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壽 作者:尹青泠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10-16 11:13:45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06305 bytes)
第二十一章 心劫,情劫 [附人物表]

我們昆侖虛的最外圍是一圈炎火大山,山上就一種樹,名喚“火樹”。那樹的葉子便是火,永遠都燒不完,下雨就如澆油,風起時那叫一個燦爛啊,火光能一直映到開明守著的昆侖虛山門那去。

大火裏按說什麽活物都不該有,可偏偏就是有火烷鼠。這火烷鼠周身紅如赤鐵,其大如象,毛長二尺有餘,細如蠶絲,那毛便是剛才大風說的火烷絲。隻是,就算是我們昆侖族人也不願意進炎火之山,雖說可以掐避火訣,但除了鳳凰鸞鳥,誰在火裏呆著都不舒服,所以火烷鼠在炎火之山裏幾乎是悠閑地活著,既沒有天敵,還有無窮無盡的火樹可吃。

偶而也有些好奇心能害死鼠的,跑到炎火之山外麵來玩。其實,它們出來也並不會冷死,隻是會從通紅變為雪白罷了。可就像飛揚說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火烷鼠則是“匹鼠無罪,有毛其罪”。昆侖派那些人,愛死了火烷鼠的毛,時不常地便在外圍守著,一旦發現有火烷鼠跑出炎火之山,便直接衝上去用水潑,倒黴的火烷鼠遇水便死,那出火之後雪白雪白的毛,便被昆侖派的人拿去做成衣裳,一搶之下又能搶死好幾個人。

火烷絲做成的衣裳白得好看倒也罷了,天蠶絲也好看,我倒不曾見過有幾個凡人搶得頭破血流。火烷絲做的衣裳妙就妙在不怕髒,不怕毒,天底下再毒的東西沾在上麵了,隻要往火裏一扔,燒盡了拿出來,還是件幹幹淨淨的雪白衣裳。

哈哈,我文小狸從此可以再不用捏避火訣便衝進炎火之山狂追那些火烷鼠,估計能讓兔子和我那幫師兄弟們嫉妒得發狂吧?一想到這裏我便開心得不得了,由得飛揚將那兩顆琅玕玉珠係在了我的頸上。

鳳凰和鸞鳥雖非我昆侖族人,但因他們涅磐時都得要昆侖虛的琅玕玉相助,所以向來與我們相交甚深,甚至跟我們族人結親的也非少數。如此看來,唔,大風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卻是隻好鳳凰,不枉我惦記著他的涅磐去偷了百把回的琅玕玉,被離朱打了上百記的屁股。

大風將他那壺青桐子一口氣飲完,再將壺擲於地上道,“若非無咎,我現在就算不曾老死,也被那老相煩死。你現在是叫飛揚吧,飛揚,你到我這青桐山來,可是有事要我幫忙?”

飛揚搖搖頭,“大風前輩,若你說的無咎璧即是天地六合陣的陣引,那隻要執無咎璧便可入得陣來,可對?”

“那是自然。”

“夢兒將無咎璧給了我,所以,我並非無咎上仙,隻不過是個有了無咎璧的凡人。”

大風凝神看了看飛揚,眼露神光。

“你一點都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

飛揚搖頭。我卻插嘴道,“有的。他有時候會說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話。”

兩人一起愕然望向我來。

大風訝道,“貓兒你怎麽這麽快就能說話了?”說罷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飛揚握著我的手,神色登時數變,臉上再度冰冷,“你們居然雙修?!”

飛揚不答。

大風怒形於色,拍案道,“夢兒,若他不是無咎,你如何向無咎交待?!”

我冷冷回答,“我的雙修,與你何幹?”

大風頓時語塞,拂袖而起,“你們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們。”話已出口,他卻像是有些猶豫起來,又補了一句,“若是有什麽難處,盡管……”

飛揚笑了笑,不待他說完便站了起來,“多謝大風美意。飛揚雖是凡人,不及那位無咎上仙億萬分之一的本事,但既然夢兒認了我這夫君,我自是拚了性命也要護得我家夢兒周全。”

飛揚雖是笑著,話裏的傲氣卻一如當年初見我時讓我快快下手替昆侖出氣一般,那種豪爽和率性實在是讓我喜歡。

說罷,飛揚也不管他如何回答,隻低下頭問我,“夢兒,你可站得起來?”

我試了試,卻實在是渾身無力,飛揚也不多說,將我橫抱起來便向穀外走去。

“慢著。貓兒,你說他常常會說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話,是什麽意思?”

飛揚聞言止步,我卻不理大風,在飛揚耳邊道,“咱們不理那隻毛毛頭的小鳥。夫君啊,人家都趕咱們走了,咱們當然不留在這兒了。有了這琅玕玉,咱們便能過炎火之山,弱水之淵雖不好過,但進了炎火之山就不怕追兵了呢。元曦不過是人間的帝王,就算他能請下仙界的金甲神人又怎麽樣?反正人間的人、仙界的仙都進不了我們昆侖虛,咱們便在弱水之淵那裏慢慢想法子就是,運氣好的話,沒準能遇到我認識的那幾條弱水冰龍,讓他們去向我家哥哥或是娘娘捎個信。”

人影一晃,大風便出現在我們麵前,眼裏凶氣大發。

“什麽金甲神人?什麽元曦?哪個仙界的混蛋敢抓你們,還敢惹上昆侖去?”

我這才想起來,哦,後羿是仙界下來曆神劫的,雖說他成功射日救了天下蒼生,卻聽了那人君堯的話,殺了誅鑿、九嬰、猰貐、修蛇這些上古神獸,大風也差點沒命,還不得不老了上千年,隻差老死。所以啊,大風向來最恨人君和仙人,若不是當初他感念無咎的好意,隻怕凶性大發,日食十人也沒準。

我嘻嘻地笑,“哦,大風,我倒忘了,你最恨這些人了呢,每次無咎說你你都不服。不過啊,大風,我看這事是無咎錯了,哼,這人間界的帝王,真不是好東西!”

大風獰笑著點頭,“貓兒說得不錯,待我去一口吃了那元曦如何?”

我鼓起掌來,無咎常說我惟恐天下不亂,此刻自是要大大地亂天下一把,“好啊好啊,大風,趕緊去吧,隻是要當心一點,他能請下仙將來,唔,使降魔杵的是哪個天王治下?南天王?不對不對,要不,是李天王?哦,也不對,他家是父子兵呢。算了,我想不起來了,但總之是很厲害,你若惹了去,沒準會惹個把天王下界,大風,你不怕?”

大約是我這激將之法使得實在是太拙劣了些,大風隻白了我一眼,轉身便走,卻被飛揚堪堪喚住。

“大風,哦,這個,大風前輩,能不能請前輩手下留情?”

大風的人影都已經變得影影綽綽了,聽得飛揚此言,再現出身來,瞪眼。

“有什麽情可留?”

“元曦不曾做過什麽對不起天下蒼生之事,還請前輩不要為難於他。”

大風的頭發紫得發紅,怒道,“又是什麽見了鬼的天下蒼生?!你們凡人口中的蒼生莫非便隻有凡人?鳳凰便不算天下蒼生?貓兒被你們追殺,她便不算天下蒼生?”

我還是嘻嘻笑,這會兒手臂能抬得起一些了,便用手指去點著飛揚的眉間,“飛揚你這根木頭哦,你這麽念舊做什麽?人家想要你的命呢。”

飛揚搖頭,將我的手握在手心裏,“夢兒,大哥並不想殺我,隻是希望我不要礙了他的事罷了,他要的,是這塊無咎璧。”

大風這家夥,隻怕比我還要惟恐天下不怪,一聽這事跟無咎璧有關便來了興致,“人間的帝王要無咎璧有何用處?對了,金甲神人,哈哈,莫非無咎終於跟仙界鬧翻了?!太好了,哪天無咎你說一聲,我陪你打上九重天去,如何?”

“小鳳凰胡說,我家無咎向來隻與人為善,哪能跟仙界鬧翻?對了,大風,你剛才說了半天卻沒提無咎後來如何,他有沒有說他去哪裏?曆什麽劫?”

大風望了望飛揚,沉吟著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其實我真希望他告訴我說,無咎其實不度什麽劫,他便在我身邊,將我抱在懷中,我隻需等他慢慢地將前世的事情記起來便好。

可惜,大風再開口時卻沒了適才的那些囂張興致。

“無咎道他要去少昊山渡劫,我也問他可需要幫忙,神劫向來是仙家大事,來個百八千的神仙助拳很正常。可他卻笑道,他不曆神劫,若曆佛劫便是心劫,若曆清涼劫,便是情劫。不管哪個劫,都涉及元神魂魄和無數輪回,隻有一己承擔。從開始度劫的那一刻起,這世上最大敵人便再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我怔怔地望著大風問,“心劫?情劫?哦……大風,什麽是心劫,什麽又是情劫?”

“我是度神劫的,我哪裏知道?!不過,貓兒,無咎似乎跟每個界的淵源都不淺,包括佛宗。要說這佛宗實在神秘,連我也從未見過真正的佛,但佛宗既已湮滅,怎麽會突然地又在西牛賀洲天竺國冒了出來?數百年前虛空淨天的天兆我倒也見了,隻見那梵華重重地將昊天全然淹沒,當時還有人嘲笑道佛宗隻剩下些許傳說,如何可能重來?但這數百年來,佛宗便偏偏來了,西牛賀洲也就罷了,南瞻部洲卻是仙界根砥,竟也有了無數佛家叢林,就算都是些禿頭凡人,仙界那幫閑得發慌的卻不正好下來玩玩?反正死的都是別人,那幫白癡是不死的,頂多去輪回裏打個滾。”

“哼,貓兒你可知道,孟婆是從仙界飛升神界的,所以仙君家的人下去打滾可以不喝孟婆茶?”

我瞪大了眼睛,“什麽?!那……那……無咎是不是也可以不喝孟婆茶?”

大風再哼了一聲,“無咎可不是仙君那一夥的,跟你說了無咎跟佛宗的淵源不淺,我都知道,仙君還會不知?無咎若真是渡佛劫,那就說明他根本就是佛宗之人,你師父隻怕也得跟著倒黴。不過,你師父雖在仙界裏跟無咎相交最好,但他隻要娶了你姐姐,沒準反會大受仙君青眼相加。”

我繼續瞪大眼睛,“為什麽?雲白姐姐很厲害麽?”

大風滿是不屑的神情,“昆侖虛幾乎等同清涼界,仙界卻根本拿昆侖無可奈何,連進都不曾進得去昆侖虛,因此曆任仙君們莫不想跟你家結親。你家娘娘的夫君在清涼界,而她執掌昆侖已有數千年,隻待有人傳承之後便可進清涼界去夫妻團聚,下任娘娘豈不正是仙界的機會?這任仙君登基都不曾成親,誰知道他當初是不是在等你家下一任娘娘。”

“隻可惜這數千年來昆侖法身傳承幾無其人,傳說若是下一任西王獏不曾出現,而現任西王獏必須飛升清涼界的話,生具人身的山鬼便會暫時執掌昆侖虛。”

“所以啊,”大風的笑容帶些不懷好意的曖昧,“雲白可要小心了。雖說仙君太子乃是鳳林君,華惟隻是仙君四世子,但一旦雲白嫁給了你那個師父,他倒沒準大有可能取鳳林的太子之位代之。嘿嘿,華惟若真成了下任仙君要跟昆侖和清涼界結盟去對付佛宗,雲白她豈不是帶著族人在往歸墟裏跳?”

我突然有了些很古怪的感覺,一陣陣頭暈。

昆侖的法身傳承?什麽叫法身傳承?無咎給了我靜心,我居然在數月之內便可現出法身,這跟我家娘娘的法身傳承可是有什麽關係?

還有,元曦對我無端示好,正是在我現了法身之後,剛才大風說仙君家的人輪回可以不喝孟婆茶,那元曦以一孤兒之力隆登大寶,且眼露神光,既有和合丹又有醉仙,還能請得動金甲神人,隻怕……隻怕……

我渾身發寒,頭痛欲裂。

[哇卡卡,好雷好白的設定哦,嘻嘻……不過天雷乃是本文基本設定,小青現在絕緣性大有提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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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可還記得楔子之二天兆裏的鳳林君?嘻嘻,下麵是人物表。人物表到這個時候才出來也真是滴……嘻嘻,小青這家夥不懷好意思,一個勁兒地賣關子……-

1.仙界眾仙:-

以昆侖青龍為坐騎的仙君-

仙君太子鳳林君。五百年前天兆時,“太子鳳林君正妃誕下一麟兒,天生祥瑞,霞雲萬裏”-

仙君四世子華惟君。五百年前天兆時,“仙界世子華惟君向西王母座下山鬼求親。”“西王母允親,華惟君收昆侖文狸為徒”

[“四世子”哦,嘻嘻,“四”這個數,大家有沒有點印象?]-

夢兒的眾位麵目模糊的師兄弟,月宮裏那隻性向不明的兔子

2.昆侖眾獸:-

“我家娘娘”:現任西王母-

文夢:文小狸,女主-

赤軒昂:赤豹。文小狸童鞋的哥哥-

雲白:山鬼。華惟未來的王妃-

大風:上古鳳凰。其實大風不算昆侖神獸,但因為需要昆侖琅玕玉涅磐而與昆侖關係向來很好。

3.人間界諸凡人-

飛揚:楠竹-

元曦:楠佩-

楚虞:楠佩的妃子

[以上三人其實都不是人。至於是什麽,嘻嘻,且聽小青下N回瞎扯。]-

小雨:紅鯉魚精-

韓逸:尚未出現-

李文:夢兒是也-

青狂:尚未出現(或者,不出現?嘻嘻)

4.魔界諸魔-

天魔魔將:尚未出現-

血魔魔將:尚未出現-

天魔太子-

天魔太子之女

5.鬼界諸鬼-

孟婆:天神,被貶下鬼界守奈何橋-

其餘應該還有些人,現在還沒想好

小青還有沒有什麽漏掉的人物來著?夢兒和無咎大家都認識吧?嘻嘻。很有趣的哦,除了那江湖七魚和成諾之外,小青這文裏有名字的,嘿嘿,貌似都不是人捏。這YY……嘿嘿



第二十二章 看飛揚把持不住的樣子

飛揚雖一直不曾說話,我心裏慌亂他卻清楚,捏了捏我的手道,“夢兒,你怎麽了?”

我強忍著頭痛,“沒事,飛揚,我沒事。”

於是便隻剩下沉默,我沉默,大風不說話,飛揚隻是抱著我,繼續從手心裏將他的仙靈之氣送過來,循環往複,不曾停息。

最後,還是飛揚開口,“夢兒,我們去昆侖吧。大風,多謝你送給夢兒的琅玕玉,我們後會有期。”

“不必,”大風甩甩頭發,霎時間變作一名黑發男子,冷如冰霜,“我同你們一起去昆侖。”

我忍著頭痛勉力開口道,“大風,你不是從此不能回昆侖麽?”

大風冷哼,“後羿都回神界數千年了,他逼我立誓就是盼著我涅磐不了自己老死,現下我既然不去昆侖也能涅磐,還守著那誓言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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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可至少昊,既然元曦定在我們去少昊的路上攔截,那我們自然西去,向昆侖而行。

大風雖說要負我們飛過弱水之淵,但這到昆侖的路,他卻是要騎馬的,反正幾百年上千年都過去了,也不近在這數十日的時間。

這日,我們路過江陵。江陵乃是數朝古城,背倚鍾望大山,前扼揚子、疇華兩江交匯處,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咽喉要道。非但如此,不管是出了苗嶺西來的波斯客商,還是從南海海客處換了海鹽珠寶北上的行商,江陵都是他們山路水路上的第一大城池,所以此城也是商賈雲集之地,人潮洶湧,繁華盛境。

飛揚在江湖上漂泊已久,江陵也來過多次,於是帶了我們找了家客棧投宿。大風雖然是隻老鳳凰,卻實在是變幻得太過俊美,還不肯像我般隱身,於是這一路惹了無數麻煩,若不是飛揚熟悉江湖事務,隻怕早就打了無數場架。

安頓好之後天色已暗,大風本來就不食人間煙火,一個人去了鍾望大山裏遊逛。我們雖然也可以不吃,但在凡間吃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乃是我人生一大樂趣,自然要逼著飛揚帶我去市集。

江陵市集的繁華跟臨安可大不相同,臨安是那種數代書香浸出來的醇酒綠茶,女兒天生麗質,男兒才學蓋世,守了一湖碧波滿山秀色,風月無邊地過才子佳人的日子,便是成了京師,也是那種偏安一隅,不愛江山愛文采的朝廷。

江陵卻不,這裏的繁華是金銀珠寶的華光,頂玳瑁,捧珊瑚,袖了象牙犀角,著了絲緞綢衣,配了彎刀喝著普洱,看胡姬露出半截肚皮在小幾上瘋狂旋轉的香豔胡旋舞。滿街的古怪香料薰得行人如行雲中般的腳步輕浮,坐客則滿眼浮光掠影,如墜夢中。

於是這晚的胡姬酒肆裏,便坐著兩名男子,一名英氣逼人,另一名則是區區在下,自然是如在臨安時一般的翩翩少年。

可是,隻怕此刻我這翩翩少年看上去便如呆頭鵝一般吧?幾上雖擺了一大堆不知來自天南海北何處的菜肴,我卻目瞪口呆地瞪視著場中那名近乎□的胡姬向滿場或老或少或胖或瘦的男子們拋著媚眼賣弄風情,嘴裏大約能塞進一整隻烤乳豬?

蒼天啦,這……這……這,這還是人間界麽?我使勁地掐了一下自己,確認了一下自己還是人身,並非生魂被攝進了魔界。

蒼天啊,這**實在太有天魔女的風格,當年在幽都之山無咎跟我遇上了天魔族人時,我便被天魔幻術誘得失了道心,生魂到魔界略轉了轉,若不是無咎的逆天訣將我生生地搶了回來,隻怕文小狸便入了魔道,不是成了魔族的寵物,便成了天魔貓?所以我對那天魔音和天魔舞實在是忌憚頗深,印象頗深,不對,這麽說不足以形容,應該說,我實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年吃的虧實在太大,現在居然能被一名胡姬的**嚇出一身冷汗。

旁邊飛揚的手伸了過來將我的手握住,我這才緩過勁兒來,卻見他看也不看那胡姬的碧玉雙瞳和凝脂白膚,隻笑著對我道,“夢兒怎麽了?”

我奇怪地看著他,“你不覺得這歌舞很迷人?胡姬很誘人?”

他隻是笑,“夢兒,我剛從十方大山那峰頂上將你抱起來的時候,你比她可誘人多了。”

“哦,哼,飛揚,夢兒難道現下就不誘人了?!”

飛揚一本正經地點頭,“你現在一點都不誘人,誰讓你要變成男子的?你沒見那胡姬來來回回地眼波如水盡往你身上倒?夢兒,我們回家罷,待你變回誘人的夢兒,看看飛揚把持不住的樣子可好?”

這話說得我大大地開心,於是拿起案前玉壺,將那葡萄美酒大大地喝了一番,這才將身子靠到飛揚身上道,“好啊飛揚,我們回去罷?不過,這酒是什麽酒啊,這麽好喝?”

飛揚再笑,“胡姬的酒可是自古聞名,唐時李白自稱酒仙,便至愛此酒,他**,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夢兒,連太白酒仙都說此酒喝時要不醉不歸,你既喜歡,那就等你喝夠了我們再回去好了。”

我聽得大喜,於是喚了人來再添上酒,跟飛揚繼續一杯杯,一壺壺地灌了下去,於我而言,這葡萄酒也不過就是些甜酒罷了,好喝,卻沒點酒勁,隻好用作解渴。

我喝了有個七八壺的時候,飛揚卻不再讓人再添酒了,跟我商量道,“夢兒,這酒雖然甜美,後勁卻大,你莫非還真想喝醉了不成?別到夜裏醉了去。”

我聽得好笑,原來不但這當壚賣酒的胡姬有天魔女的風範,她的葡萄美酒也像極了天魔女的本色,看似溫柔,其實危險。

不過,我嘻嘻地笑著,伸手去搶了飛揚的酒來喝,低低笑道,“醉便醉了,大不了夜裏睡一覺,你不讓我喝醉,可是夜裏有什麽事要做?”

飛揚笑而不答,那笑容裏很是有些不懷好意的意味,於是我倆相視而笑。這種曖昧風情,卻是以前跟無咎在一起時沒有的感覺。

大約,這便是雙修特有的味道。

這日晚間,我的確有些醉意,飄飄然地在春夜的和風中攜了飛揚的手,一路哼著些昆侖野調回客棧,渾然不顧凡人們射來的那些訝異的目光。直到進了客棧之後,我靈敏無比的耳朵捕捉到某人的低語,這才明白過來為何凡人們如此看我。

那人穿得倒是像模像樣的,坐在客棧樓下喝酒,但他說的話可不好聽。

他抿一口酒,歎一口氣,再抿一口酒,才歎氣道,“世風日下啊……男風日上啊……唉,像我這般貌比潘安,顏勝宋玉,才壓瑜亮的翩翩公子,就是太堅持原則了些啊……”說罷再貌似風雅地抿了口酒,跟喝茶般地小家子氣。

飛揚的耳力向來高明,自然也聽到了那話。進得房內,他雖然微笑,笑裏卻盡是些曖昧神色,他低下頭來在我耳際低語,唇上的溫度弄得我的耳朵癢癢的,捎帶著心裏也有些癢癢的感覺。

“果是世風日下啊,這世上哪有娘子逼著夫君當斷袖的?夢兒你要再不變回我家娘子,我就真的隻好斷袖給你看了。”

我嘻嘻地笑著鼓掌,惟恐天下不亂一般,“好啊好啊,飛揚你快斷袖給我看吧,這斷袖究竟該怎麽個斷法?我真的不知道呢,飛揚,你快斷罷,我等著看。”

飛揚登時語塞,我媚笑著白了他一眼,走出房來扶著欄杆招呼樓下的小二,“小二哥你送一大桶水上來啊,對啊,送到他房裏就好。”

樓下一眾人等紛紛傾倒,我這才笑嘻嘻地拍了拍頭,哦,我怎的忘了?先前飛揚來投宿時,我是隱身的呢,掌櫃小二們大約一直以為飛揚是孤身一人,此刻見了我還能不想到歪處去?而我這醒夢一如酒醉之後便控製不住,再說得幾句話,別把人都招上樓來。得得得,我還是回房去洗了澡,乖乖地到飛揚懷裏睡覺比較好些。

待小二將幾桶滾水和那盛著清水的大木桶抬到房門口來時,我已經都困得不行了,在飛揚懷裏眯著眼睛打盹,知道有人來了我也懶得起身,就任憑那兩個小二目瞪口呆地看飛揚抱著我坐在榻沿,差點連那一大桶的水都打翻在地。

兩人走了之後,飛揚才苦笑著道,“夢兒啊,你真要逼為夫做斷袖?好在元曦詔告天下道,昔孟婆門門主,輔國大將軍辰飛揚因護駕不幸身亡,還追諡了什麽爵位,所以這裏應該再沒人能認出我是誰,不然,你今晚這麽一鬧,隻怕全天下都能知道孟婆門的昔日門主有龍陽之好,這再拉扯下去,隻怕連當今聖上都洗不幹淨。”

我才懶得答他,嘻嘻笑著要在他唇上**一下,登時把他嚇得別過臉去,差點將我摔下榻。

我嘟起嘴來,“飛揚不是好人。”

飛揚繼續苦笑,“夢兒,我的好夢兒,我真的不喜歡男子,你變回來好不好?”

聽他說得可憐,我這才立起身來換回了原先的模樣,揮揮袖,將門和窗都施了數道天魔幻咒,笑吟吟地道,“飛揚,夢兒要洗澡了呀,不許偷看哦……”

飛揚還在苦笑,“夢兒你這丫頭,就這一間屋子,我怎麽可能不看?莫非你還要我再像以前那般蒙上眼不成?哦,你說不許偷看?”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伸出手將我的衣袖扯住,“夢兒,我保證不‘偷’‘看’!我光明正大地看,我不但要看,還要……嘿嘿,抓住你好好地疼一疼。”

說著,飛揚將我扯進他懷裏,一本正經地看著我,將我的衣帶抽了去。我依舊帶著些酒意嘻嘻笑著,由著他脫去我外麵穿的長衣,再溫柔地將裏麵的紗衣掀了開來,手指在肌膚間溫柔撫摸。

“夢兒。”

“嗯?”

“你一定要洗澡麽?”

“唔……那倒不一定。隻是剛才那胡姬的香味太重了些,我不喜歡她那裏香料的味道。”

飛揚想了想,曖昧地笑著將頭埋在我胸前吸了幾口氣,“哦,是有些香料的味道,好罷,那就洗罷,我喜歡我家夢兒自己的女兒香。”

說罷,飛揚將我放在榻上,先將大木桶裏的水傾了許多出去,再把熱水倒進大木桶裏,試了試水。

奇怪,為什麽要倒掉那麽多水?

我看著飛揚有些奇怪的舉動,心裏卻想起了以往數百年裏,無咎也常常地如此替我試水。我們文狸不喜歡水,可無咎說小女孩子要常常洗澡才香,於是,每到他洗澡的時候,便會替我也預備一桶水,滴進幾滴萬年石乳,再拎著我的脖子將我塞進水裏去。既然無咎要我洗,我也隻好委委屈屈地在水裏泡著,連頭上的毛都濕了,濕淋淋地掛在眼睛上麵,無咎說我看起來像隻淚汪汪的小貓。

小貓就小貓,這天底下,能逼著文小貓洗澡的,怕也就是我家無咎了吧?

“這水好了,夢兒。洗吧,女孩子洗洗更香。”

說著飛揚也不等我脫去紗衣,直接便將我橫抱起來放進桶裏,然後他自己也脫去身上的衣裳,擠了進來。

蒼天哦,這根木頭先將大木桶的水倒掉,卻是為了這個目的?!

水霧升騰,熱氣迷蒙,飛揚的臉便在我眼前,卻顯得那麽不真實,老讓我將他看成無咎。

我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龐,他卻就勢咬住我的手指輕啜,然後,將我摟在懷裏坐了下來。

這桶好小,哪裏能同時坐下兩個人去?我隻得貼在他的懷中,由著他緊緊地擁著我,紗衣經了水,薄如蟬翼般的透明,就算有水氣如幕,照樣是低頭便可望見峰巒秀色。而飛揚的肌膚如墨玉一般地溫潤,一雙手臂有力地環著我的如雪肌膚,溫柔裏的陽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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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人物表裏人有點多是不是?嘻嘻,沒關係,大部分是背景,人都還沒出現呢。唔,昨天的人物表有劇透的作用。目前已出場的人物列表如下:

1.昆侖:-

文夢:文小狸,女主-

大風:上古鳳凰。其實大風不算昆侖神獸,但因為需要昆侖琅玕玉涅磐而與昆侖關係向來很好。

2.人間界:-

飛揚:楠竹-

元曦:人間界帝王-

楚虞:人間界王妃

[以上三人其實都不是人。至於是什麽,嘻嘻,且聽小青下N回瞎扯。]-

小雨:紅鯉魚精

這下是不是簡單多了?嘻嘻



第二十三章 “貓兒你個妖孽!”

“飛揚,”我有些嗔怪地送了一道媚眼過去,“夫君啊,你這樣子讓人家怎麽洗澡?”

飛揚直笑,“不如我幫你洗?”說著,也不解開我的紗衣,直接便將手伸了進來,霎時間,這桶裏春色滿溢,我實在是渾身無力,便軟軟地倚在他的懷裏,頭擱在他的肩上輕吻他的肌膚,呼吸聲混著水聲,滿屋的女兒香。

恍的一聲輕響,大風的聲音突如其來地在屋中間響了起來,似乎很是興奮,“飛揚,貓兒,我發現了一處……”

其時我已然被飛揚吻得意亂情迷,媚眼迷蒙,卻被大風這句話驚了一跳,抬起頭來。隻見大風的人影隨著不知是縮地訣還是天涯咫尺訣在屋中現身出來,興高采烈外加目瞪口呆都同時被凍結在了那張俊美的臉上。

我這才想起,我用那些天魔幻咒封住門窗,隻能阻擋得了規規矩矩地從門或是不算規規矩矩地從窗進來的凡人,哪裏攔得住大風這樣從來都是隨時隨地隨心所欲地現身的神獸?

飛揚的反應確實靈敏。大風大約是被我們這般的洗澡法嚇傻了,後半句話都被他吞了下去,雙眼越瞪越圓,而我也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得怔住,大半個香肩都露在外麵不知道往水裏頭縮。隻有飛揚動作迅速,一把抓過他扔在桶邊的衣裳,將我整個肩連著木桶的水麵一起裹了起來,這才苦笑著道,“大風,下回你若再在夜裏來找我們夫妻,能不能麻煩你先敲個門?”

大風活了數千年,隻怕近萬年了吧?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成過親,經沒經過人事,我看啊,哼哼,這隻老鳳凰隻怕白活了近萬年,大約是跟我一樣以為雙修就是睡覺吧?反正經過涅磐之後,他的長相就跟少年一般,此時那瞠目結舌的模樣,更是顯得如少年般青澀。

被飛揚一問,大風結結巴巴地“我……我……我……”地“我”了半天還是說不出話來,最後,人影一晃,便如初來時那般,消失掉了。

[小青捶地狂笑……我讓你們兩隻小黃蟲JQ……哈哈哈哈~~~~咬手帕,星星眼,可憐的大風哦~~~]

一柱香之後,我們穿好衣衫去了大風的房裏時,卻發現那隻鳳凰依然目光呆滯,傻傻地立在他那屋的正中間,一張臉上仍舊是剛才那種興高采烈跟瞠目結舌混合凍結的模樣。

“大風!”我怒氣衝衝地走過去,推了他一把,“傻了?!被你嚇那麽一大跳,我還沒傻呢?!”

大風又“我”了幾下,還是說不出話來,不過,他的眼珠子好歹能轉了。我管他那麽多,輕輕地拍著他的麵頰,還捏了兩下,“真傻了啊?臭鳳凰,你敢偷看夢兒洗澡?!你羞不羞?還說想看夢兒度人身劫呢,哼哼,這天底下也就飛揚一個人看過,你說,我不跟他雙修,難道還跟你雙修?”

飛揚一把將我扯到他旁邊去,再把那滿臉迷茫的大風拽到桌前坐下,倒了杯涼茶遞給他。

“還是先喝點水吧,大風。不瞞你說,我初見到夢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咳,咳,說來慚愧,其實我更沒出息些,你好歹沒出什麽事,我當初可差一點就……”大約是想起他當初橫劍自刎的事情,飛揚很是有些汗顏,他搖了搖頭,心有餘悸般地不再說下去。

大風端著那茶杯還在發呆,好不容易眼珠子轉得利落了些才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接著抓起那整隻茶壺,將一壺涼茶倒在了頭上。

他那頭如漆般的長發雖是黑色,但我自然知道是由他那頭紫發幻化出來,隻怕是火一般的溫度,於是便見水霧濃重地從他頭發上密密地升騰起來。

他甩甩頭發,開口說了這傻了半日之後的第一句話,“貓兒你個妖孽!”

妖孽?我呸!

我跳了起來,抓著他的衣服一陣亂搖,“臭鳳凰,老鳳凰,死鳳凰,你敢說我是妖孽?你倒不是妖孽來給我看看?你……哼哼,”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這個少年郎君,“你還沒經過人事吧?你的人身劫怎麽度的?”

“我才不像你們昆侖族的神獸,生具人身,度個鬼的人身劫!”

“哦,那你活了幾世了?娶過幾個夫人?”

“幾世?我倒黴好不好?遇到後羿害得我不能涅磐,又遇到你這個妖孽,害得我……”

“我害你?我害你什麽了?哼哼,大風,若不是我辛辛苦苦地拚著挨了離朱上百記的屁股,你到哪裏去找琅玕玉來做種子,沒有那兩枚琅玕玉,你的琅玕樹從哪裏來?你還想涅磐?”

我發現,每次我隻要一提我曾經為了他挨離朱的打,大風便再不會跟我爭。這回也一樣,他瞪了我半天,終於歎了口氣,將那茶壺放回桌上,“好吧,我妖孽行了吧。我堂堂上古神獸,居然會被你一隻小貓給嗆得說不出話來,還不如不涅磐,老死算了。”

嗯,窮寇莫追,落茶水的鳳凰不打,人家既然認輸,我就不用再下狠手。於是,我嘻嘻地一笑,扯著他的衣袖道,“乖大風,說吧,你那麽興奮地竄到我們屋裏來,發現什麽好玩的東西了?”

大風似乎興致索然,“沒什麽,一個破廟,大半夜的還熱鬧得不得了,擠了滿廟的女人,我覺得好玩,回來拉你們一起去看熱鬧。”

哦?聽上去好好玩呢。我抬眼看了看飛揚,他卻皺起眉來,“大風,什麽廟?是龍王廟,還是土地廟?或者,道觀?城隍?”

大風還是提不起精神來,惜字如金,“崇觀寺。”

“崇觀寺?不對啊,我記得這江陵城外隻有一座冷冷清清的正見寺吧?哪裏來的崇觀寺?”

大風毫無興致,“一個城東,一個城西,你們自己去吧,我要……我要睡覺。”

我一把拖起他來,“走啦走啦,鳳凰睡什麽覺的?你會天涯咫尺嘛,帶我們一起去啦!”

崇觀寺在城外不遠的地方,鍾望大山伸在江陵城前的那道山脊之上。

遠望鍾望大山,山脈連綿起伏,最盡頭的鍾山更是高昂雄偉,整道山脈便有若巨龍一般地伏行於中原大地。飛揚在來的時候曾指著鍾望大山對我道,傳說這鍾望大山其實是一條遠古巨龍,一睡數萬年,但近百年來,這山愈發地秀美蒼翠,清泉不絕,藏風聚氣,雲山霧罩。江湖傳說,隻怕此龍快醒了也說不準。

我還記得那時大風聽得隻一個勁兒的冷笑,我也懶得去戳大風的痛處。反正這世上似乎除了無咎和我家娘娘之外,就再沒有大風看得上的仙魔神獸,更不用說一條不得不修煉數萬年才能再度升天的土龍。

既然沒人頂嘴,飛揚也就得以將整個故事講完,他說,既然鍾望大山形如巨龍,而這江陵城便如是巨龍所守護的一顆龍珠,龍頭是鍾山在數百裏之外伸入揚子江,如龍戲水,而此處也有兩道長長的山脊,一左一右地將江陵城護住,像是巨龍的兩隻前爪。東邊那道山脊清秀,西邊那道山脊雄壯。江陵城前臨大江,後踞大山,進可攻,退可守,加之向來是商賈雲集,倉稟充足,而且無論誰坐了龍廷也要讓得這些商賈三分。所以,數千年來,中原再是戰火烽煙,也不曾真正燒進江陵城去,於是世人無不說這江陵城是占了風水寶地,托了巨龍守護之功。

而這崇觀寺,便在那道雄壯的山脊上。寺前一水的青石,排成數千梯級一直伸到山腳下,而一個巨大的放生池便在梯級不遠處,緊挨著山門。

我跟無咎在人間界遊逛那麽久也不曾見過如此奢華的放生池。池上修著九曲回廊,每個柱頭都是精雕細琢的漢白玉,回廊以亭台樓閣相連,雖然已近深夜,廊上卻點著無數燈籠,將放生池映得有如宮苑,看得到水麵上星星點點如銅錢般的荷葉,而或金或紅或青的大鯉魚,似乎分不清白晝黑夜,慵懶地穿行其間。

我站在人流之間,從山腳抬眼仰望崇觀寺,青石梯級兩側也燃著燈籠,若一條天梯般通行燈火通明的山寺樓閣,那崇觀寺哪裏還像個寺廟,簡直像是天宮一般。

大風果然沒有說錯,這崇觀寺很是熱鬧啊。我暗自想像白日裏的情形,這山向來多雲霧,隻怕白日裏一條長入天梯的青石路一直通向雲霧之中,隱隱約約露出些簷角鍾聲的古刹。哦,這倒真是塊風水寶地呢,隻是,奇怪的是,怎的一座寺廟夜裏會如此熱鬧?

現下大約已近亥時了吧?這寺前的青石梯級上仍然人來人往,隻是下來的人多了,上去的少。更古怪的是,上去時有男有女,下來時卻多是男人,偶有女伴一同下來,也是些年老的婦人或是仆婦。

我詫異地望了望飛揚,再看了看大風。飛揚皺著眉頭,大風雖然有些心不在焉,卻一如既往地抬著下巴,漠視眾人。

“飛揚,大風,這……,這寺廟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啊?”

大風哼了一聲,飛揚點點頭,柔聲道,“夢兒,這裏的確大有蹊蹺,你要不要回客棧去?我跟大風先上去看看?若是好玩,我一定去客棧叫你來玩。”

我瞪了他一眼,“休想。走了,大風。”

說罷,我拉起大風便走,大風卻古裏古怪,被我一扯之下,似乎人都是僵的。

“怎麽了大風?你莫非也想把我趕回客棧不成?飛揚才認識我幾天,你可認識我幾百年了,我是那麽乖乖聽話的小貓麽?”

大風終於笑了,扯著嘴,像是牙疼般地邪邪一笑,哦,不對,是斜斜一笑,“有我在,你怕什麽?就沒人在,我也沒聽說過你這隻妖孽小魔頭怕過什麽。”

這話雖然說得不客氣,但說我向來什麽都不怕倒是深得我心,我大點其頭,“不錯不錯,那我們就走罷。飛揚,你還是回客棧去罷,這裏若是好玩,我們一定不去客棧叫你來玩。”

飛揚大約是實在拿我沒有辦法,搖頭苦笑,作了個手勢讓我們當先而行,跟著向山上那燈火通明得如同行宮般的寺廟爬去。

這一路的燈實在好看,我興致勃勃地邊看邊玩,爬了好久才到得山上,站在寺廟跟前看,這崇觀寺更是顯然雄偉華麗,雕梁畫棟得不似凡間。

飛揚皺眉道,“寺廟怎能弄成這樣?這哪裏還像是出家人在的地方?”

我還不曾答話呢,旁邊一名白白淨淨的小和尚卻湊了上來,“施主,小僧有禮了。施主適才那話差矣,佛祖說過,若是以恒河沙數那麽多的七寶布施,其福德不可盡數。這裏的一切物事都是諸多施主奉獻給佛祖的,所以江陵城才有些福德,未曾受半些戰火影響,各位施主也福德多多,多子多福多壽多祿。”

這小和尚長得很是清秀可愛,眼睛也又黑又大,看上去既有些出塵的味道,又讓人忍不住生些親近之心。隻是……,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個小和尚,心下暗自吃驚,於是去扯了扯大風的衣袖,大風則翻了個白眼,看來,我所料不差。

正想著,便聽得飛揚一邊搖頭一邊回答,“小師父,你說的是《金剛經》吧?佛祖道‘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若複有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勝被。何以故?須菩提!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佛祖是說,縱然有人拿能堆滿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寶用來布施,雖然福德甚多,但也比不上有人能於《金剛經》受持佛法和佛謁,並廣為人說的福德。”

“所以,小師父,佛祖是說佛法遠勝一切世間七寶,才應是出家人弘揚之義,而非一味地接受布施。想來,這寺廟都如此富麗堂皇,藏經閣裏可是善本充棟?在下心慕佛法已久,可否容在下一觀?”

小和尚笑了起來,合十施禮道,“善哉,善哉,施主竟是我佛門中人,快快請進,容小僧看茶。”

飛揚也笑,跟著那小和尚便向裏行去。越往裏走這寺廟越是幽深,雖然燈火通明,卻無端地給人陰沉的感覺,不時的,還有女子嬉笑之聲從不知何處傳來。

無咎帶著我在人間遊逛時,所見到的寺廟都是殘垣,聽飛揚道近百年來佛宗有了山門,可這山門怎的也不該如此詭異。我知道仙家的山門乃是道觀,修仙者都要清心靜守,存思胎息,日夜以道書洗心。我本以為佛宗也應類似,但現下所見這寺廟可實在跟我的想像大相徑庭。

若佛宗真是如此地泥沙俱下,隻怕仙界不想佛宗回來也大有道理。

走了有半柱香不到的時間,遠遠的香氣宜人,鍾磬聲起,小和尚在一雄偉大殿前停了下來,笑道,“施主請進,此為大雄寶殿。敝寺供的,乃是送子羅漢,甚為靈驗。三位施主,尤其是這位女施主,不妨前去奉三柱香,佛祖和送子羅漢定能保佑女施主早得貴子。”

這話貌似毫無問題,我卻趕緊放下大風的袖子,過去握住飛揚的手。

“飛揚……”

飛揚微微一笑,將我拉到他身邊靠著,無咎璧裏的仙靈之氣靜靜地漫延過來,將我也罩了進去。

哦,原來飛揚也是好眼力。

這小和尚,哼哼,根本就不是人。


第二十四章 天魔魔將

雖說這崇觀寺處處透著蹊蹺,那小和尚身上也沒絲毫凡人的氣息,但既來之則安之,我文小狸怕過誰來?

我嘻嘻一笑,正要邁過那門檻去,大風卻當先而行,跟著小和尚進了大殿。

大殿裏果然亮堂,不但處處都點著大缸大缸的香油,殿頂還垂下無數花幔,兩排巨大的燈籠將這殿內映得如白晝一般。看上去,這大殿自是遠比不上我們昆侖的大殿,更不用說仙君家的那有著一堆大柱子的仙宮,卻已然是我在凡間見到最富麗堂皇的所在了,想那元曦的宮殿多半是要比這強些,便強也強不到哪裏去吧?

隻是,我卻實在想不出來哪裏的大殿裏會有如此景象?隻見大殿上供的是一光頭男子,無咎說過,佛宗的羅漢多是光頭,而菩薩和佛祖卻是有種萬千法相,那麽,這被供的果然便是什麽送子羅漢吧?我隨無咎在人間到處遊曆,隻聽說過送子娘娘,可不曾聽說過什麽送子羅漢。

這倒也罷了,古怪的卻是這殿裏居然擺了近百的**,每個**上都有一名女子,或徐娘半老,或豆蔻年華,或布衣樸素,或錦緞華服,甚至還有兩三名胡姬。這些女子都靜靜地盤坐在**之上,不出一點聲音。

整個大殿裏的聲音隻來自於眾女前方跪坐於那送子羅漢前的一名男子,雖是同旁邊那小和尚般穿著僧衣,還披了袈裟,當是這裏的大和尚了吧?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佛宗的修行者不當是那個樣子。他不緊不慢地敲著木魚,不知可是在念經?聽不清他在念什麽,整個音韻有些詭異的起伏,讓我很是有些不好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熟悉,我卻想不起來曾在哪裏見過或是聽過,隻是無端地覺得害怕。

今日我非要來此處,隻怕是又在惹禍?

那大和尚歲數其實不大,大約也就比飛揚大上一些,跟小和尚的清秀可愛仿似,他的長相比大風都還要俊美,卻偏偏同那小和尚一般的,沒有人味。

小和尚以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今日乃是送子羅漢施大發力之時,敝寺主持正在祝禱,待送子羅漢降臨,會有天女散花,花落時沾落哪位女施主,便是被送子羅漢賜福之人,可入殿後一謁羅漢金身……”

這話說得飛揚直皺眉,可那小和尚話音未落,還真是於大殿上的重幔之間隱隱地響起些女子歌聲,飄忽不定,而香氣霎時便濃重起來,片片花瓣開始飄落。

我還從未見過天女到凡間散花呢,老實說,我就不知道仙君還有興致讓仙女來凡間散花?或者,這不是仙女,而是天女?我詫異地望著那花瓣緩緩落下,向一名錦衣女子飄去,她一直微閉雙眸,待花瓣沾衣時如有神示一般地緩緩立起,合十向那大和尚行禮,再腳不沾地地向殿後走去。

在她身後香氣更重,花落如雨,分向數名女子落去,然後這幾名女子便跟先前那錦衣女子一般地立起,合十,一言不發地向殿後魚貫而入。按那小和尚的說法,這送子羅漢的大發力也好,天女散花也好,本來都就是大吉之事,可是送子羅漢為何選的都是些年輕貌美的女子,今日這般景象,為何如此詭異?

我正想著,卻聞著香氣愈發地濃烈起來,抬著一看,一叢花瓣竟向我頭上落來!

我一個激靈,突然想起來那個大和尚念經的音韻我是在何處聽過了,整張臉霎時變得慘白。

那……那……是天魔韻!

我跟無咎在幽都之山遇上天魔族人,說起來的確是我的不該,招惹了人家帶的魔獸。但我也沒錯啊,那隻毛皮長得倒是頗為油光水滑的窮奇在水邊看到我後,跑來非要跟我搭訕,大約是想調戲一回,結果被我一爪子直接打飛,可能還破了點小相。

[小青好想好想說PIA飛哦,FAINT。]

這種事情本來我就經得多,過了就過了,我根本不曾在意,更不會向無咎提起,哪裏知道那窮奇會是他們天魔妃的心頭肉?於是被人家找來跟我家無咎硬拚了一場。

而這天魔韻,便是那天魔妃用來將我迷得七葷八素,連生魂都被攝進進了魔界差點被變成魔獸的東西!

飛揚本來便握著我的手,我這心裏大懼他自然知道,此時見那花瓣竟向著我這裏落下,隻一個轉身便將我拉到了他身後。可是,那漫天的花瓣居然也隨著打了個轉,跟著我轉到了飛揚的身後,不緊不慢地落下來。

我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那大和尚的天魔韻已經夠讓我嚇得魂飛魄散了,更何況還有漫天天魔魔女散花?

我實在不該不聽飛揚的話,本應該在客棧裏呆著的。無咎說我是個惹事生非的小壞蛋,唉,我怎麽這些年來還改不掉這毛病?飛揚可不是無咎,今天這禍雖不算是我惹出來的,可後果卻遠比當年嚴重。

“錚”地一聲,飛揚的長劍出鞘,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使的劍法,我隻能看到漫天星星點點的銀光,然後所有花瓣全都被吸到了飛揚的長劍上,他將劍一抖,勁氣到處,長劍劍氣大盛,如有實質一般,連殿頂都被戳了個窟窿,隱約露出外麵的夜空。

星月無光,黑雲壓頂。

可那花瓣可實在不是如大殿屋頂這般凡間之物,劍氣經過時隻不過花香略略地淺了些,顏色稍黯,卻絲毫不曾有損。那大和尚頌經之聲更加詭譎,殿頂的歌聲飄忽不定,讓我眼睛發直地望穿了麵前諸女,這殿裏仿佛被那天魔韻打開了一個通道般,我已經能看到魔界的幻月,這數百年過去,魔界居然沒有怎麽大變樣,還是我當初生魂被扯去時的樣子,幽冷,陰鬱,讓人恐懼得毛骨悚然。

我張了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若不是飛揚拉著我,隻怕我現下便要軟倒在地上。

恍惚中,一點火星射到了飛揚劍上,然後“忽”地一聲,燃起了一串白色的火焰,頃刻之間長劍連同上麵沾的花瓣一起化為烏有,飛揚手裏隻剩下了原先的劍柄。

我居然還能恍惚地想起,哦,凡間的劍就是不結實啊,火一燒便沒了?

飛揚原先的劍落進了西子湖,但他說劍法、劍氣和劍意遠比劍本身重要,我也知道這凡間的劍再怎麽神兵,對上降魔杵也如草杆般無用,所以我們後來也沒有再去西子湖底尋找,隨隨便便地買了把長劍。其實這劍總共也就用了兩次,一次是在大風那琅玕樹前挖土,另一次便是在這裏如草杆般用來引火燒了那天魔魔女的花。

隻是,那花便是被燒了也照樣香得醉人,讓我神思迷茫。正迷茫間,卻聽得耳邊有人在急急地喚著我,“貓兒?貓兒?!”

哦,叫我貓兒的自然是大風,他的聲音怎的如此焦急?我的眼皮好重啊,居然抬不起來看他。

可是雖然我連眼皮都抬不起來,卻覺得那空中飄忽的歌聲如此動聽,便如醇酒一般地醉人。而花瓣開始漫天飄飛,我雖什麽都看不見,卻能看到那大和尚竟如此俊美,他的眼睛閃著幽幽的藍芒,在魔界黑暗的天空下充滿迷醉的魔力,讓我恨不能走過去在他腳下頂禮膜拜……

無咎的眼睛驀地在我心下浮了起來,清澈明淨,滿是愛憐。

我心頭一驚,難道剛才進來時,我便已然著了那天魔韻的道兒?

不,決不,我隻要無咎!

便在這時,一股洪大的仙靈之後從我臂上傳了過來,我終於能夠掙紮移動我的手指,艱難地捏成了逆天訣,再咬著牙用盡了所有的仙靈之氣,現出法身。

現出法身之後,我便不再受那天魔韻的影響,行動自如。我上前一步,站在了飛揚之前。剛才飛揚幾乎將他所有的仙靈之氣都傳了給我,此刻正盤坐在地上,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隻是他的手訣卻並非我家無咎用來對付天魔的逆天訣,他的右手覆於右膝之上,自然垂下,指頭觸地。左臂卻舉於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

無咎璧的仙靈之氣隻怕已然全都進了我的體內,再無絲毫在他周身衛護。奇怪的是,這些手訣卻似乎有著強大的力量,漫天飄飛的花瓣時不時地向他落下,卻直穿了過去,不曾有半分沾在他衣上身上。雖然我不知道他這兩隻手訣是什麽意思以及為何有著如此強大的力量,但至少目前看來,飛揚像是無恙。

既然飛揚無恙,我左手將逸雲帶抖出,繞著我們三人圍了一圈,右手則從發間拔下玉勝,冷冷地瞪視著那大和尚,語調冰冷,“天魔,現身吧。”

那大和尚真如高僧般,滿麵慈悲神色,合十道,“女施主心魔不小啊,和尚卻隻是出家之人。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女施主早日歸依,早日可得正果。”

大風聽得仰頭狂笑,隨後上前一步站到我的身邊,獰笑道,“見你的鬼去吧,本尊沒見過真正的佛和羅漢,你倒是把他叫出來讓本尊看看?”

我蹙了下眉,大風怎麽回事,怎的如此說話?這才抬眼看去,發現他竟然已和我一般地現了法身。

大風的法身和我的大不相同,一身紅至暗黑的鎧甲間,滿頭紫發若瀑般從頭盔中落下,發梢處竟然不是熱氣蒸騰,而是火焰翻滾。頭盔裏的那張臉英俊得超塵絕俗,再不是我曾見過的蒼老容顏,也非這些日子他涅磐之後的少年俊美,紫眸裏滿是邪氣,白膚上卻不動半點聲色,冷若冰山,跟他披散全身的熾焰雖是天壤雲泥般的不同,卻格外有種詭異的魅力。

不止如此,我以前從未見過大風使兵器,而此時他手裏卻握著一杆長槍,跟他的盔甲同樣質地,但槍纓卻是數團熾焰,在他手中熊熊燃燒。

不知是聽無咎還是聽我家娘娘說過,除了我們昆侖神獸之外,也就隻有遠古神獸才能修出法身來,而一旦修出法身,便已近神劫。

如此看來,隻怕大風飛升神界之時指日可待。

他本是鳳凰,法身偏火,如此暴躁倒也正常,不像我們昆侖的法身,摒棄一切人間情感般的,無夢可待。

[哦,再一次發現,小青有長槍情結。]

那大和尚還沒回答,大風便驀地暴喝一聲,長槍挽起一團熾焰,向著那大和尚處疾射而去。槍尖到處,“轟”地一聲,大殿坍塌,壓得低低的已觸了殿底的黑雲在我們頭底上起伏翻滾,天魔花已然無影無蹤,沙石落盡處,那大和尚終於再維持不住那聖僧模樣,站在我們麵前的,確然,是天魔。

天魔魔將。

第二十五章 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我實在沒有想到,一座繁華重鎮前香火鼎盛的寺廟裏居然根本便不是佛宗的大小和尚,甚至不是凡人是天魔。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天魔族族人,立在那裏的,是手持暗血戟身著黑魔甲的天魔魔將。

先前那小和尚已然不見蹤跡,無咎曾說天魔性喜獨行,若不是上次天魔妃帶了魔家眷屬出行,少有如我那般倒黴,會遇上數百天魔族人。如此想來,適才那小和尚隻怕是那魔將煉化的魔魂吧?

這便是天魔族討厭的地方,無咎說在魔界隻要有了魔將的修為便可以煉化生魂,而凡人一旦生魂被煉化,便會成為煉魂之人的奴隸,再無輪回,永無盡頭。

想起我那曾進去魔界打過轉的生魂,無咎如此一說把我嚇得發抖,躲在他的懷中好幾天不肯出來。於是無咎安慰我道,其實生魂也並非永無解脫的希望,佛宗的佛祖便有度化魔魂令其重入輪回的神通。無咎說,這也是為什麽真正對佛宗恨之入骨的是魔界,他們幾乎便是天敵。佛宗以除魔衛道為己任,而魔界也會想方設法地去破壞一切佛宗事務,對佛祖及各佛宗修行者萬般擾亂,而佛宗的佛劫裏麵,便有天魔擾亂的天魔大劫。

見到如此場景,殿下盤坐在的那些女子們方才如夢初醒,哭喊著向外四散奔逃。

那魔將卻不想饒了她們,暗血戟微點,一縷黑霧向外逸去,在一名女子頭上繞了數圈,眼看著那女子的腳步便停了下來,緩緩軟倒,而黑霧中卻多了個虛影,被那魔將一把抓住,塞進腰間的一隻皮袋之中。接著,暗血戟再向外點,又是一縷黑霧,撲向第二名女子。

我沒能將先前那名女子救得下來,哪能讓他再害了第二個?逸雲帶一挽便擊了上去,直接將那黑霧擊散,哪知那黑霧並非有形有質之物,雖然散開,卻在逸雲帶落下後再度緩緩地聚合起來,不依不饒地向那女子追去。

一團火球閃過,撲到黑霧上方便散作大片火星,呼地燃了起來。這顯然是大風出手,他的烈焰似乎是魔影的克星,整整一縷黑霧都被燃得幹幹淨淨之後火球才熄滅,與之同時,那魔將竟如被重錘猛擊般,嘴角流出一線黑血。

大風在我身旁,抱著長槍冷笑,“你還有多少魔崽子,都放出來罷!本尊我從來就不怕你們魔界的小魔崽子。”

那魔將還未回答,飛揚卻上前一步,朗聲對那天魔魔將說道,“你既隻有一人,我們卻是三個,不便占此便宜,今日之事便至此為止,你若肯回魔界去再不相擾人間,我等也不想將你趕盡殺絕。”

大約是對大風的火球實在有些顧忌,也有可能,是先前飛揚那奇怪的手訣的確有著對魔音的威懾力量,那魔將本來挺戟便要過來拚殺,此刻卻猶豫起來,沉吟不答。

飛揚這話一出,大風自是大訝,斜了眼看他。飛揚並不多說,隻漠然望向那魔將,似是等他決定。

隻有我心知肚明為何飛揚要說出這等話來。飛揚不愧是我的夫君,夫妻連心,我並未度得人身劫,現下這法身要大量的仙靈之氣支撐。能從先前的魔韻魔花時撐到現在已經頗不容易,現下已是強弩之末,連一柱香的工夫都再撐不下去了。

隻是,飛揚如此示弱,不知道會不會被那天魔魔將看出來?我隻要一失法身便再抵不住他的天魔韻,更不要說他煉化的魔魂。隻怕接下來便會像那第一名女子一般,生魂被那魔將所收。這一回,可再沒有無咎會來救我。

我雖如此想著,麵上卻不露半點痕跡,眼見大風煩躁起來,對著對麵那魔將大喝一聲,“要滾便快滾,我可沒有他那麽慈悲,對天魔還要放上一馬。你再不滾,你大風爺爺的烈焰槍就要來了。”

我正在焦急,哪知那天魔魔將居然陰惻惻地一笑,將他的暗血戟收了起來。

“也罷。本將今日單挑兩位昆侖神君不可能贏,算本將認栽罷。不過,”他對著飛揚冷笑,“你居然會佛宗的降魔手印和施無畏印,這事我們魔界卻不能善罷幹休。你們佛宗總說什麽慈悲為懷,結果當然是自掘墳墓。小子,你等著,我們總會再找著你的。”

說罷,他向上一竄,身形沒入殿頂的黑雲中消失不見,而我已經再沒有力氣去看那黑雲如何消失,身子一軟便倒在了飛揚懷中。

再醒來的時候已不知過了多久,我隻覺得頭痛欲裂,惡心至極。好在一股仙靈之氣正緩緩地從手心裏送過來,沿著周身一遍遍地流傳,每流傳一次,我的頭痛便會輕上一分。

我勉力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客棧的榻上,飛揚坐在榻沿,拉著我的手。

“飛揚,我……我怎麽會在睡覺?大風呢?大風沒去追那個魔將吧?”

“沒有。貓兒,你沒事吧?”

大風也在屋中?我勉強扭過頭去,他正坐在桌前望向我這邊,難得地既不冷漠也沒有不屑,眼裏居然還有些關切的神情。

我努力地笑了笑,估計這笑比哭還要難看一些,“沒事才怪,大風,我的頭痛死了。對了,我睡了多久?”

“睡?你怕是被嚇昏了吧?哼,你這三日三夜地都不醒,還時不時地哭,要無咎來救你……哼哼,貓兒,你丟不丟人?!”

大風這話說得貌似漫不經心,卻讓我心頭一痛,坐了起來,接著馬上便是天旋地轉地發暈,身子晃了幾晃。飛揚見狀,急忙將我抱住,摟進懷裏。

“飛揚,你別生氣……”我在他懷裏急急地說,“夢兒幾百年前遇到過天魔,而且魂魄曾被送進了魔界,還差點被人家收作魔獸,是無咎將我救回來的。既然我曾經到過魔界,昨天那天魔韻對我來說就更為可怕,再夢見當年無咎救我的事情……,也不為過,對不對?”

飛揚笑道,“咳,夢兒,我哪裏會生氣,別說傻話了。那夜也實在太危險,多虧你還能撐那麽久,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夢兒,你別想那麽多,好不容易醒來了,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將頭貼在他胸口上,“我不吃東西,飛揚,疼我好不好?”

這話一說,旁邊咕咚一聲,大風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卻將他坐的凳子碰翻在地,麵紅過耳,“哦,這個,我……,我要去街上吃點東西。”

說罷,也不等我們回答,大風直直地便向門外走去,一拉門,居然把整個門扇都扯了下來,這下子讓大風更為慌張,越是想趕快把門立回去越是手忙腳亂地弄不好,他那張英俊粉臉也就愈發地通紅,好容易花了半天才將門安好,一閃身便消失無蹤。

這冒冒失失的大風啊,隻怕是想起了那天夜裏撞見我跟飛揚洗澡的事情,讓我看得嘻嘻地笑。

“飛揚,我不要睡了,我要你抱著我。”

“好。”

“飛揚,我要……我要……”

我本來很想說,飛揚,我要跟你雙修,可這事我實在是說不出口,一咬牙將外麵的長衣消隱了去,籠著如霧紗衣縮在飛揚懷中。

飛揚的臉眼見著便紅了起來,“咳,咳,這個,夢兒,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說,好不好?”

我伸出如雪皓臂環著他的脖頸,**著他的唇,“不好。”

飛揚將我摟著更緊些,“唉,夢兒,傻孩子啊,沒關係的,飛揚哪裏便會生氣。”

我怔了一下,抬起頭來望向他的眼睛,他眼裏的笑容很坦然,擁著我的手臂,堅定,而且溫暖。

唉,飛揚啊,我怔怔地看著他,他也就由得我看著,相對無言,但眼裏的柔情卻些些地濃了起來。

我低低地喚道,“飛揚啊。”

他揚了揚眉,笑著看我。

我望著他的眼睛,柔柔地道,“飛揚,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飛揚似是不曾想到我會說出這句話來,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眼裏的喜色便漫延開去,臉上的神采也更加明朗。他吻了下來,那個吻如此甜蜜,連仙靈之氣都變得更加地活潑,沛然無匹地在我們之間流轉。

“咣當”一聲從門邊傳來,把我和飛揚都嚇了一跳,抬眼看去。

居然還是大風這家夥,滿臉驚惶地擺出一個古怪的姿勢:右臂屈起立在身前,食指中指叩著,像在在敲一扇並不存在的門。可他身形雖然極是好看瀟灑,整個人卻如被瞬間冰封一般僵僵地立著。

在他身前,是轟然倒地的木門,四周騰起數股小小的煙塵。

我們三人麵麵相覷了半晌,然後我終於放聲大笑,笑得身上發軟,伏進飛揚懷中。

飛揚怕大風麵上不好看,拉過旁邊的被單來將我蓋住,竭力忍住笑道,“大風,你快進來罷。下回敲門時,勁道可以再稍稍地少用一些,我們凡間的門怕是遠不如你在青邱的門結實。”

大風又傻愣了一會兒,臉越來越紅,我幾乎都能看到他的黑發上開始飄著火星,最後他跺跺腳,一轉身再度消失。消失前,我隻見他將左手的一件東西向桌上拋去,屋中傳來不知是他在哪裏說的話,“貓兒你告訴飛揚怎麽吃。”

吃的?我之所以喜歡跟無咎去找大風,就是因為他每次都會給我準備好多好多既好吃又好玩的東西。

聞聽大風說這是吃的,我頓時大喜過望,連頭都不覺得痛了。先是一揮衣袖,在門口幻上一重厚門擋了樓下無數好奇的目光,再跳了過去拿起桌上大風留下的東西細細觀看,接著便開心得叫了起來。

“大風,大風,你在哪裏啊?!天啦,這是海鵠靖啊!!飛揚快來,大風怎麽搞到的,這海鵠靖可是夢兒見過最最好玩的東西。”

飛揚走過來,“哦,夢兒,能讓你開心成這樣,多半不是凡間之物?”

我激動地握著手裏那隻海鵠靖,邊笑邊跳,“海鵠靖可好玩了,飛揚,大風說讓我們一起吃呢。”

“哦?海鵠靖是什麽東西,讓我看看,哦,像隻蛋嘛,蛋不就煮煮吃了,難道還有特殊的吃法?”

“海鵠靖才不是蛋呢,嘻嘻,”我開心地那上麵親了一口,“飛揚啊,海鵠靖是海鵠和菌人以仙靈和魂魄結的結界。菌人你知不知道?”

飛揚笑著搖頭。

“海鵠呢?”

“是不是一種大海鳥?”

“沒錯!”我嘻嘻笑道,自覺自己又在幼獸換毛,“菌人是大食國一個奇特小島上的出產。那島上全是黑石,卻偏偏長一種怪樹,枝紅葉青倒也罷了,怪就怪在那樹上每三千年便會生出一些小孩子來,這便是菌人。菌人慢慢地能長到六七寸高,會笑,手啊腳啊的也都會動,隻要頭發在樹枝上,便能慢慢在樹間行走。可是,他們不能離開那樹,一旦被摘離樹枝,哪怕連枝摘下,菌人就死了。據說菌人五千歲便可開口說話,若是能活到一萬歲,則發落而直接成仙。”

飛揚望著我輕歎,“但他們都活不了一萬歲?因為別人要吃他們?”

我笑了笑,“飛揚,他們不算是人的,是菌人樹的樹果啊,一棵樹哪裏能讓顆顆樹果都活成樹精?所以,被人吃也很正常。”

飛揚搖頭,“夢兒,對不起,若這海鵠靖便是用你所說的菌人煉製的丹藥,我不想吃。”

[唔,上次是哪位大人說滴,飛揚是禦弟來著?嗯,飛揚果然禦弟了一回,唐僧哥哥吔~~]

我嘻嘻地笑,“笨飛揚,夢兒可是很有原則的神獸哦,我不吃妖精的,樹精也是妖啊。”

“那海鵠靖是什麽?”

“菌人是不能離開樹的,離開便死,但卻有一個例外。”

飛揚這回很配合,問道,“什麽例外?”

“海鵠。海鵠本是鵠國的,向來隻食鵠人。那鵠人也大約七寸長,被吃之後卻不死,能在海鵠腹中繼續活著壽數終了。大食王國和那鵠國相去倒是不遠,偶而海鵠也會飛到大食王國去,若是餓了,倒也將就就吃個把菌人。若是海鵠吃了菌人,這菌人雖離了樹卻不會死。於是,菌人便大有可能跟那海鵠一起活到千年以上,甚至,萬年之後同登仙界。”

飛揚終於開始感興趣,“有趣有趣。夢兒,這海鵠靖可是吃了菌人的海鵠下的蛋?”

我嘻嘻地笑著,“當然不是啦。跟你說了嘛,海鵠靖是海鵠和菌人以仙靈和魂魄結的結界。整整萬年的時間無法分開,於是常常地,菌人和海鵠會相濡以沫,十個裏麵有五個最後都不願意同登仙界,寧可重入輪回,下一世在人間作夫妻。而這結界,便是他們重入輪回時,用他們倆修煉數千年的仙靈之氣結出的結界。”

“哦,”飛揚雖然還是不明白我為什麽高興,隻是見我笑,他也就笑笑,“的確很有趣,難怪佛說,世上萬物俱為有情,便是樹上的木精,也一般地有七情六欲。既是以仙靈之氣結的結界,夢兒你便吃了它吧,也許下一次你的法身便能撐得時間長些。隻是,你說這東西除了好吃,還好玩,怎麽個好玩法?除了仙靈之氣,這海鵠靖還可以用來做什麽?”

我擺出一付神秘的樣子,詭異地笑。

“看姻緣。七界裏,上窮碧落下黃泉,糾纏不清的姻緣。”

[注:菌人的傳說出自《述異記》:“大食王國,在西海中。有一方石,石上多樹,幹赤葉青,枝上總生小兒,長六七寸,見人皆笑,動其手足,頭著樹枝。使摘一枝,小兒便死。”三千年,五千歲,一萬歲什麽的,自然是小青在鬼扯。嘿嘿。]

[注:海鵠和鵠人的傳說出自《神異經》,據說此書是東方朔寫的。“西海之中有鵠國,男女皆長七寸,自然有禮,好經論、跪拜,壽三百歲,人行如飛,日千裏。百物不敢犯之,惟畏鵠。鵠遇吞之,上壽三百歲,在鵠腹不死,而鵠一舉千裏。”海鵠吃菌人?那當然是小青在繼續鬼扯。都是西遊記人參果的山寨創新版,嘿嘿。]


第二十六章 姻緣?我不想看

“姻緣?”飛揚的興致終於大大地上了來,“姻緣不是應該去三生石上看麽?”

“三生石是可以看啊,可三生石在哪裏,你可曾見過?”

飛揚搖頭,笑道,“我以為三生石應當在仙界,原來不在?”

“不在。仙界隻管人間界的姻緣,被記在月老的簿子上。但仙魔兩界和昆侖的卻不在其列。”

“哦,那些都在三生石上?那麽,三生石究竟在哪裏?”

三生石的傳說乃是無咎告訴我的,一想起無咎我便有些興致索然,低低答道,“我聽無咎說過,三生石本來在神界,我們是看不到的。”

“本來?”飛揚的感覺倒是敏銳。

“是,本來,但無咎不曾細講,似乎孟婆從神界被罰下鬼界便跟此事有關。”

飛揚不說話,隻望著我,我勉力振作精神,推了他一把,笑道,“你這人真煩。不說了,夢兒既非凡人,又找不到三生石,當然隻能用這海鵠靖才能看到姻緣。想當初,我曾偷看師父和我雲白姐姐用過一隻海鵠靖,居然看到他們以仙帝和仙後的儀禮成親,嘻嘻,飛揚,我們也看看,好不好?”

飛揚望著我,眼裏的神色我一點點都看不懂,良久才靜靜地道,“夢兒,我不想看。”

飛揚這話說得平淡,卻聽得我心頭大痛,連手裏拿的海鵠靖都差點滑落地上。

我隻道我跟飛揚在一起卿卿我我,我們都會忘記了我心裏的那個人,哪知道,我從不曾忘,而飛揚,其實也從不曾忘記。

我和飛揚便如此默然相對,再無初時的開心、甜蜜和興奮。

一團火焰忽地在屋中燃起,大風的聲音從那火焰裏傳了出來。

“飛揚,貓兒,你們完事了沒有?又出事了,速來城東正見寺!”

城東的正見寺?飛揚**,江陵城外原先隻有一座冷冷清清的正見寺,莫非那正見寺也是天魔的地盤?我將海鵠靖放入袖中,跟飛揚對視一眼,飛揚也是一臉詫異神情,卻拉起我的手來,急急地向門外掠去。

還不曾到得正見寺,剛出了江陵城的東門,我們能遠遠望見城東那道山脊上的黑煙,幾乎將那一片的天空都染作了黑色。

我終於問了出來,“飛揚,這正見寺你以前去過嗎?”

