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謀夫記 VIP 80-82(代文菲發)——缺水印版

愛別離
  站在屋外,清楚可見青屏坐在床邊垂淚,兩個寧王府的丫環侍立在旁,默默無言。立時氣不打處來,個正牌夫人還沒死,便輪到通房大丫頭當家麽?
  用力推下門,門板撞擊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青屏抬頭,雙眼睛略顯紅腫,看清門口站著的,顯然也怔下,卻是坐著沒動。
  “滾!”三兩步便踏至床前,冷冷地盯著。
  青屏的嘴唇嚅嚅幾下,起身想什麽,卻什麽都沒出來。又有什麽好的,待死,朱離愛娶幾個都成,會兒他的事,卻還輪不到青屏來插手。
  “的話,沒聽清是不是?”冷笑,誰知青屏卻咬咬唇沒動喚,反楚楚可憐的神色:“您都,少爺不要您,從此以後您與少爺再無瓜葛,裏的切又與您有什麽關係?”
  “喲,才沒見,竟長本事,是看出是下堂婦,還是有人給撐腰?”怒極反笑,大聲道,“趙闊。”
  “小人在。”趙闊應聲閃現,快如鬼魅。
  “趙總管,麻煩告訴下位青屏姑娘,家少爺可有休書?可還是家夫人?”
  “回夫人,少爺從來沒寫過休書,而且您永遠都是世子夫人!”趙闊靜靜開口,聲音與目光同樣堅定。
  不曾料到趙闊竟然出“永遠”二字,永遠——誰能告訴,的永遠有多遠?他是代表朱離給的承諾麽,可惜無力承受,兩個字就像是根長長的刺樣紮得心裏難受得很。
  但隻將目光停留在青屏漸漸蒼白的臉上,又道:“好,既然還是世子夫人,那麽今日便定下規矩,以後家少爺愛娶誰娶誰,愛收幾房妻妾都可以,唯獨個叫青屏的丫頭,怎麽看著都不順眼,世子不能娶!”
  本來也不願為難,以朱離和趙闊的心機,定然是看出青屏的不簡單,但他們既然肯留下,必然有留下的目的和道理。但姑奶奶今心情極端不爽,特別是看到儼然副當家主母的的樣子更是窩火,反正快死,才不管壞誰的大事破誰的陰謀,先出口惡氣再!
  果然,還沒等趙闊出聲,青屏張臉立時褪血色,慘白慘白的。
  挑挑眉惡意的冷笑,跟鬥,也得有能拚得過的資本,至少能救朱離的命,行麽?
  “知道……”聽得有人應道,卻是猛地驚,那應聲之人不是趙闊,卻是——朱離!
  啊,他……他居然是醒著的?本意不過是想刁難下青屏,他可不要誤會是什麽嫉妒心理作祟。不過轉念想,都般境地,怎麽還如此看不開,命都沒,要那些虛的麵子又有什麽用?死之後他娶誰都不知道,又瞎操什麽心?
  時仲怔,卻聽得朱離緩緩開口,氣息雖然虛弱,但吐字卻清晰堅定:“朱離有生之年,斷然不會娶青屏的,放心吧。”
  回頭,卻見朱離卻緩緩閉上眼。他在回避的目光,猛地醒悟,有生之年——他以為他的“有生之年”沒幾吧?他依舊不肯讓救他,依舊不肯同實話!
  然而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卻聽“咚”的聲,卻是青屏雙腿軟,跪坐在地上,神色間盡是難以至信般的驚恐。忽然有絲不忍,拋卻種種陰謀算計,終是待朱離是有真心真情的,無論是當初世子府屏風後驚見朱離的傷勢之重的關切傷心,還是幾日的衣不解帶的照料,也曾動過情,自然知道什麽叫真情留露。
  然而隻在的念之間,便任性地將的情夢打破,難為終隻是個十幾歲的孩。
  聲歎息還未出口,便聽趙闊淡淡道:“青屏姑娘累,們扶下去休息吧。”
  寧王府中下人是見過的所有下人中心理素質最好的(當然,也隻去過世子府和寧王府,但種處變不驚卻不是人人都學得來的),聞言兩名侍互看眼,然後人邊,輕輕扶青屏出門。
  眼見閑雜人等都出門,趙闊也轉身,忽聽朱離淡淡道:“……找還有什麽事?”
