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指間沙 作者:糜寶
楔子第一章浮塵1
這天夜裏,她又夢到了他。
畢竟時間隔得太久,他在她的夢裏,麵目已經有點模糊了,隻是高挑的背影一點都沒變。
校服始終是有點不合身,淺灰的顏色,一不小心就會弄髒了。夏日午後的太陽又那麽烈,每個人都汗如雨下。他的手臂上纏著白色繃帶,汗水打濕後背一大片。
他拉著她的手,走得很急。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在綠林道裏奔走著,路長長的沒有盡頭。
夏蟬在頭頂的樹梢裏聲嘶力竭地鳴叫。她的心跳動得那麽激烈,就快要呼吸不過來,喘息著,肺在胸腔裏掙紮。
她的世界,她的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旋轉起來。
可是她不害怕,因為他還一直握著她的手,一直……
顧湘張開眼,富貴那張端莊且淡定的貓臉此刻正對牢了她。見到她醒來了,老貓把冰涼涼的鼻子湊了過來,在她臉上蹭了一下。
“喵——”
“喵你個頭啊。”顧湘把富貴從胸前抓了起來,丟到床下。
大清早的貓壓床,難怪會做噩夢。
富貴對這種不溫柔待遇已經習以為常,她抖了抖毛,又支吾了兩聲,慢吞吞地磨爪子去了。
作為一隻八歲的、見過大世麵老貓,淡定生活才是她一直追求地最高境界。又或許,是淡定的,每個禮拜都有罐頭吃的生活。
顧湘看了看手機,七點二十。才睡了六個鍾頭不到。
腦袋還昏昏沉沉的,卻是再沒了睡意。她披衣服下了床,去洗臉刷牙,弄點早飯。
外麵有地鐵開過,轟隆聲仿佛地震,腳下的地板都顫抖了起來。
屋子自然是租來的。好在小城市地價不高,這麽小小一間挨著鐵路的老磚房隻收她每月兩百大洋,水電一切自理。
擺設非常簡單。二十來平的房間裏,雕花大木床算是最值錢的家具了,還是房東留下來的。一個帆布簡易衣櫃,兩張舊木桌算是顧湘的工作台,一個雜物櫃,剩下的地方用玻璃門隔出一個廚房和一間廁所。
吃喝拉撒都在這間屋子裏,又沒有熟人會上門。顧湘總是自嘲,將來出個意外死在這裏了,非得等到發臭了才有人知道。
九月中旬了,外麵天氣還很熱,秋老虎的尾巴依舊大肆橫掃。磚房裏還算涼快,大熱天也隻用開電扇就足夠,這倒給顧湘省下了一筆空調錢。
擦幹臉上的水珠,顧湘換下睡衣,紮好頭發,從錢包裏抽出兩塊錢,出門買早餐。
浮塵2
巷子裏小攤販多,五毛錢的豆漿,一塊錢的煎餅,再加一個雞蛋。賣豆漿的大媽已經認得了顧湘,時常和她拉拉家常。
“最近生意怎麽樣?”
“沒有暑假的時候好。旅遊季節生意才多,每天早早就可以收攤了。”
大媽給她的豆漿裏多加了一勺糖,“顧小姐你手藝這麽好,生意不會差的。”
“托你吉言了。”顧湘笑了笑。
大媽又問:“顧小姐一個人住啊,家裏人呢?”
“在老家啦。”顧湘啃了一口煎餅。
“一個人出來掙錢不容易哦。顧小姐有對象了沒?”
“阿姨好心啦!我這麽窮,又沒讀過書,誰會來追我哦。”顧湘笑起來。
身邊站著買早點趕著上班的白領,潔白的襯衫,筆挺的西服,好奇地望了顧湘一眼。女孩子看上去也並沒有什麽出眾的姿色。
每天的生活其實很單調。吃過早飯,就開始做事。
顧湘說的生意,就是在晚上的旅遊商品市場裏賣手工藝品。最開始是批發了東西來賣,都是女孩子的小玩意兒,發圈、手鏈、耳環什麽的,利潤微薄,隻能賺點糊口的小錢。後來顧湘就幹脆自己進了原材料在家裏加工。
顧湘的手很巧,又有頭腦,專門模仿著名牌包做縮微的小錢包。這種小錢包非常受年輕女孩子們的喜歡,十多二十塊錢一個,一晚上可以賣出去很多。別家看到這個主意好,於是也學著來做,不過手工都不夠顧湘做的細致。
一個小錢包,從裁減,到縫製粘貼,再到晾幹,最少也需要一天時間。顧湘效率也高,一天可以做好二十多個,隔天膠水都幹了後,就可以拿去賣了。顧湘也就靠著這份小工,在林城維持著生計。
太陽一點一點升到了中天,室內的氣溫也有點升高。顧湘把手裏一個仿GUCCI的小包的拉鏈縫好,終於停下來喘口氣。她鼻尖上浸出了亮晶晶的汗,臉上還是沒什麽血色。
老房子采光不好,有點暗。富貴正悄無聲息地在陰涼地角落裏慢慢走著。天熱了她也不大愛出門,畢竟年紀也大了。
顧湘走過去把富貴抱了起來,她還挺沉的。顧湘摸著她的毛,富貴喵喵叫了兩聲,聲音有點啞。
都已經是隻老貓了啊。顧湘在心裏說。一晃就過去八年了,真快呢。
又有列車進站,老房子再次跟著震動起來,玻璃窗咣啷響。
顧湘去洗手間捧了水潑在臉上,重新打起了精神。有個客人預訂了一款小包,她還得趕著做出來。
秋日傍晚黑得比以前稍微早了些。太陽剛西斜,顧湘就帶著家當出動了。
一個大蛇皮袋,一輛半新的二手單車。從家裏慢悠悠地騎到旅遊區步行街,正好趕上開市。
浮塵3
路燈點亮了,小販們紛紛出動,遊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顧湘在這條街上和別人同租了一個攤位,恰好對著路口,隔兩個街道就有一間高中,放了學的高中女生經常來光顧她的生意。小女孩們喜歡跟風,一個女生買了,一個班的女生都要買。最初也是托了她們的照顧,顧湘的這個生意才堅持了下來。
同攤位的大姐姓李,四十多歲,老公死了,獨自撫養著一個女兒。李大姐賣的是手工項鏈,掛著大大的“韓版最新款式”,其實都是自己在屋子裏胡亂串起來的。
“小顧,吃了嗎?”李姐嗓門有點大,人挺熱情的,“今天家裏做了魚,我帶了點來,你嚐嚐。”
“我真是有福氣,”顧湘忙笑道,“李姐好手藝呢!”
其實魚做得並不怎麽樣。炸過了頭,有點幹,而且鹽放多了。隻是李大姐盛情難卻,也是一片好意。
新做好的一批小錢包擺了出來,立刻就有女孩子圍過來挑選。這批小包款式都很新,顧湘還特意從帶來了時尚雜誌,擺在攤子上做比較。什麽品牌,什麽樣式,一目了然。女孩子們追求時尚流行,十分願意花這點小錢來圖個心理快活。買了小錢包,再順帶買一兩條項鏈,把李大姐的生意也光顧了。
夜色降臨,路上的遊人越來越多,本地人還少,多是外來的遊客,說著各地的方言,連老外都會用蹩腳的中文同商販們討價還價。
顧湘今天生意不錯,才八點過,東西就賣了一半。照這個速度,今天可以提前收攤了。又有一群年輕小姑娘走了過來,挑揀一番,各買了一個小錢包。等她們走了,顧湘才發現有一個小包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了攤子下的水窪裏。
顧湘蹲了下去,貓著身子伸長手去撿。這個時候,兩雙休閑鞋出現在了視線裏。
“這是小錢包嗎?做得真有意思啊!”是個年輕女人驚喜的聲音。
“是嗎?你喜歡就買一個吧。”年輕男人的無所謂的應答。
顧湘終於抓到了那個小錢包,再慢吞吞地從下麵爬出來。
女人嬌嗔著說:“你沒看出來嗎?是模仿名牌皮包做的呢。手可真巧!”
“小姐眼力很好啊,這些都是模仿著名牌包做的小錢包呢!”李大姐幫著招呼生意,“小姐買幾個吧,很便宜的,你手裏這個才要五十呢!”
“五十?”男人微微驚訝,“不就是個小包嘛。”
小氣鬼。顧湘心想。她終於從攤子底下鑽了出來,頭發亂蓬蓬的,出了一身汗。攤子對麵站著一對金童玉女,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來的遊客。女的身材苗條,胸部挺豐滿的,一頭波浪卷發,大眼紅唇。男的高個子,寬肩膀,皮膚挺白皙的,穿著淺藍的襯衫。他手裏正拿著一個小包在翻看。
顧湘不好意思地理了一下頭發,“先生,不貴啦。這些都是純手工的,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工人費就得多少了!小姐,你手裏拿著的就是今年新款的香奈兒,你可真是好眼光。這邊還有LV的新款。”
“做得還真像呢!”女生搖著男人的胳膊,“你覺得呢?”
“都差不多吧。”男人哪裏看得出個究竟,“你喜歡就買好了。”
顧湘見好,立刻趕鴨子上架,“這邊DIOR的和CHLOE的不如各要一個,以後換著用也好。我看二位同我有緣,給你們打個八折,三個包我隻收你們一百二十元!小姐您看多劃算!”
男人聽著,不禁轉過頭來掃了顧湘一眼。
一愣。隨即又看了她一下。
浮塵4
顧湘以為他還嫌貴,立刻殷切地說:“要不就湊個整數,一百怎麽樣?不能再便宜了,再便宜就要賠本了。二位是外地來的客人,咱們這也是交朋友,不是?”
顧湘已經覺得自己的笑容夠燦爛了,語氣也夠真切的了,可是那個男人卻始終皺著眉頭盯著她看。
顧湘不免有點尷尬,隻好轉向旁邊的美女,說:“小姐,雖然別的攤子也有買這種小包,可是你仔細看,我家的做工可比別家好很多。不褪色,不脫線,拉鏈也很好用。你看這裏,可以放紙幣也可以放硬幣,多實用啊……”
蔣安琦本來還有幾分興致,可是見張其瑞臉色越來越難看,很識趣地搖了搖頭。錢不是問題,就怕他以為她沒品位喜歡這種劣質的小玩意兒,在人前丟了份。
“算了,咱們不買了。”她拉了拉張其瑞的手,“其瑞哥,我們走吧?”
“什麽?”張其瑞似乎有點如夢初醒,這才把視線從顧湘的身上移開來。
女人對這種事總是敏銳的。蔣安琦這才注意到了賣東西的老板娘,多打量了她一眼。
二十多歲的女人,蒼白且削瘦,容貌普通,衣著普通。怎麽看都不是張其瑞喜歡的類型。蔣安琦放下心來。
大概是多心了。
顧湘眼見一樁大好的生意要泡湯,急忙挽救,“小姐,三個八十如何?這價錢走到哪裏都是最便宜的了。不信你去別的地方問問。”
蔣安琦抱歉地笑笑,拉著張其瑞走開。
“小姐……”
“算了,小顧,生意還有的是!”李大姐在旁邊勸了勸。
張其瑞有點走神,被女伴拉著走了幾步,聽到李大姐這麽一說,又回頭望了顧湘一眼。那視線帶著疑惑和驚訝,讓顧湘也怔了一下。她莫名其妙,
“這人你認識嗎?”李大姐湊過來問。
顧湘想了想,搖頭,“不認識啊。長這麽帥,即使見過就忘不了的吧。”
“可看你的眼神挺奇怪的呢。”
顧湘笑笑,“大概沒見過這樣降價的。”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轉回到先前撿回來的那個小包上。這是個布包,打濕還不打緊,就是弄髒了不好洗。顧湘怪心疼地擦著水,心想又有二十塊錢泡湯了。
到了晚上十點多,今天帶來的貨果真不負期望地賣完了。顧湘請李大姐吃了一碗涼粉,然後收拾好攤子,踩著單車回了家。
小區裏還停熱鬧的。在葡萄藤下話家常的婦女們還沒散去,談戀愛的年輕人也都還躲在陰影裏說著情話。月色那麽好,秋夜的風清涼舒爽,正是花好月圓時。
顧湘騎車路過的時候,就聽到一個小青年低聲對女友說:“不許看別人,你是我的女人!”
她的眉毛輕顫了一下,臉上浮現出飄渺又苦澀的笑意。
浮塵5
張其瑞進了旅館房間的門,脫了鞋,立刻去浴室放洗澡水。南方潮濕,沒有走多久就是一身汗,這對於有輕微潔癖的他來說,並不怎麽好受。
蔣安琦跟在他身後,體貼地擰了一塊濕毛巾遞過去,“擦擦吧,一頭的汗。”
張其瑞接過毛巾,衝她笑了笑。
蔣安琦靠在浴室門口,看著張其瑞擦臉,試水溫,解開上衣,開始解衣服。
“你……你回自己房間吧。”張其瑞看到她還在,停了下來,“明天還有行程,早點休息。”
蔣安琦咬著下唇,試探著問:“其瑞哥,你沒關係吧?從夜市回來一路都沒說話,好像有什麽心事。”
“沒有的事。”張其瑞淡然道,“隻是這天太熱了,不怎麽習慣。”
蔣安琦盯著他看。這個男人有心事。
張其瑞是怎麽樣的男人,認識他三年的蔣安琦最清楚不過。這個男人看著斯文儒雅,脾氣也很好,但是城府卻是相當深,從來不顯然露水,說過做事,一絲不苟,旁人從來抓不著他半點紕漏。但是此刻他雖然嘴裏說著不認識,但是一連串動作裏的焦躁卻泄漏了內心的不安。
“別想動想西的了。”張其瑞似乎知道蔣安琦的心思,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早點回去休息了,明天要早起趕旅遊班車呢。”
蔣安琦撒嬌,靠著門不肯走,“真是累死了。要不我們提前回家吧?媽媽從加拿大回來了,總是念著想見見你了。”
張其瑞依舊淡淡笑著,“我還沒玩夠呢。難得一個假。一回去就要被老頭子抓去做事,又沒得休息了。好了,回去吧,我要洗澡了。”
蔣安琦見他還是不同意,不免賭起了氣,轉身就走。張其瑞也沒勸亦沒攔,假裝不知道一樣,送了她出門,隨手就把門關上了。
蔣安琦等著他拉住自己道歉,卻隻等來身後大門關上的聲音。她鮮少收過這樣的對待,氣得跺腳甩手。可是張其瑞就是這種看著溫柔,其實心腸硬冷的人,氣也沒有辦法,隻好乖乖回自己的房去。
浴室裏的水聲還嘩嘩地響個不停。張其瑞脫了腕表擱在洗漱台上,抬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眉頭緊鎖著。
有點像……那個人,但是未必就是她。
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這些年也沒有半點她的消息。高中同學聚會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回避提到她,連老師都不肯提她的名字。畢竟那件事鬧得那麽大,始終是學校的醜聞。而且她也算是落難了,但以前人確實挺好的,同學們都喜歡她。所以這時候背後說她閑話,未免也有些不厚道。
而且這裏離家鄉也隔得挺遠的,她沒道理跑到這麽偏遠的地方來謀生。
張其瑞困惑地歎了一口氣,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想了想,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國際長途反應慢些,過了好一會兒那邊才響起聲音。沒人接,轉到留言箱,熟悉的聲音一遍英文一遍中文地說著,要對方留下口信。張其瑞捏著手機掂量了一下,掛斷了。
還是先打聽清楚再說。
浮塵6
第二天,顧湘再度被富貴壓胸而醒。隻是這次她做的噩夢是漫天都在下鈔票,人人都去撿,可隻有她看得著卻撿不著,到手的都是廢紙。
會做這樣的夢,自然是因為窮瘋了的緣故。白天做工到一半,房東登門來收房租,通知下個月起要加租金了。
“對門王太婆的房子都收四百了,我隻給你加五十塊,已經算很照顧的啦。我這也是沒辦法,自己的日子都過不下去咯!”天下的房東都認為自己比房客還窮。
顧湘本來想說人家王老太太的房子又大又新,還包水電。可是既然她租不起王家的房子,也就不要嫌棄這家的房子貴了。
不過是個臨時落腳的地方,何必那麽挑剔呢?她總歸是要回到來時的那個小鎮,回到祖母的那間小屋裏的。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天下何其大,人海茫茫,也隻有那間簡陋的小屋才是她的歸宿。
傍晚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很陰了,等到了旅遊街把攤子擺出來,天上就落起了雨。
南方秋天的雨,比起夏天的暴雨可是絲毫不遜色。先是黃豆大的一陣急先鋒,打得路人奔走逃竄,然後轉成中雨,淅淅瀝瀝地慢條斯理地落著。地上濕漉漉的,水槽嘩嘩響。
旅遊區統一的貨攤都有遮雨棚,顧湘她們倒不用擔心淋成落湯雞。可是下雨天客人少,生意比往常要難做一倍。既然沒什麽客人,顧湘便一邊同李大姐閑拉家常,一邊幫著她串項鏈珠子。
“錢真是不好賺啊,來的難,花的快。生活費、女兒學費,一下就去了一半,萬一再生個病什麽的,就全完了。”李大姐連連搖頭,“小顧啊,你聽我說一句。你大姐我這把年紀是已經沒什麽指望了,你還年輕,早點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有人照顧。即便要吃苦,兩人也比一個人挨著要好。”
顧湘低著頭笑,眼裏暗沉沉地沒有光芒,嘴裏卻應著:“我知道了,我會留意的。”
有客人走到攤子前。李大姐抬頭看,驚訝了一下,立刻推了推顧湘。
顧湘轉過頭去,看到昨天那個男人。還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有條不紊地,帶著一副清高的派頭,顯然平日裏是個養尊處優的人。隻是人太小氣了,白白可惜了這張俊逸的容貌。
來者是客,顧湘放下手裏的東西,笑臉相迎,“先生您好,您是昨天那位吧?還是想買小錢包送女朋友嗎?”
張其瑞沒看錢包,而是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張臉和記憶裏的那張麵孔慢慢重疊。豐潤點,白皙點,稚嫩點,精神煥發點,那就是當年那個人了。
“顧湘?”
“是。”顧湘回答,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對方居然張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錯愕不已,“你……怎麽會……”
張其瑞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果真是她。一時間百感交集。
浮塵7
“你是……”顧湘二丈摸不到頭腦,“對不起,請問你是……”
“我是張其瑞。”張其瑞說,擔心她不記得了,又補充了一句,“華躍高中,一班,我們三年同學。你或許不記得了,那時候我坐在……”
“你總是坐在第四組第四排靠窗的位置。”顧湘淺淺一笑,“我記起來了。張其瑞,你做了兩年班長,三年級換成了我做,你改為擔任學習委員。張其瑞。”
她把這三個字反複加重又念了一遍,是在回憶,又像是在肯定。她的笑輕飄飄的,仿佛微風一不小心就能吹走,正和她的往事形成鮮明的對比。
雨落在塑料棚子上啪啪作響。張其瑞撐著傘站在雨裏,顧湘則躲在屋簷下。身後是家米粉店,生意清淡,所以老板也不介意兩個人站在自家門口。
他們兩個人都有點恍惚,一時相對無言。張其瑞今天穿著白襯衫,在夜色裏有點顯眼,清俊容貌加上斯文氣質,也惹得路過的女孩子總是回頭望。顧湘不自在地扯了扯T恤的衣角,雨滴飄進來打濕了她額角的頭發。
“你……出來多久了?”張其瑞開口問。
“三年多了。”顧湘如實回答,也沒打算隱瞞什麽。大家都是老同學了,誰還不知道誰的底啊。
張其瑞看了看地上那一排被滴水衝刷出來的小凹坑,又看了看顧湘。她比高中那時候瘦,臉色不好,即使在笑著,眼睛裏也始終帶著一股惶惶不安之色。
這是在經曆過很多風霜的人的臉上才看得到的神情。而她今年也不過二十六歲而已。
“我昨天隻覺得你有點像,但是不敢貿然相認。”張其瑞說,“你怎麽想到來這裏做生意的?”
顧湘微微聳了一下肩膀,“走著走著就到這裏了,也是漫無目的的。這裏環境好,人也單純,物價也低……昨天讓你見笑了。”
張其瑞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顧湘指的是什麽。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有點難受,心裏有點苦澀。
那個分毫必爭的小攤販,或是當年那個受同學愛戴的班長,影子顯然已經無法重合在一起了。張其瑞早就知道她會變化很大,可是親眼看到了,還是覺得有點接受不能。和這比起來,他當年被顧湘從班長的寶座上擠下來那點憤怒,如今看來真是渺小如塵埃了。
浮塵8
那個分毫必爭的小攤販,或是當年那個受同學愛戴的班長,影子顯然已經無法重合在一起了。張其瑞早就知道她會變化很大,可是親眼看到了,還是覺得有點接受不能。和這比起來,他當年被顧湘從班長的寶座上擠下來那點憤怒,如今看來真是渺小如塵埃了。
張其瑞努力把語氣放輕鬆了些,“你這幾年,一直都是這樣過的?”
“是呀。外婆不在了後,我把家裏老房子租了出去,就出來闖蕩了。”和張其瑞比起來,顧湘的聲音倒顯得灑脫許多,“你應該知道,我隻有一個初中文憑,又……所以不好找工作,所以,就這樣了。”
張其瑞換了一隻手撐傘,“生意好嗎?”
顧湘笑了笑,“最開始挺苦的,不過現在已經挺好的了。賣這種小東西,利潤挺豐厚的,我都還有餘錢給自己上了醫療保險……”
她說著抬起頭來,卻看到張其瑞緊鎖著的眉頭,一怔,話就沒了尾音。覺得有些尷尬和羞愧。這種事還真沒什麽好拿出來炫耀的。真丟人。
“那麽……”張其瑞斟酌著,問,“你出來的事,孫東平知道嗎?”
顧湘聽到這個名字,很平靜。隻是眼睛眨了一下。
她偏過頭去,淺淺笑了笑,“沒有。”有點不好意思的感覺,“我和他……挺久沒聯絡了,所以……其實沒必要嘛。”
說完了,又笑了兩聲。可惜無人回應。
雨又漸漸下大了,耳邊隻聽得到嘩啦啦的雨聲。顧湘和張其瑞麵對麵站著,一個屋簷下,一個屋簷外,雨珠穿成線,在兩人之間拉起了一道水晶簾子,看過去,彼此的容貌都有點模糊不清。
熟悉的張其瑞應該是個清高冷漠、瘦瘦高高的優等生,熟悉的顧湘也該是個隨和親切又有威信的班長。兩人都感覺此刻對麵站著的,仿佛是個陌生人。
往事塵封得太久了。八年前,甚至還要更早。現在重新開始拾掇,都不知從哪裏下手的好。而且總是有那麽多不堪回首的傷疤,始終沒有愈合,輕輕一碰還會疼痛,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麽辦。
年少的激情就如指間的流沙,顧湘覺得,自己現在正是兩手空空。
浮塵9
顧湘踩著單車穿過狹窄的巷子,拐進了自家所在的小院子。中午才下過雨,石板地麵有點滑,她下車時差點摔一交。鄰居家的大黃狗興致勃勃地跑過來,圍著她搖尾巴。
“小湘回來啦?”鄰居黃嬸出門倒垃圾,同她打招呼,“快開學了吧?聽說你考上了華躍?”
顧湘靦腆地點了點頭
。黃嬸羨慕地說:“我們小湘就是能幹啊,華躍可是省重點高中呢。你外婆肯定高興壞了吧?我家誌超有你一半出息,我都要樂得燒高香了!”
顧湘臉紅了,“阿姨,誌超其實也挺不錯的,他體育很好啊。”
正說著,門裏又走出來一個牛高馬大的少年,黑皮膚,寸板頭。他一邊掀簾子一邊嚷嚷:“媽,我的球鞋你怎麽還沒洗啊?我明天踢球要穿的……小湘?”
張誌超看到了顧湘,一下站住,說話聲音放輕了幾分,“回來啦?吃了晚飯沒?”
顧湘不大自在,避開了他的目光,“還沒。外婆還在等我,我先回家了。”
女孩子三並做兩步,翩翩像蝴蝶一般,一下就消失在了樓梯口。張誌超還有點戀戀不舍地望著不肯轉頭。
“得啦!”黃嬸沒好氣地訓斥兒子,“瞧你那樣!”
顧湘走到門口,還沒推門,就聽到裏麵傳出熟悉的聲音。
“怎麽會呢?她可是我的女兒,我還能害了她不成?我這都是為了她好嘛。”
男人粗著嗓子的聲音,再熟悉不過,是爸爸。
外婆氣呼呼地說:“你打什麽主意我還不清楚,你讓她跟你住,無非是想圖她媽留給她的那點錢!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那些錢是小湘的,和你沒關係。”
“媽,你想到哪裏去了!”顧建國嚷嚷著,“我現在這份生意做得好好的,不缺錢用。我要小湘跟我住,隻是為了她上學方便嘛。你看她如今考上了華躍,從這裏到學校快兩個小時,住校的話,又是一大筆支出。她媽媽留給她的那幾個錢夠用才怪!”
外婆拍桌子,氣道:“這不用你操心,我還沒死,我還有一份退休工資呢!”
“那你也不想想她的大學學費怎麽辦!”
屋子裏一下就安靜了。
顧湘咽了一口唾沫,喉嚨裏又苦又辣的。樓道裏很悶熱,她一頭一臉的汗,狼狽且沮喪。她知道雖然爸爸的話不動聽,但是也句句在理。所以外婆也沒了回音。
掏出鑰匙,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開門。
顧建國轉過頭去,看到女兒推開門走了進來。大半年沒見,女孩子長高了一截,卻不見長肉,清湯掛麵的頭發紮在腦袋後,弓著背,麵容沉靜。
他不免有點失望。顧湘的母親當年可是附近數一數二的美女,女兒顯然沒有繼承到她媽媽的美貌。原本想著從女兒身上找點亡妻的影子的,這下也什麽都不用指望了。
“你回來了?也好,我正和你外婆商量你事,你也來聽聽吧。”顧建國招呼女兒。
顧湘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很快再婚,她基本是由外婆帶大的,和父親自然並不親近。況且顧建國性格強硬,對女兒說話從來都用命令式,難得和顏悅色,顧湘不免有點畏懼他。
“下禮拜你就要開學了吧?華躍離這裏很遠,你也是知道的,要你走讀,這顯然不現實。可是如果寄宿,每個學期就是一大筆錢,學校食堂也不便宜。咱們家經濟條件你也清楚,不是嗎?”
顧湘坐在舊沙發裏,手擱在膝蓋上,低垂著頭,安靜地聽爸爸說教。
“所以我決定了,接你過去跟我住。”顧建國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把家裏客廳清理出來了,你就去住那裏。”外婆要插話,被顧建國一個手勢製止住,“你是我的女兒,食宿自然不收你的錢了。不過我和你林阿姨工作忙,你要幫著做家務,帶帶弟弟。從我那到你學校隻需要十多分鍾,你就當省下來的一個小時做短工好了……”
“有你這麽做爹的嗎?”外婆怒氣衝衝地站起來,“什麽食宿,什麽做工?這種話都說得出口!女兒是你親生的,你養她天經地義,居然還這麽斤斤計較!”
