不再想起我,好不好……”
小冬心底倏然躥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她拚命地搖著頭,“二哥,你不會食言的,你一定不會食言的,對不對?! ”
“嗯,不會。剛才那杯咖啡太苦了,你去幫我重新買一杯。”
“好。”
孫少晏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他拿起小冬隨手放在那兒的DV ,打開剛才錄下的視頻……
天已黑透,風漸漸冷了起來。在小冬拚命阻攔無果的情況下,他們二人登上了埃菲爾鐵塔最高層,站在二百七十四米的高空。
“二哥我們回去好不好?你臉色真的很不好。”站在巨大的觀景台上,小冬絲毫沒有俯瞰巴黎的心情,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暈,直接扛走。
“小冬,比起仰望天空中綻放的煙花,我更喜歡俯瞰夜色裏的萬家燈火。”
“二哥,我求你了,以後你想來看多少次都可以。現在我們回去吧,我也玩累了。”
“巴黎的聖誕是燈的海洋,過了今晚,就算站在埃菲爾鐵塔上,也看不到這種比煙花更絢爛的美景了。” 孫少晏輕輕牽起她的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前,“在歐洲念書時,我一直有個心願……”
小冬不解地仰起頭,靜靜望著他。
“我一直夢想著有一天,能帶著自己最疼愛的妹妹,站在這裏一起欣賞夜色下的巴黎聖誕……”
妹妹……小冬臉色一白……
“今天,我終於如願以償了……”
孫少晏長舒一口氣,手輕輕從胸前垂落,鬆開,身體慢慢倒下……
不可能,不可能……
小冬拚命地搖著頭,她看錯了,她一定是看錯了……
二哥說那種藥很有效果,二哥說他今天一次都沒有發作……
二哥今天一張照片都沒有跟她一起拍過,二哥說以後有很多機會可以慢慢拍的……
二哥說他一定不會食言的,他們的戒指還沒有買……
二哥明明在微笑著……
為什麽不睜開眼睛……
為什麽不跟她說話……
為什麽身體會越來越冷……
站在埃菲爾鐵塔頂端,俯瞰著世界上最浪漫的夜色,二哥為什麽連一個吻都不肯留給她……
十二月二十六日零點十三分,孫少晏的心跳停止。
在心跳停止前的那個瞬間,一滴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悄然滑落……
尾聲 我們的幸福
(回憶,是延伸的永遠,無須緬懷)
沒有人想到那場別離會來得那麽突然。
二十九歲,是一個令人無法與死亡聯係到一起的年齡。當齊薇正計劃趕在新年之前去巴黎探望他們的時候,當李木魚準備好新年禮物要去祝福他們的時候,當展陽陽決定去巴黎繼續他未完的環遊世界之旅的時候,一切,都匆匆結束。
孫少晏留下了遺囑。
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寫下的。內容很簡單,所有的存款都留給母親,房子股票和車留給妹妹小冬,過戶手續早已經辦妥。當律師宣布完畢時,在場之人皆黯然。他連遺囑都留得這樣簡短,沒有一句多餘的內容,一如他結束在二十九歲的短暫人生。
當親人朋友在心裏掙紮著,煎熬著,不知該如何安慰小冬時,她卻從人們的視線裏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離開巴黎的,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她是個孝順的孩子,每個月都會打一通電話回家報平安。每一次,隻有一句話:媽媽,對不起,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
又是一年的聖誕節。這個聖誕,對很多人來說,不是一個值得歡慶的日子。
D市下起了大雪,齊薇早早就離開了公司。今晚公司有Party,她卻提不起一點心情。
小冬已經整整一年沒有露麵,周末抽空去探望孫少晏和小冬的家人,漸漸成了齊薇生活裏的習慣。她知道小冬每個月都會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她知道小冬一直是平安的,這就夠了。
這一年裏,小冬的媽媽從齊薇嘴裏得知了小冬隱藏在心底的一切秘密。她沒有想到,她孝順乖巧的女兒,竟然經受過那麽多的打擊和挫折,甚至還曾經徘徊在自殺的邊緣。原本,她對小冬是不諒解的。不諒解她對孫少晏那些不該有的感情,更不諒解她因為孫少晏的死而拋棄了一切。可隨著齊薇的訴說,她心中所有的怨,所有的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她隻希望小冬能快快回來。隻要看到她健健康康地活著,她什麽都可以不再強求。