  “還”有什麽事?個“還”字讓非常不爽,於是大聲叫道:“趙闊,別走……”
  趙闊嚇跳,轉身看向。看著他:“有沒有什麽穴道可以之後讓他不能話不能動彈卻又傷不血脈?”
  趙闊怔,朱離卻是驚,似乎想坐起來:“要幹什麽?”
  冷笑:“幹什麽?以為想幹什麽?趁著身體虛弱行動不便,好像以前樣好好折磨折磨啊!以前怎麽折磨來著?用火燒,用針刺,還是用手擰?對,還有不給飯吃關到冰冷的房子……”
  “夠,白……到底想怎麽樣?”難得聽朱離吼,好失態啊好失態,堂堂大奕國第公子居然也有般不計形象的時候,隻是不知道以後再有沒有機會看得到呢!
  卻不理會他,隻向趙闊吼道:“不是武林高手麽,怎麽想個穴道有麽難?”
  “夫人,……”趙闊遲疑地望著,“是……”
  “還知道是夫人,若真當是夫人,便聽次。”不笑,目光定定地望著他, “隻次!”
  趙闊似乎震,他應該知道的意思,眼中閃過絲沉沉的悲傷。
  “趙闊,敢……”
  朱離後麵的話被趙闊給封回去,趙闊出手很快,仿佛慢分便會改變主意樣:“少爺,對不起,次必須聽夫人的。”
  罷他轉向,飛快地道:“少爺目前身體十分虛弱,所以隻用平日的六分力道少爺的穴道,應該不會造成血脈逆行和身體損傷,但個力度卻隻能撐過半個時辰,夫人還望長話短……”
  扭頭盯著朱離不能言不能動,雙眼中卻含驚怔不甘,忽然覺得十分的解氣。理解他的意思,隻怕打死他也不相信,向對他無比忠誠的趙闊次竟然沒聽他的而聽的話。
  “放心,與他,沒那麽多話,隻幾句便可。”淡淡地道,趙闊深深看眼,然後轉身出屋,還關嚴門。
  順勢坐在朱離身邊:“幹嘛麽惡狠狠地看著?是怕真的如剛才所,用以前種種手段來對付麽?”故意歪曲他的意思,見他緩緩斂種種神表複又垂下眸,又道, “放心,像麽狠毒的人,怎麽可能還用以前的那些法子?那些法子雖然能傷害的身體,卻傷害不的心……豈不無趣?”
  著,輕輕撫上他的臉頰,那觸感如既往的冰冷,那曾經是日日夜夜思念的輪廓,比之在世子府,似乎又蒼白幾分,真叫人心疼呢。
  深深吸口氣,字字道:“不用舊時候的法子對付,是因為找到更好的法子讓痛,讓難過……那便是——用的命,換的命,去死,卻要活著,要永永遠遠,輩子都欠的,輩子都內疚後悔!”
  明顯感到,朱離身子震!他的眼猛地抬起,直直地盯向,目光中俱是震驚!
  於是淡淡笑道:“別那麽驚訝的看,沒有那麽偉大,隻不過對付的法子對付罷,古人有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當初知道隻有用的命才能換的命的時候,狠狠將推開,寧願讓恨也不願舍生救的時候,可曾想過的感受?如果有,當得知死是因為沒有盡力去救,當知道死卻還活著的時候,有沒有替想過?自以為是為好,替著想,可是不是,憑什麽替作主替決定?以為是關心,愛護,可到頭來,卻要輩子背負著內疚不安苟活於世,又讓情何以堪?”
  明明在笑,明明語氣很淡很淡,可卻覺得臉上濕濕的,落在輕撫著他臉的手上,落在他蒼白心痛的臉上。
  閉閉眼:“朱離,是個自私的人,把死的百留給自己,憑什麽以為想活著,憑什麽以為樣活著對是種幸福?偏不如的意!偏也讓嚐嚐眼睜睜被人背叛被人主宰的感覺……會心痛麽?還有心可以痛麽?”
  的手輕輕拂他的心口,認真感受著他劇烈起伏的呼息和急促的心跳,那具胸膛,曾經是貪戀的溫暖和依靠,而如今——他依舊是可以為之而死的理由。便是那麽多的狠話,而讓他活下去卻隻有個理由——還愛他,曾經那麽深深深深地愛他!