飛揚點頭。

“也跟崇觀寺一樣?”

飛揚搖搖頭,“正見寺香火鼎盛,但幾位僧人卻都持禮禮佛,平日裏隻是誦經講法,哪裏有什麽送子羅漢之類的東西。佛祖在《金剛經》裏**,‘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所以,那天我一聽那小和尚說什麽送子羅漢,天現神通,就知道他們多半是魔家眷屬,不會是正宗佛門子弟。”

哦,難怪飛揚也能看出那小和尚不是人。

“哦,飛揚,那魔將回魔界之前**不會跟你善罷甘休,是為什麽?他說你居然會什麽降魔手印和施無畏印,那又是什麽東西啊?是你捏的訣麽?”

飛揚腳下不停地帶著我向山上起火處掠去,一邊微笑道,“那是佛家的手印,我隻會一式仙訣,便是你家無咎在明月玉璧裏教我的,用以召喚無咎璧。而佛家的手印我卻學自我師尊,師尊道,佛家隻怕會遇大劫,要我適時護法。敗壞佛家的多是天魔和魔家眷屬,所以降魔衛道之時,降魔手印甚為重要。”

我其實並不曾細聽飛揚所說的降魔手印,剛才飛揚提及他學的那一式仙訣,倒是讓我想起了無咎璧。

“飛揚,大風如此急急相召,隻怕會有敵人,剛才我們應該在城裏再買一柄劍給你的。”

飛揚搖搖頭,“若是普通江湖中人,大風不用出手,我也無須用劍便能解決。但若是天魔去犯了正見寺,隻怕哪怕人間再好的寶劍都無甚作用。”

“那……飛揚,”我猶豫了一下,終於將我剛才想到那事說了出來,“飛揚,無咎璧向來便是無咎的仙甲和神兵,你不妨試試,也許能用無咎教你的那式仙訣再將它喚了出來?”

飛揚停住腳步,想了想,笑道,“這倒也趣。玉璧本是飾物,也能用作神兵?”

我點點頭,“我曾被天魔妃攝魂帶入魔界,無咎當時便是用無咎璧作的兵器,前次那天魔魔將用的是暗血戟罷?當年天魔妃屬下魔將雖也是用暗血戟,魔力卻高深多了,那戟連山峰都能削去一截,偏偏就拿無咎的無咎璧無可奈何。”

飛揚點點頭,如初見時一般,雙手相合捏了一訣,果然,無咎璧憑空出現,落入他的手中。

我許久不曾見到無咎璧,此刻看來,無咎璧上霞光隱隱,已不再是仙靈之氣被世間俗塵磨得黯淡無光的模樣。我突然想起我那識海裏的金色微粒,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什麽變化?自上次跟飛揚一同去看了一回之後,我便隻是隨隨便便地任仙靈之氣流轉,卻懶得不肯修煉。今日要去正見寺,不便沉入識海細看,待這事完了之後,我恐怕得好好修煉一下才是。

飛揚拿著無咎璧,拇指食指輕扣,彈了一下,諍地一聲如龍吟鳳嘯。隨著那聲龍吟,我竟眼見無咎璧上騰起一重仙霧,倏忽化作龍形,長須五爪,在飛揚頭上回旋片刻之後才昂首奮身地踏雲而去。耳畔,風雷之聲隱隱。

我正和飛揚麵麵相覷,大風的身影驀地出現,瞪大眼睛道,“你居然能讓無咎璧龍吟?”

我奇怪地瞪著他,“這有何難?”

大風怪笑兩聲,指著我對飛揚道,“你讓貓兒彈彈試試,就我們幾個老家夥才知道,無咎璧根本就不是玉,我倒要看看貓兒能彈出什麽來?”

我極為不服氣地一把從飛揚手裏搶過無咎璧來,像模像樣地鼓足了仙靈之氣一指彈去,卻隻聽到輕輕的一聲,“啪”,把我的手指頭彈得生痛。

我痛得皺眉,“死大風,騙我,你倒也彈一回試試?”

大風嘿嘿地笑,“我才不會自不量力地去做這等傻事。”

飛揚若有所思地道,“大風,龍吟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嗨,你既能讓無咎璧龍吟,便能想讓它如何它便會如何。”

“比如,化為長劍?”飛揚低聲道,將無咎璧握於手中輕輕地一抖,一柄樸實無華的長劍霎時出現在他掌中,素白如玉,無鋒無刃。

大風撫掌道,“飛揚你果然有悟性!”

正說著,山上正見寺處傳來一聲暴響,火頭上竄,原先隻有黑煙,此刻卻是紅如落霞般的熊熊火焰!

“不好,唉,我聽到無咎璧的龍吟聲,一時高興下來接你們,大約卻被那些人攻了進去,唉唉……”

大風歎著氣,將我和飛揚拉在一起,隻一個轉身便到了正見寺的大雄寶殿之前。

剛才那聲暴響隻怕便是從這大雄寶殿傳出來,隻見火頭上湧,貪婪地舔食著大雄寶殿已經坍塌的大梁門楣窗欞。

奇怪的是,這裏並不是天魔,而是一隊官兵。他們已放火燒了兩側的廂房和大雄寶殿,正在準備放火燒後麵的一座小樓,而樓前端坐著數個和尚,火都已經燒到了腳邊,人也被熏得氣息奄奄,卻始微笑著盤坐,一付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

大風怒氣衝衝地一閃而去,雙手虛按幾下,便將那些已經燒到木樓柱腳的火頭給抓在手裏,一合手,火便無影無蹤。

他抱著雙臂,站在那些和尚麵前,對著眼露恐懼的官兵們道,“早跟你們說了,大家都是人,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一個貌似小頭目的小官顫顫抖抖地上前喝道,“你是何人?敢妨礙我們官府行事?”

大風極為不屑,“我是何‘人’?嘿嘿,我不是人!”

那眾官兵本來見大風將火頭抓來抓去就已經心生懼意,此刻聽得他說他不是人,更是害怕,眼見著便有個把膽小的腳旁開始有些**的水流了下來,甚至還有人被駭得跌落了手中的火把,倒是把他自己的鞋給燒著了,趕緊在那裏跳腳。

那小官隻怕也嚇得要命,卻偏偏還硬著頭皮道,“我們有城守大人的命令,大仙切勿妨礙官府行事。”

大仙?我嘻嘻地偷笑。無咎說過,凡人們最喜歡管黃鼠狼精叫做大仙,哦,狐狸精似乎也是大仙,哪裏知道真正的大仙應該是仙界的長者。他們更不知道的是,大風根本就痛恨真正的大仙,大風這家夥既然有了法身,隻怕是接近大神的級數了吧?

果然,大風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依然將雙臂抱在胸前,下巴高高揚起。

“你以為叫我大仙是捧我?我告訴你,我今天看這些和尚順眼,你們快給我滾吧,不然……”大風開始獰笑起來,手心一翻便是一簇紫色火花,輕輕一彈便飛到了那小官係在腰間的長劍上。

火花一閃而沒,小官訝然低頭時,發現腰帶下裳等等一無損壞,隻是地上卻有一攤紅熱的鐵水,汩汩地冒著泡。

那小官傻愣了半刻,一直到鐵水終於流近他的官靴時突然狂叫一聲,抱頭便跑,那隊官兵見頭兒都被嚇成這樣,自是丟盔卸甲地跟上,火把扔了一地,很是燒了幾雙鞋子幾隻褲腿。

幾個和尚見官兵走得遠了,這才站起來向大風合什為禮。

一名貌似主事的和尚恭恭敬敬地向大風施禮道,“多謝施主搭救。這樓裏的經書雖然不多,卻也是敝寺數代主持的心血,若被大火毀於一旦,小僧們萬死難辭其咎。”

大風擺擺手,“你們還是帶著經書走吧,走遠一些方好。”

飛揚先前一直不曾說話,此刻聽大風如此說,才道,“大風,為何要他們走?這些官兵又是為何要燒此寺?”

那和尚流淚道,“今日城守命典史大人前來,是因為前些日子城西崇觀寺出了妖人,以送子羅漢之名,騙了無數女子。城守道我們都是一丘之貉,要燒了我們正見寺,毀了經書,抓了和尚入監。”

飛揚搖頭道,“江陵城守怎的如此糊塗,魔家眷屬向來就是要擾亂佛門清修,若是如此行事,豈不正好是遂了天魔的意?”

飛揚話音剛落,便聽得有人桀桀冷笑,笑聲如夜梟般難聽。

“不錯,城守奉了懿旨,本就是要遂了天魔的意。”

隨著笑聲,飛揚手中再度現出先前的那柄玉色長劍,在我麵前劃出一道輕盈的長虹,叮咚數聲,幾枝小針跌落地上。

和我上次見到楚虞用的那針略有些不同,她的針上閃著碧光,顯是有劇毒,而這針雖然同她那針一模一樣,卻裹著同那日暗血戟射出黑霧一般的暗黑霧氣,無半點光芒。

我正在後怕,卻聽飛揚歎了口氣,淡然道,“楚虞,你也現身出來罷。”

第二十七章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難道真是楚虞的毒針?

可是這針雖然長得相同,楚虞的針上怎的會有魔界的煉魂?

我驚訝地抬起頭來,卻發現對麵不知何時出來三人。除了上次那天魔魔將之外,桀桀怪笑的是另一名粗壯醜陋的魔將,跟旁邊天魔魔將不太一樣,全身暗紅,卻和大風法身裏那種湧動的熾熱紅色不同,他周身的紅色,便如同已經幹涸的血液,烏黑,帶著血腥的味道。這人,我有些心驚膽顫地想,莫非是傳說中魔界的血魔?

兩人之間是名身材窈窕體態誘人的女子,白膚赤足,黑衣黑裙,黑紗覆麵,隻能看到一雙眼睛。但便是在那眼裏卻也仿佛蒙上了一層黑霧般地,什麽神色都看不見。

難道,這女子便是楚虞?

隻是,隻是,楚虞那針明擺是衝我來的,這裏這麽多人,她為什麽單單地要對我先下手為強?我想起最後一次跟她打照麵是在臨安分手之時,飛揚拉著我的手道要帶我四處玩玩,讓楚虞先回孟婆門,她那時很是開心地看了我們幾眼,像是卸下心頭一塊大石般的輕鬆歡喜。

怎的才過了半年,她便開始恨我入骨?

“飛揚,你果然好眼力,好功夫。數月不見,你竟已入了仙道?連我的攝魂針都能擋得下來,確是可喜可賀。”

她雖在話裏說著可喜可賀,那聲音卻無比冰冷,不帶半分人間情感。

“不敢,飛揚眼拙,若不是認出你的針來,怎也想不到當今皇上的寵妃竟是魔界中人。”

楚虞嬌笑,跟剛才那冰冷的聲音不同,這嬌笑聲如此親切嬌媚,讓人聽得心旌搖蕩,“魔界中人?不是啊,飛揚,楚虞哪是普通的魔界中人,飛揚,楚虞可是魔界天魔太子的獨女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眼波如春水般地掠過在場諸人,我頓時覺得心神搖動,趕緊收斂神識。過了半刻才抬頭看了看別人,大風似乎沒受什麽影響,但原先站在我們身旁的那幾個和尚卻眼睛直直地向她那方走去,一步一步走得艱難無比,剛走得兩步便眼中流血,腳步蹣跚。而楚虞身邊那兩名魔將的反應卻更加奇怪,一左一右地跪在她的身旁,不敢看她。

飛揚微微地笑了起來,手裏的無咎劍瞬間消失,右手當胸成掌形,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左手則以拇指與中指相觸,其餘三指自然舒散如蓮花,低低地輕喝一聲,“咄!”

[雷嗎?FAINT,我為什麽會覺得雷捏?]

那聲輕喝似乎不含什麽仙靈之氣,卻讓我覺得心頭一陣暖流湧動,我本來已經覺得楚虞美得舉世無雙,此刻看去,原來還是一名著黑衣的女子,周身上下俱是黑霧流轉,而幾個和尚頭上,也停著黑霧,隻被飛揚一喝之下,生生地在空中僵住。

那為首的大和尚突然醒悟過來,就地盤坐下來,用的居然便是上回飛揚在崇觀寺裏用的那兩隻手印。哦,那天的天魔魔將說是什麽來著,對了,是降魔手印和施無畏印,剛才飛揚的兩個手印卻有一個跟上次不同,不知又捏了是什麽手印,有著什麽作用?

楚虞收了嬌笑,滿麵陰沉,“沉沙過來稟報道在人間現了昆侖神君,居然還有佛宗餘孽,本殿還不肯相信,哪裏想得到那佛宗餘孽竟然是孟婆門主辰飛揚。早聞辰門主師門神秘,原來是少昊門下。”

飛揚搖頭,“我師尊乃是少昊棄徒,所以飛揚並非少昊門下。”

楚虞貌似在笑,眼裏卻透出好些惡毒,“是與不是都無甚所謂,我們既然能在江陵設了崇觀寺對付小小正見寺,豈會放過少昊那麽大的佛宗傳承?隻怕再過得數月,天下少昊門人都得成了無門無派之人。”

飛揚冷冷地看著她,“就算你們滅了少昊又如何?是非自在人心,世人又能被蒙蔽多久?”

“人心?世人?”楚虞先前還麵如止水,此刻卻狂笑起來,隨著她的笑聲,數朵黑雲突如其來地顯現出來,翻滾湧動,一枝枝細細的閃電在黑雲之間,若隱若現,劈啪作響。

“世人如草芥,不過我魔界腳下螻蟻,欄中豬狗!”

這是什麽話?!

魔界雖從未惹上我們昆侖虛,但我卻也曾聽得仙界一眾師兄弟們提及過魔界。據說自佛宗去後,魔界便愈發囂張,先前甚至曾經欺上過七重天去。好在這任仙君頗有些能耐,數千年前一場仙魔大戰,打得驚天地泣鬼神,卻終是將一眾天魔血魔黑魔等統統趕回了魔界。我家無咎本是散仙,仙界識得他的人都不多,但在那一戰中卻很是施了些移山倒海的大神通,雖跟魔界從此結了大仇,在仙界倒是聲名鵲起,以修為和道法聞名。

哼,他們說得果然不錯,魔界之人向來隻念一己之私,神擋殺神,佛擋弑佛,單從這女魔頭說的話來聽,便確然是瞎說八道,沒半份人味。

凡人們真是可憐,魔界以之為畜欄,仙界以之為煉爐,師父曾要我背道書,內中便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貌似如此對凡人很是合了天理,哼哼,可我就是偏偏不喜歡。

我正待反唇相譏,飛揚卻搖頭道,“一切天地生靈莫不輪回往複。你以為你現下是魔,可知你曾經是人?你現下看他們是人,豈知他們卻是過去的魔,未來的佛?”

這話聽得我有些恍忽,似乎想到了些什麽,卻怎麽也抓不住那想到的東西。我望著飛揚,他隻淡然立在那裏,仿佛世間萬物都是一般的尊崇,值得他為之付出一切,卻又仿佛包括他在內,萬事萬物都是一般地如浮雲。風起雲湧,雲過無痕,天終還是那片空無一物的天。

楚虞啐道,“我道隻有我魔界才說瘋話,辰飛揚你莫非也是我魔界中人?也罷,你既是佛宗餘孽,我自然不能留你在這世間,沒了你,這小丫頭卻是個大麻煩,今日我便幹脆一起除了去!”

話還未說完,她已然出手,雖然連指頭都不曾動得半分,天空中卻開始飄起了細微的幽香,黑雲驀地壓了下來,一個巨大的天地隱隱在其中顯現,天魔韻又再次回響在我耳邊,而一左一右,天魔和血魔已然跟飛揚和大風打了起來。

大風對上的是那粗壯的血魔,他又現了他的法身,一杆長槍或挑或擊地上下紛飛,每一動處,長槍顫震發出嗤嗤尖嘯,舞至極處時,槍尖銀光閃閃,槍影回旋如風,一時間隻見紅光不見人形。那血魔使的是兩柄短斧,根本施展不開,若不是他的盔甲粘稠如血般堅韌,隻怕早就敗下陣去。

飛揚自然對上先前的天魔魔將,無咎璧化作的長劍矯如遊龍地跟那魔將的暗血戟拚了個旗鼓相當。先前飛揚似乎還有些顧忌無咎劍遇上了暗血戟可能會有閃失,使得小心翼翼,但幾下碰撞之後顯然是那暗血戟吃了些虧,於是飛揚再無顧忌,清角劍法一旦施展開來便如漫天銀星一般,無孔不入地向那天魔魔將滲了進去。

唯一落了下風的是我。

我雖然已然現了法身,但我人身劫尚未度完,哪裏知道該如何以這法身製敵,隻能冷冷地看著那楚虞,希望能多拖得些時間,大風或是飛揚結果了他們的對手,過來幫我。

楚虞跟我對恃了片刻,突然抿嘴而笑,“夢兒姑娘,楚虞可是眼見金甲神人一杵將你的法身打碎的,不知道……”正說及此處,我便覺得右臂上一痛,這楚虞果然狠毒,故意說著話分散我的心神,卻在說到中間時無聲無息地放出一針。

見我中了招,楚虞再不廢話,揉身而上。她的兵刃是兩柄短刀,同樣裹著黑霧。我實在不知道法身應該如何抵擋,隻能盡量地揮舞逸雲帶,苦苦支持。

大風喝道,“貓兒,用玉勝!”他就這一失神,血魔卻得了喘息的機會,眼見著他那邊爆出一團血光,腥臭難耐。

我卻實在無力去看大風那處究竟如何,隨手抽出發上的玉勝,向楚虞的短刃擊去。隻聽得叮當兩聲,楚虞的短刃便斷作四截。

楚虞大怒,隨手拋出一大把攝魂針,密如黑雲般撲來,古怪的是,我掌中握著玉勝,心頭便一點都不慌。心念動處,逸雲帶無風自動地挽出數圈雲紋,將那些毒針統統擊了下去。

“厲害啊,文夢,不過,你到過魔界罷?”

楚虞嫵媚地衝我笑著,一轉身化作祼女,瑰色的輕紗下凸凹有致的身體無比誘人,臉上卻是萬般風情。

我冷冷地道,“楚虞,我對女人沒興趣。”

“是嗎?”楚虞淺淺地笑了笑。隨著那個笑容,她的眼睛居然變得明澈起來,身上紗衣霎時變為一襲白衣,烏黑的長發披散下去,純潔,纖塵不染。

她靜靜地望著我,眼裏滿是悲哀神色,卻沒有淚水,是那種連淚都再流不出來的無以言說的徹骨悲哀。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執子之手,與子偕行。

相思化影,恩愛成仇,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

楚虞低低地將那小調吟唱出來,曲調平淡,並不一味地摧人淚下,可那淺淺淡淡的悲傷中,卻是心死成灰的絕望。

我怔怔地望著她,心下陣陣劇痛。

無咎便在我眼前,卻在我伸出去挽留的臂間化作光影碎片,他的身影從此在天地間再無痕跡,而那些曾經的溫柔撫摸,明淨笑容,睿智話語,再也追不回來,隻在我記憶之中,慢慢地被時光磨淡,磨淺,終至無法記起……

我以為我愛無咎,可我為什麽能接受飛揚?有了飛揚,我隻騙著自己他也許便是無咎,可他不是呢?當我心裏的無咎都被飛揚取代了的時候,七界裏,天地間,哪裏還有無咎的一絲影子,半點笑容?

既是如此,倒不如也去了吧,天地間既已沒了我的無咎,我留在這裏又有何意義?

頭頂黑雲間的世界開始變得清晰,那種黑暗就如永恒的安寧,默默地望著我,喚著我。隻要融了進去,心中便再無傷痛。

“夢兒!”

是誰在喚我?哦,是飛揚嗎?我心裏又是一陣痛楚,飛揚,對不起,夢兒再不能跟你相守,我要隨了無咎去。

“夢兒!”

飛揚這回的聲音卻近在身邊,我勉力地向他看了看,隻見他臉上又被劃了一道,臂上還有傷,卻握了我的手將他的仙靈之氣送了過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時,我的昆侖法身已然消失,不知是楚虞的法力太大,連我的法身都不能抵擋,還是,因為我的仙靈之氣再無涓滴,於是支撐不住昆侖法身,才受了楚虞的蠱惑?

有了飛揚那裏的仙靈之氣,我終於又回複了法身,冷冷地望向楚虞。而楚虞還是適才那般模樣,垂下眼去,低低地,似是在對我說,又似是自語。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這幾句話貌似清淺,我的胸口卻如被重錘相擊一般,“嘩”地噴出一道金色的血箭,與之同時,許是受我拖累,飛揚也噴出一口鮮血,麵色霎時間蒼白如紙。而仙靈之氣的流轉也緩了下來,先是我臂上的逸雲帶化作細碎光點,然後,手中的玉勝也在寸寸褪去。

我咬咬牙,從袖裏摸出了那隻海鵠靖,看了一眼飛揚,仙靈之氣不足,飛揚手中的無咎劍已經回了丹田,看我拿出海鵠靖,他隻笑了笑,笑得卻頗有些無奈。

我再也管不得那許多,管他將來的姻緣如何,我至少得活到那個時候,而現在,我想要的,隻是這隻海鵠靖裏的仙靈之氣。

見我拿出海鵠靖,本來還靜靜望著我們的楚虞卻動了起來,也不見她如何動作,攝魂針再度鋪天蓋地衝著我撲麵而來,而我此時已經完全回複了人身,除了手中一隻海鵠靖之外再無長物。

便是那瞬間,我卻居然還能看了看飛揚,將手裏那隻海鵠靖用仙靈之氣點燃塞了給他,再一把將他推開。

遠遠的,大風在跟血魔和天魔纏鬥,他身上不知是被血魔弄了些什麽東西,滿頭的火焰都有些發烏,他雖想要縱身過來,卻被天魔的暗血戟纏了回去。

大風這般狂傲的男子也會焦急麽?我隻聽得他在喚著“貓兒”,聲嘶力竭。

我不想回答,右臂上先前便被魔針射中的地方愈加地痛了起來,鼻端,已能嗅見魔界的血腥味道。





第二十八章 相思化影,恩愛成仇

望著那鋪天蓋地的攝魂針,我索性也不去做什麽無謂的躲閃,死則死矣,但願飛揚有了那隻海鵠靖的仙靈之氣,無恙。

哪知就在這片刻,飛揚那處竟爆出漫天光華,我愕然轉過頭去,卻見他立在空中高懸的海鵠靖下,周身都籠著如瀑如幕的仙靈之氣,佩雲淩虛般的縹緲。而溢出光華的卻是無咎璧,在他手中幻著七彩。

他微笑著望我,口中卻在低低地吟誦。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極而太極,化!”

無咎璧驀地從他手中飛出,從光點化作一個巨大的太極,陰陽魚中的陰極和陽極交替閃動,緩緩轉動,那些攝魂針被無咎璧的光芒一照便如同陷入弱水了一般,膠著,然後,緩緩地落了下地。

飛揚仍然望著我,手上卻不停地掐著各種法訣,繼續低吟。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

坤厚載物,德合無疆。”

[小青筒子繼續雷啊……]

聲音雖是飛揚的聲音,但那法訣,卻是我見過多次的法訣,由另一雙手,曾無數地輕輕撫摸過我全身毛皮的那雙手,漫不經心輕描淡寫地施了出來,然後便天為幕帳地為床地,裹了我們在天地六合陣中,任我肆意地跟他嬉戲打鬧。

“無咎……”

我低低地喚道,眼淚滾滾地落了下來。原來,飛揚果然便是我的無咎,這許許多多的日子以來,他從來便不曾離過我的左右。

而飛揚盡管不知道他是無咎,卻也一般地寵我愛我,我原以為這世上真是情深不壽,天意弄人,哪裏知道,其實,天意早就教他守在了我的身邊,兩情相悅,摯愛不移,生生世世地生死相許。

天地六合陣畢,方寸間便是芥子須彌,這世上再無任何人任何兵刃能近得了我身旁,我隻隱隱地能看到楚虞在外麵咬牙切齒地跺腳咒罵,大風則遠遠地狂笑,一杆長槍使得矯若遊龍,熾焰熊熊,大約是沒了牽掛,頃刻便占回上風。

我流著淚,向飛揚走了過去,“無咎……”

飛揚卻是一怔,如夢初醒,“夢兒,這……,這難道便是天地六合陣?”

我含淚點頭,“飛揚,大風沒有說錯,你便是我的無咎。”

話音未落,那隻懸在空中的海鵠靖終於燃盡,落了下來。

我上去挽著飛揚的手臂,柔聲道,“飛揚,既然你便是無咎,就不用再怕看我們的姻緣了,對不對?”

飛揚雖還是有些發怔,卻微微地點了點頭。

海鵠靖一落到地上便化為烏有,卻在我們麵前騰起了重重輕霧,慢慢地凝成了一麵巨大的水晶。水晶若鏡。

因是我點燃的海鵠靖,鏡裏的人果然是我。奇怪的是,這海鵠靖說是看姻緣,卻不知為何我一身戎裝地現了法身站在虛空之中,身後是昆侖眾將,戰鼓擂擂。不但有赤豹哥哥雲白姐姐,居然還有大風,這家夥不知道是修習了什麽東西,不再是現下那般紫得發黑的法身,周身都是金色祥雲,漠無表情地立在我身邊。

可是,整整一麵水晶中,都沒有飛揚,更沒有無咎。

飛揚苦笑,正疑惑間,鏡中一片擾動,迷霧再起,似是有極大發力的東西射了過來。待鏡裏清澈下來時,我卻已然躺在了大風臂中,心口處一杆幾乎盡根沒入的古樸長箭,便隻得一片白羽露在外麵。

而我的眼睛已然閉了起來,模樣也在緩緩地變幻,從法身回複人身,卻又變作一名清秀男子,再回複初得人身劫時的模樣。

更奇怪的是,我臉上沒有半分痛楚,隻有淺淺淡淡的笑容。

飛揚握著我的手越握越緊,捏得我掌骨生痛,卻聽得幻境中那個我斷斷續續地低語,似是辭世前的遺言。

“飛揚……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無咎說的果然不錯……這天地間的事情……真真是……強極則辱,情深不壽……”

水晶中那個我熟悉的身影逐漸淡去,我隻聽得她始終不停地在輕聲喚著飛揚和無咎,隱隱約約地有名陌生男子衝了過來,在對我急切地說些什麽,卻怎也聽不真切。迷霧再起,這回卻不再清澈下來,而是逐漸消散。

這,便是我的姻緣?

見鬼了吧,這哪能叫姻緣?!

我蹙著眉,瞪視著水晶原先所在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這海鵠靖專門跟人開玩笑的?

上回無咎給了我師父一隻海鵠靖,我偷看到那水晶裏我師父他們以仙帝仙後之儀成親,那時我也以為海鵠靖專門胡說,可是,上回大風卻道,我師父若是娶了雲白姐姐,是真的可能會做仙帝的。

可是我絕對不相信,飛揚會狠得下心來讓我死在他的箭下。

沒有理由,我就是不相信,死也不信。

旁邊,飛揚握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我抬起眼來看他,飛揚的臉上同樣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怔怔地望著我的身影先前所在的地方。

我將他的臉扳過來看著我,笑道,“仙界的太子是鳳林君,他是我師父的大哥呢,可我師父用海鵠靖卻偏偏見到他跟我姐姐一起成了仙帝仙後,那明擺著是不可能的嘛,而且,飛揚,你會殺了我嗎?有什麽樣的可能,你會想要殺了我?別理那隻笨蛋海鵠靖,它根本就是在瞎說。”

飛揚緊閉著唇,眼睛還是那般直直地,雖是看我,我卻始終對不上他的眼神。而我也從未見過他臉上會有如此神情,不是他慣常的堅毅,更尋不著一絲溫柔。

我突然害怕起來,踮起腳來**他的唇,他的唇涼涼的,沒有半分溫度。

“飛揚?!”我使勁地搖著他的肩,“你做什麽啊,飛揚?!跟你說了,這海鵠靖盡是瞎說,幻境而已,都不是真的啊。再說了,飛揚,你根本就是我的無咎啊,你既是我的無咎,我不可能會喚你做飛揚的,海鵠靖懂什麽。飛揚!無咎!”

飛揚還是用那般的神情看我,這一回,我卻對上了他的眼神,那眼裏,全是痛楚,像炎火之淵裏永不熄滅的大火般灼人。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心底下全是恐懼,隻能怔怔地看他,不知為何,淚水卻在眼眶裏打轉,我閉上眼,任淚水滑落。

無咎便是飛揚,我應該高興的,對不對?剛才在水晶裏的我,神色間真的沒有絲毫的傷心和痛苦,隻有淡淡的釋然,我說,“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就仿佛……就仿佛那一箭,從此便結束了我在這世間最大的悲哀。

如果悲哀需要用死亡才能結束,究竟會是什麽樣的悲哀?

不,無咎回來了,有我家無咎在,這世間真不會有任何的事情,任何人,可以再傷害到我。

娘娘曾說,這世間根本沒有不變的預言,當一切都被算中的時候,一定是落入了更大的算中。

海鵠靖講的這個故事,我,不信,絕不相信。

突然之間我右臂一痛,被飛揚拉近身前,他的唇還是那麽冰冷,卻瘋狂地吮吸著我的唇,咬得我生痛。然後,我整個人都被他摟進懷中,他的胳臂越摟越緊,似乎想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一般。

我右臂先前便受了傷,被飛揚這般地用力摟著,更是火燒火燎般地痛,我拚命地想要忍住,手臂卻不聽使喚地微微發抖。

飛揚便像被我從他的夢中喚醒一般,愣了一下,將我橫抱起來。

我抬眼四圍,天地六合陣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撤了去,前麵數十步遠,大風正神色古怪地望著我們,同樣的,不言不語。

“楚虞走了?”

“她說你既能使得動無咎璧,這架就不必打了。”

“大風,可否麻煩你帶我們回客棧?”

大風冷冷地回答,“你連天地六合陣的神訣都施得出來,何況區區咫尺天涯?”

飛揚抱著我,麵上卻還是剛才那種我從未見過的神情,他看了大風一眼,再不答他,轉身便向山下掠去。

飛揚的身法真快,隻怕客棧裏沒人看見他掠進了房間,真是如風刮過一般。

其實,以飛揚現在的道行,一般的仙訣都沒有問題,大風不曾說錯,咫尺天涯並不是多難的仙訣,可是難就難在,飛揚根本想不起所有無咎的過往,除了無咎璧的召喚訣,他從沒有學過仙訣。

我半倚在榻上,默默地看著飛揚站在屋子中間,手心裏捏著無咎璧,神情古怪。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從來都隻有在失神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一些些無咎的影子,今日若不是我已在生死之際,又有了海鵠靖的醍醐灌頂,他哪裏使得出天地六合陣的神訣來?而此刻再想記起當時那麽複雜的神訣,如何便能想得起來?

不知道無咎這是心劫還是情劫,但這劫,反正還沒走完。

右臂痛得更緊了,讓我心神恍惚,那攝魂針上隻怕有些不妥當的東西,我卻實在不想讓飛揚為了這件事煩心,待會兒我好好修煉一下,用仙靈之氣多流轉幾個周天應該便好。可是在修煉之前,我實在不放心飛揚的那個神情。

我歎了口氣,一邊回複了我自己的模樣,忍著痛,輕笑著向飛揚走去。他說過的,隻要是在家裏,他便歡喜我象他初見時的那般樣子。而家在哪裏呢?有飛揚的地方,便算是家吧?哦,不,無咎是有家的呢,我一直希望那裏便是我的家。

站在飛揚身前,我並不說話,隻笑著看他,把手放在他手中的無咎璧上,心念微動,以我的仙靈之氣牽引著他的貫了進去,再拉著他的手放開,任無咎璧靜靜地浮在那裏。

“飛揚,跟我一起捏訣,可好?”

飛揚望著我,雖還是那古怪神情,卻微微點頭。

我伸出手去,左手捏訣扣住飛揚的右手,再伸出右手去讓他扣住,就這般地圍了無咎璧,低聲叱道:

“陰陽往複,生滅有無。

萬物父母,變化綱紀。

生殺本始,神明之府。”

念罷,兩手同時一鬆,“現!”

無咎璧應聲大放光華,光芒到處,客棧的小屋已然不見,我和飛揚麵麵相對地,立在無咎的洞府之中。

無咎向來不喜奢華,仙君家流金溢彩的柱子,霞光萬丈的挑梁在這裏統統沒有,地上鋪的不過是普通的九葉龍須草,榻、床、幾案之類也都由些仙界常見的丹木作成。唯一特殊的地方是一堆青色的**,那是因為常常有隻文小狸在他家賴皮,無咎才去青要之山找了些荀草來替我作成小**,說是“荀草服之美人色”,就算不服,便睡睡也挺好。

[注:《山海經-中次三經》:有草焉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飛揚曾笑著對我道“我們凡人管這種地方叫做家”,一想到我可以和無咎一起回到他的洞府裏去,我心底下便滿是歡喜,連說起話來都帶著些幸福的微笑。

“無咎,能記得起來麽?這便是我常常去煩你的地方。你在仙界的府第。我向來便是個無法無天的小調皮,惹出天大的禍事來,你也從來都隻是抓了我在這**上打屁股,雖是神色嚴厲,打卻打得溫柔無比,生怕把我給打痛了一般。”

飛揚麵上的古怪神色更重,望著我,不語。

我笑笑道,“想不起來剛才這是什麽訣?這是陰陽二氣訣,你不肯教我天地六合訣,說是我無法操控,但隻要有你幫我,我卻可以施得了無咎璧陰陽二氣訣。雖不及天地六合那般仿若自成天地、無懈可擊,卻也能構建出一般仙人進不來的結界。”

飛揚搖搖頭,臉色愈發地難看。

我望著他,輕笑,“好啦,無咎,你想得起來也好,想不起來也罷,能用無咎璧結天地六合陣的,隻有我的無咎,而能跟我一起用陰陽二氣訣的,也隻有我的無咎。隻有無……”

我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飛揚摟進懷裏。他的唇跟著吻了上來,我後麵的話便再也說不下去。

可是,飛揚他今天究竟怎麽了?

這個吻裏,隻有狂暴,沒有溫柔。平日飛揚都隻是溫柔地輕觸我的唇,生怕把我碰痛了一般,此刻卻恨我如骨般地咬著,微微的腥味在我唇齒間彌漫,似是已被咬出血來。

他的手臂也不如往日那般地輕輕地將我環住,寸寸地向下溫柔撫摸。此刻,他用右臂摟了我,左手在我胸前用力地揉捏。我向來怕痛,這般揉法讓我痛得要叫出聲來,可唇被他堵了去,隻能盡力地向後躲,卻又被他右臂摟住,動彈不得。

好容易等他的唇放開了我,我剛要開口,卻見他還是那般的古怪神情,便如著了魔一般,伸手到我胸前的衣衫處用力一撕。我隻覺得胸前一涼,那一片峰巒起伏的雪白肌膚已然露了出來,被他揉出道道紅痕。



第二十九章 究竟是誰在度誰的劫

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不喜歡這種如同被羞辱一般的感覺,哪怕是跟飛揚,我連衣衫是可以幻化地都想不起來,隻拚命地要將他推開,胸前的那片肌膚火燒般灼熱疼痛。

可是飛揚真的不再是我那個溫柔的夫君,他將撕下來的衣裳隨手一拋,低下頭去,在我胸前狠狠地咬著,我痛得直激靈,死命地推著他的肩,“飛揚,痛!”

聽到我的聲音,飛揚居然沒有沒有絲毫憐惜的意思,用他的唇堵了我的口,卻將我按到席上,又是數聲撕去衣衫的聲音,跟著他便摟過我的腰來,直接進入了我的身體。

最初跟他雙修時的那種讓我痛不欲生的劇痛從下身處傳來,讓我一直痛到了心底深處,可是上次我心甘情願,這次卻是連逃都逃不開的動彈不得。

那種感覺,便像是從飄浮的雲端,落入泥中,我恨不能鑽入深深的泥底,永不出來。

淚水默默地流淌,右臂上被那攝魂魔針傷到的地方反而沒有那般疼痛,最痛的,是心。

待飛揚終於精疲力竭地放開我時,已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淚水仍然在不停地流,浸濕了我身下那些被陰陽二氣訣幻化出來的荀草**。

飛揚依然俯在我身上,臉上全是疲憊,終於不見了原先的那種古怪神情,眼神清澈,卻隻是讓我能看到那裏麵更多的痛楚。

我的衣衫已然盡數撕裂,原先雪白肌膚上盡是片片紅腫,還帶著些咬痕。我向來喜歡咬無咎咬飛揚,真不知道,被人咬卻是這般的痛,可是,再痛我也已然再覺不出來,整個心中都是,屈辱。

我連抬手去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扭過頭去,無聲垂淚。

飛揚終於開口,語氣平靜,“辰飛揚不過一介凡夫,不是什麽仙人轉世,更不是你的無咎。我會因為我的女人盼著我成為別的男人而痛苦,甚至會因為痛苦而無法控製自己。”

一件東西輕輕地放入我的左手手心,帶著飛揚的溫度,而身旁的無咎洞府又變回了客棧裏的客房。

“無咎璧還給你。你可以試著再找一個人試,看他願不願意成為你的無咎。”

說罷,我身上一輕,飛揚已站起身來,隻聽得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我便被他輕輕地抱了起來放到榻上,再拉上旁邊的單子來替我蓋好。先前他隻恨不能多傷我一分,現下卻像生怕碰痛了我般的小心翼翼。

我閉著眼,不去看他,他卻也就那般靜靜地立在榻前看我。最後,轉身離去。

“我以為你終有喜歡上我的一天,即便你始終愛著你的無咎,但哪怕隻有一些些的喜歡我,我也要拚了性命地守著你,護著你。但若你隻想著要將我變成你喜歡的人,對不起夢兒,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將自己變成他。”

“還有,我寧死也不會傷害你,死在我的箭下?不,夢兒,除非那個飛揚不再是我。”

門開,門關。

飛揚向來行步如飛,為什麽此刻他的腳步聲如此清晰,便如踏在我心上一般,步步遠去。

飛揚的話說得平平淡淡,卻比他適才的侵犯更讓我痛苦。我死死地在掌心攥了無咎璧,恨不能將它掐進我的血肉裏去。

我究竟是太愛無咎了,還是太不愛飛揚?當我發現飛揚真是我家無咎的時候,我真的全是歡喜,卻忘了飛揚向來驕傲,便是神仙,他也是一般地看不上眼。

那麽,我真的沒有一些些的喜歡飛揚麽?無咎……每回想起無咎,我便想在他懷裏賴著,由得他撫摸,但……我可曾想過要跟我家無咎像跟飛揚這般的做夫妻?飛揚說,仙侶是仙家的事,夫妻卻是凡間之事,為什麽我一想到無咎便想起他的寵愛,一想到飛揚,卻想起跟他的那些同生共死和抵死纏綿?

我知道,無咎便是飛揚,飛揚便是無咎。所以,不,我不是一些些地喜歡飛揚,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飛揚。

可是飛揚會變成無咎嗎?若他真變成了無咎,那飛揚呢?我的頭又痛了起來,劫數不定,無人能知其中天意安排。我的眼前浮出無咎的溫柔憐愛,跟飛揚的滿麵傲氣和那許多的曖昧笑容糾結交纏,無以割舍。

這該死的心劫情劫,究竟是誰在度誰的劫?

無咎璧從我掌心滑落,“當”的一聲輕響。

如何我會拿不住無咎璧?抬起手來,我大吃一驚,那已不是年輕女子的雪白柔荑,而是……

我看熟了幾百年的,青如水色的毛皮!

我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臉,再看了看身子,還好,一切如常。仔細看時,才發現是從那攝魂魔針傷過的地方開始,先向下漫延去,一直到爪尖,現在還在向上漫延,估計再過些時候,這整隻右臂都會變成我當文狸時的前爪。

可是為什麽?我隱約記得師父在我度人身劫時曾經叮嚀過我什麽,似乎是人身劫須得度完了這人身才能穩固,不然,如何會變回原先的神獸之身來著?唉,我全然忘記了,隻想著過了人身劫便能跟我家無咎在一起,哪裏還管有什麽需要小心的地方。

我用左手拾起跌落地上的無咎璧,突然之間心頭一慌。

我知道為什麽飛揚離開時的腳步會如此沉重了。

飛揚丹田被傷,根本便是以無咎璧為全身仙靈之氣的氣海,這……沒了無咎璧,飛揚他會怎麽樣?雖是仙靈之氣已然將他的身體修複一新,但沒了仙靈之氣,沒了內功修為,他若再遇到楚虞或是魔界諸人,該怎麽辦?

天魔在崇觀寺臨去之時那句話猶在耳邊,“這事我們魔界卻不能善罷幹休……小子,你等著,我們總會再找著你的。”

想及此處,我登時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地幻出一身衣衫向門外奔去。拉開門,卻一頭撞上在門口的大風,差點摔上一跤。

“跑什麽跑?慌慌張張的,無咎呢?”大風一把將我抓住,我才沒有撲到樓下去。跟著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嗤地一聲撕開我的衣袖。

我都快瘋了,怎的我遇到的男人都喜歡一上來便撕衣裳?

若這些衣裳不是我幻化出來,凡間女子哪裏來得及去紡紗織布做衣衫?

不待大風說話,我掙開他的手,右爪照著他的頭用力敲去,恨道,“飛揚我就忍了,你這個死鳳凰,你賠我衣裳!”

大風這家夥動作倒快,居然又把我的手臂抓住,一把拖進房裏,沉聲道,“貓兒!你這手臂為何又是貓爪,又是傷痕?”

說著,也不答我回答,他的聲音轉寒,“無咎呢?你說飛揚你就忍了,這可是無咎幹的?”

我狠狠地用左臂推開他,再幻化出一段衣袖來遮了右臂,“不關你的事情!走開!”說著便向門外走去。

大風人影一閃,擋在門口,竟是他本相那紫眸紫發的模樣,串串火星在紫發上閃爍,紫眸裏更是燃著熾焰,顯是動了真怒。

“貓兒,真是無咎幹的?”

“我們夫妻的事情,與你何幹?”我向來吃軟不吃硬,圓瞪了眼看他。

大風的紫發已經燃了起來,火星化為火焰,飄飛,他的聲音冰冷,低沉。

“貓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你若是回複文狸之身,這人身劫就過不了,你也就再回不了昆侖,隻能度仙劫上仙界!”

我突然想起無咎曾說仙君那條青龍便是因為度了仙劫,永世不得人身,不禁打了數個寒戰,嘴上卻兀自嘴硬,“胡說,哪有這等事。”

大風冷道,“青狂。數千年前,昆侖最有‘出息’的青狂,便因度不了人身劫的情關隻能去了仙界,至今仍是仙君坐騎。”

我心裏越來越慌,自從中了楚虞的攝魂針,後麵的事便一樁接著一樁,我始終不曾好好地坐下來修煉,可是,即便是現在,我也不能坐下來察看一下這究竟是什麽原因。飛揚此刻不知在何處,若是他已被楚虞等魔界之人發現……我再打了數個寒戰,也罷,過不了人身劫,我還是我的文小狸,大不了沒有人身,反正飛揚也不想要我,有沒有人身,便又如何?

我輕輕一笑,自覺笑得很是雲淡風情,沒有牽掛,“大風,這跟飛揚沒有關係,不過是我挨了楚虞一枝攝魂針罷了。可是,飛揚的無咎璧在我這裏,我擔心他若遇到楚虞會出事,放我出去找他,好不好?”

大風不答,皺著眉頭又是嗤啦一聲撕開了我的衣袖,拿起我的右臂來仔細察看。

我歎了口氣,無奈地笑,“我這衣衫雖是幻化出來的,但好歹也是件像樣的衣裳,大風,你下回撕之前跟我說一聲,我把它幻化沒了讓你好好看,行不行?你若養成這般壞習慣,將來你家娘子可受不了。”

大風根本便聽若未聞,在我手臂受傷那處不知做了些什麽,再用力一按,幾滴鐵水便滴了下地。手臂被他按的地方火燒般灼燙,痛得我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使勁跺腳,“死大風,你做什麽!”

“死大風?哼,死無咎吧。無咎這小子太不像話,攝魂針還在你手臂裏,他居然不幫你起出來?!好了好了,哭什麽哭,我的涅磐火是一切天魔煉魂的克星,禍根算是去了。但是,夢兒,你還是得讓無咎想辦法才是,難道你打算人身劫曆完之後還有隻小爪子?”

“大風,”我用左手扯住他的衣袖搖了搖,用了哀傷的眼神求他,“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現在要去找飛揚去,回來我一定好好修煉。大風,你一向對我好的,讓我出去好不好?”

一邊說,我一邊輕輕地將他推開,果然對付大風也隻能用軟不能用硬,他歎著氣,卻被我輕輕一推便推了開去。

隻是,我應該到哪裏去找飛揚?

大風雖是可以用咫尺天涯帶我去任何地方,可是,飛揚已走了許久,他現下在哪裏?

第三十章 身上心上所有的傷

大風見我猶豫,開口道,“哼,你真是白跟華惟學了,華惟那家夥號稱仙君世子裏修為最高,你跟他學了幾百年,就學會一個幻術?得,說,你要去哪裏,我帶你去。”

我低下頭,“我不知道飛揚去了哪裏,我們……我……我說話不小心,傷了他……”

大風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好一會兒之後才道,“用無咎璧。”

“用無咎璧?”我頗有些奇怪地反問一下,突然想起上回在正見寺的半山處大風曾說就他們幾個老家夥才知道無咎璧根本就不是玉,“哦,你說無咎璧不是玉,那,無咎璧是什麽?”

大風不答,從我左手拿過無咎璧來,仙靈之氣一灌進去無咎璧便飄在空中。跟著他捏了個形態極其古樸的訣,白晳的手指間騰起一圈圈的微微紫芒,似是將不少功力都已灌注其間,他一指點出,點在玉璧正中,霎時間八道光芒便從無咎璧的四圍射了出來。

我隻聽得大風低低叱道:

“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錯!”[注]

隨著大風的話音,那八道光芒竟應了八卦之位開始流轉,乾坤艮兌震巽坎離,四句念完之後隻剩下三個卦位,三道光芒,一道細細的光芒指向正北,一道略粗的,指向正東,古怪的是第三道光芒,在無咎璧上滴溜溜地打著轉兒。

然後,隨著最後大風那一聲“錯”,所有的光芒消隱無蹤,無咎璧輕輕地飄了下來,落入大風掌中。

“這……這是什麽意思?”

大風將無咎璧放回我手裏,“無咎在東邊。走吧。”

“為什麽在東邊?那北邊那道光芒是什麽意思?還有,打著轉兒又是什麽意思,大風!”

大風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去不去?你剛才還道他有危險,此刻又想聽故事了?”

咳,大風果然了解我。我走過去,扯著他的衣袖,“好,我們先去吧。不過,找到飛揚之後你得告訴我,我……我……,大風,我真的好奇得要命。你要是不告訴我這無咎璧是什麽,我夜裏會睡不著覺的。”

大風哼了一聲,“我會關心你夜裏睡不睡得著覺?夜裏的事情,哼哼,還是無咎管比較好。”

說罷,身影閃動,我們已然到了江陵城的東門之外。

可是東門附近沒有飛揚,我跟大風來來回回地在城門附近仔細問過,沒人記得有如飛揚般打扮的人經過,大風更是沿著官道向東去了好遠,卻都不曾見到飛揚。

飛揚他究竟在哪兒?

就因為我喚他作無咎,傷了他的心,便真的從此離開了嗎?

身上被他弄痛的那些地方還在隱隱地痛著,我實在不敢相信便從此跟飛揚遠隔天涯,或者,堪堪錯過。

日已西沉,最後一縷金烏的目光穿過貌似繁華的城池,投向東邊無盡的鍾望大山,春已去盡,不知不覺中,初夏已經將滿山都鋪盡了綠樹,如土龍身上叢叢青甲,山脊上的正見寺也漸漸青黑起來,暮色四圍,梵鍾隱隱。

我突然心中一動,叫住大風道,“正見寺。我們去正見寺。”

正見寺被燒的大殿已經被清理幹淨,廂房倒還有兩間,我的目光掃過那些被熏得發黑的板壁,最後落在那座碩果僅存的藏經樓前。

飛揚果然便在那裏。盤坐著,微閉雙目,臉色蒼白如素絹,左手掐的是逆天訣,右手卻食指姆指相扣,餘下三指也微微曲張,**柔和,這不是仙訣,卻不知是佛宗的什麽手印?

我默默地望著他,心下卻是又痛又委屈。

許是先前太過擔心他,擔心他沒了無咎璧會被魔界的人欺負,擔心他被我無意間傷得太重會從此鬱鬱不歡,隻想著要找到他。

可是,真找到他了,我卻記起了我所受的屈辱,那些身上心上所有的痛。

我雖隻不過一隻文狸,卻實在是被我家娘娘和哥哥姐姐寵大,便是無咎也向來對我寵愛有加,我從不曾如此地被任何人狠狠傷過。身上那些傷倒也罷了,再痛再深的傷口也總有愈合的一天,可是,我卻不止受了那些皮肉傷痛,還被傷了心。

隻是,這傷了的心裏並沒有半點傷口,所以大約也就永遠也就不會愈合,於是這被傷的心就會這般地永遠痛下去嗎?

我輕輕地走了過去,俯下身來,看著他的臉。

那張臉上寧靜平和,雖然蒼白而疲憊,卻仍然是他一如既往的英氣剛毅。男兒開弓沒有回頭箭的毅然絕然。

看著他,我居然笑了笑,這才將無咎璧一口吞進腹中,再將唇湊了過去吻他,舌尖抵了他的天池,用仙靈之氣裹著無咎璧送進了他的丹田。

飛揚身子微微一震,睜開眼來,那雙眼裏清澈如水,明淨得看不到絲毫雜質,甚至看不到我在他眼裏的影子,像是種看破了紅塵般的釋然。

眼裏沒有,便是心裏沒有吧?

我垂下眼簾,轉身向大風那邊走回去。

從飛揚走到大風身邊,不過十數步,每走一步我都在想,如果飛揚肯叫住我,我會不會回頭去撲進他的懷中?或者,即便他在我身後叫我,我也應該高傲地昂起頭,繼續走向大風,將他拋在身後?

不,我做不到的,再心痛,再委屈,我也喜歡無咎,喜歡飛揚,喜歡我身後那個我在人間界的夫君。他說過,夫妻便是兩情相悅,生死相許。我們算是兩情相悅了吧?可是為什麽不等死亡來將我們分開,我們便即將分離?飛揚,你說你喜歡我,隻希望我能有一些些的喜歡你,可是,你難道不知道我真的喜歡你,如果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跟你在一起?

區區十數步,以我的倔強你的驕傲,隻怕便是這世上最遠的距離。

走完了這距離,從此,飛揚,我們的緣份,也就盡了吧?

最後一步終於被我一步邁過。

我錯了,也許飛揚真的不曾愛我,或者,即便愛過,也已經被我的無心之失燒成了灰燼,我的身後,飛揚盤坐的地方,自始至終不曾有過半點聲響。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大約,便是用他的清澈眼神冷漠地看著我,步步離去。

我背對著飛揚,任由右臂垂著,長袖擋了我毛茸茸的小爪子,隻以左手去拉大風的衣袖。

“大風,我們走罷。”

大風愕然地瞪著我,“就這麽走?去哪?”

大風看看我,再看看我身後的飛揚,一臉驚訝神情。

我的心卻痛如刀絞,飛揚果然便忍心就這麽看著我走?可是,我看不到身後他的表情,隻知道那裏一片安靜,他始終不曾開口喚我,至今,也不曾開口喚我。

我冷冷回答,“去你的青邱,不這麽走那還怎麽走?”

大風把我的右臂抬起來露出我曾經引以為豪的青色毛皮,怒道,“攝魂魔針的毒隻有他能……”

不待他說完,我便狠狠地將右臂抽了回去,暴怒之下,我居然有生以來第一次把咫尺天涯訣給使了出來。

天地如潑墨山水一般地隻剩下黑白,世間萬物不過白駒過隙,從我身旁流逝,待我再現出身形來時,已在青桐穀大風的那棵琅玕樹下。

伏在無咎替大風種出來的琅玕樹下,我縱聲大哭,這裏的六合陣仿佛還殘存著些無咎的氣息,大約,這也就是天地之間我唯一還能找到無咎的地方。

無咎,我喜歡你也是我的錯麽?

無咎,你真的是飛揚麽?

如果飛揚真的是你,你為什麽要對我這般狠?如此冷漠?如此絕情?

無咎,你究竟是不是飛揚?無咎,你說過,要讓我把他當成你,要讓他來替你好好疼我,可是他沒有,無咎,無咎你說話不算話,無咎,你沒有好好疼我,你沒有……

我伏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連琅玕樹都飄落下來幾片溫暖的落葉,輕輕地蓋在我的身上,仿佛數百年來若幹寒冷的夜晚裏,無咎在貪睡的我身上蓋上一件他的長衣。

也許是幻覺吧?

就如每次無咎給我蓋上長衣之後,也有誰在輕輕地撫摸著我。從長發,到脊背,再到我的手臂,那隻手好溫暖好溫柔,像是曾經的飛揚,和,我再也尋不著的無咎。

“無咎……”

我看也不看地撲進他的懷裏,可是,他的懷抱太過溫暖,幾乎是火熱的溫度,不,他不是無咎,也不是飛揚。

我抬起淚眼迷蒙的眼睛,大風正坐在我的身邊,將我抱在他的懷中。

我的頭都哭暈了,此刻隻能傻傻地望著大風,“大風,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哼了一聲把我放開,“我什麽意思?你非要撲到我懷裏來,我還沒問你什麽意思呢。”

我擦幹眼淚,“對不起,大風,我把你當成無咎了。”

“無咎?哼,你是說那個辰飛揚吧?敢對你這樣?哼,無咎也真是的,度個劫也能度成這般德性,果然元神這東西真是一分都不能少的,何況三分?”

“什麽元神?你說什麽啊大風?”

“我沒說什麽。好了,貓兒別哭了,我煩女人哭,你睡一覺罷,去我的青邱之澤還是就在此處?”

我隻覺得自己疲憊欲死,低低答道,“就在這處吧,有六合陣,應該不妨。”

大風白了我一眼,“在青邱就有妨?有我在呢,你當我是隻小鳥崽子,護不住你?”

這句話終於讓我笑了起來,淚水還在眼眶裏盈著,一笑便流淌出來,在臉上劃出兩道長長的淚痕。

大風一揮衣袖,我身邊再出現了上次的草席,再從袖中取出一隻青銅爵遞了給我。

“算了,你還是喝杯青桐子睡一覺罷。”

青桐子果然清冽,混著忘憂草散發的那些微醉的香,將我裹了進去,悲傷在漸漸淡去,我有些神思迷蒙了起來。

隱隱約約中,大風將我抱起來放到那忘憂草的席上,然後,天地間便隻剩下了忘憂草的味道。

迷醉。

隻有迷醉,才能讓我忘記一切,忘了無咎,忘了飛揚。

忘了我身上心上所有的傷。

甚至,忘了屈辱。

[注:前麵的神訣很多是小青胡謅的,有些是用易經裏的詞句雜以道德經,千字文,甚至還有黃帝內經……(PIA飛小青,這鬼扯的~~)

但這一段卻幾乎是原文,除了最後的“八卦錯”其實應該是“八卦相錯”之外,全文引自《說卦傳》,《易經》的一部分。這是很有名的伏羲八卦,又稱“先天八卦”。天地山澤雷風水火便對應了乾坤艮兌震巽坎離八個卦像。後來我們常用來卜卦的那個八卦圖是“後天八卦”,又稱“文王八卦”。比較公認的傳說是(我是說傳說,不是考據),易經的起源是“易更三聖”,即伏羲畫卦,文王演卦,孔子傳述。即易經的最基本的八個卦像乃是由伏羲創造出來的。OK,嘻嘻,小青這“八卦”的由來,夠八卦了吧?至於為什麽非要解釋,嘿嘿,介個是有原因滴~~~且往下看,且往下看……]



第三十一章 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

華燈溢彩,鞭炮轟鳴。

我坐在描龍畫鳳的紅轎中,一身的大紅嫁衣,長長的衣袖遮了我纖纖素指,堆金繡銀的錦緞蓋頭從我頭戴的鳳冠上垂下,同樣地掩了我含情微羞的粉麵。

一切簡直美好得如在夢中,我迷迷糊糊地扶了誰的肩下轎,再迷迷糊糊地被誰背進了院,跟著在某處跪了下去,雖迷迷糊糊地不知何意,卻滿心滿意地歡喜,再羞澀也要輕笑的歡喜。

蓋頭下麵能隱隱地看到,有人穿著同樣的大紅衣衫,瀟瀟灑灑地一甩前襟便跪在了我的身旁。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

拜完之後那人卻不曾留在我身邊,我隻得由得人擺布,由得人被人送到房中榻沿上坐著,靜靜地候著他。

喜燭紅光,隔著大紅的綢緞蓋頭,紅衣紅裙紅枕被,天地間全是紅色,喜氣洋洋。而我卻被那片薄綢隔在了喜氣之外,隻聽得外麵觥籌交錯,人聲鼎沸,他的聲音雖不大,卻總能穿過所有聲音來到我的耳邊,粉麵更羞,含情更熾。

漸漸的,人聲低了下去,門扇輕響,跟著紅燭的光便更亮了些。

他的靴子停在我身前,靜默片刻,便有一隻手來輕輕地掀起了那蓋頭,他穿著適才那大紅的衣衫,同我的一般繡了龍鳳,英氣的臉上帶著淡淡笑容。

“夢兒……”

我羞澀低頭,他卻托起我的臉來輕吻,衣襟半分,雪膚難掩,他摟著我緩緩地躺下,帳鉤滑落,被翻紅浪,香燈半掩流蘇帳。

天地之間,便隻剩下我跟飛揚。

指相扣唇難分地,抵死纏綿。

……

還是在這屋內,不過是紅燭換了明燭,將這屋裏映得亮堂堂一片。

我精疲力竭,發絲幾可滴水般濕濕地沾在了肌膚上麵,仿佛死過之後的輕鬆。

我的臂彎裏,有一個小小孩兒,眉眼像極了飛揚,正手舞足蹈地哭鬧。

飛揚坐在我身旁,眼裏滿是喜色,低低地道,“夢兒……是個男孩呢,你說,他長得像爹,還是長得像娘?”

……

遠山含黛,霧鎖清穀。

飛揚負手而立,在看那個小丫頭練些築基功夫,不時地歎口氣,“美酒飲教微醉,好花看到半開,纓兒啊,哪有一拳擊出不留後勁的?你須記得勢不可盡的道理,不盡,方才有轉寰餘地。”

我倚了庭裏的鬆樹看他教我們的小女兒,那孩子卻隻顧跟她爹頑皮不肯好好用功,不禁莞爾。

有人奉了杯熱茶給我,“師娘,您請用茶。”

我微笑接過,“宏林,十年來天天你都早起來給師父師娘奉茶,辛苦你了,什麽時候將你的徐影妹妹娶了來,你也好歇息歇息?”

……

曉風夜雨晚來煙,才釀就春光,便拜別流年。

又是熟悉的大紅燈籠,賓客滿堂,鞭炮齊鳴,震得滿山轟響。

我跟飛揚坐了堂上,看著璧兒攜了他的新婚妻子在我們跟著跪下,旁邊禮官高唱,“二拜高堂……”

我偷眼瞧了瞧身邊的飛揚,年華似水般流過,飛揚卻仍是我初見時那般模樣,英氣,剛毅,隻是被歲月再添了些大度和淡然。此刻他臉上滿是些欣慰神色,撚了長須點頭,對我道,“果是佳兒佳婦。夢兒,我們老了。”

我卻笑著搖頭,“哪裏的事,辰大俠聲名如日中天,哪有老了之理?”

……

清燈如豆。

我躺在飛揚懷中,迷迷糊糊地隻想睡去,卻舍不得飛揚的明淨眼眸,和那眼裏滿滿的深愛。

飛揚左臂摟了我,右手卻緊握了我的手,如初時般十指相扣。我望著他,好倦好累,卻怎也不肯睡去,他笑了笑,笑容釋然,低下頭來在我耳邊輕語,“夢兒,你我能相守一生雖已不易,但下一世飛揚也會去守著夢兒,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我含笑闔眼,一覺睡去。

……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繁星閃爍,月光如水般灑了下來,而琅玕樹的紅葉則如枝枝燭火般閃著光芒,一樹璀璨。

“醒了,貓兒?”

我從忘憂草的草席上坐了起來,頭還略略地有些暈,一時間想不起來這是何處。

有琅玕樹,哦,我抬起手來看了看自己,的的確確是我的爪子,還是那如水般青青的毛皮,並不是人身。

哦,原來,所謂人身劫,包括那個叫飛揚的凡人在內,其實都不過是我在琅玕樹下的一場夢幻。

為什麽那夢幻如此真實,讓我一想起飛揚這個名字心底就會隱隱地痛?

咳,一場夢罷了。

我堂堂一隻橫行霸道的文小狸,什麽時候會為了那些雞毛蒜皮的情情愛愛心痛過?我喜歡無咎,無咎也喜歡寵著我,不就夠了?

隻是,娘娘說我還不會做夢,有了夢才能無夢,所以我便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到達無夢的境界。剛才的那個夢,算是夢嗎?是誰說的,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孰知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

“貓兒?!”那人還在喚我。

我抱著有些暈的頭漫不經心地回答,“離……朱?是你麽?我頭暈呢。離朱,快給我一塊琅玕玉治頭暈。”

“離朱?!貓兒你睡糊塗了吧。”

我仔細地看了看說話的人,這人紫發紫眸,穿了一身以金絲繡了雲紋鳳凰的華美衣衫,年少俊美,確實不像我們昆侖的人。

哦,果然不是離朱,他比離朱要少兩個頭呢。

我抱著頭使勁地想,還是想不起來昆侖有這個人。陸吾、英招都很好看,但他們一個是有九條尾巴的老虎,另一個卻是馬的身子,背生雙翼。我哥哥軒昂也很好看,卻多了些剛健的陽剛之氣,究竟是誰,會是如此的一個俊美少年?

呯的一下,我差點摔了一跤,原來是那人揮揮衣袖,我身下的忘憂草席便消隱無蹤。

我大怒,爬起來伸爪便是一抓,卻被他拿住了我的手腕。

慢著,手……手腕?我瞪大了眼睛看著被他抓住的手腕,皓腕凝雪。

我結巴起來,“這……這……這是我的手?”

那人皺著眉頭冷道,“貓兒,你真的睡懵了?這一覺睡得夠長的,足足七日了。”

我這才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身子,左臂,右臂,左手一彈,一麵銅鏡浮了出來,鏡中竟是名美女,雖蹙了眉,卻也是瑰姿豔逸的芳華。

沒了忘憂草的迷醉,我有些清醒過來,望著身邊的那人小心翼翼地道,“大風?你是不是大風?”

大風白了我一眼,“才七日,你便能把世事給忘了,果然是隻傻貓兒。”

哦,我居然仍在人身劫中,既然如此,那飛揚……飛揚……我的心底越來越痛,忘憂草向來便是文狸的良藥,我此刻身上雖然再無一點傷痕,可那屈辱卻仍在我心底,隻怕永遠不會無法被抹去。

“大風,這世上,可是確有一個人叫飛揚?”

大風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問,先是有些詫異,然後答道,“有,也沒有。”

“他可是在這人世間?”

大風點點頭,“至少七天前,還在江陵城外的正見寺。”

正見寺?

我突然之間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心猛地向下沉去。原來,夢中那個要跟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飛揚是假,客棧裏那個決絕而去不念夫妻情意的飛揚才是真的飛揚。

果是天意弄人。

“貓兒,你可看過你的仙脈情形?”

我搖搖頭。

“那還不快看。”

我將心神收入識海,沿著仙靈之氣周行一圈,然後再退了出來。

“如何?”

“還好。”

大風瞪了我一眼,“什麽叫還好?還好沒死,還是還好沒全變回貓兒?”

我苦笑了一下,“還好沒全變回文狸。仙脈到了右臂便不再向下行,所以……”

“所以你現在完全無法修煉!這也叫還好?!”

我低頭不答。修不修煉又如何?沒了飛揚,便算是沒了無咎吧?我對整個天地間事,從沒有如此刻般的毫無興趣。隻是,不止如此,我剛才順便到識海裏看了看原先的那顆小微粒。我沒有想到,那居然是粒種子,已經長出了兩片青翠的小芽,閃著金光,祥雲繚繞。

可是,大約是我的仙靈之氣通行不暢,再不然,便是少了從無咎璧那邊送來的無窮無盡的仙靈之氣,那小芽很是有些萎頓的樣子。

大風哼了一聲,“不說話?行,讓我看看。”說著,伸手扣住我的脈門,送了一道他的仙靈之氣進來,我隻覺得一道熾流沿著左臂而上,流遍全身,最後,到了識海,被那顆小綠芽一口便吃了進去。

好在我那可以害死貓的好奇心還在,大風愕然的時候,我溜進識海裏看了一眼,那小綠芽跟我剛才相比,很是精神了些。似乎它對仙靈之氣是來者不拒?這倒有趣,鳳凰的仙靈之氣修煉深了似乎應當叫做紫魄吧?連我都覺得灼熱難耐,這小苗應該是屬木的,卻還能將火吞了進去?

我立在識海之中,眼瞅著大風似乎是不甘心又送了一道紫魄,從左腕脈門沿著先前的仙脈被我的仙靈之氣裹進識海,流入那團金光祥雲包裹的小芽之中。

然後,什麽都沒發生,隻有一絲微乎其微的仙靈之氣流了出來,繼續周行全身,吞了紫魄的小芽的顏色眼見著便又鮮亮了些。

這小芽實在好玩,上次飛揚道我識海便如太極的陰魚,陰魚中應該還有陽點在內,陽點即是生機。原來,這確是生機,不知這小芽長大了會是什麽?會開花結果麽?結出的果可是能吃的?

一想起那時與我一同立在此處時的飛揚,那種與我心心相印的溫存,我心裏便是大痛,黯然地出了識海,立在那裏呆想。

大風從袖中摸出一枚果子來,“貓兒,你既不肯去求無咎,那便隻有上昆侖虛這一條路,到那兒你家娘娘自會幫你想辦法。看這是什麽?”

我毫無興致地看了一眼,“沙棠果。”

“不喜歡?”

我接過那沙棠果,放入袖中,很是違心地道,“喜歡。”

“不喜歡就還給我!我閑得無聊去了趟昆侖,陸吾說你喜歡沙棠果,恰好千年沙棠結果,總共也不過數十枚,他讓我帶給你三枚。沙棠食之可履水而行,加上我給你的琅玕玉,你縱是過不了人身劫,也能過了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淵進昆侖虛。哼,貓兒你居然敢不領陸吾的情?”

我在心下歎氣。大風這家夥嘴硬,明明是把我醉倒之後特地去的昆侖虛,偏說什麽閑得無聊。沙棠哪是這時候結果,這明明是幾百年前的沙棠果,不知道被陸吾藏在哪個角落裏幾百年,還是被大風給搜了出來。

隻是,大風這番好意,我確實不能不領情。

於是我裝作很有興致地將那沙棠果拿出來看了一看才放入口中,嚼了幾口吞將下去,“唔,很好吃。代我謝謝陸吾吧,我這人身劫也不知會度到什麽時候,勞他們記掛。”

大風瞪眼怒道,“這是你這個小魔頭向來說的話麽?!貓兒你少給我沒出息!”

我被他罵得再沒有裝作有趣的興致,連反唇相譏都不想,默默地倚著琅玕樹坐了下來。

七日了啊,我左手摸了摸琅玕樹皮,放在眼前輕輕撚著,指尖燃出朵朵銀花。

我們前次從青桐山去江陵,一路玩玩鬧鬧也不過五六日便到了江陵城。我記得那日在正見寺我是提及要來青邱的,七日已過,醒來時卻仍然隻有大風,想來……,我心下又是一陣大痛,想來,飛揚真的是不再要我了。

過了好久,大風再度開口,“貓兒,辰飛揚並不算是無咎。我知道,你不去青邱之澤非要呆在此處,便是想在這兒等他,但他本來便要度佛劫,如何會為了你而貪戀世間情愛?”

我指尖一顫,銀花灼到我的發絲,一股子焦味,“飛揚不是無咎?什麽世間情愛?大風,你這是什麽意思?”