顧建國不甘示弱地回擊道:“那個家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小林他是我媳婦,飛飛是我兒子。咱們家情況複雜,我有什麽辦法?我不照顧小湘你要說我,我這回要照顧她了,你又不滿意。媽,你說我該怎麽做?你說啊!”
“好了!”顧湘尷尬地站了起來,“都別說了。爸,情況我都知道了,我想想,明天給你答複,行不?”
顧建國把對前任丈母娘的怒火咽了下去,也站了起來,“你好生掂量一下吧。我又不是你後爹,更不是壞人。要出頭,也隻有把書讀好,學業才是最關鍵的。你爸我也不是什麽有錢人,但是給你個落腳的地方總是可以做到的。”
說著,也沒同外婆打招呼,開了門一陣風似的走了。
顧湘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她老實承認,爸爸走了,她才鬆了口氣,感覺自在了很多。
她去廁所裏洗臉,外婆跟了過來,問她:“你是打算去你爸那裏住了?他們家那麽小個地方,後媽又難纏,加你就四個人,怎麽住?睡客廳,虧他想得出來。十五、六歲的大姑娘了,睡在人來人往的客廳裏,他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顧湘擰著帕子,說:“其實學校老師和我說過,學校有獎學金,那數目交一個學期的住宿費還是夠的。所以隻要我好好學習,也隻用在爸爸那裏暫時住一個學期而已。”
外婆唉聲歎氣,“真是家貧萬事哀。”
顧湘笑,“不要這麽悲觀嘛。學校免了學費,這不就是很好的事啊!”
外婆家的屋子,兩室一廳,廚房小得隻能容一人轉身。沒有抽油煙機,用的是排風扇,灶台也很陳舊了,每次都要擰個七八次才能打起火。水龍頭有點漏,老人家一直舍不得花錢換,於是顧湘就放了個盆子接水,可以用來衝廁所。
家在三樓,在這片居民區裏,算是高層了。所以從廚房的小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鱗次櫛比的房頂,半新的煙囪,木條子釘出來的鴿子籠。就像電影裏演的那樣,放了學的孩子們爬上屋頂,延著屋脊排著隊走。放鴿子的少年吹著哨子,下班的大人打著單車鈴鐺從小巷子裏穿過。傍晚的夕陽猶如一個巨大的火球掛在天邊,一棵枯樹在她的襯托下,仿佛正在燃燒一般。
浮塵10
水壺發出刺耳的響聲,把顧湘從回憶裏喚了回來。她匆匆丟下手裏做了一半的小錢包,衝去廚房關掉了火。
富貴跟著走了進來,蹲在門口,慢條斯理地舔了舔爪子。顧湘把開水灌進保溫瓶裏,然後從小冰箱裏取出冷凍的肉,丟在水槽裏等著解凍。
今天又下了一整天的雨,天氣預報說氣溫下降了十度,請市民們注意防寒,免得因季節變化而患上感冒。
隻是他們提醒得未免晚了些。顧湘昨夜睡覺蓋得薄了點,今天早上起來,發覺頭重腳輕,直打噴嚏,感冒衝劑吃下去,下午反而還有點發熱。她本來也有點發懶,於是給李大姐打了個電話,說今天不去擺攤了。
平白偷得了半日閑,卻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打發。家裏沒電視,沒電腦,連台收音機都沒有,在這日暮十分,屋子裏寂靜得幾乎有點可怕。
吃了晚飯,顧湘沒開燈,獨自躺在昏暗之中出神。富貴跳上床來,在她枕頭邊趴了下來,啪噠啪噠地舔著毛。
寂靜之中,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把顧湘嚇了一跳。一看來電,是李大姐,估計是來慰問的。顧湘也沒多想,立刻接通了。
那邊起先是一片嘈雜聲,顧湘開口叫了幾聲:“大姐是嗎?喂?信號不好?”
過了片刻,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顧湘?我是張其瑞。”
顧湘一愣,不自主地坐了起來。
“啊?啊!”她結巴了一下,才想到該說什麽,“你好!我還以為是李大姐呢。你這是……”
張其瑞的聲音很平和,像在敘述一件事實,“我在攤子這裏,李小姐說你生病了,我就借她手機給你打個電話,問一聲。”
顧湘忙笑道:“真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沒有什麽事,隻是感冒而已。”
那邊靜了一陣,顧湘還以為是信號斷了,然後又聽到張其瑞在問李大姐要顧湘家裏的地址。顧湘心想不妙,可是來不及阻止,李大姐就已經很爽快地把顧湘的老底賣了個幹淨。
張其瑞對顧湘說:“我過來看看你,很快就到。”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顧湘叫道,“我隻是感冒,沒有什麽事,你不用這麽麻煩——”對方掛了電話。
顧湘看著手機,欲哭無淚。她倒不介意招待老同學來坐坐,隻是這屋子怎麽見得了客?特別還是張其瑞這樣的公子哥兒!
這麽一急,燒也似乎褪了。顧湘跳下床拉開了燈,趕緊搶在客人到之前把屋子收拾一下。
床鋪要整理,堆起來的衣服都塞回櫃子裏,地上的布條線頭要收拾,桌子上的雜物也理清,還有,廚房裏堆著的碗得洗了,地板要掃一遍……
就在顧湘剛把垃圾倒出門,手機就響了起來。
“我已經到你家小區門口了,路有點複雜……”張其瑞的聲音聽上去的確有點困惑。
“我過來接你好了!”顧湘立刻說。她是還記得當年讀書的時候,這位張公子做值日去倒個垃圾都要迷路的光榮事跡。
顧湘裹了一件外套,撐著傘匆匆出了門。趕到小區門口,老遠就望見張其瑞撐著傘站在雨裏。
八年過去了,他也比以前高了半個頭,身材結實了很多,多了一副眼鏡。遠遠看去,男人身材修長勻稱,氣質出眾,跟著個破落的小居民區真有點格格不入。
浮塵11
顧湘朝張其瑞招了招手。他撐著傘慢慢走了過來。雨有點大,他的褲腳都濕了,不過他態度十分悠然,全然不在乎這點小事。
“真不好意思,麻煩你跑這麽一趟。”顧湘衝他笑笑,“不介意的話,就來家裏坐坐吧。”
“打攪了。”張其瑞點了點頭,他手裏還提著一個水果籃子,大概是來的路上順便買的。顧湘有點窘迫。這種客套其實透露出來的也是深刻的生疏。
老房子裏走廊的燈早就壞了,過道上還堆放著一些廢棄的桌椅、花草什麽的雜物。顧湘領著張其瑞小心翼翼地走著,時不時回頭提醒他小心腳下。張其瑞剛應了一聲,下一秒就踢到了一個花盆。
黑暗裏響起一聲悶哼。顧湘嚇一跳,急忙回頭。
“怎麽樣了?疼嗎?對不起,我這裏實在是……”
“沒事。”張其瑞的聲音聽起來還好。
顧湘滿頭大汗,“太抱歉了。我家就在前麵,你小心腳下。”
她衝張其瑞招了招手,可是黑暗之中,張其瑞也看不到。顧湘下意識地去拉他,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手總是比較熱,而且很意外。顧湘嚇得不輕,血液紛紛往頭上湧,雖然一碰就分開了,還是覺得像是被燙了一下。
黑暗有效地掩蓋了這點尷尬。張其瑞也什麽話都沒說。顧湘紅著臉,打開了家門,拉亮了燈。
在黑暗裏走了那麽久,突然看到亮光,張其瑞過了一下才適應過來。
顧湘的房間比他想象的還要簡單很多,基本上除了必需品外,就沒有多餘的家居了。不過房間很整潔,所以並不顯得多寒酸。
“很抱歉,屋裏隻有這一張凳子。”顧湘窘迫地把凳子搬了過來,靠著床放著,“家裏簡陋,讓你見笑了。我這就泡茶去。”
張其瑞想叫她不用了,可是顧湘很快就走去廚房了,簡直像逃跑一樣。
顧湘慶幸自己前幾天恰好買了點菊花茶,雖然也不是什麽好茶,到到底是新鮮的。她出門接張其瑞的時候就把水放爐子上燒著,這時也正好水開了。她熟練地泡好茶,端了出來。
張其瑞正站在桌子邊,低頭翻看著那些未完工的小錢包,皺著眉頭。顧湘走過去,他便回過頭來,看到了顧湘手裏的玻璃茶杯。
“抱歉,家裏隻有這個。”顧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張其瑞沒有伸手接的意思,也沒說話,隻是低頭盯著顧湘手裏的杯子。他清俊的臉自從進入這房間後就一直掛著冷漠和嚴肅,整個人都和這間屋子格格不入。
顧湘忽然想起張其瑞以前在高中的時候就有點潔癖,別人用了他的筆,他都要用手絹擦一下。這樣的人,怎麽會隨便喝別人的杯子泡的茶呢?
“對了,杯子很燙。我把茶放這裏好了。”給自己台階下,她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你……”張其瑞緩緩開口,顧湘忙抬頭看他。張其瑞瞟了一眼桌子上的小錢包,問:“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顧湘點頭道,“量也不大,請別人做還要給工錢,不劃算,所有都是自己來。”
張其瑞冷峻的表情有點鬆動,“很辛苦嗎?”
顧湘淺笑起來,“做熟了就不辛苦了。”
“我看你手上有傷。”
“啊?”顧湘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
張其瑞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都看見了。是因為做這個活嗎?”
顧湘不得不把手攤了開來。
修長勻稱的手,指甲修理得短短的。從小做活的原因,骨節有些分明,皮膚也並不柔嫩,兩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上都有一些細小的傷口。顧湘皮膚白,那些傷口雖然小,但是看起來也比較明顯。
“這沒什麽。”顧湘搓了搓手,並不在乎,“因為大都是皮革和粗布,縫起來比較費勁,有時候不小心會紮到手。這些傷一兩天就好了的。”
張其瑞伸出手,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他的鼻梁挺直,嘴唇很薄,線條秀氣。
“我是陪朋友來度假的。”張其瑞說,“為我們還要呆上四天,下星期三的飛機回上海。”
“原來你現在在上海工作啊。”顧湘說,“真好,工作一定不錯吧?”
“在酒店裏工作。”張其瑞看到顧湘困惑的目光,又補充了一下,“我家原來的酒店生意,現在已經發展成為華東地區連鎖一家連鎖酒店。我就幫著我爸做點事。”
顧湘恍然大悟。她雖然窮困,但是並不孤陋寡聞,她當然知道連鎖酒店是什麽意思。
昔日的同窗,今日一個小攤販,一個則是富家公子。好在當年張其瑞家的家境就比顧湘好很多,所以如今顧湘也沒感到很大的衝擊力。
張其瑞又問:“你打算把這份生意一直做下去嗎?”
顧湘其實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她現在過日子,基本可以算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一切隻顧眼前,不去考慮將來,也考慮不了將來。她早就沒有什麽將來可言了。寧靜的生活就是她的追求,她孤身一人,也沒其他負擔。停留也好,漂泊也罷,不會有誰為她牽掛。
這份生意,她做得下去就做下去,做不下去,就換別的繼續做。賣花,賣小吃,賣衣服,都可以。小本生意,不用操心得失,生活也過得逍遙自在。
更主要的是,自從經曆過那種生活以後,她實在是有點無法和融合到人群之中。她膽怯,她多疑,她從心底排斥。於是隻有離群索居的生活才適合她。
隻是這麽多理由,真不知道怎麽對張其瑞講起。
張其瑞似乎也是知道顧湘的一言難盡。他終於端起了茶杯,試了試水溫,抿了一口。
顧湘不禁有點驚訝,又有點感動。張其瑞比以前要世故很多了。不過也是,他們都不是當年毛毛躁躁的高中生了。
“去年回國後,還回學校看望過老師們。”張其瑞說,“劉老師已經是校長了。陳老師調去英才高中教物理去了,何老師結了婚,女兒都有五歲了。你還記得那個很討厭的圖書室的張老師吧?”
顧湘點了點頭。
“死了。”張其瑞很平淡地說,“癌症。還有教曆史的馬老師。”
“也死了?”顧湘吃驚地瞪大眼,她還挺喜歡馬老師的。
“沒。”張其瑞看了顧湘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現在是教導主任了。”
顧湘長長舒了一口氣。靜了兩秒,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是被小小地戲弄了一下,有點難以置信地立刻抬頭看向張其瑞。這個從來都是一本正經的人,居然也會開別人的玩笑?
浮塵12
顧湘記得高中時候的張其瑞其實性格孤僻,人又高傲,說話很刻薄。顧湘當年剛進學校的時候寒酸又自卑,班裏那幫子高幹子弟就私下管她叫小白菜。這個稱呼還是張其瑞給她取的呢。後來他們那幫人捉弄欺負她的那些招數,幾乎都出自張其瑞的腦子。
孫東平那個傻小子才沒這個智商呢。
回憶起往昔的時光,顧湘情不自禁想笑,可是嘴角卻有千斤重,怎麽都彎不起來。
“你一個人在這裏生活,如果遇到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張其瑞掏出名片遞了過來,“雖然我隔得遠,但是在這裏有熟人,會照顧你的。”
顧湘接過名片。房間裏有點暗,她也沒急著仔細看。
她笑了笑,“謝謝。日子是有點清苦,不過是過得去的。我也沒什麽大誌向,也獨自一人習慣了。”
她話裏拒絕的意思十分明顯。張其瑞眉頭輕皺了一下,也沒說什麽。
“喵——”一隻肥肥的三花貓從窗戶上鑽了進來,跳到桌子上,踩了一片泥水梅花。
“富貴!”顧湘懊惱地叫了一聲,忙把老貓抱了起來,慌忙找毛巾給它擦腳。
富貴抗議地叫著,在顧湘懷裏微弱地掙紮。屋裏有陌生人,它不大習慣,爪子伸了出來,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來。
顧湘抱怨著:“真是的,下雨天也跑出去,怎麽弄得這麽髒?”
張其瑞困惑地打量了一下富貴,試探著問:“這貓,難道是……是當年你和孫動平一起養的那隻嗎?”
顧湘像是被突然蟄了一下。她手鬆了勁,富貴借機掙脫開來,在她身上蹬了一腳,跳走了,又在顧湘的衣服上留下了兩個梅花印。
“……真是的……”顧湘低頭擦了擦衣服。
劉海在她臉上投下陰影,張其瑞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有點為自己的魯莽而感到內疚。
顧湘就還像是活在八年前的人,時間在她身上似乎是靜止的。她顯然還是守著殘破的過去,順從於命運,就這樣生活下去。後來八年發生的事,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不知道。
想到這裏,張其瑞再次很難得地沒有控製住自己的嘴巴。他問:“聽說那次事件後,孫東平去找過你很多次?”
顧湘依舊低著頭,輕輕地應了一聲,“是……他來探訪過我好幾次,我都沒見他。他應該很難過吧?隻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他。後來他就出國了,還給我寫了很久的信……”
“你也都沒回。”張其瑞替她說完了。
顧湘笑了一下。張其瑞和孫東平是一個大院長大的哥們,關係那麽鐵,這些事,理所當然是會告訴他的。所以她也對張其瑞沒什麽好隱瞞的。
“我是沒有回他的信。”顧湘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一來是不大方便,因為要寄出國去。二來,既然都要斷了,那就斷幹淨一點吧。這對大家都好。”
張其瑞摸了摸鼻子,說:“原來是這樣。”
“你和他一直有聯係的吧?”顧湘吸了一口氣,“他還好嗎?”
“你沒有他的消息?”
顧湘淡淡笑了一下,“挺久的了……不過也不怪他,是我一直沒給他回信,他後來大概就死心了吧?他現在還好嗎?”
“挺好的。”張其瑞語氣有些重,“在英國念完本科,然後去美國進修了MBA,現在留在美國工作。”
“哦。”顧湘認真聽著,表情還是有點茫然。雖然張其瑞已經盡量輕描淡寫了,她還是不難聽出孫東平這八年來的成功且輝煌的生活。同她的真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的背更加佝僂了幾分。
張其瑞有點不忍地別開了眼。
這就是差距,他能有什麽辦法呢?
“謝謝。”顧湘抬起頭來,眼睛溫潤,裏麵純淨一如當年,“知道他挺好的,我就放心了。祝福他。不過,請你不要向他提起我吧。”
張其瑞皺起了眉頭,“他還是一直想聯絡到你的。”
“沒有這個必要的。”顧湘說,“我現在這樣,真是沒臉見他……”
“可是……”
“拜托你了!”顧湘語氣堅決,定定注視著張其瑞,“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張其瑞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什麽感情被壓抑在了心裏。
顧湘又打著傘,送張其瑞出門。
雨小了些,夜晚很涼。小區裏靜悄悄的,路燈黯淡無光,他們看路全靠著人家窗戶裏照出來的燈光。顧湘同張其瑞微微錯開一小步,走在他的斜後方,兩人默默無言,一直走到小區大門口。
這裏偏僻,等了好久才攔到一輛出租車。顧湘這時候已經冷得夠嗆,連打了幾個噴嚏。
“你快回去吧,別把病拖重了。”張其瑞臨上車前囑咐顧湘,“今天打攪你休息了。”
“哪裏啊!”顧湘搖了搖頭,衝他真誠地笑了,幽黑深邃的眼睛,濕潤且明亮,散發著光彩,“今天謝謝你來看我。真的謝謝你。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熟人了……”
出租車開了出去,張其瑞轉頭從車窗裏看著夜色中的顧湘,衣衫單薄得她更顯得削瘦柔弱,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倒。佝僂著背,那麽卑微渺小。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想把悶在胸膛裏的情緒都發泄出去。
他始終記得顧湘高三那年帶領著班裏他們幾個優等生去參加省知識競答賽時的情景。少女朝氣蓬勃,充滿自信,鼓勵同學一起拚搏競爭。她的確是個受人愛戴的班長,連他都不得不這麽承認。
那時候,盡管他不大喜歡她,卻也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有今天這個局麵。
浮塵13
華躍高中是全省第一重點高中,能在這裏就讀的學生,如果不是成績相當優秀,就是家世顯赫。孫東平顯然是屬於後者。他的爺爺是一名身份尊敬的老紅軍,奶奶則是婦聯的幹部。父親沒有繼承父業,而是趁著改革開放的風潮南下經商,如今也已小有成就。
孫東平小時候跟著爺爺奶奶在北方過,就讀子弟學校,那時候就已經是讓同學擁戴,讓老師頭疼的學生了。他人自然不壞,可是就是好動,稍微一不注意就能上房揭瓦。和他一個大院來的張其瑞倒是個安靜懂事的孩子,但是鬼點子特別多。兩個孩子在一起,一個出主意,一個行動,不論到哪裏,都能鬧得雞飛狗跳。
巧的是,初中畢業,孫東平被父親接去南方,張其瑞也被父母接了過去。兩家大人關係也不錯,商量之下,就將兩個孩子一起送進了當地最好的華躍高中。
早就聽人說華躍才女多,美女少,資源有限,一切靠搶。所以八月二十四號報道這天,孫東平早早到了學校,家長們則去和學校領導及老師打招呼去了,男孩子們提前占據有利地形,守在大禮堂裏,等著看新學期的女同學。
顧湘拿著登記表走進學校禮堂去報道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孫東平。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隻猜測那個男生大概會是一個班的同學。
男孩子個頭挺高的,剪著寸板頭,眉毛很濃。禮堂裏亂哄哄的,到處都是學生和家長。孫東平坐在上講台邊,翹著腿,抱著手,冷眼看著下麵,眼裏滿是不屑。
那個時候學生們的穿著都還很樸素,可是孫東平全身上下都是他嫂子給他從香港帶回來名牌衣服,T恤上印著有非常新潮的英文字,腳上的球鞋也是顧湘從來沒見過的樣式。
顧湘心想,這大概就是別的同學提起過的富家子弟,都是家裏交錢進來的。看起來果真和其他同學不一樣呢,真像不良少年。
那時候的孫東平正鬱悶著呢。堂堂一所高中,這一屆的女孩子居然都不怎麽樣。短頭發的,戴眼鏡的,長青春痘的,總之沒有一個入得了他的法眼。
他讀初中的時候倒是有好幾個女朋友,漂亮又溫柔。可惜他轉來南方,不得不和她們分了。記得自己上火車的時候,那幾個女孩子流著眼淚送他離開的情形,真是情誼深長。張其瑞安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可是孫東平一點都不覺得眼前這一堆青皮小芒果們和他的口味。
後來他和顧湘提到這個比喻的時候,還洋洋自得得很,覺得這個比喻無比形象。顧湘反笑他不就是那個啃著青皮小芒果還啃得津津有味的人。孫東平一直不承認罷了。
顧湘是免了學費的特優生,她這樣的學生自然被分到都是優秀生的一班。注冊完,老師通知顧湘第二天過來領教材,然後下個禮拜一開學。老師總是偏愛好學生,所以對顧湘也特別和顏悅色,還告訴她,高中生活比初中要複雜和艱難,希望她打起精神,做好準備,為高考打好一場仗。
老師的關愛讓顧湘心情很好,隻是這個好心情,也隻是持續到回到家為止。
其實該說,是回到父親的家。
顧建國是水產廠的職工,一家三口,如今加上大女兒顧湘,都擠在單位分配的不足五十平米的房間裏。
兩室一廳,夫妻兩人睡一間,十四歲的兒子睡一間。剩下的廳,其實也隻有六個平方米不到。拉了一張簾子,裏麵一張彈簧床,一張小桌子,就充當女兒的房間。家裏人進進出出,都得從簾子外麵過,腳步聲,說話聲,也都聽得清清楚楚。真是說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繼母林淑雯也是水產廠的職工,說是衛生員,其實做的不過是包紮傷口,發點感冒藥的工作。
丈夫的女兒進門這事,她是很不樂意的。家裏這麽小,對方又是一個大姑娘了,一來生活不方便,二來也相處不來。而且丈夫最開始是提議要讓他們自己的兒子睡客廳,把臥室讓出來的。林淑雯當時就摔了盤子:你女兒要念重點高中,我兒子就不考中考了?
所以顧湘住進來,她也並沒有什麽好臉色。顧建國後來當然對妻子妥協了,讓顧湘睡的客廳。林淑雯雖然不歡迎繼女,但是也不是壞人,還是很配合地叮囑兒子平時安靜些,不要打攪了姐姐學習。
顧湘是獨自去報道的,回到家還早。父母都沒下班,隻有弟弟顧敏在。
顧敏新學期升初三。他們開學晚幾天,這兩天正處於開學前的最後瘋狂的狀態。趁父母不在家,他召集來了所有朋友在家裏聚會。
顧湘才走到樓下,就聽到樓上傳出來的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顧敏的舅舅前陣子送了一個新款的錄音機給外甥做生日禮物,本意是要他拿來聽英語的,結果英語磁帶是一盤都沒有放過,都用來放流行音樂去了。
顧湘推開門,屋裏自然烏煙瘴氣的,一股子煙味。果皮紙屑撒得滿地都是,十多個男孩女孩都擠在屋子裏,尖叫,嬉鬧,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顧湘的隔間的簾子自然被拉開了,兩個女孩坐在她的床上吃瓜子,把瓜子殼吐得到處都是。出門前還收拾得很整齊的桌子,現在也是一片狼藉。書本被掃落到地上,跳舞的人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又嫌硌著,一腳把本子提到了床底下。
顧湘走過去,放下書包,跪在地上,伸手去床下,想去把書撿回來。她的手還有一點點距離酒意可以夠到那本書了,突然有人在她屁股上踹了一腳,她一下子撲倒在了地上。
屋子裏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嘲笑,伴隨著鼓掌和口哨聲,嘲諷聲此起彼伏。
顧湘的手肘撞在了床腿上,鑽心的痛,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她慢慢地爬了起來,抱著手站起來。
“你是怎麽搞的?”顧敏粗聲粗氣地衝她嚷嚷,“媽不是要你十一點之前回來給我做飯的嗎?你看,現在都十一點半了!你跑哪裏去了?回頭我告訴爸去!”
顧湘深吸了一口氣,“林姨要你今天在家裏好好寫作業的。你就要開學了,作業還沒寫完……”
“要你管啊!操!”顧敏不等她說完就罵了起來。他母親對這個姐姐的不尊重,他不但學來了,還變本加厲,也是算計著顧湘不會去父母麵前告狀。因為她隻是借住在自己家而已。
顧敏開了個頭,他的狐朋狗友們也毫不示弱地跟著罵了起來:“就是啊,你管那麽多做什麽啊?你是老幾啊?”
“你當自己是什麽東西啊,三八!”
十多歲的小孩子了,看起來個個都如青芽一樣稚嫩,辱罵起人來卻已經架勢十足了。他們天真幼稚,所以也根本不知道是非,更不知道簡單的,很“酷”的語言會對別人造成怎麽樣的傷害。
顧湘有一種拿起書包,甩上門,奔回外婆家的衝動。即使每天早上早起來一個小時,晚上晚睡一個小時,她也願意和外婆住在一起。
隻是兩個小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讓外婆擔心,不想讓老人家知道她過得不好。
所以她隻有忍了下來。
“還不快去做飯!”顧敏重重推了顧湘一把,“多做點,我和我同學都要吃,知道了嗎?”
顧湘瞟了他一眼,走進了廚房。
身後,有個女孩子怯怯地問:“顧敏,你這麽對你姐,沒關係嗎?”
“沒事的啦。”顧敏滿不在乎地說,“她本來就是來我們家做家務的,就當她是傭人啦!”
顧湘抖了抖圍裙,係在腰上,開始淘米。她一直緊咬的牙關這時候才稍微鬆了些。一聲歎息。
浮塵14
好在顧敏的一個朋友突然提議請大家去喝奶茶。那個時候台灣奶茶才進入市場沒有多久,很受孩子們的歡迎,都覺得是非常時尚的東西。而且奶茶的價錢對這群工人子女來說,還是比較貴的了。那個男生家裏比較富裕,也才有足夠的零花錢來請朋友。
一群孩子們呼啦啦地就出門了,也沒同顧湘打招呼。顧湘反而鬆了一口氣,趕緊開始收拾家裏,趕在爸爸和林姨下班前把屋子回複原樣。她倒並不是為顧敏掩飾什麽。顧敏縱然有一萬個不對,而不收拾屋子,沒有做好家務,這就是顧湘的錯。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呢?
十二點剛到,顧建國就和妻子林淑雯進了家門。廚房傳出飯菜的香氣,屋子裏也幹淨整潔,他和妻子都很滿意。林淑雯其實並不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以前家裏一直收拾得不怎麽整齊。如今顧湘來了,家裏的這個感覺,似乎又有點回到了顧湘她媽媽還在世的時候。
顧建國忙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亡妻。
“爸,阿姨,回來啦!”顧湘從廚房裏走出來,手裏還端著一盤剛炒好的青菜,“還有最後一個湯就可以吃飯了。”
林淑雯左右望了望,“阿敏這小子又跑哪裏去了?”