  但不會告訴他,死也不會!
  的手,從他的胸口劃過,直劃到他的肩膀,然後俯身口狠狠咬在他的肩上。具身體熟悉無比,曾經那段時間他身體上所有大大小小的傷,都是親手護理的,因此知道,處肩膀沒有傷。
  拚命咬著,直到咬得自己的下頷酸痛,直到口中嚐到濃濃的血腥的滋味,才鬆開嘴。那血透著他潔白的中衣很快滲出來,死死盯著那處傷口,輕聲歎息:“其它傷都不是做的,但已經替把命還給,很公平,唯不公平的是,也要死,而不是白晴!”
  的唇猶沾著他的血,但輕輕俯身,將自己的唇輕輕貼在朱離的唇上。他的唇很涼,卻很柔軟。是第次親吻他的唇,應該……也是最後次吧。
  那微微帶草藥的氣息讓有種莫名的感傷,沒有過分做更激烈的動作,隻是輕輕摩梭著他的唇,不知道是想讓種味道留在的唇間,當成生中最後的回憶,還是想把自己的溫暖傳遞給他。
  閉上眼,不看他的複雜的表情,是最後次任性,就次,生隻次!
  靜良久,的唇緩緩離開他,卻是附在他耳邊字字地道:“,愛與恨,哪個才能讓人記得更長久?朱離,也是自私的,無論是愛,還是恨,無論愛,還是恨,都讓輩子,永永遠遠忘不。”
  罷,直起身子,向他微笑,盡管那笑容如此勉強,但不要哭,再不要哭。深深凝視著他的臉,不想去深究他順著眼角滑落下來的淚水究竟是愛是怨是震驚是悲傷是痛惜是憐愛是後悔是無奈……
  “此生此世,因生,為死,但來生來世,無論是上人間,還是黃泉路上,都保佑忘卻前塵,而無瓜葛!”
  字字地道,然後步步走向門口,再不看他。猛地拉開大門,向門外的趙闊輕聲道:“去通知寧王爺,有要事相商!”
  些話些事情,仿佛用盡所有的力氣與體力,不再理會任何人任何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邁出院子,然後獨自蹲在個僻靜的角落裏,放聲大哭!
  別,朱離。
  別,的人生。
  別,的切恩怨,生死,愛恨!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恨,無憂亦無怖…
再為人  
  他們叫秀錦,據是姬將軍失散在民間的表妹,因為母親也就是他姨母意外早亡而多年失去聯係,幸好在病重得奄奄息時被人救下,因著身上的某件信物而被送到姬將軍身邊,所以有幸保全性命。親上加親的身份,使在行營中還算混得不錯,也成為整個行營中為數不多的幾個隨行子之。
  但知道其實不叫秀錦,因為好幾回那個被人稱作姬將軍的子都會在不經意間默默盯著,在昏昏沉沉間還依稀聽他叫過“晴兒”。特別是第次醒來,便聽他握著的手低低歎息:“晴兒,安心住下吧,以後再沒人敢傷害……”
  晴兒,晴兒,晴兒……那溫柔感傷的呼喚曾讓有片刻的錯覺,人仿佛真的喜歡,仿佛真的可以替遮擋切的風雨。
  可是,他身上有令窒息的氣息,有讓恐慌的感覺,讓不肯相信他的每句話。或者,在潛意識裏,早已經再不相信任何人。
  是的,任何人。
  就好像現在……感覺到某種危險的味道,下意識地向後退兩步,想轉身離開,卻不料被人把拉住手臂。
  “幹嘛麽躲著?是洪水猛獸麽?”聽到個冷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在平靜中帶些許嘲諷和不屑。
  “對不起,不太習慣同陌生人接觸……”搖頭,輕聲開口,因為病未痊愈,所以底氣略顯不足。
  “嗬嗬,原來隻是陌生人……”句得仿佛平淡,不知怎的,卻讓陰森森的,脊背莫名浮起冷汗。
  其實,他於,應該不算陌生人吧!聽就是他在戈壁荒漠中救起,而切似乎巧得不能再巧,他居然與姬暗河是舊識,於是便是他將送到姬暗河的府邸中。
  而在病得最重的時候,還依稀記得他為診過病,似乎時常會來探望,但自清醒之後,卻又不曾再見過他——而他與姬暗河定關係非常吧,否則般戒備森嚴的邊城大營,怎可由得他自由出入?