“哼,果然隻有這個故事才能引起你的興致。也罷,想來不當算我食言,今日我便告訴你罷。”


第三十二章 三分元神

我點點頭,不答話,卻熱切地望著大風。

大風歎了口氣道,“無咎究竟是何來曆,下四界裏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隻怕連你家娘娘都不見得真正知道。”

說到此處,大風久久不言。我實在忍不住插嘴,“大風,你也不知道?”

“我大致知道一些。之所以會遇到無咎卻也是因為後羿。你可知道後羿的神器是什麽?”

“後羿射日,他的神器自然是弓箭。所謂‘帝俊贈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國’。那時的仙君是帝俊吧,人間界的帝王卻是堯,後羿大約是要度神劫了,帝俊就賜給他彤弓和白羽素矰去人間界曆劫。”

說到此處,我心中一動,彤弓素矰,素矰可就是白羽!我終於知道那射入我胸口的箭是什麽,難怪當時那麽大的法力擾動,可是,後羿升了神界,彤弓素矰都應隨了他去神界才是,如何還會留在人間界?

大風卻沒察覺我的異樣,接著道:“不錯,隻是當時彤弓素矰都不過是仙器,對付我卻還差上一著,於是後羿先至奚祿山取了玉扳指,又至姑瑤之山取瑤草結成長繩。據無咎說,他本在奚祿山遊玩,那玉扳指乃是奚祿山魂,被後羿取走之後霎時山崩地陷,他那時大約還有些年少氣盛,跟後羿小小地鬥了一回,後來卻鬥得惺惺相惜成了,哼哼,成了狐朋狗友。既然談得投機,便隨了他來青邱繳我這隻大風。”

“到了青邱,後羿先讓人將我引了出來,將瑤草長繩係在素矰之上,玉扳指憑空給他的彤弓加了數倍仙力,一箭便射中了我的左翅。我本不在乎個把素矰,但無奈箭下係有長繩,我雖已飛到九天雲外,也還是被繳落下來,唉,實是不服啊……”

大風說罷,長歎一聲。

我也不多言,隻想著那時的無咎應該是什麽模樣神情,不禁想得癡了去。

“咳,我果是老了,貓兒,居然會想起往事。”

我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大風哪裏老了?我以前居然不曾在意,但真要論長相,大風當是我見過最英俊的男子,即便是我家無咎,也不過是勝在仙風道骨,溫雅高潔。我看啊,若是有哪界的女子喜歡上了大風,以大風的性子,隻怕便是那女子的劫數到了。

哦,不,不管我家無咎長什麽樣,他才是我心中那個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不管他是無咎,還是飛揚。我大約是太喜歡無咎了吧?所以才會有此劫數。也難怪我會著了楚虞的道兒,她說的我至今都不曾忘,她說,相思化影,恩愛成仇,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果然是恩愛成仇,情深不壽。

“好吧,還是接著講你的無咎。我被捉下來後,無咎得知後羿捕我的緣由竟如此不堪,於是向後羿求請,再去了昆侖虛求藥。從他們的交談之中,我隱約聽到,無咎似乎跟華胥國很有些關係。華胥國自伏羲出世之後便舉國飛升,不知進了哪一界,若果真你的無咎是跟華胥國有關,隻怕會是伏羲女媧那一輩的神人。”

“華胥國?踩了雷澤的大腳印而有孕,生下伏羲的那個華胥女子的華胥國?”

大風點頭,“不錯。但是,貓兒,無咎肯定不是華胥國人,否則便不會還在下四界。且不說伏羲女媧,伏羲之後的黃帝炎帝,應龍素女,黃帝再之後的三皇五帝,包括像後羿這般的小仙在內,都已經進了神界,無咎的劫數卻現下才到,隻怕他跟常人大大不同。”

“有何不同?”

大風搖搖頭,“此事少有人知。貓兒,你還是等無咎醒來之後問他罷。”

“大風,什麽叫醒來?對了,你那日道什麽元神少一分都不行,何況三分,是跟這個有關係嗎?”

大風哼了一聲,“貓兒,我說的話,看來隻有跟無咎有關的你方能記得住。”

被大風這麽一說,我的臉似乎微微地有些紅了起來,陪笑道,“哪裏啊,大風,你說你不是隻小鳥,你會護著我,我也記得。”

哦,我這話說的,是不是有些不妥,大風怎的也有些臉紅?可是惱羞成怒?

“咳,貓兒,無咎以前說你東拉西扯的本事非凡,今日我算是領教了。”

我剛張嘴想要反駁,卻被大風揮手製止,“別!還是我接著說罷。那日無咎璧上三道光你也見了?”

我點點頭。

“那神訣是無咎教我的,若是他魂魄消散了,可以以此訣去尋他元神。”

“可是那光芒有三道啊?難道……”我突然想起大風說的三分,“難道無咎將他的元神分成了三處?”

大風居然沒責備我開口說話,點頭道,“不錯。你家無咎修煉太久,元神太強,轉世的凡人之身不可能受得起,唉,無咎確實厲害,我至今不知元神如何分開,但你家無咎居然就能將元神三分,一分轉世,一分在無咎璧裏,而另一分……”

大風的話還沒有說話,突然一震,神色大變。

我被他的神色嚇了一跳,“怎麽了,大風?難道無咎這般三分元神有何不妥當?”

大風卻理都不理我,凝神靜氣地掐了個法訣,將一叢紫焰彈飛空中,倏忽不見。

半柱香後,紫焰飛回,大風一把將那紫焰抓進手心,沉吟片刻後居然笑了笑,那個笑容很是有些猙獰的味道。

“天魔那幫家夥居然敢去少昊惹事!哼,好在我在那處設了紫羽陣,貓兒,你可願意跟我去打一架去?”

“天魔?”我嚇了一跳,哦,楚虞那日曾過什麽再過得幾月,天下所有少昊門徒,都會變成無門無派之人,可是此意?

“怕了,貓兒?”

我很想拍著胸膛說不怕,卻始終說不出口。老實說,我文小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天魔韻啊。也許,是我心障太重放不開,一遇到天魔韻便生魔障?

“貓兒?”

“大風,我怕牽累你。”

大風照常地哼了一聲,“天魔煉魂有我在你便不用擔心,至於天魔韻,嘿嘿,我早在那處布了個紫羽陣,魔崽子們可進不去,貓兒你便先進陣裏去看我收拾那些魔子魔孫們,如何?”

我點點頭。大風再不多話,琅玕樹在我眼前一晃而沒,再睜眼時,已然到了一個陌生的所在。

我從未想到,少昊山居然這般地風光秀麗。

從我所立之處望去,這少昊山果是氣勢磅礴,層蠻疊嶂。峰若仙骨,秀而不瘦,穀似美人,溫潤不妖,滿山遍野翠色如屏倒也罷了,這裏處處是清泉流溪,風裏還帶著些林海鬆濤的輕響。

此時天已微明,重重白霧飄渺將群山襯得直若仙境一般,我迎著晨風遠眺雲海,望不盡的天涯,天地悠悠。

“這……便是那少昊?”

大風點頭,“極天峰。少昊極天之處。”

我回首看了看身後這峰,確實當得“極天”之名,陡峭險峻不說,峰勢更是極高,似乎可以伸手摘到星辰一般,而浮雲聚合,清溪環繞,仙靈之氣氤氳不絕。我仔細地看了看,那仙靈之氣似乎是從峰頂某處湧出,不知那處是個什麽神仙府第所在?

“天魔呢?”

我有此不解地望著大風。

“天魔在此峰峰下。”

“那我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大風指了指湧出仙靈之氣的那處地方道,“貓兒,若是天魔太過厲害,甚至能進了我的紫羽陣,你須退到那處。”

我無來由地心中一動,“大風,那處是什麽所在?”

大風看著我,眼神複雜,卻搖頭不答,“你若去了,自然明白。我們且下山去。”

大風的那個什麽紫羽陣果然厲害,我們剛現出形來,便能覺出迎麵如焚的熾流。我定下神來仔細察看,此處果是山腳,一道高達數十丈的熾焰,如屏風般擋在我身前,外麵人影綽約,根本看不清情形。咳,這大風說是要我看他如何殺那些魔兵魔將,有這火屏,我怎麽看?

大風身影一閃,又是紫紅盔甲地殺將出去,跟著便聽得外麵呼喝之聲不絕,似乎大風一擊便中了一片的魔兵魔將。

我心下奇怪,為何一道烈焰般的屏風便能攔得住天魔的?難道不能繞行?或者,這火屏其實也不過就是數十丈高,駕雲飛過來便是?

一邊訝異,我一邊走到那火焰之前,這才發現,大風這紫羽陣卻並非火屏,我看著一名魔兵從火屏旁邊繞過,向裏急奔,卻在跟這邊火屏差不多同樣的距離被燃了起來,嗚哇慘叫著在那處點起一處小小的火屏。原來,大風居然不知用什麽法子將整座極天峰都圍了起來,沒有什麽侵擾便罷,一旦跨進他那陣,霎時便有熾焰焚身。

既是如此,我施施然地在那火屏後方找了個草厚的地方坐下,隨手揪了片朱草葉子磨牙,就等著那批笨魔崽子被燒盡了之後火屏隱去,我好看戲。

不過,即便有這火屏在也蠻好玩,我雖看不清外麵情形,卻能聽到聲音,猜猜外麵的場景倒也有趣。

“哼,本尊的紫羽陣豈是你們這幫魔崽子便能過得去的?來吧,受死!”

唔,這個聲音很是霸氣,自然是大風那隻小鳳凰。奇怪的是,他為何要自稱本尊?還有,鳳凰有了法身,便是度了神劫了吧,他怎的不去神界,還在人間界混著?要不然,當是不久便要度神劫,但隻要未度神劫,這法身便不是真身,仙靈之氣用盡會回複本身的呢。

我突然明白為何大風說要我退到峰頂去了,這家夥其實跟我一樣,銀樣蠟槍頭,法身現在都是用來唬人的。

[銀樣蠟槍頭,嘿嘿~~~貓兒,你想啥呢?]

哪知外麵卻有人嬌笑道,“神君果然勇猛,讓小女心生親近,隻是,神君這火陣雖然神奇,但隻怕單是對我魔界中人有用罷?我若是請下仙人來,你待如何是好?便不請仙人,這個不會避火訣的凡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帶他進去?”

這……,我心頭一凜,這可是楚虞的聲音?

接下來便聽得另一聲音淡然答道,“除魔方能衛道,今日我等再無顧忌,自當要殺光魔頭,那時要進去自然容易。楚虞,念在舊情,你速速離去倒也罷了,否則……”

那……那是誰的聲音?我驀地立起,渾然不顧我的左臂被旁邊的長草劃出數道淺淺血痕。

可是那烈火屏外,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許多身影,卻見不到我想見的那個人。

那聲音……那聲音實是像極了我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他沒有去青邱找我,卻來了少昊?

我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剛才所見的那仙氣氤氳的所在,那處究竟有什麽?為何飛揚甘冒被元曦楚虞截擊之險,也要到這少昊的極天峰來?




第二十八章 相思化影,恩愛成仇

望著那鋪天蓋地的攝魂針,我索性也不去做什麽無謂的躲閃,死則死矣,但願飛揚有了那隻海鵠靖的仙靈之氣,無恙。

哪知就在這片刻,飛揚那處竟爆出漫天光華,我愕然轉過頭去,卻見他立在空中高懸的海鵠靖下,周身都籠著如瀑如幕的仙靈之氣,佩雲淩虛般的縹緲。而溢出光華的卻是無咎璧,在他手中幻著七彩。

他微笑著望我,口中卻在低低地吟誦。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極而太極,化!”

無咎璧驀地從他手中飛出,從光點化作一個巨大的太極,陰陽魚中的陰極和陽極交替閃動,緩緩轉動,那些攝魂針被無咎璧的光芒一照便如同陷入弱水了一般,膠著,然後,緩緩地落了下地。

飛揚仍然望著我,手上卻不停地掐著各種法訣,繼續低吟。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

坤厚載物,德合無疆。”

[小青筒子繼續雷啊……]

聲音雖是飛揚的聲音,但那法訣,卻是我見過多次的法訣,由另一雙手,曾無數地輕輕撫摸過我全身毛皮的那雙手,漫不經心輕描淡寫地施了出來,然後便天為幕帳地為床地,裹了我們在天地六合陣中,任我肆意地跟他嬉戲打鬧。

“無咎……”

我低低地喚道,眼淚滾滾地落了下來。原來,飛揚果然便是我的無咎,這許許多多的日子以來,他從來便不曾離過我的左右。

而飛揚盡管不知道他是無咎,卻也一般地寵我愛我,我原以為這世上真是情深不壽,天意弄人,哪裏知道,其實,天意早就教他守在了我的身邊,兩情相悅,摯愛不移,生生世世地生死相許。

天地六合陣畢,方寸間便是芥子須彌,這世上再無任何人任何兵刃能近得了我身旁,我隻隱隱地能看到楚虞在外麵咬牙切齒地跺腳咒罵,大風則遠遠地狂笑,一杆長槍使得矯若遊龍,熾焰熊熊,大約是沒了牽掛,頃刻便占回上風。

我流著淚,向飛揚走了過去,“無咎……”

飛揚卻是一怔,如夢初醒,“夢兒,這……,這難道便是天地六合陣?”

我含淚點頭,“飛揚,大風沒有說錯,你便是我的無咎。”

話音未落,那隻懸在空中的海鵠靖終於燃盡,落了下來。

我上去挽著飛揚的手臂,柔聲道,“飛揚,既然你便是無咎,就不用再怕看我們的姻緣了,對不對?”

飛揚雖還是有些發怔,卻微微地點了點頭。

海鵠靖一落到地上便化為烏有,卻在我們麵前騰起了重重輕霧,慢慢地凝成了一麵巨大的水晶。水晶若鏡。

因是我點燃的海鵠靖,鏡裏的人果然是我。奇怪的是,這海鵠靖說是看姻緣,卻不知為何我一身戎裝地現了法身站在虛空之中,身後是昆侖眾將,戰鼓擂擂。不但有赤豹哥哥雲白姐姐,居然還有大風,這家夥不知道是修習了什麽東西,不再是現下那般紫得發黑的法身,周身都是金色祥雲,漠無表情地立在我身邊。

可是,整整一麵水晶中,都沒有飛揚,更沒有無咎。

飛揚苦笑,正疑惑間,鏡中一片擾動,迷霧再起,似是有極大發力的東西射了過來。待鏡裏清澈下來時,我卻已然躺在了大風臂中,心口處一杆幾乎盡根沒入的古樸長箭,便隻得一片白羽露在外麵。

而我的眼睛已然閉了起來,模樣也在緩緩地變幻,從法身回複人身,卻又變作一名清秀男子,再回複初得人身劫時的模樣。

更奇怪的是,我臉上沒有半分痛楚,隻有淺淺淡淡的笑容。

飛揚握著我的手越握越緊,捏得我掌骨生痛,卻聽得幻境中那個我斷斷續續地低語,似是辭世前的遺言。

“飛揚……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無咎說的果然不錯……這天地間的事情……真真是……強極則辱,情深不壽……”

水晶中那個我熟悉的身影逐漸淡去,我隻聽得她始終不停地在輕聲喚著飛揚和無咎,隱隱約約地有名陌生男子衝了過來,在對我急切地說些什麽,卻怎也聽不真切。迷霧再起,這回卻不再清澈下來,而是逐漸消散。

這,便是我的姻緣?

見鬼了吧,這哪能叫姻緣?!

我蹙著眉,瞪視著水晶原先所在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這海鵠靖專門跟人開玩笑的?

上回無咎給了我師父一隻海鵠靖,我偷看到那水晶裏我師父他們以仙帝仙後之儀成親,那時我也以為海鵠靖專門胡說,可是,上回大風卻道,我師父若是娶了雲白姐姐,是真的可能會做仙帝的。

可是我絕對不相信,飛揚會狠得下心來讓我死在他的箭下。

沒有理由,我就是不相信,死也不信。

旁邊,飛揚握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我抬起眼來看他,飛揚的臉上同樣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怔怔地望著我的身影先前所在的地方。

我將他的臉扳過來看著我,笑道,“仙界的太子是鳳林君,他是我師父的大哥呢,可我師父用海鵠靖卻偏偏見到他跟我姐姐一起成了仙帝仙後,那明擺著是不可能的嘛,而且,飛揚,你會殺了我嗎?有什麽樣的可能,你會想要殺了我?別理那隻笨蛋海鵠靖,它根本就是在瞎說。”

飛揚緊閉著唇,眼睛還是那般直直地,雖是看我,我卻始終對不上他的眼神。而我也從未見過他臉上會有如此神情,不是他慣常的堅毅,更尋不著一絲溫柔。

我突然害怕起來,踮起腳來**他的唇,他的唇涼涼的,沒有半分溫度。

“飛揚?!”我使勁地搖著他的肩,“你做什麽啊,飛揚?!跟你說了,這海鵠靖盡是瞎說,幻境而已,都不是真的啊。再說了,飛揚,你根本就是我的無咎啊,你既是我的無咎,我不可能會喚你做飛揚的,海鵠靖懂什麽。飛揚!無咎!”

飛揚還是用那般的神情看我,這一回,我卻對上了他的眼神,那眼裏,全是痛楚,像炎火之淵裏永不熄滅的大火般灼人。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心底下全是恐懼,隻能怔怔地看他,不知為何,淚水卻在眼眶裏打轉,我閉上眼,任淚水滑落。

無咎便是飛揚,我應該高興的,對不對?剛才在水晶裏的我,神色間真的沒有絲毫的傷心和痛苦,隻有淡淡的釋然,我說,“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就仿佛……就仿佛那一箭,從此便結束了我在這世間最大的悲哀。

如果悲哀需要用死亡才能結束,究竟會是什麽樣的悲哀?

不,無咎回來了,有我家無咎在,這世間真不會有任何的事情,任何人,可以再傷害到我。

娘娘曾說,這世間根本沒有不變的預言,當一切都被算中的時候,一定是落入了更大的算中。

海鵠靖講的這個故事,我,不信,絕不相信。

突然之間我右臂一痛,被飛揚拉近身前,他的唇還是那麽冰冷,卻瘋狂地吮吸著我的唇,咬得我生痛。然後,我整個人都被他摟進懷中,他的胳臂越摟越緊,似乎想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一般。

我右臂先前便受了傷,被飛揚這般地用力摟著,更是火燒火燎般地痛,我拚命地想要忍住,手臂卻不聽使喚地微微發抖。

飛揚便像被我從他的夢中喚醒一般,愣了一下,將我橫抱起來。

我抬眼四圍,天地六合陣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撤了去,前麵數十步遠,大風正神色古怪地望著我們,同樣的,不言不語。

“楚虞走了?”

“她說你既能使得動無咎璧,這架就不必打了。”

“大風,可否麻煩你帶我們回客棧?”

大風冷冷地回答,“你連天地六合陣的神訣都施得出來,何況區區咫尺天涯?”

飛揚抱著我,麵上卻還是剛才那種我從未見過的神情,他看了大風一眼,再不答他,轉身便向山下掠去。

飛揚的身法真快,隻怕客棧裏沒人看見他掠進了房間,真是如風刮過一般。

其實,以飛揚現在的道行,一般的仙訣都沒有問題,大風不曾說錯,咫尺天涯並不是多難的仙訣,可是難就難在,飛揚根本想不起所有無咎的過往,除了無咎璧的召喚訣,他從沒有學過仙訣。

我半倚在榻上,默默地看著飛揚站在屋子中間,手心裏捏著無咎璧,神情古怪。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從來都隻有在失神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一些些無咎的影子,今日若不是我已在生死之際,又有了海鵠靖的醍醐灌頂,他哪裏使得出天地六合陣的神訣來?而此刻再想記起當時那麽複雜的神訣,如何便能想得起來?

不知道無咎這是心劫還是情劫,但這劫,反正還沒走完。

右臂痛得更緊了,讓我心神恍惚,那攝魂針上隻怕有些不妥當的東西,我卻實在不想讓飛揚為了這件事煩心,待會兒我好好修煉一下,用仙靈之氣多流轉幾個周天應該便好。可是在修煉之前,我實在不放心飛揚的那個神情。

我歎了口氣,一邊回複了我自己的模樣,忍著痛,輕笑著向飛揚走去。他說過的,隻要是在家裏,他便歡喜我象他初見時的那般樣子。而家在哪裏呢?有飛揚的地方,便算是家吧?哦,不,無咎是有家的呢,我一直希望那裏便是我的家。

站在飛揚身前,我並不說話,隻笑著看他,把手放在他手中的無咎璧上,心念微動,以我的仙靈之氣牽引著他的貫了進去,再拉著他的手放開,任無咎璧靜靜地浮在那裏。

“飛揚,跟我一起捏訣,可好?”

飛揚望著我,雖還是那古怪神情,卻微微點頭。

我伸出手去,左手捏訣扣住飛揚的右手,再伸出右手去讓他扣住,就這般地圍了無咎璧,低聲叱道:

“陰陽往複,生滅有無。

萬物父母,變化綱紀。

生殺本始,神明之府。”

念罷,兩手同時一鬆,“現!”

無咎璧應聲大放光華,光芒到處,客棧的小屋已然不見,我和飛揚麵麵相對地,立在無咎的洞府之中。

無咎向來不喜奢華,仙君家流金溢彩的柱子,霞光萬丈的挑梁在這裏統統沒有,地上鋪的不過是普通的九葉龍須草,榻、床、幾案之類也都由些仙界常見的丹木作成。唯一特殊的地方是一堆青色的**,那是因為常常有隻文小狸在他家賴皮,無咎才去青要之山找了些荀草來替我作成小**,說是“荀草服之美人色”,就算不服,便睡睡也挺好。

[注:《山海經-中次三經》:有草焉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飛揚曾笑著對我道“我們凡人管這種地方叫做家”,一想到我可以和無咎一起回到他的洞府裏去,我心底下便滿是歡喜,連說起話來都帶著些幸福的微笑。

“無咎,能記得起來麽?這便是我常常去煩你的地方。你在仙界的府第。我向來便是個無法無天的小調皮,惹出天大的禍事來,你也從來都隻是抓了我在這**上打屁股,雖是神色嚴厲,打卻打得溫柔無比,生怕把我給打痛了一般。”

飛揚麵上的古怪神色更重,望著我,不語。

我笑笑道,“想不起來剛才這是什麽訣?這是陰陽二氣訣,你不肯教我天地六合訣,說是我無法操控,但隻要有你幫我,我卻可以施得了無咎璧陰陽二氣訣。雖不及天地六合那般仿若自成天地、無懈可擊,卻也能構建出一般仙人進不來的結界。”

飛揚搖搖頭,臉色愈發地難看。

我望著他,輕笑,“好啦,無咎,你想得起來也好,想不起來也罷,能用無咎璧結天地六合陣的,隻有我的無咎,而能跟我一起用陰陽二氣訣的,也隻有我的無咎。隻有無……”

我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飛揚摟進懷裏。他的唇跟著吻了上來,我後麵的話便再也說不下去。

可是,飛揚他今天究竟怎麽了?

這個吻裏,隻有狂暴,沒有溫柔。平日飛揚都隻是溫柔地輕觸我的唇,生怕把我碰痛了一般,此刻卻恨我如骨般地咬著,微微的腥味在我唇齒間彌漫,似是已被咬出血來。

他的手臂也不如往日那般地輕輕地將我環住,寸寸地向下溫柔撫摸。此刻,他用右臂摟了我,左手在我胸前用力地揉捏。我向來怕痛,這般揉法讓我痛得要叫出聲來,可唇被他堵了去,隻能盡力地向後躲,卻又被他右臂摟住,動彈不得。

好容易等他的唇放開了我,我剛要開口,卻見他還是那般的古怪神情,便如著了魔一般,伸手到我胸前的衣衫處用力一撕。我隻覺得胸前一涼,那一片峰巒起伏的雪白肌膚已然露了出來,被他揉出道道紅痕。



第二十九章 究竟是誰在度誰的劫

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不喜歡這種如同被羞辱一般的感覺,哪怕是跟飛揚,我連衣衫是可以幻化地都想不起來,隻拚命地要將他推開,胸前的那片肌膚火燒般灼熱疼痛。

可是飛揚真的不再是我那個溫柔的夫君,他將撕下來的衣裳隨手一拋,低下頭去,在我胸前狠狠地咬著,我痛得直激靈,死命地推著他的肩,“飛揚,痛!”

聽到我的聲音,飛揚居然沒有沒有絲毫憐惜的意思,用他的唇堵了我的口,卻將我按到席上,又是數聲撕去衣衫的聲音,跟著他便摟過我的腰來,直接進入了我的身體。

最初跟他雙修時的那種讓我痛不欲生的劇痛從下身處傳來,讓我一直痛到了心底深處,可是上次我心甘情願,這次卻是連逃都逃不開的動彈不得。

那種感覺,便像是從飄浮的雲端,落入泥中,我恨不能鑽入深深的泥底,永不出來。

淚水默默地流淌,右臂上被那攝魂魔針傷到的地方反而沒有那般疼痛,最痛的,是心。

待飛揚終於精疲力竭地放開我時,已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淚水仍然在不停地流,浸濕了我身下那些被陰陽二氣訣幻化出來的荀草**。

飛揚依然俯在我身上,臉上全是疲憊,終於不見了原先的那種古怪神情,眼神清澈,卻隻是讓我能看到那裏麵更多的痛楚。

我的衣衫已然盡數撕裂,原先雪白肌膚上盡是片片紅腫,還帶著些咬痕。我向來喜歡咬無咎咬飛揚,真不知道,被人咬卻是這般的痛,可是,再痛我也已然再覺不出來,整個心中都是,屈辱。

我連抬手去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扭過頭去,無聲垂淚。

飛揚終於開口,語氣平靜,“辰飛揚不過一介凡夫,不是什麽仙人轉世,更不是你的無咎。我會因為我的女人盼著我成為別的男人而痛苦,甚至會因為痛苦而無法控製自己。”

一件東西輕輕地放入我的左手手心,帶著飛揚的溫度,而身旁的無咎洞府又變回了客棧裏的客房。

“無咎璧還給你。你可以試著再找一個人試,看他願不願意成為你的無咎。”

說罷,我身上一輕,飛揚已站起身來,隻聽得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我便被他輕輕地抱了起來放到榻上,再拉上旁邊的單子來替我蓋好。先前他隻恨不能多傷我一分,現下卻像生怕碰痛了我般的小心翼翼。

我閉著眼,不去看他,他卻也就那般靜靜地立在榻前看我。最後,轉身離去。

“我以為你終有喜歡上我的一天,即便你始終愛著你的無咎,但哪怕隻有一些些的喜歡我,我也要拚了性命地守著你,護著你。但若你隻想著要將我變成你喜歡的人,對不起夢兒,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將自己變成他。”

“還有,我寧死也不會傷害你,死在我的箭下?不,夢兒,除非那個飛揚不再是我。”

門開,門關。

飛揚向來行步如飛,為什麽此刻他的腳步聲如此清晰,便如踏在我心上一般,步步遠去。

飛揚的話說得平平淡淡,卻比他適才的侵犯更讓我痛苦。我死死地在掌心攥了無咎璧,恨不能將它掐進我的血肉裏去。

我究竟是太愛無咎了,還是太不愛飛揚?當我發現飛揚真是我家無咎的時候,我真的全是歡喜,卻忘了飛揚向來驕傲,便是神仙,他也是一般地看不上眼。

那麽,我真的沒有一些些的喜歡飛揚麽?無咎……每回想起無咎,我便想在他懷裏賴著,由得他撫摸,但……我可曾想過要跟我家無咎像跟飛揚這般的做夫妻?飛揚說,仙侶是仙家的事,夫妻卻是凡間之事,為什麽我一想到無咎便想起他的寵愛,一想到飛揚,卻想起跟他的那些同生共死和抵死纏綿?

我知道,無咎便是飛揚,飛揚便是無咎。所以,不,我不是一些些地喜歡飛揚,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飛揚。

可是飛揚會變成無咎嗎?若他真變成了無咎,那飛揚呢?我的頭又痛了起來,劫數不定,無人能知其中天意安排。我的眼前浮出無咎的溫柔憐愛,跟飛揚的滿麵傲氣和那許多的曖昧笑容糾結交纏,無以割舍。

這該死的心劫情劫,究竟是誰在度誰的劫?

無咎璧從我掌心滑落,“當”的一聲輕響。

如何我會拿不住無咎璧?抬起手來,我大吃一驚,那已不是年輕女子的雪白柔荑,而是……

我看熟了幾百年的,青如水色的毛皮!

我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臉,再看了看身子,還好,一切如常。仔細看時,才發現是從那攝魂魔針傷過的地方開始,先向下漫延去,一直到爪尖,現在還在向上漫延,估計再過些時候,這整隻右臂都會變成我當文狸時的前爪。

可是為什麽?我隱約記得師父在我度人身劫時曾經叮嚀過我什麽,似乎是人身劫須得度完了這人身才能穩固,不然,如何會變回原先的神獸之身來著?唉,我全然忘記了,隻想著過了人身劫便能跟我家無咎在一起,哪裏還管有什麽需要小心的地方。

我用左手拾起跌落地上的無咎璧,突然之間心頭一慌。

我知道為什麽飛揚離開時的腳步會如此沉重了。

飛揚丹田被傷,根本便是以無咎璧為全身仙靈之氣的氣海,這……沒了無咎璧,飛揚他會怎麽樣?雖是仙靈之氣已然將他的身體修複一新,但沒了仙靈之氣,沒了內功修為,他若再遇到楚虞或是魔界諸人,該怎麽辦?

天魔在崇觀寺臨去之時那句話猶在耳邊,“這事我們魔界卻不能善罷幹休……小子,你等著,我們總會再找著你的。”

想及此處,我登時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地幻出一身衣衫向門外奔去。拉開門,卻一頭撞上在門口的大風,差點摔上一跤。

“跑什麽跑?慌慌張張的,無咎呢?”大風一把將我抓住,我才沒有撲到樓下去。跟著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嗤地一聲撕開我的衣袖。

我都快瘋了,怎的我遇到的男人都喜歡一上來便撕衣裳?

若這些衣裳不是我幻化出來,凡間女子哪裏來得及去紡紗織布做衣衫?

不待大風說話,我掙開他的手,右爪照著他的頭用力敲去,恨道,“飛揚我就忍了,你這個死鳳凰,你賠我衣裳!”

大風這家夥動作倒快,居然又把我的手臂抓住,一把拖進房裏,沉聲道,“貓兒!你這手臂為何又是貓爪,又是傷痕?”

說著,也不答我回答,他的聲音轉寒,“無咎呢?你說飛揚你就忍了,這可是無咎幹的?”

我狠狠地用左臂推開他,再幻化出一段衣袖來遮了右臂,“不關你的事情!走開!”說著便向門外走去。

大風人影一閃,擋在門口,竟是他本相那紫眸紫發的模樣,串串火星在紫發上閃爍,紫眸裏更是燃著熾焰,顯是動了真怒。

“貓兒,真是無咎幹的?”

“我們夫妻的事情,與你何幹?”我向來吃軟不吃硬,圓瞪了眼看他。

大風的紫發已經燃了起來,火星化為火焰,飄飛,他的聲音冰冷,低沉。

“貓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你若是回複文狸之身,這人身劫就過不了,你也就再回不了昆侖,隻能度仙劫上仙界!”

我突然想起無咎曾說仙君那條青龍便是因為度了仙劫,永世不得人身,不禁打了數個寒戰,嘴上卻兀自嘴硬,“胡說,哪有這等事。”

大風冷道,“青狂。數千年前,昆侖最有‘出息’的青狂,便因度不了人身劫的情關隻能去了仙界,至今仍是仙君坐騎。”

我心裏越來越慌,自從中了楚虞的攝魂針,後麵的事便一樁接著一樁,我始終不曾好好地坐下來修煉,可是,即便是現在,我也不能坐下來察看一下這究竟是什麽原因。飛揚此刻不知在何處,若是他已被楚虞等魔界之人發現……我再打了數個寒戰,也罷,過不了人身劫,我還是我的文小狸,大不了沒有人身,反正飛揚也不想要我,有沒有人身,便又如何?

我輕輕一笑,自覺笑得很是雲淡風情,沒有牽掛,“大風,這跟飛揚沒有關係,不過是我挨了楚虞一枝攝魂針罷了。可是,飛揚的無咎璧在我這裏,我擔心他若遇到楚虞會出事,放我出去找他,好不好?”

大風不答,皺著眉頭又是嗤啦一聲撕開了我的衣袖,拿起我的右臂來仔細察看。

我歎了口氣,無奈地笑,“我這衣衫雖是幻化出來的,但好歹也是件像樣的衣裳,大風,你下回撕之前跟我說一聲,我把它幻化沒了讓你好好看,行不行?你若養成這般壞習慣,將來你家娘子可受不了。”

大風根本便聽若未聞,在我手臂受傷那處不知做了些什麽,再用力一按,幾滴鐵水便滴了下地。手臂被他按的地方火燒般灼燙,痛得我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使勁跺腳,“死大風,你做什麽!”

“死大風?哼,死無咎吧。無咎這小子太不像話,攝魂針還在你手臂裏,他居然不幫你起出來?!好了好了,哭什麽哭,我的涅磐火是一切天魔煉魂的克星,禍根算是去了。但是,夢兒,你還是得讓無咎想辦法才是,難道你打算人身劫曆完之後還有隻小爪子?”

“大風,”我用左手扯住他的衣袖搖了搖,用了哀傷的眼神求他,“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現在要去找飛揚去,回來我一定好好修煉。大風,你一向對我好的,讓我出去好不好?”

一邊說,我一邊輕輕地將他推開,果然對付大風也隻能用軟不能用硬,他歎著氣,卻被我輕輕一推便推了開去。

隻是,我應該到哪裏去找飛揚?

大風雖是可以用咫尺天涯帶我去任何地方,可是,飛揚已走了許久,他現下在哪裏?



第三十章 身上心上所有的傷

大風見我猶豫,開口道,“哼,你真是白跟華惟學了,華惟那家夥號稱仙君世子裏修為最高,你跟他學了幾百年,就學會一個幻術?得,說,你要去哪裏,我帶你去。”

我低下頭,“我不知道飛揚去了哪裏,我們……我……我說話不小心,傷了他……”

大風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好一會兒之後才道,“用無咎璧。”

“用無咎璧?”我頗有些奇怪地反問一下,突然想起上回在正見寺的半山處大風曾說就他們幾個老家夥才知道無咎璧根本就不是玉,“哦,你說無咎璧不是玉,那,無咎璧是什麽?”

大風不答,從我左手拿過無咎璧來,仙靈之氣一灌進去無咎璧便飄在空中。跟著他捏了個形態極其古樸的訣,白晳的手指間騰起一圈圈的微微紫芒,似是將不少功力都已灌注其間,他一指點出,點在玉璧正中,霎時間八道光芒便從無咎璧的四圍射了出來。

我隻聽得大風低低叱道:

“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錯!”[注]

隨著大風的話音,那八道光芒竟應了八卦之位開始流轉,乾坤艮兌震巽坎離,四句念完之後隻剩下三個卦位,三道光芒,一道細細的光芒指向正北,一道略粗的,指向正東,古怪的是第三道光芒,在無咎璧上滴溜溜地打著轉兒。

然後,隨著最後大風那一聲“錯”,所有的光芒消隱無蹤,無咎璧輕輕地飄了下來,落入大風掌中。

“這……這是什麽意思?”

大風將無咎璧放回我手裏,“無咎在東邊。走吧。”

“為什麽在東邊?那北邊那道光芒是什麽意思?還有,打著轉兒又是什麽意思,大風!”

大風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去不去?你剛才還道他有危險,此刻又想聽故事了?”

咳,大風果然了解我。我走過去,扯著他的衣袖,“好,我們先去吧。不過,找到飛揚之後你得告訴我,我……我……,大風,我真的好奇得要命。你要是不告訴我這無咎璧是什麽,我夜裏會睡不著覺的。”

大風哼了一聲,“我會關心你夜裏睡不睡得著覺?夜裏的事情,哼哼,還是無咎管比較好。”

說罷,身影閃動,我們已然到了江陵城的東門之外。

可是東門附近沒有飛揚,我跟大風來來回回地在城門附近仔細問過,沒人記得有如飛揚般打扮的人經過,大風更是沿著官道向東去了好遠,卻都不曾見到飛揚。

飛揚他究竟在哪兒?

就因為我喚他作無咎,傷了他的心,便真的從此離開了嗎?

身上被他弄痛的那些地方還在隱隱地痛著,我實在不敢相信便從此跟飛揚遠隔天涯,或者,堪堪錯過。

日已西沉,最後一縷金烏的目光穿過貌似繁華的城池,投向東邊無盡的鍾望大山,春已去盡,不知不覺中,初夏已經將滿山都鋪盡了綠樹,如土龍身上叢叢青甲,山脊上的正見寺也漸漸青黑起來,暮色四圍,梵鍾隱隱。

我突然心中一動,叫住大風道,“正見寺。我們去正見寺。”

正見寺被燒的大殿已經被清理幹淨,廂房倒還有兩間,我的目光掃過那些被熏得發黑的板壁,最後落在那座碩果僅存的藏經樓前。

飛揚果然便在那裏。盤坐著,微閉雙目,臉色蒼白如素絹,左手掐的是逆天訣,右手卻食指姆指相扣,餘下三指也微微曲張,**柔和,這不是仙訣,卻不知是佛宗的什麽手印?

我默默地望著他,心下卻是又痛又委屈。

許是先前太過擔心他,擔心他沒了無咎璧會被魔界的人欺負,擔心他被我無意間傷得太重會從此鬱鬱不歡,隻想著要找到他。

可是,真找到他了,我卻記起了我所受的屈辱,那些身上心上所有的痛。

我雖隻不過一隻文狸,卻實在是被我家娘娘和哥哥姐姐寵大,便是無咎也向來對我寵愛有加,我從不曾如此地被任何人狠狠傷過。身上那些傷倒也罷了,再痛再深的傷口也總有愈合的一天,可是,我卻不止受了那些皮肉傷痛,還被傷了心。

隻是,這傷了的心裏並沒有半點傷口,所以大約也就永遠也就不會愈合,於是這被傷的心就會這般地永遠痛下去嗎?

我輕輕地走了過去,俯下身來,看著他的臉。

那張臉上寧靜平和,雖然蒼白而疲憊,卻仍然是他一如既往的英氣剛毅。男兒開弓沒有回頭箭的毅然絕然。

看著他,我居然笑了笑,這才將無咎璧一口吞進腹中,再將唇湊了過去吻他,舌尖抵了他的天池,用仙靈之氣裹著無咎璧送進了他的丹田。

飛揚身子微微一震,睜開眼來,那雙眼裏清澈如水,明淨得看不到絲毫雜質,甚至看不到我在他眼裏的影子,像是種看破了紅塵般的釋然。

眼裏沒有,便是心裏沒有吧?

我垂下眼簾,轉身向大風那邊走回去。

從飛揚走到大風身邊,不過十數步,每走一步我都在想,如果飛揚肯叫住我,我會不會回頭去撲進他的懷中?或者,即便他在我身後叫我,我也應該高傲地昂起頭,繼續走向大風,將他拋在身後?

不,我做不到的,再心痛,再委屈,我也喜歡無咎,喜歡飛揚,喜歡我身後那個我在人間界的夫君。他說過,夫妻便是兩情相悅,生死相許。我們算是兩情相悅了吧?可是為什麽不等死亡來將我們分開,我們便即將分離?飛揚,你說你喜歡我,隻希望我能有一些些的喜歡你,可是,你難道不知道我真的喜歡你,如果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跟你在一起?

區區十數步,以我的倔強你的驕傲,隻怕便是這世上最遠的距離。

走完了這距離,從此,飛揚,我們的緣份,也就盡了吧?

最後一步終於被我一步邁過。

我錯了,也許飛揚真的不曾愛我,或者,即便愛過,也已經被我的無心之失燒成了灰燼,我的身後,飛揚盤坐的地方,自始至終不曾有過半點聲響。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大約,便是用他的清澈眼神冷漠地看著我,步步離去。

我背對著飛揚,任由右臂垂著,長袖擋了我毛茸茸的小爪子,隻以左手去拉大風的衣袖。

“大風,我們走罷。”

大風愕然地瞪著我,“就這麽走?去哪?”

大風看看我,再看看我身後的飛揚,一臉驚訝神情。

我的心卻痛如刀絞,飛揚果然便忍心就這麽看著我走?可是,我看不到身後他的表情,隻知道那裏一片安靜,他始終不曾開口喚我,至今,也不曾開口喚我。

我冷冷回答,“去你的青邱,不這麽走那還怎麽走?”

大風把我的右臂抬起來露出我曾經引以為豪的青色毛皮,怒道,“攝魂魔針的毒隻有他能……”

不待他說完,我便狠狠地將右臂抽了回去,暴怒之下,我居然有生以來第一次把咫尺天涯訣給使了出來。

天地如潑墨山水一般地隻剩下黑白,世間萬物不過白駒過隙,從我身旁流逝,待我再現出身形來時,已在青桐穀大風的那棵琅玕樹下。

伏在無咎替大風種出來的琅玕樹下,我縱聲大哭,這裏的六合陣仿佛還殘存著些無咎的氣息,大約,這也就是天地之間我唯一還能找到無咎的地方。

無咎,我喜歡你也是我的錯麽?

無咎,你真的是飛揚麽?

如果飛揚真的是你,你為什麽要對我這般狠?如此冷漠?如此絕情?

無咎,你究竟是不是飛揚?無咎,你說過,要讓我把他當成你,要讓他來替你好好疼我,可是他沒有,無咎,無咎你說話不算話,無咎,你沒有好好疼我,你沒有……

我伏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連琅玕樹都飄落下來幾片溫暖的落葉,輕輕地蓋在我的身上,仿佛數百年來若幹寒冷的夜晚裏,無咎在貪睡的我身上蓋上一件他的長衣。

也許是幻覺吧?

就如每次無咎給我蓋上長衣之後,也有誰在輕輕地撫摸著我。從長發,到脊背,再到我的手臂,那隻手好溫暖好溫柔,像是曾經的飛揚,和,我再也尋不著的無咎。

“無咎……”

我看也不看地撲進他的懷裏,可是,他的懷抱太過溫暖,幾乎是火熱的溫度,不,他不是無咎,也不是飛揚。

我抬起淚眼迷蒙的眼睛,大風正坐在我的身邊,將我抱在他的懷中。

我的頭都哭暈了,此刻隻能傻傻地望著大風,“大風,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哼了一聲把我放開,“我什麽意思?你非要撲到我懷裏來,我還沒問你什麽意思呢。”

我擦幹眼淚,“對不起,大風,我把你當成無咎了。”

“無咎?哼,你是說那個辰飛揚吧?敢對你這樣?哼,無咎也真是的,度個劫也能度成這般德性,果然元神這東西真是一分都不能少的,何況三分?”

“什麽元神?你說什麽啊大風?”

“我沒說什麽。好了,貓兒別哭了,我煩女人哭,你睡一覺罷,去我的青邱之澤還是就在此處?”

我隻覺得自己疲憊欲死,低低答道,“就在這處吧,有六合陣,應該不妨。”

大風白了我一眼,“在青邱就有妨?有我在呢,你當我是隻小鳥崽子,護不住你?”

這句話終於讓我笑了起來,淚水還在眼眶裏盈著,一笑便流淌出來,在臉上劃出兩道長長的淚痕。

大風一揮衣袖,我身邊再出現了上次的草席,再從袖中取出一隻青銅爵遞了給我。

“算了,你還是喝杯青桐子睡一覺罷。”

青桐子果然清冽,混著忘憂草散發的那些微醉的香,將我裹了進去,悲傷在漸漸淡去,我有些神思迷蒙了起來。

隱隱約約中,大風將我抱起來放到那忘憂草的席上,然後,天地間便隻剩下了忘憂草的味道。

迷醉。

隻有迷醉,才能讓我忘記一切,忘了無咎,忘了飛揚。

忘了我身上心上所有的傷。

甚至,忘了屈辱。

[注:前麵的神訣很多是小青胡謅的,有些是用易經裏的詞句雜以道德經,千字文,甚至還有黃帝內經……(PIA飛小青,這鬼扯的~~)

但這一段卻幾乎是原文,除了最後的“八卦錯”其實應該是“八卦相錯”之外,全文引自《說卦傳》,《易經》的一部分。這是很有名的伏羲八卦,又稱“先天八卦”。天地山澤雷風水火便對應了乾坤艮兌震巽坎離八個卦像。後來我們常用來卜卦的那個八卦圖是“後天八卦”,又稱“文王八卦”。比較公認的傳說是(我是說傳說,不是考據),易經的起源是“易更三聖”,即伏羲畫卦,文王演卦,孔子傳述。即易經的最基本的八個卦像乃是由伏羲創造出來的。OK,嘻嘻,小青這“八卦”的由來,夠八卦了吧?至於為什麽非要解釋,嘿嘿,介個是有原因滴~~~且往下看,且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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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

華燈溢彩,鞭炮轟鳴。

我坐在描龍畫鳳的紅轎中,一身的大紅嫁衣,長長的衣袖遮了我纖纖素指,堆金繡銀的錦緞蓋頭從我頭戴的鳳冠上垂下,同樣地掩了我含情微羞的粉麵。

一切簡直美好得如在夢中,我迷迷糊糊地扶了誰的肩下轎,再迷迷糊糊地被誰背進了院,跟著在某處跪了下去,雖迷迷糊糊地不知何意,卻滿心滿意地歡喜,再羞澀也要輕笑的歡喜。

蓋頭下麵能隱隱地看到,有人穿著同樣的大紅衣衫,瀟瀟灑灑地一甩前襟便跪在了我的身旁。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

拜完之後那人卻不曾留在我身邊,我隻得由得人擺布,由得人被人送到房中榻沿上坐著,靜靜地候著他。

喜燭紅光,隔著大紅的綢緞蓋頭,紅衣紅裙紅枕被,天地間全是紅色,喜氣洋洋。而我卻被那片薄綢隔在了喜氣之外,隻聽得外麵觥籌交錯,人聲鼎沸,他的聲音雖不大,卻總能穿過所有聲音來到我的耳邊,粉麵更羞,含情更熾。

漸漸的,人聲低了下去,門扇輕響,跟著紅燭的光便更亮了些。

他的靴子停在我身前,靜默片刻,便有一隻手來輕輕地掀起了那蓋頭,他穿著適才那大紅的衣衫,同我的一般繡了龍鳳,英氣的臉上帶著淡淡笑容。

“夢兒……”

我羞澀低頭,他卻托起我的臉來輕吻,衣襟半分,雪膚難掩,他摟著我緩緩地躺下,帳鉤滑落,被翻紅浪,香燈半掩流蘇帳。

天地之間,便隻剩下我跟飛揚。

指相扣唇難分地,抵死纏綿。

……

還是在這屋內,不過是紅燭換了明燭,將這屋裏映得亮堂堂一片。

我精疲力竭,發絲幾可滴水般濕濕地沾在了肌膚上麵,仿佛死過之後的輕鬆。

我的臂彎裏,有一個小小孩兒,眉眼像極了飛揚,正手舞足蹈地哭鬧。

飛揚坐在我身旁,眼裏滿是喜色,低低地道,“夢兒……是個男孩呢,你說,他長得像爹,還是長得像娘?”

……

遠山含黛,霧鎖清穀。

飛揚負手而立,在看那個小丫頭練些築基功夫,不時地歎口氣,“美酒飲教微醉,好花看到半開,纓兒啊,哪有一拳擊出不留後勁的?你須記得勢不可盡的道理,不盡,方才有轉寰餘地。”

我倚了庭裏的鬆樹看他教我們的小女兒,那孩子卻隻顧跟她爹頑皮不肯好好用功,不禁莞爾。

有人奉了杯熱茶給我,“師娘,您請用茶。”

我微笑接過,“宏林,十年來天天你都早起來給師父師娘奉茶,辛苦你了,什麽時候將你的徐影妹妹娶了來,你也好歇息歇息?”

……

曉風夜雨晚來煙,才釀就春光,便拜別流年。

又是熟悉的大紅燈籠,賓客滿堂,鞭炮齊鳴,震得滿山轟響。

我跟飛揚坐了堂上,看著璧兒攜了他的新婚妻子在我們跟著跪下,旁邊禮官高唱,“二拜高堂……”

我偷眼瞧了瞧身邊的飛揚,年華似水般流過,飛揚卻仍是我初見時那般模樣,英氣,剛毅,隻是被歲月再添了些大度和淡然。此刻他臉上滿是些欣慰神色,撚了長須點頭,對我道,“果是佳兒佳婦。夢兒,我們老了。”

我卻笑著搖頭,“哪裏的事,辰大俠聲名如日中天,哪有老了之理?”

……

清燈如豆。

我躺在飛揚懷中,迷迷糊糊地隻想睡去,卻舍不得飛揚的明淨眼眸,和那眼裏滿滿的深愛。

飛揚左臂摟了我,右手卻緊握了我的手,如初時般十指相扣。我望著他,好倦好累,卻怎也不肯睡去,他笑了笑,笑容釋然,低下頭來在我耳邊輕語,“夢兒,你我能相守一生雖已不易,但下一世飛揚也會去守著夢兒,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我含笑闔眼,一覺睡去。

……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繁星閃爍,月光如水般灑了下來,而琅玕樹的紅葉則如枝枝燭火般閃著光芒,一樹璀璨。

“醒了,貓兒?”

我從忘憂草的草席上坐了起來,頭還略略地有些暈,一時間想不起來這是何處。

有琅玕樹,哦,我抬起手來看了看自己,的的確確是我的爪子,還是那如水般青青的毛皮,並不是人身。

哦,原來,所謂人身劫,包括那個叫飛揚的凡人在內,其實都不過是我在琅玕樹下的一場夢幻。

為什麽那夢幻如此真實,讓我一想起飛揚這個名字心底就會隱隱地痛?

咳,一場夢罷了。

我堂堂一隻橫行霸道的文小狸,什麽時候會為了那些雞毛蒜皮的情情愛愛心痛過?我喜歡無咎,無咎也喜歡寵著我,不就夠了?

隻是,娘娘說我還不會做夢,有了夢才能無夢,所以我便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到達無夢的境界。剛才的那個夢,算是夢嗎?是誰說的,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孰知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

“貓兒?!”那人還在喚我。

我抱著有些暈的頭漫不經心地回答,“離……朱?是你麽?我頭暈呢。離朱,快給我一塊琅玕玉治頭暈。”

“離朱?!貓兒你睡糊塗了吧。”

我仔細地看了看說話的人,這人紫發紫眸,穿了一身以金絲繡了雲紋鳳凰的華美衣衫,年少俊美,確實不像我們昆侖的人。

哦,果然不是離朱,他比離朱要少兩個頭呢。

我抱著頭使勁地想,還是想不起來昆侖有這個人。陸吾、英招都很好看,但他們一個是有九條尾巴的老虎,另一個卻是馬的身子,背生雙翼。我哥哥軒昂也很好看,卻多了些剛健的陽剛之氣,究竟是誰,會是如此的一個俊美少年?

呯的一下,我差點摔了一跤,原來是那人揮揮衣袖,我身下的忘憂草席便消隱無蹤。

我大怒,爬起來伸爪便是一抓,卻被他拿住了我的手腕。

慢著,手……手腕?我瞪大了眼睛看著被他抓住的手腕,皓腕凝雪。

我結巴起來,“這……這……這是我的手?”

那人皺著眉頭冷道,“貓兒,你真的睡懵了?這一覺睡得夠長的,足足七日了。”

我這才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身子,左臂,右臂,左手一彈,一麵銅鏡浮了出來,鏡中竟是名美女,雖蹙了眉,卻也是瑰姿豔逸的芳華。

沒了忘憂草的迷醉,我有些清醒過來,望著身邊的那人小心翼翼地道,“大風?你是不是大風?”

大風白了我一眼,“才七日,你便能把世事給忘了,果然是隻傻貓兒。”

哦,我居然仍在人身劫中,既然如此,那飛揚……飛揚……我的心底越來越痛,忘憂草向來便是文狸的良藥,我此刻身上雖然再無一點傷痕,可那屈辱卻仍在我心底,隻怕永遠不會無法被抹去。

“大風,這世上,可是確有一個人叫飛揚?”

大風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問,先是有些詫異,然後答道,“有,也沒有。”

“他可是在這人世間?”

大風點點頭,“至少七天前,還在江陵城外的正見寺。”

正見寺?

我突然之間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心猛地向下沉去。原來,夢中那個要跟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飛揚是假,客棧裏那個決絕而去不念夫妻情意的飛揚才是真的飛揚。

果是天意弄人。

“貓兒,你可看過你的仙脈情形?”

我搖搖頭。

“那還不快看。”

我將心神收入識海,沿著仙靈之氣周行一圈,然後再退了出來。

“如何?”

“還好。”

大風瞪了我一眼,“什麽叫還好?還好沒死,還是還好沒全變回貓兒?”

我苦笑了一下,“還好沒全變回文狸。仙脈到了右臂便不再向下行,所以……”

“所以你現在完全無法修煉!這也叫還好?!”

我低頭不答。修不修煉又如何?沒了飛揚,便算是沒了無咎吧?我對整個天地間事,從沒有如此刻般的毫無興趣。隻是,不止如此,我剛才順便到識海裏看了看原先的那顆小微粒。我沒有想到,那居然是粒種子,已經長出了兩片青翠的小芽,閃著金光,祥雲繚繞。

可是,大約是我的仙靈之氣通行不暢,再不然,便是少了從無咎璧那邊送來的無窮無盡的仙靈之氣,那小芽很是有些萎頓的樣子。

大風哼了一聲,“不說話?行,讓我看看。”說著,伸手扣住我的脈門,送了一道他的仙靈之氣進來,我隻覺得一道熾流沿著左臂而上,流遍全身,最後,到了識海,被那顆小綠芽一口便吃了進去。

好在我那可以害死貓的好奇心還在,大風愕然的時候,我溜進識海裏看了一眼,那小綠芽跟我剛才相比,很是精神了些。似乎它對仙靈之氣是來者不拒?這倒有趣,鳳凰的仙靈之氣修煉深了似乎應當叫做紫魄吧?連我都覺得灼熱難耐,這小苗應該是屬木的,卻還能將火吞了進去?

我立在識海之中,眼瞅著大風似乎是不甘心又送了一道紫魄,從左腕脈門沿著先前的仙脈被我的仙靈之氣裹進識海,流入那團金光祥雲包裹的小芽之中。

然後,什麽都沒發生,隻有一絲微乎其微的仙靈之氣流了出來,繼續周行全身,吞了紫魄的小芽的顏色眼見著便又鮮亮了些。

這小芽實在好玩,上次飛揚道我識海便如太極的陰魚,陰魚中應該還有陽點在內,陽點即是生機。原來,這確是生機,不知這小芽長大了會是什麽?會開花結果麽?結出的果可是能吃的?

一想起那時與我一同立在此處時的飛揚,那種與我心心相印的溫存,我心裏便是大痛,黯然地出了識海,立在那裏呆想。

大風從袖中摸出一枚果子來,“貓兒,你既不肯去求無咎,那便隻有上昆侖虛這一條路,到那兒你家娘娘自會幫你想辦法。看這是什麽?”

我毫無興致地看了一眼,“沙棠果。”

“不喜歡?”

我接過那沙棠果,放入袖中,很是違心地道,“喜歡。”

“不喜歡就還給我!我閑得無聊去了趟昆侖,陸吾說你喜歡沙棠果,恰好千年沙棠結果,總共也不過數十枚,他讓我帶給你三枚。沙棠食之可履水而行,加上我給你的琅玕玉,你縱是過不了人身劫,也能過了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淵進昆侖虛。哼,貓兒你居然敢不領陸吾的情?”

我在心下歎氣。大風這家夥嘴硬,明明是把我醉倒之後特地去的昆侖虛,偏說什麽閑得無聊。沙棠哪是這時候結果,這明明是幾百年前的沙棠果,不知道被陸吾藏在哪個角落裏幾百年,還是被大風給搜了出來。

隻是,大風這番好意,我確實不能不領情。

於是我裝作很有興致地將那沙棠果拿出來看了一看才放入口中,嚼了幾口吞將下去,“唔,很好吃。代我謝謝陸吾吧,我這人身劫也不知會度到什麽時候,勞他們記掛。”

大風瞪眼怒道,“這是你這個小魔頭向來說的話麽?!貓兒你少給我沒出息!”

我被他罵得再沒有裝作有趣的興致,連反唇相譏都不想,默默地倚著琅玕樹坐了下來。

七日了啊,我左手摸了摸琅玕樹皮,放在眼前輕輕撚著,指尖燃出朵朵銀花。

我們前次從青桐山去江陵,一路玩玩鬧鬧也不過五六日便到了江陵城。我記得那日在正見寺我是提及要來青邱的,七日已過,醒來時卻仍然隻有大風,想來……,我心下又是一陣大痛,想來,飛揚真的是不再要我了。

過了好久,大風再度開口,“貓兒,辰飛揚並不算是無咎。我知道,你不去青邱之澤非要呆在此處,便是想在這兒等他,但他本來便要度佛劫,如何會為了你而貪戀世間情愛?”

我指尖一顫,銀花灼到我的發絲,一股子焦味,“飛揚不是無咎?什麽世間情愛?大風,你這是什麽意思?”

“哼,果然隻有這個故事才能引起你的興致。也罷,想來不當算我食言,今日我便告訴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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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三分元神

我點點頭,不答話,卻熱切地望著大風。

大風歎了口氣道,“無咎究竟是何來曆,下四界裏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隻怕連你家娘娘都不見得真正知道。”

說到此處,大風久久不言。我實在忍不住插嘴,“大風,你也不知道?”

“我大致知道一些。之所以會遇到無咎卻也是因為後羿。你可知道後羿的神器是什麽?”

“後羿射日,他的神器自然是弓箭。所謂‘帝俊贈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國’。那時的仙君是帝俊吧,人間界的帝王卻是堯,後羿大約是要度神劫了,帝俊就賜給他彤弓和白羽素矰去人間界曆劫。”

說到此處,我心中一動,彤弓素矰,素矰可就是白羽!我終於知道那射入我胸口的箭是什麽,難怪當時那麽大的法力擾動,可是,後羿升了神界,彤弓素矰都應隨了他去神界才是,如何還會留在人間界?

大風卻沒察覺我的異樣,接著道:“不錯,隻是當時彤弓素矰都不過是仙器,對付我卻還差上一著,於是後羿先至奚祿山取了玉扳指,又至姑瑤之山取瑤草結成長繩。據無咎說,他本在奚祿山遊玩,那玉扳指乃是奚祿山魂,被後羿取走之後霎時山崩地陷,他那時大約還有些年少氣盛,跟後羿小小地鬥了一回,後來卻鬥得惺惺相惜成了,哼哼,成了狐朋狗友。既然談得投機,便隨了他來青邱繳我這隻大風。”

“到了青邱,後羿先讓人將我引了出來,將瑤草長繩係在素矰之上,玉扳指憑空給他的彤弓加了數倍仙力,一箭便射中了我的左翅。我本不在乎個把素矰,但無奈箭下係有長繩,我雖已飛到九天雲外,也還是被繳落下來,唉,實是不服啊……”

大風說罷,長歎一聲。

我也不多言,隻想著那時的無咎應該是什麽模樣神情,不禁想得癡了去。

“咳,我果是老了,貓兒,居然會想起往事。”

我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大風哪裏老了?我以前居然不曾在意,但真要論長相,大風當是我見過最英俊的男子,即便是我家無咎,也不過是勝在仙風道骨,溫雅高潔。我看啊,若是有哪界的女子喜歡上了大風,以大風的性子,隻怕便是那女子的劫數到了。

哦,不,不管我家無咎長什麽樣,他才是我心中那個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不管他是無咎,還是飛揚。我大約是太喜歡無咎了吧?所以才會有此劫數。也難怪我會著了楚虞的道兒,她說的我至今都不曾忘,她說,相思化影,恩愛成仇,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果然是恩愛成仇,情深不壽。

“好吧,還是接著講你的無咎。我被捉下來後,無咎得知後羿捕我的緣由竟如此不堪,於是向後羿求請,再去了昆侖虛求藥。從他們的交談之中,我隱約聽到,無咎似乎跟華胥國很有些關係。華胥國自伏羲出世之後便舉國飛升,不知進了哪一界,若果真你的無咎是跟華胥國有關,隻怕會是伏羲女媧那一輩的神人。”

“華胥國?踩了雷澤的大腳印而有孕,生下伏羲的那個華胥女子的華胥國?”

大風點頭,“不錯。但是,貓兒,無咎肯定不是華胥國人,否則便不會還在下四界。且不說伏羲女媧,伏羲之後的黃帝炎帝,應龍素女,黃帝再之後的三皇五帝,包括像後羿這般的小仙在內,都已經進了神界,無咎的劫數卻現下才到,隻怕他跟常人大大不同。”

“有何不同?”

大風搖搖頭,“此事少有人知。貓兒,你還是等無咎醒來之後問他罷。”

“大風,什麽叫醒來?對了,你那日道什麽元神少一分都不行,何況三分,是跟這個有關係嗎?”

大風哼了一聲,“貓兒,我說的話,看來隻有跟無咎有關的你方能記得住。”

被大風這麽一說,我的臉似乎微微地有些紅了起來,陪笑道,“哪裏啊,大風,你說你不是隻小鳥,你會護著我,我也記得。”

哦,我這話說的,是不是有些不妥,大風怎的也有些臉紅?可是惱羞成怒?

“咳,貓兒,無咎以前說你東拉西扯的本事非凡,今日我算是領教了。”

我剛張嘴想要反駁,卻被大風揮手製止,“別!還是我接著說罷。那日無咎璧上三道光你也見了?”

我點點頭。

“那神訣是無咎教我的,若是他魂魄消散了,可以以此訣去尋他元神。”

“可是那光芒有三道啊?難道……”我突然想起大風說的三分,“難道無咎將他的元神分成了三處?”

大風居然沒責備我開口說話,點頭道,“不錯。你家無咎修煉太久,元神太強,轉世的凡人之身不可能受得起,唉,無咎確實厲害,我至今不知元神如何分開,但你家無咎居然就能將元神三分,一分轉世,一分在無咎璧裏,而另一分……”

大風的話還沒有說話,突然一震,神色大變。

我被他的神色嚇了一跳,“怎麽了,大風?難道無咎這般三分元神有何不妥當?”

大風卻理都不理我,凝神靜氣地掐了個法訣,將一叢紫焰彈飛空中,倏忽不見。

半柱香後,紫焰飛回,大風一把將那紫焰抓進手心,沉吟片刻後居然笑了笑,那個笑容很是有些猙獰的味道。

“天魔那幫家夥居然敢去少昊惹事!哼,好在我在那處設了紫羽陣,貓兒,你可願意跟我去打一架去?”

“天魔?”我嚇了一跳,哦,楚虞那日曾過什麽再過得幾月,天下所有少昊門徒,都會變成無門無派之人,可是此意?

“怕了,貓兒?”

我很想拍著胸膛說不怕,卻始終說不出口。老實說,我文小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天魔韻啊。也許,是我心障太重放不開,一遇到天魔韻便生魔障?

“貓兒?”

“大風,我怕牽累你。”

大風照常地哼了一聲,“天魔煉魂有我在你便不用擔心,至於天魔韻,嘿嘿,我早在那處布了個紫羽陣,魔崽子們可進不去,貓兒你便先進陣裏去看我收拾那些魔子魔孫們,如何?”

我點點頭。大風再不多話,琅玕樹在我眼前一晃而沒,再睜眼時,已然到了一個陌生的所在。

我從未想到,少昊山居然這般地風光秀麗。

從我所立之處望去,這少昊山果是氣勢磅礴,層蠻疊嶂。峰若仙骨,秀而不瘦,穀似美人,溫潤不妖,滿山遍野翠色如屏倒也罷了,這裏處處是清泉流溪,風裏還帶著些林海鬆濤的輕響。

此時天已微明,重重白霧飄渺將群山襯得直若仙境一般,我迎著晨風遠眺雲海,望不盡的天涯,天地悠悠。

“這……便是那少昊?”

大風點頭,“極天峰。少昊極天之處。”

我回首看了看身後這峰,確實當得“極天”之名,陡峭險峻不說,峰勢更是極高,似乎可以伸手摘到星辰一般,而浮雲聚合,清溪環繞,仙靈之氣氤氳不絕。我仔細地看了看,那仙靈之氣似乎是從峰頂某處湧出,不知那處是個什麽神仙府第所在?

“天魔呢?”

我有此不解地望著大風。

“天魔在此峰峰下。”

“那我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大風指了指湧出仙靈之氣的那處地方道,“貓兒,若是天魔太過厲害,甚至能進了我的紫羽陣,你須退到那處。”

我無來由地心中一動,“大風,那處是什麽所在?”

大風看著我,眼神複雜,卻搖頭不答,“你若去了,自然明白。我們且下山去。”

大風的那個什麽紫羽陣果然厲害,我們剛現出形來,便能覺出迎麵如焚的熾流。我定下神來仔細察看,此處果是山腳,一道高達數十丈的熾焰,如屏風般擋在我身前,外麵人影綽約,根本看不清情形。咳,這大風說是要我看他如何殺那些魔兵魔將,有這火屏,我怎麽看?

大風身影一閃,又是紫紅盔甲地殺將出去,跟著便聽得外麵呼喝之聲不絕,似乎大風一擊便中了一片的魔兵魔將。

我心下奇怪,為何一道烈焰般的屏風便能攔得住天魔的?難道不能繞行?或者,這火屏其實也不過就是數十丈高,駕雲飛過來便是?

一邊訝異,我一邊走到那火焰之前,這才發現,大風這紫羽陣卻並非火屏,我看著一名魔兵從火屏旁邊繞過,向裏急奔,卻在跟這邊火屏差不多同樣的距離被燃了起來,嗚哇慘叫著在那處點起一處小小的火屏。原來,大風居然不知用什麽法子將整座極天峰都圍了起來,沒有什麽侵擾便罷,一旦跨進他那陣,霎時便有熾焰焚身。

既是如此,我施施然地在那火屏後方找了個草厚的地方坐下,隨手揪了片朱草葉子磨牙,就等著那批笨魔崽子被燒盡了之後火屏隱去,我好看戲。

不過,即便有這火屏在也蠻好玩,我雖看不清外麵情形,卻能聽到聲音,猜猜外麵的場景倒也有趣。

“哼,本尊的紫羽陣豈是你們這幫魔崽子便能過得去的?來吧,受死!”

唔,這個聲音很是霸氣,自然是大風那隻小鳳凰。奇怪的是,他為何要自稱本尊?還有,鳳凰有了法身,便是度了神劫了吧,他怎的不去神界,還在人間界混著?要不然,當是不久便要度神劫,但隻要未度神劫,這法身便不是真身,仙靈之氣用盡會回複本身的呢。

我突然明白為何大風說要我退到峰頂去了,這家夥其實跟我一樣,銀樣蠟槍頭,法身現在都是用來唬人的。

[銀樣蠟槍頭,嘿嘿~~~貓兒,你想啥呢?]

哪知外麵卻有人嬌笑道,“神君果然勇猛,讓小女心生親近,隻是,神君這火陣雖然神奇,但隻怕單是對我魔界中人有用罷?我若是請下仙人來,你待如何是好?便不請仙人,這個不會避火訣的凡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帶他進去?”

這……,我心頭一凜,這可是楚虞的聲音?

接下來便聽得另一聲音淡然答道,“除魔方能衛道,今日我等再無顧忌,自當要殺光魔頭,那時要進去自然容易。楚虞,念在舊情,你速速離去倒也罷了,否則……”

那……那是誰的聲音?我驀地立起,渾然不顧我的左臂被旁邊的長草劃出數道淺淺血痕。

可是那烈火屏外,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許多身影,卻見不到我想見的那個人。

那聲音……那聲音實是像極了我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他沒有去青邱找我,卻來了少昊?

我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剛才所見的那仙氣氤氳的所在,那處究竟有什麽?為何飛揚甘冒被元曦楚虞截擊之險,也要到這少昊的極天峰來?





第三十八章 浮生若夢

作者有話要說:2009.7.4:小青把原先的第三十七章和第三十八章合並了。也就是說昨天早上發的第三十七章會多出2400字,是上卷的結尾。感覺情節接不上的各位大人請向前翻一章。對不住,小青給大家找了麻煩……明天那章隻能小青手工發了,因為存稿箱不能自動解鎖,所以可能會比平常稍微晚一點,小青起床可能都七八點了。

頭痛若裂,我勉強地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明麗的**。

明黃的緞被,明黃的簾,金壁輝煌的宮殿裏雕梁畫棟,一尊金麒麟蹲在床尾旁邊,口中噴出細細的煙氣,夢般的香。

這是哪裏?我……我又是誰?