“弟弟他……去找同學複習功課了。”顧湘放下菜,轉身回廚房。
林淑雯自然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什麽一個德性,“複習功課?得了吧。肯定又不知道跑哪裏野去了!我說,他爸,孩子這就要初三了,九年義務教育最後一年了,他成績再這樣,可是上不了高中的。你想個法子啊!”
顧建國沒好氣,“我能有什麽法子?孩子的學習,不是你在管嗎?我對他嚴厲點,你又不幹,我不管他了,你又抱怨。”
“你這說的什麽話呢!”林淑雯氣呼呼地坐在飯桌邊,“你總比我多讀幾年書,讓你給孩子輔導功課難道錯了嗎?”
“我讀那幾年書管個屁用!”顧建國叫道,“有用我還在這裏做工人?有用我都去教書了!”
“爸,林姨,吃飯吧。”顧湘及時地把湯端上了桌,打斷了爭吵。
林淑雯一肚子火,看到桌子上放著一盆自己喜歡吃的水煮魚,這才心情好了點。顧湘手藝好,自從她住了進來,家裏夥食質量明顯提升了一個檔次。女孩子也懂事,知道自己處境尷尬,所以努力做家務,安分老實。
看看人家的女兒,再想想自己的兒子,林淑雯也是氣得飯都吃不下。
水產這種東西,保鮮期短,廠裏總是有很多不大新鮮的貨,職工們可以拿回家吃。所以顧家的餐桌上總是少不了魚蝦。顧湘並不怎麽喜歡吃魚,但是來了父親家以後,家裏很少買肉,她也不得不強迫自己吃魚蝦。還安慰自己,這些東西在外麵買,比豬肉還要貴,自然是更好的東西了。
她在家裏,除了有空的時候做飯外,一家人的衣服也是由她洗的。家裏的洗衣機還是老式的雙滾筒,一個是洗衣的,一個用來脫水。那個時候廠裏很多人家都已經用上了全自動洗衣機,顯然顧家條件的確不富裕。
顧建國在廠裏專門負責篩選海鮮這道工序。海鮮味道特別重,所以他的工作服總是有股濃濃的魚腥味。這股魚腥味就仿佛生了根一樣,盤踞在顧家不走了。衣服洗了,人洗了,屋子裏打掃得再幹淨,可是身上似乎總有這股味道。
其實整個水產廠的空氣裏都是這股揮散不去的魚腥味。破舊的廠房,好幾十年曆史的宿舍樓,院子裏堆放著垃圾,圍牆下搭著簡易棚屋,住著外來打工的臨時工人。顧湘時常看到那些工人的孩子們坐在家門口的地上,在一張小板凳上寫作業。那個時候她總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至少她可以念高中。
這個南方的大都市正在飛速地發展著,高樓一棟接一棟建起來,街道越來越寬,來往的車輛也越來越高級。全國的人才都在往這裏湧來,可是顧湘卻總是有種想逃離的感覺。特別是在她放學回來,又趕著出門去買菜的時候。她總是夢想著有一天,她要考上大學,遠遠地,遠地離開這裏……
開學已經一個月了,同學們也已經非常熟悉了。一班是優等生班,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姓劉,四十多歲,高且瘦,戴著金絲邊的眼睛,頗有學者的儒雅風度。聽說他是學校裏最有名的老師,不過並不是因為他的書教得最好,而是因為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劉靜雲也和顧湘一個班,是唯一公認的華躍高中的校花。據說她還在市三中讀初中的時候,就有不少外校的男生下課守在學校門口,就為了看她一眼。開學第一天,一班的教室外麵就有不少男生探頭探腦,為了的也就是一睹華躍校花的風采。
通常漂亮的女生成績都不好,但是劉靜雲家教嚴厲,人也聰明勤奮,是憑真本事考上的華躍,總成績在班上排第一五名。是當之無愧的才貌雙全。
顧湘總成績排第十八。全班五十二個人,老師把前二十歸為重點輔導對象,顧湘也算趕上了末班車。她從小到到都一直是全班全校第一,也習慣了自己獨占鼇頭,如今一下差點被打入中流,吃了一驚的同時,也為自己原先的自負而慚愧不已。
浮塵15
提到孫東平,顧湘免不了歎氣,心情真是複雜。
孫東平雖然看上去像個不良少年,但是自幼被爺爺嚴厲督促學業,成績還是挺好的。他初三的時候就拿了數學奧賽二等獎,所以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數學課代表。原本對他有偏見的顧湘,也對他改變了一點看法。
孫東平同其他男生一樣,最先留意到的就是劉靜雲。劉靜雲因為是子弟學生,所以報名那天就由爸爸劉老師代勞。孫東平他們見到劉靜雲,正是開學第一天。
校服還沒有發下來,學生們都穿著自己的衣服。為了給新同學留下深刻印象,孫東平他們還特別打扮了一番。張其瑞穿著灰色休閑褲和雪白的襯衫,戴著新配的無邊眼睛,斯文清秀。孫東平則穿著新T恤和牛仔褲,時尚又不突兀,流行的說法就是,走運動路線。
很多年後張其瑞和孫東平喝酒的時候回憶起少年時的往事,總會把這件事拎出來嘲笑一番,互相譏諷對方是傻蛋。不過雖然那時候兩人都有一米七五左右的高個子,可是身體裏卻還是一顆天真的心,當時是覺得自己比班上其他男生都要酷得多的。
當時站在講台邊的,就是在幫父親劉老師發學生手冊的劉靜雲。劉靜雲轉過頭來,為這兩個人的遲到而不悅地皺起了眉。
她皮膚白皙,臉色紅潤,眼睛圓圓的,生氣時瞪著眼睛的模樣特別的可愛。當時孫東平和張其瑞都愣了一下,感覺有股電流通過心髒一樣。
“是一班的嗎?”劉靜雲問。
“是!”孫東平立刻點頭。
“快入座吧。”劉靜雲沒再多看他們,低頭又念了一個同學的名字,“顧湘。”
被念到名字的顧湘站了起來,走上去領取學生手冊,順帶要做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她有點緊張。雖然初中三年她都是班長,但是新環境裏和一群比她優秀很多的同學,讓她的自卑發作起來。想讓同學們都認識她,對她抱有好印象,但是又不想塑造一個強勢的形象。做慣了班幹的顧湘還真不知道怎麽把握呢。
但是她的擔憂很快就變得沒有必要了。
她走向講台的時候,孫東平和張其瑞也往座位走過去。顧湘滿腦子是如何做自我介紹,而孫東平一邊走一邊回頭不住地瞧劉靜雲,並沒有看到顧湘。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孫東平一腳踩在顧湘的腳上,兩人撞在一起,顧湘理所當然地被撞跌到地上。
同學們都嚇了一跳,紛紛望了過來。顧湘跌坐在地上,又疼又覺得尷尬。旁邊一個女同學立刻把她扶了起來,給她的衣服拍灰。
“沒事吧?”劉靜雲趕緊走了過來,“摔疼了嗎?有沒有受傷?”
“沒事的!”顧湘連忙說,“就是跌了一下而已。”
劉靜雲放下心來,轉歸去對孫東平說:“這位同學,趕緊給顧湘同學道個歉吧。”
同樣初中三年都是班長的劉靜雲,說起話來自然也免不了帶著命令的口氣。被心儀的女孩冷漠地命令,這讓孫東平不由得感到惱怒。
人也不是他故意撞的,走路撞在一起,分明對方也有責任。再說他打小就呼風喚雨長大,這樣被同學命令,自尊一時吃不消。
但是再生氣,也狠不下心對著劉靜雲生氣,於是這無名的怒火順其自然地統統轉嫁到了那個被撞的女生身上。
顧湘比孫東平講理多了,不等他道歉,就搶先說:“沒事,我也在走神。不是這位同學的錯!”
孫東平忍不住哼了一聲,“本來就是嘛。”
劉靜雲眉頭立刻皺起來,嚴厲地說:“不管怎麽說,基本的禮貌也是應該有的。你撞了人就應該道歉。”
同學們和劉老師都注視著他們這幾個人。孫東平又惱又羞,自認還從來沒受過這麽重的氣。管你是不是美女,他的牛脾氣眼看就要爆發。
一隻手搭在了孫東平的肩膀上。
張其瑞溫和地說:“東平,給人家女孩子道個歉吧。”
他說得很輕柔,可是搭在孫東平肩膀上的手卻暗中用力,提醒他不要把事情鬧大了。孫東平很快冷靜了下來,也知道開學第一天就把同學關係搞糟很不明智。
那個被撞的女生低著頭,一幅無限委屈的模樣,讓孫東平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粗聲粗氣地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甩開張其瑞的手,往教室後排大步走過去。
張其瑞跟著他,匆匆朝劉靜雲抱歉地一笑,儒雅謙遜。劉靜雲怔了一怔,臉有點紅,也低頭回了一笑。而顧湘雖然就站在旁邊,卻對這情愫暗湧絲毫沒有察覺。她揉著磕疼了的手肘,撇了撇嘴。
孫東平悶悶不樂地坐了下來。很顯然他給劉靜雲留下來的第一印象是遲到,第二印象是欺負同學,真是再糟糕不過。
講台上,顧湘正在做自我介紹,“我叫顧湘,照顧的顧,湘江的香。”她看同學還有困惑,於是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顧湘兩個打字寫得非常漂亮,劉老師都點頭微笑。
“土包子。”孫東平小聲說。
坐在他旁邊的張其瑞笑了笑,看著講台上的那個女生。一身半舊的藍格子短袖襯衫,褪色的棉布褲,他保證那女生還穿著塑料平底涼鞋。頭發隻是簡單地紮了一個馬尾,前麵的劉海估計還是自己剪的,並不怎麽整齊。
女生臉色發黃,一看就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不過說話聲音倒挺動聽的,很清澈溫潤,而且普通話發音非常標準,不像一般南方人。
“得了。”張其瑞安慰孫東平,“為了這麽一個小白菜生氣不值得。別和女孩子計較了。”
孫東平掃了一眼顧湘,然後把視線轉到別處去了。
浮塵16
一班這幾個家世不錯的男生早就在家長的撮合下結成了朋友,孫東平自然是頭。他做事有魄力,講義氣,很有大哥風範。老師們看他和張其瑞成績好,家世也特殊,對他們拉幫結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開學沒兩天,男生們就給學校裏漂亮的女生們排了順序,還挨個取了外號。
比如劉靜雲是仙女姐姐,因為她最漂亮,氣質又最好,很高貴,令男生們真是神魂顛倒。然後三班的一個姓張的女生叫小西施,因為她身體似乎不好。七班的班花則叫妲己妹妹,因為一是小太妹出身。二班的物理課代表是小飛燕,身材苗條,跳舞很好,在迎新晚會上跳了一支獨舞,獲得無數少男芳心……
拜開學那天摔交一事,孫東平他們自然對顧湘有點印象。後來摸底考試的成績出來,英語老師在班裏表揚了兩位獲得滿分的同學,第一個說的就是孫東平。
當時名字一念出來,孫東平的哥們立刻帶頭鼓起了掌。張其瑞也拍了拍孫東平的肩膀。
“恭喜你呀。一開學就拿了一個第一。”
孫東平心裏得意,臉上倒是滿不在乎,“沒什麽。好歹英國待了三年,這點分數還是應該考得出來的。”
旁邊的同學一聽,更是羨慕不已。
英語老師繼續說:“另外一位滿分的同學是,顧湘。”
教室裏又響起了掌聲。隻是比起之前,要小了許多。
老三曾敬湊了過來,“東平,那個顧湘,不是上個禮拜害你出醜的那個女生?”
孫東平一看那個站起來接受同學掌聲和老師表揚的女生,瘦瘦的,一身土氣的打扮,可不是那個掃把星嗎?
張其瑞笑了一下,對孫東平說:“你以後可有競爭對手了。”
“怎麽會?”孫東平不屑,“大老爺們怎麽會和一個姑娘家爭。瞧她那樣,”他壓低了聲音,“那點獎學金,夠她半個學期零花了的吧?還不夠我買一雙鞋呢!”
“可是她讓你在劉靜雲麵前丟了麵子啊。”
“去!”孫東平揮手打發曾敬,“女人如衣服,知道什麽啊你。”
孫東平承認自己最開始的時候是想追求劉靜雲的。劉靜雲是書香人家的女兒,漂亮多才,據說還彈得一手好鋼琴。他覺得這樣有素質的女孩子才真正配得上自己。高中不比初中了,看女人的眼光也要提高了。孫東平認為追求劉靜雲正是自己有品位的體現。
但是劉靜雲卻對孫東平沒有絲毫特殊的想法。孫東平高大俊朗,開朗大方,最會哄老師和女生們開心,可是劉靜雲對他第一印象定了就改不了,就是認為他是一個紈絝子弟,成績好,品質差,平時對他說話也是客套疏遠,難得給個笑臉。
相比之下,張其瑞留給劉靜雲的印象就好了不止千倍萬倍。
張其瑞是班長,劉靜雲學習委員,兩人一個管紀律,一個管學習,平時總是有很多接觸。收作業,安排大掃除,組織活動。劉靜雲是女孩子,又漂亮,難免遇到輕薄的人,張其瑞在她身邊幫她解決了不少糾紛。
這麽一個俊秀文雅的翩翩少年做自己的護花使者,劉靜雲不心動,那簡直不可能。她是個少女,心還是柔軟的,麵上看起來再嚴肅,腦子裏照樣全是玫瑰色的幻想。
張其瑞性格內斂,待人客套疏遠,天生有種冰冷氣質,再加上容貌清俊,無比符合台灣偶像劇和日本漫畫裏的校園王子形象。那時候《流星花園》還沒有拍出來,但是《一吻定情》是學生們早就看過了的。女孩子們背地裏都說張其瑞是小柏原崇。
華躍校規是明文規定嚴謹學生談戀愛,一旦發現,就要受處分。但是學校裏的學生不是成績非常好的,就是家世雄厚的,前者談戀愛,老師舍不得處罰;後者談戀愛,老師又不敢處罰,所以這條校規也不過是個幌子。
可是劉靜雲的父親就是一班的班主任,平時家教也非常嚴厲,劉靜雲還真沒這個膽子。張其瑞這人,除了幾個死黨外,對誰都是那副疏離冷漠的麵孔,就算對劉靜雲要稍微熱情點,但也看不出來有其他方麵的意思。
所以這兩人就這麽曖昧著,在同學麵前總是無比正經,私下商量班級活動的時候,語氣則溫和一些。劉靜雲的紅著的臉,張其瑞就像沒看到一樣。
這兩人之前的事,孫東平因為離得最近,所以發現得很早。不過他隻鬱悶了一個晚上就想開了。劉靜雲的確更配張其瑞。就當這個女人是他們兄弟情誼的考驗好了。爽快地通過這個考驗的孫東平倒還十分開心,倒過去大力鼓勵張其瑞奮勇直追,把神仙姐姐追到手。
張其瑞聽他說完,隻是笑了笑,“別瞎說,人家女孩子還要名譽的。”
“我知道。”孫東平攬著張其瑞的肩膀,“你不想讓別人知道嘛。兄弟我幫你看著,誰瞎說,我找人收拾誰去。你也要抓緊機會。從小到大,還沒見你對哪個女孩子這麽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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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響了起來,沉悶的晚自習終於結束,學生們迫不及待地收拾好書包往外衝去。顧湘走在最前麵。她回家要洗衣服,還要把沒做完的功課寫完,通常都要忙到快十二點才能上床睡覺。對於早上六點半就要起床做早飯的她來說,睡眠總是有點不夠。
她自己也很無奈。搬來父親家,本來就是為了方便上下學,省出時間來學習。可是現在一來二去的,她一整天都忙碌疲憊,似乎還不如住在外婆家的好。
一進家門,就看到父母正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裏,看什麽節目看得樂嗬嗬的。
林淑雯看到繼女回來了,問也不問就直接吩咐:“衣服在洗衣機裏,才洗了一道,你去洗完吧。碗還在水槽裏沒洗。”
顧湘長長歎了一口氣,“知道了。”
“對了。”林淑雯又說,“今天他姨媽來玩,小表妹把衣服弄髒了,我就順手在你的箱子裏找了一件給小姑娘換上了。就是那件粉紅色的,有小貓圖案的T恤。”
顧湘錯愕,“那件是我外婆送我的生日禮物……”
“不就是一件T恤嗎?”林淑雯見繼女這麽一說,立刻不高興了,“我是看你穿著也小,還不如幹脆給親戚好了。”
“可您怎麽也不問一聲?”顧湘有點急了。
林淑雯一下就站了起來,提高了嗓音,“我又怎麽了?你吃我的住我的,拿你一件衣服怎麽就不行了?”
“哎呀!何必呢?”顧建國趕緊拉住妻子。
林淑雯一把將丈夫推開,大罵起來:“我都還沒嫌棄你,你倒看我不順眼起來了!做人這麽自私,書都讀到豬腦子裏去了?簡直和……你老子一個德性!”
林淑雯本來想說“你媽”,但是想到她也不認識顧湘的母親,二來說死人壞話損陰德,這才臨時轉口罵到了顧建國頭上。
顧建國也想息事寧人,得罪不起老婆,隻好衝女兒發火:“好了!學生專心讀書就是了,那麽講究穿戴做什麽?你林姨持家不容易,你該多體諒尊敬她才是!趕快跟你林姨道歉!”
顧湘臉漲得通紅,就像被人狠狠扇了幾個耳光一樣。她再好的脾氣,這個時候也憤怒得快要爆炸。她多想衝上去踹那個女人幾腳,或者把書包扔到父親的臉上。她想大步走出這個家門,再也不回頭,再也不回來。
可是外婆衰老憂愁的麵容也總是在這個時候在腦海裏浮現出來。她不能讓外婆擔心,不能再給她老人家增添負擔了。
如果這個家庭就是將來社會的縮影,那她要從現在開始學會對現實低頭。
“打不起,阿姨。”聲音平得如同一灘死水。
林淑雯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繼續看電視。
顧建國見風波過去,鬆了口氣,立刻打發女兒去做家務。
顧湘把洗衣機開動,去廚房洗碗。林淑雯在她搬進來後更加懶了,每天晚上做飯是逼不得已,可是碗卻懶得洗,非要丟著等顧湘來洗,廚房也是從來不收拾。
自己不做也罷,還很挑剔,專門囑咐過顧湘,洗碗不可以把水龍頭開得很大,“咱們家窮,能省一點是一點。洗碟精就別用了,還要花水來衝,多浪費。”
顧湘也懶得同她爭辯,寄人籬下,沒得選擇,照著做就是了。
洗衣機開動沒有一分鍾,弟弟顧敏就從自己的房間裏麵走出來,大聲嚷嚷:“吵死了!還讓不讓人寫作業啊!大晚上的洗什麽衣服啊!”
“怎麽了?吵著你了?”林淑雯立刻緊張起來。
顧敏叫道:“明明知道我明天要考試的,幹嗎偏偏這個時候洗衣服啊!”
林淑雯立刻命令顧湘:“把洗衣服關了。衣服都泡了這麽久了,手洗就可以了!”
顧湘忍不住說:“這麽多衣服要洗很久的,我明天也……”
“好啦!不就是幾件衣服嗎?”顧建國拉了顧湘一把,“我來幫你洗。阿敏快去複習,明天再考不及格,你就給我小心點!”
學習問題上,林淑雯對兒子也很嚴厲,所以這時候很難得地也附和著丈夫,督促兒子好好學習。今天丈夫很給她麵子,所以她也就沒去幹涉丈夫幫著繼女洗衣服了。
顧湘匆匆洗完碗,走去廁所,就看到父親蹲在地上,正使勁搓著一條褲子。她看到父親頭發花白的後頸和吃力的動作,心裏不由一酸。
顧建國當年也是身強力壯的人,小時候也把顧湘高高舉在頭頂過。他們父女如今再生疏,當年也是有過相親相愛,歡樂無比的時光的。隻是那一切都因為顧湘母親的去世而破滅了。
顧湘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把父親撥開。
“爸,我來吧。你在廠裏辛苦了一天了,晚上就好生休息一下吧。”
顧建國歎了一口氣,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看著女兒熟練地洗起了衣服。顧湘的臉上都是汗,眼睛下一片青影,也是一臉疲憊。
“你……學校裏過得怎麽樣?”
“還好。”顧湘說,“功課都還能跟得上,同學們也友善。”
“聽說你們學校裏很多有錢的學生?會不會欺負人?”
顧湘一下就想起孫東平那張欠抽的臉,“沒有啦。”她口是心非,“學習好的和學習差的,並不怎麽來往。”
顧建國點了點頭,臉上帶了點愧疚之色,聲音更小了,“你別生氣,你林阿姨就是這個脾氣,口直心快,但是並沒有惡意……你爸爸我不爭氣,不會賺錢,她心裏有火,難免會衝著你發。你多體諒一下吧,就當爸爸欠你的。”
顧湘聽在耳朵裏,心裏像被割了一刀一樣痛。
親情的沉重,生活的無奈,全都赤裸裸地寫在了台麵上,她看得再清楚不過。
她的聲音也壓得極低,隻有這樣才能掩飾話語裏的哽咽,“我知道的,我都理解。爸你也不容易……”
顧建國左右看了看,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十塊錢,塞到顧湘的襯衣口袋裏。
“這是……”
“噓——”顧建國小聲說,“拿著,去買兩件衣服吧。我看你都還穿著兩、三年前的舊衣服,都小了。進了新學校,也別讓同學們瞧不起。”
“可是萬一林姨問起……”
“就說是外婆送的。我這錢是打牌贏來的,她不知道。你拿著,買衣服也好,買點吃的也好。爸爸我也隻能給你這麽多了……”說著,也不是不覺得愧疚的。
那幾張輕薄的十元鈔票揣在顧湘的口袋裏,就像磚塊一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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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塵18
大門打開,張其瑞發動車開了進去。院子裏麵大樹參天,綠草如茵,一花一木都修剪得非常整齊。碎石車道盡頭是一棟三層的歐美鄉村式別墅,有著寬大的屋頂和高高的煙囪。穿著製服的人在屋子裏進進出出,人聲喧鬧,一派繁忙的景象。
車還沒停好,一個穿著米色套裝的中年婦人就迎了出來,端莊秀麗的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
“回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路上還順利嗎?吃了早飯沒有?累不累?”
“媽,別急呀。”張其瑞笑著摟過母親的腰,“我人都回來了,有什麽話慢慢問就是。”
張母看著出落得一表人才的兒子,自然是越看越開心,嘴裏卻數落道:“你也是的,陪安琦去旅遊,結果聽說一直沒好臉色。”
張其瑞笑了笑,“安琦找你抱怨了?”
張母聲音低了些,“她家和咱們家的交情也有些年了。你就算是對她沒意思,也別掃了大人麵子。”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隻是南方悶熱,我覺得無聊而已。對了,家裏這是又要做什麽?”
“哦,下午有個派對。”張母同兒子走進了屋裏。
家裏到處都是酒店的員工,正有條不紊地布置著客廳和庭院。酒店裏的大廚也請來了幾位,已經在廚房裏忙活了起來。
“架勢還弄得挺大的。”張其瑞四處望了望,“這是要招待誰?我怎麽都不知道。”
“和生意沒關。”張母說,“今年姐妹會輪到我主持了,於是就打算在家裏招待那些太太們。”
張其瑞看著母親。五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像四十出頭,從娘家直接到夫家,養尊處優,從來沒有經曆什麽風霜,所以還保留著一份天真,十分可愛。
他摟了摟母親,“那你玩得愉快。我先去洗個澡。”
張母在後麵喊道:“今天的宴會你可得來!我那些姐妹們都會帶自家孩子來的。”
張其瑞覺得好笑,“又不是幾歲的孩子了。”
“唉,你這孩子怎麽就不懂呢?今天有好幾個不錯的姑娘也要來。”張母急道。
張其瑞啼笑皆非,“不是都說了不要管我這事了嗎?”
張母板起了臉,“你是我生的,這點都不能管了?你今天哪裏都不能去,絕對不能給我丟麵子。”
張其瑞後悔得很,早知道就不提前一天回來了。
張母又興奮地說:“對了,有個人你肯定樂意見的。就是你方阿姨。”
張其瑞揚起了眉毛,表示對這個名字沒有半點印象。
“不記得了?就是孫東平的媽媽呀!”張母責備地瞪了兒子一下,“你們當初玩得這麽要好的……”
張其瑞上樓梯的腳步頓了頓,“……是她呀!你光說方阿姨,我一時沒聯想起來……你們還有聯絡?”
“好多年沒聯絡了。今年也是她主動聯係上我的,說是要回國住一段時間。我記得你小時候挺喜歡她的啊,總說她做的魚比我做的好吃。”張母說起來,還有些不服氣,像個小女孩一樣,吃起了醋來。
張其瑞忍不住又笑了,“媽,我瞎說的,不過是想讓你多給我做魚罷了。”
“真的?”
“當然!”
張母單純,也很好哄,轉眼又開心了起來,“乖兒子,好好去洗澡,休息一下。今天熟人多,你可要為我長臉哦。”
張其瑞無奈,搖著頭上樓回房。樓梯口正有個女員工在換鮮花,看到他走來,連忙站起來。張總的嚴厲是全公司出了名的,她肅然起敬。可是張其瑞隻衝她點了點頭,就走了開去。女孩的臉一下就紅了。
張其瑞關上房門,眼神已是一片清冷。
孫東平的母親在孫東平十歲的時候就和他父親離婚了,嫁了一個英國人,移民去了英國。後來孫東平出了那事,她又把兒子也接去了英國。母子倆就此認了帝國主義做父,一去多年不返。
如今她回來了,那孫東平呢?那家夥還躲在英國嗎?
他走進浴室,擰開了水龍頭。嘩嘩的水聲蓋過了外麵的喧鬧聲。脫下的衣服丟進洗漱台下的藤籃裏,浴室的大鏡子裏,年輕的男子身材修長,皮膚光潔緊實,肌肉勻稱有力。要是張母看到,肯定又要發出我的兒子真帥這樣感歎。
的確,他已不再是八、九年前那個瘦高纖細的校園王子了。那些青春的,單純而天真的歲月,早就一去不返了。
北方的秋夜降臨得比較早,五點過天就暗了下來。張家的院子裏已經是燈火通明,衣香鬢影。客人自然以女性為主,那些一看就是家境優越、養尊處優的中年婦人們都打扮得高雅得體,端著香檳酒,淺笑低語,十分有風度。
侍者有條不紊地穿梭於賓客之間,一道道精美可口的菜肴端上桌,惹得客人們讚聲不絕。
“惠心啊,家裏開酒店就是占便宜,想找什麽樣的好廚子都方便。”
“玉華,你誇獎了。這個日本廚師可不好找呢,是我兒子親自去日本請來的。”張母說起兒子,口氣自然而然地增添了幾分驕傲,“那孩子還挺講究的,酒店裏好幾個名廚都是他出國請回來的呢。”
周太太忙讚道:“貴公子真是能幹啊。我看你和老張這下可放心了,家業有人繼承咯。”
“能放心就好咯!”張母視線轉到周太太身後跟著的年輕女孩子,“這是你家千金吧?長得可真漂亮?今年多大了?讀書還是做事呢?”