  “就是麽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聲音離很近,下意識地躲避,見他逼得緊,不由歎息:“如今副半死不活、生不如死的模樣,倒情願不救,讓自生自滅得好呢……救卻害繼續受苦,又何必去謝的相救!”
  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或者救下,方成全他更上層樓的心思,隻怕的出現剛好能成為他用來討好取悅姬將軍的跳板也不定。
  他似乎怔下,才緩緩開口,“聽雖然清醒,病情略見好,但卻看不見東西?”
  感覺到他審視探究的目光。語氣雖然比剛才溫和幾分,但他的目光似乎很不客氣,如錐子般讓覺得很不舒服,淡淡道:“在全營上下並不是什麽新鮮事。”
  整個行營都知道姬將軍收留個盲親戚,而且個盲還奄奄息,病入膏肓,昏迷個多月,床上又躺個多月,如今也隻是苟延殘喘。隻不過姬暗河對倒是保護得很好,他還專門尋兩個鄉下小丫頭來照顧的飲食起居,兩個小丫頭雖然有木訥笨拙,但因為邊關戰事吃緊,很多村落鄉鎮的人都背井離鄉逃難走,能找到人用已是不易。
  其實,的眼睛也不是全然看不見,湊到近前大約是能模糊地看到幾分影子,隻是如果費力看些東西,頭便痛得厲害,於是任由自己全瞎更省心,而些他若想知道必定也會知道,又何需問。
  “聽不但看不見東西,連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他繼續追問,語氣間更冷幾分,似乎還很無禮。於是退半步冷笑:“知道為什麽不謝的相救吧?沒眼睛,沒記憶,生命於又有何用,早死早超生,好過現在的狼狽模樣……還能感激麽?”
  突然覺得手臂猛地緊,然後被他緊緊拉在懷裏,他強悍而強大的氣息就在麵前:“真的什麽都不記得?給仔仔細細的瞧清楚想清楚,可還認得?”
  他身上有種風塵仆仆的味道,猛然間的觸撞許是鼻間吸進塵土的顆粒,竟嗆得猛咳起來。他卻不為所動,隻是那麽冷冷的看著,目光利刃要將刺穿。
  沉默良久,平息氣息,方抬頭,目光在他模糊的臉上卻找不到焦: “是誰是誰有那麽重要麽?都不想尋回以前的記憶,又何必苦苦相逼?”
  “……是恨最終還是將送到他身邊麽?過要信,可是從那日在崖上跳下的瞬間就知道,從來沒信過,自始至終都不信,又何必為放棄的初衷,不錯,沒守信用,可又何嚐守信用,可笑竟然……”他的聲音暗暗啞啞的,頓下,卻也無剛才的冷狠氣勢。不由怔,搖頭打斷他的話,“不認得,又談何愛恨情義信用,跟些廢話也沒用,不記得還是不記得……”
  片刻的沉默後,忽覺得手臂輕,他似乎笑笑:“真的失憶?幫算算,是第幾次失憶?嗯……第次是嫁到靜王世子府上時,自稱不記得以前跟姬暗河的種種苟且之事,不記得是怎麽害死朱離的乳母王秀,而得什麽臆症,第二次是姬暗河被派去邊關,離開的那個晚上之後,對朱離態度大變,由恨之入骨到又憐又愛,與之前判若兩人,算上次,可是第三次呢!回倒是忘得幹淨,前塵往事,種種俱忘啊……隻是好奇,回身體裏住的又是哪個?白晴,還是……白未浠……又或者又換個?”