這一年裏,還有一個人,也是小冬家裏的常客。
李木魚的父親在德國接受治療,病情漸漸穩定。已經喪失的記憶永遠無法恢複,身體機能卻日益好轉。能無病無痛地活在自己最留戀的那段歲月裏,對孤獨的老人而言,也許是一種幸福。
李默在德國讀書,經常陪伴在老人身邊,李木魚再次把自己的事業轉移到了國內。教書是他的興趣,D大自然不會拒絕如此的人才返回校園。閑暇時間,他成了小冬姥爺最佳的棋友。若是每周不跟李木魚下上幾盤圍棋,總會讓小冬姥爺覺得寢食難安。原因很簡單,因為李木魚總是能以半目之差贏得他老人家渾身不爽,他從不避諱在小冬的家人麵前提起小冬,卻從來都不著痕跡地繞開那些敏感的話題。
這一年來,展陽陽幾乎跑遍了大半個地球。不論他走到哪裏,總會隨身帶著電腦,QQ上那個嗬嗬傻笑的頭像,卻永遠是灰暗的不在線狀態。
在得知孫少晏死訊的那一瞬間,展陽陽就知道,那個幹什麽都有股子執著的傻勁兒的笨女人,會選擇自己躲起來療傷。小冬是他少得可憐的朋友之一,正因為少,才顯得尤其珍貴。他知道小冬一直夢想著有一天能親眼去看看外麵的世界究競有多大,他知道孫少晏留給她的資產已經讓她無須再向李木魚貸款來完成自己的旅程。他總覺得,有一天他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跟她相遇。所以,這個聖誕,他來到了巴黎,來完成自己一年前未完成的那次旅行。
今年的巴黎聖誕,依然無雪。
華燈初上,埃菲爾鐵塔最高層的觀景台上,兩個氣質出眾的東方男性並肩而立。
“沒想到你竟然會來。”
“我已經猜到你會來了。”
“理由?”
“這一年你繞著一世界到處跑,一直沒有小冬的消息,以你天才的智商,一定會到這裏。”
“切!那你為什麽來這裏?我以為你早已經放棄了。聽齊薇說,你每次去小冬家不是陪她姥爺糟踐琴棋書畫,就是夥同她爹禍害花鳥魚蟲,朋友的身份扮演得滴水不漏。”
“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見小冬,她今晚不會來。”
“你怎麽知道?”
“因為她知道,少晏不會希望她再次踏上這裏巴黎浪漫的聖誕之夜,是少晏留給她最後的回憶。回憶,是延伸的永遠,無須緬懷。”
“你既然知道她不會來,你還來這裏幹什麽?欣賞夜色?”
“悼念故友。”
“……”
“小冬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了傷害,我也該用我的方式去追回愛情了。我想,這是我對少晏最好的悼念。”
“他在天堂裏聽到你這番話,一定會氣得吐血。”
“是嗎?我倒覺得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就很像要吐血。”
“李木魚!你不要太囂張,當心我橫刀奪愛!”
“陽陽,想見小冬的話,就跟我來。”
新年新氣象,連書店裏都擠滿了人。
巨大的宣傳海報上,唯美、清冷的月色,以及與這意境完全不匹配的作者大名——“砧板上我比豬更勇敢”赫然在目。
坐在海報下舉辦簽售活動的是近一年來在網絡上崛起的新銳派寫手——豬勇敢同學。真名他本人拒絕透露。
豬勇敢是終點網站上熱捧的玄幻小說寫手,然而真正令他聲名大振的,卻是短短半個月內出現在各大書店暢銷書排行榜上的一本都市愛情小說——《城外的月光》。
前來簽名購書的讀者都對作者的年齡感到震驚。
記:清問你為何要突然從玄幻轉型來寫都市愛情?
豬:受人所托。
問:是什麽事情激發出了你的創作靈感?
豬:真實的生活。
問:這麽說你創作的故事是以真人真事改編的?
豬:不是改編,是真實再現。
問:你是從什麽渠道獲取這些素材的?
豬:有個女人在環遊世界的旅行中,不定期發給我的錄音自述。
問:就是你書中的女主角嗎?
豬:這很明顯。
記:請問讀者最喜歡的男主角最後去世了,是為了煽情而特意加上的嗎?
豬:你覺得他死得很煽情嗎?請不要褻瀆他們的愛情。
問:……最後一個問題,很多讀者都反映對本書的開放式結局感到很遺憾,難道你沒有考慮過寫個續集,給女主角一個明確的歸宿嗎?
豬: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也很希望她趕緊定下來。
記:……最後最後一個問題,本書的女主角委托你把她自己的故事寫成書,是為了紀念自己那段短暫的愛情嗎?