剛才似乎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裏有繁瑣無比的儀禮,我穿著厚厚的禮袍,戴著沉重的華冠,像是在跟著誰演了一場華美的大戲。戲後是否有男歡女愛我已經完全不記得,甚至,連那個跟我共戲的人的模樣,我都想不起來。

我再睜了睜眼,勉力地想坐起來,手臂撐了撐,剛離開枕頭卻摔落下去,隻覺得像是有團火在我腹中燃燒,渾身發燙,忍不住扶額呻吟。卻聽得外麵一陣快步奔跑的聲音,有人似乎在低低地說些什麽,細碎的腳步聲響成一片,頭卻更暈了些,眼簾漸漸闔上,我又仿佛睡了過去。

一道清涼的水線像春雨般灑在我的心田間,腹內的火團稍稍地平息了些,頭還是很痛,連看出去的世界都是迷迷蒙蒙的。有人在給我喂水,還有人在低低地說些什麽,在我再次睡過去之前,隱約中,像是有男子的聲音,冷冷的,“不管朕在哪裏,煙樹醒來之後速來稟報,否則,……”我不曾聽完他的話便沉入夢鄉,心底下卻很是存了些迷茫的好奇,不知這男子是否便是那個跟我共戲之人。

等我終於能夠掙紮著坐起身來時,那男子的聲音我隻怕已聽了個十來回,我打量了一下這四周的一片深深淺淺的黃,再仔細看看自己擁著的這床緞被,在雲紋水紋間繡著龍鳳蝠如意,同周遭的一切般精美華麗,實在是不太想得明白我身處何方。

這身處何方也就罷了,我究竟是誰?

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向遠處急急而去,侍女慌慌張張地來替我梳了頭,淨了臉,再微微地畫了些淡淡妝容,我渾身無力,也便由得她們去。妝罷,她們把那床大被給收了起來,給我更了衣,再換上一層薄薄的絲被,我這才看到了那灼燒我的東西。

褻衣下的小腹微微隆起,我大為詫異地摸了摸,這……,我何時嫁了人?而又何時,竟有了孩兒?

“煙樹。”

熟悉的聲音響起,我抬起頭來,這,便是我家孩兒的爹爹嗎?麵前這男子相貌奇偉,器宇軒昂,便這走過來的數步也是淵停嶽止,龍章鳳姿。

我迷茫地望著他,低低地問,“煙樹?煙樹是我嗎?”

他揮揮手,先將周圍眾人摒散,這才坐到我榻前的一隻鏡凳上,“你可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我望著他的眼睛,蹙著眉使勁地想,除了陣陣頭暈之外,什麽都不曾想起,隻能搖頭。

他立起身道,“無妨。朕命人來給你細講。你剛醒,還是多休息少說話為是。”說罷轉身離開。

不知為何,他的話裏有一種很奇怪的釋然的感覺,他盼我醒來,難道就是為了聽我說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這日晚些時候,果有寺人來捧了本朝史官的文章給我細讀。

我聽了才半個時辰便已神思疲憊,好在有人來傳旨道皇上要娘娘好好休息,於是我便接著睡覺。雖然今日醒來的時候多一些,我卻仍然倦得不得了,總想在榻上睡去,就算不睡的時候,一切也如夢境一般的迷蒙。

於是,那史官寫的文章,我足足聽了四五回方才聽完。

真想不明白,本來那麽簡單的事情,怎能做成這三四個時辰才能讀完的四六駢文?

如他所說不假,我當是北疆大將孟遠山之女孟煙樹,少失母慈,而爹爹和三個兄長都在三年前的寧古城一役中與北蠻拚了個玉石皆焚。隻剩下我一個孤女,因早與聖上有婚約而不曾跟父兄同行方能幸免於難。而聖上的大婚便也因此被推遲兩年,好在婚後我便有了身孕,倒也不曾誤了立嗣之大事。

我聽完之後,默然良久。

如此說來,我便是當朝皇後,聽那寺人道,聖上隻得兩名妻妾,除我之外,還有一名貴妃,被稱作楚夫人,據說是聖上登基之前的侍妾,卻一直不曾有過子嗣。因此,我腹中的孩兒若是男孩,便當是太子。

可是,不知為何,這些事情,包括我父兄之死我都聽得漠然,無動於衷?便隻有他,還算讓我有些熟悉的感覺,卻怎麽都想不起那種熟悉來自哪裏。

我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我和他是如何大婚,更想不起我們如何男歡女愛,我甚至都想不起有過什麽時候,他曾跟我同榻共眠過。

史官把數年的時光寫得驚天動地,花濺淚鳥驚心,但卻不曾寫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為何會想不起自己是誰?

我揮退了寺人,疲憊地伏在榻上,在百思不得其解中,漸漸地睡去。

誰說的,浮生如夢。

不過,他倒是常常來,這,似乎是這夢境中唯一生動和真實的地方吧?侍女們怕極了他,遠遠地便跪下,迅速退去。而他,滿麵的冷漠,威不可觸。

可是,當所有的人都退下之後,隻剩下我跟他相對之時,他便會默默地遠望著我,仔仔細細地打量,像是我極其危險,或者,又像是我極其陌生一般,然後,那些冷漠和威嚴如春日下的寒冰般,慢慢融去。

我實在是倦得緊,老是懨懨的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他倒也不跟我多說話,隻漠然地陪我坐上一會兒時間,再回去他的寢宮。我聽太醫講,聖上日理萬機,書房便是寢宮。

他似乎知道我想不起來他的名字,讓我別叫他聖上,叫他元曦。我倒也順便地問了問他,為何我會不記得所有的前塵舊事,他的回答卻甚是輕描淡寫,說司天台太史令觀天像,窺知我們的孩兒乃是天上青龍星下凡,故而要先遭些磨難,而我既然懷了天上的星宿,魂不守舍實在理所應當。

這個回答滴水不漏,我點點頭再不曾向他問起,但心底下卻總覺得有些不對。

一切都似乎很正常,可是,我依然總覺著哪裏有些問題。

有的問題很快就被解決,比如我的名字,他的名字,為何我從不曾有家人來看過我,等等等等。但有的問題卻似乎無法解釋,比如,我眉間的那點東西。

知道我眉間的有點東西,已是在我醒來的十數日之後。

我這寢宮裏甚是古怪,沒有一方銅鏡,我雖然用不著自己梳妝,但畢竟是女子,這梳妝完畢之後,自是想瞧瞧自己的模樣。

我那貼身侍女拿不出鏡子來,便去向不知何人稟告,結果非但這侍女再沒回來,也沒人將銅鏡送來,卻把元曦給惹來了。他對我說,太史令曾稟過,青龍星以銅鏡為水,怕照了銅鏡會遁入水中,從而害得我們孩兒元氣大傷。是以,是他命人撤去了我這宮內的所有銅鏡。

那次他說的話很是有些多,還說煙樹是世間少有的美麗女子,從他那樣不苟言笑的人口中說出這話來,反倒讓我心生疑竇。大約是我相貌奇醜,若不是我爹爹功高蓋世,估計我也不會嫁給當今聖上。

我覺著自己這想法頗為有理,如此便很能說明為何皇上不在我這裏過夜。隻是可憐了那個成天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的小侍女,也不知道被人送去了何處,但願她一切平安罷,反正日後這些事情我再不敢去要侍女們去辦,生怕她們最後都會不見。

所以,那日我終於可以扶著侍女在宮內走上一小段之後,我便找了個機會跟元曦說要去後花園走走。元曦倒沒有阻止,隻是命人抬了軟轎在後跟著,說走走不妨,不要勉強便好。

果然,後花園裏確有一個蓮池,已是初秋,池裏的蓮葉已枯去許多,整個水麵如鏡般明淨。我扶了侍女的手向那蓮池上的九曲橋走去,和風細細,葉香微微,倒很是讓我精神一振,呆坐了半日,差點連來照水之事都忘了。

直到走前我方才想起,扶著橋欄走前臨水一照,卻發現元曦竟不曾騙我。那倒影中的女子雖是看不清膚色,但隱約看去,麵容身姿都還算是不錯。隻是,我細細地盯著水麵倒影,我眉際似乎有點什麽東西,在倒影間看不清楚,手撫上去雖摸不到什麽,但一撫到那處,心裏便生出些奇奇怪怪的感覺,似是在白日裏便墜入夢中一般,好些事情開始在我心底流淌,卻怎也看不真切,想不明白。

那日晚間,我強令侍女們將盛了水的銅盆留下,終於,在燭下,我看清了眉間的那點東西。

那是一朵半開的花,像是蓮,卻奇怪地在黑白的倒影裏閃著五色的光華。



第三十九章 楚夫人

是日,中秋節。

好幾天前元曦便早早地就命人來讓我試了晚宴時要穿的衣裳,既然晚間要賞月,於是我便刻意地又多睡了好久,快巳時才起身。

這些日子我雖然還是老想睡覺,但秋高氣爽,畢竟精神爽利了些。想起每次都是元曦過來看我,我卻不曾去看過他,未免有些不安,便喚了人來問,道是聖上正在書房,我難得好心情,又遇上好天氣,便去看看他去。

坐在輕搖慢晃的軟輦上,秋日灑了些金輝下來,暖洋洋的讓我又想睡覺。太醫**走動一下其實於我們孩兒頗有些好處,我便索性下了輦,讓侍女們在後麵跟著,自己穿過後花園向前方他們指明的方向漫步而行。

一路金風送爽,荷葉雖殘了,柳絲兒卻照舊弄碧,桂香隱隱。不經意間我抬頭一看,卻見九曲橋上的蓮亭裏有兩個身影,不是元曦,是名頗為豔麗的女子在跟一名男子說笑。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女子,似乎很是有些豪放。不過,我既然連自己都想不起來是誰,又如何能去過問別家的事情,反正我也不向那邊去,還是沿著蓮池邊的回廊,慢慢走去看看我家孩兒的爹爹才是。

隻是,前方假山石後的那個身影,怎的便像是我家孩兒的爹爹?他一個人立在假山石後做什麽?

我有些詫異地走近了仔細打量,不錯,那確是元曦。不知是否今日中秋的緣故,他穿的衣衫華貴精神,神情卻很是對不住那身衣衫,眼露精光,漠無表情。

見我走近,他皺眉道,“怎的走這麽遠?”

“今日天氣晴朗,我想來看看你,走走也好。”說著,我順著他先前的目光看了看,卻發現這處正好可以看到清清楚楚的蓮亭,而那裏的兩人也委實有些不太像話。

雖是秋意漸寒,那女子卻隻著了一襲輕紗,誘人的肌膚若隱若現,笑容嫵媚,望著那男子的目光裏媚意天成。我突然想起來,元曦似乎並無兄弟,這後宮似乎也不是什麽男子都能進得來的所在,如此,那名男子卻是何人?莫非是那女子的兄弟?

隻是,兄弟姊妹之間怎的會如此曖昧?

這是我在這深宮裏第一次見到別的男子,不知他如何進來?雖然那男子很是英俊,女子也很是美貌,但卻極盡囂張。

此刻,那女子正懶洋洋地斜臥在一張鋪了重緞的涼床上,那男子拎了一串葡萄湊在她口前,她跟他說笑兩句,吃一顆葡萄,再說笑兩句,再吃一顆。我咬著唇暗暗地想,那男子的眼光,隻怕稍稍向下便能一攬全數的衣下風光了吧?正想著,一顆葡萄滾落下去,那男子笑得更加曖昧起來,竟伸手去將葡萄從那女子裏的抹胸裏取了出來,自己吃了。

這場景看得我目瞪口呆,而那女子卻隻是妖豔地笑著,躲也不躲,笑得花枝亂顫。

我詫異地看回元曦,本想問他這兩人是何許人也,卻見元曦已轉身回去。

史官寫的那篇文章**,我須母儀天下,整飭後宮,我本想著既然元曦隻得我跟那楚夫人兩名妻妾,似乎也不用整飭什麽。但這兩人卻委實不像話了些,需要有人管管。

“元曦,這兩人……”

我的話還不曾說完便被他打斷,“秋日曬多了傷神,你早些回房吧。”

說罷,元曦當先而行,幾步便消失在廊間。

我隻得急急跟上,走了三五步後我實在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卻見那女子已然將那男子推開,在那涼床上坐直了身子,冷冷地望著我們這邊。

這日的晚膳,我是和元曦一道用的。

走了許多路,我實在是倦了,便在他的榻上睡了一覺。醒來時膳房已將他的晚膳送了來,他卻還在看那一堆堆的奏折和案卷,完全不知疲倦一般。

一直到月過柳梢,我們才換了衣裳,向花園那邊行去。

中秋月圓,那九曲橋上的蓮亭便如湖心的小島一般,抬眼望去天上和水中的明月相互映襯,極是清爽。

元曦說這算是家宴,所以並無他的那些大臣們在,史官的文章我也算是聽了幾部,聽來元曦應是本朝開國皇帝,我看他腰上係的長劍隻怕不是用作點綴的吧?至少,此時便不曾有些什麽侍衛之類,除了些宮女寺人,便隻得我跟他坐在幾案前,賞月,觀花。

隻是,元曦既然說這是家宴,為何不見那位楚夫人?

聽說楚夫人是元曦草莽時的夫妻,卻不知為何沒有被他冊封為後,僅僅貴妃?不管怎樣,我是後來的,隻怕還要管人家叫姐姐才是。

元曦倒不等那楚夫人,遠遠的絲竹之聲響起,我這才發現,遠處有座樓閣,幾名女子抹了粉麵著了華衣,在那裏低低吟唱。水袖翻飛,如雲若霧。

此情此景,卻不知為何讓我如此熟悉,也許是在哪回的夢中曾見?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那女子唱得清揚,詞裏調間卻盡是些傷春意味,聽得我神傷。

元曦卻似乎根本不曾聽,隻默默望著,不知想起了什麽,曲罷過一會兒才遞了盞酒給我,“不過曲子而已,煙樹為何傷心?”

我笑了笑,“她傷心我便傷心,傷心完了就完了,總比存在心裏的好。”

元曦點頭稱是,接下來卻再不點那類傷情的唱詞,都是些神神怪怪的打戲,隔著水打得很是熱鬧,卻沒有先前那種如仙境般的縹緲。漸漸的,我有些煩悶起來,困倦欲睡,便向元曦那邊靠了過去,頭歪在他肩上。

我已經困得迷迷糊糊的,卻仍然能覺察到元曦的身子先是一震,後來便僵在那裏,雖然硌得我很是不舒服,卻也隻好將就了。

正睡著,卻聽得有人在和元曦說了些什麽。我勉強睜開眼,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我麵前的,便是午時我和元曦在花園裏見到的那名女子,此刻站得近了,在月光下更是顯得嬌豔嫵媚,穿了跟我差不多的衣裳,頗為冷傲地坐到元曦的另一邊去。

這女子……這女子便是元曦的楚夫人?

我急急地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她明知道我在向她那裏看,卻連眼風都不向我這邊掃來,隻端起她身前的酒,一口飲盡。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元曦見狀,皺著眉道,“煙樹,你若是倦得緊,今日便到此為止。來人,送娘娘回宮休息。”

那楚夫人仍舊不理我,我坐上軟輦回宮去時,扭頭回望,隻見蓮池在月光下便如夢境一般華美,而坐在蓮亭內的那兩個人之間,卻仿佛隔了天塹般的距離。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實,我向來對元曦沒什麽感覺,不過是因為愛我的孩兒,捎帶也惦記著我家孩兒的爹爹。隻是,元曦這人實在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還總帶著些不怒自威的神光,依我看來,他的臣子們包括這宮裏一幹侍女寺人,無不怕他。

但這日的元曦卻讓我心生憐意。不知那楚夫人是何許人也,非但不怕元曦,更是明目張膽地對元曦盡情奚落,也難怪元曦總是漠然。

於是,那日之後,我便常常地順著回廊走去元曦那裏,待他散了朝回來時跟他說上幾句話,一起用膳,甚至有時候便在他書房裏睡了。

許是書房裏臥榻太小,我們依舊不曾同榻共眠。我若在他書房裏睡了,他便通常是批一夜的奏折。當然,也許他從來便是如此勤勉,若是如此,就我聽的那些史書而言,元曦可真算得上是個好皇上了。

隆冬季節,這裏下了些小雪,雖不曾積得很厚,我卻著了涼,隻得天天喝太醫開的藥。

這些日子我的頭劇痛,我偷偷地以藥碗在燈下看過倒影,似是我眉間那貌似蓮的花又開了一瓣,看上去,大約再過得數月待最後一瓣打開,這花便要開得盛了。我心下奇怪,莫非這花跟我們孩兒有什麽關係,算起來,花開盛了的時候,也就是我們孩兒出世的時間。想想那太史令說我們孩兒是天上星宿,如此怕也有些道理。

雖是隆冬,元曦倒沒閑著,入冬後北方大雪,北蠻少了糧草便頻頻來犯。好不容易打得幾仗將北蠻趕了出去,元曦卻道須是得去巡視一番,這一去已是去了十數日,還要至少三日方回。

但也就這時候便偏偏出了些事情。

這日,天氣特別冷,我幾乎在屋裏睡了整整一日,那麒麟的香熏得我更是迷蒙,每番都是才醒便又睡去,隻迷迷糊糊地吃了些熱粥。哪知,到了下午時分喝過這些日一直都在喝的那碗藥後,腹中卻大痛起來。

不管我是不是我爹爹的女兒,但估計我決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兒,我實在是怕痛怕得緊,這腹中的痛法,根本不是日常我們孩兒東踹一腳西擊一拳的小打小鬧,那痛法就像是誰在一刀刀地剮著肉一般,又像是我們孩兒正在被人割離我的小腹,痛得我眼冒金星,額上全是冷汗,幾度昏死過去。

隱約中似乎太醫來過,可是新的藥我一喝便吐,腹中便像是被千刀萬刀在剮著,若不是額上那朵花時時地散發些清涼的氣息,隻怕我便再也不能醒來。

即便如此,我也覺得自己的力氣越來越弱,心下大痛,不知道是不是再也不能留住我們孩兒,至於我自己,我倒真不是太在乎。心底下某個角落裏還有一絲微微的傷感,若是我跟孩兒都去了,元曦三日之後回來時,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是不是也會有些傷痛?


第四十章 往事如煙

大約是我真的便要辭世了吧?隱約中,我竟然聽到了元曦的聲音。有人在將什麽東西喂入我口中,接著便是數道如眉間清涼般的清流在我體內流動,一絲絲地抽去腹中的痛楚。我掙紮半日,早已疲憊不堪,稍得分寧靜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聽得外頭鬧得厲害。

我喚了幾聲,大約是聲音太低的緣故,竟無人應聲,但我實在是口渴得厲害,隻好扶著牆走出去。

內院裏被燈籠火把照得亮如白晝,元曦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正滿麵怒色地端坐在椅上。幾名寺人拿了長杖,惡恨恨地圍著跪在雪上的一名宮女行刑,每杖落下,那宮女便慘叫一聲,聽得我心驚肉跳。在燈下我看得真切,那是我的貼身侍女,我依稀記得,今日這藥便是由她端給我的。

我現在才明白為何眾人都如此怕元曦。這寢宮裏的一眾侍女監人,全都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我那貼身侍女的脊背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眼看便要活不成,卻無一人敢上去求個情。

我再看不下去,跌跌撞撞地衝出屋,急急地喚他,“元曦。”

我聲音雖低,但他耳力似乎甚好,一伸手將我扶住,皺眉道,“你怎的出來了?才將毒驅淨,回去睡罷。”

奇怪的是,我為什麽一點都不怕他,倒像是每一次都是他怕我一般?我隻是低低地求他,“元曦,饒了她好不好?”

“她想要你和孩兒的命,你卻想要朕饒了她?”

“元曦,我好好的,我們孩兒也好好的,饒了她好不好?孩兒大約也就有個數十日便要出世,我不要有血光……元曦,饒了她,好不好?”

他古怪地看著我,“那,若是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兒,就算你還活著,你也會饒了她?”

不知怎的,我很想哭,“元曦,孩兒沒事啊,佛家說要以慈悲為懷,你就饒了她吧。”

我一提佛家,眼瞅著下麵的人和他都有些變了臉色。

“佛家?”他冷笑,“朕最恨那些和尚蠱惑世人……打!”

我向她那裏撲過去,那幾個寺人見我過來,哪裏還敢再打,趕緊退到兩旁。

我站在她身前,流著淚對元曦道,“元曦,若是她真害死了我們孩兒,你便打死她,孩兒也活不回來了不是?能救一命是一命啊,元曦……不要打她了,你若因我和孩兒要了她的命,那便更是我們的罪過。”

元曦的神色更怪,“真的?若是朕害死了你的什麽人,你可會因為他反正活不回來了便不來向我報仇?”

這句話無端地讓我恐懼,我渾身發抖地望著他,額上的蓮花似是又要分一瓣般地頭痛欲裂。

我的什麽人?元曦會害死我的什麽人嗎?我為什麽要為了別的人去殺了我家孩兒的爹爹?

眼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東西都開始模糊起來,我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身子便向下軟去。

醒來時,元曦正守著我的榻旁,破天荒地握著我的手,道道清流從他那裏流了過來,先是在我額間流轉,在緩緩地流遍全身,最後,不知消失在哪裏。

哦,原來先前也是元曦救了我。這是什麽?莫非便是江湖上盛傳的內力?

見我睜開眼,元曦便放開了我手,漠然道,“你既要朕饒了她,那就饒了罷。”說罷起身便要離開。

我伸手過去將他的手抓住,“元曦。”

“何事?”

“我……元曦,我做噩夢,你陪陪我好不好?”

他似乎很是有些驚訝,又坐了下來,“什麽噩夢?”

“我……”我遲疑著,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他剛才的那個夢,眉間那朵花開了,結了一隻果子,而果子卻變成了一個男子,淡然笑著看我。那是個我沒有見過的男子,卻熟悉得讓我心痛,我剛要撲入他的懷中時,他卻在我指尖消散,像是將我整顆心都帶走了般,空空的,風吹散雲煙後的虛無。

“煙樹?”

我怔怔地望了他,卻實在是下不了決心將這個夢告訴他,楚夫人已經夠讓他顏麵掃地了,我又何苦用這個夢去煩他。

我笑了笑,“沒事的,算了,元曦,你忙去吧。”

元曦的眉頭反而皺了起來,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兩眼,似乎略想了想,喚人去他的書房取來一應物事。

“也罷。煙樹,朕留下陪你。”

那一夜,隻怕元曦一夜都不曾睡得安穩。

元曦不但合衣而臥,他的佩劍居然也便放在枕下,將我嚇了一跳。我不喜歡長劍,總覺得那上麵殺伐之氣太盛,會傷了孩兒的元氣。元曦見我不安,最後倒也便將長劍收了起來,放在他那側的手旁。

我知道元曦是在馬上得的天下,而且跟江湖的那些劍客們所交非淺,所以,這,大約是為了防刺客?

我倒是睡得很好,雖不曾大被同眠,我依然伸出手去握了他的手,將前額觸在他肩頭,呼呼大睡。不知為何,我很想在他的胳臂上咬一口,就像我向來都會在他胳臂上咬幾口一般,但卻又隱隱約約地總覺得古怪,似乎我向來咬的是另外的一隻胳臂,靠的,也是另外的肩膀。

從那一夜後,元曦居然開始夜夜都回寢宮睡覺了。

他每日要見不少人,常常,回到寢宮時,我已然睡了。他倒也不叫醒我,忙完了便睡,睡醒了便走,有時候我睡的時候不見他,醒來時他卻已走了,真不知道他這兩個多時辰回來睡一回做什麽。不過,有他陪著,我的確噩夢做得少了,不再夢見那個好看的男子,倒是常常的,會夢見一隻極為可愛的小貓,一身青色的如水毛皮,眼睛又大又圓又亮,懶洋洋地伏在窗前,偶爾眼淚流轉時居然像美人般顧盼生輝。不止如此,我額上那朵如蓮的花也痛得不再那麽煎熬,夜裏稍稍一痛,元曦的手便會握住我的手送來幾道內力,然後額上便是一片清涼。

這些日子,孩兒似乎有些不安,常常地躁動,許是快臨盆了。

元曦的內力漸漸地開始壓不住我額上的痛楚,噩夢近些日子來開始多了起來。

我實在記不起來我可曾跟元曦**過,但在夢裏,卻吻過那另一個男人。

作為一國的國母,母儀天下,我怎麽能吻過別的男人?

但是,即便在夢中,我也想不起來那個男人的樣子。隻覺得他的那雙黑亮的眼睛,或深情,或睿智,或傲氣,或坦然,或淡泊……深邃得如同夏夜的天空,盡管有無數閃耀的繁星,卻永無窮盡的盡頭。

於是這些天來,我便總是望著元曦發呆。

元曦是極為英俊的男人,很威嚴,可是,他和我在夢中吻過的那個男人卻絕對不是一個人。元曦的強大能讓他周圍所有的人發抖,而那個男人卻是強大得能讓所有的人都平靜安寧。

那個男人是我在爹爹家的時候遇到的男人嗎?不,我是元曦的妻子,我不要自己是那樣的女人,如那楚夫人一般,雖嫁了人卻還要去和別的男人調情。哪怕那別的男人再強大,再好看,我也應該愛我孩兒的爹爹不是?

可是我卻能夠越來越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甚至能聽到他說的話。他說,夢兒,我要你好好地活著,為我活著,等我。而我的心便隨著他的話片片碎去。

那個夢兒,是我嗎?我不是孟煙樹麽?可為何我的心會因了他的夢兒而碎?

這天夜裏,孩兒躁動不安地踹著我,額上的花似乎終於要開盛了般想將我的頭分作兩半,我怎也睡不踏實,翻來覆去半宿。直到元曦上了榻之後,照舊握了我的手將他的內力送過來,我才終於睡得沉了些,隨著那隻青色的貓在雲間蹦跳,飛翔。

“錚”地一聲,我不安地抽搐了一下,隱約中元曦似乎用長劍擋下了什麽東西,但我實在是困得厲害,接著繼續睡了過去,直到女子的聲音冷冷地在門外響了起來,我才再度驚醒。我摸了摸身旁,元曦已不在榻上。

“今*****再怎麽攔,我都要殺了她!”那聲音如此悅耳,卻說得怨恨至極。

無人應聲。我幾乎能想像得出來元曦漠然地看著她,負手而立。

“讓開,不然我也殺了你!”

還是無人應聲,清脆的金鐵之聲卻響了起來,接著腳步聲大起,有人剛剛大叫了半聲“刺……”便再也沒有說下去,倒是有數聲重物倒地的沉響。

接著元曦似乎悶哼了一聲,那女子喝道,“走開!別逼我殺你!”

難道元曦真的遇到刺客了?頭痛得更緊,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我的額間暴發,突突地跳,我實在不放心元曦,雖然知道我去也沒有什麽用,還是掙紮著起身向門外走去,頭重腳輕。

那……那女子竟然又是楚夫人,一身黑衣,而廊上的侍女和寺人都已經一動不動地死去,圓睜雙眼,死不瞑目。

“回去!”元曦的聲音裏竟有些焦急的意味。

楚夫人嬌笑,聲音卻冰冷至極,“來不及了哦,文夢。”

文夢?我傻傻地看著楚夫人雙手齊揚,拋出一片如黑雲般密集的東西,元曦似乎急急地說些什麽,我卻根本聽不見,隻怔怔地立著。

額間劇痛。

刹那間光華大放,那片黑雲竟在我身前數寸紛紛落下,那竟是些細如牛毛的小針,泛著重重黑霧。

我漠然地看了看環在我身前的逸雲帶,手一翻從發上摘下玉勝。

“楚虞。”我的聲音冰冷,如同七重天玄冰海海眼裏的萬年玄冰。

第四十一章 還你天下

楚虞二話不說,抬手又是無數攝魂針向我射來,跟雙刃交擊,取的是下盤。

逸雲帶飛舞,玉勝輕輕一劃,楚虞便被擊了回去。我並不看她,卻望向元曦,冷笑。

“元曦。”

他皺著眉,不再像以往一般我一喚便答,隻冷冷地看我,不答。

“元曦,你以為用了麒麟香,我便能永遠沉淪在這個夢裏?”

重羽。

我漫不經心地捏了重羽訣,青鳥的長鳴迅即響徹臨安城的夜空,然後那青羽赤首黑目的大鳥便倏忽而至,輕盈地落在我的麵前,將她的長頸搭在我的肩上,歡快地鳴叫。

竟能喚出青鳥?我伸出手去撫了撫她頭上熾熱如火的赤色羽翎,三足青鳥其實並非我們昆侖神獸,而是曆任西王貘忠誠不二的朋友和夥伴,這是少鵹吧?她和大鵹、青鳥一起,向來住在清涼界的三危之山,隻有西王貘才能召喚。

我心下一陣茫然。原來,無夢其實很容易,心死即可。不知不覺間,我的人身劫居然過完了。

誰說人身劫需要百年?一回首,縱非百年身,心卻已然老去千年。

仰頭長嘯,我幾乎感覺得到那個他和我的孩子在我腹中不安地動,似乎已經知道了我想要做什麽。

手向腹部揮去,卻拍上了一柄長劍,長劍寸寸碎開。

原來,元曦的這柄長劍根本不是用來防刺客,卻是用來防我。

而我,哦,我居然夜夜都在與殺夫仇人同眠,還有了他的孩子!

我冷笑,我可不會留著殺夫仇人的孩子,哪怕那孩子同時也流著我的血脈。

動作很快啊,元曦,隻可惜啊,人身劫過了,我再非昔日文夢,這凡間的兵器可再也攔不住我。

楚虞卻在拍手,“他現下沒有劍可就攔不住你了,文夢,再來一下啊,這般的孽種,就不該存於世上。”

我看了她一眼,倏忽而至,玉勝揮出,取的是她的咽喉,“最不該存於世上的,是你。”

楚虞倒是應變迅速,我話音還不曾落她便急急地向外翻去,玉勝落下,隻不過在她胸前劃了一道長長的血痕,血流如注。

我正待再追上去,卻聽得元曦冷道,“陷仙羅和金烏魂是我借給她的,你還是衝我來的好。”

楚虞依舊在笑,一副不知死活的樣子,“喲,元曦你對我倒也是情深意長啊。既是如此,為何還要娶了這個人盡可夫的賤人?更要生一個孽種出來?”

我想都不用想,玉勝向她那處擲去,楚虞在地上狼狽地一滾,堪堪逃過,手臂上又是一道血痕。

我伸手一招,玉勝回了我的手心,正待向她扔去時,腹中卻是一痛,一股溫濕的感覺順著股間流淌。

果然是個孽種,我恨恨地想。這孩子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居然便在這時候要出世!

這個孽種倒也罷了,額上的那朵花剛剛開了,此刻卻以驚人的速度開始凋謝。我自然知道這花便是我識海裏的那朵花,無咎**我須從第一片花瓣落下之時便給它足夠的仙靈之氣讓它結出果來,我雖過了人身劫,法身再不受時限,但全身的仙靈之氣都在向識海裏湧去,想是我跟無咎的孩兒正在長大?

無咎沒了,我不能再失去他給我的那棵樹。我突然一愣,那棵樹?無咎離去前便是化身為一棵巨大的樹,似是丹木,也非是丹木。

我喚過青鳥,將手搭在她的背上,冷冷地拋落一句話,“元曦,楚虞,你們運氣不錯。不過,你們欠我的,終有一天我會回來要你們還。”

剛坐到青鳥背上,我卻想起無咎臨去前大風卻是在我身旁,此刻我既然是在元曦這裏,隻怕大風已然遭了不幸。

我瞪視著元曦道,“大風何在?”

元曦並不答我,隻是隨手拋出一物,那物見風便長,卻是九條龍圍成的籠子,大風盤坐其間,神情淡然,卻隻有一隻胳臂。我心頭大恨,當初為了將我從大風手中搶過來,隻怕是場無比慘烈的大戰。

“玄冰籠?元曦你真是好本事,竟然用九條七重天的玄冰龍來對付一隻鳳凰?!”

元曦不理,手一揮那籠便化作九條玄冰龍,飛入他的袖中。

大風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我隆起的腹部。青鳥走過去,親切地用她的頭蹭了蹭大風的臉。一串紫色的火花,飄散。

“大風。”

“貓兒,你……”

“大風,我們走罷。元曦,你記得,你欠我的,終有一天我會要你還!”

元曦漠然道,“我會還這個孩兒整個天下,夠不夠?”

楚虞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笑得花枝亂顫,“元曦你倒真是慷慨!文夢,我看你還是把那孽種生下來的好,那可是仙君玄孫。你若殺了他,隻怕仙界跟昆侖又要開戰,我們魔界倒是正好撿個便宜,趁你們打得熱鬧時把這人間界弄成我們的地盤。若是能從人間界多弄得成百上千萬的煉魂,那時再打上九重天,哪怕打上你們昆侖虛隻怕都不在話下。”

額間和腹中同時劇痛,我冷冷地看了這兩人一眼,青鳥振翅,一飛衝天。

落下時,已到了少昊極天峰的那個洞。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年,天地六合陣還在那裏,隱隱地帶著無咎的氣息。

我跳入陣中,對少鵹道,“少鵹,帶大風回昆侖去,請娘娘幫他重塑胳臂,可好?”

少鵹點頭,大風卻從她背上躍將下來,“貓兒,我答應了無咎要陪著你。”

我輕輕笑道,“大風,貓兒要生孩兒呢,你怎麽陪我?還是去昆侖吧,”我走過去輕撫著他那條空空的袖管,“大風,對不起,無咎跟我與魔界的恩怨,倒是累了你。”

大風哼道,“什麽鬼話。你要生你的孩兒,去屋裏生便是,我陪著你又不是看著你,我便在這外麵等著。喂,那隻青鳥,你自己回昆侖吧。”

說罷,他看也不看我地背對著洞口盤坐下來,空袖一揮,一道紫羽陣便將這處山崖封了起來。

額上痛得實是厲害,我的確再無工夫來勸大風,算了,這人向來跟我一般地死腦筋,陪著便陪著罷。

我揮別了少鵹,徑向洞裏走去,在荀草墊上盤坐下來。

果然,識海裏裏的那株大樹,連葉都幾乎落盡,那朵極盡妍美的花正在漸漸飄落她最後的兩片花瓣,而花托下的果實卻隻有米粒般大小。我這才明白無咎當日為何要將他的仙靈之氣聚氣為滴,如水銀般環在這樹下,他那時隻怕便知道會一去不複返。而我……我這些日子來竟然全不知我是夢兒,哪裏曾有過一星半點的仙靈之氣給它,倒是……我想起元曦拉著我的手送來的那些清流,隻怕元曦倒是在無意中做了些好事。

一想到元曦我便煩躁無比,腹中的那個孩兒還在翻騰,我卻理都不想理他,隨便吧,你愛出世便出世好了,我隻要我跟無咎的這棵樹。

寧神靜氣,我開始將這洞裏充溢的仙靈之氣聚了起來,慢慢地送入識海,那樹便像久旱逢了甘霖一般,蓮般的花朵上再度有了五彩華光。

不知過了多久,花托下的果實已有火棗般大小,但最後的一片花瓣卻已搖搖欲墜,而洞裏的仙靈之氣已跟不上了,花瓣上的光華正在點點黯去。

腹中又是一痛,這回卻再不與前些日子的痛法相似,倒像是種解脫一般的輕鬆。

跟著,“哇……”的嬰兒啼哭便響徹了洞府。

我本來恨極了這孩兒,但他哭得甚是可憐,我倒也便退出識海來看了他一眼。不料卻看到了大風。

大風正用他那繡了鳳凰的長衣將那嬰孩身上的血汙擦去,然後用一方幹幹淨淨的素絹將他裹了起來,遞給我。在他手裏,那個小孽種居然不哭了,睜著一雙黑黑的眼睛看大風,滿眼眷慕。

“外頭的祥雲聚了整整一日,此刻都不曾散去。貓兒,你這孩兒隻怕會大有出息。”

我冷冷地道,“很好,大風,我就把這有出息的送給你了,扔了也好,吃了也行,反正我不要。”

言罷,我手心一翻,玉勝現在掌中。師父教我們煉器之法時說過,法器乃仙靈之氣重塑的器之魂魄,既然如此,能聚仙靈之氣而為器,應當也能化仙器為仙靈。我逆用煉器訣,果然,玉勝顫抖著發出陣陣哀鳴,漸漸地小了下去,而如潮水般的仙靈之氣從我掌心湧了過來,撲入識海。

我鬆了口氣,那花瓣再度有了些顏色。

“貓兒!你不要命了!”

花瓣的顏色竟然又是一黯,仙靈之氣涸然,我煩躁地睜眼一看,大風已將我的玉勝抓在他掌中,紫色的鮮血順著他的掌緣滴了下來,還不曾著地,便化成朵朵紫焰。

“還給我。我要仙靈之氣。”

大風瞪著我,“貓兒,無咎去前說過什麽花落結果之事,你可是要凝珠了?”

“什麽凝珠?”

“識海凝珠。你們昆侖虛的傳承。”

“我不知道。反正我需要仙靈之氣。快還給我玉勝。你若不還我,我便隻好去再燒了逸雲帶。”

“你敢!你能喚出青鳥,這任娘娘必在七日之內入清涼界,若燃了玉勝和逸雲帶,你倒是隨無咎去了,昆侖虛怎麽辦?!”



第四十二章 鳳凰於飛

大風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將那玉勝插回我頭上,左手卻伸過來從我頸下摘下那兩顆琅玕玉珠,放入我手心裏,“燒這個。”

我笑了笑,將琅玕玉戴回頸上,“無咎說的,你雖可以再涅磐無數次,但永生永世卻隻能送出一回涅磐煉珠,他要我收好了再不能輕易給人。所以,大風,我不會燒這兩顆琅玕玉,我跟無咎已然欠了你的,不能再欠。”

想到無咎,我本以為虛無的心底猛然刺痛,卻帶著些些釋然。無咎,夢兒來找你了,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溫柔地對大風道,“大風,這個孩兒你若不想吃,麻煩你將他送回他父親那裏好不好?我……我便是死,也要讓無咎的花結出果來。”

大風怔了片刻,卻將那孩子放下,伸過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源源不斷的紫魄從他那處湧了過來,撲向我識海裏的那朵花。花瓣的顏色眼見著鮮亮起來,卻奇怪地再不是五彩,多了一抹紫色。

我歎了口氣,隨著大風的紫魄流轉,將天地間的仙靈之氣盡可能地多吸些進來。也罷,大風便是這等脾氣,我們夫妻欠了他的不少,就索性再多些罷。

大風的紫魄很是渾厚,雖遠遠比不上無咎,但卻比飛揚實在是要強了許多。我眼見著那片如蓮的花瓣又再度精神起來,花托下那果實漸漸地飽滿起來,慢慢地花瓣的光華向那果實內灌注進去。

殘紅飄落,那果實竟變得如玉般溫潤,孕著神光。

我正在欣喜,卻發現周身所有的仙靈之氣向那果實裏狂湧而去,讓我幾乎動彈不得。而大風的紫魄熊熊燃燒,也同樣如狂潮般向識海裏湧去,卻被那果實若鯨般吸了個涓滴不剩。

無咎當初說的另一句話此刻我也想了起來,他說若是花瓣落盡前他還沒有回來,隻怕這果不能蒂落,我還是不要讓它成果的好。莫非,這便是無咎所說的蒂落?

我心下大急,這花已然成了果,若非要我家無咎那般的充沛的仙靈之氣才能讓它蒂落,隻怕我跟大風都燃盡了也無濟於事。

既然如此,我自己倒也罷了,卻絕不能再害了大風。

我勉力挽住幾道向那果實衝去的仙靈之氣,手腕借力一抖將大風的手指彈開,對他露出個笑容。我知道這回燃盡了之後,隻怕這便是我能看大風的最後一眼。

“大風……”

我突然想明白了無咎對我說的那句關於涅磐煉珠的話。

除非是與鸞鳥、畢方或是青鳥之類同屬火性的神獸成親,鳳凰都須送給愛人一件涅磐火煉過的貼身飾物。否則情難自禁之後的那個懷抱便不是火熱,而是足以焚身成火的烈焰。可惜以涅磐火煉珠頗為不易,能承受得住涅磐火的珠玉太少,所以鳳凰一族通常都是鳳求凰,少有與外族聯姻。也就是我們昆侖,因為有琅玕玉,才會時不時地有與鳳凰一族結親的族人。然而,這鳳凰一族是天底下最死心眼的鳥,隻要魂魄不散,便永遠隻會愛上一個靈魂,這也便是為什麽無咎說鳳凰永生永世隻會送出一件涅磐火煉的飾物。

大風雖已千歲有餘,卻一直不曾有過愛侶。這人麵冷心熱,大約是覺得實在無以回報才將那涅磐火煉的琅玕玉送了給我,可是飛揚不懂,居然便坦然地受了下來替我戴在頸上。

我歎了口氣,玉勝和逸雲帶一左一右地,在我掌心燃燒。

“大風,貓兒對不起你,我恐怕要進輪回去找無咎了。我們夫妻欠你的,機緣來時,我們下輩子還你罷。”

大風聽了我的話,先是一愣,接著便仰天長笑,重重紫影將他的俊美麵容籠了起來,讓我看不清他麵上的表情。我隻覺得這洞裏越來越熱,若不是頸上那兩顆琅玕玉珠,隻怕我都能燃了起來。

燃了起來?

我一愣,玉勝和逸雲帶被大風那涅磐火的熱浪一激,已經再燃不起來,化作光點消隱無蹤。

大風俯下身來,望著我的眼睛,眼裏又是我看不懂的神色,“貓兒你錯了,無咎說了他要來找你,他便一定會來。我既答應了他要陪著你,我也絕不會讓他來的時候找不著你。”

他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指點在我的眉間,如潮的紫魄鋪天蓋地湧了進來,將我的整個識海淹沒。

等我悠悠醒轉時,識海裏已然沒了樹,沒了花,沒了果實,隻有一顆果實,五彩,泛著紫色的光暈。

“大風!”

那個小小的嬰孩正躺在我身邊,口裏吮著一隻赤色的珠子,像是菵草的果實。一雙眼睛黑漆漆地,在衝著我笑。

整個洞府裏都沒有大風,洞外卻是黑雲壓頂。

“大風!”

我衝了出去,大風果然在洞外,可是那,那是一副怎樣的景象啊?

漫天黑雲,在山頂擰成一個極大的旋渦,閃電劈啪,如倒生的巨樹,一棵棵地向下砸去,閃電間是如瀑般的暴雨,狂風大作。

整片天空都布滿了閃電,宛若一片閃電樹叢生的倒長的森林,而一道光影正在以看不清速度在閃電森林裏極速穿行,從容不迫,留下道道絢麗的紫色光華。

我驚訝地望著那在雨中燃燒的紫色火焰,為什麽這次大風的火焰不會被雨水澆滅了?

正疑惑間,四個光點從黑雲中射了出來,將那光影團團圍住。

大風的身形終於現了出來。這幾百年來,我從不曾見過大風的真身,此刻那隻鳳凰無比驕傲地立在虛空之中,羽若流火,翅若鯤鵬,昂揚地燃燒。

“大風!”

喝聲若雷動。我定睛一看,那光點竟是四名神人,被金光圍著,看不見麵容。

“汝為何不現神君法身?!”一名神人怒喝道,“神劫豈可當得兒戲!”

鳳凰卻隻是高傲地昂著頭,理都不理。

神劫?!我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

我明白了,為什麽大風這一次沒有琅玕玉也可以涅磐,為什麽大風少了一隻胳臂,卻在化作鳳凰的時候有雙翅,為什麽……為什麽大風現不出神君的法身……

隔著淚眼,我看到那四名神人已經開始動了起來,四種不同的兵刃從各個角度向大風攻去,卻被他拂翅間的紫焰一一擊退,那處幾乎成了一片火海,一團明亮的光球在光點間飛騰。道道金光亂射,時而便是蓬蓬的光雨漫天灑落,那金光閃得更快,慢慢地聚成了四道光帶,像長鞭般在那團光球上拍擊,每每觸及,便猛然爆出道道數丈寬,幾乎從天連到地的火流。

墨雲死死地壓了下來,那些白光般的閃電已經消失,黑雲裏是轟隆的雷聲,便如擊在我的心神之上,然後數道暗青色的罡風突如其來的撞上了那團火球,天空中悶悶地炸開了一個霹靂,毫不留情地跟著罡風劈在現出身形的鳳凰上。

紫血飛濺,漫天流火。

我閉了眼睛,淚水狂湧。

那四名神人再度現出身形,一名手持長弓的神人朗聲道,“大風,念在故人之誼,吾等給你數息時間調息,現神君法身罷,鳳雖是天生神獸,但從未有誰憑本相便能過得了神劫。”

大風雖傷得不輕,卻仍是他平時那不知死活的腔調,“呸!你們這幫從仙界升上去的沒一個好東西,打不打?不打,爺爺我就走了!”

那四名神人對視一眼,那持長弓者歎息一聲,“大風,汝早該度神劫,為何要將神劫的涅磐火封印至此時?神君法力又為何消失?吾等並非領了神諭要誅滅你,不過是劫數而已。度得了,飛升神界,再無下四界輪回之苦,若度不得,立時便是魂飛魄散,元神重入輪回。”

大風哼了一聲,似是不屑回答,我的淚水卻流了下來。我知道為什麽,可是,可是我剛才捏過訣了,跟大風一樣,所有的仙靈之氣全進了那粒五彩的果實,根本就現不出法身。沒了法身,沒了仙靈之氣,我連咫尺天涯都使不出來,更不要說要在虛空中立住,去相助大風。

大風昂首不答,大約是看得那四名神人大怒,一名持長刀的長須神人怒道,“汝既如此冥頑不化,那就受死!”

說罷,舉刀便向大風砍去,罡風過處,連閃電樹都斷成兩截。

那持長弓者也再歎息一聲,挽弓,數箭齊發。一時間四麵八方,無數道金色的厲光全都向大風撲去,大風卻冷冷地看著那道道金火,紫色的光焰燃得更熾,不閃不躲。

墨色的劫雲趁火打劫,數道罡風夾著霹靂,落雷如雨地向大風砸了下去。

“大風!”

我哭倒在地,我自然知道大風此時是強弩之末,隻怕再撐不下去。

我已經沒了無咎,難道就連大風也要入了輪回?這幾百年來,我已經將他當成了我們昆侖族人,仿佛就是最親最親的親人一般。

蒼天啊,為何要如此對我?無咎的劫數不曾渡過,大風的劫數也眼看便渡不過,我一個人度過這人身劫,孤孤單單地活在這天地之間,有何意味?!

[老實說,最開始的版本是:在黑雲與閃電之間,有一道光影,在高傲地飛翔……嘿嘿~~]




第四十三章 昆侖清涼界

連串的爆響,卻是兵刃交擊的聲音。

大風連法身都現不出來,更不要說他的烈焰槍了,這,是什麽聲音?

我急急地抬起頭,大風居然還在那裏,昂然傲立。

他的身邊是一個我熟悉的身影。一身黑衣,穩如泰山地在那裏一立,拳風若罡,呼呼生風,勁氣四溢,隻一個人便接下了四名神人的諸般兵刃。而他頭頂上正是上回差點攪得連化身箭都無法射出的三花聚頂,再無半點霹靂能從那墨雲中落得下來。

“夢兒啊,你這傻孩子,怎的不回昆侖來生寶寶?”

我怔怔地望著那赤著一雙雪足立在我身前的女子,薜荔為衣,女羅作帶,一如既往的嫣然淺笑,指間捏了一方鮫帕,正在替我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雲白……哦……雲白,”我終於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就像堅強的外殼終於被溫柔侵蝕,終於露出了裏麵最軟的傷痛,淚水滾滾地流淌,“姐姐,無咎沒了啊,雲白,夢兒不想活了……”

雲白擁著我,輕輕地撫著我的頭發,“傻夢兒,就算是魂魄消散重入輪回,無咎也不會忘了我家夢兒的。不過就是多等幾個輪回罷。好了,你看,軒昂把他們打得好不好玩?”

我抬起淚眼看了過去,果然好玩。軒昂哥哥是我們這一代裏最癡迷武功修為的,他從來不用兵刃,此時用一雙赤拳便生生地攪了劫雲,那四名神人也狼狽至極,怒喝道,“昆侖為何要來攪吾界神劫?”

軒昂很是憨厚地笑了笑,並不說話,大風卻哼了一聲,“哪回仙君度神劫的時候不是全家一起上的?無數仙器,甚至還有神器罷。且不說你爺爺我對你們那個破界根本不感興趣,就算真要度神劫,邀得昆侖來助拳又如何?攪了你又如何?你敢怎麽著?打上昆侖虛?哼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上回仙界打昆侖,清涼界最後隻隨隨便便出來一個蒙雙,就打得你們神界仙界一敗塗地。”

這幾句話說得我破涕為笑,大風一點都不像火鳳凰,很酷。

這幾句話也說得那四名神人很是尷尬,那持長弓者道,“大風,你今日之神劫算是已過,你難道不想入神界?”

大風昂起頭,哼了一聲,“不入。當然不入。我要入昆侖,度清涼劫。”

那長須神人再怒,“汝敢欺神滅祖?”

“你們這些破神,欺了又怎樣?滅祖?可笑,老頭,你老昏頭了吧?神獸向來是天生之德蓄之,你爺爺我哪來的祖?我向不欺天騙地,有何滅祖可言?”

長須神人大怒,長刀一劃便有一道金色的刀氣向大風劈去,軒昂哥哥隨手一拍便將那刀光拍了下界,倒是少昊山又多了一處恍如刀劈的一線峽。

持長弓者居然笑了笑,攔住了那暴跳如雷的長須者,拱手道,“如此也好,你倒非第一個度了神劫不入神界的。吾友無咎可好?”

大風瞪眼道,“無咎死了!我倒還想問問你,你手裏拿的為何不是彤弓?隻怕給了仙界了吧?金烏魂不是鎖在你的素矰的麽,仙界那幫兔崽子將金烏魂借給魔界你真的不知道?你們這幫神界的兔崽子們,這時候你們怎麽就不管仙界了?這時候你們怎麽不說什麽欺神滅祖?!”

持長弓者大為震驚,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掐指算了算,這才道,“無咎度的清涼劫跟佛宗蓮境的法劫正巧重合,如此便非我等能預料。佛宗與魔界向來紛爭已久,無咎適逢其會,卻也與我神界並無瓜葛。”

聽到他們說起無咎,我的心裏便又是如刀剮般地劇痛,雲白姐姐向來體貼,這會兒抱了那個孩兒來遞給我,“夢兒,這孩兒很像你啊,很好看。是個男孩兒呢,長大點就能看出些無咎的模樣了。”

我怔怔地看著雲白,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我要如何才能告訴她,這孩兒不是我跟無咎生的,而是跟那個該死的元曦?

元曦既然說那陷仙羅和金烏魂都是他借給楚虞的,他跟太子府的關係自然非淺,楚虞又道這孩兒是仙君玄孫,那……元曦隻怕便是五百年前太子鳳林君得的那個麟兒。

如此說來,以後我姐姐會嫁給我孩兒爹爹的四叔。

腥鹹的味道在口中彌漫,大約是嘴唇被我咬破了,滴血。眼淚流盡,我隻想冷笑。

蒼天,莫非你也如大風所說的一般,老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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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虛方圓八百裏,高萬仞,和仙界的九重天一般,共有九重山。最外圍是炎火之山,然後弱水之淵,弱水之淵之裏則是奇珍異寶遍處的懸圃,也是我們所有昆侖族人出生的地方。此外,昆侖虛有兩道清泉,醴泉隻在昆侖宮內,瑤水卻從山頂瑤池一直流下,在懸圃滋養萬物之後,再匯入弱水之淵。

清涼界在哪裏,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們昆侖虛的極頂上是五城十二樓,九井玉檻九門。東為開明守的大門,琅玕樹、沙棠樹和離朱也在東麵,西為文玉樹,璿樹,北有瑤池,南為醴泉。

重新站在開明麵前,我隻覺得再世為人。

離開這裏時,我不過是隻小小文狸,自以為所有的一切隻要有我家無咎在,我便根本不用操心什麽人身劫的事情。可是,此番再回來時,我雖已然渡了人身劫,卻失去了無咎。

娘娘在門口等著我。從不曾見過我家娘娘如此模樣,清麗樸實,布衣布裙,隻有笑容還是那般慈愛。

我的眼淚又滑落下來,走去跪在娘娘跟前,“娘娘。”

娘娘將我扶了起來,笑道,“夢兒長大了,這昆侖虛我便交給夢兒了。既然如此,便不用叫我娘娘,叫我武羅罷。”

我搖搖頭,“夢兒蠢笨,而且心灰意冷,娘娘,您若是真要上清涼界了,還是把昆侖虛交給雲白姐姐吧。”

娘娘替我理了理頭發,慈愛地道,“天意如此,你沒有選擇餘地啊,孩子。昆侖虛的一應事務你倒不用擔心,一直以來,也都是雲白在幫我,別的事情,大風、雲白、軒昂和開明他們也都會幫你。至於我,你看,夢兒,清涼界已經開了,我的夫君在等著我了。”

我順著娘娘指的地方看去,這難道便是清涼界?

奇怪,哪裏有另一重天地的感覺,隻不過在平日裏的那一片虛空處平白地多了座小樓,菊花處處,清溪流泉,遠遠的還有杆杆修竹圍了重梅。

樓門洞開,一名男子正笑著走了出來。

“夢兒,你既已有了昆侖法身,便是新的西王貘,我終於可以去跟我的夫君團聚。你這孩子,以後要少些倔強,多些隱忍,你想想,若不是少鵹來報信說你和大風在少昊極天峰,大風這劫數,隻怕便真的過不去了。好了,”娘娘拍拍我的手,又接過雲白手裏的孩子親了一親,“夢兒,雲白,軒昂,大風,開明,離朱……孩子們,我要走了。好好修煉,咱們跟人終還是不同,孩子們,要對得起這天地靈氣之所鍾。終有一日,我們必能在清涼界重聚。”

說罷,娘娘將孩兒重新遞將給我,眼裏是洞察一切的明亮和睿智,“夢兒,答應我要好好待這孩兒。”

我怔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那男子走到我家娘娘的身邊攜起她的手來,卻轉過頭來問我道,“孩子,你可是有了孩兒?”

我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點點頭,將手裏抱的孩兒遞給他。他並不接,笑道,“我是說,我們昆侖的孩兒。”

“是。”我垂下眼簾,心頭一片苦澀,無咎若是在這裏,多好?

娘娘笑著對那男子道,“看來我們昆侖今日是雙喜臨門了。”

那男子拍了拍她的手道,“孩子們,都來吧。”

說罷,我眼前隻是一閃,所有的人居然便在這一瞬間,從昆侖宮的開明門到了弱水之淵的懸圃。

那男子望著懸圃,歎道,“阿羅,這裏還是當初我們種孩兒時的模樣啊,鬥轉星移,轉眼數千年了。隻可惜,那孩子終是過不了情關。”

娘娘笑道,“蒙雙啊,他自己心甘情願,我們卻又如之奈何?再說了,我們昆侖一族有幾個過得了情關的?你我當初不也是一樣?”

那叫蒙雙的男子點點頭,卻對我道,“你家娘娘太過厲害,不要跟她學。孩子,你能得法身,自然已到無夢境界,但要記得,無夢卻非清涼界的真諦,自有夢而無夢,無夢再有夢,方才到得了清涼界自然而然不假他求的境界。好了,孩子,叫你的仙侶把孩兒種下去吧。”

“種下去?”我傻傻地看著他,“什麽種下去?”

娘娘還是笑,“傻孩子,我們昆侖所有的族人都是從懸圃出生的,把你識海裏的孩兒種下去就好。老實說,夢兒,我很好奇啊,你家無咎會讓你有一個什麽樣的孩兒。”

蒙雙訝道,“無咎?無咎怎的還在下四界?這孩子是跟無咎雙修的?”跟著他笑了起來,“這倒不錯,阿羅,我現在也很好奇無咎會讓她有一個什麽樣的孩兒。孩子,把你識海裏的孩兒交給無咎吧,他來種會好一些。無咎呢?”

我垂下頭去,心頭卻在滴血。

“無咎沒了。”

“沒了?”蒙雙皺眉道,“以無咎的修為,難道還度不了神劫?”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能默默地將識海裏的那隻果實用仙靈之氣裹著送了出來,托在掌心裏。

“哦,竟是五色丹果,無咎果然有意思。唉……”蒙雙有些唏噓之意,突然驚訝起來,“這上麵如何會有紫魄?”

我抬起淚眼,正好看到他環視眾人,最後瞪住了大風,“度了神劫的鳳凰,嘿嘿,阿羅,你的昆侖虛還真厲害,又讓神界那幫護短的家夥吃了個啞巴虧吧?小鳳凰,你叫什麽名字?”

大風在他麵前相當老實,既沒敢抬起下巴,語調也恭敬得不像平日的大風,“大風。青邱之澤的大風。”

“大風?無咎來要不死藥,還跟我打過一架,卻是替你要的?”

大風點頭,神色很是有些黯然。

“這孩子丹果上的紫魄,可是你的?”

“是。”

“好,你來將這丹果種下去。”

大風猶豫片刻,終於從我手中接過那果實,按蒙雙所說的手訣將它打入了懸圃的漫漫山林之中,不知落到何處。我死死地盯著那五色光芒消失的方向,戀戀不舍。

“好了,阿羅,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也該走了。”

娘娘走過來,手心現出一隻鼎爐,“夢兒,這是不死藥的煉爐,須收好了。你應當知道的東西,鼎文上俱有。所有昆侖虛能度了清涼劫的人都可以入清涼界,也可以隨時回來,隻是,孩子們,咱們清涼劫在心在情,不在為。無為而治者上上,有為而治者下下。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會再插手下四界的事情。好了,孩子們,好好玩,好好活,照顧好以後的弟弟妹妹們。我走了。”

說罷,她轉回身去,蒙雙再看了我們一眼,和娘娘一起向那虛無中飄浮的小樓走去。

便在此時,一條青龍驀然飛過弱水之淵,落了下來。

“文夢,接仙君仙旨!”

我蹙著眉望了望那條青龍,仙君有旨?我們昆侖虛向來不接仙旨,為何仙君要給我下旨?

那條青龍才不管我發不發怔,隨爪一拋,將隻卷軸扔了給我,他自己卻回過身去,朝著娘娘和蒙雙伏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九個頭,然後再如來時一般突然地,消失無蹤。

我是看錯了麽?蒙雙和我家娘娘立在樓前相攜的手,竟在晚風中微微地顫?

展開卷軸,在縟節繁文的後麵,便得數個字真正有用。

我合上卷軸,冷笑著對大風道,“你說這孩兒必是有大出息的?很好,仙君賜名重寧。還順手封了元曦作太子。”

大風哼了一聲,不答,雲白卻若有所思地道,“仙君三百年前將太子府撤去,華惟一直道隻怕是因他跟我有婚約所致,兄弟倆已經幾百年不曾說話。如今仙君卻立了太孫為太子?鳳林君這下究竟是得償所願還是……?”

雲白忽然一震,望著我,眼裏全是淚水,“夢兒,重寧這孩兒是元曦的孩子?!”

我心頭大痛,咬牙道,“是。對不起,姐姐,是夢兒害師父……”

大風打斷了我的話道,“雲白,這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貓兒,才被那元曦搶了貓兒去。”

雲白的淚水流了下來,走過來將我擁入她的懷中,“夢兒,傻孩子,華惟不會怪你的。鳳林君向來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隻是苦了我的夢兒。”

我卻實在無淚可流,此刻隻漠然答道,“仙君為元曦向昆侖求親。”



第四十四章 醉生夢死

聞聽此言,大風又是哼了一聲,雲白卻很是有些迷茫,“仙君對我們昆侖青眼有加啊。大風,你可曾見過上任仙君?”

大風點頭,“仙君一般都千年一換,不知為何這任仙君卻遲遲不肯進神界,也難怪鳳林那個兔崽子著急。雖然仙界除了你的華惟沒幾個好東西,但憑良心說,這任仙君是在人間界裏曆練過的,倒很是有些本事。”

“你見過幾任仙君?”

“姬軒轅之後的,總有幾個吧。”

“都對昆侖這般看重?”

“看重,當然看重,”大風從鼻子裏哼出聲來,這人,渡不渡神劫一個德性,“上任仙君不是差點就打上昆侖虛來了?九重天仙兵仙將將昆侖虛圍了個水潑不進,還不夠看重?”

雲白沉默片刻後道,“據昆侖玉書所載,仙君與昆侖聯姻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但不論是華惟,還是元曦,你看,仙君幾乎就是擺明了給他的兒孫們看,誰能跟昆侖結親,誰便是下任仙君。我們昆侖的孩兒們,幾乎都是後來長大了才有名字,這也罷了,但即便是仙君家的孩子,比如當年的元曦,據說也是鳳林起的名,而仙君居然親自下旨給這孩兒賜名重寧?再次,華惟跟我早已情投意合,他也是自己來向娘娘求的親,仙君卻代元曦親向昆侖求親?如此恩寵,有些過了吧?”

大風哼了一聲,不說話。

良久,雲白再歎口氣,低低地道,“剛才……剛才,那是青狂罷?”

大風沉默著,終究沒有回答雲白。

轉過頭來,大風卻對我道,“貓兒,你打算怎樣?”

我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箋來遞給大風,冷笑道,“鳳林君他們算錯了一著。娘娘已將我許給了無咎,我們成親那日,你還來喝了茶。”

大風讀罷將那素箋再遞給雲白,歎息道,“無咎果然想得周到。嘿嘿,我倒很想知道,這世上可有他不曾想到的事情?”

我漠然回答,“有。他不曾想到他的夢兒竟然會跟別的男人歡好,還生了一個孽種!”

這話狠狠地將我的心撕作兩片,痛得我將重寧往地上一擲,拂袖而去。

身後,那孩子似乎被大風接住,卻連哭都不曾哭一聲,後麵傳來些大風逗他的聲音,他嘻笑著,咿咿呀呀的,像是很開心。

雲白好像在喚我,可是,我卻實在無心無力去麵對那個孩兒。那個孩兒,怎麽能不是我跟無咎的孩兒?

咫尺天涯。

片刻之後,我已立在兩扇柴扉旁邊。

又是恍若隔世般的感覺。

這裏,簡直就是片大澤,雖被重重雲霧遮了,卻依然不時地有道道金箭從雲間漏下,在碧草間暈上淡淡金光。到處都是清泉,如網般在草間穿行,常常地,在泥土上用手一按,便能湧起一股小小的泉。

深深地吸了口氣,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從前,那棵大大的桂樹向來是我從師父那裏逃課後躲著睡覺的地方,隻要爬上去了,無咎從來都裝著找不著我,便是師父發了火,無咎也有本事將他擺平。

我坐在門外的小徑上,背對著大門,手輕輕地拂過地上的草。長草青青,這屋子的主人確是許久不曾回來了,而那時天真的我曾以為,當我度了人身劫回來時,這裏從此便會有兩個主人,天天坐在此處喝茶說笑。

歎息一聲,我立起來身將手心裏那座小小的鼎爐放在地上。幾道仙靈之氣灌將進去,那鼎爐開始越來越大,終至半人左右的高度。

娘娘告訴我的,所有我應該知道的東西這上麵都有,我已經用神識找過,這裏確實有天挪地移。

我盤坐片刻,跟著,便按鼎文所記載的方法,將道道神訣打入鼎內。

氣吞山河。

倏忽間這一處便隻剩下叢叢碧草,可惜我的修為不足,無法搬走這草地上的道道流泉。不過無妨,無咎喜歡水,我們昆侖虛卻也有的是泉。

一轉身,我已經回到了昆侖虛,若幹神訣打過,無咎的洞府便從此立在了弱水之畔,懸圃跟弱水之淵相接的所在。

在這處,瑤泉的道道清流漸漸匯成了瀑布,再落入弱水之淵中。水氣氤氳,雖不似無咎那裏的雲霧輕靈,卻也別有些迷蒙的味道。

無咎,我說過,夢兒是你的仙侶,這一點七界之內再無人能夠更改。仙君不能,元曦不能,生死輪回也不能。既然是仙侶,我們便要住在一起,對不對?

推開門,我一步步走入屋內,屋裏還是簡簡單單的九葉龍須草鋪的席,丹木的幾案,幾案旁那麵熟悉的大鏡,非金非銅,從來都照不出任何人影。數隻小小的荀草**四散擺著,那隻專門用來供我泄憤的小**上,還殘著重重爪痕。

我走過去,將那隻小**拿起來,一根根地抽出那些斷掉的荀草,結上,再重新編了回去。淚水顆顆滾落。以前,從來都是無咎在我發泄完了之後,拿去將它修葺一新。而我不高興的時候幾爪子下去,又將它扯得一團糟,再扔回給無咎。

指尖輕觸,那荀草**上柔若細絹的草,都是無咎從青要之山采回來的,那草本是可以吃的,甜脆多汁,不知無咎用了什麽法子,才將它變得如此細柔。可我卻實在是辜負了無咎的美意,雖是有這許多的小**,我卻偏不在**上睡覺,無數個深沉夜晚和慵懶白晝,我通常都是鑽到無咎懷裏去,給自己弄個舒服的地方睡下,輕輕地打著呼。

無咎的懷抱,是這世上最溫馨最安全的懷抱。

自從一見桃花後,直到如今更不疑。

隔空取物。

數隻酒壇落在了幾上。我拿過來,拍去泥口,將整整一壇都灌了下去。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為什麽這個時候,所有那些我曾以為從不曾記住的東西都在心下靜靜地浮了起來?無咎給我念過的詩,無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每一重身影。

哦,無咎這酒過份太好了吧?不用忘憂草,我也會醉的嗎?我怎麽能看得到無咎的身影正在我眼底漸漸清晰?

我嘻嘻地笑著,伸出手去扯麵前的那個無咎的衣袖,“無咎,哦,無咎,夢兒度了人身劫變美女了,無咎要不要夢兒做仙侶?”

無咎笑著將我擁到懷中,“無咎等夢兒都等了幾百年了,你說,我要不要夢兒作仙侶?”

我的淚水滾滾而下,醒夢一如啊,醒時無夢,夢時可是否與醒時一般真實?

無咎愛憐地將我的淚水吻去,“無咎是傻無咎,夢兒也是個傻夢兒。無咎陪著你,哪兒也不去。”

我點點頭,低低地答,“是,夢兒也哪都不去,夢兒要和無咎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這是夢嗎?我不是已經沒有了夢嗎?為什麽,無咎的懷抱還是那麽溫暖,他的吻也依舊如此熾熱?

反正幻化的紅燭燃不盡,反正無咎的酒多得喝不完,反正我心傷透了之後再不想醒來。

一壇壇的酒在我麵前空去,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似乎相識燕歸來。哦,不,無咎,不是相識燕歸來,你根本就沒有走,對不對?你一直一直都在我這裏,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不會扔下夢兒的,你不會,飛揚也不會。

飛揚在我麵前微笑,目若朗星,“夢兒,這便是我們的家麽?夢兒來,讓飛揚抱著你睡覺好不好?”

我癡癡地望著他,不說話。飛揚笑了笑,低下頭來吮著我的唇,輕輕地替我脫去了長衣,“夢兒,我喜歡初見你時的模樣。”

門扉輕響,大風急急地走了進來,“貓兒!”他剛剛喚了一聲,卻看到飛揚正橫抱著衣襟紛亂的我,臉一紅,整個人又像泥塑木雕一般地愣在那裏。

我還是嘻嘻地笑,“大風哦,飛揚不是跟你說了嗎?下回你再要夜裏來找我們夫妻,還是先敲個門比較好。”

飛揚並不理他,將我放到榻上,望著我笑,“夢兒今天很香,是隻小醉貓。”

一串紫色的花朵驀然在我眼前綻放。飛揚的身影漸漸淡去,隱沒在花海之中。

大風走了過來,俯下身來冷冷地道,“貓兒,你打算騙你自己多久?”

我輕笑著將他推開,“聽說過醉生夢死嗎?大風,我打算從醉生一直活到夢死。”

大風幾乎是在咆哮,“重寧怎麽辦?不管他父親是誰,你是他的娘親!”

我咬了咬唇,“重寧?重寧是誰?”我走到幾前,從幾十隻壇子裏好不容易才挑出一隻有酒的,再一揚頭,全數喝了下去,“你……唔,長得很好看的一隻小鳳凰,你又是誰?不過,這世上誰也沒有我家無咎好看,我隻認得我家無咎。哦,無咎,無咎你在哪裏?”