  他生氣時候不怕他,但他那帶笑的語氣,卻讓莫名從後背開始冒汗,果然是字字驚心,三次啊,原來……已經失憶三次!種比小還扯的事情,估計換誰也不會再相信,真是可笑,為什麽每次都是種“蹩腳”的理由?真的假的已不可考,可是——聽他對的語氣,聽他談及姬暗河的語氣,皺皺眉,向著他的方向:“不信也沒辦法,可是……和姬將軍不是舊識麽,樣編排自己的朋友未免太不厚道……還有,又是誰……和很熟麽?又為什麽會知道麽多的事,是什麽人……”
  “……”向伶牙俐齒的人竟時語塞,而就算看不到,卻依舊能夠感受到如刀般鋒利的目光。靜半晌,他隻手竟拂上的臉,無比輕佻的聲音響在耳邊:“是的奸夫啊……想當初在靜王世子府,青梅竹馬的姬將軍不在身邊,那個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丈夫朱離又不能讓快活,於是就去勾引,當初二人的那些風流快活事,竟也不記得?要知道,之所以投到姬將軍麾下,卻也是對念念不忘,全是為再續前緣……”
  連腳下的汗毛都仿佛乍起來,人……怎麽可以在瞬間變得麽委瑣無恥,麽惡心的話他又怎麽能得般流暢?!隻覺得心中陣煩悶,猛地把去想推開他,那塔般的身子不但推也推不動,反而個動作卻讓隻覺得陣氣短頭暈,腳下不穩。
  幾乎要跌倒在地,下刻便被人把攬住。身邊除他再無旁人,用力去掙,誰知他抱得更緊,那口中噴出的氣溫熱地吹在耳邊:“不管是真失憶還是裝失憶,次……絕不能再逃開!總想著還個人的那個人的,可欠的更多,想還別人的,可的又要怎麽還……”
  他的話很強悍無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的心上竟浮起抹酸楚——真欠他的麽?又欠他什麽?深深吸口氣,伸手想推開他,但本來就有虛軟,眼睛又看不見,拿他根本沒有辦法。幾番之後,不得不歎息:“何……先生,請自重,不過是苟延殘喘,過得日便是日罷,不管是何目的,請都不要如此戲弄於……”
  “之間原來就不清不楚,病重時抱過,昏迷之時替更過衣,如今倒要跟什麽‘自重’,偏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卻是重不起來!”他又恢複到原來的語氣,聽得出他言語間的故意,卻閉嘴。孔子道子與小人難養,麵前個真小人比個小子更加難纏幾分。
  他雖如此,卻還是放開,但隻拉住的手卻停留在的脈腕間,靜下來。
  輕聲歎息:“來日無多,求讓清靜幾日吧。”
  他在腕間的手抖:“來日無多……果然還記得。”
  苦笑:“隻記得‘毒入骨髓,救無可救’八個字還是何先生您送給的。”
  聽句話便是那日他送到姬暗河身邊的原話。清醒之後,依稀聽姬暗河提過此人略通醫術,便是因著句話,姬暗河才會上奏朝廷,奏請朝中禦醫千裏迢迢來行營診病。
  不知道他究竟有何辦法,想不到宮中竟準他的奏請,是禦醫正在來此的路上——其實自己的身體最清楚,能不能活到那尚不確定,又不是什麽大人物,又何需如此興師動眾?
  番話出口中,卻感覺到他的氣息又是凝,隻是在耳邊冷笑:“……叫什麽?”
  “何先生……”居然被他的聲音嚇得有心虛,“聽旁人都麽喚‘何先生’或是‘何老板’,就連姬將軍都……”
  他的手捏住的頰,字字地道:“不管真失憶還是假失憶,最好記住叫‘張義’,過,從今往後在世上隻允許人叫個名字,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要記得叫……”
  他的話還未完,便有個聲音緩緩響起:“何老板今日好興致,竟來行營後帳,多日不見,何老板神采奕奕,風采依舊,看來趟關外之行,定是又為賺不少銀子……”
  是姬暗河!就算他的話得很是溫和,但隻要聽到他的聲音莫名心跳就會加快,不是激動,而是緊張。雖然他待很好,但種緊張卻是發自內心深處的——也曾試著讓自己放鬆,比剛剛醒來時已經好很多,可還是不能以平常心待之,仿佛具身體下意識會做出樣的反應樣,實在不知道之前,與他曾經有過怎樣的糾葛。
  位叫張義的何老板被人撞破“奸情”卻神色淡淡,從容自在的放開的手,而後轉身,再開口時竟是帶濃重笑意和欣然的語氣,與剛才判若兩人,不得不此人是演戲高手:“姬將軍客氣,在下份辛苦錢對於您種大富大貴、呼下應之人,又如何瞧在眼裏?”