周太太立刻把女兒往前推了一把。女孩子穿著紅色小禮服,身材圓潤卻不顯胖,比起時下流行的骨感美人,要顯得貴氣許多。
女孩有點不情願,瞪了母親一眼,這才回答張母的話:“阿姨好,我叫周明珠,今年二十四歲,心理學在讀研究生。”
張母聽得甚是滿意,“居然還是高材生!玉華呀,你家姑娘好有出息啊!”
“哪裏哪裏!怎麽也比過你家兒子。”
兩家母親又互相讚美恭維了起來。周明珠有點無聊地站在旁邊,悶頭吃水果沙拉。她吃完了盤子裏的東西,轉過身又去盛了一份壽司。抬頭間,忽然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男子從鮮花和人群間走了過來。男子容貌清俊得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樣。
她心跳登時漏了半拍,然後立刻搖頭。一個理性分析的人腦子裏居然會冒出這樣的詞,真是夠她覺得驚悚的了。
“媽,你找我?”
張母拉著兒子的手,介紹道:“這是你周阿姨,這是周小姐。”
周太太立刻發出恰到好處的讚歎聲:“天啊,其瑞都長這麽大了!多英俊的小夥子啊!我家明珠你還記得嗎?你們小時候見過一麵的。”
張其瑞當然不記得了,卻熟練應對道:“當然有印象。明珠是嗎?你長高了。”
周明珠聽了就想笑,人長大了不長高,那就是侏儒了。
周太太自然知道自己女兒又在想什麽,暗暗捏了女兒胳膊一下。周明珠擠了擠眼睛,心裏滿是厭煩。
張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其瑞,我正要找你了。有個人,你肯定想見一見!”
“誰?”
張母臉上掛起神秘的笑,一邊拉著兒子的手,一邊回頭張望,“應該沒走遠,就在那邊的……啊,看到了!東平!東平!”
張其瑞微微睜大了眼,順著母親的視線望了過去。
高高的花架後,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正轉過身來。熟悉又陌生的容貌,驚訝大過喜悅的神情,甚至,那人在看到了張其瑞後,更添了一份不安。
又是一個帥哥呢。李明珠悄悄往嘴裏塞了一個壽司卷。
“你方阿姨果真把東平他們也帶來了。”張母興高采烈地朝那邊招了招手,“白天還說著了,晚上就真的來了。這也真是心有靈犀啊!”
張其瑞臉上的笑忍不住帶上了幾分譏諷。
他還真的回來了。勇敢地,做個男人了?
那個叫孫東平的男人表情不甚自然地轉頭和花架後什麽人說了幾句話,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挽住了孫東平的胳膊。孫東平帶著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過來。
“那是他未婚妻。”張母羨慕地解釋給兒子聽,“瞧瞧人家……”
她的話在看到兒子臉上突然籠罩住的冰霜而停了下來。張其瑞的眼神銳利如刀鋒一般,嘴角還帶著笑,牙關緊咬,整個人就如同一張拉到極致的弓。
有意思啊。周明珠又吃了一塊壽司。
張母驚愕不解。這時候孫東平已經帶著未婚妻走到了跟前。那是一個很出眾的女孩子,一股濃濃書卷氣,嫻雅柔美,溫婉可人,是那種會討所有婆婆歡心的女生。
孫東平和她,金童玉女一般站在跟前,麵對著張其瑞。女子鼓起勇氣,衝張其瑞笑了笑,眼神有點閃躲,手則挽緊了未婚夫的胳膊。
“其瑞,”孫東平先開了口。他笑了笑,很坦誠地,“好久不見了。”
張其瑞深吸了一口氣,周身冰冷的氣息也隨之被壓抑了下去。
他也勾了勾嘴角,“回來啦?我倒不知道你們居然訂婚了,東平,”然後視線轉向那個女子,“靜雲。”
劉靜雲實在是忍不住,終於低下了頭,躲開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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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流年1
張家的書房,向來是全家最安靜的地方。大門一關,窗簾拉上,人聲喧嘩都被隔絕在外麵,屋子裏靜悄悄地,似乎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張其瑞倒了兩杯威士忌,自己一杯,孫東平一杯。劉靜雲手裏的則是香檳。
冰塊在杯子裏碰撞出清脆的響聲,相比之下,屋裏的三個人,沉默得有些太久了。
劉靜雲始終有些不安,孫東平衝她溫柔一笑,握了握她的手。這個男人對心愛的女人,總是細心而溫柔,這點並沒有變。
“我們兩個聊聊,你出去外麵走走吧。”
很明顯地愛護,劉靜雲沒有拒絕。她從張其瑞抱歉地笑了一下,拉開門走了出去。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那聲音逐漸遠去,隻留一室芳香。
張其瑞坐在沙發裏,修長的雙腿交叉著,杯子裏的酒已經去了大半。大概是酒精的原因,他已經回複了昔日清冷寡言的表情。
“什麽時候回來的?”張其瑞先開了口。
“上個禮拜。”孫東平語氣平和地回答,“本來,是想另外找一個比較合適的場合再見你的。”
這話,張其瑞相信。大家那麽多年兄弟,也沒什麽深仇大恨,沒必要來一個這麽刺激的重逢儀式。
孫東平的麵容已經徹底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和生澀,換成了男人式的英俊硬朗。當年隻穿夾克和T恤的男孩,如今穿著手工西裝,連腦後的發梢都精心修剪過。
張其瑞問:“什麽時候的事?”
孫東平自然知道他在問什麽。他頓了頓,低聲說:“確定關係的話,兩年多了。”
張其瑞眉毛極輕微地挑了一下,端起杯子來又喝了一口,“我們也好幾年沒怎麽聯係了,連你要結婚這件大事都不知道。”
孫東平皺了一下眉頭,他也不是聽不出來話裏的諷刺。
“這件事,我要說聲抱歉的。”
張其瑞搖了搖頭,“我和劉靜雲,高二的時候就分了。這都多少年的事了。”
孫東平也灌了一口酒,“我也沒想到會這樣,真沒想到……我覺得一切都是命。”
“可不是嗎?”張其瑞望了望天花板上吊著的仿古水晶吊燈,“當初聽人說你們倆在英國好上了,我還以為是謠言。不過現在想來,也不奇怪,你原本也喜歡過她的。”
孫東平自嘲:“高中那陣子,整個人渾得很,看到漂亮的女生就會去追,算個什麽喜歡呢?後來在英國居然又碰上,都挺驚訝的。後來……後來也發生了很多事。總之,我對不起你,畢竟她曾經是你的……”
“都過去了。”張其瑞說,“我和她九年沒聯係了。要生個孩子,這都可以打醬油了吧?”
孫東平笑了起來,“幾年不見,你性格倒開朗了些。”
張其瑞挑了一下嘴角,調轉了話題,“這次回來,還回去嗎?”
“那邊的工作已經辭了,專門回來幫老頭子做事的。聽說你也是?”
“管酒店。”張其瑞點了點頭,“她呢?和你一起?”
“靜雲她讀的是英國文學。已經找到一家外文出版社,過去就直接做主編了。”
張其瑞笑道:“知書達理有漂亮,這樣的媳婦,你媽挺喜歡的吧?”
孫東平不可抑製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來,“是,雙方家長都已經見過了。”
張其瑞又喝了一口酒,問:“什麽時候辦酒席?”
孫東平舉到嘴邊的酒杯頓了一下,“還沒定。剛回國,太忙了。”
“是嗎?”張其瑞瞟了他一眼,“別耽擱了。她都跟了你三年了,你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孫東平的眼神閃了一下,似乎是聽懂了這句話裏包含著的諷刺。
兩個男人對坐著,中間隔著一個梨花木茶幾,卻像隔著整片海洋一樣遙遠。曾經一同上學,一同玩耍,一同打架的交情,已經被時間衝得越來越淡,彼此的影子都在心裏模糊了。直到今天,再由一個女人把他們聯係了起來。
孫東平問:“你這幾年是怎麽過的?”
“出國,讀書,畢業,和你走的是同一條路子。沒什麽好說的,就是比你早回來一年。對了,去年華躍十五周年校慶,回去了一趟,老師們都問到了你,挺想念你的。”
孫東平抬頭看向張其瑞,“十五周年?這麽快?”
張其瑞彎了一下嘴角,“我們倆高中畢業都八年了,你日子過糊塗了?”
孫東平垂下眼簾,濃眉輕微皺了一下,“是的,八年了。”他頓了頓,又重複了一遍,“八年了。”一個字比一個字重,這幾個字就像要鑿刻在心上一樣。
張其瑞悠閑地靠進沙發裏,又抿了一口酒,“靜雲她爸,劉老師,現在都是校長了。哦對了,你見過家長了的,應該知道的。”
孫東平眼裏一黯,過了片刻,才問:“同學們都來了嗎?”
張其瑞盯著他,淡淡地說:“來的也不多,二十多個吧。”
孫東平咬了咬牙,灌了一口酒,終於問出了口:“有她的消息嗎?”
張其瑞移動不動,隻是眼睛眨了一下,“你是說顧湘?”
孫東平握著酒杯的手,指關節一下泛起了白色。
張其瑞忽然傾過身來,扶住了他握著杯子的手,“當心點,酒要撒了。”
孫東平如夢初醒,將杯子放在了茶幾上。
張其瑞坐了回去,“沒有她的消息。我聽阿敬說,你也一直在找她?”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毛不自覺地抬了一下。如果這幕落在心理學碩士周明珠小姐的眼裏,肯定會大叫著你撒謊。可惜孫東平完全沉浸在慌亂之中,根本無暇去研究張其瑞的眉毛。
孫東平說:“我一直給她寫信,她從來不回。後來聽說她減刑一年,提前出來,就托阿敬去接她,可是沒接到。阿敬跟我說,她外婆的房子租出去了,她爸爸也不知道她的行蹤……她還是不想見我……”
話語裏的沉痛,也是真心實意的。
張其瑞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你找她,靜雲知道嗎?”
“知道的。”孫東平提起這個,倒是有點欣慰,“我和顧湘的事,我都告訴了她。她也支持我去找顧湘。”
找到了,做什麽呢?
張其瑞沒問出口。他再度舉起了杯子,卻發現裏麵沒了酒。他失望地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門上傳來小心翼翼地敲門聲。屋裏的兩個男人都怔了一下,仿佛方才的對話都是一場大夢。
張其瑞清了清喉嚨,高聲道:“進來。”
周明珠圓圓的小臉謹慎地從門外探了進來,“那個,打攪了。張先生,你母親要我來找你,說有客人要告辭了,請你和她一起送一下。”
“知道了,謝謝。”張其瑞衝周明珠溫和地點了點頭。
“不客氣。”周明珠的目光飛速地又掃了一眼孫東平,然後腦袋就縮了回去。
孫東平站了起來,“我也該回去了。”
“我送送你。”張其瑞拉開了門。
張母看著兒子和孫東平並肩走了出來,還在不停地說著話,看表情,兩個人都很平靜。
很好,沒紅臉,沒白臉,甚至沒打架。張母放心了。看來自己這個決定是正確的,正所謂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所有人都了卻一樁心事。兒子會受點傷的,不過總也是免不了的。十年前的初戀,即使當年再愛得死去活來,又有多少人會抱著過去不放呢?一切都是會過去的。
劉靜雲站在夜色裏,珍珠色的裙子折射著柔軟的光芒。她的視線同張其瑞的對上,兩個人的目光都有點閃爍,然後不約而同地轉移了開來。
孫東平摟著未婚妻,向主人一家道過謝,上了車。劉靜雲低著頭,側麵輪廓優美清秀,睫毛纖長,微微顫抖著。
張其瑞神色肅然,擺了擺手,“賢伉儷有空常來走動。”
孫東平衝他點了點頭,發動了車,尾燈的亮光不久就消失在馬路拐角處。
客人都已經全部送走,工人也要明天早上才來收拾殘局,喧囂了大半夜的院子霎時變得冷冷清清。
夜已經很深了,秋風吹著頭頂的樹葉,帶來陣陣涼意。路燈發出昏沉沉的光芒,鄰居家的房子也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張其瑞沒有急著回家。他靠著牆站著,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支煙,點燃了,深吸了一口,然後長長吐出一口白霧。
劉靜雲以前第一次看到他抽煙,驚訝得和什麽一樣,眼睛瞪得圓圓的,氣鼓鼓的,模樣可愛極了。記得開學第一次見她,她也是生著氣瞪圓了眼睛。
明明大家都一樣大,就她總是一臉老沉,一板一眼地代替老師發號施令,成天忙得團團轉,什麽事都要管。別人占她便宜,她卻隻知道紅著臉。他想牽她的手,她從來不肯……
他似乎又聽到了那聲聲哭喊:“我是喜歡他!我沒錯!我隻是喜歡他!你不要把我送走……”
可她還是走了,並且真的一去不返。
指間的煙燃到了盡頭,張其瑞回過神來。他鬆開手,煙頭掉落在地上,轉眼就被碾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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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2
孫東平敲了敲書房的門,沒回音。他無奈而笑。
擰開了門,裏麵一陣黑壓壓的氣息鋪麵而來,衝得他差點倒退一步。
沙發上一床被子裹做一個大蛹,隻有一縷頭發露在外麵。屋子裏亂糟糟的,各類英法文書記散落得滿地都是,稿紙也是鋪了一地。孫東平搖搖頭,往裏邁了一步,哢嚓一聲,一支圓珠筆應聲斷成兩截。
孫東平走到沙發前,俯下身去,費了一番勁才把被子拉開,露出劉靜雲的臉來。
劉靜雲還睡得迷迷糊糊,頭發亂得像麻線一樣。沒吵醒了,不滿意地哼了哼。
孫東平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紅彤彤的臉,“老婆,你又通宵啦?”
“不要吵……”劉靜雲像隻蟲子一樣在輩子裏蠕動,妄圖再鑽回去。不過孫東平壓根不給她這個機會,又把她拽了出來,“七點半了,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你今天不是要開會的嗎?”
“開會”兩個字讓劉靜雲終於清醒了一些,開始緩慢地往外爬,“啊?這麽快就七點半了?”
“你昨天又幾點才睡的?我睡下去的時候看到這裏燈還是亮著的。”
劉靜雲眯著眼睛,伸出五個指頭,“五點半。”
“你才睡了兩個小時?”孫東平心疼又生氣,又擰了擰她的臉,“你怎麽老這麽亂來啊?身體重要還是工作重要?”
“討厭。”劉靜雲把他推開,“才剛上班,當然要努力啦。我才不要人家說我被你養。”
“我養你又怎麽了?”孫東平氣得牙癢,撲過去又捏未婚妻的臉,捏完了又心疼,趕緊親一親來彌補。
劉靜雲笑著高聲叫:“流氓!有變態!”
孫東平奸笑,“我就是變態,流氓也救不了你!”
劉靜雲一愣,反應過來,哈哈大笑。這麽一鬧,可是徹底清醒過來了。隨即肚子咕嚕響,餓了。
“趕快收拾一下,我去買早飯。”孫東平把她推進臥室,自己則下樓去買早點。
他們住的花園小區位於是市地上東區,周圍有商業中心,學校和公園,每平方米都要賣到兩萬多近三萬。這麽好的房子,當然不是他們這樣的年輕人負擔得起的。這套八十多平米的公寓是孫東平的父親送給未來兒媳婦的見麵禮。
小區的早晨很熱鬧,早起的老年人正在鍛煉身體,錄音機裏轟隆一聲“站如一棵鬆”,嚇得孫東平忙捂耳朵。早期上學的孩子們背著書包尖叫著從身邊跑過,名貴的轎車也緩緩行駛在小區的路上。
到底還是國內熱鬧些。孫東平閉著眼睛享受著秋日明媚的陽光,聽著人們用他熟悉的語言在交談,在歡笑。
告別了陰雨連綿的英國,回到溫暖的祖國,看來真的是個正確的決定。
食鋪的老板已經認得了他,熱情地打著招呼:“先生,還是照老樣子,三根油條,兩份豆漿,一份不加糖,一份加三勺糖?”
孫東平想到劉靜雲那遊魂般的樣子,補充了一句:“今天再加兩個茶葉蛋吧。”
“好的,一共八塊錢。”老板熟練地包好食物,交到孫東平手上。
老板娘看著孫東平的背影,羨慕地對丈夫說:“這個男的可真好,這麽帥,又有錢,還每天來幫老婆買早飯。這麽好的男人,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老板酸酸地說:“我見過他太太,年輕又漂亮,像個明星似的。所以說,什麽鍋配什麽蓋嘛!”
“死老頭!”老板娘笑著擰了丈夫一把,轉頭繼續算賬去了。
孫東平把油條切好放盤子裏,茶葉蛋剝幹淨了,再把豆漿倒進碗裏,然後全部端到餐桌上。他心裏數著時間,過了十秒,劉靜雲就像聞著了肉香的小動物一樣從臥室裏鑽了出來。
還好,洗過了澡,換了衣服,頭發淩亂加黑眼圈外,看著已經基本恢複正常了。
“啊!茶葉蛋!”劉靜雲歡呼一聲,開動起來。
孫東平倒不忙著吃,他拿了一把梳子,走過去給未婚妻梳頭發。
“我說,你這個翻譯稿子到底要弄到什麽時候?你這半個月每天都睡不到五個小時,人怎麽搞挨得住?你還當自己十八歲啊?”
劉靜雲喝了一口豆漿,把嘴裏的油條咽了下去,“我和你同一年的,我成黃臉婆了,你也不是什麽年輕小夥子,半斤八兩!”
孫東平說:“你自己說說,你這麽賣命幹什麽?有不缺錢,也不缺男人!身體搞垮了怎麽辦?”
他說到氣出,下手重了,劉靜雲哎喲叫疼,使勁踩他一腳,“謀殺我呢?”
孫東平丟下梳子跳了開去,“你都慢性自殺了,還用本尊動手?”
劉靜雲噗哧一聲笑了,容顏秀麗。她膩歪歪地蹭了過去,摟著孫東平的脖子。
“好啦,老公,人家知道你疼我!這個禮拜交了稿子,總編準我兩天假,我給你洗手作羹湯。”
孫東平摟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肢,感受著她美好的線條,嘴裏卻譏諷道:“你唐門畢業的吧,做的那東西能吃嘛?國防部生化武器研究科該請你去做研究員的,有了你,我們就不在懼怕美國了……”
話沒說完就被劉靜雲追著打。孫東平忙叫:“要遲到了!你開會要遲到了!”
劉靜雲一口喝完了豆漿,把碗摜在桌子上,喝道:“回來跟你算賬!”
孫東平笑得痞兮兮的,“老婆慈悲為懷。”
劉靜雲進了書房一趟,出來時懷裏滿滿抱著書本和稿子。她對著鏡子照了照,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看上去回複了她都市精英白領的形象。
孫東平以前每天都開車送劉靜雲去地鐵站。倒也不是不能直接送她到公司,但是劉靜雲強烈反對,覺得那輛奔馳太照耀。自己一個新職員,弄得和同事格格不入並不好。但是孫東平不忍心她每天來回擠一個多小時的地鐵,上個禮拜就借了公司一輛別克,這下再堅持送到公司,劉靜雲也不反對了。
車開上環城路,劉靜雲坐在後座裏,一邊看著手稿,一邊翻著書。他們出版社最近在做一批法國建築類的學術書籍,她的法語不好不壞,專業詞匯卻懂的不多,所以倒頭來還得惡補法語,忙得焦頭爛額,恨不能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可用。
車開到出版社樓下,劉靜雲抱著文件下了車。
孫東平從窗裏探出頭來,“中午有空一起吃個飯嗎?”
劉靜雲搖搖頭,“法國那邊來了人,中午肯定有工作餐的。”
孫東平有點失望,“那我下班來接你。你也省著點,別太累了。”
劉靜雲嫣然一笑,湊過去在未婚夫臉上狠狠親了一口,“知道啦,老公!”
孫東平傻笑,把車開走了,劉靜雲在後麵衝他揮了揮手。
車開過十字路口,孫東平才摸了摸臉,“這丫頭,吃了油條不擦嘴巴。”
孫東平回國,也是因為父親身體不好,拜托他回來接替公司。孫家商場的規模已是當年的十倍不止,除了連鎖超市外,大型購物商廈在本市就有兩家。管理這麽龐大的氣壓,對於畢業後工作還不到兩年的孫東平來說,並不是容易的事。
他停好車,搭乘電梯,沒有去辦公室,而是直接去了一樓。
特助徐楊已經在老地方等他了,手裏還拿著文件。見到孫東平出現,便快步迎了過去。孫東平一看到這個女人,頭皮就有點發麻。
“九點零八分,你遲到了八分鍾。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我現在就可以告你謀殺。”徐楊冷冷地宣判,“領帶還沒打好?莫非今天你要走紈絝路線?空著手的?昨天下班前請你看的那份聖誕促銷企劃你簽字了嗎?可千萬別用來墊湯鍋了。天京的王總的電話你回複了嗎?還有……”
一邊聽她念叨,孫東平一邊打著領帶,後頸使勁冒著涼氣。徐楊是學法律出身,幹過四年民事訴訟律師,專打清官難斷的家務案。於是練就一張鐵嘴,說話流利,字句清晰有條例,引經據典滔滔不絕。人家是事實勝過雄辯,到她這裏,從來都是雄辯擊敗事實。聽說客服部一直將她供為女神敬仰,香火不斷。
她是孫東平父親戰友的遺孤,被孫家收為義女,是孫東平的幹姐姐,大他五歲,差不多是和孫東平一起長大的。這姑娘打小就甚得孫父喜愛,高中的時候就跟著義父領略商場風雲,加上本來性格剛硬,於是順理成章地被培養成了一位鐵娘子。孫東平小時候在外麵橫行霸道,把別家的孩子的頭打破了,回家後誰都不怕,就怕這幹姐姐收拾他。徐楊個子嬌小,但是手勁大又專捏人痛處,總能把孫東平追得滿院子跑。
積威已久,弄的孫東平長大了也一如既往地畏懼徐楊,看到她就像犯人見到典獄長。孫父半退休,把公司交給兒子的同時,也把兒子交給了幹女兒管教,覺得這樣的安排最放心。徐楊知道義父的打算,二話不說就辭了律師事務所的高薪工作,回公司來幫忙打點。
孫東平當然也不是無所事事的二世祖,隻是在國外呆久了,生活習慣難免懶散一點。他回國本來想著自己做少東家,自主權多多,好過在美國給人打工。但是在公司大會上一看到徐楊的身影,隻覺得當頭一盆冷水,就有種飛奔去機場逃回美國的衝動。
真是的,也是三十出頭的女人了,穿得一身黑,沒嫁人,也沒談對象,成天就埋在公事裏,像個什麽樣啊。
“我嫁不嫁人和你沒關係。”徐楊冷不丁冒出一句話,嚇得孫東平一大跳。
“姐……”心裏話都能知道?
“公司裏要叫我徐小姐。”徐楊瞪了孫東平一眼。
當然是小姐,他可沒這膽量稱呼徐楊為大姐。
孫東平歎氣,“是,徐小姐,您的話訓完了,我們可以開始巡商場了嗎?”
徐楊恨鐵不成鋼地又瞪了瞪弟弟一眼,帶頭朝著一樓名牌專櫃區走去。
孫東平笑著搖了搖頭,跟著她的腳步。
忽然一個人影從他視線角落裏晃過。
孫東平渾身一震,猛地停下了腳步。他屏住呼吸,轉過頭去。
不遠處DIOR專櫃前,一個女子正背對著他,低頭看化妝品。削瘦羸弱的腰身,半長過肩的頭發,和腦海裏的那個身影就這麽重疊在了一起。
所有的聲音都在這瞬間化成了嗡嗡巨響,孫東平感覺到心髒在胸腔裏都要跳出來了。他就像是被定住一樣站在那裏,無法移動半步。
女子站直,側過頭來和店員說話,眼睛細長,塌鼻子,皮膚粗黑,是衣服東南亞人的長相。
魔法消失,周圍的聲音回來了,身體可以動了,心跳也慢慢回複了正常的速度。剛才的一切那麽短暫,就像是一場夢。
孫東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覺得有種深深的遺憾。他再多看了那個女子幾眼。她比這個女人要高些,也沒這個女人瘦得這麽離譜。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過得怎麽樣。如果過得不好,沒準還沒有這個女人看著健康吧……
“還磨蹭什麽?”徐楊催促道。
孫東平回過神來,“是,這就來了。”
腳步遲緩了一下,還是步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兩天沒更新,於是今天多更點,對不起等待我的朋友們啊。小音這兩天真忙。
請多回帖吧~~小音最喜歡看回帖了~~~
流年3
流浪者酒吧開在城北風月繁華之處,卻是鬧中取靜,嵌在河後的居民房裏,門口除了一張牌子,什麽都沒有,不是熟人,極少知道這裏是個酒吧。
上門的自然也都是熟客,且以都市金領居多。這裏環境優雅舒適,安靜清幽,來往客人都是高雅斯文的人。都說物以類聚,流浪者酒吧也就成了城裏高品位小資消費場所的代名詞。
孫東平回國不久,今天是被朋友帶著第一次來這裏,算是入鄉隨俗的一個步驟。他先前一路走來,被沿途鬧哄哄地酒吧炸了個暈頭轉向,尋思著這樣的酒吧坐下來,人和人到底怎麽交流。好在進了流浪者,耳朵裏隻有輕輕流水和妙曼的鋼琴旋律,他這才覺得放鬆了下來。
“怎麽樣?這裏還不錯吧?”田世文得意地拍了拍孫東平的肩膀,“兄弟知道你在國外七年寒窗,如今終於回到祖國大家庭的懷抱,自當要好好慰勞慰勞你。”
孫東平笑罵:“得了吧你,真心慰勞我,幹嗎不請我去香格裏拉?”
一個高壯魁梧的男人從吧台後麵走了出來,衝田世文點了點頭,“二少。你朋友?”
“我四哥。”孫東平在家裏堂兄弟中排行老四,孫老太爺總叫他小四,於是朋友們也管他叫四哥。
“四少。”老板請他們往裏麵走,“我這裏小地方,你隨便就好。”
“這是穆老板。”田世文介紹,“大家都是熟人了。啊,小八和家宏他們在那裏,比我們來得早啊。”
光線幽暗的角落裏,幾個朋友正朝他們兩個招手。一幫子人都是和孫東平家世相當的人家的子弟,也大都受過良好的教育,一個學音樂,兩個和孫東平一樣讀的MBA,還有一個是學法律,富家卻並不紈絝,所以一直比較合得來。
才剛坐下,就有兄弟半開玩笑道:“四哥今天出來,同嫂子報備過了吧?別回去一進家門就要跪電腦主板。”
孫東平偕未婚妻歸國一事,大家都知道。在座的其他幾個都是單身漢,自然要把孫東平拎出來調笑一番了。
孫東平點了一支煙,靠進柔軟的沙發裏,“我能出來,當然是得了她禦批的。本來是要帶她一起來的,她昨天加班,今天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屋裏有人就是不同了。”田世文嘖嘖有聲,“以前四哥多生猛的人啊,如今猛虎也被馴成了小貓了。晚上出來都要老婆蓋章批準,等再過兩年,家裏添了小的,估計就要把我們兄弟拋在腦後了。”
“你這不廢話?”朋友笑道,“嫂子又漂亮又有才,還特別賢惠,有錢都找不到。四哥做妻奴做得不要太開心哦!”