無咎歎著氣,從我手裏將那酒壇接了過去,放到地上,“夢兒,你再喝就真是隻小醉貓了。好了,睡吧,來,無咎抱我家夢兒睡覺。”

我嘻嘻笑著用手臂環上他的頭,“好啊,有無咎陪夢兒睡,夢兒就睡。”

又是一串紫色的熾焰燃過,無咎在我的環繞中化為泡影。

我終於大怒,玉勝從手中現了出來,揮臂直劃,“大風,你給我出去!這是我跟無咎的家!我想跟無咎怎麽樣就怎麽樣,你管不著!”

大風冷冷地看著我,不閃不躲,玉勝劃出一道淒厲的弧光,將他胸前的衣襟劃開,一道血痕。

那血色紅得刺眼,我閉上眼睛,隻覺得被一雙熾熱的臂膀緊緊摟住,大風的聲音低沉,像是被壓抑已久之後的爆發。

“你要男人是吧?好,我給你!至少我有血有肉,不是轉瞬即逝、借酒消愁、用來自己騙自己的幻影!!”

跟著唇間便是火燙,那火像是要一直燒入我的魂魄之間,灼得我神思迷蒙。



第四十五章 永存不滅的種子

那種熾熱幾乎將我整個人燃燒起來,隻恨不能跟他廝守纏綿,合而為一。

可是,我猛然驚醒過來,抱著我的男子不是無咎,也不是飛揚,這……這是大風!我怔了怔,然後狠狠一口咬住了大風的唇。他的唇上流出的血都是滾燙的,在我的舌尖綻開一朵火熱的紫花。

“你找死!”

我咬牙道,惡恨恨地瞪著麵前這個俊美男子。這世上再多男子,我卻永遠隻愛無咎,不管他是無咎還是飛揚,哪怕隻是山間的一棵樹!

大風的眼裏同樣全是憤怒,唇上帶著血痕,咆哮。

“貓兒你給我有點出息!無咎重入了輪回,你就真的在這裏等著他一個人在輪回裏世世掙紮?你知道凡人修仙有多不容易?!看看你周圍,這幾百年來,可曾飛升上來一個沒有?!你醉生夢死?好,你去醉,你給我變回文狸來,看我把你塞進酒壇子裏淹死你!快死,死了滾進輪回,我去求那個見了鬼的月老,讓他給你們係紅線!”

我很想照樣地痛罵一回大風,可是,張了張口,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很想哭,卻沒有眼淚。最後隻能慢慢地走到幾前坐下。對麵的那隻大鏡,一如往常,既映不出無咎的幻影,也映不出我的悲哀神色。

大風不曾說錯,這數百年裏下界幾乎就不曾飛升過什麽人來,僅有的幾個飛升的,也都是仙界下去打滾的,且不說魂魄俱在,多半也不曾認認真真地喝過什麽孟婆湯。無咎重入輪回,除了他的元神之外,所有的修為都化為泡影,所有的往事,於他,也都不再存在。

我拿起一壇酒來,慢慢地將那琥珀色的酒傾入一隻小小的玉杯,淺淺地喝了一口。

元神是什麽?沒了魂魄,無咎再不會記得我。

他也許會愛上鄰裏那個日日守在閨中的安靜女子,也許,會愛上他老師家知書識禮懂大體的那個小師妹,也許……他根本便心不在此,依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之後出將入相全然不顧夫妻情愛地便過了一生,又一生。

於他而言,我,根本便不存在。

“貓兒。”

我抬起頭來,看他。大風的眼睛還是如以前一般幹幹淨淨,簡簡單單,沒有絲毫的複雜。

“我陪你去找他。”

我茫然地望著他,“怎麽找?無咎不是仙人下凡,司命那裏並無無咎的命書。他從此便是凡人,司命那裏定有這個凡人的命書,月老那裏也定有這個凡人的紅線,可是,我怎能知道,哪個凡人才是我的無咎?”

我隨手一拎,拎起來的那壇居然有酒,我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將剩下的遞給大風,心像撕裂般的劇痛,口氣卻淡然如風,“其實,這世上再沒有無咎了,對嗎?我愛的那個魂魄已經消散,再尋不著。”

大風不語,將那壇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元神是什麽,大風?”

大風搖頭,“不知道。元神隻有佛宗之人最為明白,無咎三分元神前曾對我說過一些聽不明白的話,他說,魂魄不過是累世的記憶,元神卻永存不滅地記載著果報、輪回以及執著的種子,待因緣契合之時便會開花結果。”

“永存不滅?種子?”隱隱約約地,我記起來無咎也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喃喃地道,“這世上從來便沒有白度的劫,白活的一生。”

大風居然在嘿嘿地笑,“不錯。貓兒,無咎從來不騙人。如此無咎,就算他忘了你,你再愛他一回又如何?”

我怔怔地轉著手中的酒杯,看酒液在燭下閃爍著迷離的光澤,飛揚曾經說過,不管我什麽樣子他都喜歡,我呢?哦,我喜歡飛揚,我也喜歡無咎,是的,隻要是無咎,不管他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他。

“不,大風,我不需要再愛他,不管無咎會變成誰,我都喜歡。隻是,無咎在哪裏?人間界茫茫蒼生,哪一個才是我的無咎?”

是不是喝多了酒,我的眼神開始迷蒙起來,眼前又看到了無咎的身影,雖然隻是流轉的光華,他的聲音卻如此清晰。

“夢兒,我不過是一段沒有情感的木頭,枯木無以逢春地不懂世上風情,人間情愛。

除了你。

也隻有你。

凡人們果然說得不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夢兒,情至深處,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夢兒,不要忘了,我們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我不能再守著你了,但是,夢兒,來找我。”

我的眼淚終於又盈滿了眶,而無咎的身影卻在我的淚眼裏漸漸淡去,我伸出手,觸摸到的,隻有幾案上冰冷的虛空。

“無咎……無咎……,”我閉上眼,將所有的淚水都關回了眼睛,再睜開時,眼裏再無半點淚痕。我聽見自己在對大風說話,聲音平靜,卻無比堅定。

“大風,我一定會找到無咎。上窮碧落下黃泉,哪怕我要問遍所有的生靈。我一定會找到無咎。”

“你怎麽找?”

我靜靜地望著大風,“我不相信我跟無咎隻有一世的緣份。無咎說過,我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所以,我要找三生石。”

大風聞言大笑,笑得無比感慨。

“這話我在幾百年前便聽無咎說過,現在再聽你說起,果是恍如隔世。”

他俯下身來緊盯著我的眼睛,“貓兒你可知道,在找到你之前,無咎曾找了整整千年,從神界一直找到鬼界?”

無咎找我?無咎哪裏有找我?

我第一次遇到無咎,根本就是認錯了人。

師父向雲白姐姐求親那回,我光顧著看赤豹哥哥度劫打得那叫一個熱鬧,哪裏記得師父長什麽樣。結果我被娘娘從昆侖趕到仙界去拜師時,師父正在跟無咎下棋,一個風流倜儻,一個清雅溫文,我自然直接便跳到了好看的那一個麵前,大叫道,師父你果然長得好好看啊,難怪我雲白姐姐喜歡你!

我哪裏能知道那個好看的不是師父,卻是我家無咎?

此刻想起那時候無咎的豐神俊朗,錯愕之後忍俊不禁的微笑,實在是心上無法承受的傷痛。

大約是我久久不言,大風接著道,“貓兒,你不覺得奇怪嗎?無咎獨來獨往了數千年,他為何就要偏偏揀了你來寵來疼?你們昆侖的神獸都是從得了人身之後才有會有情投意合的愛人,便隻有你不同,你就沒有想過,無咎那樣的仙人,為什麽會在你還是隻小文狸的時候便喜歡上你這個小魔頭?對著一隻貓含情脈脈,好玩麽?”

哦,我怔怔地望著大風,他說得在理。無咎對我,從一開始便不像是對晚輩的愛護,那種寵愛,更像是對著心儀已久的愛人,隻盡了全力地寵,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愛。哦,如果真是有前世,我們即便是夫妻,大約也是如現下這般,情深緣淺,恩愛難償。

我低低地道,“不錯。那麽大風,為什麽無咎會要我?”

大風苦笑,“無咎怎會告訴我他的舊情事?我隻知道,他當年還不曾曆神劫卻非要打上神界去,為的就是神界的三生石。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曾見過他,再之後,他便帶了你來看我,說他終於找到了你。”

神界的三生石?

不對,無咎帶我在人間界到處玩的時候經常便給我講故事。他曾說過,三生石本在神界,但是因為孟婆的緣故,三生石從此消失,而孟婆被罰去了鬼界,永無盡頭地在奈河橋邊對著滾滾冤魂,燒茶,遞茶,喝茶。

難怪無咎說他去過鬼界,見過孟婆,難怪那手持長弓的神人道大風並非第一個曆了神劫而不入神界之人。

我立起身來,“走吧,大風,我們去鬼界。”

“重寧怎麽辦?”

我詫異地望著大風,“你為何如此關心那個孩兒?”

大風的語調居然沒有他一向的桀驁,“貓兒,不管重寧的父親是誰,但他是你的孩兒,而我是他降生之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所以我喜歡他。”

於是,為了重寧,我們在昆侖虛又耽擱了數日。

我們昆侖向來不曾有過小孩兒,大家都是從懸圃裏出來的,從來沒有誰刻意地照顧過誰。我至今還記得我在懸圃裏呆了好久,煩了便抓鬆鼠玩,餓了便吃仙果,渴了有瑤泉,一直到實在把懸圃逛了個遍,無聊著跑出來,結果被雲白姐姐逮個正著,這才知道原來我也是有哥哥姐姐的,而且還有我家娘娘。

這人身的小孩兒該如何照料,包括開明英招離朱軒昂雲白在內,我們數人怔怔地看了他好久,還是不明白。

老實說,我們一群人加起來都不如一個大風,好歹大風還知道塞上一隻菵草的赤果給這孩兒,至少數日不饑不渴。但接下來呢?這孩兒不會跑不會跳不會言語,扔到懸圃裏……我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得渾身發寒……就算不餓死,也會被弱水冰龍給吃了吧?

重寧連吃了兩天的菵草赤果加醴泉後,師父來了。

我們昆侖向來沒大沒小。我雖已執掌昆侖,但其實除了等文玉成熟之後煉上一兩爐不死藥之外也別無他用,因此,看到師父的時候,就真像是姐夫來了一般,也沒什麽見禮不見禮的。

沒想到,師父倒真不愧是師父,輕而易舉地便把問題解決掉了。

“重寧?哦,不妨,我府裏……咳,夢兒,你把重寧交給師父好了。”師父一向麵如沉水的臉上居然有些泛紅。

我詫異地望著他,“師父,交給你?你會帶小孩兒麽?你……你不能吃了他的,我曾經把他送給大風過,要吃也是大風吃。”

“咳……,”師父大約是怕了我的刨根問底,終於板著臉答道,“我府裏有專門的侍女和奶娘。”

所有的人麵麵相覷,片刻之後便是好一通大笑。大風狂笑著,毫不客氣地一掌拍在師父肩上,“華惟,你小子果是想得周到!雲白小丫頭,都五百年了,你快嫁吧,有人想孩兒想瘋了。”

[注:《不壽》裏的元神的設定參考了佛家唯識裏的阿賴耶識。小青不懂,但感興趣的大人可以去看看正宗的書哦……嗬嗬]


第四十六章 黃泉路奈河橋


數日之後。

鬼界。

陰風淒淒,黑霧沉沉,一串串陰冷的魂靈擦身而過,安靜的隻在少數,或哭哭啼啼,或暴跳如雷,攪得一條青石板鋪就的淒冷黃泉路喧鬧無比。

我在黃泉路口,已經很是站了些時候,好容易呼的一聲,大風從我身邊落了下來,卻滿目迷茫。

“還是飛不進去?”

大風瞪眼道,“進個鬼!我飛了那麽遠,都能飛到西牛賀洲去了,還是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我默然不語,伸手拂過身旁黃泉路上吵吵嚷嚷的那些鬼魂。

那些目所能見的鬼魂居然毫無阻攔地穿過了我的胳臂飄過去,不知道究竟是他們仿若無物,還是於他們而言,我們其實根本便不存在。

“他們的黃泉路,於我們不是路,他們的奈河,於我們不是河,他們的鬼界,於我們而言,不存在?”

我喃喃自語,望著黃泉路盡頭來隱隱約約的奈河,黑色的波濤翻滾起伏,一座竹木小橋若隱若現。無咎當年隻怕也是站在與我此刻相同的地方,可也曾想了很久?但最後他是怎麽進去找到的孟婆?

“見了鬼的黃土路,見了鬼的泥巴河,見了鬼的破鬼界!”大風毫不客氣地開始咒罵,隻是無來由的,他說的話卻讓我心頭一動,似乎有什麽靈光一閃而逝,卻堪堪地,不曾抓著。

從鬼界回到陽光燦爛的人間界,我照著從前無咎和飛揚的習慣,拉著大風去了某個茶鋪,算是打尖歇腳,也沒準這個離鬼界最近的幽都城裏會有些人明白鬼界的出入之法。

很奇怪,這裏並無多少人談及鬼界,甚至,連仙家都談得少,卻有不少人將佛宗掛在嘴邊,不管是推柴草的老漢壓死了老鼠,還是焦急的娘終於尋到了跑丟的小孩子,多會掛上一句阿彌陀佛。

不知為何,這些個阿彌陀佛老是會讓我想起無咎臨去前那化作微粒的無咎璧,上麵刻滿了重重佛經。那些微粒變成了什麽呢?是還會變成佛經?還是會變成一種無處不在的力量,讓人對佛宗和佛經心生親近?

我不知道,喝著酒吃著茶,食不甘味。

無咎璧上刻滿了佛經,那時候,無咎便已決心要和那些佛經共存亡了吧?飛揚算是有個佛宗的師尊,可無咎早就知道那麽多佛宗的東西,卻又是從何來?

“大風,你認識佛宗的人嗎?”

“佛宗那些光頭,不認識。”

“那無咎為什麽會為了佛經而寧可過不了天魔大劫?”

“我哪知道?我很早便認識無咎,他那個人寧負己,不負人。這回寧可連你都一起負了,大約是欠了佛宗什麽情。”

大風的話讓我不知道應該是難過還是欣慰,不管怎麽樣,至少我算是無咎的自己人吧。

大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有些猶豫地開口道,“不過……無咎從神界回來時並未帶回三生石,接著便消失過很長一段時間,等我再見到他時,他便已經有了些佛宗的味道。”

沒有找到三生石?消失?佛宗的味道?

我沉吟片刻,將小二叫了過來。

“小二哥,剛才那婦人說什麽阿彌陀佛是什麽意思?”

“公子,那是她在念佛,感謝佛祖保佑她找到了她的兒子。”

“哦?念佛便有用?”

“有,當然有,”小二相當肯定,“我們家也念佛。”

“哦?”我隨手將一串銅錢遞了給他,“再來十碗米酒,剩下的是你的,來,我倒是很好奇,說來聽聽。”

這時候客人不多,小二搬了酒來,高高興興地陪我們說話,“佛祖慈悲,你隻要念佛,就能得到佛祖的保佑,死了之後往生淨土。”

我跟大風對視一眼,頗為奇怪,“你如何知道的?這裏可有寺廟?”

“寺廟?要到大的山裏才會有吧,不過大家都這麽說。”

“不念經?”

“念經?公子,我要是識字就去當帳房去了,還跑什麽堂哦,字都不識還念什麽經?”

我無奈地看著他,旁邊的大風低低笑道,“無心念佛,嘿嘿,果然高明。”

放走了店小二,我還是想不明白,聽上去,無咎到鬼界找孟婆跟佛宗似乎有關係,至少是在同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但這兩件事情的關係何在?佛宗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用來進入鬼界?

這裏既然連佛寺都沒有,就是想找個和尚問問也問不著,那麽,無咎可有說過什麽跟這些相關的事情沒有?

哦,無咎曾說過,每個人看到的孟婆都是他自己想見到的孟婆,而孟婆的真正麵目,卻無人見過。

每個人想見到的孟婆?

我喃喃地念叨,“人相、我相、眾生相,皆是虛妄。”

靈光一閃,我突然想明白了大風咒罵時我想到的是什麽了。

同樣是黃泉路,我看到的是潮濕的青石路,大風卻道是黃土路,同樣是奈河,我看到的是黑浪翻騰,大風卻說是泥巴河!

跟孟婆一樣,我們誰都不曾見到過真正的鬼界,我們看到的都是相,心生的相,卻非本來的鬼界!

再回到奈河橋前的黃泉路時,我的心情已經截然不同。

果然,黃泉路上再非淒風迷霧,各個鬼魂大多是釋然的神色,遠處的奈河裏碧波疊然。

大風看著我嘿嘿一笑,上去便是一拳,重重紫魄從他的拳端散開,幻相如豔陽照雪般冰融雪消,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座巨大的森然城池,鬼影幢幢。

一名渾身披掛,臉色煞白的鬼將策馬上前,大喝道,“來者何人?生魂膽敢硬闖枉死城?!”

大風根本連神君法相都不顯,隻現出紫眸紫發的本相,隨手抓了一團紫魄火,向那鬼將跟前一扔,砰地化成一片小小火牆,將那鬼馬驚得亂跳,差點便把鬼將摔下馬來。

那鬼將倒是很有骨氣,非但不認輸,反而再度策馬而上,一聲呼哨,城上數不清的魂兵齊齊地射出箭來,鋪天蓋地。

可惜遇到了大風,在我們麵前,一道紫羽陣驀地出現,熊熊火焰將射來的箭燒了個一幹二淨。大風這家夥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挽,那道紫羽陣化作一片火網向那鬼將罩去,眼看著便要兜個正著。我知道大風雖然肯定不會對那鬼將怎麽樣,但這一番下來,焦頭黑麵是絕對免不了的了。

可是,我是眼花了嗎?那片火網還未曾觸及鬼將,卻被人輕輕巧巧地一抓便抓進了手心,拳再張開時,紫魄火已然消失無蹤。

我根本便顧不上去看目瞪口呆的大風,感恩戴德的鬼將,我所有的心神,全在那個人身上,一身雪白長衣地立在鬼影幢幢之間,更顯得豐神俊朗,溫雅高潔。

一抹微笑在他唇邊,超塵脫俗。

“無咎……”

我的手腳冰涼,淚水盈眶,隻恨不能撲進他懷中,可那微笑雖然是無咎的微笑,他眼裏卻怎也找不著無咎看我時那種深入骨髓的憐愛。正猶豫間,耳邊聽得那些魂兵紛紛跪倒,鬼將行了個大禮道,“多謝孟婆大人援手。”

那無咎擺擺手,對我和大風道,“你既喚我做無咎,想必便是無咎的文夢。你呢?紫魄火如此霸道,多半是隻修為高深的鳳凰或是鸞鳥?若不是南方七宿無恙,你這修為,我幾乎要當你是朱雀了。來吧,來吧,既然來了便是有緣,過來喝喝茶。”

孟婆用的似乎不是咫尺天涯,我隻覺得眼前一花,轉眼間便到了一處所在。這地方像極了無咎的洞府,幾案草席荀草**,甚至那麵照不出人影的大鏡。我這才想起來,很奇怪的,我用陰陽二氣訣所幻化的無咎洞府怎的從來不曾有過那麵大鏡?

正想著,孟婆已然拿出茶來,給我和大風各倒了一盞。茶香詭異,既香得如同馥桂雅蘭,卻又如酒香般清冽,如佛香般縹緲,甚至,如**般,決絕。然而,待得我凝神細聞時,這茶卻又聞不出絲毫的味道。平淡如水。

“你……是孟婆?”

“不錯,我不是你的無咎。”

我默默地望眷他,難怪無咎說,每個人見到的孟婆都是他心目中的模樣,從不曾有人見過孟婆的本來麵目。而無咎和飛揚在這裏都曾經見到了我,我的昆侖法身。

“無咎這一次從你這裏過,看到的你,也是我嗎?”我低低開口,心下卻怕極了孟婆會笑著搖頭。

而他,竟然真的搖頭,“無咎這一次並不曾從我這裏過。”

我吃了一驚,“為何?”

“無咎是度天魔大劫不成而魂魄消散,故而直接往生,根本不需要喝孟婆茶。既然連魂魄都不曾剩下,又哪裏還會有前世的記憶?元神裏隻會有他種下的所有待結果之因,還有他曾經的執著。下一世他會有新的魂魄,而那個魂魄不可能記得你。”孟婆的笑容如無咎一般縹緲,看得我心頭大痛,“除非他對你的執著足夠刻入元神,他雖然不記得你,卻依然會去找你,若他有足夠的修為和精神力量,能喚起元神裏生生世世的執著,終會有想起你來的一天。否則……”

“否則如何?”

“否則?”孟婆的笑容也如無咎一般淡然,“否則他便是他自己,根本不是你的無咎,他不記得你,也不在乎你。於是你便會痛苦,因為,你記得你們所有的恩愛,而他卻對你視若路人。”

說罷,孟婆將手中那盞茶遞了給我,茶液忽而混濁忽而清澈,如塵世際遇般起伏不定,“文夢,喝了這杯茶,你便可以忘了他。若你們真是天意注定的眷屬,天意自會將你們聯到一起,若天意注定你們終不能相守,你又何苦記得他,去自己折磨自己?”


第四十七章 三生石 韓逸

我茫然地接過孟婆遞來的茶,卻望向大風,“大風,你說,我該不該喝這茶?”

大風沉默好久,方才答道,“為了你好,我寧可你喝,為了無咎,我卻不想讓你忘了他。隻是……,貓兒,我跟無咎已是上千年的交情,情同手足,我知道他若還在,隻怕也願意你喝下這杯茶之後再不用受相思之苦,他從來最見不得的,便是你的傷痛。”

我笑了笑,將那茶遞回孟婆。

“所以,孟婆,我不會喝這茶。就算無咎忘了我,哪怕回憶再痛苦,我也要記得他。更何況,”我眼前漸漸迷蒙起來,“無咎**,要我去找他,他也會來找我。”

我定定神,坦然地對孟婆道,“孟婆,所以,我們來找你,便是想向你打聽一下無咎現在何處。”

孟婆搖頭道,“有魂魄方有命書,才知輪回去處。無咎隻有元神並無魂魄,因此,這天下並無人知他去了哪道輪回。”

“我明白,所以,我不曾去司命那裏查命書,也不曾去閻羅殿查生死簿,孟婆,我來求你,是為了三生石。”

孟婆似乎一點都不意外,笑道,“三生石?你想用三生石看因果還是看姻緣?你想用它來找無咎吧?找到他,他也不再記得你,甚至他可能已然有了家室,你何苦去尋一個傷心?”

我低下頭,無咎有了家室?哦,如此也好,重寧之事我本已對不住無咎,無咎有了家室,我便等他下一世罷。有了魂魄,下一世卻隻要查命書便罷。他若真是世世都想不起我來,我……,我便是能時不時地看看他也是好的,隻要能看到他過得好,這就夠了吧?

抬起頭來,我堅定地對孟婆道,“是,我要找無咎。”

孟婆拂袖而起,周遭的一切開始和他一起變得如霧般模糊,“既是如此,你可以回去了。很多年前,無咎也說了同樣的話,他答應了我一個條件,而我則已經把三生石給了他。”

我大為詫異,急急追問,“三生石在無咎那裏?無咎又答應了你什麽條件?”

孟婆那幾乎和無咎一模一樣的身影已經完全融入了霧中,他的話音隱隱約約,“無咎答應我們的事已經做完。三生石一直便在他那裏,剛才還在你的眼前……不要太過相信你的六根六識,比如眼,你總是看見你想看的東西,卻不是所有東西你都能看見,眼根障人,你看見的東西也不一定真實不虛……須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等孟婆的聲音終至細不可聞時,迷霧散去,我和大風竟仍然坐在枉死城前。遠處,奈河的水在低低嗚咽。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我蹙眉道,“孟婆是神界之人吧?為何卻說些佛宗的話?”

大風神色複雜地回答,“有傳言道孟婆乃是佛宗弟子,卻因六根不淨的某些緣由進了神界,後來不知為何,他又離開神界而來了鬼界。”

我心中一動,“無咎答應孟婆的條件,可便是那佛宗經卷的天魔大劫?”

大風搖搖頭,“我哪裏知道。貓兒,他說三生石在無咎那裏?剛才還在你眼前?”

剛才不就是在無咎的洞府嗎?什麽在我眼前?

我突然恍然大悟,那麵鏡子,那麵被無咎隨隨便便地扔在角落裏從來都照不出人影的大鏡!難怪我的陰陽二氣訣幻不出它來,因為我自以為我看到的是鏡,但它卻是三生石,難怪孟婆能幻它出來,因為他不用眼看東西卻反而能更加明了事物的本相。

我癡癡地望著奈河水在遠處流淌,翻騰,時不時地有鬼魂落入水中,便是一片血紅。這是我所知道的鬼界,也許,是世間流傳的鬼界在我眼中的影子,而真的鬼界是什麽樣子?也許我永遠都無法知道。

回到無咎被我搬到在弱水之淵旁的洞府,我對著那大鏡久久不語。

就仿佛是上一世般,飛揚用那種當時我根本看不懂的神色望了我許久,最後卻道,姻緣,我不想看。可是海鵠靖終究還是燃了,水晶裏的那一幕隻怕成了飛揚永遠的心結,連無咎離去時都不曾忘記。

天意,果然還是不要輕易試探為好。

隻是,若不看這一世姻緣,我又如何能找到無咎?而若這一世姻緣,不是無咎……我不敢想下去。

大風在我旁邊沉默,許久才道,“貓兒,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若再對著它呆坐一日,凡間又要過去一年。”

我默然點頭,走到大鏡之前,將全身的仙靈之氣灌了進去,仙靈之氣一洗,那果然不是麵大鏡,而是塊嶙峋的大石,有一麵其平如鏡,石上刻有重重篆文,細看之下卻又全無可尋,卻見那如鏡的石麵上漸漸地泛出了人影。

……

**,電閃雷鳴,山間的小屋裏,一名男子正在燭下讀書,意態閑適。重重驚雷炸開,一道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從窗口躍了進去,撲入他的懷中。男子愕然,將懷裏那團東西抱了出來,赫然是隻青色的文狸。

……

張燈結彩,高朋滿座,我和大風立在一處高屋的簷上,望著對麵的廳堂,那背影顯然便是剛才的男子,卻著了一身大紅的衣衫,正在跟旁邊披著霞帔戴著鳳冠的女子一同跪拜下去。遠遠的,禮官的唱禮聲傳來,“一拜天……”

禮官的“地”字還不曾出來,我已站在了那男子身前,拉起他的手。

咫尺天涯之後,我們已立在極天峰上。

幻境重重,講的全是我們的往事,我的臉上已然全是淚水,而他的眼中,卻盡是深情。

……

……

我正在欣喜,卻見三生石內的場景模糊起來,等人影再度清晰之時,卻是我曾在海鵠靖裏見過的那一幕,隻是,不盡相同。

同樣是漫天肅殺,昆侖眾將與仙界重重仙兵仙將列陣相對,我的身邊卻不再是大風,而是先前的那男子。

霞光重重,我正將一物祭了出來,氣吞山河地日月無光。便在此時,那枝白羽長箭挾風雷之勢射了過來,我全身的仙靈之氣都在那拋出來的鼎上,避無可避。

跟海鵠靖裏那幕更為不同的是,那杆長箭遠非那裏的白羽箭般尋常,箭勢如虹不說,近身時竟化作熾焰金光,現出金烏之形。

一箭穿心!

站在三生石前的我連退數步,撞到了站在我身後的大風身上。

抬起頭來,大風滿麵茫然地望著我道,“貓兒,這根本就是一塊石頭,你難道看到什麽了?臉白成這樣?”

我閉上眼,心下有淚如傾。

先是飛揚,後是無咎,他們都選擇了離世,縱是天意捉弄,卻也多多少少地有些害怕海鵠靖裏的預言成真。而娘娘曾經說過,這世間根本沒有不變的預言,當一切都被算中的時候,一定是落入了更大的算中。果然,娘娘是對的,無咎的確改變了那個預言,終於,我再不用死在飛揚箭下。

於是,在那三生石裏,那一箭穿過的,是他的心。

在那金烏魂離我不過咫尺時,他擋在了我的身前。我不會認錯我的無咎,他臉上的那個微笑一如他在少昊山離開我時那般,縱是情深難償不壽天地也要深深愛戀的決絕。

“貓兒?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孟婆那小子騙了我們?”

我搖搖頭,唇邊浮出一抹笑容,“沒有。大風,我知道無咎在哪裏了。不過,我想自己去找他,昆侖和重寧先拜托給你,好不好?”

大風愕然,我再笑了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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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月明如晝。

我花了年許時間,終於找到了這座山間小屋。

許是我跟無咎相遇那一刻還不曾到來,屋裏空空的,沒有人。我立在屋中央仔細地四下打量,心下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是喜悅還是興奮?是生怕希望落空的忐忑?還是如上回在少昊山極天峰時近情情怯的羞澀和茫然?

不管過了幾世,無咎還是無咎。這裏一如他那洞府般簡單,也如同我跟飛揚在十方大山裏住了數月的那間蓋在夯過的泥地上的木屋,簡簡單單,一室的清風明月。窗很大,足以憑欄吊月,門不曾閉,清風繞梁,滿室春夜的濕潤氣息。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滿室的仙靈之氣和一榻書卷。

這仙靈之氣頗為古怪。不似是山水間的天地靈氣,卻像是從屋內某處散發出來,又像是這木屋本身所蘊,無處不在。我細察一番,居然仍然找不到仙靈之氣的來源,木屋仿佛是某個相當高明的陣法,隻不知為何我竟可以進得來?

想不明白,我索性不管,去那榻上隨手翻書。

先取了一冊書,一看之下竟是佛家的經卷,再取一冊卻又是道書,取第三冊時再變為世間的聖賢之書錦秀文章,看得我嘴角含笑。細細翻去,他竟是無書不有,古本善本連些坊間手抄的說笑都在其中。我坐在他的榻上,望著對麵牆上那隻碧綠的竹笛,心下竟是些很久不曾有過的溫馨。

無咎啊無咎,你可還記得我?

手一招,那隻竹笛便到了掌中,我輕輕地撫過那被他摩挲得如玉般的笛身,無數往昔在心湖間浮起。

低低試音,長笛微顫,讓我想起那曾經的夢境,我赤足踏在暖水間仰望,無咎一身白衣,月下笛聲飛揚。

笑一笑,我隨隨便便地坐在那窗前的案上,無咎曾經在月下吹的那笛聲飄了起來,圓潤輕靈如初見無咎時的天真,悠揚委婉如跟飛揚情竇初開的兩情相悅。接著,笛聲漸漸低沉下去,纏綿悱惻,生死相許,至極低處才驀然再度昂揚,如鯤掙脫所有束縛般地化鵬振翅而飛,九萬裏風,鵬正舉。

哦,無咎,若是情深真的不壽,與其生死離別,我寧可我們永遠隻能遠遠相望……

笛聲漸漸低去,如已然飛入雲海深處,三山盡頭。

橫笛尚在唇邊,我卻已釋然微笑。

沉默良久,我抬起頭來,卻略略地吃了一驚。

眼前不知何時已立著一名男子。一身鑲了青色寬邊的淺色衫子,兩袖籠了清風明月的寬大袍袖,年方弱冠,修長俊逸,便那麽清靜儒雅地立在門邊,靜靜地看我。





第四十八章 相愛隻能陌路

誰也不說話。窗外春水嗚咽,早蟲淒鳴,寒風刮過新葉,淩亂地響。

我們便如此默默對視。

穿越重重輪回,尋盡天涯方才相聚,我隻願這一刻時光停歇,便成了永恒才好。

可惜時光是這世上最無情之物。林花謝了春紅,是時光,滄海變成桑田,是時光,相愛隻能陌路,也是時光。

我笑了笑,慢慢地隱去身形,隨那穿林而過的春夜寒風,淡淡化作青煙。

回到昆侖時,大風正在等我,滿麵喜色,“貓兒,快來!”

我淡然抬頭,微笑,“何事能讓你如此興奮?”

大風哈哈大笑,從身後揪出一隻小小的白貓,“看這個!”

那隻小白貓似乎很不高興大風揪著它,喉裏發出些嗚嚕嗚嚕的聲音,爪子亂抓,勁氣嗤嗤,將大風的袖子劃成碎片。

我驚訝地將那隻小白貓接了過來,卻被它一口咬住我的手腕,牙尖兩道勁氣透體,若不是我度劫之後已不再是那脆弱的人身,隻怕此刻腕上早已有了兩個透明窟窿,即便如此,也被撓出兩道血痕。

“大風,這……這是隻白虎?!怎麽會有隻白虎在此處化形?”

我大驚失色地回身望了一下西方天際,奎、婁、胃、昂、畢、觜、參,西方七宿的星芒不知何時陡漲,芒淩群星,“白虎主西方,西方為金,金意肅殺……大風,白虎為殺伐之神,隻怕天下將要大亂!”

大風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雙臂抱在胸前,“天下大亂?哼,天下什麽時候不亂過?貓兒你擔心什麽,這白虎生在你家裏,別家才該擔心才對。”

生在我家裏?什麽叫生在我家裏?

那小白虎用力一掙,終於從我手中掙脫,撲回大風懷中。它對大風實是比對我要好許多,在他肩上跳來跳去,大風倒也一點都不惱。大風是火,白虎為金,火克金,五行生克果不我欺。

“不明白是吧?你看著。”

大風頗為得意地笑著,指尖拋了朵小小的紫魄花出來。大風現下已真是曆了劫的神君,那紫魄花帶著金影,燦爛如日,哪知那本該畏懼的小白虎看得開開心心,伸出爪子像撲蝴蝶一般抓下那朵紫魄來,一口吞下,就像是吃了最好吃的東西一般,還眯著一雙大眼睛陶醉。

片刻之後它張開口,打了個小小的飽嗝,吐出一朵如花的煙塵。

不怕火的金?

我正大惑不解,那隻小白虎卻像是吃飽了一般,搖搖晃晃地從大風身下躍了下來,到我腳前蹭了蹭,這才伏地呼呼大睡。

我恍然大悟,也像大風般興奮開心,“大風!我這才去了幾日啊,懸圃跑出來的?”

我將它抱了起來,使勁地親,天啦,這是我的孩兒!

我笑吟吟地望著大風,難怪無咎**,嚴格地說,這應該是我的孩兒而不是我們的孩兒。不然,真要說起來,它便應該算做有兩個爹爹。難怪它不怕紫魄,若不是大風將他的涅磐火灌了進來,這孩兒早就沒了。也正因為無咎和大風那渾厚的仙靈之氣和紫魄,這孩兒居然隻用了十數日便從懸圃飛了出來,隻怕這是昆侖虛有史以來最短的化形。

“大風,我們昆侖虛的神獸通常不分爹娘,比如我,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當然也可能我不是被種出來的,真是天地所生。隻是,”我抱著小白虎走到大風跟前,輕輕地親了一下它毛茸茸的頭,“我讓這孩兒喚你作爹爹可好?”

大風嚇了一跳,“貓兒,你沒找著無咎?”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沒讓這孩兒喚我做娘親,你擔心什麽?”

大風很是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真的,貓兒,你找著無咎沒有?”

我將小白虎放到一隻荀草**上,這孩子跟我一般,睡起來便一副天塌下來都不管的樣子,張著小嘴,四仰巴叉。

我愛憐地看它,答得漫不經心,“找著了,也算沒找著。大風,無咎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管?”

我幾乎都可以想像得出來大風眼睛一瞪便要發怒的模樣,隻是他還來不及開口,一隻仙鶴卻飛了進來,在我手裏化作一紙薄絹。

“夢兒,你師父讓你速速過來。元曦求見,要見你和重寧。”

署名是,雲白。

我歎了口氣,隨手幻出一張素絹畫上幾筆讓那仙鶴帶了回去,“你看,這又是一個我孩兒的爹爹。我這些日子常常在想世事無常,那元曦也未始不是被天意左右,即便無咎在,隻怕也要說愛與恨其實都是虛妄。可是,我為什麽卻總是如此恨他?他現下是太子,我不能把他怎樣,但我知道,他總有機關算盡的一天,我不動手,天意也會讓他自食其果。”

大風冷道,“貓兒你少把他跟我相提並論,他雖是下任仙君,我卻是度了神劫的神君,便是當初老得要死,我也瞧不上那般為了些利益便用盡心機之人。至於天意,哼,這天意你還是不要指望的好,華惟沒教過你麽?天地不仁。”

“是是是,天地不仁,你仁,我什麽時候都瞧得上你,雖是意氣用事,卻總有寧折不彎的男兒氣慨。”我笑著,在他俊美的臉上捏了捏,咫尺天涯地走了。

到了師父府第門前,我剛現出身形,卻被人攔了下來,定睛一看,卻是師父。

“師父?您親自出來接我?過了吧?”

師父哼了一聲,“夢兒,你現在怎麽還跟小時一般地言語無禮,一點昆侖之主的樣子都沒有!”

我笑著回答,“師父說得是,師父這又是什麽禮?”

師父瞪了我一眼,這才淡然道,“除了我因為跟你姐姐有婚約之外,仙界無人能進得了昆侖虛,因此元曦才來我這裏托雲白帶信求見。父君曾親旨向昆侖求親,你卻回以當初跟無咎的婚書,我們家自然不能多說什麽。但重寧總是你跟元曦之子,我父君的意思很明顯,最終這仙君之位終是要交到重寧手裏的。”

我抬起頭來看著師父,“師父,因為夢兒之過,害您不可能登上仙君之位,您……”

師父揮揮手,打斷了我的話,“這種事情我從不去想去算,人算永遠不如天算。有你姐姐陪著我,哪怕去人間呆著都好。隻要,”師父的神色很是嚴肅,“隻要元曦和重寧不要窮兵黷武,為禍三界就好。”

“窮兵黷武,為禍三界?”我隱隱地覺得師父之言似有所指。

師父看著我,神光炯然,“元曦此來,必不是重提親事。重寧在我這處,他既來了,若是要將重寧接回他府裏,我也無話可說。但這都不須你親來。”

“那您覺得他是何意?”

師父踱了幾步,這才道,“元曦在人間界這任帝王做得很是不錯,頗得父君欣賞,這番回到天上,父君令他去鎮守仙魔之交的玄鏡關,也是重用鍛煉之意。隻是,他那個在凡間的小妾卻很是有些蹊蹺。”

“蹊蹺?怎麽個蹊蹺法?”

“那女子跟著元曦一起升上仙界,但卻被躡影仙草定了形,大哥道這是因為那女子乃是花妖,但於元曦有恩,所以用躡影仙草護了她的仙根。”

我淡然笑道,“果然仙家擅長借口,師父啊,那楚虞根本便是天魔太子之女。哪裏來的花妖?”

“天魔太子?唉,夢兒,魔君數年前離奇死亡,當年的天魔太子已是魔君。”

“哦?如此說來,楚虞已是天魔公主了?”

師父歎了口氣道,“隻怕還不止於此。天魔太子當年娶了兩名太子妃,育有一兒一女,數年前其子據說戰亡,如今便隻得膝下一女。照你說,那女子竟是元曦想納的小妾?”

我茫然無語。當年圍攻無咎時那名膚色黝黑悍不畏死的男子,難道便是楚虞之兄?楚虞扔了金烏魂便捏訣遁入魔界,隻怕也沒管她兄長死活。這魔界中人,果是狠辣。

卻聽得師父沉吟良久之後道,“大哥既如此說,我們在沒有任何證據時,也不宜去硬頂,隻是從此須存了小心才是。也罷,雖然你不曾允了元曦這門親,元曦此來,卻顯然是要你許他納妾。去罷,連天魔女都娶到天上來了,還有什麽可談的?不過,夢兒,如此一來,重寧卻切不可跟了元曦去。”

我點點頭,“是,夢兒省得。”

“去吧,我今日外出交遊,不在府裏。是雲白在陪著元曦,右花廳。”

雖然知道雲白和元曦都在右花廳,但宮娥打起簾來之時,我還是略略地怔了怔。

坐在雲白身旁之人,實在不是我記憶中元曦的模樣。那是一名華服的英俊男子,雄深雅健,龍章鳳姿,衣冠磊落,隻有那望向我的眼神裏還能看出些熟悉的神光炯然。

雲白笑道,“夢兒,你們倆孩兒都生過了,還不認識?”

我冷笑,走過去坐在雲白下首,“元曦?我什麽時候認識過元曦?”

雲白立起身來,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才道,“那你們便好好認識認識罷。我去將重寧帶來。”

師父家的茶向來很好喝,我輕輕地端起宮娥送上來的茶,淺淺地酌了一口,滿是山野逸趣,看來不是仙界的茶,又是姐姐從我們昆侖帶過來的。

這倒讓我想起了懸圃那裏的幾株茶樹,未得人身時,我常常地跑去將那些嫩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捋了下來,用仙靈之氣翻來覆去地烤上幾回,卻奇怪地怎也烤不焦,總是碧綠。雖然內中終是不免有幾根爪子上的毛,沏出來可真香,無咎說那茶當名為“小爪子香”,總是隨身帶了,再不喝仙界的茶。

此時想來,那時無咎哪裏是在喝茶,那幽幽香裏,又豈隻是些茶和仙靈之氣?

我癡癡地想,那元曦也同樣默不作聲。雲白進來時,我們依舊不曾交得一言。

雲白親了親重寧的臉頰,將他遞給元曦,“你今年五百歲?如此年紀有孩兒似乎還早了些。”

元曦苦著臉,笨拙地接過重寧,大約是抱得重寧很不舒服,重寧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弄得元曦更為尷尬,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說吧,元曦,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煙樹……”

我打斷他的話,“你明知道我不是孟煙樹,楚虞可隨你一起來了?”

元曦在指尖凝出一隻小小的晶球,重寧馬上便不哭了,眼睛亮亮地看著,似是大感興趣。老實說,我也大感興趣,這麽短時間便能將仙靈之氣凝成晶球,元曦這修為可是不低。

咳,看來,師父這仙君家修為最高的頭銜可以讓一讓了。

“不錯。所以文夢,我來是想請你許我將楚虞娶回家。”

我冷笑道,“回家?你便娶了她作正宮娘娘,與我何幹?”

元曦淡然道,“你雖不曾允了我們的親事,但既然我家向你提了親,而無咎上仙不曾度得過他的清涼劫,除非你再嫁,我總是要將這太子妃之位虛位以待的。”

“很好。仙界向來雙修都是恩愛情侶,你既然要虛位以待,那便不要納妾了吧,這樣顯得有誠意些,我便是想起來也會更得意。”

我從他手裏抱過重寧,端詳著他的眉眼。大風說得對,我雖不喜歡這孩兒的爹爹,但他畢竟跟那隻小白虎一樣地,是我的孩兒,更何況,他長得實是像我,不曾帶著半點元曦的模樣。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回去會向稟明仙君說你已經允了此事。”元曦立起身來,卻漫不經心地加了一句,“我倒真喜歡煙樹,純真善良,不似你這般。你若想找仙君理論,那便去罷。”

說罷,元曦向旁邊低笑的雲白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方才去了。

不似我這般?不似我這般惡毒?不似我這般肚量狹小?仙君家的人說話果然文雅,不肯吐半字惡語,還不如那楚虞,要做惡人便不標榜自己良善。

我啞然失笑,雲白更是笑意盈盈,重寧什麽都不懂,揮著小手,也牙牙學語般地笑。那個笑容,依我看,真是不像元曦,笑得毫無機心。謝天謝地。

既然來了,我便索性多呆了會兒,跟雲白一起逗逗重寧。走的時候已是夜深,月華昏暗,桂影迷蒙,我卻不想用咫尺天涯,隻駕了雲慢慢地飛回昆侖去,心裏想的卻是今日在那小屋裏見到的那男子。不曾交得一言的相視,卻無端地讓我覺得已然說盡了千言萬語。

隻是,我茫然止步,心下有些欣喜。那三生石中的緣份已然被我改變了嗎?我和他再不是如三生石裏所顯現出來那般以文狸之身相見,如此,是不是我跟他還有希望,即便做了仙侶,也不定會走到他為我而死的那一步?

我的心早已燒盡成灰。可是,灰燼裏卻似乎有一棵小小的苗長了出來,生機盎然地,帶著希望。

正迷蒙間,一道寒光閃過,猝不及防下我的右臂霎時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四十九章 一曲鳳求凰

我忍痛現了法身,這才凝神看了看四圍,那傷了我的物事是支天魔戟,此刻正握在一名黑甲魔將手中,而處處魔影已漸漸地現了出來。

“吾等奉魔君之令,前來取你性命!”

那天魔將暴喝得一句,天魔戟一揮,魔箭已鋪天蓋地地射了過來,左魔戟,右血刀,去向昆侖和仙界的路都被眾多魔兵魔將堵得密不透風。

可惜我再非昔日文夢,右臂雖已經傷了,左手照樣能拔出玉勝迎上前去。逸雲帶飛舞,魔箭紛紛落地,而玉勝穿梭於天魔戟跟血刀之間,絲毫沒有落了下風。

天魔韻起,漫天飛雪,讓我茫然地想起無咎離去時的笑容,然而,醒夢一如豈是虛名,雪片飛揚,卻再不能有點滴能沾到我的身上。

然則我在心下暗暗懊悔,為何這些日子竟不曾好好地將娘娘留給我的鼎爐修習一番?此刻我貌似絲毫不落下風,但逸雲帶和玉勝上次被我燒過之後卻也同樣不曾被我修煉過,在漫天魔將包圍中,我已漸覺有些吃力。來路去路都已被封,而諸般兵器將我死死纏住,我連喚出青鳥的工夫都沒有。

天魔戟跟血刀再拚盡全力交擊而下時,我終於想出了辦法。玉勝化為光點,向著四麵八方四散而去,我卻將身一縱,躍下界去。魔界諸將堵住了昆侖和仙界,卻實在無力堵住人間界和鬼界的方向。

一入人間界我便連續將幾個咫尺天涯訣施了出來,不知不覺間,止步時我竟立在無咎的小屋前。清燈如豆,那個身影正在窗下讀書,麵容沉靜。

是天意嗎?

我突然想起那天這屋仿佛一個高明的陣法,不知是為了何事何物所設。但通常仙靈之氣的陣法都會抗拒魔氣的作用,魔界之人也不會想去在此時招惹仙界。

我不知道追兵可否會追到此地,卻實在沒有時間細想,隻能賭上一賭。一咬牙,我先是幻化了數個身影向不同方位繼續咫尺天涯,然後將五雷咒和行雨咒扔了上天,再在重重驚雷炸開之前從窗裏躍了進去,撲入那個熟悉的懷抱。

一切如在夢中。

他驚訝地將我從懷裏抱了出來,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手,掌緣,是我的血。不知為什麽,在他懷裏,我就像重新回到了當年那個怕痛的小文狸,許是手臂真痛得厲害,眼淚早已在不知何時流了出來。

“剛才還月光皎皎,我說怎麽會雷鳴陣陣呢,原來是一隻小狸要應劫?”

他笑著,以手捏訣在我右臂上揮過,片刻之後,血痕不再。

他如何會仙家的訣?我吃驚地望著他,他卻隻是溫柔笑著,將我放入他懷中,“在我這裏躲著雖是不必應劫,可也不是長久之計,待躲過之後,你還是要好好修煉才是。五雷劫會一次比一次厲害,下一回就不好躲了。”

說罷,他還輕輕地撫摸了我一番,這才拿起手邊那卷書繼續細細讀去。

明燈下,我偷眼瞧去,那卷書竟是手書的仙家修煉方略,書脊上赫然題名曰“狂霄錄”。但見那書裏字字龍飛鳳舞,有的端正厚重勁透紙背,有的卻又似要裂紙而出般的奔放不羈,顯然是兩人的不同字跡。

狂霄錄?我實是想不起仙家有這卷道書,不知是哪兩位仙人興起,竟留了天書給世間凡人?

在他懷中這一覺,我睡得很是甘美,一直睡到他將我從懷中抱出來,放到他的榻上。

已經有許久許久不曾有這般的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在飛揚之前,我跟無咎四處遊曆的日子。無數次的,他在月下讀書,我便在他懷中打盹,唯一不同的是無咎的手常常便放在我的身上,時不常地撫摸一番,讓我在夢中也會幸福地笑出來。

他雖熄了燈,卻不曾關窗關門,月光靜靜地灑了進來,如夢如幻。他將我放在榻上,自己睡在我的身旁,闔目沉眠。

我卻再不想睡,隻怔怔地看著他的眉眼,他不像飛揚,像無咎更多一些,大約是飛揚不過無咎三分之一元神的緣故,多了英氣驕傲,少了些許飄逸灑脫的溫文。

很想很想,如舊日般拱入他的臂彎之中,肆意輕薄,再咬上數個牙印,便如向全天下宣布此人是我文小狸的愛侶。

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縱容這一次的緣份一直走到他替了我去擋那一箭的時候。

於是,我也就隻能怔怔地望著他,恨不能將他的模樣刻入心裏,從此便遠隔天涯,我也有一個這樣的他活在我的心中,縱然相思入骨,縱然相愛不能相聚,也該無所怨尤了吧?

望著望著,他漸漸地沉入夢鄉,於是我將醒夢一如放開,偷偷地窺探他的夢境。

古木蒼蒼,泉水潺潺,他的夢境像極了無咎在天上的居處。但他卻並不像無咎般坐在樹下,靜靜地看金光投下霞影,泉水吐出玉泡。他隻是長衫玉立地立在遠處,目不轉睛地望著樹下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身青色衣裙,玉勝隨隨便便地挽了如黛長發,腰若約素,膚如凝脂,縹緲若輕雲蔽月般地立在樹下,晨風間,裙裾飛舞。

我不敢置信地瞪視著那跟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好半天才回頭看他,卻見他從腰間摘下竹笛,輕試笛音,隨之笛聲便飄揚起來,如晨風拂麵,灑脫清揚。

忽爾如重巒疊嶂間喚起竹波鬆濤的和風,忽爾如霞光初染時的漫漫雲濤曉霧,忽爾如兩江相衝奔騰水浪濤天……隻是,那笛聲再飛揚健舉,卻總不忘低回下來溫柔相詢:

我要踏遍天涯,春尋繁花,秋憑倦樹,可願與我同往?

淚水滑落。

這……這竟是一曲鳳求凰!

我輕輕地從樹下走了過去,赤足踏了碧草玉珠,伸手攬下曉霧流雲,立在他身前時,笛聲甫歇。

他默默地望了我,將竹笛遞將過來。我淡然一笑,揮袖間已是在那十方大山的極頂,漫天霞華流傳,鶴舞雲霄。我拉著他坐在峰間雲上,靠在他肩上,低低地吹著笛,吹的,卻是他曾在夢中給我吹的那曲子,山青林碧,石寒水暖,情意纏綿。而他手裏卻也不知何處多了一杆玉笛,昂揚相和間,鳳凰於飛。

…………

翌日醒來時,日光已照暖了柴扉,他已不在我身邊的榻上,立在案前,挺立若青鬆。

這一夜溫馨,幾乎要讓我忘了所有的悲傷往事,便醒來時我也立在榻上望了他的背影好久,方才一躍跳上他的案頭。

案上赫然一卷丹青,畫的卻是名女子,體態嫻靜地坐在雲端吹笛。眼波垂垂,麵如止水,雖隻有寥寥數筆,卻不知為何,一筆一劃間看去全是濃濃情意。

他笑道,“狸兄一夜睡得可好?若是傷口還有些不妥當,再多住幾日不妨。”

我呆呆地看著那不著一彩卻盡得神韻的畫,如泥塑木雕般呆立。

“狸兄?”

我茫然抬頭望他,他,他怎能將我記得這般清楚?

他再微微一笑,取出一枚閑章來蓋了,然後將那畫收了起來,“韓逸一時夢有所觸,倒是讓狸兄見笑了。”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該走了吧?昨夜我便不該來,此刻再不走,隻怕又重是情根深種。那海鵠靖裏的我說,無咎說的果然不錯,強極則辱,情深不壽。不壽什麽?此情不壽還是愛侶不壽?若是早知不壽,何必還要情深?

果然還是天意弄人,我以為三生石裏的緣份已然改變,可是,一步一步地,終究還是走到此處。

我下定決心,躍下案去變作一名青衫少年,拱手笑道,“多謝恩公相護,狸兒不才,卻識得恩公所畫的這名女子。”

韓逸大訝,愕然地望著我。

我朗朗笑道,“此乃家姐。狸兒在這山修行,大約是姐姐一時走錯了地方,才會與恩公偶遇。家姐向來寵愛狸兒,”我麵上雖是笑著,心下卻暗暗咬牙,“姐夫說她好幾回,跟恩公昨夜說的仿似,說要狸兒自己度劫方好。可她卻偏不聽姐夫的話,狸兒快度劫了,她不放心,便下來找了找。這處所在還是姐姐告訴狸兒的,說是此處仙氣盎然,狸兒必能在此處得遇貴人相護。”

韓逸聞聽得我這番話,沉默好久方才開口,“韓逸當不得恩公之稱,隻是狸兄果然好福氣,有這樣的姐姐牽掛。既然這是令姐畫像,”他笑了笑才道,“既然令姐已有歸宿,韓逸卻不宜再留著令姐繡像,如此……,待我裝裱好了,贈與令姐如何?”

我心中那牙隻怕都被我咬碎了,表麵上還得繼續笑,“這……恐怕不太合適吧。狸兒的姐夫乃是鳳凰神君,姐夫雖跟家姐向來伉儷情深,脾氣卻有些暴躁,隻怕為了此畫會將狸兒責怪一番。”

韓逸靜靜地聽我說罷這番話,不置可否。那眼光看得我心下大痛,真恨不能撲入他懷中痛哭。

我用盡了所有勇氣才能再度開口,笑問,“狸兒昨夜見恩公在讀一卷天書,名喚狂霄錄,不知恩公是哪位仙人門下?”

韓逸搖頭道,“我沒有師尊,那卷書是我無意間看到山林裏有道光華直衝鬥牛,於是好奇而至,在光華處找到的。”說罷,他隨手將那卷書遞了給我,我拿過來一翻,卻隻得苦笑。

在我手中,這天書上一個字都沒有,篇篇如玉般潔白,不見微瑕。

韓逸見我神色不對,一看之下笑道,“這書原來還認人的?也罷,我拿著它讓狸兄來看便是。”

果然,書到了他手裏便不再是數頁白卷,那兩種字跡如從不曾消失般一一顯現。封麵上也是那“狂霄錄”三個篆字,但待韓逸翻到第一頁時,我一看那端正厚重的字跡所寫的小序,登時全身血液倒流入頂,瞠目結舌地瞪著韓逸。

這……這怎麽可能?!

[默……低頭認罪,我承認,停在此處是我故意的……汗~~~]


第五十章 狂霄錄

“狸兄?狸兄?”

韓逸很是喚了我幾聲,才將我的魂兒喚了回竅。

我結結巴巴地念著那小序最後的落款,“翊玄霄……於虛微……甲子年……”,口上念著,心底下卻亂成一片。

“是,翊玄霄,若說誰是我的師尊,隻怕便是這位翊玄霄。怎的了,狸兄?”

我勉強靜下心來,定神道,“恩公,仙界現下乃是玄霄己辰年。此書不但是一千多年前的古書,而且,恩公,你可能想得到?你的師尊翊玄霄,正是現任仙君!”

韓逸皺著眉頭看我,似乎這於他而言,這不過是個小小意外。

而我卻心下狂亂,不止於此啊,此書為何要叫狂霄錄?此任仙君當年曾到人間界曆練不假,但仙君家的人向來都是沉穩有餘、靈動不足,哪裏能稱得上狂?隻有大風那般的憊賴人物才能稱狂吧?如此仙君為何要將自己稱為狂霄?這書裏明顯有兩種不同筆跡,卻又是何意圖?

隱隱約約地,我想到了某種可能,但這種可能太離奇,太慘烈,我實在不願意再想下去。

“那又如何?”

“請恕狸兒直言,恩公若是曆了仙劫,上得仙界,輩份不低,仙祿也必不薄。”

韓逸淡然笑道,“韓逸自小便心慕仙家風範,為的卻是自在不受羈絆,以仙君為師又如何?成仙本來求的便是灑脫,到了仙界卻用個祿位把自己套住,那還不如便在人間作凡人。”

我撫掌笑道,“恩公說得有理,倒是狸兒失態了,若仙君家的人都如恩公這般想,這天下便無那般紛亂。”

韓逸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狸兄哪裏失態,隻怕是故意相試吧?”

我嘿嘿直笑,手心中現出一顆玉珠,鄭重地奉給韓逸,“狸兒得恩公相救,無以為報,此物乃狸兒心愛之物,便送了恩公。恩公既然不想跟仙君攀上什麽關係,又沒有師門,隻怕將來度仙劫時頗多周折,此珠喚為悅,五行屬水屬土,故而可避雷避水。”

韓逸並不接我掌中那被他當年從無咎璧中取下的玉珠,隻笑著望我,“狸兄真是有趣。”

我訝然道,“恩公為何說我有趣?”

“這玉珠若是真可避雷避水,狸兄那日何必躲入韓逸小屋?這玉珠若是不能避雷避水,狸兄又何必贈我?如此想來,當然大為有趣。”

我登時大窘,本來隻想著無咎將來度劫時我不能在他身旁,有這玉在多少我會放心一點,卻不曾留意,我根本便前後矛盾了起來。

我愣了許久,最後幹脆捧腹大笑起來,笑罷才道,“姐夫常說狸兒是個小魔頭,果然不假。恩公,狸兒修為不夠,這珠子我用不了啊。傳說此珠乃是某位仙人轉世前留贈仙侶之物,但他的仙侶終因心傷而別有懷抱,怕睹物傷心,便將此珠給了她的孩兒,最後輾轉到了狸兒手上。以恩公修為,定能用得出此珠的天地六合訣。隻是,那位仙人在仙界相當有名,恩公若非到了生死之際,還是不要用到那天地六合訣為好。”

韓逸聽我這一番辯解,又是用剛才那種神色靜靜地看我,我實在心虛,又怕被他看出了些什麽端倪,又怕他堅辭不要,趕緊再補上一句,“唔,恩公畫家姐畫得極好,所以,狸兒想找恩公討來那畫收著,便以此珠相換可好?”

韓逸還是那種高深莫測的笑意,一直看到我自覺所有的心思都已被他看盡時,他才簡簡單單地答道,“好。”

待韓逸將那畫親手裝裱好之後,已然月升林間。

他在那裏噴以淨水,襯以素絹,畫心托底,再將那畫貼在板上細細地用和風咒吹幹,最後鑲綾複褙……每一個動作都似乎沉浸在他沉沉的思緒之中,我們再不曾交過一言。

直到他將畫軸裝上小心卷好,這才遞與我道,“好了。也算是韓逸跟狸兄相交一場的紀念罷。”

我接過畫卷,默然不知該說些什麽,這便是緣份盡了之時吧?從此遠隔天涯,再不相見。

便在此刻,一隻紙鳶驀然飛了進來,落到案上。韓逸頗有些吃驚地拿起來,一看之下臉色便是數變。

“恩公,可是有什麽事情?”

韓逸眼中隱隱然有些泫然之色,拱手道,“家母不幸染疾,狸兄請便,韓逸要趕回家去。”說罷,急急地向屋外走去。

我追上前去,“恩公可是不會縮地訣?讓狸兒帶恩公一程如何?”

話音剛落,卻聽得有人苦笑道,“貓兒你又在玩什麽?!”

抬頭一看,果然便是大風,他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韓逸,一副大感有趣的樣子。

“這就是無咎?”

我大驚,趕緊咳了幾聲,衝上前去先叫了一聲“姐夫”,把大風叫得發愣,“貓兒你是不是被魔界那幫魔崽子攝魂了?”

我背過韓逸,狠狠地瞪了大風兩眼,這才拉著他去給韓逸介紹,“大風,這是韓逸。我昨夜被魔界之人追殺時,是他救了我。韓逸,這是大風,我跟你提過的鳳凰神君,家姐的夫君。”

大風饒有興致地看著我鬼扯,摸摸下巴道,“唔……有趣有趣,你又變回到以前的小魔頭了,好吧,你玩吧,不過我得陪著你。昨晚你出事之後你姐姐被嚇得夠嗆,待我們發現魔界有人進了仙界時你已經逃下界來了。我們怕你受傷,還滿天下地找你。哼哼,魔界那許多的人馬,如何便能繞過玄鏡關進了仙界?還敢去仙界跟昆侖虛之交伏擊?鳳林這玄鏡關守的,仙君老頭真是應該好好地責罰責罰他這兒子才是。不然,這天下大亂啊,哼,指日可待。”

我歎了口氣,對韓逸道,“恩公,對不住,狸兒不曾說了實話。不過,這實情恩公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待恩公哪日度了仙劫之後,我們再有緣相會吧。”

韓逸並不說話,隻望著大風,他心裏應該有他自己的心事,可我卻實在不想再去猜了。

拉起他的手,咫尺天涯,隻一瞬間,我們已然到了昌林城外。

韓逸家竟然是一個幾進的大院子,看來是世代書香,也難怪他有那麽多的書卷。隻是,出乎我們三人的意料之外,這院子裏張燈結彩,處處都是大紅囍字,哪裏像是他母親染疾的樣子?根本便是要辦喜事!

入得門裏,我們在花廳相候,韓逸卻急急地奔了內堂,隻令人上茶上水,好好招待。而我卻呆呆地望著滿院的大紅囍字,隻覺像是被浸在冰水之中一般。寒意濃重。

此地,此景,外麵喧鬧的人聲,來來去去忙碌著的韓府家人們的喜色……都跟三生石裏那般情景,一模一樣。連廳堂對麵那高高的屋簷,都像是早已為我和大風準備好的,隻要坐在上麵,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滿院的紅,滿廳的囍,和即將發生的一切。

韓逸過了好久才再出來,他苦笑著對我說了什麽我全然聽不清楚,隻隱約覺得他在說他母親的確思兒成疾,要讓他結親衝喜,雖然他向來心慕仙家,但儒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也需了了母親心願……他似乎還提了一下他的娘子是什麽人吧,是他母親族裏的孤女?還是他父親同僚的孩兒?總之是門當戶對,青梅竹馬,她母親孤獨一人,也需要有個兒媳來侍奉,替他盡盡孝心。

我一徑地笑著,點了無數的頭,似乎也囉囉嗦嗦地說了無數恭喜的話,隻有大風這個白癡,冷冷地瞪著韓逸,一副我瞧不上你的神情。

這一夜,我整夜不眠,便一直癡癡地坐在明日我要坐的那個地方望著這幾進深的大院。想著三生石裏那番場景。

我可以毫不費力地將韓逸搶走。隻需要一個咫尺天涯。

我能夠毫不費力地將韓逸搶走。隻需要告訴他我便是那個他喜歡的女子,告訴他他便是我的無咎,告訴他我們曾經海誓山盟,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可是,我真的願意將他帶走麽?

三生石裏,我將他帶到了少昊極天峰,用幻像告訴了他一切。然後,眼見著他的眼裏便有了如無咎般的憐愛和深情。

那種深情,是寧可我死也要你活的情深。

所以不壽。

金烏射出第一道光箭時,我看到韓逸急匆匆地去找我,然後默然離開,他的手中,執著那管長笛。我知道那裏隻得一間空屋,我不曾留下隻言片語,甚至,其實根本便不曾進過那屋。大風也不曾,我在這裏呆坐了一夜,他便在我旁邊望了一夜的星空。

那管長笛,我記得,上次韓逸不在時,那管長笛不過被他隨隨便便地掛在木屋牆上,可這回回來,這竹笛卻一直被他係在腰間,須臾不離。

我殘忍地想,也許我真應該將那管竹笛也要了來。從此,什麽念想都不給他留下。

張燈結彩,高朋滿座,鑼鼓喧天,笑聲盈耳。

我和大風立在這高屋的簷上,望著對麵的廳堂,韓逸著了大紅的衣衫,跟旁邊披著霞帔戴著鳳冠的女子一同跪拜下去。遠遠的,禮官的唱禮聲傳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我不曾闖去他家大鬧婚事,我不曾拉著他的手咫尺天涯遠離凡塵,我也不曾給他講我們前世今生的故事,於是,我再不可能,從他的眼中望到無盡情深。

日已西沉。

大風終於開口道,“貓兒,還來得及。”

我搖搖頭,微笑著望向他們的洞房,我看到那個蒙著蓋頭的女子被送了進去,再之後,是韓逸。

“無咎說過要一切隨緣。情深不壽,若是我再先以前的夢兒那般任性,是不是又要害無咎一世?也罷,隻希望這女子能相夫教子,讓無咎過一世安逸日子吧。大風,他們家好像不少酒呢,我們去喝酒去罷?”

我從來不知道凡間的酒也能醉人的,可是為什麽這醉得如此難受?我坐在屋簷上,披星戴月,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洞房的紅燭便像是當年飛揚點在臨安家中的那對龍鳳燭一般,溫馨。

飛揚**,江湖兒女,有什麽過不過門的,住在一起便算是過門,更何況我跟無咎還有娘娘親筆的允婚書?無咎,我跟你一起過了數百年,就連跟飛揚在一起時,從來我心裏也都隻有一個你,除非,飛揚不是你。

而現在,你家的花轎抬來了另一個女人,我看著你穿著大紅的喜袍走了進去。你們……

我實在不敢去想他們在做什麽,隻怕,隻怕是跟當年我和元曦在一起時一般吧?和元曦在一起的日子是我畢生最痛恨的日子,縱然沒有跟元曦肌膚相親的任何記憶,但即便是那些我能記得起的東西,我也恨不能要將它們從心裏頭抹得幹幹淨淨。

可是,單是抹去記憶便行了嗎?就算我能抹去那段記憶,又如何能抹得去重寧?

我將酒壇子遠遠地拋了出去,天地間陣陣破碎的轟響。這見了鬼的凡間酒啊,怎的醉不了人,卻盡能讓人記起最苦痛的往事?

我推了推在躺在旁邊瓦上的大風,“大風,把你的青桐子給我,還要忘憂草。”

大風冷冷地橫了我一眼,跳起來便向那燃著紅燭的屋子裏衝去,我一把沒抓著他,隻能跺跺腳急急地跟了進去。



第五十一章 不羨鴛鴦隻羨仙

屋裏紅燭之下,那凡女的蓋頭已被放在一旁,她的確是美女,清麗美貌,卻哭得若梨花帶雨般地淒楚。

她麵前是一張簡簡單單的書箋,寥寥數字。

“不羨鴛鴦隻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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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之後。

文玉樹在數百年前被我糟蹋完半樹文玉之後,終於又煥發青春,結出了滿樹的晶瑩。這些日子,青鳥,鸞鳳飛個不停,琅玕樹四周一片五彩斑斕,就連沙棠也像是要結果的樣子。

我一邊走入昆侖宮去,一邊打量著昆侖虛這般景色,心頭倒是頗為平靜。

這幾年,我一直住在弱水之淵旁無咎的屋子裏閉關。雲白雖然不急著跟師父成親,卻常常在昆侖虛忙完事情之後去師父那裏跟他消磨些長夜時光;大風對琅玕樹情有獨鍾,跟離朱一起住在服常樹下,開明英招他們也都各有各的屋子,於是,這昆侖宮,便成了軒昂和一堆小家夥的天地。

剛踏進門檻,勁風襲來,刮得我長發紛飛,差點便被撞倒在地。

想都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誰,歎著氣揪著那隻長長的尾巴將那無法無天無君無母的東西拎了起來。

“你爹爹當年說我是小魔頭,你這孩子,我看你現在就已經是大魔頭了!”

這孩子,居然尾巴一甩纏在我的臂上便輕輕鬆鬆地翻過身來,大喊,“娘娘,我不要叫大風爹爹!他就是大風!我要叫他大風哥哥!我喜歡大風,我要嫁給大風!”

這話聽得我目瞪口呆,我不就是閉關三年將那鼎爐上的東西好好地悟通而已,這世道就已然變了?

莫非還是我壞了這風氣在先?昆侖神獸,也就是從我開始,沒得人身就成天粘著無咎嚷嚷著什麽要跟無咎在一起。隻是這丫頭更不像話些,這才幾歲,剛能開口吐幾句人言,便想要嫁人了?!

我佯作大怒,揪著她的頂花皮,點著她油光閃亮的小鼻子道,“小壞蛋你敢!大風是你家娘娘的!”

沒想到這小家夥居然大笑起來,我竟不知道白虎還能有如此笑法,小爪子按在肚皮上,兩條後腿都笑得蜷了起來。那嘴平日看上去挺小的,怎的也能一直咧到臉邊去?