  姬暗河似乎無聲笑,順手將拉到身邊,輕聲道:“關外風冷,身子又弱,怎的不多穿件就跑出來……”
  雖有斥責之意,但言語間頗是溫和回護——種溫和讓很不適應。他雖對照顧周到,卻極少在人前留露般姿態,隻是不知道是做給誰看,原來又成旁人的籌碼麽?
  然而既能將生死置於度外,又何況其它,陪人演戲而已,或主角配角或道具,早已無所謂。於是笑道:“在帳子裏待得憋悶,出來透透氣,就回去……”
  姬暗河靜下忽然道:“跟何老板聊什麽,聊得麽投機?”
  人睜著眼睛的話比瞎子還瞎啊,想剛剛跟“何老板”之間的姿勢怎麽都不像“投機”吧?他是在試探,還是別的意思?
  輕笑道:“何老板剛剛給講件有趣的事……”
  姬暗河輕輕“”聲,似乎等接著。
  於是,字字道:“何老板,他不姓何,他讓叫他——張義,表哥,件事是不是很有趣?”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荒漠中,我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卑微緲小脆弱。這具身體自小嬌生慣養,皮質白晰細嫩,隻短短幾日臉上便已曬得紅腫褪皮,被塞外疾勁的風一吹更是痛得鑽心——我本無意於身體的這些苦難,反正我就要死了。
關於替朱離解毒,將蠱蟲引入我的體內的具體細節我記不清楚了,因為當時莫長染讓趙闊點了我的穴道之後,我便陷入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唯一記得的便是那之前,趙闊跪在我麵前,一字一字地說的那句“待少爺轉醒毒袪之後,趙闊便是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替夫人尋得解藥”的話。
可是我知道,這世上若真有解藥,朱離也不會寧願拚著我恨他,而坐以待斃。
是的,我也不願坐以待斃,不願朱離醒來或愛或恨或真情或假意,不願看到眾人的或悲哀或憐憫,不願死時還要被人圍觀……於是在確定朱離已經袪毒成功之後,我便偷偷離開了寧王府,在清晨第一抹霞光照亮城門關的時候,我便隻身出了城,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那日我曾經站在寧王府的小院門口處眺望遠方的青山,隻覺得在深山老林中靜靜死去對自己來說是件幸福的事,於是我便順著那個方向而行。可直到出了城才知道,實際距離要比目測遠得多,想要到達那連綿的群山,不但要出平遠鎮的城門,更要出大奕朝的城關,還要穿過一片荒涼的戈壁。
我已經走了四日。身上帶的幹糧和水已經用光,我全憑著心中的一抹執念向前走,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我隻是不想死在朱離麵前,不想讓張義、水清揚、趙闊甚至青屏……那些我或愛著或怨著或牽掛著的人親眼目睹我的死亡。
也許還沒有到達那片群山之中,我就會命喪途中——其實,我隻不過是在給來日無多的生命找一個短期目標罷了,死於我來說,隻是一種結局,過程無關緊要了。
我望著自己手腕上漸漸向上延伸的黑線,那曾經是我在朱離身上見過的,如今如法泡製在了我的身上,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這道黑線直抵至心口,便是我喪命之日。我還以為我會像朱離當初身染蠱毒一樣全身冰冷,可這幾日除了被關外曝烈的日頭和肆虐的風沙折磨得我精疲力竭、頭暈眼花之外,我尚無異狀——是的,頭暈眼花……這也是一種症狀麽?
我心念剛起,隻覺得腦袋有片刻的眩暈,便一個不穩猛地栽倒在地上。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閃亮在我的頭頂上方,讓我眼前發黑,似乎還有鷲鷹自上空飛過……也好,讓它們或是草原上時常出沒的狼把我吃得光光的吧,反正最好把我活在這世上所有的痕跡全部抹掉才好。
是的,所有我愛的,愛我的,我恨的,恨我的,都忘掉吧!我本就是存著於這世上的一抹孤魂,為別人生,為別人死,替他人愛,替他人恨!
但願來生來世,全都忘記。
但願一眼萬年,再不相見!