豬:愛情的短暫與否,不是用時間來衡量的,我更希望你能把他們定格在埃菲爾鐵塔上的那一幕,理解為永恒。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我小爸說的,登出來的時候請標明著作權所有人。謝謝。
春節前,小冬風塵仆仆地回到了D市。
久違的團圓, 家裏老少三代歡聚一堂。《城外的月光》就擺放在書桌上。
小冬剛進門,就被媽媽狠狠地摟在懷裏。眼淚打濕了她的肩膀,一年的分別,那些悲傷,那些思念,統統在媽媽的淚水中變成了重逢的喜悅。
“小冬,書媽媽看了,全家都看了。媽媽現在什麽都知道了……回來就好,隻要你回來就好……”
“什麽都知道了?”
這次的重逢又是短暫的。剛過完年,小冬就收拾起行裝,再次離開。
隻是這一次她不是躲起來收拾悲傷。行囊裏,裝著《城外的月光》。那本書裏,承載著她所有的過去。這次的離去,是為了尋找新生活的開始……
為了二哥,她必須微笑著,堅強地,連同他那份一起活下去。
小冬重新開始了工作。新的工作地點,就是那所比她老家更偏遠的山溝裏的希望小學。她在那裏找回了自己的理想,找回了自己的笑容。那本《城外的月光》陪伴著她,一待就是四年。
四年後。
十二月初,小冬返回D市,參加了省先進教育工作者表彰大會。
她是獲獎人之一,四年內,她幫助三十五名失學兒童重返校園。四年內,她所帶的班級有三人在全國小學生英語演講大賽中獲獎,五人在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中取得了優異成績。
令所有人都難以想象的是,四年前,這所位於偏遠山區的小學還是-名教師,五間教室,三十幾個學生的待困單位。小冬在發表獲獎感言時,感謝了很多人。
沒有葉南“寶貝基金”的援助,她無法讓那麽多失學兒童重返校園。
沒有李木魚隔三差五加班加點的編外輔導那麽多孩子,僅憑他們三個教師,根本不可能把這麽多孩子送上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舞台。
沒有展陽陽時時興起的探訪,那些孩子又怎麽會有機會展示出令評委都倍感震驚的標準美式英語?
這些人,無論她說多少句謝謝,都無法表達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
這四年裏,小冬收獲了很多。山區艱苦的生活把她磨煉得更加堅強。夜深人靜,自己獨坐在桌前,翻開那本《城外的月光》時,眼淚也不再像開了閘的水壩般傾瀉而出。
每當看到那巴黎的一夜,她的心,還是會忍不住地疼。可漸漸地,她學會了在這種疼痛中尋找慰藉。漸漸地,她感受到了二哥在那悲傷徹骨的離別中,留給她的最深沉的柔情。
這四年裏,李木魚經常會出現在她身邊。簡單的聊天,縱情的談笑,從未強求過她分毫。可他帶給她的關懷,已經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了她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小冬參加完頒獎大會,準備回家好好陪媽媽住幾天。
得知她進城的消息,家裏一時間高朋滿座。媽媽跟三姨興高采烈地在廚房裏準備晚餐,齊薇拉著她問長問短。姥爺非常鬱悶,今天李木魚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竟然不再手下留情,連續三盤都把他老人家殺得七零八落。
其樂融融的晚宴,大家吃得盡興,聊得開心。吃完飯後,齊薇說她還有事就先走了,姥爺正想拉著李木魚收複失地,不意他卻率先開口,“阿姨,我跟小冬出去一下。”
小冬正茫然著呢,媽媽已經把外套、皮包統統塞到了她懷裏……
走出樓門,李木魚問小冬冷不冷。她搖頭,說自已已經被山溝子裏的寒風磨練得刀槍不入。李木魚笑了笑,說既然不冷的話就不開車了,晚上吃得有點多,權當散步。
“今年聖誕節,D.G.有一場慶祝公司成立五十周年的時裝發布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小冬低著頭,盯著地上覆著的薄雪,淡淡地道,”同時也是紀念二哥去世五周年的慈善演出……”
“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小冬默然。二哥已經走了五年了。昨天馬汀給她打過電話,說在時裝發布會上壓軸展出的,是一套二哥從未公布過的作品。
“小冬,李默已經上大學了。”
“嗯,我聽陽陽說了,教授都很欣賞他。”
“他今年已經十九歲了。”
“是啊,到了該戀愛的年紀了。”
“他說在我成功把你拿下之前,他堅決不談戀愛。”
“嗯……啊?”小冬被他毫無征兆間丟出的炸彈給炸蒙了……
“五年,第三次機會的有效期。”