小壞蛋一邊大笑一邊大叫,“軒昂哥哥,重寧弟弟,你們快來啊,你們輸了!!娘娘居然說大風是她的了耶!!娘娘這回煉的不死藥全是我的,你們沒份兒!!!”

重寧?重寧不是一向呆在我師父那裏麽,怎的今日到昆侖宮來了?

軒昂歎著氣走了出來,搖頭,“夢兒你上了這小魔頭的當了。你出關了,這昆侖宮就交給你,我還是去找英招擠擠吧……好在我不使兵器,不然再跟這小魔頭住一起,我連兵器都要輸了給她。”

能讓向來訥言的軒昂說出這番話來,這小壞蛋還真是厲害。我將她抱入懷中,她卻不領情地跳了出來,站在我肩頭上,對著軒昂做鬼臉。

“嘿嘿,軒昂哥哥輸不起哎……”

“重寧呢?”我一巴掌將那隻小壞蛋打下去,問軒昂道。

“重寧在讀書。他師傅送了一本天書給他,要他好生讀熟了。”

師傅?

我詫異地望著軒昂,“重寧有師傅?我怎的不知道?”

“仙君欽點的,那時你在閉關,是元曦帶重寧拜的師。重寧的師傅我在華惟那裏見過,仙風道骨,一表人才,的確當得重寧之師。也難怪仙君欽點,此人無門無派,卻是仙界近千年來第一個不憑借任何仙器度劫的仙人。他度劫那天,劫雲狂湧,但他居然以一己之力以仙訣引動天地間的本源之力,數盞茶之後將漫天劫雲化作祥雲。”

軒昂這武癡,眼裏的神色越來越興奮,“如此功力幾近神跡!我跟華惟說了好幾次,想跟他打打架,哪怕是到昆侖後山來打一架都成!”說著,軒昂有些泄氣,“華惟不讓打,說誰輸了都不好看。”

我毫不在意地笑,“軒昂你怎麽能聽我師父的?我們哪有那些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麵子,輸了就輸了,誰輸了都是學藝不精。軒昂哥哥,你哪天讓重寧約他過來,然後在昆侖後山伏擊他一回便是,哪裏還用得著去跟我師父說,你真是的,唉。”

軒昂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來,撫掌道,“好主意!不過……”

“不過什麽?”

我那向來憨厚木訥的哥哥怎的也會吞吞吐吐?“夢兒,你要不要見見他?他們都說……都說……”

“他們?誰們?他們說什麽?”

“他們說,這數百年來都不曾有凡人度得了仙劫,怎麽一上來個便修為如此高深?所以,他們說……他們說……”

我心頭一驚,馬上便想到了某個人,於是霎時間連催促軒昂說下去的心思都沒了,怔怔地看他。

但軒昂依舊還是將後麵的話說了出來,“他們說,這韓逸,隻怕便是元神轉世之後的無咎。”

哦,不羨鴛鴦隻羨仙,韓逸他終於還是度了仙劫。

這倒也難怪仙君會欽點他做重寧的師傅,他根本便是仙君的再傳弟子,別人不知道他的師承,仙君哪有看不出來之理?

隻是,無咎這輪回之後,可還會被魔界所忌?而我已然改變了三生石裏的預言,若是……,若是跟他此刻再重聚,是否還會走到將來情深不壽的一天?

我,可要將這險冒上一冒?

軒昂不再多說,抓住那隻饒有興致地看我發呆的小白虎,往醴泉那邊去了。我望著那邊騰起的重重煙霧,電閃雷鳴,聽著小壞蛋在那裏興奮地嚷著什麽再來一下,我打死你之類,我本該開心才是,可心下卻實在提不起精神來歡笑。

韓逸,你為何要做重寧的師傅?你讓我如何麵對你?

“娘親。”

我抬起頭,重寧走過來,恭恭敬敬地向我施了一禮,卻看得我心中煩悶。仙君家的人,怎的都如此無聊,自己的娘親還要如此畢恭畢敬,人生有何意味?

“重寧,你……”我很想隨口敷衍幾句,卻發現,我實在對這孩兒無話可說。跟他相比,我還是更愛那隻大魔頭小壞蛋,像我,像大風。重寧這孩兒的風範像極了仙君家的人,我歎了口氣,心下自己安慰自己,至少這孩兒長得不像元曦,不然,我恐怕連看都不想多看他兩眼。

“重寧,你……你今年幾歲了?”我好不容易找了些話說,心底下卻在拚命地蔑視自己,我這像是當娘的說的話麽?

“回娘親,重寧今年九歲了。”

我望著這唇紅齒白卻偏要做出些穩重溫文模樣的九歲男孩,一個勁兒地歎氣。

我九歲時是什麽樣子?軒昂九歲時是什麽樣子?除了天生麗質的雲白姐姐,我們這整個昆侖虛裏的神獸們,哪一個不是無法無天野大的?

“重寧,別看書了,去跟軒昂他們玩一會兒好不好?”

我打量著這孩子一身的華服,正在猜想他跟小白虎打過一架之後華服會不會被撕得亂七八糟,唇紅齒白會不會轉為鼻青臉腫,哪知道這孩兒居然再度畢恭畢敬地稟道,“回娘親,白羽不跟孩兒打,說孩兒用仙訣贏了她是在舞弊。”

白羽?我愣了半天才想起來,沒準白羽便是那隻小壞蛋的名字,誰取的?真難聽。

“白羽是誰給起的名字?”

“回娘親,白羽是妹妹自己起的名字。她說她喜歡大風神君,她也要飛。寧兒上次帶妹妹飛過一回,妹妹很是開心。”

飛?這孩兒越來越讓我驚訝,“你會泠然訣了?”

重寧一本正經地點頭,眼裏是濃濃的崇拜,“是師尊教孩兒的,孩兒拜師時娘親在閉關,爹爹說是不妨,待娘親不允時再作商議。娘親,師尊真的很厲害啊,寧兒喜歡師尊,娘親您就允了吧。”

允了?於是再被緣份繞進去?從前所有的努力白費,最後一箭射來,我再心死成灰一次?我怔怔地望著這滿目期待的孩子,拚命地想在心裏作個了斷。

“娘親!”大約是見我沉吟,重寧急了,不顧一切地上來拉著我的手,“娘!爹爹不管寧兒,娘親也不管寧兒,大風神君雖然喜歡寧兒,爹爹卻不讓我跟他在一起,現在就師尊還肯陪著我,您就允了吧?好不好,娘親?寧兒求您了。”

我歎口氣,拉起他的手來,“重寧,是娘不好,沒怎麽管你,我去跟你爹爹說,讓你過來跟娘住吧。你從生下來便喜歡大風,你過來了,想怎麽跟大風玩都行,娘讓他帶你去人間界看看,好不好?”

重寧倔強地搖搖頭,“寧兒喜歡師尊,娘親,寧兒就想在四爺爺家裏跟著師尊念書。”

四爺爺?我差點便要笑出來,當年飛揚還讓我管師父叫姐夫呢,現在這什麽輩份?!隻是,一想起飛揚,我卻再笑不出來。

大風說重寧這孩子隻怕會是個有大出息的,也許真是,若他將來的出息不夠大,怎麽能對得起他如此孤苦的童年?也罷,這孩子從來也不曾求過什麽,他跟著韓逸在我師父府裏,我也不用見韓逸,便遂了他的願吧。

我歎了口氣,撫著他的頭道,“好吧,寧兒,你喜歡就好。”

重寧開心地仰起頭來,眼睛亮亮的,明澈如水,裏麵的欣喜和期盼都清清楚楚,這才終於有了些九歲孩子的樣子。

“孩兒多謝娘親!娘您真好,爹爹說娘親要是允了,今日就去四爺爺那裏,他要介紹師尊給娘親認識。娘親帶寧兒去吧?”

“他們說,韓逸隻怕便是元神轉世之後的無咎。”

軒昂說的話在我耳邊,嗡嗡地響。

我在心下咬牙,元曦啊元曦,無咎都轉世了,你莫非還不想放過他?還想把我弄過去試試看他是否轉世的無咎?你們好歹在凡間也算是兄弟一場,你現在也仙界也已經成了太子,為何還要如此不死不休,死都不休地非要製他於死地?

心下雖然煩躁,我卻對重寧笑了笑,“好好好,娘跟大風一起帶你去。”

重寧開開心心地跑回去看韓逸給他的狂霄錄,我則向服常樹走去,大風應該便在那裏,既然要去見韓逸,我便需要他來幫我演戲。

離朱如平常一般在琅玕樹下守著,三個頭輪番地休息。近來鳳凰鸞鳥頗多,繞樹起舞,雲霞滿天,這便是他最開心的時候,連跟我打招呼時眼睛都望著那些鳳凰。

不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日已近午,大風卻居然還在服常樹下睡覺。

華服為被,屈肘作枕,大風闔著一雙鳳目在綠草間呼呼大睡。三年了,這個鳳凰神君依舊俊美如初,紫發束起後露出白晳精致的臉龐,唇角微翹,似乎正在夢中含情邪笑。

我實在好奇,也不管這麽做是不是很不夠地道,偷偷地用醒夢一如潛了過去,在他夢中窺看了一番。

這一看之下,才真是教我哭笑不得。

大風這家夥,真是欠揍!



第五十二章 借三生石一觀

……

高可萬仞的絕壁。

絕壁正中是一道十數丈的大瀑布,水霧迷蒙,而絕壁上處處都是藤蔓和花草,奇花異果處處,花香撲鼻,七彩絢爛。

瀑布對麵的山崖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大風便得意洋洋地立在這梧桐樹前,邪邪地笑著,“小魔頭,你輸了吧,說好的,我輸了我讓你親,你輸了你就得讓我親一下!”

在他的三步之外,一名女子穿著紫色衣裙,赤著雪足,執著玉勝,連發梢上都掛著汗水,正嘟著嘴很不高興地道,“大風你耍賴!不行,我們得重新打過!”

大風繼續邪笑,於是我便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一閃身,迅雷不及掩耳地將那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女子擁入懷中,還不曾親得下去,卻冷不妨被她屈膝一頂,正中要害部位。

大風心中的我竟是這般野蠻?

我差點笑出聲來,眼看著夢裏的那隻不老不小的鳳凰神君痛得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慘叫道,“貓兒!你這哪叫打架?你這叫拚命?!”

一怒之下,這家夥居然現出法身來,烈焰槍滾滾如火地向那銀鈴般笑著女子追去,圍了個密不透風,而那女子卻現不出法身來,在那裏捧腹大笑,大約是笑得渾身發軟,被大風一把拖過去,翻轉烈焰槍,在屁股上狠狠地拍了兩下。

然後這兩人便這麽沒完沒了地玩了下去,當然,大風自是贏得多,輸得少。

我終於再忍不住,在大風第不知多少次將要贏了我時,在他夢中現出法身來將手中玉勝一翻,直接便頂上他的咽喉,冷道,“你輸了,大風。我可不要親你,我隻要你自己說,大風是隻小淫蟲。”

……

大風眼裏精光一閃,睜了開來,卻正好撞上我冷冷的目光,霎時間臉上便紅作一片。

“貓兒……你……哦,你出關了……”

“廢話,我不出關,這裏站著的人是夢裏那個麽?”

大風臉上忽紅忽白,然後老著臉皮將眼睛一瞪,“貓兒,你敢偷看我的夢?!”

我踢了他一腳,“起來起來,我們比一比,看到底誰贏誰輸。”

大風跳將起來,仰頭大笑,“好!”笑聲未落,逸雲帶已經無聲無息地纏了上去,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我走過去,輕輕地拍拍他的臉,“你輸了哦,小鳳凰。我才不要親你,我隻要你自己說,喏,就說這句,大風是隻小淫蟲。”

大風被綁得跟隻凡間端午的粽子一般,卻居然在笑,“我們鳳凰可專一得很,哪裏去找什麽小淫蟲,你去找來,看我把他烤了給你吃。”

這話,說得我沒來由地心中一痛,怔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那你在夢裏麵玩什麽玩?”

大風嘿嘿地笑,“在夢裏隨便玩玩都不可以?唔,你說什麽來著?”

“說你自己是隻小淫蟲。”

大風摸摸下巴,“不,前麵那句。哦,你說我們比比輸贏,還說我輸了,但你不要親我。那麽,”他向前一步,逸雲帶就像縛住的是空氣一般,空空地滑落下地,而我的四周不知何時已經被重重火影圍上,“你現在輸了,唔,你是要我親你呢?還是變成小文狸,讓我打你屁股?”

我瞪視著大風,“煉神還虛?”

大風嘿嘿地笑,不置可否。

我瞪了他半天,終於也跟著笑了起來,閉上眼,“親吧,不許像上次那般,要像哥哥一般地親。”

很久很久,大風那裏沒有響動,我的臉頰上依舊是涼涼的,不曾有大風那唇間滾燙的溫度。

睜開眼時,大風正極為認真地打量著我,眼裏的神色複雜,“說吧,貓兒,你又想讓我陪你做什麽壞事了?”

我淡淡地笑,“壞事?沒什麽壞事。重寧的師傅是韓逸,你知道?”

大風點點頭,大大咧咧地抱著臂往樹上一靠,“我知道。韓逸這家夥倒是不錯,說話做事都很合我的胃口,唔,有點無咎的味道。咳,什麽味道,我看他就是無咎,你既然出關,直接嫁了他就是,難道你還真得要他來找到你時才肯嫁?”

“大風,我不能嫁給他。”

“為什麽?不嫁給他難道想嫁給我?”大風將他的一雙鳳目眯了起來,邪邪地笑。

我白了他一眼,卻點頭道,“不錯。我就是要讓他以為我嫁了給你。”

大風被嚇了一跳,“貓兒,你瘋了?”

“我沒瘋。大風,你不喜歡我麽?”

“喜歡?我當然喜歡你。無咎曾說他若是不能回來,他寧可是我陪你一世。但貓兒,我知道你心裏麵自始至終隻有一個無咎,不喜歡我,千萬別嫁給我,我沒興趣。”

我直接從重重火影中穿了過去,走到他跟前,笑道,“你忘了,你把你的琅玕煉珠送給我了,我不怕火。所以,是我贏了才對。”

我仰起臉,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大風,我喜歡你。這世上我喜歡很多人,最喜歡的,是你。”

我輕輕地在他臉頰親了一下,然後,臉貼著臉,我低低地在他耳邊道,“大風,貓兒永遠隻愛無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天下並不是隻有鳳凰才專一。但我喜歡你,大風,如果我非得騙別人說我已經把自己嫁了,我寧可騙人說嫁給了你。”

“娘!”

我轉過頭去,重寧漲紅了臉,圓睜著眼,瞪著我跟大風。

我笑了笑,將大風突然之間僵硬得跟段木頭般的手拉起來,道,“重寧,你不是說要我去見你師傅嗎?好,我們走吧。”

今夜這頓家宴,可實在是吃得沒意思。

師父道,難得我們一家團聚,便順便跟重寧的師傅一道吃頓便飯好了。於是,師父便在他的園子裏擺上了幾張幾案,賞花喝酒。師父跟雲白姐姐坐在上首,我和大風坐在一起,元曦跟楚虞坐在一起,下首便隻得重寧跟韓逸。

自凡間一別,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楚虞。但那個狀極囂張的天魔女一點都沒了我記憶中她那模樣。花容月貌雖是依舊,人卻沒了舊時神采,懨懨的,臉色蒼白如紙,弱不勝衣。渾身上下找不出半點我每次見她時那種邪惡的黑色氣息,但那種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神魂所在,沒了魔性的楚虞,簡直,就跟丟了魂一般。

元曦對她倒是很好,居然替她布菜,她坐下時還伸手扶了她一把。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他們倆時,元曦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楚虞為點孟婆門的小事便得下跪求聖上恕罪,而待楚虞真的非要跟我們過不去時,我才發現,那個在元曦麵前小心翼翼的楚虞竟是如此可怕的一名女子,心狠手辣,做事思慮周全,毫不拖泥帶水。

我不知道所有那些天魔布下的圈套裏,究竟楚虞占了幾分思謀,但哪怕全是她父親的旨意,哪怕我明知道無咎此刻便坐在重寧身邊,我也絕對饒不了她!

當然,變化更大的,是楚虞微隆的腹部。

傳說,天魔一族的皇子出世時會有天兆,黑雲壓頂,冤魂吟唱,魔焰濤天,然後血魔族和黑魔族便會前去膜拜新王降世,以身相飼,被飼之族從此成為此皇子的妻族。據說這任魔君當年出世時,血魔和黑魔竟然各有一女子以血相飼,這才弄到最後娶了兩名太子妃的地步。

我打量著楚虞的腹部,心下冷笑。

楚虞畢竟是天魔,就算元曦是仙君血裔,隻怕那仙氣也壓不住魔氣。他們雖是用躡影仙草將楚虞的天魔氣息收斂到了她腕間的那支血色玉如意裏,但孩子怎麽辦?天魔皇子出生時鋪天蓋地的天魔氣用什麽來隱藏?血魔黑魔衝不上仙界以身相飼,那小東西會不會就此夭折?

我笑吟吟地給大風倒酒,再溫柔地跟他一起喝下去,心裏卻在想著元曦和楚虞的那個孩兒。哼,那孩兒出世時,隻怕鳳林和元曦會將仙君家的臉麵丟得一塌糊塗。

酒過三巡,除了最開始時元曦將我介紹給韓逸,我跟他客氣了幾句之外,整整一頓家宴,幾乎無人出聲。

重寧乖乖地坐在韓逸身邊,時不時地,兩人低聲說上兩句,重寧對韓逸的親近,實在叫我心裏難過。重寧要是他的孩兒多好?

這個想法,在我們告辭離去,韓逸攜著重寧將我跟大風送出門時,仍然在我腦海縈繞。

不知韓逸度仙劫時年壽幾何,在我麵前的他是名年輕男子,並非初初相見時的年方弱冠。難怪他們會私下談論他是不是無咎,長相雖然不同,但那種懷瑾握瑜的爽朗清舉仿佛被鐫在了他骨子裏,朗如日月映懷。

也難怪重寧會喜歡他。我看著重寧跟在他身後,滿眼都是仰慕和歡欣,心裏頭雖然有些開心,更多的卻是流不出淚來的悵然,或者說,是悲哀,天意弄人的無可奈何。

若是……若是這世上沒有楚虞,或者,這世上不曾有什麽法劫需要無咎去援手,無咎答應過我,他度了清涼劫之後,便會跟我一起住在昆侖,也許便在弱水之淵吧?重寧自然是我跟無咎的孩子,我們自然會不時地來此處看看姐姐跟姐夫,然後,此情此景,便當是我攜了重寧跟在無咎身後,一家人開開心心地,慢慢地飛回家去。

若是那般,便算是這世上最大的幸福吧?

我沉默著,他們也都不說話,一直在師父門前站了許久,我這才醒悟過來,笑道,“哦,韓逸,重寧就勞您費心了。”

韓逸微微地笑,“重寧冰雪聰明,哪裏談得上費心。”這本是客套話,哪想到他接下來話鋒一轉,“韓逸請元曦君邀娘娘前來,實是有事相求,還望娘娘成全。”

我有些詫異地望著他,原來並非元曦想怎麽樣,卻是韓逸想要見我?他……他為什麽想要見我?有什麽可以求我?我此時的相貌,自然是他當時所見我的模樣,可是,大風便在我身邊,難道他還能有什麽想法?

“韓逸,你還是喚我文夢吧,不知何事,請但說不妨。”

韓逸淡然一笑,“韓逸從小仰慕神仙風流,誓要成仙。可是度了仙劫卻算出不止於此,不知前世曾種下何等因緣。因此,韓逸鬥膽,想向娘娘借三生石一觀。”

入V公告

這一天還是來了。

唔,好像有些人在這個時候會說,沒有辦法啦,我不想V的啦,編編逼我啦……

沒有沒有,編編沒有逼我,小青自己去申請榜單的時候,就VIP一事的打算從來都是回答“V不V,什麽時候V,全部編編說了算”,然後編編說了,小青於是就乖乖地準備V。

對小青來說,人生最大的樂趣在於體驗和感悟。我在晉江上也算是混過一段日子,可惜沒玩過VIP……汗~~~

所以,《不壽》會從周一的新章開始VIP。離完結大約十五章左右。大約六萬字吧。v文價格千字三分,據說網銀便宜,手機便捷,但是用手機充值手續費用貴。

V不V,此文小青都會寫完,更新也都是日更。

不過,淚……小青總覺得對不住大家,我是玩夠了,會不會害有些大人看不到結局?聽說V文是可以送分的,小青會盡量送分。

另外,小青周一放三章上來,不知能不能算是一點補償?

頂鍋蓋,淚……大家現在可以開砸了……

[摸下巴,被砸似乎也是V文的體驗之一,好吧,小青筒子摘掉鍋蓋,壯烈地大叫,來吧,暴打吧……]




第五十三章 驚天嘩變

借三生石一觀?!

我瞪視著韓逸,聲調轉寒,“你如何知道三生石在我處?”

韓逸再笑,“我本來隻想去看看生死簿,卻在奈河橋上遇到了孟婆。他說,生死簿上不會有我想要的東西,我要找的,應當是三生石。至於三生石在何處,孟婆說隻去找我所見到的……”

韓逸不曾說下去,我卻明白他的意思。他所見到的孟婆,一如過去無咎和飛揚所見到的,仍然是我的模樣。

心底下柔腸千轉,麵上卻拚命做出一副冷漠來,我依舊冷冷地答道,“三生石,不錯,三生石確在我處。可是,昆侖虛卻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進來的。”

韓逸並不著急,隻靜靜地問,“若韓逸能進得了昆侖虛,是不是娘娘便許我看三生石?”

我登時心下大痛。

韓逸要闖昆侖虛?

昆侖虛被永不熄滅的炎火之山所圍,中間還有如牆般密不透風的火樹密林和移動如飛的火烷鼠,從來沒有誰能單憑著避火訣穿越重重熾焰。更不用說過了炎火之山還得度過弱水之淵,那是片羽都浮不起來的寬可數丈的長河,無法駕雲,不能浮舟。而弱水之淵裏的弱水冰龍堪比仙將實力,且不說弱水之淵裏有冰龍無數,從來便沒有人能在弱水裏過得了冰龍三擊。

我的語氣和緩了一些,“先生還是不要試的好。仙界曾將昆侖圍了近百年都不曾有誰能攻得入昆侖虛,先生是重寧的師尊,我不想先生有什麽閃失。”

韓逸笑了笑,卻隻道,“娘娘不用替韓逸擔心……”

話還未完,一團火球落下,竟是少鵹,直接將一張素箋吐到我的手中。

除了我,昆侖虛隻有最緊急的事情才能請得動三隻青鳥,難道昆侖虛出事?我大驚失色,急忙展箋觀看,箋上便隻得一串極為潦草的字跡,是軒昂哥哥的:

“性命攸關!夢兒見箋速回!快!”

我將箋遞給大風,回身坐上少鵹肩頭,“韓逸,你最好不要來昆侖虛。”說罷,撫撫少鵹的頸,“少鵹,我們……”

“夢兒!”

我詫異地看著師父拉了雲白姐姐的手,在門口現出身來,心下更是焦躁不安。師父這麽莊重之人,也會在他自己府裏用咫尺天涯?這事隻怕非同小可……昆侖虛到底出什麽事?連師父都被驚成這樣?

“夢兒,你到了昆侖之後讓雲白告訴你。快走。大風,你護著他們。還有,重寧留給我,現在元曦是仙君,重寧畢竟是儲君,斷不會有事。走,快走!”

元曦是仙君?!重寧是儲君?!

我心下大寒,軒昂那箋上寫著事關性命,莫非……莫非這任的仙君,韓逸真正的師尊,翊玄霄駕崩?!

雖負著我跟雲白,少鵹依然飛得極快,數息之間便已落到了昆侖宮,大風到得更早,已然一陣風似地衝了進去。

大殿上,沒有我想像中的仙君遺體,隻有一條青龍,渾身上下都是血痕,英招正拿了一大堆懸圃的草藥往上塗。

“為何不用仙訣?”

英招歎氣不答。雲白走過去,玉指輕拂,數訣施過之後血流依然,這才知道這些傷痕並非普通的兵器所傷。

“軒昂,雲白,究竟出什麽事了?”

兩人對視一眼,雲白先開口,“華惟收到密報,仙君遇刺身亡,而剌客竟是昆侖青龍。密報道,青狂極為囂張,不但刺死仙君,還將仙君三魂攝去,以至仙君無法轉世,魂魄消散。因此,太子元曦繼任仙君,已擬好了九天玄令,誓要將青狂抓回。不過華惟料得青狂必定回昆侖,而夢兒你則必不肯將他交給元曦,如此看來,昆侖與仙界之間近兩千年的和平隻怕登時轉作戰火,故而他要我立時跟你回昆侖。”

軒昂點點頭道,“青狂回來時已然神誌不清,而且全身的仙靈之氣都似乎用去守了識海。我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青狂身上這些傷痕,卻顯是魔焰。照我看,仙君之死,魔界絕對脫不開幹係。”

將仙君的三魂攝去?全身的仙靈之氣都用去守了識海?

我沉吟著,總覺得此事有些什麽不對的地方。魔界煉魂之傷很明顯,所以,軒昂說得不錯,這必是魔界所為。

“隻是,魔界如何能對仙君下得了手?仙君又何曾有落單的時候?”

我低低自語,雲白卻接口答道,“華惟說過,仙君近千年來都有一個習慣,常常會選某個時間,隻讓青狂帶著他去九重天的天池,一個人靜靜地在池中坐上半日。那個時候,天池不會有任何人得以進入,所有扈衛隨從,全都守在天池之外。我猜,那便是今日仙君遇刺之處。”

我抬眼望了望雲白,“如此說來,青狂更是無辜。這近千年的時間,青狂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殺了他,犯得著這個時候動手?”

雲白點頭,“不錯。但魔界也同樣有近千年的機會可以下手,為何非要選在此時?”

我沉吟不答,心底下卻在盤算著此時與過去近千年有何不同,突然間恍然大悟,“元曦!”

雲白的眼神霎時便黯淡下去,“哦,不會的,夢兒,你雖不喜歡元曦,我卻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他自小勤勉,向有大誌,甚至肯下去經輪回曆練,我想,他不會為了仙君之位去弑了他的祖父……”

“宮闈之內,哪有兄弟父子的倫常。”我搖搖頭,然後趕緊加了一句,“姐姐,我不是說師父的……”

雲白歎了口氣,不說話。

我看著英招給青狂全身都塗了厚厚的仙草,沉吟不語。

還是有什麽地方不對。

娘娘給我的鼎名喚帝都。帝都鼎上銘文記錄了昆侖虛獨有的對天地和大道的體悟,尤其是各種珍禽異獸的出處和特異秉賦,裏麵便有海鵠靖是如何凝就的記載。

傳說菌人因為隻是菌人樹之果,所以並無樹精的三魂七魄。本來萬年之後海鵠跟菌人可以同登仙界,但菌人因魂魄不齊,通常都過不了仙劫。所以,海鵠跟其吞下的那菌人若是情投意合,會用他們倆修煉數千年的仙靈之氣凝出玄丹,借那凝結之力同時重入輪回修煉一回,再度劫時便常常可雙雙登仙。

之所以要耗盡全部的仙靈之氣,是因為在此過程之中,海鵠須將菌人的三魂七魄補齊,同時也在魂魄深處締結來世的姻緣。據說那所用的功法極為痛苦,但羽類向來專情,海鵠靖這東西雖然罕見,卻倒也時不時地能看到個把。

我仔細地審視著青狂的形貌,心底下不知為什麽便想起了那段記載。

也許,是因為我曾在韓逸手上讀過那卷狂霄錄?

仙君為何要獨處?既要獨處卻又為何總要青狂陪著?為何他早已可上神界卻遲遲不去?為何……為何娘娘和蒙雙的孩子可能會度不過人身劫?!

除非……我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除非這便是青狂的情劫!

我伸手放在青狂的角間,將仙靈之氣送了進去,一路空空蕩蕩地湧入青狂的識海。

天下隻有雙修的伴侶可以進入彼此的識海,我自然看不到青狂識海裏的情形,但是那種痛苦的撕裂感卻感同身受。

果然,是海鵠靖的凝丹!

哦,不!且不說青狂是我昆侖族人,他還是我家娘娘和蒙雙的孩兒,娘娘不在昆侖了,我怎麽能讓青狂出事?!

大駭之下,我望著大風,“你認識青狂?”

“當然認識,青狂就比我小百餘歲,他曆人身劫時在人間曆練,曾在我那裏住過許久。貓兒,青狂這不是普通的受傷。你可能看出他為何不醒?”

我點點頭,“大風,我需要知道青狂的仙侶是誰。”

大風身軀微微一震,接著便漠然地望我,不答。

“英招,軒昂,我們出去查看一下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淵吧,還得跟冰旗他們打過招呼,我看,隻怕仙界很快又要圍攻昆侖。”

雲白說罷,歎了口氣,當先而出。

他們都出去之後,我再問,“大風,青狂下去度人身劫的時候,這任仙君是不是也正好在人間曆練?他們可曾熟識?若是熟識,他們是否便住在上回你找到我時的那間木屋,還留了一本天書,名喚《狂霄錄》?”

大風看著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眼神複雜。

我並不需要大風點頭,隻要他不否認,這事便當是我所猜測。唉。

難怪……難怪……難怪韓逸度仙劫時除了仙訣,還能引動天地之力,那引動天地之力的本事,向來便是我們神獸專有,所以,那狂霄錄,便該是一名仙界之人和一隻昆侖虛的神獸合寫才是。

但是,他們真的隻是相交莫逆的朋友嗎?

為什麽,仙君擺明了他的兒孫裏隻要有跟昆侖結親的,便可繼得他之位?

他們相交莫逆之時,也許正值上任仙君虛微圍攻昆侖?或是,是在虛微的九重天仙兵仙將被青狂之父蒙雙打了個落花流水之後?那時候,是不是虛微聽不得人提半句昆侖?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渾身輕輕地抖。

青狂……大風說的,昆侖最有“出息”的青狂,便因為度不了人身劫的情關,去做了仙君坐騎。

人身劫,哦,這世上哪有什麽人身劫?人身得了便得了,放不過自己的,都是自己,害自己度不了劫的,也都是自己。

於是,人身便真成了劫。

人身劫。

我茫然坐下。手心一翻,將帝都鼎喚了出來。還好,凝丹並非不可逆轉。

無咎說過,這情之一物,最是害人。情不知其所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我蘊了全身的仙靈之氣,按帝都鼎所載之喚醒手法在青狂額間一掌拍下,低喝道,“青狂!你給我出來!”

[這章很驚聳吧?哈哈,小青埋在楔子一裏的伏筆啊,終於雲開霧散了……嘿嘿]


第五十四章 炎火之山

  帝都鼎誠不欺。
  青狂果然醒轉,將身抖,化作名昂藏子,軒昂偉岸,氣度不凡。
  他瞪視著道,“文夢!想做甚?!”
  “仙君隻剩下三魂對嗎?”
  青狂瞪好久,才漠然道,“不錯。七魄被魔魄所攝,隻能將他的地命三魂攝入的識海,遁入昆侖。”
  “他此時在識海裏?誰下的手?魔界?還是……”殘忍地繼續下去,“是他的那些兒孫?”
  
  青狂搖頭,“不知道,也不關心。文夢,最好別惹,若不是凝丹需要七日七夜,也不會回昆侖。們走吧。讓自己安靜會兒。”
  笑笑,“有三魂便好。青狂,帝都鼎能煉魚婦丹。可曾聽過?”
  青狂垂下頭去,麵上卻殊無歡喜之色,“風道北來,乃大水泉,蛇乃化為魚,是為魚婦,顓頊死即複蘇。嘿嘿,文夢,魚婦丹要耗五百年的修為,卻不定成丹,取決於的修為和道識。大敵當前,夢兒,還是不要管們的好。”


  輕輕地笑,“不管?娘娘離開時要們好好玩,好好活,要們不能負地靈氣之所鍾,要們照顧好以後的弟弟妹妹們。既然如此,青狂哥哥的事,便也是夢兒的事情。更何況,跟仙君,是家無咎的師傅。”

  要煉魚婦丹,實是不易,比不死藥要麻煩許多。好在文玉剛結滿樹,懸圃裏有底下大部分多的奇藥,而大風那家夥的青邱之澤又常常出些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即便如此,們搜羅十數日,還是差幾味藥,那幾味藥隻在仙界才有。
  此時的性命便等於三人的性命,大風他們自是不肯放去仙界,也隻能由得他們偷偷地溜出昆侖虛,將所需的東西尋著,隻是,仙藥都講求時令,那幾味藥大多不在時令當上,再不然便是年份不足,比如那味帝休花,便隻在仙君宮內,尚需年許才能轉為玄黃之色。花非但不易得,們也還得耐著性子等明年花色逆轉之時。

  不過,他們回來的時候,倒很是帶些消息回來。

  元曦的確密發九玄令,卻隻搜九重的池,根本不曾派人前來昆侖。之後,他發的旨意更是耐人尋味,道有刺客行刺仙君,絲毫不曾提青狂之事。副息事寧人的感覺。
  隻是,師父卻依然令們不要輕出昆侖,據師父道,仙界現在跟魔界的玄鏡關非但無人把守,仙界和人間界裏更是處處魔影,簡直便像是仙魔兩界合般。

  也罷,大風還帶回個消息,讓心下大痛。

  韓逸居然真的跟當初的飛揚般倔強,捏避火訣在炎火之山裏,已在那迷宮般的火樹叢裏轉數日有餘。

  大風對非要逼著韓逸硬闖昆侖虛很不滿意。他質問道,貓兒,韓逸是不是真是無咎?他若不是無咎,便讓他看三生石又如何?他若是無咎,又何苦不讓他看三生石?貓兒,想他都快想瘋吧?為什麽非要拖下水來什麽要嫁給?家娘娘走前告訴要少些倔強,多些隱忍,忘?無咎雖是為佛宗扔下跟白羽的,但他欠佛宗的情還不是為?他寵幾百年,就連度人身劫他都不放心,三分元神轉世也要陪起到人間界曆練,莫非還有什麽對無咎不滿意的地方?!

  什麽都沒有答。老實,也答不出來。難道能告訴大風,那是因為害怕意,害怕命運,害怕眼睜睜地看著無咎再次在眼前消散成光?

  命運東西,究竟是什麽?

  為什麽每次拚全力,卻隻能扳動的命運軌跡?究竟是誰在誰的算中?意又是誰的意?

  真的不知道,但知道,絕不能讓韓逸來看三生石。先是白羽出世,西方七宿星芒淩霄預示下將有大亂,然後便是仙君遇刺,雖是元曦即位,但魔焰囂張,不管最後是仙魔大戰還是昆侖跟仙界再來次大戰,海鵠靖和三生石裏那兩軍對峙的場景幾乎都是必然。

  如此,死也不能讓無咎站在的身旁,寧可死在大風的懷裏,也不要無咎死在的麵前。
  絕不。

  於是隻能日日夜夜地偷偷溜去炎火之山,仗著大風給的琅玕玉,捏訣隱身形,默默地看無咎在跟前受罪。

  不管他叫飛揚還是叫韓逸,那都是的無咎。寵愛疼,不讓受到絲傷害的無咎,而卻殘忍地看著他在漫火海裏靠著單薄的避火訣苦苦支撐,仙靈之氣越來越薄,而他的臉色也越來越白,隻有那淡然的俊朗麵容,始終不曾變得神色。

  是夜,降大雨。

  本在弱水之淵無咎的洞府裏獨坐看雨。接著便看到小畢方急急地衝進裏,個不小心落下溜火星,差燒無咎的龍須草席,多虧見機得早,將窗外的瑤泉隨手引,澆熄那火。小畢方相當沮喪,纏著非要問什麽時候的火才會不怕雨水,邊喂些火晶珠,邊低聲地安慰道等修煉到大風那般的三昧真火時便不怕水,雨下便如潑油。

  雨下便如潑油?!

  突然心下大驚,炎火之山的熾焰便是雨下如潑油,風起泛光華。韓逸已在那裏呆數十日,哪裏還能經得住雨下如加油的折騰?急急地將小畢方帶到昆侖宮安頓好,跟著便去炎火之山找韓逸。

  家無咎的確聰明,看著他日夜在此煎熬,但後來才發現他四處摸去,並非毫無章法。
  炎火之山是昆侖虛的第道屏障,火焰之上是錯亂的結界,隻有生於昆侖的神獸可以淩虛而入,別的人,無論是仙是神是魔,淩空則不幸者陷入別的世界,有幸者數日之後被拋回原處。
  唯的辦法,是穿過炎火之山。在炎火之山裏片明亮,頭上是火壁,身邊是火牆,火樹火草火焰四處流動,幾乎沒有什麽用以定位之物,根本不辨方向。們偶而進去抓火烷鼠玩都是從空中躍下去,捏著避火訣追陣子,再將身縱躍出火海,才能回家。

  而無咎數十日摸的,便是方向。

  看過他用仙靈之氣結的山河圖,昆侖仙界人間界三界定位,而他的每步都鎖定他進入時的那,以躍出火海後的經驗來看,幾乎不差毫厘。

  無咎……,無咎果然便是無咎,也難怪蒙雙當年無咎便能摸得進昆侖,還跟他打架。

  白日離去的地方,已經沒有他的蹤影,再以那向四圍各摸出裏來遠,居然仍然看不到他,頓時心下片慌亂。

  炎火之山的火,真的是可以焚形的。見過凡人誤入之後被燒得連灰都曾留下,但家無咎畢竟是仙,怎麽可能……心下透涼,如果無咎真的如此沒,…………真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做什麽!


  雨聲漸響,火浪歡喜著如濤般向上奔騰噴薄,而那些火樹竟然在熾熱的火浪中漸漸地孕出無數小小的花骨朵來。

  知道,花骨朵旦開放,便是排山倒海的熾浪,那是小時候最喜歡站在開明門前看的場景,但此刻身在其中才知道那是種如何令人恐懼的力量。花還未開,熾熱卻在不斷提升,雖然戴著大風給的琅玕玉,也依然覺得悶熱欲暈,還得再加上層避火訣。
  隻是,掐避火訣便無法再同時掐隱身訣,此時若是被韓逸看見,實是無法解釋。
  唉,有什麽好解釋的,若是韓逸無恙,……便從他就是,還要什麽解釋?!蒼啊,幫幫吧,隻要韓逸無恙,要做什麽都行。

  可是依然找不到韓逸。

  火樹的銀花開始怒放,那種熱法,幾乎已接近涅磐火的熾熱,若不是琅玕煉珠加上避火訣,估計也會被燃起來.

  “韓逸!韓逸!”忍不住大聲地呼喚,可是銀花怒放的劈啪聲太大,幾乎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隻知道,的眼裏在流淚,淚水,卻在頃刻之間化為青煙。

  遠遠的,在幾近炎火之林邊緣的地方爆開團白光,亮如白晝,卻倏忽而逝。
  再不猶豫,向白光之處撲去。

  那光芒再熟悉不過,那是地六合陣的光芒。但地六合陣從來沒有過閃即逝的,韓逸的仙靈之氣,隻怕已近油盡燈枯之時。

  將韓逸放入瑤泉冰池中,幾乎是流著淚在寸寸地撕開他的衣衫,那火樹之火實在霸道,將他傷得幾乎體無完膚。但便是傷得如此厲害,他的眉頭依然舒展著,並非半分怨恨,隻是沉睡,耗盡仙靈之氣之後那種如死去般的沉睡。

  握住他的手,將自己的仙靈之氣送進去,卻如當初第次跟飛揚雙修般,全數回到體內。

  知道是為什麽,因為韓逸體內的仙靈之氣已涓滴不剩。識海枯涸,沒有他自己的半仙靈之氣,便帶不動外加的任何力量。

  他樣的情形,在仙界幾乎僅次於魂魄全失。仙體受損,沒有仙靈之氣便幾於凡人無異,須得重回凡間潛修。


作者有話要說:
[注:魚婦,見於《山海經?大荒西經》,《山海經》上並無魚婦丹的記載。]
[[昆侖派導遊弟子]:各位遊客,這火樹的花骨朵一旦開放便是排山倒海的熾浪,加之風助火勢,所謂火樹銀花不夜天,乃是昆侖八景之一。]




第五十五章 再雙修一次又何妨?
  但並非無藥可救。最簡單的辦法便是由雙修的仙侶送進去仙靈之氣。雙修之後仙靈同源,可以互入識海,所以識海幹涸並無大礙,入得他識海裏去修煉陣便是。
  可是,進不去。
  徒勞地將他的手握半,甚至吻著他,試圖從他的池將仙靈之氣送入,卻始終無濟於事。
  終於明白,疼愛的無咎是真的去,他的魂魄不再。縱然確知韓逸便是的無咎,但他也再非當年跟雙修之人。
  又何妨?大風的,如此無咎,便再愛他次又何妨?
  是啊,是如此深愛的無咎,便再雙修次又何妨?
  不去多想,先從他那裏取無咎璧的玉珠布地六合陣,再從帝都鼎裏取出和合丹,滑入冰池裏,摟他。
  韓逸身上無數燒過的傷痕,紅腫,焦黑,在白晳的肌膚間,觸目驚心。
  忍著淚,將和合丹含在舌下,輕輕地吻在他的唇上。他的唇如冰池般,涼浸浸的,被用舌尖挑開,唇舌相交,和合丹化為津液,緩緩地在們舌間化開,接著便是焚身般的渴望。
  唇分時,已然辨不清他是誰。是韓逸?還是無咎?或者,是曾經的飛揚。
  很久很久以前,飛揚也是如此地喂和合丹吧?那時隻想著要和無咎雙修,腔怨氣地要飛揚自裁,甚至,直到真正地跟飛揚在那西子湖底作夫妻時,也並不曾想到飛揚便是的無咎。而此刻,明知道韓逸便是的無咎,他可明白?待他醒來之時,可會如那般氣憤難平地要去自裁?
  苦笑著,指尖輕輕地撫過他身上的肌膚,他傷得真是不輕,若是再猶豫下去,隻怕他還得多受些罪。
  便是意嗎?意果然弄人,每次的雙修居然都是如此。
  緩緩地除去身上衣衫,靠入他懷中。冰池好冷,他身上卻如炎火之山般的熱,如那次般,仙靈之氣從的舌尖流入他的池,慢慢地注滿他的識海,才從下體處流回來。仙靈之氣,漸漸流暢。
  沒有昔日讓戰栗的劇痛,隻有無奈的甜蜜和明知短暫的幸福,無法放縱,無可沉浸,隻能流著淚微笑。
  便般陪著他,不分日夜地在冰池裏泡兩日,韓逸的傷終於好得差不多,才將地六合陣撤去,把他抱到無咎的榻上。
  無咎不像般喜歡幻化切物事,他的洞府裏還有數份衣衫,是以冰紈染霞光織就。拿件無咎的衣衫替他穿上,那衣衫就像是為他造的般合身。
  才替他穿好裏衣,韓逸卻醒過來,趕忙幻化成曾經的狸兒,身青衫,蓋身上那些從他那裏來的淺粉色的愈後傷痕。
  韓逸茫然地打量著裏,再抬抬手臂看看他自己,滿麵的猶豫和不可置信。
  “狸兄?!”
  淡淡笑,將外麵的長衣遞給他,“恩公還是不要來昆侖虛的好。還隻是炎火之山,裏頭還有弱水之淵。在火海之中尚有努力之途,弱水之淵卻是仙家完全無能為力的地方。”
  他並不接那長衣,隻靜靜地看,那眼光讓的心擰作團,卻還得在麵上裝出滿不在乎的神情,心神裏割裂般的無力。
  “……究竟是誰?”
  努力地擠出絲嘻笑,“?是那隻救的文狸啊,莫非還想變回文狸讓驗明正身?”
  韓逸依舊用那種不清楚含義的目光望著,良久才移開眼神,茫然地望向窗外,“為何會夢見的姐姐救?令姐……可是昆侖之主?為什麽是太子重寧的娘親,的姐夫卻是那位鳳凰神君?”
  的心陣陣絞痛,為什麽,是啊,為什麽跟元曦生重寧,卻要去跟大風要嫁給他?為什麽看著摯愛的人便在眼前,卻依然要嘻嘻笑著將他推出千裏之外?
  不想害韓逸,所以,要刻意地去改變所有三生石裏的幻像,但是,為什麽他卻能記得起夢裏的,難道,切的切,經曆那麽多額外的痛苦,最後卻隻能徒勞?
  韓逸的眼神恢複清明,立起身來向拱手道,“多謝狸兄相救,此處可是已入昆侖虛?”
  頭,再搖搖頭,“會送恩公出去。”
  立在炎火之山外,韓逸對著苦笑,“那日大約隻得數丈便可過得炎火之山,可惜遇上大雨,火樹竟是在雨夜開花?們昆侖虛可真是個好所在。”
  有些惘然地回答,“不錯,昨夜那種時候,若是立在開明門向下望,炎火之焰濤般地在虛空中挽出數道長霞般的光華,而瑤泉如帶,重重地跌入懸圃,弱水卻是永恒的平靜,波瀾不起,將那漫的光華映成另處虛空,若鏡,若虛,若夢……”
  ,無咎曾,若是度得此劫,他便要搬來昆侖與同住,若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那個夜裏,們隻怕便會帶著重寧起坐在開明門外,望盡長空熾焰,再回們在弱水之淵旁的小屋去,煮酒聽雨?
  怔許久才猛然回過神來,笑道,“對不起,韓逸,時之間想起些往事。”
  韓逸靜靜地道,“那夜大雨時,可曾跟那位鳳凰神君起去開明門外望那濤的炎焰?可是攪們聽著雨聲觀光華的雅興?”
  心下格登下,怔怔地望著他,良久方才陪笑,避而不答,“韓逸,還是回華惟府上吧,現在太亂,有在,重寧會安全些。”
  韓逸字句地道,“既是如此,為何不將重寧接入昆侖虛?除年節大典,元曦從不去看他,即便去,也是打個照麵便走。可知道重寧他很想?也想那個大風?”
  心下亂作團,實在無力再裝扮下去,拱手道,“恩公為何非要將誤認作家姐?時候不早,狸兒該告辭,恩公再勿前去試那炎火之山,即便不下雨,最後的圈火樹也非尋常避火訣可避。狸兒告辭,恩公請保重。”
  韓逸卻不攔,隻望著平靜地道,“問過華惟,任娘娘乃是文狸之身,也問過重寧,重寧告訴道他娘親有許多兄長,卻不曾有過幼弟,昆侖現下甚至沒有第二隻文狸。”

  聞言大駭,但總得死命硬撐到底,“,重寧個小孩兒的話如何信得,敢不認個舅舅,下回見他,看不打他的屁股!不多,恩公切勿再試圖進昆侖。狸兒真的走。”
  咫尺涯,直接便逃入屋中,兀自心慌不已。
  的確蠢笨,的區區心計,怎麽可能騙得無咎?唉,騙不也就隻能賴下去吧?能拖得多久便是多久。
  隻是,呆呆地對著那麵映不出人影的大鏡發怔,意之所以弄人,便是因為人無法逆轉意,路違抗意至今,除害韓逸多受些烈火焚身之苦之外,與原先的意有何不同?世,們依舊是仙侶,們甚至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如果……傻傻地想,如果,開始便不去抗拒,縱然意會同樣地走到最後的,們卻多許多的甜蜜日子。強要逆,其實不過是自尋其辱。

  心中動,無咎的確很早以前便教過強極則辱之義。人算不如算,機關算盡,其實全在算當中。

  百般算計,便是強極則辱。

  於是,最終的切便真如在海鵠靖中離世時所,世間的事,確然是,強極則辱,情深不壽。


  那麽,既知如此,可還要繼續逆逆下去?
 
  數十日後,從師父處傳來消息,韓逸當晚的確回去,看重寧的功課,指番修行才再度離去。其後的日子裏,聽師父道,他似乎在跟那鳳林君來往,不知是為何事。隻有次,韓逸再回去住幾日,刻意地教重寧許多用於防禦的仙訣,還給他數件仙器,看上去像是他從凡間帶上來的東西,不是仙界之物。
  但不管怎樣都好,隻要知道他不曾再來炎火之山,也就放心許多,隻是心下仍然有些惆然。無咎來尋,不讓他進昆侖,他不來尋,卻心裏難過。唉,子之心啊,真是既無聊又無稽。花齊放

  漸漸地,倒也習慣樣的日子,隻是靜待著那味帝休花成熟之日。青狂每日靜坐,在識海裏陪著他的翊玄霄,大風奇奇怪怪地服常樹下忙著些不知什麽的事情,雲白甚至又開始如以前般地去師父那裏。

  切似乎重又平靜下來,連玄鏡關也重新有守將,人間界的魔影便少許多。而元曦自繼位以來,直相當低調,素服至今,不曾有過繼位大典,不曾選仙後,不曾立太子,甚至,都不曾四海出巡。然而,下四界卻竟然像他做人間界的帝王那般,六合晏寧。

  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元曦此人。他算是個有相當智慧的帝王吧?大度,沉穩,胸有下。該心狠手辣時,絕不手軟,但能放人條生路時,他卻也從不決絕。

  明白元曦是個好仙君,但卻永遠不能原諒他對所做的事情。明白,他當初之所以如此對,隻是為能得到太子之位,否則,那時誰都知道,翊玄霄要立師父為太子是遲早之事。
  可是,明白卻永遠不能接受不能原諒。就如同韓逸重寧想,也想他,卻依然無法去麵對重寧,每當看到他,便如同再去麵對次那段如夢魘般的過去。

  終有日,大風過來找,是帝休花轉為玄黃之時便是此夜,因那帝休花需即刻放入帝都鼎方可保住其神用,必得親去仙君宮內。隻是,仙宮與昆侖宮仿似,很多地方隻能行走,不能駕雲,更不用咫尺涯,大風實在不放心,非要跟同往。

  其實入過回仙君宮邸。那還是幾百年前,仙君翊玄霄的某次壽誕時,師父帶們眾師兄弟前去拜壽,才走過回。那無數的柱子、回廊、進進無窮盡的院落、雲霞掩映的飛簷畫棟……簡直如在夢中般,現在想來都依舊教頭暈。

  曾聽得師父,那些師兄弟們已大多得仙職,有跟著王的,有執掌方仙山仙島的,甚至,大師兄還進仙宮做執金吾。

  今夜夜探仙宮,不知會否被元曦撞個正著?還是,會被那個做執金吾的大師兄當成刺客捕獲?

  些也都罷,隨著大風向九重飛去,心下卻越來越忐忑不安。

  今夜實在太是奇怪。往日九重裏,三步哨,五步崗,為何此刻卻見不到名仙兵仙將?
  

  魚婦丹的煉法雖然隻有昆侖知曉,但顓頊卻是仙君,他死後借魚婦丹複活之事仙界盡知。元曦向來算無遺策,會不會他們早知道們需要候得帝休花色轉玄黃後來取花煉丹,而翊玄霄旦醒來之後他們的陰謀便敗露無異。因此,今夜的九重仙宮內,是不是早已布好羅地網,隻等著們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第五十六章 一泯情仇

  然而,直到跟大風摸到那帝休樹前,用建木盒取帝休花放入帝都鼎,都直不曾見到有什麽異樣,整座仙宮裏,竟然連宮娥都不曾見到半名,更不用巡夜的兵將。

  不管怎樣,還是先將翊玄霄喚醒要緊,雖向來好奇心重,但些年來吃的苦頭也不少,還是以大局為重吧。

  將帝都鼎收入識海,跟著大風急急地向宮後掠去。

  剛行得數百步,才出中進的花園,便隻聽得頭頂刹啦啦數聲巨響,九重的穹竟然也被撕開重虛空!

  黑雲翻滾著,從虛空中狂湧而出,幾乎在頃刻之間便籠罩整座仙宮,而詭異的聲響從那虛空中飄出來,如聲聲吟唱,分不清,卻能唱得讓人心潮澎湃,忽而激情昂揚,神擋殺神,佛擋弑佛的至情至性和不顧切,忽而低沉晦暗,墮落入無盡深淵的自暴自棄,願將世上萬物都拉入的同歸於盡的決絕,而總有絲絲的吟唱,陰冷,卻驕傲,如不擇手段,將下萬物踏於腳下的蔑視和自大。
  跟大風對視兩眼,不再商量,向那虛空正下方撲去。

  魔降世!

  這裏是仙界,哪裏有血魔族和黑魔族可以以身相飼?按帝都鼎上的記載,若是魔胎得不到血飼,必會狂性大發,到時候不但反噬其父母,甚至會從九重直噬魂下去。傳中,若魔魔胎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仙魂便可穩魔魂成為魔皇,到時生靈塗炭自是不負,魔界更將統下四界,連仙君也都隻能俯首稱臣。
  魔焰熊熊,卻是能將人頃刻間凍成冰的陰寒。
  跟大風穿過魔焰,果然看到楚虞和元曦。難怪今日九重沒有半個兵將,難怪仙宮裏沒有半名宮娥。不知元曦是用的什麽借口下的仙旨,看,整個九重上,此刻隻怕便隻有們四名仙魂。即便魔胎噬魂,也不足已統下四界。

  一隻毛茸茸的頭從大風的袖中伸出來,大感興趣地望著那飄在空中周身散發出滾滾魔焰的楚虞,舔舔嘴唇道,“娘娘,個人好怪,白羽好想好想吃。”
  登時大驚,……白羽如何跟進來?
  大風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兩聲,“貓兒,個……個,白羽想到仙宮裏看看,孩子的性子也知道,哪裏惹得起?所以就把裝進袖子裏帶進來。”
  白羽往地上跳,得意洋洋地變回原來的大小,仰頭對道,“娘娘,放心,向來隻有去惹事,別人哪裏有惹得起的?”罷,嗅嗅,興奮地在地上打個滾,“要打架呀!太好太好!”

  打架?什麽打架?

  看看正在傾盡全力幫楚虞壓製魔焰的元曦,心下卻在猶豫要不要上去掌結果楚虞,個時候下手,既報當年無咎的仇,又免魔胎噬魂的所有可能。

  猶豫著,慢慢地走進去。

  無咎,上有好生之德,佛家以慈悲為懷,師父,生之德蓄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娘娘,得饒人處且饒人……

  可是,楚虞殺的無咎,眼看著扔出金烏魂,然後少昊的銘峰上便如爆開團旭日般,無咎用他的原形護住那些佛經,他自己的魂魄卻從此消散……

  心下大痛,玉勝到掌中,閉上眼便待送楚虞性命。
 

  “煙樹!”
  煙樹?生生地止住手裏的玉勝,抬眼看,果是元曦在喚,他向來平靜的麵容上很是焦急,“文夢,放過好不好?”
  冷笑,“還好意思喚做煙樹?!居然趁無咎封的識海的功夫,傷大風,搶回家去做的正宮娘娘?還生下重寧!此仇今日來報,卻是正好。”
  元曦急急地道,“煙樹,向來良善,曾過,即便殺,無咎也活不回來不是?不是向來要能救命是命嗎?”
  的淚水滾滾而落,“們可以殺,但不能殺無咎。殺,把條命還給。”
  元曦還待要什麽,楚虞卻在空中冷笑道,“元曦,讓殺好,求作甚?反正們孩兒活著也是個大麻煩,般被封魔魂地在仙宮裏呆著,與死無異。不在,正好將和跟的孽種接到仙宮,豈不正好?”

  元曦歎口氣,將楚虞擁入懷中,手輕撫著的腹部,“虞,再壓不住孩兒的魔氣,咱們家三口起入輪回好不好?去曆世人身,大約便可以消磨去些孩兒的戾氣。”
  楚虞倔強地將元曦推開,“不用陪著們娘兒倆。”

  的眼淚終於流出來,認識楚虞麽久,卻是頭回看到落淚,“元曦,阿虞陪也就隻能陪到此處,……還是回魔界去罷,孩兒在魔界裏自然會有們魔界的子來作血祭,隻是,今日形跡露,隻怕便再無機會來仙界陪。元曦,……自己保重罷。”
  罷,慢慢地飛起來,飛向被黑雲撕開的那片虛空,淚如雨下。

  始終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在楚虞飛入魔界前殺,見此情形,逸雲帶舞,便要將攔下,可是,逸雲帶還不曾觸及的衣角便倒卷而回,將們三人護個結結實實。
  楚虞整個人像是化作團巨大的魔焰,熊熊燃燒,待魔焰平息之後,半空中卻現出名少年來。

  詫異地瞪視著那個孩兒,楚虞孕便孕數年,也不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什麽事,的孩兒生下來竟然不是嬰孩,卻是個小小少年。那倒是個頗為好看的孩兒,雖然臉龐頗有些楚虞的國色,卻更像元曦些,眉宇間帶著生的霸氣。

  突然心頭動,重寧已然十歲,至今沒有半分像元曦,為何楚虞孩兒如此像元曦?
  

  那少年將楚虞扔下地,舔舔嘴角的血痕,雙黑亮的眼睛環視四周,卻在看到大風和白羽時皺皺眉。

  再看看元曦那處,卻見楚虞又現回在人間界的模樣,笑容嫵媚,白若透明的手指在輕輕地撫著元曦的臉,“來不及呢,元曦。答應,元曦,將孩兒送回魔界去吧,被血如意壓製魔魂的日子受也就罷,不要再讓們的孩兒受般罪。”

  元曦將緊緊摟在懷中,拚命地將他的仙靈之氣送入楚虞體內,卻隻聽得楚虞歎息,“沒有用的,元曦,把魔魂給咱們孩兒,他便是下任魔君,仙靈之氣是們仙家的東西,於用都沒有。……元曦……”楚虞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雖然恨娶那個孟煙樹,可是……阿虞從來不曾做過對不起的事情,沉沙喜歡……可從不曾喜歡他……元曦……隻喜歡……”   

  元曦的眼淚終於滴下來,從不知道,仙君家的人原來也是會哭的?

  “知道,阿虞,知道直喜歡,也直隻喜歡。阿虞,重寧是文夢跟飛揚的孩子,從來不曾跟有過肌膚之親。阿虞,阿虞,從沒喜歡過煙樹,隻喜歡,但若是不把重寧認成自己的孩子,便不可能做得成仙君,那又該如何將帶入仙界?們又如何能相守?阿虞,”元曦輕輕地吻著楚虞的臉頰,淚水滴落在的雪膚之上,“阿虞,放心,會去鬼界找,去哪裏,便去哪裏守著。下世,隻要不是魔,是凡人也好,神獸也罷,哪怕真是花妖,也定要娶做仙後。”

  元曦的話讓楚虞的臉上浮出些些歡欣,喃喃地念著元曦的名字,溘然而逝。而元曦則含淚將擁入懷中,兩個人便當們所有人都不存在般,相擁,依偎。

  不知何時,的淚水已滑落唇際,淚水竟然不再苦澀,卻是帶著些久違的甜蜜。既然無咎已經回來,所有的恩怨情仇,便從此泯滅又如何?
  隻要,重寧是跟無咎的孩子。
  果然,重寧是跟無咎的孩子。

  可是,卻忘那個楚虞跟元曦的孩子。

  白羽低低咆哮,趕緊扭頭,才發現那個少年居然跟白羽扭作團,地上有斑斑血痕,有的是紫黑的顏色,有的卻是紅中帶著些烏紫。最後,白羽個漂亮的翻身,將那少年壓到身下,爪子紮進肩頭,白牙扣著咽喉,嗓子眼裏嗚嚕嗚嚕地低吼,“個臭小子!敢咬?!看不咬死!”
  趕緊過去將白羽從那少年身上揪起來,仔細檢查下他的傷口,那少年用種古怪的眼神緊緊地盯著白羽,既不像是恨意,也不像是憤怒。好在被白羽傷到的都不是要害部位,白羽孩子雖然性情暴烈,但輕重還是知道的,至少剛才便沒有口將少年的氣管咬斷。見過無數次白羽跑到昆侖後山去打獵,每次都是口致命,剛才雖是大怒,卻顯然牙下留情。
  見少年沒有大礙,才鬆口氣。

  可看白羽卻大是心痛,白羽的脖子上有道明顯的齒痕,烏紫的血都凝在雪白的毛上,不知那少年是不是用魔煉魂,白羽的神情甚至還有些委頓,大風正心疼地將抱在懷裏,邊施訣替將脖子旁邊的傷口愈合,邊凝出朵金色的紫魄花來喂。

  便在此時,變故再生。

  逸雲帶無風自動,將們邊的四人圍起來。卻見箭如雨下地射進來,而枝素矰竟裹在那些仙箭之中,破空而來,元曦剛來得及將楚虞的身體推開,便卻被那素矰釘到地上。


第五十七章 禍起蕭牆

  元曦被素矰穿心而過的同時,整個大殿便如浸入玄冰內般寒冷,陰風淒淒,不知什麽東西也進殿內,元曦的七魄居然化為光帶被口吞噬。
  心下凜,才真正是殺翊玄霄的刺客,曾經還以為是元曦所為,既然元曦也難逃其害,那便自然不是元曦,那麽,究竟是何人?
  可是沒有時間細想,元曦的三魂也在掙紮,那魂靈漸漸三分,而旦地命三魂分散,很快便會被吞噬。

  將逸雲帶揮,將元曦的三魂團團圍起來,隻覺得無窮般的壓力全壓到逸雲帶上。那東西移動的速度驚人,以的眼力居然什麽都看不到,隻能覺察到逸雲帶數處都被它攻擊,幾乎像是同時般,而可令人恐懼的是,那東西不知究竟是何物,逸雲帶竟然寸寸轉黑,腥臭難聞。
  正無奈地想要揮著玉勝上去,直立在身邊的少年卻撲過去,信手籠便將元曦的三魂籠入袖中,跟著再同樣地抓楚虞的三魂七魄扔入袖內,縱身便躍入頭頂的魔界虛空。
  黑雲倏忽而逝,便如魔界跟仙界的大門被關上般,魔焰和漫魔音也同時消失。
  便如,從來不曾出現。

  月華清冷,從殿外穿過密密華幕,投下重重黑影。
  那陰冷的東西如來時般突然地消失,再也尋不到半痕跡。整座大殿裏,便是兩具屍身,仙君和仙妃。

  正在發愣,突然之間殿外卻明如白晝,有人在怒喝,其聲憤恨。

  “文夢!!竟是如此小人!!……怎麽能是等卑劣之人的師兄?!又如何對得起太子,對得起師父?!”

  茫然回頭,大師兄身戎裝,目眥俱裂地在殿外衝著怒吼,痛心疾首。

  今日場景,哪裏能解釋得清楚?

  既然拒絕跟元曦的婚事,如何會突然出現在仙宮之中?出現也便罷,元曦和楚虞都躺在地上,魂魄俱無,而剛才插入元曦胸口的素矰已然不見。看起來,跟翊玄霄的死法模樣,連逸雲帶上的魔痕,都跟青狂身上的別無二致。

  “為讓的孩兒登上仙君之位,居然連弑兩名仙君?!已是昆侖之主,難道還不知足?還能無恥狠毒至此?!文夢!…………”
大師兄似是已再找不到詞句來罵,最後憤道,“文夢,納命來吧!!”

  他手揮,殿外無數仙兵,殺聲震地,徑向殿內湧過來。

  大殿裏無法咫尺涯,難道真的得殺盡許多仙兵?

  或者,引頸就戮,替那個至今不知是誰的刺客死?

  不,不能,大師兄剛才提到重寧,,重寧是跟無咎的孩兒,得趕緊將他接到昆侖虛去。不然……打個寒噤,剛才那刺客是不是去師父那裏,重寧……重寧如何是好?!韓逸……韓逸可會為重寧拚命?

  登時大驚,咬牙,再不去顧惜那些仙兵們的性命,玉勝揮便要向外殺去,卻被大風把揪進某個所在。

  地玄虛,而仙宮大殿竟然在眼前碎成光,不敢相信地看看腳下,腳下卻同頭上般,是無窮盡的虛無,甚至都不是虛空。沒有光影,沒有星辰,唯實在的,是大風,他懷裏塞白羽,用左手摟,右拳隨意擊,虛空竟倏忽不見,們三人已立在九重仙宮之外。

  “……”真的不敢相信,瞪視著大風道,“顯然不是咫尺涯,仙宮裏也用不咫尺涯,是什麽,大風?”

  大風仰起下巴,頗為得意地笑,“貓兒,是清涼界。”

  什麽?!
  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清涼界?!
  大風嘿嘿笑著,“蒙雙不是對要自然而然嗎?閉關的時候,老是在服常樹下想自然而然是怎麽回事,然後有突然就想明白。別問是怎麽想明白的,不清楚。接著便發現其實以地之力可以構建另重地,隻要將那地跟個地的脈動協調即可。所有的地都是般道理,有無相生,循環往複,生而不有,為而不恃。不過,肯定還有什麽沒想明白,那片地裏片荒蕪,不像蒙雙的狗窩啊,要變得像他那裏那般漂亮,不知應該如何做去?便是弄個立足的地方都很難,更不要讓們進去落腳。”

  依然瞪視著大風,嘴都合不上。老,大風家夥不用度清涼劫便可以入清涼界?清涼界卻是自己構建的?……是個什麽意思?!

  大風推下,“快跑吧,那幫小兔崽子很快就要遍搜九重,們趕緊去接家重寧去,嘿嘿,當年居然可以把他吃?哼哼,要真吃他,會兒還不得吃?!”

  到師父府第時,們竟然迎麵撞上鳳林君的人馬。些人將師父的府第團團圈住,數隻火鳥穿梭不停,將處照得如同白晝。多虧們警醒,並不曾直接咫尺涯到門口,而進師父的院中。

  可是,哪裏都沒有師父和重寧,雲白姐姐也不見蹤影,甚至,整個院中連平日的宮娥都不見半個人影。

  白羽極為煩躁,若不是大風揪住的尾巴,隻怕早已凶性大發,衝出去將外麵那幫人馬殺個片甲不留。

  “走吧,白羽,重寧哥哥不會有事的,去看他的書房,本書都沒有剩下,孩子的袖裏乾坤倒是練得不錯。猜,他們定已經到昆侖。”

  仙界鳳林元年,甲子春。

  仙界向昆侖宣戰。
  
  無咎的洞府裏,坐在案前,看重寧在窗前讀書。
  孩兒對元曦之死依然極為悲傷,卻也不想告訴他,他的生父當時不過是凡人,更不想對他他直惦念的師尊其實便是他真正的爹爹,於是,隻能看他日日地褪去青澀的稚氣,變得深沉起來。孩子本來便少年老成,如今更是發瘋般地讀書和修煉。他口上雖然不,卻知道他定是想要去向那殺元曦之人尋仇。隻是,那人是誰?雖然心底下隱隱地猜著些許,卻再不敢妄談,隻怕又像上回是元曦般,怪錯人。


  些日子以來,常常便像現下般地,動不動地看上重寧好久。雲白姐姐在少昊山時得不錯,重寧果是越長越像無咎,確切地,越來越像飛揚。不知道跟飛揚是何時有的孩兒,也許是在客棧那次?每每想起,即便是那般傷心到粗暴的飛揚,也依然叫想念。那時便在幻化出來片地方,於是常常地,想著想著,便會將隻荀草的墊子抱入懷中,甜蜜而傷感地……想念。
  想念飛揚,想念無咎。
  
  韓逸果然去鳳林那裏,不知他是如何跟鳳林認識,反正聽他甚得鳳林的器重。好在上無人知曉韓逸是翊玄霄和青狂的弟子,如此也好。現在在仙界裏,若不是鳳林的那係,隻怕都會如師父那其餘幾個兄弟般,下場淒涼。
  師父的二哥肅原,向來鎮守玄鏡關後的仙界門戶瀛蘆城,結果於數月前,在跟魔界役中陣亡,死因不明,有傳言道是從仙陣後方射的冷箭,卻無人敢多得句,更不用追查原凶。
  師父的三哥頤攸嘉,素不喜刀兵,直都住在歸墟附近的三山,日夜與仙人賞月看花,自得其樂,從不過問仙界中事。但即便是如此的恬淡個性,頤攸嘉也不曾幸免,師父派去的人回來稟道他已然失蹤有數月之久。鳳林的確曾派人尋找,最後卻是昭告下道頤攸嘉已度神界,升入神界華胥國。
  隻能歎氣,如今的仙界,便由得鳳林胡作非為,信口雌黃罷。

  唯令人欣慰的是,魚婦丹已近丹成,魚婦丹既是奪地造化,切都要合得地之數,十二日合藥,三十六日丹,之後還要蘊丹七百二十日,方可合周之數。
  蘊丹的日子也不能離開,帝都鼎需得的修為方可運轉,如此也不至於煉個魚婦丹便得要五百年的修為。
  五百年便五百年,沒什麽大不。隻要能喚醒翊玄霄,便自然可以得知當時情形。有翊玄霄,鳳林將再不能為禍仙界。
  又過百日,還有七日,魚婦丹便要丹成。
  些日子,已將重寧送到昆侖宮,請大風和軒昂他們照看,個人在此處專心致誌地等待收丹。總共也不到千年的修為,七日若是不好好地照看,功虧簣的話,可就再沒有五百年的修為來開下爐的魚婦丹。

  正在翻轉爐鼎之時,大風卻來找。猶豫半方才開口道,“貓兒,韓逸過炎火之山。”
  愣,差將帝都鼎跌落地上,“過炎火之山,那……”

  大風頭,“數日前他便已經進弱水。”

  心頭大痛,“弱水底下,那裏如何能呆得住?大風,……幫去將他撈出來,好不好?”
  大風平靜地回答,“去,冰旗那條白癡現下仙界正圍著昆侖,炎火之山都過,他決不讓名仙人過得弱水之淵。除非親自前去要人。”

  親自前去要人?