孫東平隻笑不語,任由兄弟們說笑。
“東平,你也算定下來得比較早的了吧?”另外一個年紀稍長的朋友說,“當初中學的時候,你比誰都花,每個班的班花你一個個挨著泡,到手了又甩掉,辣手摧花,碎裏一地的少女心。我還以為你會風流到老呢,結果一下就栽倒在劉靜雲的石榴裙下,爬不起來了。”
“認栽了。”孫東平彈了彈煙灰,“所以說真金不怕火煉呢。我家娘子這才是當之無愧的華躍校花!”
“你可以更惡心一點。”田世文渾身起雞皮疙瘩,“愛情宣言留著到東方明珠上頭去嚷嚷。兄弟們都還是光棍,生活苦悶,刺激過頭了容易有過激行為。”
“老四不行了。”友人連連搖頭,“以後十一月十一,又少了一個人和我們一起過節。老四,我代表組織開除你。滾遠點,看著煩!”
孫東平哈哈笑,舉杯和他碰了一下,“是你自己敵我部分。你四哥我本來就是一個專情的好苗子,新世紀新好男人,女人心中最完美的情人和丈夫……”
“適可而止吧!”田世文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後麵的話給截了。
林家宏看著他們鬧著,眼角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也來了?真是巧得不幸。
林家宏本來打算不去打招呼的,可是田世文也看到了那個人。他這人沒什麽心眼,張口就喊:“那不是三哥嗎,也來了?”
孫東平轉過頭去,看到張其瑞略微僵硬的身影。
林家宏狠狠瞪了田世文這個白癡一眼。田世文恍然大悟,抓了抓腦袋。
張其瑞也是被人叫了一聲後才看到孫東平他們的,當時就悔得腸子都青了。真不明白自己今天是哪根筋不對,怎麽想到要來這裏喝一杯的。
可是彼此都照麵了,轉頭就走顏麵上也過不去,隻有硬著頭皮過去打招呼。
張其瑞臉上尷尬的表情瞬間就被抹去,換上了溫和的笑,姿態隨意自然,仿佛剛才的千回百轉都不曾存在過。林家宏全都看在眼裏,暗暗讚歎,這小子皮麵功夫做得是越來越滴水不漏了。
張其瑞用恰到好處的熟絡語氣打招呼:“大家都在啊。東平,你也在啊。”
孫東平笑了笑,“難得碰上,坐下來一起喝一杯吧。”
兩個男人的視線對上,空氣間似乎閃起了火花,可是仔細看,兩人又都不現山不露水地,笑得兄友弟恭敦厚友善。男人的較量之一就是在意念中過招,看似平靜的水麵其實底下暗流湍急,洶湧澎湃。
列席旁觀的幾個友人都籠罩在這片低氣壓下,噤聲端坐。小八和田世文通了一個眼神,準備好一看勢頭不對就衝過去,一個抱住張其瑞,一個拉住孫東平,總之是不能讓他們兩個打起來。
“不用了。”張其瑞輕描淡寫地打破了僵局,“家中高堂等著我回去。你們玩得愉快。”
這時侍者卻把他剛才點的酒送了上來,還以為他要和孫東平他們一起喝。
張其瑞從錢包裏抽出兩張百元,放在托盤上,拍了拍侍者的肩膀,朝大門走去。
“張少,您的酒……”
“請你了。”張其瑞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來的人冷冷坐著,先前歡樂沸騰的氣氛都被張其瑞一盆冷水澆滅了。這幾個人,是孫東平的朋友,同樣也是張其瑞的朋友。大家也都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了,同處一個圈子,平日裏商場上,聚會裏,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都不想為了誰把關係搞僵。
孫東平又點了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長長吐了出來。煙霧繚繞裏,他英俊的麵容顯得有些陰翳。
“也是我先對不起他。”孫東平開口說。
他是當事人,他主動開口,挽救了眾人於尷尬中。於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林家宏搖了搖頭,“算了。過去的事了。”
孫東平說:“沒過去呢,過不去的,成心結了。”
大家都不做聲,隻有小八實在是耐不住好奇,問道:“你和嫂子是怎麽好上的?”
田世文忙拍了他腦袋一下。小八委屈地摸了摸腦袋,可還是不死心,又問:“三哥和靜雲姐那都是高中時候的事了。大家都還是半大的孩子呢。即使有什麽,放到現在來說算個屁啊!再怎麽,兄弟總比女人重要嘛……”
田世文恨不能掐死這傻小子。
孫東平反倒笑了,帶著幾分冷意,又有些莫名的怨氣,“屁事?”
他把煙蒂狠狠摁在煙灰缸裏,語氣卻淡得像歎息:“真的進了心裏了,就是這輩子最重要的事了。”
聚會不歡而散。孫東平喝了點酒,林家宏便主動送他回去。
“你走了八年了,熱地皮早冷了。聽話,哥送你回去,省的回頭再去交警那裏接你。”
孫東平喝白酒從來不上頭,偏偏洋酒不怎麽行,今天有點悶氣,多喝了幾口,頭的確暈,便上了林家宏的奔馳。
林家宏比孫東平大三歲,孫東平進入華躍的時候,他剛高中畢業上大學。林母身體不好,原本被巴黎音樂學院錄取了的林家宏選擇放棄留學,留在了本市。他是孫東平的前輩,性格沉穩,細心謙和,甚得孫父和徐楊的好評。孫東平把他當大哥,偶爾周末去林家吃飯,在林家宏麵前,也沒那麽張狂。
林家宏是除了孫家人外,唯一一個清楚八年前發生的那件事的外人。孫家人信任他,肯把家醜告訴他,也是為了讓他去安慰快要崩潰了的孫東平。
十八歲的孩子,法律上是成人了,可是心靈還是稚嫩的。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沒有精神崩潰已經不錯了。那陣子孫東平被反鎖在家裏,天天都想逃出去,什麽法子都使盡了。家裏人把他屋裏所有硬的尖的東西都搬走了,孫東平就絕食。徐楊手腕強硬,給孫東平打麻醉針,輕微計量,讓他神智迷糊就行了,然後把東西填進他的嘴裏。後來孫東平吃什麽都吐,連徐楊都哭了,這才終於把林家宏請了來。
林家宏跟孫東平說了很久的話,從男人的立場來和他交談,講道理,鼓勁,要讓這個孩子重新站起來。也是他幫孫東平往獄裏給顧湘打去第一通電話,遞去第一封信的。
林家宏想到這裏,也歎了一口氣。車窗外,路燈在飛速地倒退,後座的孫東平已經睡著了。年輕有為的男人,看起來,人生似乎沒有陰影,前途一片光明。那是因為,有人替他背負了黑暗。
那個叫顧湘的女孩子,林家宏從來沒見過,不過想必是個水晶心肝的人。
因為她如他所願,果真什麽消息都沒有回。
小音努力寫寫寫~~~~大家多多回帖哦~~~
51我不出去玩,要勤奮更新。
PS:小音最近把以前沒看的交響情人夢看了,好萌啊~~~好喜歡裏麵的人,每個人都那麽可愛~~千秋王子大讚,野田妹好萌~~~~花癡中~~~俺也好像寫音樂相關的文文~~
流年4
劉靜雲今天下班得早,回家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連夢都沒有做一個。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一看表,十一點二十,深夜了。
她爬起來,打開臥室的門。外麵也沒開燈,屋裏空著沒有人。她找到手機,這才看到孫東平給她發的消息,說被幾個朋友拉去喝酒了。劉靜雲不像別的女人那樣十分反對自己的男人和兄弟們去喝酒玩樂。她覺得兩個人相處就要彼此信任和尊重,和朋友聚會不過是普通消遣,並不應該過多幹涉。
她去浴室洗了一個澡,把堆積的衣服丟進了洗衣機了。電視機裏放著深夜檔的節目,和國外有很大區別的是,也不過是熟男熟女的感情話題而已。
轉眼回國就一個多月了啊。她吹著頭發,心裏歎了一聲。
接下來的人生基本也是結婚,生子,工作,退休,帶孩子,似乎不再會有什麽意外了。孫家長輩歡迎她,連一向苛刻挑剔的孫母對她也很欣賞。和婆婆嘛,不需要彼此熱愛,能互相尊敬就已經足夠了。
劉靜雲也從來不是什麽追求刺激的女人,這樣的生活正是她向往的。
門鈴響了起來,應該是孫東平回來了。而且八成喝醉了,不然他自己會開門。
話筒裏傳來的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劉小姐?我是東平的朋友,他有點不方便,所以……麻煩你開一下門好嗎?”
我就知道!
劉靜雲按了開鎖按鈕,又急忙披了件外套,下樓去接孫東平。
其實孫東平沒有劉靜雲想象的那樣爛醉如泥。他在車上小睡了一下,酒醒了大半,偏偏在下車的時候跌了一交,把腳給崴著了。林家宏啼笑皆非地架著他,等樓下門開了,扶著他走進去。
孫東平他們家在三樓,劉靜雲趕在他們進電梯前就下來了。她老遠就看到孫東平被別人扶著,趕緊小跑過去。
“怎麽搞成這樣?”
孫東平忙申辯,“不是喝的,是甩的,腳扭著了。”
劉靜雲憋著的氣,聽他這麽一解釋,全化成了撲哧一笑。
“你這麽笨成這樣啊?”劉靜雲輕輕責備了一句,又對那個送未婚夫回來的男人道謝,“真是麻煩你了,這麽晚了還勞你送他回來。”
林家宏對劉靜雲有點印象,八、九年前見過幾麵。那個時候劉靜雲還是張其瑞的緋聞女友,叫過他一聲林大哥。隻記得那個小姑娘清秀漂亮,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精致,像一隻優雅的天鵝,不愧是張公子看上的類型。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少女已經長成為一個光華內斂的成熟女子,傲氣全成了和氣,看上去溫柔又賢惠,對喝醉了酒又摔得一身泥的未婚夫依舊笑臉相迎。
林家宏挺感歎的,在心裏對著張其瑞的影子說:“看到了吧?死心吧。各人命中有克星啊。”
可惜林家宏完全看錯了人。劉靜雲把孫東平弄回了家,送走了客人,大門一關,笑臉立刻變成了晚娘臉了。
“皮癢了是不是?一身衣服那麽髒都敢往我的沙發上蹭!”她踢了踢孫東平垂在沙發外的腳,“趕快去洗個澡。這麽晚了,明天不是還要上班的嗎?”
孫東平嬉皮笑臉地抓著她睡衣的裙角,“娘子,陪相公我再喝一杯。”
劉靜雲氣得都笑起來了,“怎麽醉成這樣。我看你明天怎麽起床。”
她卷起袖子,半拉半拖著把孫東平弄進了浴室。打開了水,然後給孫東平脫衣服。
孫東平的嘴還是賤賤的,“娘子好熱情啊,叫為夫的都消受不起了。”
劉靜雲腦門上冒起了青筋,下手更重。孫東平倒好扭捏了起來,一邊閃躲一邊叫道:“討厭啦!人家害羞的說!一會兒去床上再……”
一蓬冷水從頭澆下,孫東平驚呼一聲跳起來,“老婆!”
“清醒了?”劉靜雲冷笑,“趕快自己脫衣服!”
孫東平像受了氣的小媳婦或者是被逼良為娼的黃花閨女一樣,可憐兮兮羞答答地解衣服。
劉靜雲由氣又好笑,“怎麽喝成這樣!”
“小八他們幾個灌我的。”孫東平辯解,“我都說了我喝洋酒上頭,他們偏偏要灌我洋酒。”
“廢話,誰要你自曝其短的。”
“老婆你都不心疼我。”孫東平控訴。
劉靜雲瞪他一眼,把花灑塞到他手裏,狠狠道:“好好洗,我會好好疼你的!”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孫東平扒著門賤兮兮地衝她喊:“我等著你喲!”
一個靠墊砸了過來,孫東平趕緊關上門。
等他洗完澡出來,幹淨的睡衣已經放在了浴室門邊的凳子上。劉靜雲剛進門,正在脫鞋,手裏還拎著樓下便利店的袋子。
“買了點解酒的藥,這麽兩瓶東西居然要我二十多塊……哎呀你這個變態,趕快把衣服穿上!”
孫東平隻在腰間圍了一塊浴巾,袒露著他健美結實的上身。他酷愛打籃球,身材是鍛煉得修長勻稱,肌肉緊實卻並不糾結。他酒勁還沒過去,加上才洗了個舒適的澡,整個人懶洋洋的,嘴角掛著笑,眼神深邃,凝視著劉靜雲。
劉靜雲不禁也覺得一陣燥熱,臉有些發紅。
“你……又胡鬧些什麽……”話還沒說完,就被孫東平拉過去抱進懷裏。
孫東平緊緊擁抱著她,感受著懷裏人美好柔軟的身體,呼吸著秀發間的清香,身體也開始蠢蠢欲動。劉靜雲感受到了他身體的變化,低低笑了。
“喂,解酒藥……”
“早就醉死了。”孫東平低頭在她肌膚細膩的頸項間親吻著,雙手熟練地在她的敏感部位遊走。
劉靜雲輕輕顫抖著,“別……別在這裏……”
孫東平一把將她橫抱起,換來她一聲低呼。
“奴才遵命,奴才這就伺候娘娘安歇。”
“你少來了!”劉靜雲笑著捶了孫東平一把。
孫東平低頭親吻著她,抱著她走進臥室,一腳把門踢上了。
第二天是星期四,對於上班族來說,是一個星期裏最黑暗的日子。劉靜雲到了辦公室,凳子還沒坐熱,就被領導一通電話叫去,說印刷廠裏出了問題,要她趕緊去看看。她隻好帶上助理小趙,打的去在市郊的印刷廠。
車開到一半,天上就落起了雨。都說秋天的雨不大,偏偏本市今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汽車雨刷根本就來不及刷,從窗戶望出去,一米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紅燈亮了,司機踩下了刹車,車子突然猛地一震,原來是後麵的車撞了上來。
出租車司機氣得直罵娘,顧不得這麽大的雨就開門跳出去,和後麵的司機理論起來。好在撞的不嚴重,坐在後座的劉靜雲和小趙都隻是嚇了一跳而已。
隻是這麽一來,車是沒法搭乘了,這路段被這場小車禍也弄得堵了起來。小趙提議先去路邊躲躲雨,等雨小了再重新找輛出租車。劉靜雲沒異議。
兩個女人頂著公文包跑到路邊的屋簷下,身上衣服就濕了大半,十分狼狽。屋簷下也站了不少躲雨的路人,小小地方擠得滿滿的。一個穿著套裝的女子高聲說:“各位先生小姐,外麵雨大,我們經理請各位進來躲雨吧。”
劉靜雲驚訝地抬頭看了看,原來這裏是家酒店。
眾人道過謝,紛紛走進酒店大堂。這是家經濟型酒店,地方不是很大,卻是裝修得非常清幽別致,到處透露著一股安寧舒適之意,真給人賓至如歸的感覺。
劉靜雲才回國,並不是很了解,小趙解釋給她聽:“連恒酒店,全國連鎖酒店,這間是經濟型的分店。他們家總店開在定波路,二十幾層高樓,對著大海,五星級,底下一大片海灘都是他們包了的。我表姐去年嫁了個大款,結婚就是在那裏擺的酒席,我可真是大開眼界了。那個高檔,那個豪華,那個帝王氣派。聽說小老板是美國回來的,把什麽外國的先進理念引進到生產經營中來。”
劉靜雲笑道:“全編輯部就數你最八卦了。”
小趙抽了抽鼻子,打了一個噴嚏。秋天的雨很涼,她本來身子也比較虛,似乎是有點感冒了。
“不行,頭發得吹幹才行。”劉靜雲拉著她去了洗手間。這年頭,稍微好點的洗手間都有幹手機。劉靜雲把小趙的腦袋按在機器下,呼呼吹了好一陣,這才放開她。
小趙抓著亂蓬蓬的頭發,可憐兮兮地說:“劉姐,你看著怪柔弱的,結果也是大力怪。”
“可不是嗎?”劉靜雲自己也去吹了吹頭發,“我又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小時候我爸工作忙,總是加班帶學生,我媽身體又不好,咱家沒兒子,很多活都得我來做。”
“劉姐小時候生活不好?”
“那倒也不是。我爸當年是中學老師,我媽是音樂老師,收入還算不錯的。”
小趙又興致勃勃地問:“英國怎麽樣?留學好玩不?”
劉靜雲從包裏拿出梳子梳頭,“哪裏有那功夫玩?下了課就得去餐館打工,端盤子,幫人看孩子,遛狗,做過不少事。法國離英國那麽近,我還一直沒去過巴黎。”
“你先生不是挺有錢的嗎?”
“他呀!”劉靜雲笑著搖了搖頭,“他家是有錢,可是讀書要靠的是打工,沒好到哪裏去呢。”
甚至還要更糟糕吧。劉靜雲心裏想。
孫東平當年幾乎是被孫家流放到英國來的。孫母把兒子帶過來,往學校一丟,給了點錢,然後就和丈夫去加拿大了。那點錢,交了學費和半年房租後也沒剩多少。孫東平那種大少爺,花起錢來心裏也沒個譜,錢包很快就見底了。為此,後來真是吃了不少的苦。
有錢人家也未必就幸福呢。劉靜雲歎了一口氣。
兩人在洗手間裏拾掇整齊了,走了出去。
外麵走廊上,幾個酒店員工正站在一處,似乎商討著什麽事情。
劉靜雲低頭走過他們,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工作要做得細致全麵,不要留下紕漏,一會兒叫馬經理再檢查一遍……”
她不禁站住,扭頭看了一眼。
張其瑞站在員工之中,雪白襯衫,深灰色西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麵容沉靜如水,英俊如斯。
大家節日快樂,小音節日也有活動,不過會盡量多寫點的~~~
流年5
劉靜雲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張其瑞。她上次在宴會上見到張其瑞都還是個意外。雖然事後她也想著什麽時候抽空私下見一麵,彼此把話說清楚的好。過去的往事在彼此的心裏都是一道抹不去的風景線,回想起來始終覺得不枉少年,沒有辜負那段時光。隻是,如今她已是別人的妻了。
張其瑞也很快就看到了劉靜雲,嘴裏說的話不由一頓。職員們疑惑地看了看這兩人,小趙也敏銳地從這眼神裏嗅到了不一樣的曖昧氣息。
“其瑞,是你呀。”劉靜雲先開了口。
張其瑞衝屬下點了點頭,員工們紛紛散去,小趙也趕緊走了開來。
“好巧。”張其瑞算是發自肺腑地感歎了一句。他和劉靜雲這兩次碰麵,都真的好巧。
劉靜雲不大自在,忍不住低下頭,摸了摸耳垂。張其瑞看在眼裏,心裏也是一緊。
這個小動作,還是那麽熟悉。當年他第一次拉她的手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低著頭,摸了摸耳垂。那時候兩個人都有些慌,觸電般的感覺是兩個人都陌生的。心跳加速,手心出汗,還沒親吻,就神魂顛倒。
過去的無數片段倒帶一樣在兩人的腦海裏飛速地播放著,那麽多零碎的事,似乎沒一樣值得留念的,可是這麽些年來,就是怎麽都忘不掉。
“我路過,躲雨。”劉靜雲話說得不怎麽流利,當年學生辯論會上口若蓮花把對方壓得抬不起頭來的那個女孩,居然也有今天,“那個……要去印刷廠裏走一趟,結果遇上汽車追尾。這大雨天的……你是……”
“這是我家的酒店,後天有個小會議包場,我來看看準備工作。”
啊,原來如此。記得他家以前就是開酒店的,似乎不是叫這個名字,大概後來改了吧。
張其瑞像是能讀人心似的說:“八年前改的。我爸出了車禍,算命的說了一通,就改了酒店名字了。”
劉靜雲臉有點紅,忙點了點頭。
唉,真是尷尬死了。
張其瑞看著比她要從容許多,像個老同學一樣,問道:“聽說你在出版社工作,怎麽樣,出國這麽久,回來還習慣嗎?”
劉靜雲忙道:“都挺好的,老板也不苛刻。”
“在國外呢?過得怎麽樣?”
劉靜雲頓了頓,才說:“也就是讀書和打工而已。”
“哦,”張其瑞手插進褲子口袋裏,“你家裏人呢?我去年見過了劉校長,看著還不錯,就是不知道你媽身體好點了沒?”
“老樣子。”大概是受對方的影響,劉靜雲也放鬆了些,“我打算近期把她接來好好檢查一下身體。我後來也聽我爸說了,老頭子使勁誇你呢,說你有孝心,還知道回去看望老師。”
張其瑞無聲地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透著尖刻的譏諷和不屑。不過劉靜雲還低著頭,沒有看到。
“外麵雨好像已經小了。”張其瑞說,“這樣幫,我叫司機送你去廠裏好了。”
“不用麻煩了。”劉靜雲忙擺手,“那廠子偏遠,我和小趙打的過去就行了。”
“既然偏遠,我自然更不放心了。有司機送也安全點。”張其瑞語氣堅持,不容反對,立刻就吩咐助理叫司機開車過來。
劉靜雲歎了口氣,她了解張其瑞的性格,看著溫柔斯文的人,其實最是剛強獨斷。他決定的事,旁人反對是沒用的。
“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沒什麽。”張其瑞說,“有空大家出來坐坐。”
劉靜雲點了點頭。
張家的司機把車開了過來,是輛黑色的奔馳。劉靜雲拉著小趙同張其瑞道過謝,匆匆上了車。張其瑞一直安靜地看著,可是小趙就是覺得被著個帥哥盯得後背汗毛一根根倒立起來。長得這麽好看,怎麽性子這麽陰冷啊?
車開動了,劉靜雲似乎鬆了一口氣,揉了揉鼻梁。
眼睛有點酸。
張其瑞送走了劉靜雲,轉頭跟助理要了一把傘,說去附近走走。
這附近往東是寫字樓區,往西有大學和中學。這個點,上班的,上學的,路上沒有什麽行人。
他點起了一根煙,慢慢抽著,沿著行人道往西走。也沒想去哪裏,就是覺得胸口有點悶,想出出氣。
初中那陣,一幫孩子背著大人偷偷學抽煙,還是孫東平那小子從他爸那裏摸來一盒紅塔山。第一次抽,大家都嗆著了,咳得厲害。咳完了,又彼此嘲笑。
這一晃都多少年過去了。當年一起抽煙,一起偷偷看黃片的交情呢。如今碰了麵,笑容都是不真誠的。
靠近大學了,生活氣息就濃了許多。街邊都是各種小店,賣衣服的,賣吃的,賣書的。沒課的學生都在網吧裏打遊戲,兩個女孩子從老板手裏接過奶茶,轉身看到張其瑞,立刻擠眉弄眼、竊竊私語起來。
張其瑞撐著傘站在街角,一動不動地望著馬路對麵。
那裏有個小花園,大樹參天。樹下,有個女孩子在擺攤。好像賣的是女生的項鏈耳環一類的小東西,時間還早,又下雨,攤位前冷清得很。張其瑞在這邊站了半個小時,那女生沒有一樁生意。
忽然一輛車開到路邊停了來,那個女孩看到了車,嚇了一大跳,立刻把地攤一卷,往身上一背,撒腿就跑,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喂!站住!”城管在後麵大喊大叫,不過也是做做樣子。見那個女孩子跑遠了,他也轉身上了車,罵罵咧咧地開著車走了。
張其瑞皺起了眉毛,想起了什麽。
他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了手機,撥了一個號。
“喂,陸少,是我……哪裏,你忙,我不好打攪才是……是這樣的,我曾托付你幫忙照顧的那個女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小音今天要去相親,就提前發了~~~
流年6
顧湘喜笑顏開地數著錢,數了一遍還不夠,還要數二遍。
對麵客人高聲喊:“老板,再加三串烤裏脊,多放點辣!”
“來了!”顧湘立刻應了一聲,一手把錢塞進腰間的口袋裏,一手熟練地抓了三串裏脊放在烤架上,然後抹油,抹醬,翻轉,灑佐料和辣椒。
她如今做起來,比最開始的時候要熟練很多了,火候也比先前要掌握得好。客人多的時候,也不會忙得手亂腳亂的。她家的肉比別家的肉要多,除了燒烤還有火鍋菜,附近下了晚自習的學生也加班回家的白領都喜歡來這裏吃了宵夜再走。
中秋過後,天也是越來越冷了。顧湘原來那個小錢包的生意已經不做了。女孩子追趕潮流不過一陣風,過去後,錢包就再賣不了那個價了。她和李姐商量了一下,各出了一點錢,定做了一輛手推的餐車,做點路邊小吃。本來顧湘還想去辦個餐飲執照的,卻被李大姐嘲笑了一番,說辦執照的錢都夠她們兩個吃半年的了,顧湘這才死了心。
過去的經曆讓她對違法這一概念特別敏感,所以免不了特別注重食物的分量和衛生情況。也正由於這兩點,倒讓客人越來越多了。
又有兩個中學生背著書包走到攤前坐下,點了火鍋菜。顧湘利索地把菜放進鍋裏,然後又把烤好的裏脊送到先前那位客人的桌子上。
“老板娘給的肉真多哦。”客人笑道,“我下次帶朋友過來吃啊。”
“謝謝您照顧生意了!”顧湘樂滋滋地鞠躬道謝,又趕緊回了餐車邊。今天李大姐的女兒病了,所以沒有來,她一個人應付生意有點忙。
油快用完了,明天記得去補充上。最近蘑菇漲價了,用的時候得記得少放點。那家的豆芽總是發得很老,下次要換一家進貨才是。
“老板娘,結賬!”
“來了!”顧湘把油膩膩的手在圍裙上擦了一下,走過去,“你這兩份裏脊一份魷魚,兩份葷的火鍋菜……一共是十六塊。”
那個小青年掏出十五塊,丟給顧湘,“老顧客啦,便宜我一塊錢啦!”
“這可不行。”顧湘板起了臉,“我這也是小本生意,賺的就是你這一塊錢。大家謀生都不容易,這點便宜就不要占了!”
小青年打算賴賬,“可我身上就十五塊錢了,你說怎麽吧?要不,我脫下褲子放你這裏抵押著?”
鄰桌兩個中學男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顧湘臉色又難看到了極致,忽然轉成一個燦爛笑,“沒錢啊,那就沒辦法啦。看在帥哥你是熟客的份上,這一塊錢就算了。下次再來啊。”
小青年痞兮兮地站起來,打了一個飽嗝,“這還差不多。”說完拍拍屁股走人。
顧湘在他身後冷笑。吃吧,次次都少給錢,老娘次次都往你碗裏吐口痰,看你吃得歡!