夜茫茫  
  空氣似乎在刻突然凝住幾分。
  但片刻之後,便聽姬暗河淡淡笑道:“像何老板些在關內外做生意的商人,經常會用不同的名字,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就像……現在何東風的名字,也未必是何老板的真名樣,是不是,何老板?”
  “姬將軍果然對邊關商貿商賈的些伎倆頗是解,句不妥當的,在下在大奕便是大奕人,在北金就是北金人,在西遼便又成西遼人……”他忽然笑下,麵向語氣無比溫和,“秀錦姑娘有所不知,咱們些生意人不但會變名字變身份,更練就‘見人人話,見鬼鬼話’的本領呢……”著,他突然嘰哩咕嘟串聽不懂的話,複又笑道, “是地道的契丹話,就連當地人都以為是土生土長的契丹人呢。”
  何老板得十分溫和耐心,仿佛剛剛所有的情緒都是幻生出來的錯覺。是錯覺麽,會是錯覺麽,為什麽卻在溫和耐心背後感覺到抹冷厲的悲哀?
  隻是微笑地仰起頭,目光順著他聲音的方向:“原來如此,倒是秀錦見識短淺,讓何老板笑話。”
  “秀錦姑娘哪裏話,分明是何某閑極無聊,跟姑娘開的玩笑,姑娘莫生氣才是。”何老板笑著。
  “何老板……也算是的舊識。”姬暗河突然在邊淡淡道,頓下,“當時正是他救,份救命之恩表妹也需記得……”
  “相信表哥自然不會虧待何老板。”不知以何種麵目麵對位何老板,過,般境況是寧願不被他救的,因此個“謝”字是無論如何也不出口,於是淡淡道,“表哥,累,先回帳。”
  “眼睛不方便,送回。”姬暗河似是怔下才道,隻手托的手肘。
  頓下,正在想應該怎麽開口拒絕,卻忽聽何老板淡淡道:“在下今日剛剛自北金那邊回來,到城防處沒尋到將軍,於匆匆趕到大營……”
  隻句話,姬暗河生生頓腳步。
  方反應過來,無論他是“何老板”還是“張義”,隻怕姬暗河都會替他話。也許無關什麽信任,也許隻是利用——何老板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姬暗河能從他手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僅此而已!
  於是順水推舟地道:“表哥既然與何老板的事要談,那就不耽誤二位,左右不過幾步路,能回去的。”
  著,不等姬暗河反應,便借著晌午強烈的陽光,步步小心地向回挪,有隱約聽得姬暗河壓得很低卻頗是急切的聲音:“那邊怎麽答複的……”
  過申時太陽剛落山同,便幾乎不能視物。靜靜坐在帳中的榻前,隻聽得門簾略響,腳步頗沉,便輕喚聲:“表哥……”
  那人身子似是頓,放緩步子走過來,覺得身邊的榻沉,那帶邊關風沙的氣息夾雜著幾分冷意便圈過來——明明剛才那人也有身比之更甚的風沙塵土味道,可不知為什麽,偏是身邊的味道卻無端讓鼻間窒,很沒形象的打大大個噴嚏。
  忙抽帕子馬後炮地捂住口鼻,張張嘴卻不知道什麽好,卻隻覺得身邊氣息頓,他就像長舒口氣樣笑道:“每回從營中歸來若不沐浴更衣便來見,總嫌身上有怪味,也會般打噴嚏,想不到……個毛病倒是直沒變……”
  怔下,方明白他是在感慨以前的事和的失憶,隻覺得心被提起來,時卻更是無語。
  “隻是回……性子倒是靜很多……不似以前的……”他又歎息,仿佛聲音裏有不出的情緒。
  是自醒來後,他第次在麵前流露種心緒,前段時間雖也算是照顧周到,但總覺得有給外人瞧的感覺般,今日先是在何老板前的親昵,又是現在的感慨,卻不知道位“表哥”將軍,唱的又是哪出。
  靜半晌,見他不話,輕笑道:“表哥是在懷疑……什麽?”
  覺得姬暗河的呼吸窒,下意識地轉頭,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看不見他,於是便又扭回頭,他卻輕輕扳住的臉:“不是表哥。”
  話如顆炮彈“轟”的在心裏炸開——他是要試探,還是要幫記起以前的事?