  望著空中漂浮著的帝都鼎,咬著牙,繼續翻動手腕將收丹訣打進去。隱隱約約地,終於明白當年無咎在少昊極峰離開時的心情。

  去不。翊玄霄和青狂的性命都係在魚婦丹上,不能因為無咎對不住他們。

第五十八章 一瞬便是永恒

  七日丹成。

  將那狀如火焰的魚婦丹交給直守候在門外的大風,而大風則指指屋後的弱水,波濤洶湧,似乎水正在大戰般。

  “他還在。跟冰旗他們打三日三夜,因為在裏,冰旗他們死活不讓他進入裏的十丈之內。多虧他的修為足夠高,不然早就有個把條冰龍完蛋。冰旗那個白癡,就看不出來他直沒有下狠手麽?”

  不知道是不是修為大減的原因,現下隻想撲入無咎的懷中,讓他好好地疼。管他什麽昆侖仙界,管他什麽下蒼生,隻要的無咎。

  真的很笨,其實應該有無數的辦法可以逆轉那個預言,比如,不要祭出帝都鼎,比如,由翊玄霄直接出麵,號令眾仙兵仙將倒戈,甚至,可以不要無咎站在身邊,讓他去護著重寧,或是讓大風幫著看著他……

  不管,寧可回到最初時死在他手裏的那個預言,可是,現在要無咎。就要的無咎。
  怔怔地望大風半刻,然後直接躍入弱水。

  昆侖之北有水,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除以弱水為體的冰龍外,世間萬物無不被弱水所沉,所以其水清如明鏡,水下仰望,連雲卷雲舒都清晰若在眼前,而岸邊也樣可望盡淵底。
  所以,眼便看到韓逸。

  他在弱水之淵底下已生生地用仙靈之氣硬扛十數日,但用來護身的地六合陣依然能將四周的弱水推出數尺,自是應當無恙。

  即便如此,打鬥之劇也依舊教心驚不已。無數道水箭由冰旗所率的那些冰龍口中吐出,撞向韓逸的地六合陣。大約是請大風去讓他們手下留情多少起些作用,那些水箭宏大如暗流,隻是想將韓逸推開,並沒有刻意地想刺穿他的陣法,才能讓他撐到現在吧?

  見躍下水,在旁觀戰的冰旗尾巴擺便迎上來,讓踏在他的角旁。
  “夢兒,真想放個人進昆侖?”

  “是。冰旗,讓大家罷手吧。”

  “夢兒,別怪囉嗦,現在鳳林那小子可是在跟們昆侖宣戰,們不能放外人入昆侖。炎火之山已經被他闖進來,若是再讓他闖過弱水之淵,恐怕會讓仙界得條進昆侖之路。”
  向來不願意用什麽旨意之類的東西壓人,更何況冰旗還是的哥哥?從還是文狸之時他便常常地背在弱水裏玩,又怕水,又想玩水,冰旗真是想盡辦法,甚至做隻冰球將放進去。他雖然死板些,但卻正是冰龍族王的風範。

  撫著他的龍角柔聲道,“冰旗,他是重寧的師尊,也是夢兒的仙侶啊。讓他跟走吧,好不好?”

  冰旗大吃驚,近前去仔細地打量回韓逸,突然笑起來,兩條龍須亂顫,“哈,就不丟人,們麽多條冰龍圍他十數日,怎麽都拖不垮他?原來他是無咎的轉世?哈哈哈哈,夢兒小丫頭,真有本事,麽快便能找到無咎,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冰旗親自將們送到弱水之淵的岸邊,還重重地用龍爪拍拍韓逸的肩頭,“回來就好,好好照顧夢兒!”

  韓逸頭,笑著向冰旗道別,拉著韓逸個咫尺涯便到無咎的洞府中。
  

  又是裏,獨處室,……該些什麽?

  知道他在看,目光熾熱,可卻不敢看他,隻好望著窗外,望著壁上被用青紗籠著的那卷他手畫的的秀像,沉默。

  良久,才歎口氣,從袖中取出隻琉璃盞,伸出窗外,隔空取物地對著遠處的懸圃裏的瑤泉舀盞,遞給他,“,唉,讓不要再來,為什麽還來?要不去弱水接,便直撐下去?”

  他接過那琉璃盞,仰頭而盡,卻隻是笑,不話。

  再歎息聲,指指屋角那麵大鏡,“非要看三生石?好,看吧。”
  反正決心已定,要無咎,決不讓他死。就算們終於走到那去,無咎可以為改變未來,為什麽不可以?


  可個曆盡千辛萬苦才能進得昆侖看三生石的人,卻靜靜地站在那裏不動,不看三生石,仍舊隻看著。

  正待開口催促,卻被他把扯入懷中。什麽都沒,他的唇已貼在的唇間,他的鼻息,微微的,帶著些水的濕潤,帶著他身上的子氣息,陽剛,熾烈。而那雙手臂越收越緊,不知為何很想喘息,剛張開口,卻被他更深地吻進來。

  無咎的氣息將整個的包圍起來,迷醉,平靜卻狂熱,表麵如鏡的洶湧狂流。
  去他的什麽鬼預言,隻要能跟無咎在起,瞬也是永恒!

  將雙臂伸出他的懷抱,捧著他的頭,唇舌相交,心越跳越快,仙靈之氣澎湃若海在們之間鼓蕩,仿佛是合為體般。

  過很久,韓逸方才抬起頭來,深深地望入的眼中,認認真真地道,“並不需要看三生石,隻是想看看,打算騙騙到什麽時候。”

  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清澈,深情,如陳千萬年的酒,隻看眼便可醉得全身軟軟地,隻想伏在他的懷中。

  終於,輕輕地笑起來,“要還是騙,便真去看三生石?”

  韓逸搖搖頭,“不,會去找那隻鳳凰打架。”

  “為什麽?”

  “他若真是弟弟的姐夫,便應該好好愛,怎麽都不該讓眼中流露那麽多的孤單、痛苦,和……”他的唇邊露出絲笑意,輕輕地在唇上再親下。癡迷地望著他,,韓逸並不是很像無咎,但個笑容卻完完全全地是無咎的笑容,滿是愛意,癡癡地問,“和?和什麽?”
  “和對的情意。仿佛深入骨髓般的深情,讓總想將擁入懷裏好好地疼,再不讓孤單,再不讓痛苦,再不讓受任何人的半分傷害。”

  韓逸話很是讓愣愣,然後終於忍不住,伏在他懷中大笑起來,“夢兒真是個大笨蛋!怎麽能騙得過啊……無咎……”

  笑著笑著,的淚水卻流出來,浸濕他的長衣。

  韓逸緊緊地擁著,低低地道,“華惟給講過跟無咎的故事。猜,他之所以要講給聽,是因為他也希望是無咎吧?是不是無咎在離去前將那枚玉珠給的?就不怕自己認錯人,把他留給的唯的東西給別人?”

  依偎在他懷中,閉著眼睛,夢囈般,“不會的,就是的無咎,永遠都不會認錯。韓逸,對不起,叫無咎,會不會生氣?”

  韓逸似乎在笑,“名字有那麽重要麽?能重新看到就好,總比還總想著要騙強。隻不過,”他托起的頭來,很認真地望著,“夢兒,不記得所有關於無咎和他轉世作凡人時的事情,若把當成他,恐怕會失望。華惟,無咎是伏羲那個時代成仙的仙人,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連華惟都不知道。所以,夢兒,無法像無咎那樣愛,隻能用的方式來愛。”

  含淚抬眼,他的笑容真切而深沉,“好在,愛跟時光無關。也許有的人需要千年的時光才能明白什麽叫愛,怎麽去愛,而有的人,卻會因為個瞬間的默默對視,便願意用盡自己的所有,哪怕隻能換得跟片刻的相聚。”

  韓逸的話得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究竟是甜蜜幸福?還是辛酸苦澀?
  因為個瞬間的默默對視,便願意用盡自己的所有,哪怕隻能換得跟片刻的相聚。
  為能將擁入懷中,韓逸究竟吃多少苦頭?上日,世間年。閉關三年,於他而言是世間的多少歲月?即便上仙界,他還得麵對炎火之山的焚身烈焰和弱水之淵的苦苦拚鬥。
  究竟是愚笨,還是三生石跟開個大的玩笑?早知會如此不顧切地跟他重聚,又何苦令他去受那番辛苦折磨?

  韓逸溫柔地替拭去臉頰上的淚水,“既然知道是無咎,為什麽不早些跟在起?有苦衷,是不是?仙界番大亂,恐怕不會就此而止。的兩位師尊可是在裏?夢兒,若是如此,會很危險。”

  想起海鵠靖和三生石裏的場景,大戰其實早就注定吧?如此,寧可是海鵠靖裏的結果,不管怎樣,都決不會讓三生石裏的場景成真,絕不要他站在的身邊。

  笑笑道,“不危險。對,韓逸,玉珠不是無咎留給的唯的東西。告訴,喜歡重寧嗎?”

  他對岔開話題略略有些奇怪,卻坦然答道,“是的,喜歡他,很喜歡他。”
  “因為他聰明懂事?還是因為他的爹爹和娘親都不疼他?”

  “不,夢兒,喜歡他,是因為他是的孩兒。”
  真沒想到他會麽,怔下,笑道,“重寧不止是的孩兒,他是們的孩兒。不止留給那顆玉珠,還留給兩個孩兒。重寧和白羽。”
  “白羽?”韓逸失笑,“那隻凶巴巴的小老虎?”他搖搖頭,“可真會當娘。”
  瞪著他,哼聲,“為佛宗的那個什麽魔大劫將們娘兒三個扔下不管,會兒竟敢挑的錯?”

  韓逸笑著吻,“以後決不承認是無咎,樣也好坦然地將無咎做的事情賴得幹二淨。不過,夢兒啊,真是會當娘啊,姐姐曾帶過白羽來華惟府,那是隻很是開朗的小白虎。不知道是孩兒也照樣喜歡,那是個真性情卻偏偏識大體的孩子。對,是不是跟當年很像?夢兒,當年像什麽樣子?”
  想想,輕輕地笑著將他拖去三生石邊,“好吧,看吧,看看當年做什麽事情,也看看夢兒當年是隻什麽樣的小壞蛋。嗯,隻許看前世,不許看今生和來世。”


第五十九章 我不要師尊做我爹爹
  果然,如同上回的大風般,雖然站在韓逸身邊,卻看不見他所看到的東西,在眼裏,那還是麵大鏡,隻不過能照出韓逸的身影。

  韓逸默不作聲地看著三生石,的手被他捏得越來越緊,然後,整個人都被他拉進懷裏,用雙臂緊緊地環著。

  不知道他可否看完三生石,也不管他何時看完,隻覺得他的懷抱如此安全,心跳聲堅定而沉著,帶著那種久違的無咎身上的味道,讓迷醉著,什麽都不去想,動不動。
  不管將來如何,刻便是相思得償。

  日晚間,們起去昆侖宮大殿。

  青狂昂然肅立,正在將他的仙靈之氣源源不斷地吐向大殿正中的隻半人高的晶球。那球顯然是由仙靈之氣凝就,朦朦朧朧地,能看到裏麵是青狂的兩枝龍角,架著如火焰飛舉般的魚婦丹。球中人影綽約,立在那龍角和魚婦丹中,似乎便是翊玄霄的三魂。

  三魂既在,返生其實不難,隻需要有七魄便是。魄衝,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乃是由命魂生發的仙體要竅。所以,有仙體便不難新得七魄。隻是,仙靈之氣重造仙體實在不容易,即便有魚婦丹,也須要其至親之人的身體才能讓命魂依附,才能重新凝聚七魄。

  們也不多什麽,跟旁邊立著的大風軒昂等人樣,走過去將自己的掌心貼到晶球上,源源不斷的仙靈之氣湧進去。

  三日三夜之後,晶球消失無蹤,立在大殿正中的,是翊玄霄。

  他睜開眼,掃過們在場的諸人,最後將目光落在青狂身上,久久凝視。青狂也便那麽地看著他,雙眼,熾熱如焰。

  “狂,死之前的是什麽?”

  青狂笑笑,笑得很豪氣,“,下世該來還。”

  “現在算不算下世?”

  “管他算不算,反正欠的,再下輩子也還不完。”

  聞聽青狂此言,翊玄霄居然很是溫和地笑笑,看得們眾人目瞪口呆。
  家夥隻怕有兩千多歲吧?仙家的子很是有些願意以老相示人,長須若雪,團和氣。任仙君倒的確向來是個謙謙君子的模樣,難道是為們家青狂哥哥?

  他接下來的話更讓們發暈,他竟坦然笑道,“如此甚好,狂,輩子也該輪到還。元曦繼任?反正他們都當們死,很好,既不用再作仙君,便也不用再以青龍之形陪。”

  韓逸接口道,“不,元曦也死,跟樣。”

  翊玄霄回過頭來打量下韓逸,旦望向他人,他的目光便不再溫柔,副淩厲神情,“弑父也就罷,虎毒不食子,鳳林連他自己的兒子都不肯放過?!”


  “鬣祺?”帝都鼎上提及鬣祺時隻道是魔界裏種沒有實體隻得虛魂的魔獸,卻沒有任何細節。此刻聽韓逸提起此獸,自是頗為好奇。

  “是的,鬣祺。上回去鬼界時,曾向孟婆細問各種魂魄之事。孟婆道,魔界有種以魂代修的修煉方式,修煉者與魔獸鬣祺以心血盟誓,若是能助鬣祺噬得萬名仙人魂魄,或是直接噬掉名仙君的魂魄,鬣祺將成為魔獸之王,而盟誓者則可得所有仙魂的修為,將近魔皇實力。若是如此,則下四界的大劫將至。”

  “曾細查過池,魔魂痕跡明顯。鳳林把守仙魔兩界之交的玄鏡關近千年,若此事真是鳳林君所為,想來當是他從魔界得鬣祺,要不然,便是跟魔界裏有鬣祺的某人結為同盟。依韓逸的想法,兩種可能性都很大,若是後種,那跟鳳林君結盟的人,隻怕便是當年的魔太子,現任的魔君相杳。”

  “他們既得的魂魄,為何還要對元曦下手?”

  “韓逸以為,是因為師尊您的魂魄他們不曾真正得到。”

  翊玄霄久久不語,最後才長歎聲,“早知鳳林渴望君臨下,可實在沒想到他對父子之情能看淡至此。唉,狂,果是不該娶妻,更不該生子。”

  站在華惟身邊的雲白姐姐笑道,“爹爹您麽倒是出氣,可沒華惟,您讓雲白嫁誰去?”
  翊玄霄神色略霽,“華惟是個好孩子,若不是因為重寧,倒真是該傳位於他才是。”
  青狂的語調頗為不屑,“早過,便不該看重些東西。要認為華惟比鳳林更合適做太子,直接將鳳林罷黜便是,何苦扯上們昆侖?以為夢兒那個善良執著的孩子會喜歡們家元曦?!”

  話倒得有些過意不去,搖頭道,“青狂哥哥,元曦其實騙們所有人,重寧並不是元曦的兒子,而是跟無咎在人間界曆劫時的孩兒。夢兒本不至於被騙,隻是那時識海被無咎封,什麽都沒能記得起來。”

  青狂聞言很是哼兩聲,翊玄霄卻隻得苦笑,“果是人算不如算。也罷,世事,是不想管,華惟,也不必再立為太子,的仙旨鳳林定然不認,就自己想辦法吧。趁著的那些徒兒們還沒有被鳳林殺光,早動手比較好。”

  “鳳林向來心狠,華惟,卻也不必過於仁厚,界之君,當斷則斷,所謂大仁不仁。,對,夢兒,可願助師父臂之力?”

  笑笑,“隻怕鳳林也不肯放過夢兒,更何況,師父不止是師父,還是夢兒的姐夫。而且,您還處心積慮地選家無咎做您的弟子,夢兒哪能置身度外?”

  青狂大笑,拍拍翊玄霄,“沒想到能把無咎騙成咱們的徒兒吧?咱們當年設下的光華觸發咒乃是仙根渾厚且與昆侖有染,想想看,除自己和華惟,不是無咎再能有誰?”
  翊玄霄隻微微笑著看他,不再話。

  們幾人對視下,都退出來,經曆生死,他們兩人必有許許多多的話,哪怕是便隻得他們兩個人默默對視,恐怕也須對視上幾日方好。

  找到重寧時,他正在教白羽仙訣。

  白羽孩子實是比有悟性,的那幾隻爪子,哪裏還比得出什麽形狀,但就偏能比劃出那個當年讓痛苦無比的泠然訣,忽地便飛上。哪知道開心之下仙靈之氣鬆弛,再咚地下砸將下來,正好摔到跟韓逸麵前。

  孩子可真夠結實的,摔得七葷八素的,卻翻身又跳起來,張牙舞爪地向重寧撲過去,“臭小子蒙!不許笑!”

  勁氣四溢,急,差便要過去攔住,卻被韓逸拉住,低笑,“重寧是教出來的,他應付得。個當娘的啊,太不解自己的孩兒。”

  果然,重寧根本便不急,數訣幾近同出,堅壁訣出,先是將白羽的勁氣擋住,接著左手雲從龍,右手風從虎,重寧孩兒方才十歲,竟然便能幻出實形實影的龍虎,左右地將白羽圍住。
  白羽那孩子仙靈之氣雖是不足,但先罡氣實在厲害,加上皮肉結實,居然便在那裏跟雲龍和風虎扭作團,最後隻見先是那雲龍化為青煙,接著風虎也被白羽狠狠口咬住咽喉,在牙間撲地聲若泡影般破滅。
  白羽四爪摳地,滿身的毛都炸開來,弓背咆哮,虎嘯突如其來地如有實物般,將重寧推得退後步,接著咧嘴大吼。

  “死重寧,再來!”

  重寧雖是小小年紀,麵對般的白羽居然也不慌,朗然笑道,“白羽妹妹,究竟是來跟學仙訣的,還是來跟打架的?真要打的話,哥哥可要扔仙雷。若是不怕仙雷,上回新學的洪荒訣現下正好演給師尊看看,怕不怕?”

  笑嘻嘻地看著兩個孩子,本以為白羽會大怒道什麽扔就扔之類,哪知道竟然咧嘴笑,從氣勢壓人的白虎變得跟隻小貓般,“來來來,重寧弟弟,們接著學嘛。,剛才為什麽會摔下來?”

  此話出,實在是讓大為感歎。

  韓逸笑道,“喜歡孩子吧,不但真性情,而且拿得起放得下。是真放下,可不是那些什麽隱忍。”

  著,們走過去,將白羽拎起來,孩子越長越大,拎起來比還高,幾乎要揉不著的頭皮。

  “小壞蛋,請重寧的師尊也教仙訣如何?”

  白羽用頭頂幾下,才跳下地走到韓逸跟前很認真地打量番,咧嘴笑,“唔,不錯,不錯,長得跟重寧壞小子很像嘛,雖然沒有大風好看,不過也還將就。娘娘,看上個人麽?那大風可就真是的,對不?”

  罷,隻小壞蛋居然扭過頭去衝著重寧大叫聲,“重寧!爹爹長什麽樣?沒師尊好看吧?看,家娘娘不嫁給爹爹是對的,不嫁給大風也是對的,個人……,奇怪……”
  白羽人立起來,將雙前爪搭在韓逸肩上,大眼睛離著他的臉不過尺許,很認真地問,“,個長得很好看的仙人,,為什麽會見到就喜歡呢?唔,就像們家娘娘給的感覺樣?”

  韓逸笑著從袖中取出枝朱草來,“白羽的鼻子果然好,是不是因為裏有能幫學仙訣的東西?吃吧,吃完之後要學下仙靈之氣的修煉。的先罡氣太過厲害,所以不曾想過借助外力,而縱然是生神獸,也不及地之力的億萬分之。仙訣乃是以仙靈之氣引動地外力的辦法,所以,體內的仙靈之氣不是用來消耗的,要用來引動地之力。”

  韓逸將那枝朱草喂給白羽,然後憐愛地拍拍的頭,把放下地,“好好修煉會兒,是枝萬年朱草,有它裏麵蘊含的仙靈之氣,再試著用泠然訣,肯定便大不樣。記著,不要直接用仙靈之氣,消耗的,應該是的仙靈之氣引動的地外力。”

  靜靜地看著,感慨萬千,眼看著白羽用那隻毛茸茸的大腦袋在韓逸胸前蹭好會兒,方才趴在地上開始用功,那眼神便如同那日要允他拜師的重寧般,滿是崇拜。

  走到重寧跟前,微笑道,“重寧,是不是很喜歡的師尊?”

  重寧麵無表情,聲音雖低卻清清楚楚,“不要師尊做爹爹。”


第六十章 合體同尊卑
  聞言愣,抬頭看看韓逸,他卻笑道,“重寧,可還要作的師尊?”
  重寧漲紅臉,半才擠出句,卻還是同樣的話,“不要作爹爹。”
  突然有些無明火起,冷然道,“為什麽?以為是仙君之子,很不起?”
  重寧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圈,卻倔強地不肯讓它流出來,咬緊牙,不肯開口。

  韓逸還是那般雲淡風清地笑著,“喜歡娘親,並不意味著定便得做的爹爹。重寧,元曦是個好仙君,很喜歡他是不是?”

  重寧頭,畢竟是個十歲的孩子,眼淚再忍不住,滑下來。

  歎口氣,將他抱進懷裏,卻實在不知道應當些什麽。元曦的確是個好仙君,甚至是楚虞的好夫君,他們孩兒的好父親,隻可惜,非但不喜歡他那般的行事,他也從不曾真正地把自己當過重寧的父親。但要如何才能告訴重寧,他的親生爹爹不是元曦,卻是飛揚?又該如何才能夠向他解釋清楚,飛揚是無咎,無咎是韓逸?

  韓逸溫和地望著們,就像猜出在想什麽般,微微搖頭,而終於釋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孩子們有他們自己的將來,重寧經曆的已經非是十歲的孩子所能承受,他不知道,也許更好。

  日已過午,們沿著瑤泉穿過懸圃回家,並肩漫漫而行。

  瑤泉的水跌落懸圃時,是條如帶的長瀑,看上去若長絹般溫柔,卻在懸圃的巨石上拍出蒙蒙水霧,被明媚的陽光照,映出片片七彩光暈,雲蒸霞蔚。

  瑤泉落下的水潭邊,水霧氤氳,向來生有許多仙藥。讓韓逸等會兒,去潭邊采些合用的仙草和仙果,文玉既已成熟,隻怕該去煉爐不死藥。

  回到小徑上時,韓逸卻不在那裏,過半晌,方才見他在袖裏籠件什麽物事,從潭邊走過來。

  笑著打趣,“找到什麽好東西?有好吃的都不分給夢兒的麽?”

  韓逸看著笑,將那物事從袖裏拿出來,卻是枝珠玉素蘭和根赤紅如血的丹木枝。枝珠玉素蘭實在漂亮,如羊脂美玉的花瓣溫潤細嫩,花蕊上垂著數粒玉珠般的花柱,隨風輕顫,淡淡幽香。

  不知韓逸捏的是什麽訣,那丹木枝在他手中木屑紛落,漸漸地變為細長的形狀,再隨著他的指尖泛出像是被摩挲無數遍的那種光澤。跟著他將那枝珠玉素蘭放上去,仙靈之氣流轉,素蘭霎時變為珠玉,而幽香依然。

  最後,托在他手心裏的,是枝泛著珠玉光芒的珠蘭木釵。樸實溫潤,光華隱隱,幽香微微。

  韓逸輕輕地撫著的長發,“夢兒,還想要再求嫁給嗎?”

  的心越跳越快,羞澀低頭,“要。”

  韓逸的聲音帶著笑意,“好吧。那麽,夢兒,嫁給好不好?”

  心下大喜,便像是回到從前撒嬌耍賴的時光般,淺笑,“為什麽要嫁給?因為好看,還是因為有本事?”

  “因為?嗬嗬,因為喜歡,隻喜歡,因為們好的,要生生世世地,永不分離。”
  話甜蜜得教心醉,抬起頭,癡癡地看他,卻見他將那枝珠玉素蘭釵緩緩地插入的發間,望著,滿眼滿心的深情。

  地間仿佛霎時靜寂,切都不再存在,隻剩下們。

  良久,突然撲哧聲笑起來,四下張望。

  “看什麽,夢兒?”

  “在看大風是不是在附近。以前們倆獨處時,哪怕稍有的曖昧,他都會突如其來地冒出來。們倒罷,每回都是弄他自己個滿麵通紅。”

  韓逸微笑,笑意中很是有些曖昧,“們倒是想到處去。從大殿出來時,大風還在跟起此事,今日死活他都不會來找。”

  紅著臉追問,“為何是今日不來找?”

  韓逸本正經地回答,“因為今日得跟成親。那回方入洞房,便有人在們家砸滿院的酒壇子,害得隻好回山裏去。今日須得賠。”

  先是笑出來,接著很是有些歉疚地低聲道,“那名子……後來可曾回去看過?”
  韓逸有些奇怪地,反問道,“莫非覺得後來還會再跟圓房不成?”
  搖搖頭,“不是。知道夫君不在的淒苦日子,……希望不會孤獨世。”
  韓逸怔片刻,將擁入懷中,“後來的確回去過,的個遠房堂弟很喜歡,後來認娘為義母,將娶為妻。”他低下頭,親吻著的唇,“夢兒,好夢兒,不在的日子,是怎麽過的?可是如所的,淒苦?”

  笑著將頭埋入他的懷中,“淒苦麽?忘記。無咎啊,回來便好,再不要離開夢兒,好不好?”


  是感覺錯麽?韓逸的身子似乎微微震?

  片刻之後,咫尺涯,們已在屋內。

  地六合。

  屋外瑤泉的叮咚聲和懸圃的鳥獸鳴叫倏忽而止,地六合陣如帳般籠下來,地間,便隻剩下們。

  龍鳳高燭。醇香美酒。紅紗圍的燈籠掛兩排,華緞處處地花團錦簇。

  韓逸倚在窗前,目光溫柔地看著,再掃過掛在壁上的那幅他畫的繡像,接著,笛聲便輕輕地回蕩起來。

  輕柔低回,那笛聲初時還細不可聞,而後漸漸昂揚,便如情不知其所起,卻能教人魂縈夢牽,生死相許,甚至山崩地裂地相合,也百折不回,情有獨鍾。

  曲罷時,們便如世初見那般,靜靜對視。,時光果真無情?林花若不謝春紅,哪來的秋實,滄海若不變桑田,哪來的稼穡,相愛若從不曾陌路,哪來的海誓山盟長地久至死不渝?
  不,錯,時光何曾有情無情?世上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手心相觸,仙靈之氣在們之間輕輕地蕩著。

  兩樽匏爵,係紅綢,交臂而飲。

  韓逸道,是世間凡人的交杯酒,夫妻共牢而食,合巹而醑,所以合體同尊卑。

  韓逸笑著看,目光裏的那番情意越來越深,越來越重,將醉得渾身酥軟,靠在他懷裏,心跳得呯呯有聲。

  摟著,他的手輕輕地拉開的腰帶,肩頭頓涼,深衣已然滑落席上,隻剩下裏麵那層薄紗般的雪白錦緞裏衣,隱隱地露出雪下春光。

  他的眼光熾熱,灼得閉上雙眸,麵上陣陣火燙。

  他的聲音低低的,在耳邊調笑,“們連孩兒都有,怎麽還般害羞?”
  更是臉紅,把臉徑直藏到他的懷裏去,不敢看他。

  “夢兒,重寧不肯認為父,該如何是好?”

  在心下暗笑,個人啊,明知故問,就是要人家出來,偏不,於是低笑道,“好辦啊,拿出付做爹爹的樣子來去教訓他通便好,隻要舍得。”

  “舍不得,那該怎麽辦?”

  “舍得,替去好好教訓他,可好?”

  韓逸卻不答話,他低下頭,吻在頸側,麻酥酥地滾燙,再站立不住,整個人都倚在他身上,胸口起伏著,鼻息越來越重,最後竟不可控製地張開口,低低呻吟。

  “夢兒不許再跟胡,快,會乖乖地替再生個孩兒。”

  勉力睜開已經朦朧的眼,迷亂地笑,“不生,誰讓要拋下們的,有本事,自己生。”

  韓逸再不跟多話,隻是回唇落下時便已不在頸側。

  紗衣淩亂,被他噙胸前那處嫣紅,羞得滿麵通紅,拚命地想逃。他卻不依不饒地用手緊緊地環,另隻手卻向下處探去。薄紗滑落,在被他觸及某處輕揉之後,便如被串雷擊中般,整個人都在顫抖,再不知道自己什麽,再不知道自己做什麽,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滿心滿意裏的,隻是門心思地要跟他同赴巫山去,縱情雲雨。

  不知過多久,們才靜靜地躺下來,滿榻馨香。

  伏在他的臂彎裏,感覺像是又回到從前。狠狠地咬上口,牙印如舊,是個完滿的圓。跟以前若幹回樣,他便那般坦然地伸著胳臂讓咬,笑裏滿是憐愛。

  “無咎?”

  “嗯。”
  “剛才些什麽?”
  “,要乖乖地替再生個孩兒。最好是兩個,喜歡孩兒,要像般調皮好。”
  隱隱地記得似乎不,於是很是有些歉意地再問,“那……剛才可曾同意?”
  “沒有。但沒過會兒,便,願意給生上十個八個孩兒,隻要肯抱上榻來……”
  又羞又急,狠狠地口咬在他臂上,“……居然般要脅夢兒?!”
  韓逸笑得很是開心,很是曖昧,低低地道,“可沒有要脅啊,夢兒,算是求好不好,唔,長夜漫漫,空躺無聊,不如……不如們再來回?”
  ……算是什麽邏輯?先是愣,接著便大笑起來,裹著被單跳下榻逃走,然後,便如以往的若幹回般,頭撞入他的懷中,身子輕,又回到榻上。
 
  唇舌交纏。
  翻雲覆雨。
  
  待得雲收雨住時,連咬他的力氣都沒,隻靜靜地躺在他懷中,由得他溫柔撫摸。
  “睡吧,夢兒,抱著,好好睡覺。”
  
  微微搖頭,“韓逸,有事瞞著,對不對?”
  他沉默好久,方才坦然道,“對不起夢兒,不止看前世,也看今生。絕不能讓死在鳳林手裏。相信,夢兒,不管做什麽,要記住愛,而且隻愛。次,夢兒,定會回來。”

   第六十一章 不道別,便是還在一起

  怔怔地望著他,苦笑,“麽,都的確改變預言。飛揚放棄他自己才改變的命運,不能接受,而寧可跟相對而不相認,苦苦煎熬而再改過的未來,卻還想再改回?”
  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胸膛、手臂……,柔聲道,“無咎,若是真的命中注定們必不得長相廝守,們何苦要將有限的相聚時光用來彼此折磨,或是,隻能遠遠相望?”
  
  韓逸痛苦地閉上眼睛,過良久才道,“不管仙君如何,也不管華惟如何,隻要鳳林不為禍下,甚至不管誰去做那仙君的位置,夢兒,隻要好好的。”
  “不管那個擁有鬣祺之人是誰,現下再無別的仙君,便隻得,他若想要成為魔皇,唯的希望便是的魂魄。就算所猜有誤,並沒有什麽鬣祺,鳳林也不能容忍兩位師尊還留在世上,既將他們收留在昆侖,鳳林自然要與為敵。師尊之事根本便無法放在明處,如此,隻怕鳳林對付的定是些極度陰險之術。”
  “夢兒,不懂人心險惡,更何況暗箭難防?普通的傷害沒關係,就算仙體受損,大不再等世輪回。但夢兒,可知道那鬣祺是如何神出鬼沒地不留蹤跡?鬣祺攻擊師尊時,多虧有青狂拚死相救,將師尊的三魂藏入自己識海才得以幸免。而過,元曦其實也差不免,即便是傾盡全力地以逸雲帶相護,也不是它的對手,若不是他們那個魔世子將元曦夫妻的魂魄攝入魔界,元曦也躲不過。”

  “夢兒,問,可見過鬣祺長什麽樣?可見過他如何出如何沒?告訴,若隻想著在身邊守護,要如何才能護得不受那鬣祺之害?”

  答不。

  沒魂魄,大不是元神轉世。可是,魂魄被噬,的元神將因為魂魄的禁錮而禁錮,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於是,除非是那已消失近元的佛宗佛祖出來普渡煉魂,再沒跟無咎相見的機會。
 

  韓逸停片刻,再道,“夢兒,來之前去鳳林那裏。但發現,若整件事真是與魔獸鬣祺有關的話,除非們能殺掉鬣祺,否則那個跟鬣祺以心血盟誓之人是殺不死的……”他的聲音裏帶著斬釘截鐵的決心,“所以,夢兒,在裏護不住,而殺鳳林或是魔君相杳並沒有用,必須去等候機會,甚至,創造機會,定要除鳳林,殺鬣祺。”

  想起那在仙宮大殿中遇到的鬣祺,即便在韓逸懷中,依然機伶伶地打數個寒顫,韓逸拉過薄緞來替蓋上,將緊緊地擁在他臂彎之中。

  “夢兒,相信嗎?”
  韓逸憐愛地在額間親親,再替將頭長發拉出薄緞讓躺得舒服些,“相信,夢兒,次定會回到身邊來。但是,回來之前,也許會做些無法原諒甚至無法想像的事情,夢兒,要相信。相信會回來陪和們的孩兒們,相信永遠隻愛個人,相信們從此終會生生世世地,永不分離。”


  韓逸是第二日走的。

  相擁夜,自始至終不肯睡覺,而他便那麽摟夜,們再不曾過些什麽,隻靜靜相擁,心在起跳動,仙氣在彼此間流淌。還需要什麽呢?相愛,終會相守吧?

  明時,他向要枚不死藥,然後去昆侖宮。聽,他跟他的兩位師尊談,中途還將師父和大風也叫去。

  他走的時候,沒有來向告別。

  也許,們都麽以為,不道別,便是還在起。

  接下來的數十日,昆侖實在熱鬧。

  翊玄霄,青狂,華惟,幾乎已是仙君家除鳳林之外的所有係血裔,日日夜夜地在昆侖宮共商大計。他們甚至將小小年紀的重寧也帶去看整個形勢的推演,絲毫不在乎重寧是跟飛揚的孩子。而事實上,也從未有人跟重寧提及過他的爹爹不是元曦。

  師父的確大有勢力。

  現在才想明白,師父之所以被譽為仙君世子中修為最高者,的確有道理,而除隻不學無術的文狸是他看在雲白姐姐麵子上收下來之後,師父收徒極為嚴格,的那些師兄弟們非但現下都手握方大勢,甚至,還很懂得收斂和保存實力,被鳳林收拾掉的倒是不多。

  於是每日紙鳶素絹來往無數,用的卻是狂霄錄上仙訣跟昆侖虛之術裏特有的法訣,隻有收信人才能看到信上的字跡,便是被鳳林手下的人截獲,也不過就是白紙素絹罷。

  師父的徒兒裏麵,便隻有不參加。

  娘娘走時,要照顧好昆侖的弟弟妹妹。懸圃裏現下還有神獸數百,孕珠無數,要對他們負責。更何況,昆侖虛乃是清涼界的下都,須守昆侖虛,不能放仙界之人進得步。
  於是,們代的昆侖族人都在忙昆侖之事。

  昆侖虛有九重山,每重山都是重陣法,而極頂上的五城十二樓則是整個陣法的核心。開明、英招、陸吾、離朱、雲白、軒昂,加上從三危之山召喚的大鵹,少鵹和青鳥,可以各自推動重陣法,懸圃由於便在弱水之淵邊上,乃是昆侖山的第重,但懸圃的幼獸們卻無法離開,於是大風帶著白羽,直接便住在懸圃,守著些們最愛的弟弟妹妹們。

  日氣晴好,正在用帝都鼎對些將來用來煉製不死藥的仙草仙果作初煉,大風來找。
  奇怪的是,家夥雖是來找,卻始終不肯進入正題,總是東扯句西扯句,聽得心下暗笑。由著他亂扯不如讓來問他好。

  “大風,韓逸走的那,們都談什麽?”

  “下大勢。去的時候,他們談得都差不多,什麽仙界如何,魔界如何,鳳林如何,而華惟又當如何,不過,他們也,事由於有魔界參與其中,還有那隻在傳中才有過的神出鬼沒的鬣祺,切似乎都無法確定,而唯能確定的是場大戰難免。”

  談及此事,大風便萬般感歎,“道果是艱難啊。翊玄霄那兔崽子他強壓著神劫本來便是逆,哪裏知道意如此不可測,隻怕正應五六百年前虛空淨的那個兆。現在看來,四道光華裏幾乎所有的光華都已應其形,而那日發生的祥瑞劫也竟然全數參與其中,昆侖虛,嘿嘿,那日的祥瑞多與昆侖虛有關,原來昆侖虛果在漩渦正中。”

  “唯不明的是佛宗,按那兆之意似乎當是由佛宗來收拾殘局,那們所有人都想半,按們所解的魔界情形來看,鬣祺幾乎無可殺死,大約也隻能由佛宗來解決掉才對。”

  猶豫著問,“大風,若是如此,佛宗在哪裏?凡間的佛宗似乎已過佛祖住世之時,難道們還需要去問問他們?”

  大風傲然道,“求他們?哼,他們自身難保吧?魔界此事其實全是仙界招惹出來的。翊玄霄那笨蛋若是早日收拾鳳林,哪怕不派他去守玄鏡關以致他跟魔界勾結至深,也到不今日般地步吧?既是如此,仙界的事,就讓他們父子倆去頭痛好。隻要護著就好。”

  隻要護著就好?

  驚訝地望著大風,“什麽叫護著?”

  大風歎口氣,“真是欠們的。韓逸那家夥走的時候跟的最後句話是,若有被刺,哪怕沒命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要守著的魂魄。”

  望著大風不知道該什麽。韓逸……韓逸他到底想怎麽辦?

  “韓逸還什麽?有沒有他有什麽打算?”

  大風搖搖頭,“他沒有任何打算,隻他不參與他兩位師尊的謀劃,他必須要回鳳林那處去,至於如何向鳳林交待和讓鳳林相信他,那是他去想辦法的事情。萬將來站在兩處陣營麵對麵地廝殺,他要們切勿對他手下留情。”

  “回鳳林那處去?去做什麽?”

  “他,鳳林當前勢大,們若貿然將烽煙滿下與之相爭並不是明智之舉,反而會給他口實去收拾掉華惟的那些弟子們。他要回去告訴鳳林,他看到三生石,卻也見到青狂和個貌似翊玄霄之人,那貌似仙君之人似乎有些失魂落魄,記不得什麽事情,然後他會……”大風的眼神裏很是有些擔心,奇怪的是他像是在擔心般,然後才接著下去,“他,他會力攛掇鳳林來攻打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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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站立不住。韓逸,要相信,就是因為個原因麽?
  勉強地笑笑,“,大風,相信韓逸麽?”
  大風極為認真地頭,“不管韓逸的目的是什麽,但於鳳林而言,以他當前勢力之眾,的確不宜放任華惟的勢力漸長,借魔界之力,擁新喪之兵,鼓作氣地滅昆侖和翊玄霄華惟等人,乃是上上之選。”

  再笑笑,“那好,大風,裏時之間走不開,幫去找下英招和冰旗,可好?”
  “何事?”

  “韓逸有炎火之山的山河圖,他肯定會交給鳳林,以求信任也罷,真想攻下昆侖也好,總之們可以直接棄守炎火之山,依看,戰場會在弱水之淵跟炎火之山之間的那片後山。”

  大風頭,卻站在門口不肯走。

  實在好笑,人,明擺著有什麽事要告訴,卻直在裏吞吞吐吐,還像是大風麽?
  實在沒辦法走過去扁他,隻能隨手拿根桂芝撲地下扔到他頭上,“大風,還是不是人?快!再不,事忙完,小心當著白羽的麵扁。”

  大風居然又走進來站到跟前,“玩意兒還有多久弄完?些東西要是煉壞,還好不好找?”

  實在忍不住笑,“到底在賣些什麽關子?快吧,塌下來都不會讓不死藥的些藥材廢掉的。”

  “到底還有多久?”

  “日。少廢話,!”

  大風久久不言,驚訝地抬起頭來看他,他的眼睛裏似乎有種……憐憫?
  不祥的感覺突如其來,如冰水般漸漸地從腳上向上漲去,幾乎要彌漫整顆心靈。


第六十二章 韓逸真的是無咎?
  “無咎……無咎他出什麽事?他過他次定會回來的。”
  望著大風的眼睛,低低地問,仿佛自語。
  “沒有,他很好。”可嘴上雖然著很好,大風的麵上卻看不到絲毫的歡愉。
  “吧。隻要他很好,世上便沒什麽事情能教廢掉些仙藥。”
  “韓逸自離開之後便去下界。他在下界整整找三年,找到名子。”

  大風止口不言,靜靜地等著他下文,他卻非要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看得心頭發毛,隻得追問,“然後呢?”

  “然後,韓逸去稟明鳳林,請他賜仙籍於那子,他在三生石裏看到的他跟那子有三世姻緣,”大風麵無表情地下去,“他將不死藥給那子,並,他要娶,作仙侶。”
  他要娶作仙侶?仙靈之氣滯,再托不住帝都鼎,差便砸到地上。多虧大風早有準備,裹著紫魄火將帝都鼎托住,才沒有廢掉爐的仙藥。

  隻得苦笑,“看來,除無咎有事,世上還是有別的事情能讓如此失儀。”
  大風哼聲,將帝都鼎放回的逸雲帶上,接著道,“貓兒,不管韓逸到底想要做什麽,般作法都是愚蠢至極!仙界無數人都猜測他是無咎轉世,而之後他百折不回地非要進昆侖虛來看三生石,更是不由得人不信。好吧,就算他是打算以種方式去取得鳳林的信任,哼哼,鳳林那般弑父殺子之人,怎麽可能便會般輕易地信他?何必……”大風的聲音低下去,“何必要白白地傷的心?”

  輕輕地笑著,“,大風,沒關係的。剛才確是失態,相信韓逸,隻要相信他,便不會被傷心。好,大風,真的要好好煉爐藥,趕緊去找英招他們吧。”

  真是都不傷心麽?

  大風走,再花日的功夫才將爐仙藥煉製妥當。不死藥名不符實,其實並不能起沉屙,生白骨,比起魚婦丹樣能令人重生的丹藥其效力實在差得太遠。但不死藥也的確名符其實,是地間唯的種能讓凡人立時成仙的丹藥,哪怕仙根再淺,哪怕魯鈍若石,隻需要枚不死藥,但可立登仙界,甚至連仙劫都可以不必去度。

  於是,不死藥向來便是修仙之人渴求之物,無咎當年是如何向家娘娘要到的不死藥去換大風的性命,不知道。隻知道,煉爐不死藥非但要耗盡樹文玉,而且前後曆時近百年時光。慢慢地,於那爐轉丹蘊之際,磨著丹性,也磨著煉丹人的性情。

  蒙雙什麽來著,,自然而然。不死藥要奪工,那便得稟自然而然的性。
  既然自然而然,怎麽可能不傷心?隻是,既然自然而然,又怎麽可能傷心?煉完仙藥,也便釋然。

  不過,昆侖虛卻真如翊玄霄所,正在風雨飄搖的漩渦之中。

  十數日之後,師父那裏傳來消息,鳳林即日便要攻打昆侖。而炎火之山外開始有無數仙兵仙將,掐著避火訣在火中以誅仙網和黃河河盂捕殺無數火烷鼠,更以其毛皮為甲,結數隻避火方陣。
  曾去炎火之山查看,山外已然仙陣重重,井然有序,看那陣勢,仙界已選好條通過炎火之山的路途。

  仙界其實有不少法寶,甚至,由於仙界跟神界的淵源,出現神器也不為奇怪,當年虛微他們便是憑著應龍之助進的炎火之山,據應龍於那役法力受損頗大,後來便去凡間南方的雲夢澤,甚至不想再回仙界,雲夢澤那時隻是個普通大澤,正是因應龍在那裏居住,時時地雲霧迷蒙,故而得名雲夢澤。

  傳虛微那次圍攻昆侖時甚至還有仙將攻入懸圃。懸圃其實並不曾有什麽攻防之力,全仗著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淵的衛護。娘娘曾起過,們以前昆侖有無數神獸,玄武,麒麟,蛟,白澤,五彩鳥,駮,黿,蒼虯……而那次,懸圃真慘,好些哥哥姐姐都不曾活得下來,所以們代的昆侖族人才會隻有寥寥幾人。離朱他們都是上代的族人,已然可入清涼界,之所以陪著們在昆侖,便是怕們太過孤單。而若非如此,本已進清涼界的蒙雙也不會怒而複出,對著虛微那幫仙兵仙將,大開殺戒。


  立在弱水之淵旁,望著遠處雲蒸霞蔚的瑤水瀑布,曾經熾焰濤如今卻光華晦暗的炎火之山,心底暗下決心。

  決不讓曆史重演,決不能讓們昆侖族人再如此零落。為此,哪怕需要用的血去染帝都鼎,哪怕,從此再不能與無咎相聚。

  人影晃而現,是師父。

  淡然而笑,大風他們已在弱水之淵那邊布好陣,若是大風來,隻怕還是來跟聊聊,師父來,便是仙界已然過炎火之山。

  回身望下那個稱之為家的地方,心下陣迷茫。

  韓逸真的是無咎嗎?

  為何望著無咎的處洞府,想的卻全是無咎跟飛揚?為何雖跟韓逸也算是仙侶,可跟他的那數日相聚在心底卻如此淺淡,幾無痕跡可以追想?

  笑笑,徑向師父那裏行去,既不掩上房門,也無什麽長物可帶,反正帝都鼎便在識海之內,仿若體。

  “夢兒,仙界要衝破炎火之山。”

  “是,師父,就去。”

  師父卻並不動,隻望著,若有所思,“夢兒,來找並不是為此事。”
  心頭驚,莫非又是韓逸?

  師父望良久方才開口,“夢兒,們商量下,最好便不要去。”

  不去?帝都鼎是昆侖重器,攻守兼備,但隻有每任的西王母方才能駕馭此鼎,不去,誰作九重帝都陣的陣眼?

  笑道,“師父啊,們對夢兒的愛護夢兒心領,若是躲在們身後,還有何麵目去見夢兒在懸圃裏的那些弟弟妹妹?不去可是貪生怕死啊,師父啊,個當師父的,就是般教夢兒的?”
  師父向來不覺得的笑好玩,麵上不帶絲毫麵情,接著道,“大風跟提過韓逸之事吧?”
  頭,師父雙鋒利的眼神盯著下去,“數日前那子已被鳳林接上仙界,並與韓逸完婚。”

  “完婚?”簡直不敢相信個詞,是師父錯?還是聽錯?

  師父字頓地道,“鳳林從來沒有信任過韓逸,那名子是何人鳳林根本不管,他給韓逸開出的條件是,若他想證明自己不是無咎,便殺。”

  “殺?”居然笑起來,鳳林真是好算計,要無咎殺?“師父,無咎不會殺,他也不會真跟那子完婚。”

  師父的眼神怎麽如此鋒利?連出的話都字字如刀,“便如此信他?”
  頭,笑道,“若是連無咎都不可信,師父,在底下還能信什麽?”

  師父沉默片刻才道,“魂魄消失便抹去累世的所有情感,元神轉世時從來不帶好惡,隻有因果執著。所以,夢兒,韓逸不是無咎。”

  韓逸不是無咎?

  的笑容在臉上凝固,麽,的無咎真的沒有?,不,即便般的韓逸也值得喜歡,對不對?

  終於再笑起來,“師父啊,夢兒也相信韓逸。”

  大戰終於來。

  昆侖九重帝都陣,對仙界九重的仙兵仙將,漫仙器。

  九重帝都陣旦推動便借的是地之力,其勢驚人,若另重地般隔斷在弱水之淵前麵,巍峨昆侖虛霎時縹緲,幾不可見。而帝都陣卻成另個昆侖,重陣如昆侖虛懸圃外的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淵般,照舊是水與火,卻無實可破,那是倏忽變化的水火。雨師祭萍號大雨滅火,帝都陣的陣勢卻頃刻轉為水,大火焰借那萍號之火狂湧而下,仙兵傷者無數。

  即便過水火夾擊,帝都鼎上還有無數神獸,可借仙靈之氣以虛化實,曾試過次,在水陣中忽然夾以應龍,將仙界殺個措手不及。

  到後來,仙兵再不輕出,每日隻數名仙將以些仙器相試,雷神槌、打神鞭、魍魎珠……最厲害的,卻是其中麵旗,渾無光華,卻仿佛能吞盡日月星辰之光般,展開便昏暗半邊地。
  若不曾認錯,那當是蚩尤旗。可蚩尤旗乃是魔界法寶,怎的會到仙界手中?魔有仙界的陷仙羅金烏魂,仙界有魔界的蚩尤旗……哼,照看,仙魔已然不分。

  於是便如此對峙下去,日,兩日,三日……帝都陣消耗的乃是地之力,於等來並不算太過費力,而仙界反正占下三界,倒也能耗得起。

  即是如此,那便耗著吧,隻日日靜坐,偶而地,向仙陣之後看看。知道什麽都看不到,既不可能看得到鳳林,也不可能看得到相杳,更不可能,看得到韓逸。

  到第六日上,大風過來找,神色煩躁,見麵便是句話,“貓兒,白羽不見。”



第六十三章 宿命?

  心下驚,卻強自笑道,“許是在懸圃?”

  “不在。”

  “昆侖後山?”

  “不在。”

  盡量不去將那種焦躁現於麵上,溫柔笑道,“沒關係,大風。過得半自己便回來。”
  大風卻都沒有放心的神情,煩躁得連紫發上都開始飄起火星來,“已經。貓兒,白羽昨日曾般打架很煩人,要潛進仙陣去吃鳳林。們雖告誡不可,但今早去看時,白羽已經不在昆侖宮,到時也不曾回來。”

  正著,帝都陣外戰鼓擂得響徹地,跟大風對視眼,都心知不妙。

  許久以來,是第次見到鳳林。

  鳳林身著戰袍立於戰車之上,他畢竟鎮守數百年玄鏡關,被七彩祥雲甲胄擁,很是有些威武的樣子。遠遠望去,雙龍目清而有神,隻有在不經意間才露些靜若半睡,動若鹿駭的閃爍。般神情,若是按凡間的法,正是多謀之士不循正道,深謀圖巧而極力遮掩的模樣。

  戰鼓再擂,蚩尤旗驀然出現,內中卻似裹有物般,在鳳林的戰車前蠕動,熟悉的怒吼聲沉悶地從裏麵傳來。

  心頭寒。白羽果是去仙陣,還被人捉個正著,好在看上去雖是被蚩尤旗裹,卻不曾有大礙,至少還能動。

  隻是,鳳林將扔出來,必是想跟談什麽。談什麽呢?他想攻入昆侖,是為什麽?是師父?還是青狂?翊玄霄?或者,是想要的命?

  仙吏駕著雲來帝都陣前宣旨,“仙界擒得刺客名,昭聖上帝鳳林帝君,請與西王母文夢娘娘晤。”

  苦笑下,的白羽在他們手上,那便隻能去聽聽人家要開什麽條件。
  雲白姐姐蹙著眉道,“夢兒,鳳林此舉大不懷好意,若是出陣,們便很難攔住諸般仙器。”
  靜靜地現出西王貘的法身,淡然道,“姐姐放心吧,能在奈何得夢兒的仙器不多。”罷,將兩道法訣打入帝都鼎,讓它自行轉上九十九周,才步踏出帝都陣。

  還不曾立穩,卻眼瞥見道熟悉的身影,他立在離鳳林數丈開外,可是,身邊卻真有名子。而那子還認識,那是小雨,西子湖的紅鯉魚,小雨。

  師父的那番話在耳邊轟然作響。魂魄消失便抹去累世的所有情感,元神轉世時從來不帶好惡,隻有因果執著。所以,韓逸不是無咎。可是,元神既然帶前世因果,前世之因,世便必當結果?無咎救過小雨吧,所以,便是為什麽小雨此刻會立在他的身邊?那麽,要底韓逸是不是無咎?他的今生被無數無咎的前世所左右,不管是還是重寧,哪怕是隻在他生命中出現過兩次的那條紅鯉魚。

  帶著些茫然,隱隱約約地覺得心底下有些什麽東西在動搖,韓逸之所以愛,是因為無咎前此種下的因,還是因為他真的愛?

  情愛東西,究竟是什麽?

  人影閃,卻是大風不放心人出陣,徑直出來,立在身旁。

  強自按下心底翻滾的思緒,望著立在對麵的鳳林沉聲道,“鳳林,想跟談什麽?”
  遠隔十數丈,鳳林肅然道,“文夢,究竟是不是殺吾子元曦?”

  冷笑道,“當然不是。”

  “可曾指使青狂殺先帝?”

  再冷笑,“不曾指使任何人,又憑什麽是青狂殺翊玄霄?”

  鳳林怒道,“休得無禮!青狂是當時唯在場之人,跟大風神君乃是吾子死前在場之人。仙界兩任仙君,吾父吾子之逝都跟昆侖有關,文夢,卻有何話?”

  還是冷笑,“兩次都有魔界之物出沒,為何不去問問魔界?”

  “自然不肯跟們走,那便將青狂交出來,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仙界跟昆侖向來沒什麽交情,憑什麽要將青狂哥哥交給去問?”
  回輪到鳳林冷笑,那個笑陰惻惻的,“想不想要回那隻白虎?”

  正待答話,大風卻步搶在前麵大喝道,“仙界沒好東西,打開那麵鬼旗,要先看看是誰!”

  鳳林並不答話,揮袖蚩尤旗便舒展開來,露出道白色的身影,白羽大約實是被束縛得難受,蚩尤旗乍放開,還像剛才被旗裹住般,四爪用力地向各處蹬去,張牙舞爪。
  四爪蹬在空中,白羽才發現已被扔在兩陣之間,翻身爬起來,便要向邊衝來。隻是那蚩尤旗霎時化成鎖鏈,將的四爪鎖住。白羽弓背舞爪,勁氣激射,卻依然掙脫不得,急著衝著們大叫。

  “娘娘,大風,仙君老頭咬不死啊……他不是人,有個怪東西……”

  鳳林咬不死?怪東西?方怔著,胸口便是陣劇痛。低頭看時,卻隻能見到露在外頭的截白羽。

  仙陣,昆侖,鳳林,大風,白羽……所有的所有都變得模糊起來,隻剩下遠處那個持著彤弓的身影。,原來未來真的變,切又變回海鵠靖中的幕,漫仙將,枝古樸箭盡根而沒,大風立在的身邊,而遠遠地,那握著彤弓的人,雖是韓逸,也是飛揚。

  陰風驟起,是跟在仙宮大殿上那般的陰寒,冷得簌簌發抖。逸雲帶上傳來陣陣大力,數息間便段段碎去,腥臭撲鼻。遠隔十數丈外,鳳林的笑容陰冷,猙獰。

  蓬然火起,圈紫魄閃著金光將圍起來,將陰寒推在數尺之外。被火光暖,緩過些許勁來,卻見大風正將抱在懷中,大聲地喚著。喚什麽,卻怎也聽不真切,滿眼都是遠處那個身影。名子站在他身後,祭出粒明珠來擋住四麵撲擊的兵刃,幾乎是同時,從韓逸手中也飛出兩件物事來,帶著些尖厲的鳴叫撲向鳳林,漫金光若流火般聚於那處,將鳳林燒個幹幹淨淨。
  金光實在太過明亮,努力地想睜眼看清韓逸,可他的身影卻越來越模糊。隱約中,他回身抱那子,便如同大風般地抱著。,是小雨受傷吧?小雨替他擋鳳林的人早就設好的伏擊……不錯,大風得對,鳳林怎麽可能相信韓逸……鳳林要韓逸殺,卻也早想好要在他動手之後殺他……現在看來,韓逸不會有事,但願,但願小雨無恙吧……

  閉上眼睛,再不想看,也再不想話。隱隱約約地,似乎翻地覆,可那再與無關。

  飛揚,沒想到們起看到的東西,是真的。

  飛揚,死在手裏,很好。

  無咎的果然不錯,強極則辱,情深不壽。強要改變地命運,卻難逃其辱。太過愛,於是不壽。

  原來,當初和飛揚在海鵠靖裏看到的,還真是們的姻緣,隻不過,是們姻緣化為灰燼的時候。

  往事如夢如煙。

  記得第次遇到無咎時他的模樣,他是如何饒有興致地笑著看,那個溫和的笑容從此便鐫在心上,再不曾有分毫淺淡;

  記得那回師父逼進琅琊窟修行,被頭醜惡蠢笨的三足妖蜛給直逼到血池邊,隨著那道從而降的霹靂,無咎腳把那三頭妖蜛踢入血池,同時將摟入懷中,於是第次發現,原來世上真有種懷抱竟能如此安全,如此溫暖,如此地讓沉醉,不想出來;
  記得第次去無咎的洞府;
  記得第次跟無咎去人間界;
  記得第次擠進無咎的被中;
  記得那第次的談婚論嫁,雲白姐姐開玩笑,問要不要將來嫁給無咎,傻傻地不知道如何回答,卻見無咎笑著將抱起來,望著的眼睛道,“夢兒,隻要願意,無咎就等。”

  然後他真的等到長大的那。
  記得是如何在人間界裏醒來,如何在人間界裏將的第次給飛揚,從此努力地要忘無咎好好地愛那個凡間的夫君。
  記得飛揚是如何喚醒無咎,記得無咎是如何向娘娘求親,記得……
  記得無咎是如何地離去。
  他,夢兒,們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可他卻從此離開,再不曾回來。
  是的,相信韓逸,相信他愛,相信他殺,卻是為救。

  可是,韓逸真的是無咎嗎?
  愛的,究竟是無咎,還是情竇初開時那種拚盡全力去愛個人的感覺?再或者,世上其實並沒有愛,隻有世間萬物對愛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的執著。執著於愛,執著於被愛,執著於愛與被愛的那個人。
  夢醒時,往事如煙般,終於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很好,飛揚,死在的箭下真的很好。
  從此,所有的所有,都不用再記得。
  心底下有什麽東西如被那箭貫穿的心般,碎去,徹徹底底地,碎得再沒有什麽念想。
  終於再不去用被大風送入體內的那些仙靈之氣護住心脈識海,神思頓時迷蒙起來,地再無半分顏色。

  ,下世,蒼啊,下世讓變成枝狗尾巴草吧,長在水邊,風來便搖搖,無風之時便呆呆立著,任它世間花謝花飛,任它世間悲歡離合,任它世間落紅有意流水無情,隻要自己個人,從此在地間靜靜地生滅輪回,再不要任何瓜葛,任何情愫。

  不要愛上任何人,也不要再被任何人愛。
  如果,如果有來世……無咎,讓們從此放手,兩兩相忘。



第六十四章 涅磐生死等空花
  恍若隔世。

從最深的夢中醒來,如在最深最黑的海底沉睡千年後才終於浮出水麵。
  睜眼,再閉眼,再睜眼,貪婪地直視著窗外那輪旭日,仿佛能看到金烏在日輪中飛舞。陽光如此燦爛,窗外鳥語花香,而曾以為從此再也回不來……就算不是回到人間。

  坐起來,冰絲的錦緞滑落,胸前片潔白。
記得曾被素矰射中心口,為何此刻胸前沒有傷痕?

  四下張望,的確在自己家裏,無咎的榻上。對麵牆上,韓逸手繪的那幅繡像仍然掛在窗旁,畫裏的子垂著頭低低吹笛,便仿佛倚著窗外春光般,而角落裏,依然是那麵大鏡,隻能照得出前世今生的種種過往,卻偏偏永遠照不出本相。

  難道真是場夢嗎?依稀記得曾經在大風的青邱之澤也做過場夢,夢醒時無痕跡,而夢裏的切,更無可追尋。

  試著下榻立起來,仙靈之氣雖然並無不暢,卻相當微弱。

  沒有傷過,不該如此昏睡,若真是那般地傷過,卻隻怕早已變成枝狗尾巴草。
  那麽,究竟是怎麽回事?

  怔許久,方才幻出套衣衫,推開房門走出去。迎麵卻是大風,他默默在站在門外,不知等多久。

  “,大風。怎的不進去?”

  “貓兒,沒穿衣裳。”

  啞然失笑,個人啊,多半是進去之後被嚇出來的。

  望著,大風那張向來隻會冷傲狂笑的臉上,漸漸浮出個溫暖的笑容,他張開手臂擁下,“貓兒,沒事就好。”

  “所以,的確死過?”

  大風的神情很是有些奇怪,聳聳肩答道,“死過?沒有。韓逸那箭射得很準,取的是心窩卻偏偏在心脈旁支上,所以,傷得不算太重,至少死不。更何況,他將箭裏的金烏魂取走。”

  聽到韓逸的名字,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激動,或是……難過?

  “後來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韓逸嗎?”

  “不,鳳林被金烏魂射中吧?鬣祺呢?”

  “鬣祺被佛器收,是孟婆給韓逸的隻茶杯。”大風看著,緩緩地道,“韓逸離開昆侖之後去鬼界,因為孟婆是們所知道的唯與佛宗有關之人。對付魔界的鬼東西,的確,佛宗光頭們比較有辦法。”


  沉默著,不知道該什麽,半才道,“其他的人可好?”

  “很好。華惟是現任仙君。青狂和翊玄霄去人間界,讓們永遠別去找他們。”
  “韓逸呢?他不曾受傷吧?”

  大風看著,卻還是上回那種憐憫的神色,良久才答道,“他在昆侖宮,還沒有醒。”

  沒有想到的是,在昆侖宮照看韓逸的,是重寧。

  站在門外,默默地望著重寧拿著砵草藥往他胸前塗抹,塗完之後用熟練地施道治愈訣,再用幹淨的白絹給纏起來。


  換完藥之後重寧也不急著離去,用隻玉瓶裏的水滴數滴在韓逸的唇上,然後,怔怔地看著。
  

  走過去,從他手裏接過玉瓶,看看,“萬年石乳?哪裏來的?”

  重寧神情複雜地立起來,向施禮,“娘親。回娘親,是四爺爺給的。”
  歎口氣,“寧兒,為何要來照看師尊?”

  “師尊以前教過寧兒讀書,書裏,有事弟子服其勞。”

  “,好。……”般的重寧難道是像無咎小時候的樣子嗎?實在無法想像,隻能柔聲道,“好,寧兒,娘來照看師尊,去吧。”

  重寧低下頭,向施禮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直搖頭,仙君家大約隻能教出樣的孩子?簡直要懷疑他便真是元曦的兒子,而不是無咎跟的孩兒。歎口氣,將玉瓶收入袖中,卻見重寧從殿外奔進來,滿目含淚地拉著的袖子喚道,“娘!”

  略略地吃驚,“寧兒,有什麽事?”

  “娘,師尊是為救才受傷的對不對?”

  看看韓逸,哪裏是為救才受傷,傷根本就是的傷。頭,“不錯。”
  重寧的眼淚終於流下來,語聲哽咽,“娘,師尊喜歡,是不是?”

  怔怔,笑著替他擦去眼淚,“是,寧兒,在想什麽?”

  “娘,是不是爹爹隻喜歡楚妃,不喜歡?”

  知道孩子在想什麽,淡淡地笑道,“寧兒,是長大麽?是的,元曦並不喜歡,也不喜歡他。”

  重寧像是鼓足勇氣,方才再度開口,“娘,嫁給師尊吧,……會叫他爹爹的。”
  罷,重寧也不等回答,漲紅臉急匆匆地向施禮,逃也似地出殿去。
  驚訝地望著那個十二歲小孩的背影,漸漸地微笑起來。

  果然,他確是跟無咎的孩兒。

  走過去坐在榻旁,仔仔細細地看著昏睡的韓逸。他不像無咎,從不曾見過無咎有如此蒼白的時候,也不曾見過飛揚的昏睡如此坦然,就像再無遺憾。

  盤坐在他身旁,拉起他的手來將仙靈之氣送進去。以前不知道,但後來看過帝都鼎上的記載才知道,雙修的仙侶之間既可以分擔痛苦,也可以獨自承受。所以,韓逸將的傷全都承受過去,而無恙。

  “夢兒……”

  怔怔,韓逸不知何時醒轉過來,雙眼睛望定,眼裏除慣常的關切之外,還有絲忐忑。

  笑笑,“韓逸,沒事,還好?”

  “很好。”

  很好?搖搖頭,笑道,“樣還能叫很好?跟回家好不好?”

  韓逸的眼神中生出絲猶豫,他仔他細細地察看著的神色,方才答道,“夢兒,不怪嗎?”


  “為什麽要怪?”

  “沒有什麽想問?”

  低下頭想想,坦然道,“沒有。韓逸,若是想留在裏也無妨,每日過來陪便是。”
  韓逸沉默著,也便由得他沉默,過好久,他才開口道,“夢兒,為什麽不問小雨的事情?”


  小雨的事情?

  ,師父韓逸跟小雨完婚,然後,在意識模糊前,曾看到小雨似乎是受傷,韓逸回過身去抱,便如……便如大風抱著般。

  奇怪,為什麽當時那般傷痛,現在卻沒有絲感覺?

  “,是的,韓逸,小雨是不是受傷?,可還好?”

  韓逸的眼神越來越複雜,複雜得看不懂,“小雨死。將的魂魄直送到奈河橋上,在孟婆那裏,陪著喝下孟婆茶,方才離開。”

  淡然道,“孟婆怎麽?”

  “孟婆道,因便有果,小雨欠們的,算是還完,從此和們再無瓜葛。”
  

  怔怔地看著韓逸,因便有果,因果還完便從此再無瓜葛。所以,小雨下世可以做枝狗尾巴草麽?從此不種因,於是便再無果。

  那跟無咎呢?

  因為無咎上世愛至深,於是世便應該愛他至深,等因果卻,們下世也同樣地再無瓜葛。於是,那時便可以去做枝狗尾巴草罷?沒有心,沒有情感,同著地的脈動而起伏,隨著四季的交替而生滅。生而起,不過是地之物化,滅而伏,不過是複本歸根。

  韓逸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為什麽不問們成親的事情?”
  的眼前依舊是枝狗尾巴草,在林邊倚山臨水地生著,風來便搖搖,風不來,便立著。
  

  “夢兒?”

  韓逸不知喚多少聲,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住,韓逸,走神,什麽?”


  他看著,眼裏浮出重重痛楚,然後坐起來將摟入懷中,在耳邊低低地道,“夢兒,是在生的氣?氣跟成親?”

  很是擔心地伸手將他扶住,笑道,“哪裏有生什麽氣?韓逸,別傻想,看,咱們回家去好不好?重寧多半是找英招要的仙藥,不過,仙藥還是讓煉下的好,回家去,大約會好得快些。好不好?”

  韓逸抓著的手不肯放開,他盯緊的眼睛道,“夢兒,真的不生氣?是因為真的相信,還是……”那眼裏的痛楚越來越濃,“還是,不再在乎?”