風把顧湘的頭發吹得十分淩亂,配上她臉上的陰笑,看上去本人就猶如魔女一般。
“老板,我要一份火鍋菜。”
“來了。”顧湘反射性應道,臉上立刻換成了招牌笑容,轉過身去,隨即一愣。
張其瑞嘴角微彎,眼裏帶著一絲玩味,“我要木耳、蓮藕、粉條、豆腐皮和海帶絲,放香菜,不要加辣。”
顧湘嘴巴張得老大,“啊?”
張其瑞笑意加深了,“我帶夠了錢。”
顧湘終於反應了過來。是真人,不是她的幻覺。
她局促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自己蓬頭垢麵的,一身油膩,看來上次的碰麵還不是最糟糕的。
“你這是又來旅遊還是出差?”顧湘強笑了一下,趕緊往鍋裏丟菜,她也不記得張其瑞點了什麽菜了,幹脆把每樣菜都往鍋裏丟了一份。
張其瑞穿著卡其色的夾克,從頭到腳都幹淨整潔,和這小攤子是格格不入。他卻絲毫不嫌棄,挑了個離餐車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有點事過來。我去你原來擺攤的地方,卻沒找到你,後來問了人,才知道你換了地方了。”
“哦,那邊生意不好做了,就換了。放不放醋?”
“放一點。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還行,收入其實還不錯的。”當然比不過你了,“而且賣小吃,技術含量低,沒那麽操心。”
菜煮好了,端上了桌。顧湘怪不好意思的。張其瑞長這麽大,這恐怕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路邊攤吧。這人也是怪,旋轉餐廳裏的法國大餐吃膩了,所以來路邊改善口味嗎?
張其瑞自己從筒裏湊了一雙衛生筷,撇開來,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
顧湘在旁邊搓著手,像是等著美食家評論的烹飪大賽廚師。
張其瑞咽下了菜,抬起頭來,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挺好吃的。”
顧湘反倒覺得更不好意思了。
“別站著,你也坐吧。”張其瑞指了指對麵的小凳子,顧湘想了想,也坐了下來。
她問張其瑞:“這次來,要呆多久呢?”
“還不清楚。”張其瑞咬了一口蓮藕。火候掌握的不錯,是他喜歡的脆脆的口感。
顧湘坐著不做聲了。她也不知道說什麽的好。兩個人差異那麽大,唯一的共同話題就是當年的高中生活。可是那段過去又是顧湘她最不想提起的。
張其瑞也沒多言,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了火鍋菜,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舉止斯文優雅,即使蹲在路邊吃小攤,也是光鮮的帥哥一名。旁邊一個出來吃宵夜的女生早就兩眼放綠光,手機對著他按了N次快門了。
張其瑞收拾清楚,抬頭看顧湘。顧湘比起兩個月前,似乎又瘦了些。這麽冷的天,穿著花格子襯衣,更加顯得單薄。臉上還是那股惶惶不安的神色,剛才看她對那個小痞子陰森森冷笑的時候,整個人還是很有活力的,怎麽一麵對他,就像死刑犯一樣。
犯人……張其瑞忙把這個詞從腦海裏驅趕出去。因為顧湘,他也跟著犯了忌諱。
“你英語還記得多少?”張其瑞突然問。
“啊?”顧湘錯愕,英語,幹嗎問這個,“還好。我在獄裏一直自修,考了大學六級。”
“那還學了點什麽?”
這是考察嗎?顧湘歪著腦袋一項項想著,“縫紉,我被分到毛巾場,最開始一年天天縫毛巾被子什麽的,後來又縫了兩年衣服,再後來分配去做飯……也有看書,自學了英語和法語,日語考過了二級。本來還想考一級的,結果提前被放出來了,後來忙著謀生,也就把考試耽擱了。”
“外語這麽好,怎麽不去找份翻譯類的工作。”
顧湘苦笑了一下,“有前科,人家看不上。接私活也需要人脈,而且價錢很低,還比不上擺攤。”
“還做過什麽其他工作?”
“餐廳端盤子,咖啡店的服務員什麽的。後來病過一場,工作也沒了。鄰居一個大媽也是擺攤的,勸我一起做這行,賺的比打工的多。我後來就幹起了這行了。”
說完,不好意思地淺笑了一下。像她剛進華躍高中那陣,也是這麽笑的。似乎一點沒變。
張其瑞看了看她的小攤子。
“願意跟我走嗎?”
顧湘再次張大了嘴。
小音今天還有一場相親大會,淚奔,所以就先發到這裏了~~~
謝謝大家的支持~~~小音有時候為了趕稿子打字很快,容易打錯字,還請大家多多體諒!鞠躬~
流年7
張其瑞修長的手指交叉著,雙手放在膝上。路邊昏黃的燈光在他的臉上鍍了一層金邊,更凸顯輪廓的俊秀。金絲邊眼鏡下,一雙眸子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我想過了,大家同學一場,我不能看著你這樣。我的確覺得你過得不好,一個人飄零,沒保障,我又有能力幫你,那就一定要幫。我家經營酒店,你聰明勤快,外語又好,可以來我這裏管家部工作。別急,先聽我說完!這不是走後門,你有這個能力做好這份工作的。我們酒店待遇好,薪水也不錯,這份工作也有上升前途。你問問你自己,你就真的打算像現在這樣過下去?”
話說完,張其瑞盯著顧湘看。
顧湘低垂著頭,張其瑞隻看得到她弧度姣好的下巴和淺粉色的唇。
顧湘的心裏波浪澎湃。
這樣的日子,真的一直過下去嗎?這也是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時常問自己的問題。
她也有過抱負,對未來有過無限的憧憬。其實在出獄的時候,也曾鼓起勇氣打算好好做一份工作,最好是能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
可是現世總是殘酷的,那一紙判書和五年牢獄生涯,就是她臉上一塊永遠都消不去的痕跡。她被排擠在社會邊緣,遊魂一樣度日。
現在的日子的確不愁溫飽,可是一個人的一輩子,真的能就這樣過完嗎?
“我……從來沒做過……”
“你現在的工作,難道以前也做過嗎?”張其瑞張口就駁回了顧湘的話,“你放心,上崗前會有一個月的培訓。這份工作需要的就是細心和耐心,還有應變能力。你如果能回到你當年的狀態,那應付起來是遊刃有餘的。”
“可是,這邊的生意,我和李大姐一起做的。”顧湘猶猶豫豫。
“那就把攤子轉給她吧,大不了再給點錢。”張其瑞趁熱打鐵,“這份小生意,兩個人分,收入也微薄得很,不如全讓給那個大姐算了。”
顧湘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上海是繁華大都市。或許,你也該換一個環境了。我理解你現在很愛安靜,不過你還這麽年輕……什麽這輩子已經沒希望了這種話,不要說給我聽。”張其瑞話鋒一轉,增添一股淩厲,“你若是怪我多事,直接說。我就是這個意思,想帶你回上海。”
顧湘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我十分能適應上海的生活。”
張其瑞輕笑了一下,“上海有我。”
“我不能依靠老同學一輩子。”顧湘臉微紅。
“所以我給你一個好機會。”張其瑞換了一個姿勢坐,“我認識的顧湘,若是給了她機會,她會牢牢把握住的。有上進心,有抱負。顧湘我邀請你跟我回上海。”
顧湘沉默半晌,長長歎了口氣。
“讓我考慮一下好嗎?”
“沒問題。”張其瑞很爽快地說,“我定了後天中午的飛機。這是我的酒店地址和手機,你隨時可以聯係我。”
顧湘接過便條,仔細疊好,放進衣服口袋裏。
“老板,結賬!”有客人喊。
“這就來!”顧湘衝張其瑞抱歉地點了點頭,匆匆走過去給客人算錢。
等她拿著結好的錢轉過身來,張其瑞已經走了,一張粉紅大鈔壓在碗下。
這天晚上,顧湘毫無懸念地失眠了。
躺在床上,聽著窗戶外麵北風呼嘯,樹枝被吹得嘩嘩作響,像是下著一場大雨。屋子裏偶爾傳來富貴刨貓砂的聲音,估計它也睡不著。
隔壁一對小夫妻在吵架,你說我多用了五十塊,我說你偷藏了一百元,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
顧湘翻了個身,還是了無睡意。
那嘩嘩聲越來越響,連成一片,潮水一般,帶著熱情,將她包圍了起來。
掌聲!是同學們的掌聲!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特別是隊友們,興奮得滿臉通紅,跑過來和她擁抱。她激動得直想哭,甚至大大方方地和男同學擁抱。
底下的同學們站起來高呼:“華躍!華躍!華躍……”
老師們在點頭微笑,燈光全都打在他們幾個人身上。顧湘帶著隊友們走上前,向滿場的觀眾鞠躬致謝。
一年一度的省高中生辯論大賽,就在這樣熱烈的氣氛下落下帷幕。華躍繼三連冠後,第四次拿下了勝利者的獎杯。而顧湘知道,作為領隊,她的名字會就此留在校冊上……
她抱著鮮花和獎杯走回了後台,同學們圍著他們歡呼,連一向冷漠、對她愛理不理的張其瑞,也似乎是微笑了一下,說了一聲恭喜。
還有那個人,站在她的身旁,在底下緊緊握住她的手。滾燙潮濕的手心,顯示出他先前有多緊張。他和她都站在人群裏,沒有交談,沒有互相看一眼,可是十指是牢牢糾纏在一起的。
就如同他們發過的誓:這輩子都不會分開。
咣啷——嘩啦!
顧湘張開了眼。
看來隔壁的小夫妻已經由吵架發展到了開打,正在屋子裏摔東西呢。
對門那戶人家打開門大聲嚷嚷:“有完沒完啊?也不看看這是幾點了,要吵去樓下吵!”
隔壁靜了片刻,男人粗聲粗氣地回了一句:“管你老子屁事!睡你的覺!”
“神經病!”對門的女的過來拉老公回家,“別管了,回去睡吧。”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隔壁的小夫妻又吵了幾句,然後沒了聲音,沒半晌,就傳來了木板床咯吱咯吱的聲音。原來做起了夫妻功課。
顧湘失笑。她也不是純情小女生了,也用不著臉紅蒙腦袋。她仰麵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偶爾一個閃電,照射得樹影搖曳,宛如鬼魅。富貴跳上了床,縮在被子上,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黃的光芒。
八年了,她是不是,也該重新站起來了呢?
突然有好多人來開偶的文啊,讓偶好感動~~~~
謝謝大家的支持,寶寶一定會加油寫好的!
下一章又會回到10年前的高中生活,講述他們4個人過去的故事~~
流年8
華躍不愧是重點高中,即使連普通的期中考試,也都非常隆重。學生們按照學生號重新編排了順序,同一個班的學生都分散開來,和別的年級插班考試。一年級一班的學生,抽簽和二年級六班的學生一起考試。
老師公布了考試安排後,教室裏就響起了嗡嗡議論聲。
“二年六班不是出了名的爛班嗎?”
“就是,聽說好多不良少年呢。二班的數學課代表都被他們的人威脅過。”
“真討厭,到時候能不能安心考試啊?”
“就是,肯定會作弊的。”
“抗議,我要換位置!”
“抗議無效。”劉靜雲果斷地駁回,“學號0號到20號的同學們檢查好自己的文具和學生證,現在就跟我去樓上六班考場。剩下的同學留下來。班長,麻煩你安排一下了。”
張其瑞衝劉靜雲點了點頭。劉靜雲靦腆地笑了一下,趕緊別過頭去。
顧湘的學號是18。她清點了一下文具,和同學們一起出了教室的門。
六班的教室同一班比起來,要亂很多,桌椅歪歪斜斜地擺放著,桌麵上都塗滿了修正液和鋼筆畫的塗鴉。留在教室裏的六班的學生看到一班的學生走進來,很多男生都發出了輕蔑地噓聲。誰都知道各年級的一班全都是成績優秀的精英份子,這些好好學生在差學生的眼裏永遠都代表了書呆子和馬屁精。
一班的學生們雖然都沒說話,可是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顧湘也低著頭走自己的路,在教室裏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
她左右兩邊都坐著二年級的學生,顧湘對這兩個人都有印象,曾經見過他們在車棚裏背著老師偷偷抽煙。兩個男生一高一矮,校服的拉鏈沒有拉,露出裏麵的花T恤。他們一半的頭發染成黃色,耳朵上也戴了耳環,是典型的不良學生的打扮。
兩個男生擠了擠眼睛,一個男生拿筆敲了敲顧湘的桌麵。
“喂。你聽好了,等下考試的時候,我同學會給我傳紙條,你傳給我,知道了嗎?”
顧湘看了那個男生一眼,沒理他。
另外一個男生伸手推了她一下,“喂!聽到沒有!”
“你們在幹嗎?”劉靜雲看到了這邊,立刻大喝一聲走過來。
兩個男生認識劉靜雲,知道她是老師的孩子,對她有點畏縮。他們悻悻地放過了顧湘,坐回了位子上,還不忘小聲威脅她:“聽到了沒有?一下把紙條傳過來。你要不做,你就死定了。”
顧湘打小就是在街上長大的,身邊這樣的男生見得多了,也沒把他們的威脅放在心上。
“沒事吧?”劉靜雲問顧湘。
顧湘衝她笑了笑,“沒關係的。”
劉靜雲看了看那兩個男生,大致也明白了是什麽事,“別理他們,到時候寫自己的卷子就是了。”
顧湘點了點頭。她對這個熱心負責的學習委員印象挺好的。
監考老師抱著試卷進了教室,宣布了考試規則後,開始發試卷。
顧湘拿到卷子,填上了名字,然後開始迅速瀏覽考題。考試鈴聲響起,她提筆開始答卷。
英語是顧湘的強項,雖然試卷有點難,但是她做得很輕鬆。左右兩邊的兩個男生卻是從一開始就沒消停過。先是彼此望來望去,然後比劃起了手勢,他們大概創造出了一套作弊的動作,一下摸頭一下拍腿的,忙得是不亦樂乎。老師自然看到了,走過來警告了兩次。兩個男生卻老實不了多久又開始對答案。
顧湘答完了所有題目,翻過卷子開始檢查。正要動筆改一處錯,一個小紙團突然落到桌麵上。
她吃了一驚,轉過頭去,右邊的男生正衝她擠眉弄眼,要她把紙條傳給左邊的男生。
顧湘沒好氣,低頭繼續看試卷,根本沒去理會那個紙團。
男生耐不住了,在旁邊低聲咳嗽,狠狠地瞪了瞪她。
顧湘把頭埋得更低了。
另外一個男生不耐煩了。監考老師正轉過背去,他趁機站起來,伸手去顧湘的桌子上抓那個紙團。
“嘎吱——”他動作過猛,顧湘的桌子被他撞得響了一聲。
這聲音在寂靜的考場裏相當清晰,老師立刻轉過身來,看到一個男生半邊身子都俯在鄰座女生的桌子上。
“你們在幹嗎?不許動!”老師大叫著立刻走了過來,“你們兩個,都站起來!”
所有同學都驚訝地望了過來。顧湘漲紅了臉,害怕又無辜,卻不得不聽從老師的話站了起來。
老師嚴厲地質問:“這是在做什麽?”
男生比顧湘鎮定多了,他自然而然地把抓著紙團的手背在身後,伸了個懶腰,“沒什麽啊!老師誤會啦,我向這個同學借橡皮啦!”
監考老師問顧湘:“是這樣的嗎?”
顧湘怔住。她從來不會說謊,可是她也清晰地感覺到左右兩個男生落在自己身上的威脅地視線。她訥訥無言,緊張地出了一頭的汗。
這個時候,被抓住的那個男生卻悄悄地把手裏的紙團丟到了地上。
小音感謝大家的支持。
再次解釋一下,小音是上班族,每天寫文的時間隻有晚上。所以更新緩慢,請見諒~~~
流年9
老師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這一瞬間。他一把推開男生,彎腰從地上把紙團揀了起來。
“這是……答案?”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你們是在傳答案嗎?”
“不是我!”顧湘反射性地為自己辯護。
老師也並不是傻子。兩人一個是一班的好學生,一個是六班的差生,再說試卷都不同,這答案怎麽傳?
他的視線投向坐在顧湘右邊的男生身上。
“是你們兩個吧?”
“老師……”右邊的男生也慌張了起來。
“不用說了!”老師嚴厲道,“你們兩個從開始考試到現在,就一刻都沒消停過!作弊!立刻交卷,這科成績作廢!你,”他轉向顧湘,“你繼續考試。”
顧湘坐了下來,鬆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背上的衣服全都被汗打濕透了。
兩個男生重手重腳地收拾文具,弄得桌子響成一片。監考老師大聲訓斥了他們幾句,他們這才磨蹭著離開了座位。
左邊的男生在經過顧湘的座位時,突然丟了一個東西到她的試卷上。顧湘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塊嚼過了的口香糖。
她震驚又氣憤地抬起頭來。男生大搖大擺地走出教室,看了顧湘一眼,眼神裏充滿了惡毒和仇恨。
顧湘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坐在教室後排的孫東平將這一幕也盡收眼底。他轉著手裏的筆,多看了兩眼那個小白菜。顧湘的頭埋得更低了,顯得肩胛骨更加突出。孫動平半是同情半是輕蔑地哼了一下。
這場作弊風波並沒有就此過去。幾天過後,顧湘就遭受了人生中第一次校園暴力。
這天輪到他們組做值日,打掃衛生。幾個同學家住的都比較遠,掃完地就走了,隻留下顧湘一個人去倒垃圾。顧湘去倒完了垃圾回來,一走進教室,不由站住了。
那兩個作弊被抓的二年級男生正在教室裏,坐在課桌上。顧湘的書包打開著,課本和文具散了一地。高個的男生笑嘻嘻地拿著顧湘的數學課本,正在亂翻著。
矮個的男生看到了顧湘,拍了拍同夥的肩,“喲!好學生回來了!”
高個男生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站了起來。他把顧湘的課本丟給了同夥,“瞧瞧,不愧是好學生,你看人家筆記都把書寫滿了!”
那個男生接過書,隨便翻了翻,手一抬,唰地一下就把課本撕成了兩半。
“住手!不要動我的書!”顧湘又驚又怒,也顧不上害怕,拔腳就衝了過去。
男生把撕壞的書丟在地上,一把抓住了顧湘的手腕。高個的男生堵住了顧湘的後路。
“怎麽動不得了?老子在教訓你!媽的,知道我們兩兄弟是誰嗎?我們的話你都敢不聽,你當你是誰啊!操!”
男生猛地揪住了顧湘的頭發,把她的頭皮扯得生疼。顧湘驚恐地屏住呼吸。她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也沒有人教過她該如何應對。學校都已經走空了,也不會有人出來幫助她。
大概是她太弱小了,男生們很快失去了繼續欺負她的樂趣。顧湘被放開,男生在她身後猛地推了她一把,她向前跌了一腳,膝蓋重重撞到桌腿上,痛得她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警告你,以後看到我們就走遠點。小心老子又找你晦氣!”男生一腳踩在鋼筆上,筆應聲而斷。
顧湘等到他們走了,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她又忿恨又害怕,眼睛發熱,鼻子發酸,剛才撞著的膝蓋還疼得厲害。她慢慢坐到凳子上,好好地順了一下氣息,這才把散落到地上的書一本一本撿起來。
顧湘為這場無妄之災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那兩個人在顧湘回來前還撕了她不少的書。課本、作業本、筆記本,隻有少部分幸免。塑料文具盒是便宜的地攤貨,已經被踩得碎裂開來,圓珠筆和鋼筆也都摔壞了。
殘破的本子收好擺在膝蓋上,過了片刻,幾滴水滴落在了手背上。
顧湘抽了抽鼻子,覺得自己真是膽小懦弱。可是麵對暴力,卻又真的無計可施。
她心裏愁成了一片,課本粘起來就可以了,作業本和文具又得花零花錢去買。還有,弟弟顧敏做什麽事都笨,偏偏在監視顧湘一事上精明得很。如果她換了新的文具,他肯定會立刻發現,然後去告訴繼母。林姨沒準又要為她的零花錢一事和父親吵一架。
淚水打濕了作業本,顧湘忙把本子移開。
她用袖子擦了擦臉,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天色已經不早了,她還要回去幫林姨做飯。
她抬起頭,忽然怔住了。
孫東平挎著書包站在教室門口,正望著她。他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了,沒準先前她掉眼淚的樣子都被他看了去了。
想到這裏,顧湘隻覺得轟地一下,臉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
孫東平卻十分淡定。他視若無睹地走進了教室,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從課桌抽屜裏摸出了他遺忘了的遊戲機。也沒多看顧湘一眼,又大步走了出去。
從頭至尾,就當顧湘不存在一樣。
顧湘緊張得要死,等他走遠了,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流年10
她雖然和孫東平不熟,但是男生一般都不會去搬弄是非,她倒也不擔心今天的事會被傳的全班都知道。
膝蓋疼得厲害,顧湘背著書包,一瘸一拐地滿滿走向單車棚。她試著騎了一下,發覺根本不行,膝蓋一彎就鑽心地疼,根本使不上力氣。
“喂!”有人在叫她。
顧湘抬起頭,看到孫東平推著他那輛嶄新漂亮的山地車,站在車棚外。
顧湘有點手足無措。原來他還沒走啊。
孫東平停好車,走了過來。他看了看顧湘站立的姿勢,重量全放在左腳上,就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打了你?”男生拔高的聲音裏明顯帶著怒氣。
顧湘窘迫地點了點頭。
“一幫狗娘樣的!”孫東平重重地哼了一聲,又數落顧湘,“你也是,剛才怎麽不說?居然就那麽讓他們跑了。”
顧湘不免有點不服氣,小聲辯解:“你又沒問。”
“這還需要問?”孫東平叫。
顧湘撇了撇嘴,“說了又如何?你難道還能去找他們打一架?”
“那也總比你被打了悶聲不吭的好。”
“說得倒簡單。”顧湘忍不住反駁,“他們兩個家裏都有錢,我可的罪不起。你不怕,你去找他們好了。”
孫東平氣得恨不能敲敲這個女生的腦袋。他氣道:“關我什麽事?被欺負的又不是我!”
“那你那麽生氣做什麽?”
孫東平語塞。
顧湘抬眼掃了他一下,一雙眸子黑嗔嗔的,車棚外的夕陽在她眼底映出一抹豔豔的紅痕。
孫東平滿腹的牢騷,不覺稍微消減了些。他斜著眼睛又看了看顧湘的腳,問:“還行嗎?自己能回去嗎?”
顧湘看了看孫東平。男生臉色很難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受了欺負而憤怒。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而且又會察言觀色,知道孫東平這麽問不過是客套。
她小聲說:“我家不遠,可以走回去。”
“哦。”孫東平點了點頭,便沒再理會顧湘,踩著單車走了。
“什麽人嘛……”顧湘衝著孫東平離開的方向翻了一個白眼。
膝蓋上撞痛的地方,當天晚上就青了一大塊,一動,膝關節就疼。好在天氣已經冷了,穿上了褲子,同學們不會看到。
顧湘的繼母是衛生所醫生,家裏不缺藥,她向繼母要來跌打酒,用棉花沾著,輕輕揉。父親看到了,問她是怎麽回事,她隻好說是在學校裏不小心跌的。
她悄悄用透明膠把課本粘了起來,然後翻出幾支舊圓珠筆筆,換了筆芯,把作業寫完了。文具盒是不能再用了,隻有等周末再去買一個,就說是外婆送給她的。在這之前,她找來一個原本裝藥的盒子,暫時充當一下文具盒好了。
拍去書包上的灰,顧湘關了燈,躺在床上。
高中比她想象中的要過得慢得多。
此後一連兩天,那兩個二年級的男生都沒有再來找自己,顧湘漸漸放下心來。想必是就此放過她了吧?
隻是膝蓋一直疼,走路都隻能慢慢走。顧湘隻好盡量不動,下課了都坐在位子上,一邊輕輕揉著傷處。
但是回了家,卻不得不做家務,做飯洗碗,一站就得一個小時左右。等收拾好了碗筷,顧湘這邊的腿都疼得快沒有知覺了。
她一點一點移回到自己的床上坐著,卷起褲子看。膝蓋這塊已經腫了起來,像個饅頭一樣。顧湘伸手指戳了戳,感覺戳的是別人的腿。
怎麽辦?老樣子,跌打酒揉,揉到發燙。顧湘隻有這麽安慰自己:或許明天早上起來,腿傷就好了。
星期五下午有體育課,今天是考試立定跳遠。體育老師宣布了考試規則,就讓男女生分開,先練習二十分鍾。
學生們一隊占據一個沙坑,開始練習起來。立定跳遠本來也不是難項,大部分學生都能跳出很好的成績,一場練習倒成了男生們比賽。
孫東平從小學起就是體育老師的寵兒,立定跳遠對他來說,輕易就可以拿滿分。隊伍輪到他的時候,他輕鬆一跳,姿態矯健,一下就躍過了滿分線。
人群裏爆發出一陣掌聲,女同學們特別激動,連連叫好。
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雖然他們還是比較保守傳統的一輩,這個年紀也知道愛慕優秀英俊的異性了。孫東平相貌英俊,瀟灑不羈,成績優秀,家世也富裕,一直是女生心中的黑馬王子。
接下來論到張其瑞。這白馬王子看著斯斯文文,白襯衫、金絲眼鏡,可是體育也十分好,同樣一跳就過了滿分線。
張其瑞在掌聲中從容不迫地站起來,走出沙坑。孫東平和他拍了拍掌。
張其瑞問:“聽說你爸又要出國了?這次去哪?”
“新加坡,去談生意。”孫東平的父親是做進出口生意的,“回來會經過香港。我要他幫我帶最新的遊戲機回來,你要不?就當提前送你生日禮物好了。”
“我不愛玩這個。”張其瑞說,“不過你爸能幫帶一個好一點的CD機回來嗎?劉靜雲喜歡郭富城,我送了她CD,但是她沒辦法放來聽。”
孫東平笑著捶了捶他胳膊,“行啊,終於行動了?”
“她幫我抄了地理筆記而已。”張其瑞推了推眼鏡。
人群裏突然爆發出一陣遺憾的感歎。孫張二人好奇地望過去,隻見一個女生正狼狽地跌倒在沙坑裏,一頭一身都是沙子,臉色蒼白,眉頭皺著,緊咬著下唇,雙手抱著右腳膝蓋,仿佛正承受著什麽巨大的痛苦。
曾敬湊過來,幸災樂禍地說:“四哥,你看,那不是小白菜嗎?”