小冬停住腳步,愣愣地站在原地。這是五年未曾碰觸過的話題,她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忘記少晏,我也從來都不認為你能忘記少晏。我給了你五年的時間,不是讓你忘卻,而是讓你習慣,習慣另一種方式的愛情。”
另一種方式的愛情……
小冬心裏不斷湧出這五年來,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開始的一年,他知道自己一直跟李默保持聯係,卻從來不問,不找,隻是替她擔起照顧家人的責任。之後的四年,她在山村裏試圖用忙碌來學會忘記,他卻總是在她最沮喪最寂寞的時候出現,陪她聊天,聊她最思念卻又最不敢碰觸的人……
他說忘一記是一種欺騙。四年來,他用自己的方式幫她留住了內心深處最不想忘記的人……淡化了內心深處最不願麵對的傷……
“小冬,其實邁出這一步,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D.G.盛大的慈善秀,在聖誕節的夜晚拉開了帷幕。
馮丹是今晚的主秀模特之一。五年的時間,她在巴黎闖出了自己的天一下。她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現在享受著的,是她應得的成功。
台下,葉南和齊薇兩人正在竊竊私語,聊得熱絡。話題的焦點卻完全不在T台上還在展出的繽紛時裝。
“小冬今晚沒來?”葉南問。
“我也不知道。走秀開始前,我在後台看見馬汀正低頭跟李木魚密謀。我一走過去,他倆立馬閉嘴了,肯定有陰謀。”
“我聽說今晚會展出少晏生前留下的一套作品。”
“沒錯,都是馬汀一手策劃的。他口風特別嚴,什麽都不說。”
這時,坐在一旁的修月不緊不慢地道:“三十六歲,是個適合結婚的年紀。”
葉南一聽,立馬來了興致。她湊到修月耳邊,笑眯眯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麽內幕消息?當年你在台上跟我求婚的時候,好像也是三十六歲……”
“開始了開始了……”齊薇興奮地低呼……
會場裏一片寂靜。
絢麗的燈光色調漸漸柔和,營造出滿室溫馨。
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T台出口處……
人未見,聲先至……
“小爸,為什麽是我先出去?通常來說,應該是在你求婚的那一刻,我從容不迫地閃亮登場,華麗優雅地獻上你們的結婚戒指……”
“我也沒辦法,誰讓她盯著那套婚紗發呆發得太久,耽誤了時間。”
“你應該感到榮幸,我給你這個機會去展示你英俊的臉蛋和高挑的身姿。”
“切,我不稀罕!陽陽叔叔,幹脆你陪我一起去好了。”
“我已經快受不了了,那個笨蛋女人究竟準備盯著它看到什麽時候!李默,我們走!”
“哈哈,收到!”
當兩名身著鐵灰色時尚修身禮服的英俊男士走上T台的時候,觀眾一早已經因為剛才那段無厘頭的對話笑翻了天。
展陽陽禮貌地從主持人一手裏取過話筒,笑咪眯地對台下觀眾說:“在這裏,我需要為各位解釋一下壓軸禮服遲遲不能登場的原因……”
此言一出,笑聲頓止。
“擔任壓軸秀的兩位模特,在配合上出現了小小的問題。男模特有五年的時間,去說一句話,可他沒有說。女模特有五年的時間,去思考一件事,可她沒有想。所以,男模特破釜沉舟般在上台前說了那句話,所以,此刻女模特正在用極為寶貴的時間來思考她五年來都沒想過的問題,以上……”
李默已經在台上笑得前仰後合……
台下再次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伴隨著陣陣熱烈的掌聲。
“小冬,準備好了?”
“嗯。”
“確定?”
“嗯。”
“聲音太小。”
“我……確定!”
壓軸秀的模特終於緩緩走上T台。觀眾還未來得及欣賞這套天才設計師唯一的遺作,現場的燈光倏然間全部熄滅……
觀眾席裏爆發出陣陣驚呼,所有人都以為是電路係統出了問題。
幾秒鍾後……
懸掛在T台上方的巨大投影屏緩緩亮了起來……
當看清屏幕上那張笑意融融的麵孔時,所有人,瞬間,鴉雀無聲。
“小冬,我答應過你,要給你設計一套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婚紗。當你看到這段錄像的時候,我相信你一定已經穿著我親手為你設計、為你縫製的婚紗,站在了木頭身旁。當我把這些東西交給他時,他許諾給我的時間是五年。小冬,五年的時間,有他陪在你身邊,我相信當你再看到我的麵孔時,就算流淚,也是幸福的淚水。幸福,就是我賦予這套婚紗的含意。小冬,二哥祝你們……白頭到老,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