  怔怔,真的相信韓逸。相信他隻愛,也相信他不會真的要殺,所以,真的不生氣。也許,隻是有些傷心吧?很久很久以前,恍若上世的時候,聽大風聽師父起時,有那麽些些的傷心。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現在的確再不傷心。些些的,都沒有。
  也許,韓逸得對,是不在乎吧?愛過,痛過,還有什麽可以留下?情深不壽,於是最好無情。可韓逸還是在乎的,至少愛過他,至少,的孩兒願意喚他作爹爹。
  坦然道,“真的相信,韓逸,也在乎。”

  韓逸望著,眼神漸漸清澈起來,不知是將那些痛楚藏到哪裏。他頭,簡簡單單地道,“好。”



第六十五章 一枝狗尾巴草
  韓逸其實很倔,跟他商量好多次,要跟他起分擔那道心脈上的傷,最後都敗下陣來,就連大風取笑他他是打定主意要賴在榻上好讓照料,他都口承認。所以,他傷養很久,足足要七七四十九日,傷口方才收好。

  自然是陪著他,白日裏采些仙藥來和成藥,除去白絹,地塗到他的傷口上,夜裏便躺在他身旁,握他的手沉睡,任仙靈之氣在們之間流轉,刻不停地修補那受傷的心脈。
  很奇怪,按當年無咎去時便已經到無夢的境界,可依然會因為想起無咎而痛苦。現在,已經完全地平靜下來,再也不覺得情愛東西有何傷人時,卻開始屢屢地做起夢來。
  夢裏,有時候是棵參的大樹,有時候卻是根小小的青草,很多時候,真的便是小小的狗尾巴草,連上的飛鳥都不會落下來看下。

  於是,些夢從來都是淡淡的,日升日落,月圓月缺,樹,或是草,便像是會亙古不變般地,立著,直到醒來時,都是那種淡然的感覺。

  沒有驚喜,沒有悲哀,隻有平靜,隻有融入地脈動的那種安寧。

  韓逸很沉默,隻日日夜夜地修煉。不修煉的時候,便用他那雙清澈的目光看,看和藥煉丹,看煮酒烹茶,看望著窗外的那些仙草發怔。有時候,便是在夢中醒來時,還能見到他在看,隻有在那種時候,他的眼神裏才滿是痛楚,來不及掩藏。

  傷好之後的韓逸更加沉默,有時候都不曾對過句話。很偶而的,的狗尾巴草夢會被他輕輕的撫摸驚擾,迷迷糊糊地將頭藏入他懷中去,時他才會摟緊深深地親吻,卻總是在真正清醒過來之前放開,讓分不清那般的他是夢中的虛幻還是真實。

  知道他愛,可是沒有辦法,隻能對他好,卻再也不可能像愛無咎那般地愛他。大風道韓逸那箭射得很準,隻傷心脈的旁支,不曾正中心口。可是,為什麽覺得自己像是已經沒心般?從此再也不會愛,也不會痛。

  所以,雖然心痛韓逸,卻也隻能由得他痛。

  也許,痛極,痛過,便是樣子,從此再也不會痛。

  既然韓逸已然無恙,便再開始煉那消磨性子的不死藥。

  以前覺得不死藥煉起來很是煩人,現在卻開始沉迷其中,遍遍地將那些仙藥煉去雜質,變成精純的仙靈之氣,再依地陰陽五行地配起來。次次地,陰極而陽生,陽極而陰生,如輪回般,再驚心動魄,最後都不過歸於寂靜。

  還有數十日不死藥便要開始蘊丹的時候,出件大事。

  大囍事。

  
昆侖虛被那酷愛山花藤蔓的山鬼姐姐弄得繁花似錦,滿山秀色燦若煙霞,連瑤泉都被浸成花溪。而九重更是張燈結彩,織去河裏洗出漫的華彩,鸞鳳仙鶴盤旋飛舞,祥雲重重。
  看來,海鵠靖真是不曾謊,當看著雲白姐姐跟師父終於以仙帝仙後之儀成親時,除歡喜,還是歡喜。雲白跟和軒昂哥哥最親,於是們倆將姐姐用辛夷和芝桂造的車用青玉琉璃裝得清麗雅致,再直將送到仙界。

  師父跟姐姐整整相戀八百年,今日終於成正果。從不曾見師父如此瀟灑倜儻,即便是那用八荒雲霞染就的七彩禮袍也壓不過他麵上神采,看著師父為姐姐戴上鳳冠係以霞披,再攜的手步上九重上的封神台。

  虛空淨光華流轉,羲和執金烏,姮娥捧玉蟾,日月同輝,普同慶。

  於是,日竟醉。

  是真正的醉,不是在大風的青邱之澤喝青桐子倚著忘憂草那般的迷醉,也不是無咎走後幾乎用盡他所有的藏酒都不能麻醉自己的幻想,是真的醉。

  回家時,什麽都記不清楚,隱隱約約地記得跟兔子拚酒,灌倒隻兔子,地上卻躺下三隻,似乎久違的眾師兄弟去師父府裏偷來他最好的上品仙酒,大師兄許是對上次大殿相見之事頗為愧疚,陪喝不知多少壇,直到他連金吾都拿不起來為止。好像還跟大風喝過,跟青狂喝過,跟師父仙君的眾仙將、仙庭百官喝過……,還有師老頭,真的扯他幾根胡子,卻實在不記得是為什麽緣由……

  最後記得的,是韓逸抱回家,而則摟他的脖頸,路都在笑。

  日晚間,終於做個不同的夢。

  再不平淡,而是熾烈,如欲火,熊熊燃燒。

  無咎赤著身子擁,而則流著淚撫摸他,親吻著能觸到的他身上每寸肌膚,將自己赤
祼的身子緊緊地貼在他身上,低低地夜的話。

  然後不知為什麽,無咎不見,還是那枝狗尾巴草,在峰頂上,山風雨露下,不知寂寞地搖。

  次日醒來時,惆悵好久。難道,即便無咎還在,也再不能愛他麽?
  無咎的,情不知其所起,往而深。情至深處,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於是,他雖然離開卻又再回來找,可是的深情呢?

  自覺無顏。無顏以對韓逸,無顏以對無咎。

  好在醒來進韓逸並不在身邊,不然真不知道該如何去笑著麵對他。再接下來的數十日都沒有看到他,隻收到他封短箋,他到人間界去,要不必掛念。

  韓逸不在身邊,還真是有些掛念,很想下去陪陪他,可實在害怕麵對他的眼神。若是真再不能去愛他,又能對他些什麽?

  隻能日日修煉,煉那不死藥。哪知不死藥真到凝丹之時,卻遇到件大麻煩。
  可以將帝都鼎翻轉如意,平靜地讓仙藥裏的仙靈之氣若凡人曆輪回般生滅,有無相生地漸漸宏大,可是,自然之力在帝都鼎裏越蘊越強大,卻怎也不能讓不死藥凝成最後的丹藥。
  百思不得其解。

  帝都鼎號稱奪地之造化,在看來,它本身其實便是重地。煉丹,便是依造地設的格局,將種種仙藥之力揉和而成。隻有不死藥特殊,各種仙藥都是煉製之後便棄掉不用,隻留仙靈之氣和種種靈性,最後帝都鼎裏剩下的,都是無形之物,如仙靈之氣,地自然之力。
  知道,不死藥的丹成便如凡人曆仙劫以仙靈之氣生出仙體,可是,仙劫那是地造化,帝都鼎,要如何才能無中生有?

  是什麽,讓精純虛無的自然之力生出萬物?


  正躊躇不解時,韓逸回來。

  他身白衣地從屋外走進來,兩袖清風,豐神俊朗,時間竟然有些恍惚,低低地喚,“無咎?”


  話出口便知道叫錯,很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哪知道他卻淡然答道,“夢兒,是醒來之後第次喚做無咎。”

  登時愣住,的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便隻喚他做韓逸,大約,便是從醒來之後?,不,是從師父告訴他跟小雨完婚之後吧?直糾纏於韓逸是不是無咎,原來,的心底早已有答案。

  韓逸接著下去,麵上雖然淡然,語調裏卻是傷痛,“試過,夢兒,即便幻作無咎來擁著,依然對的心好痛,痛到隻想去做枝狗尾巴草,風來才搖搖,於是,從此世上深情再與無關。”

  怔怔地看他,方要開口解釋,卻被他打斷,“夢兒,真想做枝狗尾巴草?”
  很想搖頭,但最後,頭卻似乎不受控製般,輕輕地。

  “好。去找孟婆,他答應,讓曆世輪回去做枝狗尾巴草。也幫找好地方,想必,會願意被種在少昊的極峰上,那處不但仙氣充盈,而且,也算是喜歡的地方。”
  韓逸罷,隻靜靜地等回答,卻無言以對。

  真的可以去做枝草時,發現自己竟然還有無數牽絆,有帝都鼎裏的不死藥,有昆侖宮裏的重寧,還有……麵前個俊朗的子,真的舍得他麽?

  韓逸像是看出的心思般,“若是不曾想錯,即便死守在裏也煉不出不死藥來。走吧,夢兒,既然真是累,那便去做枝草吧。生滅無涯,相信終有想通的時候。”

  是株小草。

  不知是什麽時候,也不知是什麽機緣,會落到裏長起來。

  裏是座極高的山峰,卻正好長在麵半凹進去的石壁前方,常常的,便會有若濃霧般的仙氣籠過來,讓開心地將每枝每葉都浸入那種潤澤之中,然後,根便能向下伸得更深些,更遠些。

  在極頂之上,幾乎不曾見過任何凡人,隻是很偶而的,會有些美麗的大鳥飛過,卻從來沒有誰肯停下來陪片刻,也曾經,有過些野狐獐麂之類的,許是活得長有些成精的意思,爬上絕頂來找仙藥,卻每次都對不屑顧,吃那些會開花會結果的。

  ,是枝很沒有出息的草,枝狗尾巴草,卻偏偏喜歡安安靜靜地立在極頂之上,日日夜夜地看著日升月落,看著春去秋來,看著鬥轉星移。

  平靜。安寧。

  隨著地脈動而起伏,隨著季節更替而枯榮。

  不過,雖然隻是枝狗尾巴草,也有的秘密。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曾經有個仙人來過山頂。曾經遠遠地看到過際有仙人騎鶴飛過,但離仙人麽近,卻是第次。

  他是個很好看的仙人。不知道仙人應當是什麽樣子,隻知道他的身白衣,比冬日飄落的最幹淨的雪花還要白,他的眼眸清澈明淨,比最明淨的青還要悠遠,而他的笑容,是從不曾見到過的,最溫暖最美好的東西。

  他在麵前立好久,連眼都不曾去看過那些向他揮著花舞著果的奇花異草,隻默默地看,看好久。離去之前,不知是何緣由,他將枚晶瑩的玉珠埋在根下的土裏。
  從此,所有的願望,便是將的根長到那裏,去觸下那枚玉珠。

  過很多很多年,春去秋來,夏榮冬枯,些年來,日複日地,將所有的仙靈之氣都蘊在根上,向下伸去。

  終於,有,的根觸到那枚玉珠,然後,輕輕地將那珠子擁著,撫個遍。
  那是種好熟悉的感覺,便如……實在不知道那種感覺如同什麽,是枝長在大山極峰上的狗尾巴草,本來什麽都不懂,也不可能會懂得什麽。

  隻是,就在觸到玉珠的夜裏,從來不做夢的卻做個奇怪的夢。



第六十六章 雷澤丹木,朏朏
  很奇怪地,夢見片幾乎看不到過的荒原。沒有水,荒涼得見不到綠色,不用土,連石頭都被烈日曬得滿是裂縫。
  不止如此,裏的空中還總是雷電,荒原的正中是座土石山,大約是雷神住在那裏,出入時總有黑雲相伴,雷電相隨,常常個霹靂擊下去,地上便多道裂縫,再堅硬的石頭都會化作齏粉。

  但是在如此荒涼的地方,卻有株細細長長的枯黃小苗,在片砂礫間掙紮,孱弱無力。
  即便是在夢中,依然能覺出那小苗的無助,可是,在片荒原裏,連鳥都很少會飛過,更不用會有人來幫他。

  過很久,隻夔不知為什麽路過裏,跳到小苗跟前看看,歎口氣,“雷澤哪是發芽的地方?唉,”他搖搖頭,自顧自地跳走,“活不長啊……”

  又過很久,有隻精衛飛過,落下來看看苗,也歎口氣飛走,“誰在裏種的丹木,怎麽能種在裏?”

  甚至連猼施跑過時都不肯吃它,隻是用背上長的四隻眼睛居高臨下地打量番,便四蹄如飛地跑,“太小,不夠塞牙縫……太黃,估計也沒什麽好吃……”

  雷澤本來便沒有多少生靈居住,而路過的也都不曾幫過那株樹苗,於是,也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日日夜夜地虛弱下去,卻無力可施。

  知道是場夢,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卻隱隱地痛。隻是,心……心是什麽?們狗尾巴草是沒有心的。

  那麽,究竟是什麽在痛?在睡著的時候,終於來隻兔子吃草來麽?

  在夢裏,靜靜地守著那株小苗,直到有來隻奇怪的生靈。看上去像是狸貓,卻通體雪白,還有條蓬鬆的白色大尾巴,優雅而輕盈地在身後飛舞。開開心心地追著隻鸞鳥,不留神已經跑進雷澤。

  看到小苗,先是大大地吃驚,笑嘻嘻圍著他轉好幾圈才道,“喂,是丹木麽?”
  小苗低低地答道,“嗯。”

  “,太好,很喜歡吃丹果的呀。以前怎麽沒有在雷澤見到?不錯不錯,快長罷,以後再來的時候就不用跑老遠去找吃的,直接吃丹果。”

  “給澆水,替鬆土,五百年之後,定能給丹果。”

  那隻小狸般的生靈想想,“唔,五百年之後,丹果多麽?”

  “多……很多很多……樹的丹果,都給……”

  “好吧,言為定。”那小狸般的生靈完便跑。

  以為那隻小狸會很快回來,哪知道,去便是好多年,若不是有回雷神出入時帶回片雨雲,想,那株小苗早就已經徹底被羲和烤成幹樹枝。


  就在以為那隻小狸再也不可能回來的時候,哪想到,有真的回來,幾道長長的血痕在白色的毛皮上麵,觸目驚心。吐出隻玉甁,然後將裏麵的水全部澆在小苗的根上。
  跟著,便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株小苗在瞬間長成棵樹。

  他片片地伸展開葉子,低低地向那隻小狸道謝,“其實隻要普通的水就好,不定要仙泉的。”

  那隻小狸開心地坐到丹木的樹蔭下,細細地將已經被血凝成團的毛皮舔開,時不時地,痛得哆嗦。

  聽丹木般,滿不在乎地嘻嘻笑,“問過好多仙樹,他們都朝陽之穀水神吳的清泠泉最好,隻要喝整瓶,從此便能長出很深很深的根,再也不用喝凡間的水。丹木啊,可沒辦法三兩頭地來雷澤給澆水,隻好找找種勞永逸的法子。”

  罷,立起來,回身查看那些傷痕,還搖搖尾巴,看著依舊飄逸的長尾,滿意地頭。

  小樹遲疑著,有些擔心地問,“……些是什麽?”

  “傷。去朝陽之穀的時候,計蒙正好也在那裏,連吳都同意給清泠之淵的清泠泉,計蒙卻非要難為,那就隻好打羅。”遠遠地,看那小狸的傷還不輕,卻笑得很輕鬆,“其實不喜歡打架的,也打不過幾個人。大多數的人都喜歡,因為跟在起他們都會覺得很輕鬆,很開心。計蒙非要打,隻好讓吳難過,所以,後來他出手叫停,才沒有吃大虧。”
  小樹沉默著,像是不知道應該什麽,半才道,“該怎麽謝謝?”
  那隻小狸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舔嘴唇,歪著頭想半才跳起來笑道,“給丹果!好多好多丹果!唔,要不,看好像也沒人管,就做的樹吧?”

  笑嘻嘻地望著那丹木,沒想到,丹木卻認認真真地回答道,“好。是的丹木。呢?是什麽?”


  那小狸愣下,然後哈哈大笑,“真的呀?哈哈,終於有什麽是個人的!不錯!是什麽啊,嗬嗬,是隻朏朏啊(朏,音fei)。開心的朏朏,忘憂的朏朏,所以,有很多人喜歡跟在起。唔,既然做的丹木,好吧,那就做的朏朏好,跟在起,定不會難過的。”


  邊著,邊胡亂地用爪子在地上東刨西刨,弄得塵土飛揚。

  丹木很是有些好奇地替遠遠看著的問出來,“在做什麽,朏朏?”
  “鬆土呀,不是要讓替鬆土嗎?”

  朏朏抖抖身上的塵土,再舉起的白色爪子來看看,有生氣地哼聲,“雷澤不好玩,好髒,老是弄髒的毛!”

  拍拍爪子,然後去丹木樹身上親昵地蹭幾蹭,“要走,丹木。喜歡到處玩,不喜歡老是在個地方呆著。好可憐,隻能在麽個破地方,孤零零的,會常常來看的。對,們樹也可以修仙麽?以前見過塊成仙的石頭呢,成仙,他就可以到處跑,不用老是呆在處。唔,就麽著!幫成仙吧,成仙之後就可以陪著到處玩。”

  丹木沒話,默默地望著朏朏溜煙地跑掉,隻是在朏朏停下來向他揮舞著長尾時,搖搖他的樹冠。

  被金烏的溫暖光芒照好久,才漸漸醒來。望著雲霧繚繞的少昊大山,還在想著那片荒涼的雷澤和雷澤裏那株孤單的丹木。

  猜他並不明白什麽叫做成仙,就是,棵在極頂之上活不知多少年的狗尾巴草,也隻有次機會見到仙人。不知為什麽,想到那默默望許久的仙人,心裏便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他已經那麽看很久很久。


  有生以來第次,開始覺得自己不樣。不樣在哪裏,不清楚。

  第二個夢在第二夜如約而至。

  還是雷澤。還是那棵丹木,但他卻真的再不孤單。

  那隻美麗的朏朏常常地來看他,每次來,都帶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往那丹木的根上招呼。
  有些東西從未聽過,什麽驕蟲神的蜜,休與山的石髓,窮桑樹的果子,想來,夢裏有雷神,有什麽吳計逢,隻怕丹木和朏朏,還有所有的故事,都是那玉珠在上古時候的記憶。

  大多數的東西都是很有趣很有用的東西,眼看著丹木越來越有神采,在荒涼的雷澤上便像是最美的道風景。

  但朏朏有次帶來的東西卻讓枝小草看得渾身發抖,那是隻渾身長著長毛的死獸,虎般的大小和形狀,臉長得像人,卻有長長的豬嘴,難看極。死相也極其凶惡,長長的獠牙伸在口外,圓瞪雙眼,眼角流血。的5737034557ef5b8c02c0e46513b98f90
  看著那朏朏毫不費勁地將龐然大物拖來,在離丹木樹好遠的地方停下,先是將那死獸的頭爪切掉扔得遠遠的,再大卸八塊,每塊都用隻美麗的泡泡裹住,浮在半空。弄好後,朏朏還特地跑出好遠去將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的,才像玩泡泡般輕盈地跑到丹木樹那裏去,將那八大塊的死獸埋在丹木樹四圍的土裏。

  聽得丹木在問,“是什麽?為什麽把它埋下去之後,土裏像是多好多東西?”
  朏朏眨眨大眼睛,得意洋洋地道,“那當然。,多什麽?”

  丹木沉默好久,知道,們草木的反應都很遲鈍,們不太懂什麽叫做想,所以,他大約真是用根去嚐下那東西。想起那東西,就發抖,猜,那恐怕是隻金屬性的神獸,才會讓怕成樣。

  果然,丹木開口道,“朏朏,那隻獸吃起來,很像……很像是鋒利的刀兵。”
  朏朏拍著爪子,嘻嘻笑,“聰明!!宮裏有棵壽麻,都快修成人形,還笨得要死,嘻嘻,的丹木就是不樣!對啊,是根木頭嘛,水生木,金克木,所以,吃帶金屬性的東西好,以後就可以不太怕刀劍。最討厭打架,以後修成仙陪出去玩的時候,打架,躲在懷裏,好不好?”

  丹木默默頭,過會兒再問,“殺死它的?有沒有受傷?”

  朏朏跳起來,在他的樹幹上親熱地蹭蹭以示無恙,“哪裏打得過西荒惡獸檮杌?嘻嘻,朏朏多聰明啊,看見窮奇在跟它打架,打三三夜才把它咬死,然後就跟那窮奇把它要過來。窮奇隻要它的內丹,卻偏不想要它的內丹,不然,變得跟它樣凶,怎麽辦?”
  “他們為什麽要給東西?”

  朏朏笑笑,神色裏似乎有些憂鬱,不過很快地,那憂鬱就變成滿不在乎。跳上丹木特意伸下來的根樹枝,在心形的樹葉間蜷起來,將長尾蓋在身上,隻露出隻油亮的小鼻子,“是朏朏啊,世上很多人都喜歡的。好好,檮杌號稱銅皮鐵骨,弄成幾塊還真不容易,累,丹木,不許話啦,要睡覺。”

  本以為他們便可以般地快活下去,直到丹木真的修成仙,然後兩人就可以在四海八荒間四處玩耍,哪知道,世上的事,原來,難以逆料。

  朏朏來得越來越少,而最初見到的那般開心快樂的神情也越來越少,更多的,是滿不在乎。也許,是裝出來的不在乎?

  不知過多久,丹木終於結果,有意思的是,隻結三枚,他等好久,小心翼翼地將丹果藏在葉下,誰要都不給。看到夔來找它要丹果,他沒給,精衛來找它要丹果,他也沒給,猼施、青鸞、畢方、鱓……,他誰都不給,被逼急,他就他是朏朏種的丹木,丹果全是朏朏的。
  奇怪的是,不知為什麽,那些神獸聽朏朏,都現出些古怪神色,然後便不再勉強丹木。
  難道,那般可愛調皮的朏朏,居然是很凶猛可怕的神獸麽?

  好多以後,朏朏才來,興高采烈地丹木樹冠裏上躥下跳,把那三枚丹果都找出來。甚至看著從顆丹果旁邊來來回回地躥過好幾次,就偏不肯看那丹果眼。
  於是,足足玩,才在落日的餘輝中,坐在丹木的樹枝間,大尾巴隨著晚風搖啊搖的,開開心心地把那三枚丹果吃下去。

  不就是三顆丹果麽?想不明白,怎麽能開心成那個樣子?

  夜,如舊在丹木的叢叢密葉裏睡,大尾巴垂著,在枝葉間輕輕地搖。
  知道,每回朏朏來的時候,丹木都不曾睡覺,他用那些心形的樹葉圍著,晚風吹,葉便微微晃動,如溫柔撫摸。


  羲和剛剛動身的時候,名仙人從而降,出手,便削去丹木的半邊樹冠,露出正在葉間熟睡的朏朏。

  朏朏漠無表情地站起來,長尾傲然挺立,若不羈的靈魂。

  “朏朏,該動身去神界,君上已經等日。”




第六十七章 雷澤丹木,塗山九尾狐
  本以為朏朏會勃然大怒,或是桀驁不馴地跟他打架,可是,出乎所料,隻是默默地去丹木樹下蹭好久,連句告別的話都沒有,還是跟著那仙人走。
  個夢讓在醒來之後難過好久。
  神界在哪裏?隻聽過仙界,所立的處極頂已經很接近仙界,在看來,仙界的人很飄逸,當然,也很講排場。曾遠遠地看到過仙君出巡,單是祥雲便遮去半邊的空。
  知道去仙界是可以回人間的,至少,便曾經有仙人來過裏。那麽,去神界的朏朏還能不能回來看丹木?
  還是,悲傷地想,丹木和他的朏朏便從此各方,永無相見之期?
  好幾,都不曾再度入夢,隻能暗自禱告,丹木啊,好好修煉,修煉好,才能去神界找的朏朏。
  傻得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玉珠講的明明是上古時的故事。此刻的禱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用,都麽久過去,丹木應該已經成仙吧?跟他的朏朏快樂地在起吧?
  終於等到玉珠第三次在夢裏給講故事的時候,徑直便奔去看丹木,不知那玉珠是如何做到的,在些夢裏,並不是草,像是風,無形無質,卻行動自如,也許,便是終於修煉有成,有魂魄?

  可是丹木很不好。
  少半樹冠的丹木詭異地立在荒漠般的雷澤裏,有些樹枝已然焦枯,有些還殘著些許的青色。幾乎聽不見樹汁在他的脈管裏奔騰的聲音,而曾經,當他望著朏朏,撫著朏朏時,那樹汁奔騰的聲音便如長江大河般地響亮,歡快。
  憐惜地撫著他的樹皮,跟他輕輕地話,他卻根本聽不見。
  隻能隱隱地覺察,他很迷茫,而且絕望。

  有晚間,寂靜的地間又響過轟然雷聲,是雷神駕著戰車回他的轄山。細細的雨絲隨著雷聲灑幾滴,卻在丹木的枝幹間殘著,絲毫滲不進,最後被酷熱蒸去。
  丹木已經不想喝水,隻是遲鈍地立在地之間。
  們誰也不曾想到,就在夜裏,朏朏竟然回來。

  開始根本沒認出來那是朏朏。
  那如雪般潔白的毛皮上現下盡是焦黑,美麗蓬鬆總是開心地晃來晃去的大尾巴也不見,瘦瘦小小地,步履蹣跚地走到丹木下麵,趴下,努力地去蹭著丹木的樹幹,卻蹭到身上的重重焦痕,疼得渾身顫抖。
  丹木如同傻般,半才伸下根枝條,小心翼翼地輕撫著的身子。
  而那曾經那麽在乎的美麗的朏朏卻在笑,笑得想落淚,“丹木,回來呢。”
  丹木的葉子叢叢地飄落下來,便如同在落淚,痛哭。

  “朏朏,是誰傷?”

  朏朏的聲音很微弱,“沒有人傷,雷神上神界去的時候,藏在他的戰車裏逃下界來的。但是好笨,雷神車上好多雷電,的修為扛不住……早知道……早知道以前就不要總是用歡惑招,踏踏實實地修煉多好?”

  朏朏掙紮著立起來,想如以前般躍上丹木的枝頭,卻始終立不起來,用盡最後的分力氣後,趴在丹木的樹下,微微地笑。那個笑容是生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

  “喜歡,丹木。喜歡是個人的丹木,也願意作個人的朏朏。不喜歡做別人的寵物,哪怕那個別人是神,哪怕那個神強大到下神獸仙人聽到他的名字都會發抖……”
  “丹木,猜,可能會死呢……要是死,不許難過。們朏朏是讓人無憂無慮的神獸,連那麽強大的君上都,是普下最美麗的朏朏,陪著,卻偏要難過,那該多丟臉啊……”

  朏朏連再在丹木樹幹上蹭蹭的力氣都沒有,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輕輕地舔舔麵前那枝伸得低低的樹枝,微微地笑著,閉上眼睛。

  那夜,丹木棵被雷澤周圍的生靈譽為從不落葉的神樹,夜之間落完所有心形的樹葉,如青色的雪片般,覆樹下方圓三丈。

  那些沒有葉的幹枯的樹枝,在荒涼的雷澤裏,每根,每枝,都仿佛戳向蒼穹的劍戟,悲痛,而憤慨。

  夢裏,之後的許許多多年,便如戀棧不去的風,在雷澤遊蕩,在丹木的周身撫摸。
  他還活著,隻是心卻隨著他的朏朏,死。

  不知過多久,丹木重新又長出樹的繁葉,雷澤開始有更多的綠色,更多的生靈,幾乎每個生靈都會願意到巨大的丹木底下來躲躲日頭,有時,也會跟丹木聊上幾句。
  他再沒有結過果,別人跟他話,他也多是沉默,頂多簡單地嗯幾聲。

  猜,像們般遲鈍的草木,單是喜歡便要曆經百年的歲月,而如此濃重的悲哀,隻怕他生都再也不可能拋得開。

  漫長的歲月裏,有,來隻小狐狸。

  小狐狸渾身長著火紅色的細毛,跑動的時候如閃爍的火焰。有著三條長尾,還調皮地用其中條尾巴舉著杆大大的蒲草,替自己擋著日頭。

  去丹木樹下,跟別的狸類神獸般,蹭蹭樹幹表示對雷澤巨木的尊敬,然後才找幾片葉子鋪在地上,趴下來,靜靜地休息。

  立在丹木旁邊,能清晰地聽到他的樹汁在樹幹裏奔騰。

  想,不止他,也幾乎要把當成朏朏。們有同樣美麗的皮毛,同樣優雅的身姿,同樣調皮的笑容,而且,還有著同樣蓬鬆的大尾巴。

  大約便是個原因,中午,小狐狸打盹的時候,丹木特意垂叢樹枝下去,替將烈日擋個幹淨。

  隻小狐狸多半出身名門望族,醒來之後很是客氣地向丹木道謝,之後才問道,“丹木樹,娘老是問不該問的問題,但真的很好奇啊,為什麽不結果?”

  丹木沉默著,沒有回答。

  小狐狸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尾巴道,“,果然又問不該問的問題嗎?唔,真是笨啊,對不起。不過,丹木樹,很喜歡吃丹果呢。現在人間界裏的丹果越來越少,總共也沒吃過幾回。唔,想想真是煩心。”

  直到小狐狸離開,丹木還是沒有回答。想,要是換,又能什麽?

  不過,有意思的是,小狐狸開始經常地來看丹木。

  大約是覺得丹木不結果是因為缺水,每回來,那隻小狐狸都會帶些各式各樣的水作禮物,再嘮叨上半。興高采烈地,丹木也就靜靜地聽。

  “丹木樹,來呀,唔,是娘給的帝台之漿,送給喝好不好?在個破地方,定是喝水喝少,才不結果的。”

  “丹木樹,又來,噓,悄悄地就告訴,若木那邊好像新來些神獸,娘讓去那裏看看,找些好吃的吃掉,樣才能攢夠修為長出第四條尾巴來呀。,個給,路過瑤泉的時候,向青鳥討的瑤泉水。們很好看,是隻很懂禮貌的小狐狸呢。”

  “丹木樹,回來,嗚嗚,笨死,好不容易抓兩隻狌狌,結果看那隻母狌狌拚命地要的小狌狌扔下逃跑,就吃不下去。結果,兩隻全放掉,的修為又沒指望。要命啊,回去娘又要揪的尾巴打屁股。唉,個給,從若木底下帶回來的湯泉,據種水裏有火,很熱,怕不怕火?”


  來得多,才知道,是隻小小的塗山九尾狐。

  們九尾狐能不能長出九條尾巴來,要看修為高低,修煉是很慢的,九尾狐族的傳統向來是用變化和蠱惑之道去誘殺別的神獸。不過,據,很笨,常常被自己誘來的神獸騙得稀裏糊塗的,最好隻好放掉他們。那三條尾巴,根本就是娘想盡各種辦法用無數的仙果仙丹才給弄出來的。

  老實,覺得隻糊裏糊塗的小狐狸很可愛。比見過的所有長九條美麗尾巴的九尾狐,都要可愛。


  依看,丹木修煉麽多年,根本已經快成仙,至少,在夢裏能看到他的魂魄,是名身形修長的少年,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覺出來他麵上的漠然和哀傷。

  很多年過去,小狐狸雖然沒吃過什麽神獸,但很有禮貌,也很可愛,常常會被人指,找到些仙草仙果之類,火紅的毛色漸漸淡去,最後變成白色,尾巴倒也漸漸地長到六條。於是便開始纏著丹木,要他陪去玩。

  “娘們九尾狐長出六尾之後就要找心上人呢,樣,到九尾的時候,有人身便可以出嫁。陪去找,好不好?”

  丹木沒話,被纏好久之後才道,“幻不出人形。”

  小狐狸毫不在乎,“不用幻出人形啊,有塊建木呢,分縷樹魂守著的身子,然後魂魄進建木裏來,們就可以起上路。”


  丹木猶豫很久,最後,在小狐狸長出第七條尾巴的時候,終於被纏得沒辦法,跟走。不知為什麽,跟不去,夢裏,便是孤單的等待,守著那棵隻剩下縷樹魂的丹木樹,靜靜地等。

  株慢性子的狗尾巴草,連做夢都是般漫長。

  夢醒來時,很是有些無端的惆悵。知道,再不是做夢前的那株狗尾巴草,有魂魄吧?有心,有夢,而且……有些悲哀地想,是不是跟朏朏和那隻小狐狸樣地,愛上那棵沉默的丹木?

  為什麽要愛他呢?因為他好看?因為他有本事?

  不,不知道。枝小小的野草,怎麽可能明白什麽叫愛?

  重新再回到夢裏時,等到他們回來。

  走的時候是小狐狸捧著建木塊,回來的時候,卻是名俊逸的少年,懷中抱著隻昏迷的八尾狐狸,那毛色已經變成略有些黯淡的銀白。

  他立在丹木樹前,將那隻狐狸放到伸下來的樹枝上,然後,便像是神跡般,根枝條伸出來,瞬間開花,花剛還香得撲鼻,轉眼間卻謝去,在茫然的目光中,迅速長成顆徑可方寸的丹果。丹果雖是不大,卻晶瑩剔透光華流轉,看上去便如九轉仙丹。
  少年將那丹果摘下,喂進狐狸口中,方才步踏入樹中。

  看著那道光華沿著狐狸的口向下滑去,最後在腹中,閃著微弱的光華。那光華在狐狸腹中閃整整夜,直到快明時才滅去。而在眼前的,再不是先前那隻狐狸,而是隻姿容絕色的九尾仙狐,披著銀白色的長毛,皎若月光。

  九尾狐睜開眼睛,輕盈地跳下地去,蹭蹭丹木的樹幹,柔聲道,“丹木哥哥,謝謝救。若不是,就隻能被那頭窫窳給搶回家去。”

  丹木低聲道,“不用謝。幾百年來給的東西不止麽仙靈之氣。”
  九尾狐搖搖頭,“不,丹木哥哥,謝的,是拚盡全力地帶從窫窳那裏逃走。不想嫁給他,對不對?”

  丹木沉默好久,方才回答,“無所謂。但不想嫁給他,所以就帶逃走。”
  在朝陽的光芒下,看到九尾狐眼裏的神采霎時黯淡下去,的九條長尾如扇般展開,輕盈,華美,卻再沒年少時那般的開心和快樂。

  後麵數日,九尾狐再不曾話,隻倚著丹木的樹枝望著滿樹心形的葉子發怔。那眼神,依看來,很像當年的朏朏,隻不過現在能明白,雖然同樣是相思折磨,朏朏當年的眼神,是彼此喜歡卻終要分別,九尾狐的眼神,卻是多情偏遇薄情的情深難償。

  在離開的那日,終於問出來,“丹木哥哥,喜不喜歡?”

  丹木如既往地沉默,九尾狐等好久都不曾等到他的回答,最後,隻能落寞離去。

  很久很久過去,九尾狐再不曾來過。猜,是被傷心。


第六十八章 雷澤丹木,無咎璧
  雖然那小狐狸再不來,丹木卻依舊年年歲歲地立在雷澤。漸漸地,雷澤越來越漂亮,有水有樹,也多人煙,甚至,連華胥國的子都會偶而地到裏來玩。

  有,來名極其美麗的子,絕世姿容,清麗脫俗。立在丹木樹下,對著丹木看好久。

  金烏快要西沉時,才低低開口,的聲音便如白玉般溫潤輕柔,“丹木。”
  丹木次並沒有猶豫,“九尾狐。”

  笑笑,那笑容哀傷而多情,“本以為時光能幫忘,可是,忘不。丹木,青衣江的白龍來們塗山求親,娘讓自己決定要不要嫁給他。決定不,所以想,需要來問下。”

  抬起頭來,目光熾熱,“丹木,喜歡,可願意喜歡?陪著?或是,讓陪著?若願意,便回絕他,隻跟在起。”

  立在他們身邊,能聽得到九尾狐的心跳,怦怦的,像是將的性命交出去般忐忑。而丹木的樹汁卻像是瞬間在樹幹裏凝固,過好久,才重新流動起來。

  他輕輕地回答,“是棵沒有心的木頭,不懂人間風情,世上情愛。”

  九尾狐再不多,在夕陽中轉身離去,如上回般落寞單薄,不樣的,是決絕。

  年後,雷澤來名氣度不凡的子,英挺如劍,卻滿麵悲憤。

  從沒見過人,大惑不解地看著他,直到他從懷中抱出的那具已經沒有溫度的身體,方才明白他是誰,隻能望著他們,心如刀絞。

  那是九尾狐,那隻曾經那麽美麗的九尾狐,現在卻隻是具冷冷的軀體,全無生氣地躺在地上。那子根本不與丹木商量,拳下去,便將丹木下的土搗個洞,然後脫下他的外袍,溫柔地將那九尾狐裹,放進去。

  他怔怔地看好久,手中的把土,怎也不肯撒下去。直到日已西沉,最後抹光芒都快被暗夜吞沒時,他才像是殘忍地掐斷所有念想般,閉上眼睛。清澈的水從他袖中湧出,頃刻之間注滿那個洞,再在瞬間凝固,似是化為冰玉。

  切弄好之後,那子手心翻驀地現出柄古劍,言不發地徑直便向丹木的樹幹砍去。邊砍邊罵,怒吼。

  “是樹神吧?給老子滾出來!要是人就饒!是人?就給變成人去!沒見過般的人,能把人給逼死!給出來,不出來,老子砍死!”
  丹木被斫開的地方,開始滲出清清的樹液,如淚珠般,可他沉默著,由著那子肆意發泄。
  “知道喜歡,為什麽就不能喜歡?回去答應要嫁給,卻每都對著塗山的樹發呆,到死的時候都在看那些破樹!寧可不要答應嫁,要好好活著!呢?是棵沒有心的木頭?不懂愛?好,不懂愛,可不可以不要招惹?不懂愛又招惹,他媽的可不可以去學如何愛?!”

  將丹木樹身上砍得傷痕累累之後,他許是砍得累,終於停手,低沉著聲音道,“知不知道,像般為傷心而死的死法,幾乎是輪回裏最大的詛咒,隻怕,生生世世都會死在的手裏!”

  “饒,是看在的麵子上,自己好好想想吧。不過,告訴,他媽的不是人!人除情愛,還有責任!對地萬物,對愛的愛的人的責任!做不到,就滾去死吧!”

  醒來之後,很傷心。

  想,愛棵丹木,但是,不喜歡他般地折磨他自己,也折磨別人。不知道他為什麽不接受九尾狐,是因為他隻喜歡朏朏?還是因為他怕再次地得到之後卻失去?
  麵對著日升月落,再也沒當初的那種寧靜。是的,自然之道便是如此,得到之後總會失去,於是才有起起伏伏,生生滅滅,可是,既然要失去,得到的意義在哪裏?

  若是自然本便如此,還何苦要地生出萬物?又何苦要萬物有許多的情感?生死糾纏?

  有生以來第次,在想,也許得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失之間的情意。若果真如此,愛情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不是本來便是地間的另種永恒存在?

  隻有樣,即便是根木頭,也有他的心,也有他傷心到連心都沒有的時候。
  隻有樣,即便是小小的狗尾巴草,才會有自己的感動和情愛,有存在的緣由。

  那麽,是為什麽會存在的?

  如那棵丹木和那隻九尾狐般,曾經被狠狠地傷心麽?

  那條青衣江的白龍到輪回和生生世世。望著上的雲卷雲舒,傻傻地想,如果朏朏進輪回,九尾狐是不是就是的下世,而若真的是,九尾狐進輪回,的下世又會是誰?那個新的朏朏,是不是還會跟九尾狐般,從小小的年紀起,便跟丹木在起,纏著他,要他陪玩?要他將抱在懷中,幫打架?

  想很久,想不明白,也終於再不想去想明白。甚至再不想回到玉珠講的故事裏。個故事太悲傷,有損的仙心。如果,枝狗尾巴草也有仙心的話。

  過很久很久,當也有人身的魂魄之後,才終於又夢到雷澤的那株丹木。
  他已經落滿樹的葉子,回,連枝都在慢慢枯去。看樣子,他是真的不想活,隻不過,們些遲鈍的草木,生之艱難,死也漫長,所以,他才能活到此時。

  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雷澤的大神雷神從他那裏經過。知道,雷澤能從片荒漠變成如今滿目青翠,遍布泉眼的美麗大澤,其實是雷神在施展他的法力。猜,雷神其實也很喜歡棵堅強的丹木。

  看到丹木枯去,雷神特意停下戰車來,下車去在樹下立會兒。

  聽到雷神在對丹木,他愛上旁邊華胥國的名子,但是神與凡人無法通婚,隻能遠遠相望。世上的事情不可能盡如人意,隻要知道們是相愛的,又何必在乎結果?

  雷神走的那晚上,不知道是不是丹木想通,他竟然在夜之間長出綠葉,再開滿樹繁花。從不曾見到過他的花如此美麗,如蓮般重重的花瓣,花上五彩光華流動,整棵花樹在雷澤的碧草間,燦若驕陽。

  於是,第二日,便看到雷神喜歡的那華胥國的子來,走過來,仰起頭來滿心欣喜地細看滿樹繁花,卻正好踏在那日雷神留下的腳印上。

  數年後,聽路過的精衛對丹木,那名華胥國的子回去之後便有身孕,生下的孩,被起名伏羲。大家都,伏羲,便是雷神跟那個華胥國子的孩兒。

  又過很多年,那個叫伏羲的孩長大要離開華胥國時,來向丹木告別。然後便聽到丹木請求伏羲帶他起離開雷澤。

  聽見丹木在緩緩地,“些年來,就想明白件事,不懂愛,可是,想學會如何去愛。本以為草木是沒有心的,但是錯,心和情,是們草木也不得不去麵對的東西,如同要結丹果,必須先開花。如果心和情注定是地間不可回避的東西,當朏朏再輪回回來找時,要好好地認真愛,從此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死在跟前。”

  當伏羲將丹木砍倒在地時,夢境下子混亂起來,隱隱約約中,伏羲將丹木化為塊木版,然後帶著他遍行下。

  不知是在多少年之後,伏羲立在山巔,心有所觸地在木版上畫出八個奇怪的符號,轉瞬間,木版變成塊玉璧,而玉璧則握在名子手中。

  望著那名子,他依稀還有當年那俊逸少年的模樣,更像的,卻是那日將玉珠埋在根下的仙人的神態氣度。他手裏的那塊玉璧上,刻著伏羲畫出的那八個符號,而終於認出其中的個符號,那是兌卦,兌,是悅,也是澤,也許,便是雷澤。

  而兌卦,便正是根下那玉珠上刻著的東西。

  夢境倏忽而去,睜開眼睛,自己正立在少昊山極峰頂,手中,握著無咎從他的無咎璧上取下來,留給的玉珠。

  身後,是跟無咎成親時所在的那處山洞,身前,可以望見無咎離去時整座山頭都化為焦土的銘峰。

  所有的記憶在瞬間圓融貫通。知道,無咎修仙有成後遍行下地尋找,但也許是他離開雷澤的緣故,從此再不曾遇到像朏朏的人或是神獸。於是他曆神劫,去神界找三生石,再直找到鬼界的孟婆,孟婆要他答應幫助佛宗的魔大劫,將三生石送給他作為謝儀。

  終於,他在三生石中,找到。

  不知道他看到的那般場景,是不是輕輕躍,極為無禮地徑直躍到棋盤上去,眯著雙大眼睛看他,然後肆無忌憚地大叫,師父果然長得好好看啊,難怪雲白姐姐喜歡!

  若幹年後,當他終於在師父府裏遇到時,心裏麵是什麽感覺?

  ,那條青衣江的白龍,人除情愛,還有責任。那麽,無咎在銘山不得不離開時,心裏麵又是什麽感覺?

  難怪無咎臨去之前,夢兒,不過是段沒有情感的木頭,枯木無以逢春地不懂世上風情,人間情愛。

  除了你。
  也隻有你。

  到底是誰?生之前是誰,生之後誰是?朏朏果是九尾狐?又果是朏朏?朏朏為無咎所做的,無咎似乎無法回報,而無咎為所做的,又可曾回報過什麽?而韓逸那般日日痛楚,竟真的就漠視那麽久?

  因果循環,道可真是因果循環麽?除道,再無人情?

  蒙雙曾經對過的句話清清楚楚地浮在耳際,他,孩子,能得法身,自然已到無夢境界,但要記得,無夢卻非清涼界的真諦,自有夢而無夢,無夢再有夢,方才到得清涼界自然而然不假他求的境界。


  道霞光自虛空淨飄然落下,罩住整座極峰,緩緩地起伏。欣喜地望著那道霞光,心下片明悟。

  知道,為什麽煉不死藥不能丹成。大道無形,卻並非是單純的生滅,不然如何會有萬物,如何萬物會有情?

  情,不論是之情,地大愛,還是責任、陰謀、野心、慈悲、隱忍、追求……
  全都是大道。

  虛妄,的確虛妄,正如仙靈之氣和地之力確然不假的實。

  虛虛實實,相輔相成。


  韓逸的影子從心底不知什麽地方,升起來,讓很想靠入他懷中去,從此兩心相映,兩情相悅。


  即便再有分離,也再不怕相思之苦。愛之來,則深愛。愛之去,便等待。既不強求愛,也再不強求不愛。

  過的,情不知所起,往而深。情至深處,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所以,韓逸,不管是無咎還是飛揚,們既然已經生生世世地糾纏,那就生生世世地深愛下去。

  滿峰霞光,輕輕地笑,韓逸,可還在等?



第六十九章 Happy Ending…
  韓逸不在們弱水之淵旁的家裏。

  韓逸不在昆侖宮。

  韓逸也不在仙界。

  大風苦笑著對,“貓兒,恭喜悟,下子入清涼界指日可待。不過,悟通要以的無咎為代價,代價太高吧?”

  輕輕地笑,“大風是想氣麽?當然知道韓逸在哪裏。不過,不許跟著。”
  大風的臉霎時間便紅,不知是不是想起以前若幹次撞破們的好事,半才道,“貓兒,看來是真悟。好吧好吧,代向他問好。,還有,”大風的神色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夢兒,白羽……白羽那孩子要度人身劫。”

  笑吟吟地看著他,“大風,可有什麽想跟商量麽?”

  大風猶豫好久,最後坦然笑道,“沒有。不過,白羽那孩子不是般的執著,貓兒,看,等度人身劫,的劫數就到。”他本正經地開始摸下巴,“唔,要不要徹底躲進清涼界去?”
  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柔聲道,“大風啊,蒙雙告訴,要自然而然。躲,好像不是辦法啊。,”促狹之心大起,笑道,“大風,自求多福吧,孩子大,當娘的可管不。”
  大風苦笑,接著道,“鳳凰向來專執著,可從來都不是為專而專,為執著而執著,對不對?”從頸下解下那根琅玕玉涅磐煉珠的珠鏈放到大風掌中,認認真真地望著他的眼道,“大風,果真是隻喜歡麽?生,果真隻能愛個人麽?”

  大風沉吟片刻,將琅玕玉再替係回頸間,“貓兒,愛東西,來就來,去便去,向來不喜歡強求,更何況區區三粒琅玕玉?”他的笑容有些無奈,“更何況,不要忘,白羽從來便不怕的紫魄火。”

  告別大風,個人去人間界,走之前,特意去趟懸圃,去采袖的葉子。

  真的知道韓逸在哪裏。

  風拂長鬆,泉響落花,在斑斕的日光下,走過長滿幽草的小徑,沿著綠玉般的清泉,直走到那座山間的木屋前。

  山風如舊,拂起的長發,絲絲紛飛。浮雲聚散依舊,將對麵的峰巒掩映得如同仙境。

  知道,韓逸不在。

  輕輕地挪步入屋,迎麵是幅水墨山水,漫漫山巒,嶙峋極峰,清泉仙雲的旁邊卻是枝婀娜的野草。枝狗尾巴草。

  見過師父畫的梅蘭竹菊,見過人間界凡人畫的水墨花鳥,鬆溪石瀑,但卻從不曾有誰畫過狗尾巴草,更不曾有誰能將枝狗尾巴草畫得如此飄逸。

  啞然失笑,手輕輕地拂過那枝野草,笑的是自己的癡和傻,心下卻在想著韓逸作畫時的心情。他自然不似般癡,隻怕早已明悟?若是如此,他作畫時,多半心下片安寧吧?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將枝狗尾巴草便畫得如此寫意閑適,畫中雖是見便知畫的是那草,可偏偏並不突兀,如跟地萬物融入體般的自得。

  窗從不曾閉,門從不曾掩,隻是去屋外采數抱長草編成草席,再折幾段鬆木作個架子,將他滿榻的書收起來,不然,輕輕地笑,榻上睡人狸已是極致,怎能睡下兩個人去?
  夕陽西下時,已在他屋裏鋪上草席,饒有興致地開始折騰從懸圃帶來的那袖葉子。先以仙靈之氣炙去水氣,再片片地慢慢用指尖從茸茸黃綠揉成青色,茶香四溢。的e2c0be2456
  晚風漸涼,月已東升,倚著他榻上的長枕,開開心心地將那些茶葉收入羊脂美玉的玉盒,還不曾蓋上盒蓋,卻心有所觸地抬起頭來。

  還是那身淺色的衫子,腰間係著他再不肯離身的竹笛,韓逸立在門前,默默地看。
  那般的挺拔,那般的深情,讓想起雷澤上昂然挺立數百年的那棵丹木,向來沉默,卻從不無情。

  像是忘記現下所在,立起身,玉盒幾乎被傾翻在地,韓逸袍袖卷,將那玉盒送到案上,返身,卻不開口,照舊地先吻下來。

  是誰在吻?是韓逸還是無咎?他在吻誰?是還是朏朏?

  那個吻如此熾烈,再不去想那般的傻念頭,什麽韓逸無咎,什麽朏朏夢兒,隻知道,們兩個靈魂相愛,愛得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既然愛,那便愛。

  被韓逸放開時,輕輕地笑著,閉上眼,用手去撫他的眉眼。

  “沒變,還是那般好看。唔,也還是好本事。”

  韓逸的聲音很認真,“,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還是那般喜歡。想陪著,也要陪著。”

  “知道想明白?”

  “嗯,留道神識守在極峰。今清晨,發現不見,便去找。直找過昆侖仙界,最後在清涼界抓著大風,才知道來找來。”

  將頭伏在他懷中笑,“笨啊,明知道第件事情會去找,偏不在裏等。害得晚整整日才能再見到。”

  韓逸失笑,“有整整幾百年的時間都不想理,現在卻害晚日才能再見到?”
  哼聲,“人家在度清涼劫!哼,射箭不,還去娶個小雨,可有過句?”

  韓逸將摟得緊緊的,半才道,“寧可罵,寧可哭,寧可傷心,都好過當時那番鎮靜和不在乎。夢兒,的清涼劫現在算是過吧?清涼劫的真諦可是自然而然,生滅有情?情之來,不求不迎,情之去,不追不傷,如此應而不藏方才是自然而然。道心便應當像是麵鏡子,能映出地萬物,卻無絲毫存入心底。無情,即是有情,有情,才是無情。”
  笑嘻嘻地在他臂上咬口,“那就讓無情地咬吧。,對,”將無咎璧的那顆玉珠取出來,遞給他,“怎麽能知道是無咎的部分?”

  無咎的部分?

  突然愣住,呆呆地看著韓逸,無咎是那棵雷澤的丹木,後來隨著丹木的木版起,因為伏羲畫的先八卦起化作無咎璧。所以,無咎璧根本就是無咎的本體!

  韓逸便那麽笑著,看著發呆。

  “……韓逸,到底是無咎還是韓逸?!”

  “才想明白,又糊塗?”

  “是韓逸,可是無咎沒有死,對不對?”

  韓逸還是輕笑,帶著些些傷感,“無咎的魂魄的確沒有,但是夢兒,他太愛,所以的元神和無咎珠裏,都是。”

  “,”怔怔地看他好久,突然覺得自己好傻,笑著流淚,“,韓逸,自從把無咎珠給,便知道是誰?”
  韓逸的眼睛裏全是笑意,“,終於明白?記得過的話嗎?,不要看三生石,隻是想看看,想騙騙到什麽時候。”
  呻吟聲,將臉深深地藏在他的懷裏,恨道,“為什麽不早?!居然把折磨那麽久……那麽苦……”

  韓逸撫著的頭,將珠玉幽蘭和玉勝都取下來,長發滑落腰際,“不苦……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夢兒,清涼劫度得可真不容易。不過,切都好,夢兒,都度清涼劫,們便再不會如下四界般有輪回之苦,從此,再不分離。”

  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無咎的,的,飛揚的,韓逸的。從此,不管們曾經是誰,但們終於可以永遠永遠在起。

  靜靜地伏在他的胸前,隻覺得時光終於停止般,的確,瞬,便是永恒。永恒呢?是不是其不變便如瞬?

  過好久,方才直起身來道,“對,韓逸,等的時候弄半的茶,要不要試試?無咎茶當名為小爪子香,有多年不曾再試過烤茶葉,不知道沒文狸毛的茶還香不香?”
  韓逸掃過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的長榻,笑道,“春宵苦短,都老夫老妻,不如們跳過茶啊酒的,直赴主題如何?”

  的臉霎時飛紅,嗔道,“人……想什麽呢?”


  韓逸頗有深意地笑,“想什麽呢?唔,想的和想的樣。”

  “……,”咬著牙硬撐,“什麽都沒想。”

  “沒想?沒想,剛才外麵的地六合陣難道不是用來關門的?滿榻的書又如何會飛到書架上?還有,”他將橫抱起來,徑向長榻走去,低低地在耳邊道,“還有,若真是什麽都沒想,為何會雲鬢散亂,雪膚泛紅,惹得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要?”

  啞然失笑,“無咎珠在那裏啊,地六合陣當然是布的,雲鬢散亂是因為拆的玉勝,雪膚泛紅……那是……那是……”

  他將扔到榻上,先親吻下裸露出來的香肩,再接口道,“那是親的……夢兒,再多句,便要開始還欠的那十個八個孩兒。”

  輕輕地笑著,立起身來替他解下竹笛,脫去長衫,再溫柔地倚進他的懷裏,“欠的終得要還吧,想……,不妨早開始還……”


  地有情,滿屋春色。







番外之一 天魔太子妃
  “稟主公,已將來人誘入竹林。”

  “稟主公,玄十不敵來人,已退入本界。”

  “稟主公,赤三被生擒,來人道要烤他吃。”

  有人哼聲,那聲透著重重威嚴,接著便是磕頭之聲,“小十不敢嘲笑赤大人。確是那女子

所言。”

  “已將軒轅劍給沉沙,傳我的令,要沉沙去。”

  “主公……”那自稱小十之人似是相當猶豫,最後方開口道,“軒轅劍乃是主公費盡心力才得

來的神界至寶,沉沙大人雖是我族勇將,但我族族人並不能駕馭此劍,萬一失落……”
  那被稱為主公的男子並不回答,隻聽見陣淩亂破裂之聲響過,那小十的聲音半天才在竹屋

之外響起,磕頭不止,聲極惶恐,“小十知罪,小十知罪,謝主公不殺之恩。”


  深夜,冷雨如幕地遮地,寒意徹骨。

  數名黑衣人抬著人從林外奔來,動作極為整齊,除踏泥之聲,再無半點聲息。他們在竹屋

外停下,將抬著的那人推入竹屋,跟著迅速退入竹林,便如從未出現般。

  那人踉蹌數步方才立住身形,原來是名體態修長的女子,身沾滿泥土的白色衣裙上盡是血

痕,卻掩不住的皓質芳澤和眉宇間的颯爽英氣。

  在門口停下,舉步向屋內行去,步履艱難。仔細看,方能發現有數道細細的烏金鎖鏈將她

的手腕腳踝和手中的柄古樸長劍鎖到起,隻走得幾步,便差摔倒。

  白羽好不容易才再度立住身形,打量著竹屋內的情形。

  從被魔界之人使計生擒之後,白羽便知道難逃劫,卻沒想到會進到這麽個所在。
  魔界中人向來不喜光明,屋裏卻掛著顆巨大的夜明珠,明若月光。竹屋顯是臨時被搭建出

來作個落腳之處,卻被人樹以楠木大柱,飾以湘竹竹簾和蜀繡錦幔,甚至,竹屋內更如寢殿般,

在地上鋪著厚厚的織氈。角落裏還有數隻火盆,燒的不知是什麽木頭,滿屋馨香,暖意融融。
  從淒風冷雨的血腥拚鬥中進裏,便是階下囚,白羽卻也禁不住身心鬆,暗自苦笑。今兒真

是栽到家,怎麽會被那群魔崽子抓住的?大風果然得對,凡事不可做過頭,今兒路殺下來,自己

是殺得痛快,甚至將那魔魔將手中的軒轅劍都搶過來,哪裏能想到,軒轅劍卻是個圈套?魔崽子

們居然也會如此聰明,竟能算到自己必不肯用紫魄火燒上古軒轅劍,於是便將自己對付魔界之人

最強大的招給生生地贏去。

  今日之事,若是換大風,是不是會不管三七二十地,將那軒轅劍燒便燒?

  想起大風,白羽難得地歎口氣,心下難是溫暖還是煩惱。今日事會如何了結,很是難說。

肉身極為脆弱,隻怕自己的人身劫是過不了了,但隻有魂魄尚在便無妨,大不再以白虎之形修煉

五百年。隻是,這魂魄,白羽盡量不去想魔界的煉魂,若是淪為魔寵,那還不如死好,寧可從此

神魂盡滅。


  正躊躇間,白羽隱隱約約地聽到竹屋的重幔之內像是有女子低低的聲音,那聲音似是以蠱

惑聞名七界的魔韻,卻奇怪的不像是刻意為之,像極真情流露,聽得耳紅心跳。
  白羽向來好奇,拖著那數道烏金鎖鏈向重幔那邊挪去,還未掀開重幔便是個踉蹌,腿腳發

軟,多虧倚在楠木大柱上才能勉力不倒。

  白羽心知不妙,剛才那火盆的燒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對月前之事還記憶猶新,那時剛過人身劫不久,去某個客棧投宿。哪裏知道堂堂白虎神獸

,居然會中凡人的什麽迷魂香?!人身啊,哪裏有白虎的身子好使?且不先罡氣全沒,人身實在

脆弱,用的力道過大都會傷著自己。若不是爹爹教的仙訣可以引動地靈氣,單憑修煉的那仙靈之

氣想跟魔界些鬼東西鬥,隻怕早就死不知多少回。

  隻是……白羽的神情有些恍惚起來,上次自己著那凡人的迷魂香之後,本以為逃不掉被淩

辱,哪知道醒來時卻發現客棧裏的人全死,隻有自己人在榻上甜睡,連衣襟都不曾皺得半分。那

場景,實在詭異。

  火盆裏燃的香雖是馨香雅致,卻同樣教全身發軟,既然落到魔手裏,回怕再沒有上回那般

的好運氣。

  也罷,既然落入別人手裏,隻能見招拆招罷。

  白羽咬咬牙,強撐著掀開重幔,眼睛卻越瞪越大,霎時麵紅過耳。

  重幔之內是張大大的龍床,一男一女正在床上糾纏。那男子著身玄色的衣衫,看不清麵容

,女子卻赤 裸著身子,玉體橫陳,白羽聽到的子聲音便是從口中傳出,那陣陣呻吟,像是難忍的

痛楚,卻又偏偏帶著銷魂的暢快。

  白羽立的這處離龍床並不遠,不止兩人的體態,連那女子麵上若仙若死的神色都能看得清

清楚楚。隻見那男子用一隻手將那女子的雙手舉在頭的上方壓住,對玉 乳高高隆起,泛著春情萌

動時的豔紅,被雪膚襯,極度誘人。

  那男子毫不在意闖進來的白羽,繼續輕嚐著她胸前那嫣紅,另隻手卻在兩腿間捏揉,每動

下,那子便呻吟聲,微微扭動,很難說是逃避還是相迎。

  白羽羞得麵紅耳赤隻欲逃走,卻偏偏動彈不得,隻能緊緊地閉上眼睛。可那女子的呻吟聲

卻若最強大的魔魔音般,無孔不入地滲進的耳中。

  喘息漸重,不知那男子做些什麽,那女子的呻吟聲帶些痛楚和被強自壓抑的欲望。白羽實

在好奇,偷偷地睜開眼睛看眼,趕緊又再閉上,但那幅場景太過震撼,久久地留在眼簾上不曾消

失,那女子白若脂玉般的身軀被那男子沒有絲毫憐惜地用膝壓住,看不清他在做什麽,隻能看到

那女子的掙紮,像是全身都繃緊般。

  喘息聲重,她最後終於喚出來,方才喚得一個字便似乎被那男子捂住嘴,隻剩下被壓製的

嬌吟。而自始至終,白羽在心頭暗想,那男子幾乎便不曾出過任何聲響,似乎,連呼吸聲都不曾

有過半分。

  漸漸的,什麽聲息都消失。

  白羽睜開眼睛,那男子正立在的麵前,而剛才的那女子正跪在他身前,隻著身如籠水的霞

般迷蒙的瑰色輕紗,高捧著盆水,伺候那男子洗手。

  “下去備水。”

  女子極其溫馴地施禮,再將床上所有衣物收去,如幽靈般消失無影。

  白羽的心境已然平複下來,冷冷地打量著麵前男子。那是個相當英俊的男子,白如雪的肌

膚,黑發,黑眸,玄色的衣衫。整個人黑白分明,讓人望而心生敬畏。

  白羽蹙蹙眉。此人行事如此詭異,自是魔無疑,可魔界之人,血魔乃是紅眸,黑魔乃是棕

眸,天魔,據魔多是藍眸和紫眸,為何麵前男子雖膚白如魔般,雙眸子卻是烏黑的,深邃得望不

見盡頭?

  洗罷手的男子並不上前,隻隔著數步望。

  白羽暗自歎息,人間界實在不太平,步步都能遇魔,自己向來隨心所欲,跟魔界為敵之時

卻也並不曾多想得半分。可今日之事,隻怕非一死了之,若要像剛才那子般地被淩 辱,倒不如舍

付人身罷。

  白羽麵上不露身色,心下卻暗自咬牙,將身所有殘餘的仙靈之氣都送到右臂。然後,迅不

可及地翻轉手腕,便待將軒轅劍插入自己胸口。哪知手腕緊,跟著軒轅劍便被那男子奪去,然後

在白羽詫異的目光中,軒轅劍被他收進識海。

  男子微微地笑笑。他麵對著剛才那女子時,自始至終都滿麵漠然,此刻笑卻仿佛陰霾色中

的柱陽光,明朗得不可方物,像是換個人般。

  “天魔也可以煉得軒轅劍,很奇怪,對嗎?”

  不等白羽回答,他徑直上前將白羽抱起來向屋後走去。白羽拚盡全力掙紮,卻被他摟著緊

緊的,動彈不得。

  屋後是一眼溫泉,水氣氤氳地泛著奇異的甜香。剛才那女子便在泉邊,將數隻玉盒盛著的

玉色繁花投入泉裏。旁邊還有另一名女子垂手侍立,見那男子抱著白羽過來,趕緊將匹白絹鋪到

泉旁的竹床上,讓他將白羽放下來,然後上前替白羽脫去身上被泥汙的白衣。

  白羽動彈不得,眼看著身上的衣物便要被那女子除去,索性拚盡身上所有的仙靈之氣,化

成紫魄火,熊熊燃燒起來。

  那男子正在被第一名子伺候著寬衣解帶,見此情形,先是一掌按去,將被白羽灼傷的那女

子身上的紫魄火按滅,接著冷冷地吩咐道,“帶清洛下去。紫魄火多半傷的魔魂,要多用些安魂魔

砂。去吧,今晚不用你們了。”

  說罷,他回轉頭來冷冷地看著白羽。白羽心下知道,隻有紫魄火可以護得住自己,擋住天

魔,因此咬著牙勉力支撐。無奈激戰之後,她的仙靈之氣幾近枯竭,紫魄火越來越黯淡,而剛才

那木頭的馨香像是已經遍布全身,讓實在提不起絲力氣。不過,隻要能將仙靈之氣燃盡,自己的

識海坍塌,便也算是放棄人身,魂魄隻怕可以回到昆侖虛。白羽咬著牙,隻盼著魔看不出自己的

意圖。

  哪知道那男子看片刻,突然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起來。
  白羽絕望地看著他的手穿過自己的紫魄火卻渾然無傷,像是……就像自己的紫魄火不存在

般。

  “很奇怪?名能將神器軒轅劍煉服的魔,還不怕魔界族人最懼的紫魄火?”
  男子冷冷地道,右手隻輕輕拉便拉掉那數道烏金鎖鏈,跟著再是數下,毫不留情地將白羽

的長衣扯去。

  白羽倔強地瞪著他,眼淚卻流出來,紫魄火隨之熄滅。凜然道,“你殺了我吧,不然,你

若是敢對我做什麽,除非你殺了我,不然我一定要殺你!就算殺不你,我家娘娘也饒不你!”
  聽得白羽如此威脅,那男子不怒反笑,“哦,前麵說得倒還算是強硬,到後來卻連你家娘

娘都搬出來。對你做什麽?你說我要對你做什麽?”


  說著,他再輕輕扯,將白羽身上最後剩下的裏衣也扯去,然後將赤著身子的白羽抱起來放

進水中,跟著脫去他自己身上的衣衫,徑直滑進溫泉池中。

  白羽的眼淚不停地流淌,卻分毫動彈不得,隻能死死地咬著嘴唇,由得那男子在水中輕撫

的肌膚。

  “你家娘娘沒教過你嗎?哪有女孩子把自己弄麽髒的?還凶得要命,到處都是傷?”
  那男子仔仔細細地用溫泉水將她全身的血汙都洗去,臉頰,胸前,小腹,長腿,甚至趾尖

,撫遍全身每寸的肌膚,然後才將她再度抱起來,走入屋裏放到龍床之上。

  白羽絕望地閉上眼睛,心底下,是大風的身影,可卻再不敢看大風的眼睛。
  馨香撲鼻,枚丹藥塞進口中,白羽拚命地想將它吐出來,卻被那男子吻在唇上,舌尖推,

便將丹藥推入的喉中。趁他不備,白羽狠狠地向著他的舌頭咬下去,直到那子捏著的下鄂方才鬆

口。

  是她聽錯嗎?那子居然還在笑,“還是這般不肯認輸,非要贏回來,是不是?”
  他的手撫過的小腹,慢慢地向上移,直撫到她的臉頰。

  “白羽,你是我出生時便選定的天魔妃,你逃不掉的。”

  白羽猛然睜開眼睛,吃驚地瞪著他。不曾忘記年幼時偷偷地跟著大風去仙宮大殿的事情,

那次,被那剛出生的魔界少年狠狠地咬在頸側,還似乎吸走不少的血,回去後整整昏睡三日。
  “想起來?是我, 我叫瞳。”

  是那個仙君跟魔界天魔女生下的少年?原來,便是為什麽他能修煉神器,為什麽他不怕紫

魄火……

  白羽身上沒有絲力氣,被剛才那溫泉浸過之後,現在更是神思迷茫,迷醉地望著那男子。

他叫瞳?哦,瞳很英俊,他的笑容也很溫暖,大風是白羽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連爹爹都比不上

他,白羽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都隻會喜歡大風,可是為什麽,瞳卻能給跟大風般的感覺,讓想要

依偎在他的懷中……

  白羽突然心下凜,自己在想什麽?!魔向來擅長攝魂,自己居然會覺得個小魔崽子跟大風

般?昏頭吧?白羽恨恨地閉上眼睛,扭過頭再不肯看他。

  “還是不喜歡?很好,有意思。今日若是對用強,便要了你,想必醒來之後第件事也是謀

殺親夫。再說了,天色堂堂魔太子,跟自己的天魔太子妃還要用強,豈不是要讓整個魔界笑掉大

牙?白羽,靈與肉要合,方才對得起我們倆的第一次交合。”

  瞳的聲音懶洋洋的,漫不經心,卻帶著強大的自信和力量。

  “白羽,出來行走江湖,能不能小心?我雖是不肯強迫於你,但若是被幫小*****便給侮辱

,讓魔太子的臉往哪裏擱去?”

  瞳邊說,邊輕輕地撫著白羽的肌膚,唇,臉頰,眼睛,“含有的攝魂木,鬼界的夢花,再

加上那枚從仙界弄來的清心丹,這下子,應該再不怕凡間的迷魂香吧?便是想對攝魂也都再不可

能……白羽啊,上回要不是我跟著,……唉,便要著凡人的道。白羽,你家大人怎麽教的,怎的便

不對別人始終存些提防之心?你的修為不淺,世上卻多的是不需要修為的陰謀詭計。”
  “好,你既不肯,便不會碰,你睡罷。”


  白羽迷迷糊糊的,隻覺得瞳在輕輕地吻,從唇瓣向下吻去,直吻到頸側。白羽依稀記得,

自己自度人身劫以來,頸側便直有朵墨色的牡丹,似乎,便是在當年被瞳咬過的地方。
  瞳吻到那朵墨色牡丹之上,白羽整個人便如被電所觸般顫抖起來。隱隱地,能聽到瞳在低

低地些什麽,像是情人間的蜜語,卻更像是愛人至死不休的海誓山盟。

  “白羽,記著我,終有一日,我要你心甘情願地說你要嫁了我,做我的天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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