那個女生的確是顧湘。
她的膝蓋上的傷比前兩天好了一些,走路已經沒什麽影響了,所以她也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參加考試。她的體育也不差,即使發揮不好,及格應該也是可以達到的。
等輪到她跳的時候,她腿一彎,膝蓋就喀喇一聲脆響,然後就是悶悶地痛了一下。說是立定跳遠,她基本是單腳跳出去的。可是落地的時候本能地要雙腳著地,那麽大的衝擊力,後果可想而知。
顧湘倒在沙坑裏,劇烈的疼痛讓她必須緊咬著唇才不至於叫出聲來。腿疼得就像是已經斷了一樣,那痛苦延綿持續,糾結著她每一根神經。
“顧湘?顧湘!”劉靜雲最先跑過去,把顧湘從沙子裏扶了出來。
顧湘一頭一臉的汗,唇無血色,疼得說不出話來。
同學們和老師都緊張得連聲詢問。
劉靜雲立刻想到會不會是腿摔斷了。她被自己的猜想嚇得不輕,一時沒了頭緒,不自主地扭頭去找張其瑞。
“我們過去!”張其瑞拉著孫東平跑了過去,蹲在了顧湘身邊。
“讓我看看。”孫東平伸出手,抓住顧湘受傷的那條腿的腳踝,小心翼翼地托起來,放在膝蓋上,“放鬆一點,我就是幫你檢查一下。”
顧湘看清來人是孫東平,蒼白的臉不由地又泛起了紅暈。那陣劇痛也過去了,她緩過一口氣,配合著放鬆了腳。
女孩子腿細細長長的,沒什麽肉,腳踝纖細,似乎不盈一握。孫東平不由又看了顧湘一眼。
孫母是一名出色的骨科專家,孫東平大小耳濡目染,跟著母親學過一點基本的知識。至少,用來判斷傷勢,還是足夠的。
“沒斷,應該是扭著了。”
話音一落,大家都鬆了口氣。體育老師抹了一把汗。如果學生在他的課上受了傷,他是要扣工資的。
劉靜雲立刻說:“你們哪個男生幫忙把顧湘背去醫務室吧。”
孫東平收回手,起身就要走。
“孫東平!”劉靜雲毫不客氣地點了他的名,“好人做到底。來,幫個手。”
孫東平沒好氣地轉過身去。劉靜雲衝他狡猾地笑著。
好心幫忙,倒像撿了一個麻煩,早知道剛才就不出這個風頭了。
張其瑞笑著推了孫東平一把,“算了,學雷鋒吧。”
孫東平老大不樂意地蹲了下來。他語氣凶巴巴地衝顧湘嚷嚷:“喏,來吧!”
顧湘硬著頭皮靠了過去,手卻不好意思摟著孫東平的脖子,隻好放在他肩上,十分尷尬。
孫東平不耐煩,“抓緊點,別再摔著了,你可隻有兩條腿!”
同學們又轟地一聲笑了起來,不少女生帶著醋意瞪著顧湘。
顧湘臉燙得都可以煎雞蛋了。她咬咬牙,一鼓作氣爬在孫東平的北上,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男生的背寬厚堅實,強健有力,靠在上麵就可以感覺到深深的安全感。這是久違的感覺,是自從母親去世、父親再婚後,就再也沒有體會到過的感覺。
顧湘伏在孫東平背上,鼻子有點發酸。
流年11
孫東平背著顧湘往學校醫務室走去。這小白菜個子不矮,卻十分瘦弱,背在背上輕飄飄的好像沒幾兩肉。而且就感覺來說,八成還是個“太平公主”——孫東平很不厚道地想著。
視線所及是顧湘的袖子,褪色的藍格子襯衫,袖口都已經起了毛,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不過聞起來,卻有一種特殊的清香。這種味道,是孫東平在他的那些女朋友身上從來沒有聞到過的。
有點像,有點像奶奶的味道。孫東平尋思著,忍不住又仔細聞了聞。
醫生卷起了顧湘的褲子,露出紅腫的膝蓋,膝蓋骨上還有一塊紫青的印子。
劉靜雲驚訝,“怎麽這麽嚴重?”
“這是撞傷的吧?”中學的醫生,看跌打損傷最有經驗,“看起來有幾天了,還沒好全,不應該劇烈運動的。”
孫東平下意識地又看了顧湘一眼。女生臉上的紅暈漸漸退了去,又露出那種怯懦隱忍的表情來。
他不屑地輕哼了一下。
劉靜雲問醫生:“那這傷嚴重嗎?”
醫生要顧湘活動了一下腿,又問了一下她感覺,“沒事,扭傷,小問題。不過這位同學,你起碼半個月都不要劇烈運動了。要想這隻腳好,就不要用力。醫務室有拐杖,先借你用用。”
顧湘連忙道謝。
得,成殘疾人了。
體育考試不得不推後到下個月再補。醫生給顧湘的膝蓋上了藥,又纏了紗布,然後注意事項說了一大通。孫東平早就想走,但是張其瑞把他拉住了,他隻好在旁邊百無聊賴地打嗬欠。
顧湘拄著拐杖進教室,同學們嘩然,紛紛圍上來參觀。中學生活無聊得很,同學受個上就是驚悚的大事了。好在大家都以為顧湘隻是跳遠受的傷,並沒多問。
有傷在身,倒也有點好處,比如回到了家,家務不用做了。
繼母林淑雯雖然很不高興,但也不能叫受傷的孩子繼續去做飯洗衣。顧湘挨了她幾記白眼,換來一周的清閑,覺得十分劃算。
弟弟顧敏本來打算趁顧湘腳不方便要去捉弄她,被父親訓斥了幾句,一氣之下也跑去同學家裏住去了。於是晚上特別清閑,顧湘得以全神貫注地寫完了作業,還看了一會兒書。
天上掉下來兩天假,一下子閑了下來。白天父母去上班,就顧湘一個人呆在屋子裏。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顧湘正在預習下個禮拜要學的課文。她看了看家裏的老鍾,十二點整。今天父母廠裏加班,中午不回來。難道有客人上門嗎?
打開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劉靜雲熱情洋溢的笑臉。
“顧湘,我們來看你了!”
學習委員身後還站著班長張其瑞。張公子衝顧湘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顧湘發愣的功夫,劉靜雲已經走了進來。她熱情地望了望四周,“叔叔阿姨不在家嗎?”
“他們中午不回來。”顧湘反應過來,立刻請張其瑞也進來,“真不好意思,麻煩你們過來看我,中午都沒休息。”
張其瑞默不作聲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小小的職工房,石灰牆麵,瓷磚鋪地,家居都是廉價貨。屋子裏有股水腥味,混合著一點黴味,並不怎麽好聞。
劉靜雲微笑著對顧湘說:“今天同學和老師們都問你的情況,大家都很關心你。怎麽樣,腿好點了嗎?”
“好多了。”顧湘感激地笑著,同學們對她的關懷讓她感覺心裏暖暖的。
“你腿不方便,就別老站著了,快坐下來吧。這邊是你的房間嗎?”劉靜雲指著的是顧敏的房間。
顧湘窘迫地搖了搖頭,“不是……這邊才是……真不好意思。”
劉靜雲他們看過去,就見客廳那裏拉了一道布簾子,裏麵看得到一張桌子和一張床。被單是那種很俗氣的大紅牡丹花的圖案,桌子則是老式的木頭桌,上麵堆放著書本。沒有凳子,顧湘平時就是坐在床上的。
三個人的表情一時有點訕訕。
顧湘臉上有點發燙,“抱歉,家裏小,沒地方坐。”
劉靜雲和張其瑞互望了一眼,也有點不好意思。
她說:“沒什麽。我們就是來看看你,買了點蘋果,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謝謝!讓你們破費了!”顧湘忙把水果接了過來。
場麵一時有點冷。劉靜雲也覺得尷尬,她本來也是一片好意來看望同學的,現在看來倒有點慰問貧苦生的感覺。她以前就知道顧湘家境不是怎麽好,卻怎麽也沒想到竟然到這地步。
倒是顧湘先笑了,打破了冷場,“家裏小,我弟弟要考高中,所以單獨住一間。我明天就會申請學校宿舍,住這裏也是暫時的。”
劉靜雲握住她了的手,“那麽,你好好養傷。”
“謝謝。”
“課堂筆記,等你回學校了,我借你抄。期中成績已經公布了幾門,你英語滿分,語文110分,數學102,都名列前茅。”
顧湘不免高興,“是嗎?那我也放心了。”
劉靜雲又看了看顧湘住的地方,非常誠懇地說:“你如果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告訴我。”
顧湘覺得很不好意思,“也沒有什麽。學校已經免了我學費了,所以負擔也不大。”
劉靜雲忽然臉色一邊,一本正經道:“說起來,我聽孫東平說了。你的傷,是二年級六班那兩個作弊的男生打的,是不是?”
顧湘沒料到她會提到這事,有點無措,“也不是打的……就是推了我一下,我自己跌的。”
“你也是夠好欺負的了。”劉靜雲氣道,“這事就該早點告訴我,我叫我爸爸去找他們班主任去。一定要給那兩個家夥記大過!你要說了,事情也不會鬧成今天這樣子。”
顧湘沒明白,“怎麽了?”
張其瑞終於開口說了他進來後的第一句話:“孫東平去把那兩個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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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12
顧湘可沒想到。那個男生還真的去把人家打了?
“真是胡鬧。”劉靜雲頭疼得很,“即使我們占理,也不能隨便亂打人啊。好在這事隻有我們幾個人知道,沒有鬧到老師那裏去。顧湘,你也要保密,知道嗎?”
顧湘瞠目結舌,又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孫東平為她打人了?
張其瑞看了她一眼,仿佛能讀懂她的心思一樣,說:“別想多了。你是我們一班的學生,一班是孫東平的地盤。別人動了我們班的人,依他的性格,肯定不會罷休的。打一頓都算是輕的了。”
顧湘聽明白了他話裏的含義,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劉靜雲瞪了張其瑞一眼,對顧湘說:“總之,這事你也別聲張。我就是想告訴你,孫東平幫你出了這口氣了。”她說完,又把手裏的一個塑料袋遞給顧湘,“喏,這蘋果也是他掏的錢。不過就是怎麽拉,他都不肯一起過來,真是牛脾氣。”
張其瑞看了看表,“該走了,下午還要上課。”
“知道了。”劉靜雲又握了握顧湘的手,“我們都等你回學校哦!”
這個班長漂亮能幹又友愛,顧湘也很是愛戴擁護她的。
送走了同學,顧湘提著水果慢慢走到廚房,把那幾個蘋果洗幹淨了。紅紅的沉甸甸大大蘋果,似乎是水果攤上賣得最貴的那種,顧湘以前沒吃過。
她把蘋果放在水果盤裏,然後挑了一個最大的,走回去坐在床上。
寂靜的屋子裏隻聽得到老鍾指針走動時發出的嘀嘀嗒嗒的聲音。她捧著那個漂亮的蘋果看了又看,放帶鼻下聞了聞,那股清甜的果香真是美好啊。
顧湘淺淺笑了一下。
晚上父母回來,看到蘋果,自然問了幾句。知道是顧湘的同學送來的,林淑雯免不了對丈夫說:“不虧是重點中學的學生,素質就是要比其他學校好很多。我就說了,將來說什麽也要讓顧敏上個好高中。”
顧建國冷笑,“你當我不想啊,問題是他小子這個成績,考得上嗎?”
“交讚助費不就行了!”林淑雯兩眼發光,激動地說,“我都打聽清楚了,四中的讚助費隻用五萬塊。你想想,五萬塊換顧敏上大學……”
“你想得倒美。”丈夫潑她的冷水,“兒子什麽資質,你比我更清楚。別以為讀了好高中就等於保送大學了?還五萬塊?花這個冤枉錢做什麽?”
林淑雯生了氣,不肯做晚飯,最後顧湘隻好給每人下了一碗麵。弟弟顧敏挑食,不肯吃麵條,把那盤子蘋果全端去了自己的房間,也不問家裏其他人是否要吃。
顧湘等到父母和回了房後,才拉開抽屜,拿出先前放起來的大蘋果,又聞了聞,這才咬了一口。
一股清甜在嘴裏彌漫開來。
很多很後,當顧湘深陷囹圄,孤寂絕望之際時,同牢房的女生也給她遞過來一個蘋果。
普通的紅富士,放得有點久了,皮子有些發皺,聞著卻更香了。
那女生也隻比顧湘大幾歲,為了保護弟弟,失手殺死了施暴的繼父。她看顧湘終日萎靡不振,悶悶不樂,便把自己的蘋果分了她一個。
“吃吧。”女生說,“日子苦,所以才要多吃點甜。今天是二月十四情人節。這是我男朋友送進來的,他說會等我出去呢!你知道嗎?蘋果就是愛情果哦!”
顧湘淺淺一笑。她捧著這個半蔫的蘋果,就像捧著自己無望的愛情一樣。
一大早起來趕了一段,立刻發上來了。
第三章遠航1
張其瑞赤裸著上身,站在浴室洗手台前,往下巴上抹剃須泡沫。才洗過的頭發還是濕的,正在往下滴水。他眼袋有點青,因為前一夜沒睡好。
前半夜忙著處理公司文件,後半夜則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
大概因為昨天才見過顧湘的原因,夢裏全是和她有關的片段。什麽考試啦,春遊啦,捉弄她啦,都是高中時候的往事了,瑣碎又平常,很多他自己都忘記了,如果不是做夢,還真記不起來。
他們兩個高中三年算不上多熟,要不是因為有劉靜雲和孫東平在中間牽線搭橋,以他們倆的性格,估計永遠都不會有什麽交集才是。
誰有能想到,八年之後,也是因為劉靜雲和孫東平,他和顧湘又再度被牽扯到了一起。
水龍頭開著,水嘩嘩地流,張其瑞回過神來,把水關小了點,開始專心刮胡子。
房間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張其瑞走過去按下了免提。
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了出來:“是張其瑞嗎?你好,我是顧湘。”
張其瑞立刻擦了把臉,拿過手機放在耳邊,聲音低沉地說:“我是張其瑞。”
顧湘似乎在室外,話音裏可以聽到嘈雜的汽車聲。她的聲音禮貌中帶著點謙卑:“打攪了,我想找你談談,可以嗎?”
“你在哪?”
“在你住的酒店街對麵。”顧湘望了一下馬路對麵的酒店,“是百靈南路的連恒酒店嗎?”
“是這裏。”張其瑞說,“你先進來,去酒店餐廳裏等我,我一會兒就下來找你。”
他很快吹幹了頭發,換了一身衣服,走下樓去。
正是吃早茶的時間,餐廳裏有不少人。不過要找到顧湘也是件很容易的事。角落裏坐著的那個年輕女子,穿著簡樸,披著直發,臉上帶著點局促不安,和這間裝飾華麗高雅的餐廳是那麽格格不入。
張其瑞徑直走過去,坐在顧湘的對麵。
顧湘衝他微笑,“希望沒有打攪到你。”
“沒關係。你吃了嗎?”
顧湘搖了搖頭,後忙補充道:“這裏東西好貴……”
張其瑞不禁莞爾,“這是我家的酒店,當然是我請你吃飯。”
他招了招手,經理立刻走了過來。
“今天都有什麽特色菜?”
經理說:“今天的廚師推薦菜是川菜套餐。”
顧湘輕微地撇了一下嘴。她吃不得辣。
張其瑞瞟了她一眼,吩咐經理:“不吃辣的了。就上昨天的粵菜早茶吧。”
經理點頭退下。
顧湘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張其瑞說:“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你是吃得辣的。”
顧湘說:“監獄裏的菜口味淡,吃了五年,出來後一吃辣就拉肚子。”
她說這話,十分平靜,仿佛談論的不過是一次旅行。
張其瑞心裏抽了一下。他本能地不喜歡顧湘的這種口氣。
顧湘臉色白淨,嘴唇一貫地缺少血色,一雙眸子漆黑如點墨,仿佛一個旋窩吸引著人的視線。
張其瑞記得她以前雙目清亮,淺淺的就像山間的小溪,一下就看得到底。她的人也是,簡單純淨,樸質素雅。沒有什麽野心,沒有什麽算計。
他們總叫她小白菜,她好脾氣,從來不生氣。後來孫東平會疼愛地叫她小笨,她總是笑得非常快樂且滿足。
服務生把熱騰騰的菜端了上來。海鮮粥、蒸餃、燒賣,還有這樣那樣的小點心。顧湘目不暇接,暗暗驚歎。這些東西,她隻聽說過,這回還是頭一次見到。
“看又看不飽,動筷子吧。”張其瑞把水晶蝦餃的蒸籠往她那裏推了一下,“廚子是從香港請來的,手藝不錯。若是中午,還可以請你吃龍蝦。”
顧湘提著筷子,簡直都不知道怎麽下手。張其瑞也沒再多說,自己端起粥喝了起來。顧湘這次來本來有一肚子話要和張其瑞說的,現在弄得也開不了口,隻好先吃東西。
餐廳格調高雅,還請了一個貌美少女彈鋼琴,叮叮咚咚的,不知道是哪首曲子,憑地悅耳。
旁邊的客人全部衣著鮮亮,低聲文雅地交談著,服務生來回走動,腳下居然都沒發出聲音。
這粵菜果真如張其瑞所說,做得十分可口。顧湘也不知道好壞,隻知道好吃。她難得胃口大開,吃了半籠蝦餃,兩個燒賣,一碗海鮮粥,又吃了一塊甜糕。
兩人默默無言地吃完了飯,碗筷撤了下去,換上一壺普洱茶。
張其瑞給顧湘倒上茶,“暖胃消食的,你嚐嚐。”
“謝謝。”顧湘接過來,抿了一口,品了品,“很香。”
熱茶騰著氤氳白霧,張其瑞的臉在這層霧氣後顯得有點虛幻。金絲眼鏡的鏡片忠實地掩蓋著他眼底的情緒,讓他看上去深沉不可琢磨。
“你來找我,是不是已經做好了決定?”
顧湘點了點頭,放下茶杯,說:“我想好了,我同你走。”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卻有著擲地有聲的效果。這是一個女子,決心告別過去的陰影,抬頭挺胸,帶著夢想去開拓未來人生的重大決定。
顧湘嘴角帶著微笑,臉頰泛著粉紅,眼睛明亮,裏麵仿佛有一蓬小火苗在燃燒。
“你說得很對,我到底不甘心這輩子就這麽過下去。我想,能走到哪步,便走到哪步,盡人事,聽天命。以前覺得,人這輩子求個溫飽就夠了。可是昨夜夢到了以前,覺得自己曾那麽努力過,吃過那麽多苦,都是為了有朝一日,出人頭地。我才二十六,後半輩子那麽長,總得做點什麽。”
張其瑞覺得心裏一塊地方柔軟地疼著。他知道,顧湘是把他當做了知心人,和他說的心底話。
“謝謝你,其瑞。”顧湘誠懇地說,“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會好好把握的。”
張其瑞端起茶杯,來遮掩他難得的一點羞赧和尷尬。
顧湘又說:“今天一早,李大姐找到我,說你承諾為她辦理餐飲執照,是不是?”
張其瑞點頭,很爽快地承認了。
顧湘輕笑,她自然也知道張其瑞這麽做的本意無非就是趕鴨子上架。這也確實是他的行事風格,果斷專橫,說一不二。不過她和李大姐都得到了好處,那點自尊心,不提也罷。
小音請個別朋友溫和催稿,不要辱罵作者。作者勞動辛苦,還望得到尊重。
小音寫文以自樂,能讓更多的人也從中得到快樂那就更好。平時工作繁忙,回家還要吃飯洗澡做日常家務,即使周末,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會出門遊玩、走親訪友。小音也隻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寫作機器。
小音是業餘寫作,不是專業。如果朋友們有工作的就該知道這不容易。那些還讀書的有大把空餘時間的朋友,請多體諒了。
遠航2
李大姐幫了顧湘很多忙,是她出獄三年來唯一一個朋友。如此一來,李大姐生計有了保證,顧湘也可以放心地跟張其瑞走了。
張其瑞說:“既然這樣,你今天就把房子退了,我叫人給你買明天的機票,跟我一路走吧。”
“這麽急?”顧湘沒料到,“我那間房子,要到月末才到期,不然押金拿不回來。衣服也要收拾,還有一隻貓……”
“我叫助理跟你一起去,他會幫你安排的。你的衣服,拿兩身替換的就行了,到了上海再買新的就是。至於貓,動物似乎要檢疫後才可以運輸的——這樣吧,我叫人先幫你照看著,等檢疫過了再運去上海就是。”
張公子倒財大氣粗。這種人打小就從來沒有愁過錢花,念中學的時候零花錢就已經是四位數。這種人,當然不稀罕這點小了錢。
可是顧湘還遠遠不是大款。她為難地說:“押金有兩百塊,現在衣服也貴,上海物價高……”
“你一個月工資四千五,培訓期和實習期四千。”張其瑞打斷了顧湘的話,“工作滿一年後,還會酌情提升,平時還會有客人給的小費。保險、公積金,一樣不少,寒暑節假的補助,也遠別別家豐厚。公司有宿舍,隻用交水電費,上班又近。你看看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張其瑞每多說一個字,顧湘身上的寒毛就多冒起一層。說到最後,顧湘整個人都懵了。若是換成富貴,怕是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其瑞……那個……”
“也沒特別優待你,你別想多了。”張其瑞一語點中顧湘的心病,“我們酒店待遇好,業內皆知。宿舍要排號,我給你插隊了,因為你是我老同學,這點應該的。”
顧湘想了想,也的確找不出什麽可以反對的。當然她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自己的工資比同事高出許多。
張其瑞補充道:“下個禮拜安排入職,你覺得行嗎?”
顧湘說:“我的檔案都還在老家。”
張其瑞明白她的意思,“這你不用擔心。人事部不會亂說話的。”
“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張其瑞冷笑,“我是老板,誰敢對我說三道四?”
說得有道理。勢比人強,才占據話語權。
顧湘微微一笑,“那以後請多執教。”
既然張其瑞早就有安排,那接下來的事,就辦理得有條不紊了。
他派給顧湘的助理是個二十來歲的男生,姓於,一直在張其瑞手下做事,他人雖然年輕,但是精明靈活,做事利索,人也機警圓滑。
顧湘把自己的情況和小於說了,他立刻打包票說沒問題。也不知道他怎麽和房東說的,老太太那麽摳門的人,居然點頭同意提前退房,押金也如數返還。
富貴被小於抱走去打疫苗了。老貓估計以為自己要被送人了,氣急敗壞,狠狠撓了小於一頓。小於忍疼含淚,顧湘聽他念著|“回去要向張總要醫療費”雲雲,也挺過意不去的。
行李還沒收拾好,機票就已經送到了,是明天中午的飛機。
小於說:“你和張總同一班飛機,明天張總會過來接你一起去機場,午飯就在飛機上吃。對了,最近安檢很嚴格,化妝品什麽的液態物體,記得托運。”
其實顧湘用來擦臉的不過一瓶大寶麵霜。大街上各種高檔化妝品廣告做得天花亂墜,她覺得都還沒有這幾塊錢的麵霜好用。
在林城的最後一夜,過得十分安靜,同往常九百多個夜晚一樣。隔壁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對門的大哥大姐電視聲音始終開得那麽大,走廊盡頭那家人的小孩的小提琴拉得猶如殺雞殺鴨一般。窗外一輪圓圓的月亮,光華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沒有富貴在身邊,顧湘也覺得有點孤單。她聽著對門的電視聲,一邊收拾著行禮。
上海已經挺冷的了,衣服得多帶幾件。她念舊,現在都還保留得有高中時候的衣服。反正身材沒什麽變化,那衣服也是萬年流行的素色T恤。她穿的次數也少,現在看起來,還是半新的。
還是孫東平送她的呢。
顧湘歎了一口氣。
當年的舊物,除了以前的衣服,還有以前的馬克杯、手鏈、筆記,和一隻老貓。
算起來也不多,那是因為她經曆過一場離散。
外婆家的房子,在她離開的那五年時間裏,換了好幾任租客,許多東西被拿走的拿走,破壞的破壞,所剩無幾。她出了獄,險些無家可歸。好在鄰居黃嬸可憐她,收留她短住,又幫她把老房子收拾了出來,租了出去。
出獄一個禮拜後,父親才上門來看她。他也老了,麵容削瘦,兩眼渾濁,頭發白了大半,也沒去染。背佝僂著,穿著褪了色的藍夾克和灰褲子,活脫脫一個老工人的形象。他的腎不好,提前退休了,跟繼母一起做點煙酒批發的生意。弟弟沒考上大學,跟人合開網吧,平時也很少回家。
父親在屋子裏坐了沒多久。他始終不敢抬頭正眼看一下女兒,慚愧和惋惜都寫在臉上,一看就懂。
“出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你林姨總念叨著,等你出來了,全家怎麽也得一起吃頓飯的。”
顧湘分得清這話到底有幾分真,她說:“阿姨的心意,我領了。貿然打攪你們也不好。鄰居見了也會說三道四的。”
父親臉色愈加灰敗,“小湘,你是不是怪我拖累了你?”
“怎麽會呢?”顧湘苦笑一下,“你是我爸。”
父親還帶來了一點東西,都是店裏的貨。什麽旺旺大禮包,曲奇餅幹等一堆華而不實的零食,還有一條洋煙。
“你說你要出去打工。外麵做什麽事都憑關係,你……你又有前科。這煙拿去送人走關係吧。”父親十分沮喪,“我不是一個好爸爸,能為你做的實在有限。你也不容易。我和你林姨說好了,以後有你弟弟給我們養老,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
父親又弓著背,慢慢走了。顧湘去送他,看他瘦弱的背影在秋風中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小巷盡頭。她突然悲從心中來,兩眼淚水。
早上醒來,枕頭果真濕了一片。顧湘去浴室照鏡子,兩眼紅腫,一看就知道哭過。
她怎麽會突然夢到父親呢?
心裏隱隱不安,打了電話回去。
退燒了,但是還是不怎麽舒服。趁還有力氣就趕了一點出來~~~
謝謝大家對小音的關心。
遠航3
接電話的是林姨。她同往常也沒什麽區別,一聽顧湘自報家門,立刻反射性地問:“你又出了什麽事了?”
總把她當上門討債鬼。
顧湘也懶得同她一一計較,她說:“也沒有什麽事,就是有一陣子沒給家裏打電話了,想問問大家都還好嗎?”