  咬咬唇,試試沒有脫離開他的鉗製,便苦笑:“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又怎會知道是誰?們還不都是自己是誰便是誰?”
  姬暗河卻是放開,隻手輕撫的臉:“不是不信,……隻是很想念,晴兒……”
  他是想念——原來的“晴兒”麽?那麽,“”又是誰?
  震,是他第次在麵前喚“晴兒”,知道,或許從刻開始,們之間之前所偽裝出來的“親人間的關懷”都不複存在。聽他喚得如此深情,卻隻覺得心底陣蒼涼與慌亂。雖然段時間他待很好,雖然他很可能是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裏最後的依靠,雖然也想過或許應該討好下的“衣食父母”,但的身體並不聽從的意誌。
  閃開他的觸碰。
  他的手似乎僵在那裏。
  良久他才冷聲道:“恨麽?”
  搖頭:“無愛便無恨。”
  感覺到他似乎震,卻低聲歎息:“也許對於來,失去記憶,未嚐不是件好事,‘表哥’……是不是?”
  靜良久,他都沒出聲。帳子裏很靜,能夠聽得見他的呼吸聲,有些紊亂。
  不想知道們從前的那些恩怨糾葛,若真是愉快的記憶,如今又豈會是“秀錦”而不是“晴兒”?他如今又豈會是“表哥”而不是相愛之人?“何老板”又豈能是 “張義”?還有其他那些不願記起的人和事……人人有著各種各樣的麵目身份,而如今或者哪種都不再需要,因為死亡離那麽那麽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他微微歎,忽然語氣轉,忽然又道:“上午,那個何老板他叫‘張義’……”
  心中動,他今日來裏真正的目的,是為上午的句話吧?原來他當時聽清楚,而且明明已經懷疑他的身份——些人的心機果然深沉,方麵他替何老板話,副深信不疑的樣子,可轉身卻又來找求證。
  思忖會兒,才緩緩開口:“表哥可認識張義?”
  姬暗河似乎想想,方搖頭道:“有幾分耳熟,卻想不起來……”
  抬眸“望”著姬暗河,有幾分懊惱:“真可惜記不清以前的事,要不然……”
  姬暗河似乎怔,半晌後低聲道:“得對,想不起以前那些事,未嚐不是件好事。”
  句話得聲音很低沉,而且異常的柔軟,竟讓的心頭微有絲酸楚。他終是有幾分真心待“晴兒”吧?可在權力野心種種利益相比之下,份真心又能占多少?又有誰能拋卻種種身外之物,全心全意來待個人?
  “願得人心,白首不相離”,終究隻是人們的種奢望,古今亦然!
  於是深吸口氣道:“表哥不必煩心,也許隻是聽錯,又或者是長得像他的故人,若是……若是他再來糾纏,定會替表哥留心的……”
  “雖失記憶,但今日肯將此事相告,知道心裏還是向著的。”他隻手輕輕撫過的臉頰,聲音又柔幾分,呢喃在耳邊,“晴兒,向都是向著,替做……那許多事,放心,自然不會虧……”
  不知道他與“晴兒”的那麽多恩怨糾纏究竟孰是孰非,但他,便是用種甜言蜜語哄“”做那麽多事,甚至幾乎陪上自己的性命的麽?
  原來以為的深情相許、心甘情願、至死不渝,竟隻是甜言蜜語和心機算計!
  而此時的,卻隻能強壓下心頭的種種緊張不安厭惡,淡淡打斷他的話:“表哥,有累,想休息會兒……”
  姬暗河似是怔,但卻住口,輕聲頭:“已奏請太後,請太醫醫院派名醫術高明的禦醫前來,不日便到……”
  太醫?的病最清楚,豈是太醫能夠“醫”得好的?而句話,算是安慰還是敷衍?張張嘴,話到口邊終是句:“盡人事聽命,表哥不用太擔心。”
  “放心,不管怎樣,都不會棄不顧的。”他的歎息那麽真切,幾乎讓相信他的話。
  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是緩緩鬆開直握得緊緊的手,驚覺手心中的帕子、背上的衣服全被汗浸濕,有風自帳間的窗口吹過,隻覺得心頭泛起陣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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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完全版了,謝謝啦。^3^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21/2009 postreply 00: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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