林淑雯始終揣著戒心,“不好啊,生意不好做,你爸爸身體不好,你弟弟又不爭氣。我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支撐一個門麵,這日子難過啊。所以我說啊,你在外麵也隻有靠你自己了。家裏人是幫不上什麽忙的了。”
顧湘啼笑皆非,“阿姨,我就要去上海工作了,同學介紹的。我就是想和爸爸說一聲。”
林淑雯愣了一下,再度開口,語氣已經有了變化,“同學介紹了工作?賺錢嗎?哎呀小湘,我就和你爸爸說過,你是最能幹的。等你在上海站穩了腳,可要多照顧一下我們啊。我雖然不是你親媽,但顧敏總是你親弟弟不是……”
一直說到掛電話都沒聽林淑雯提起父親的情況。不過沒消息就等於好消息,想必父親還是和以前一樣。
九點半,張其瑞瑞準時上門接人。
小於提著顧湘的行李先下樓了,留兩人在屋裏。
收拾過後的屋子顯得井井有條,顧湘帶走的不多,剩下的大半都要被房東扔掉。
“畢竟在這裏住了快三年呢。”顧湘有點舍不得。
張其瑞耐心極好地站在一旁,等著她同這間屋子道別。他前一夜似乎也沒睡好,臉色有點疲倦,隻是看上去,冷峻裏帶了點柔和,多了幾分人情味。
房子又轟隆隆地震蕩了起來,窗玻璃哐啷響。
張其瑞有點不解,顧湘解釋給他聽:“附近有地鐵站,這是列車進站了。”
“聽得很清楚。”張其瑞說。
顧湘一笑,“睡覺時聽著,就像自己正在火車上一樣。”
顧湘走過去關上了窗戶,拎起隨身的小包,轉身對張其瑞說:“我們出發吧。”
樓下停著一輛黑色大轎車,小於開車,顧湘和張其瑞坐後座。
張其瑞一上了車,就攤開一本雜誌看了起來。顧湘瞟了一眼,似乎是酒店管理方麵的書籍。她自己百無聊賴,張其瑞看著就不想和她說話的樣子,於是她也隻好從那堆雜誌裏隨便抽了一本來看。
結果打開來,才發現是一本法語雜誌,內容是關於酒店室內裝修的。顧湘逐字逐句看下去,發覺以自己的法語水平,居然大部分都能看懂。她自學的法語,也沒考過試,並不知道水平如何。現在看來,居然還挺好的。
顧湘受了鼓舞,看雜誌看得津津有味,也沒注意到身邊張其瑞玩味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
四十分鍾後,他們的車到達了機場。
這還是顧湘生平第一次坐飛機,怎麽辦手續,她完全不知道。機場是現代化建築,頂棚高,內部空間寬敞,行人如織。顧湘覺得自己真是個十足的鄉巴佬,到了這裏隻有發呆的份。
張其瑞帶著她去換登機牌,托運行李,然後過安檢,一路都走的是貴賓通道。顧湘渾然不覺,隻當本來就該如此。直到進了候機廳,發覺這個地方鋪著地毯,沙發柔軟,茶幾上擺著花,還有漂亮的服務員端茶倒水,同電視裏看到的候機廳相去甚遠,這才起了疑心。
張其瑞漫不經心地解釋給她聽:“登機入口有好幾個而已。”
顧湘知道沒這麽簡單,不過她也沒什麽發言權,便把話吞肚子裏,繼續老實看書去。隻有小於在旁邊暗笑不止。
等到上了飛機,顧湘坐在張其瑞旁邊,小於卻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張其瑞淡淡地說:“他是經濟艙的票,坐在後麵去了。”
“那我們這裏是……”
“頭等艙。”張其瑞說,低頭繼續看雜誌。
顧湘覺得頭皮有點發麻。第一次坐飛機就坐頭等艙,簡直像第一次吃西餐就給她上頂級法國大餐一樣,讓她一時消化不良。
可是張其瑞一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淡定模樣,顯然並不覺得頭等艙有何不妥。他一目十行地掃著專業雜誌,一邊留神旁邊的顧湘。
顧湘頭一次坐飛機,看到什麽都覺得新鮮。原來座椅後麵有電視屏幕,還有小桌板,椅子可以調節,還可以聽音樂。窗戶小小的,有塊遮光板。
這時廣播裏傳來空姐的聲音,通知乘客們飛機即將起飛,要大家係好安全帶,關閉手機。
顧湘立刻從手提包裏取出手機關上。她看了看張其瑞,他關好手機,然後扣上了安全帶。顧湘有樣學樣,可是在座位兩邊摸了一陣,隻摸到一邊的帶子。
“奇怪……”顧湘盯著帶子發愣。
身旁傳來啪地一聲,張其瑞合上了雜誌,伸手一把就從座位下把另外一邊的安全帶抽了出來,然後半個身子俯過去,從顧湘手裏把她手裏的帶子奪了過來。隻聽哢嗒一聲,扣上了,然後扯緊,把帶子固定在顧湘的腰上。
其間過程中,顧湘一直屏住呼吸,心跳劇烈,臉燒了起來。
張其瑞動作熟練敏捷,扣好帶子就收回了手。顧湘一臉窘迫之色,他仿佛全然沒有看到,自己照舊翻開那本雜誌看了起來。
好半天,顧湘才喃喃說:“謝謝。”
張其瑞看了她一眼,表示聽見了。
飛機慢慢滑行上了跑道,停歇片刻,隨著發動機聲音轟然響起,速度急速加快,向前衝去。
顧湘隻覺得血壓一下上升,手心滿是汗,渾身如一張弓一樣繃緊來。轟隆聲中,忽然身體一沉,隻見窗外的的地麵燈開始變小,跑道,草地,欄杆,還有機場的房屋,全都越來越小,可以盡收眼底。
等到顧湘可以看到高速公路和農田房屋的時候,她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緩緩放了下來。
飛機飛行得很平穩,她隻感覺到耳朵不大舒服。中學物理知識還沒忘完,她知道這是氣壓變化引起的。
到這個時候,顧湘才慢慢放鬆了下來,然後尷尬地發現,自己以為抓著的扶手,卻是張其瑞的手腕。張其瑞的視線還停留在另一隻手裏的雜誌上的,這隻手就這麽伸著任由她緊抓著,姿態自然。
顧湘一驚,趕緊鬆開了手。
謝謝大家對寶寶的關心,我的感冒基本好了,以後會回複更新~~~
挨個親一口~~MUA~~~~
遠航4
顧湘一驚,趕緊鬆開了手。
“我……那個……”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了。
張其瑞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合上雜誌,收回了手,揉了揉手腕。
顧湘的臉又燒了起來。她知道自己手勁挺大的,以前和孫東平打鬧的時候,他被打疼了,就開玩笑地叫她是代戰公主,力大無窮。
隻是以前打疼了孫東平,她還可以去揉一揉,現下抓痛了張其瑞,她可什麽都不敢做,隻能滿口沒聲價地道歉了。
張其瑞聽顧湘把那幾句道歉的話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也沒了耐心,“都說沒關係了。第一次坐飛機,緊張是難免的。你先存著點精力吧,一會兒還有得你受的。”
這話什麽意思?
他不說還好,一說,顧湘好不容易放鬆的精神又緊張了起來。
張其瑞說完了話,眼裏帶著幾分得意,幾分狡猾,像是出了什麽鬼點子的孩子。趁著顧湘還在回味,他立刻又把雜誌翻了開來,繼續看那頁他看了這麽久都沒看完的文章。
顧湘在惶惶不安中坐了半個小時,隻覺得一切都很正常。飛機到了一定高度就沒再上升,耳朵裏的不舒服也開始適應了。
空姐挨個發放午飯和飲料。到底是飛機飲食,頭等艙的飯也隻是能吃而已。張其瑞把蔬菜和水果吃了,咖啡就嚐了一口,然後皺著眉頭把飯菜推了開來。
顧湘那頭吃咖喱雞飯吃得正津津有味,看到這幕,暗自搖頭。真是有錢人的派頭。十一年前初見他就如此,怕是要把這習慣保留到老了。
記得以前他們幾個一同去學校食堂吃飯,顧湘和劉靜雲打來飯菜吃得十分自然,孫東平雖然抱怨廚子油放少了鹽放多了,但是也能吃下肚子。唯獨張其瑞張公子,用筷子尖把飯菜撥來撥去,都快要撥出花來了,卻把筷子一放,說光是看就看飽了。
記得那時候真是把劉靜雲氣個半死,直罵他是紈絝子弟,糟蹋糧食,老天都要懲罰他。沒想後來沒多久,他們倆的事就東窗事發了……
想到這裏,顧湘也沒了胃口。深深的愧疚感就像鉛塊一樣沉在她的胃裏,碗裏的飯菜頓時失去了吸引力。
機身突然猛地一降,身體一下失重。
顧湘慌了身,腦子裏瞬間閃過“飛機失事”四個血淋淋的大字,頓時嚇得麵無人色。
可是沒等她抓住什麽東西,飛機又平穩了,然後又是短時間的上升。上升了幾秒,又是一個顛簸,再一個顛簸。顧湘覺得自己不是坐在飛機上,倒像搭乘的是拖拉機。
廣播裏空姐溫柔淡定地聲音在叫乘客門係好安全帶,飛機因為遇到氣流而有點顛簸。
顧湘看旁邊的人依舊老神在在地看著雜誌,到口的話沒問出來。
“沒事的。”張其瑞忽然出聲,“這點顛簸是正常的,一下就過去了。你看看書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說著,從前座的物品袋裏隨便抽出了一本書,丟到顧湘的膝蓋上。
顧湘羞愧難當,紅著臉好生坐著。過了一陣,飛機果真漸漸平穩,顛簸似乎是徹底過去了。空姐們又開始來回走動,收取客人吃剩的午飯。
真是丟人。
顧湘輕輕擦了一下鼻尖的汗。
張其瑞丟過來的是英文財經雜誌,顧湘雖然看得懂,但是隻覺得枯燥無聊。她昨夜沒睡好,今天又奔波了半天,終於覺得疲憊了。現在機艙裏開著空調,太陽照在身上也十分溫暖,她眼皮開始打架,沒有過多久,就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
張其瑞放下那本始終沒有翻過一頁的雜誌,揉了揉眉心,歎了一口氣。
終於消停了?真夠折騰的。
他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側過身去,輕手輕腳的把顧湘的椅子放倒,然後向空姐要來一張薄毯,蓋在了顧湘身上。
女孩子睡著了,臉上不再有那種卑微謹慎的神色,顯得十分安詳放鬆。顧湘皮膚白皙,被窗外雲層之上的陽光照著,一張臉光滑柔嫩,晶瑩如玉。
她當年也是美過的。張其瑞心想。
在她和孫東平在一起的那段最快樂的日子裏,她也是美麗過的。眼睛明亮,笑容溫暖,渾身都散發著光芒。隻是這光芒已經熄滅了八年了,也不知道以後是否還有機會,重新將其點亮。
顧湘是被張其瑞搖醒的。她懵懂地張開眼,發現乘客們都站起來在取行李。她往窗外望,外麵就是水泥地和機場車,再遠一點,還停著一架南方航空的飛機。
“到了?”
張其瑞有點想笑,“你這一覺可睡得真沉。”
顧湘急忙想站起來,卻忘了腰上還扣著安全帶。她被帶子一勒,又跌回了座位裏。
張其瑞終於輕笑了出來。顧湘手忙腳亂地解安全帶,張其瑞過去拍開了她的手,一手扯帶子一手拉扣,喀喇一聲,安全帶解開了。
“記著方法,別忘了。”張其瑞拿起西裝外套挽在胳膊上,轉身就往外走去。
顧湘急忙抓著手提袋跟了過去。
出了飛機,還一直沒有見到小於。他們在出口等了一下,才看到小於跟著經濟艙的乘客一起走了過來。
顧湘怪不好意思的,她坐的頭等艙,倒是要小於坐了經濟艙。小於卻滿不在乎,大概是給張公子奴役習慣了。
三人取了托運的行李,往出口走去。張其瑞走前麵,顧湘和小於走後麵。
小於問顧湘:“顧小姐一路上還習慣吧?沒有暈機?”
“沒有。睡了一覺,飛機著陸了才醒過來。”
小於笑道:“看得出來。”
顧湘沒明白。
小於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頭發,然後大步追著老板而去。
顧湘百思不解,伸手摸了摸後腦,摸到的是一團睡亂了的頭發。
她恍然大悟。
可是剛才她和張其瑞兩人在出口人來人往處站了那麽久,那個家夥硬是沒有提醒自己一句!
顧湘扶著腦袋唉聲歎氣。
“顧湘?”張其瑞遠遠喊了她一聲。
“這就來!”顧湘苦笑,拖著行李追了上去。
寶寶最近五癆七傷的,感冒好了後,胃病又犯了,半夜把偶疼醒,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帶病上班。
考慮這個周末燉個肘子來補補~~~
遠航5
上海,繁華的大都會。這裏有曆史的沉澱,也有現代文明的飛揚。一路從車窗望出去,高樓林立,藍天白雲鑲嵌其中,街邊店鋪雲集,行人衣著光鮮,踩著明快的步驟來往匆匆。
顧湘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城市。她已經很久沒有在這樣的現代都市生活過了,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能否適應過來。
人們總是那麽忙碌,天氣這麽好,也沒有誰為此停留片刻。
張其瑞指給顧湘看,“這條路過去就是外灘了。”
原來是那麽有名的地方。
“酒店離這邊很近,你以後有空就可以過來玩玩。河對麵是陸家嘴,可以看到東方明珠。”
顧湘說:“以前總是在電視裏看到,還想有生之年一定要來看看。”
張其瑞笑了笑,“上海又不是什麽遙不可及的地方。”
“都說上海不易居。”
“別想那麽多。等住下來了,你自己體會吧。”
車一路開到海邊,駛進了一處地下停車場。顧湘隻看清這棟樓並不是很高,大概二三十層,修得別具風格,古樸莊重之中帶著現代的氣息。
下了車,一行人進了電梯。
顧湘不知道他們這是要去哪。來的第一天就上班嗎?
“我回來有點事。”張其瑞說,“叫你在停車場等也不好,再說也要帶你去見個人。以後她就是你的上司。”
顧湘覺得有點意外。她身上還穿著舊衣服,頭發也有點亂,這副模樣怎麽好去見上司。不過張其瑞似乎絲毫沒有考慮到這點。他等電梯到了,徑直走了出去。小於很禮貌地讓顧湘先行一步,然後一直走在她旁邊。
這裏是酒店高層,全部打通了用來做辦公室,清一色大理石地磚、包金玻璃,富麗堂皇。來來往往的員工都穿著深色套裝,看上個幹練又優雅。
張其瑞一出電梯,前台小姐就立刻起身,叫道:“張副總,您回來了?”
張其瑞點了點頭,“莫經理在嗎?”
“莫經理在樓下試菜。新來的意大利廚師今天來上班,主管經理們都湊熱鬧去了。”
“那請她忙完了來我辦公室一趟。”
玻璃門打開,一個容貌標致的年輕女子匆匆走了出來,見到張其瑞就催命似地叫道:“張總,上周銷售部交給你的申請,你今天無論如何都得給個回複了。銷售部的小王來我這裏哭了好幾回了。”
張其瑞被抓住,臉上浮現幾分無奈,“知道了,我這就去處理。小於,你帶著顧小姐先等我一下。”
那個年輕女子好奇地看了顧湘一眼,眼神帶著點考究。張其瑞跟著她走了,她還回頭又望了一眼。
前台小姐笑嘻嘻地問:“於助理,你們才回來啊?帶了什麽東西嗎?”
小於笑道:“買了點當地的糕點,回頭給你。對了,何秘剪了頭發了?”
“呀!昨天的事,你不在真可惜。客服部的王總監把他女兒帶來了,小姑娘可淘氣了,吃了口香糖後摁在了何秘書的頭發上,把何秘書氣了個夠嗆。”前台小姐八卦得十分帶勁,“我們都說王總監那是故意的,要知道前陣子……”
小於使了一個眼色,咳了一聲。
前台小姐急忙住嘴,看了站在旁邊的顧湘一眼,小聲問小於:“那位是……”
小於敷衍地說:“以後你就知道了。好了,我先帶客人去休息室。你別八卦著忘了去找莫經理上來了!”
前台小姐確實一下忘了還有這事,趕緊去打電話。
小於帶著顧湘去了休息室。一路上,顧湘沒少被旁人看。她的穿著與這裏實在是格格不入,也不怪別人對她側目了。
進了休息室,有個打雜的女生端了兩杯咖啡進來。顧湘喝不慣這個洋飲料,自己去飲水機那裏倒了一杯淨水。
小於到底機靈,趁這個空檔就開始跟顧湘解說了起來。
“我們現在所在的,是集團下的第一家五星級酒店,叫捷瑞大酒店。名字是董事長根據張總和她姐姐的名字起的,張總的姐姐叫張雲捷。張總一直覺得這名字雷人,平時隻管這裏叫總店,你以後也這麽說吧。”
顧湘記下了。她也覺得這名字有點挺好玩的。莫非張家還開了一家酒店叫湯姆?
“門口前台那個女孩子姓錢,消息最靈通,人也單純,以後有不清楚都可以去問她。先前找張總的那是總經理秘書何知芳,別看她年輕,是海龜,做事雷厲風行。一會兒張總要你見的,是人事部經理的莫莉。人挺陰沉的,不過做事公正。”
顧湘不停點頭。
這時門外傳來張其瑞的聲音:“……這就是我的意思!”
顧湘微微一驚,她聽出這話裏的不悅。
門打開了,張其瑞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女子。一個就是何秘書,還有一個是挽著發髻的中年女人。中年女子身材略微發體,穿著深灰色的套裝,皮膚偏黃,化了淡妝,神情嚴肅。
顧湘他們在門打開的時候就站了起來,一時也沒人說話,顧湘就這麽站著讓那兩個女人上下打量她。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麵試?她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都坐下來談吧。”張其瑞自己倒了一杯水,麵帶疲憊地坐在沙發上,“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秘書何小姐,這位是人事部莫經理。這是顧湘。”
雙方打過了招呼。何知芳八麵玲瓏,笑著對顧湘說:“以後大家都是同事了,彼此關照。”
顧湘心裏佩服得很。何知芳是總經理秘書,她是個新來的小藍領,誰能關照的了誰啊?
莫莉和張其瑞有幾分像,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她隻對顧湘點了點頭,轉頭對張其瑞說:“下個禮拜一有一批新員工培訓,如果來得及,就讓她這個星期五辦理入職手續吧。我也好提前把她的名字報給培訓部。”
張其瑞問:“這批新人裏有進管家部的嗎?”
“有三個。”莫莉說,“你真的決定了?老衛這人,最唧唧歪歪,那天半夜十二點打電話過來,說你要插個人進來,平白占他一個名額。說什麽這個先例開了,以後有得他受的。”
張其瑞冷笑,“又不是什麽大事。是好是壞,做起來才知道。老衛那個名額我會賠給他的,你叫他放心。”
莫莉又看了一眼顧湘。女孩子白淨削瘦,神情靦腆沉靜,雖然衣著寒酸,但是氣度從容,看得出是曆練過、經曆過風雨的人。
也不是她挑剔,到管家部做VIP套房的服務生,校園裏出來的純情小白兔可遠遠不行。要得會看人眼色,會揣摩客人心思,要伶俐不諂媚,還要沉靜不顯眼。這個女孩子倒是符合了最後一條,其他的,就看她工作起來怎麽樣了。
遠航6
張其瑞放下空杯子,站了起來,“好,人你們也見過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小顧才剛到,行李還在車上。”
莫莉也站了起來,“老衛還等著見你呢。”
“那叫他上來吧。小於,你先帶小顧去宿舍,開我的車。顧湘,你今天先好好休息,缺什麽就和小於說。”
顧湘見他也忙,匆匆應了下來。張其瑞帶著下屬先走了。
宿舍離酒店有四站路,坐地鐵二十分鍾,開車也需要二十分鍾。宿舍原本是所職校的老師宿舍,學校做不下去了,隻好把部分房子租出來。酒店接手後,給房子裏裏外外都整修過,看上去倒像是新修的商業住房。這裏離鬧市要走個五分鍾,所以很清靜,出門有超市和菜場,地鐵站也不遠。地理位置是相當好的。
顧湘被安排在三樓,不高不矮剛剛好。房間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開間都很小,但是足夠單身女子住的了。兩個房間一個朝北一個朝南。朝北的那間已經有人住了,朝南的雖然暗了一點,不過房間要大幾平米。
小於指給顧湘看,有電視,有電話,有空調,有洗衣機,有網絡。床上寢具都是嶄新的,標簽都還未除。然後又給她一張交通卡和一張本地手機卡,都充好了錢。
小於又說:“已經和那個屋的女生說過了,她不介意屋裏養隻貓。”
“啊!”顧湘一時說不出來的感激。
小於笑了笑,“顧小姐要是感激了,就好好做事吧。張總在好多人麵前都給你打了包票的,你可不能丟他的臉呢。”
顧湘慎重地點了點頭,“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小於說,“我該回公司了。你先安頓下來,出門右手就有超市,缺什麽就去賣。吃飯的話,可以自己開夥,這附近小飯館和外賣的也很多。鄰居這個女生是做大堂前台的,也快回來了。她人不錯,你有不懂的就可以問她。後天辦理入職手續,我過來接你。”
送走了小於,顧湘一個人慢滿坐在了床上。
實木床,墊著席夢思,十分軟和。舉目四望,牆壁粉刷得雪白,明亮幹淨的玻璃窗,厚實的遮光窗簾。地板是烤漆的,光潔整齊。
顧湘到處轉著看。客廳的沙發是廉價的,但是還算幹淨。廚房出乎意料地簡單,看來室友很少做飯。炊具也不多,吃了沒洗的碗丟在水槽裏。灶台上積了一層油膩,櫃子一摸就一指頭的灰。
浴室不大,到處也髒得很,不過裝了浴霸。這讓顧湘鬆了口氣。她怕冷,特別是這幾年奔波流離,身體不好,更是怕冷。以前住的地方條件都不好,每次洗澡都在遭罪。
陽台上晾了幾件衣服,洗衣機放在角落,一盆快枯死了的花在秋風中搖曳。
顧湘笑著搖了搖頭,把花端進了房裏,給它澆了點水,然後回房開始收拾東西。
晚飯吃的是麵條,食材和炊具都是去超市買的。顧湘還動手把家裏的衛生做了,那堆積得都快生黴的餐具洗幹淨了,又拿滾水燙過,放進櫥櫃裏。
晚上新聞聯播剛開始不久,室友就回來了。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圓臉圓眼睛,還有幾分嬰兒肥,皮膚雪白雪白的,看上去十分可愛。
女孩子見屋裏有人,愣了一下就反應過來了,“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吧?啊呀,什麽那麽香?”
顧湘笑著從廚房裏端出一盤烤鴨來,“我看到超市在打折,就買了半隻。你還沒吃嗎?那快去洗個手吧。”
女孩子歡樂地叫了一聲,衝去浴室。
她進去後又叫了一聲:“你把這裏收拾啦?”
顧湘應了一聲。
女孩子紅著臉出來,去廚房拿筷子,結果又大叫一聲:“啊呀!你把這裏也收拾啦?呀!我的碗!”
顧湘探過頭去,“都在櫥櫃裏呢。”
女孩子回到客廳,臉已經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了,“讓你見笑了。你一來就麻煩你收拾屋子。”
顧湘笑了笑,“沒什麽。我閑著也是閑著。”
女孩子自我介紹:“我叫楊露,楊樹的楊,露水的露,你叫我露露就可以了。”
顧湘說:“我叫顧湘。照顧的顧,湘江的湘。”
十一年前,她站在高一一班的講台上,也是這樣介紹的自己。那時候她和今天一樣寒酸且卑微,還被孫東平撞跌了一交,膝蓋磕得有些疼。心裏還想,那個男生真霸道,一點都沒禮貌。
十一年了。
楊露活潑,話也多,和顧湘很快就混熟了。她沒吃晚飯,顧湘就去給她下了一碗麵條,她吃得淚流滿麵,說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麵條。顧湘覺得這孩子單純可愛,有這樣的人做室友,倒也是好事。
楊露問顧湘進哪個部門,顧湘說是管家部,楊露眼睛都直了。
“全酒店的女生都削尖腦袋想進管家部呢。”楊露跳著腳說,“咱們這管家部和別家的不同,專門伺候VIP套房的客人,工作量小,消費豐厚,工資待遇好。特別是天天都在有錢人裏打轉,沒準就找到了個金龜婿呢!”
顧湘笑:“你言情小說看多了吧?”
“這事又不是沒有過。”楊露認真地說,“今年初還嫁出去一個呢。”
“管家部這麽好,你怎麽不去呢?”
“正因為好,所以才難進啊。招聘都要求的是本科學曆,或者相關工作經驗三年以上。外語要好,耐心要好。有錢人也最難伺候了,忌諱又多,又挑剔,給他們做事是出不得錯的。”
顧湘暗自乍舌。她總算明白了張其瑞幫她幫到了什麽地步。難怪公司裏幾個部門領導會不滿了。這還沒進酒店,等工作起來,閑言碎語估計還會更多。
雖然奔波了一天,可是睡在柔軟的床上,顧湘還是輾轉不能成眠。
天氣還不算很冷,蓋著被子,不用開空調,溫度剛剛好。顧湘閉著眼睛,一下覺得自己還在飛機上顛簸,一下又覺得自己仍在林城那間老房子裏。耳邊似乎又聽到了地鐵列車進站的轟隆聲,卻已經很輕微很模糊了。
這是她在上海的第一個夜晚,一夜無夢。
日次天陰,推開窗才發現夜間下過雨,地上都是濕的。原來遠處還真有一個地鐵站,修的是高架,被高樓遮了一大半,昨天沒看見。看來晚上聽到的聲音並不是錯覺。
宿舍樓低,旁邊的樓都比他們這棟要高。顧湘順著往上望,隻覺得那些樓高得都快要伸到天上去了。天空中扶著雨雲,細細的雨滴飄進眼睛裏,冰涼涼的。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陰雨的早晨,也是這樣一個高樓林立的大都市,她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男孩。
抱歉這幾天工作很忙,晚上要加班,都沒時間寫。
看樣子我要存稿才行了啊~~
遠航7
顧湘的腿好了後,就回學校上課了,但是她一連數日都沒有看到孫東平。
孫少爺那日打架被老師訓斥了後,生了一肚子氣,恰好孫父要去香港談生意,就把他也帶了去。孫東平借口打架受傷請了幾天假,其實是在香港玩了個痛快。
孫父和妻子分居兩地,隻有這麽一個兒子。他自己是個粗人,早年不愛讀書,後來常年做生意,唯利是圖,一直被中醫世家出身的妻子瞧不起。好在生了個兒子性格像自己,頭腦像妻子,成績優秀,知書達理,特有貴家子弟的氣質。於是寶貝得不得了,隻要兒子不殺人放火,他怎麽寵都不覺得夠。
孫東平吃喝玩樂了幾天,終於回了學校。
那天恰好又是顧湘做值日。她早早到學校去晨掃,正拿著垃圾要出門去倒,就見孫東平穿著一身新衣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來。
也不知道是誰帶頭鼓掌叫好,一下子全班同學都起哄歡呼起來,像是歡迎凱旋而歸的英雄。
孫東平略有點吃驚,但是很快反應了過來。他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像個偶像明星一樣衝同學們招手,拋著飛吻。和他要好的同學都圍了過去,連張其瑞都十分難得地深深笑了。
“孫東平,你的傷怎麽樣了?”
“孫東平,我聽說那兩個人被你揍得都站不起來了。”
“四哥以一敵二,好不威風!”
這熱鬧一直持續到早讀鈴聲響起,學生們才在劉靜雲的督促下回到了座位上。
孫東平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曾敬拿書拍了拍他,“四哥,玩得怎麽樣?”
孫東平從包裏掏出一本用報紙包起來的書,丟到他懷裏。曾敬興奮地叫起來。
“你小子小聲點!”孫東平笑罵道,“回家再看,別在學校裏看。當心讓老師抓到,又記我頭上。”
曾敬抱著書啵啵親了兩口,寶貝得和什麽似地,“放心,四哥,這就是我命根子,說什麽也不能讓老劉繳了去。”
“瞧你那德性!”孫東平又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盒子,遞給了張其瑞,“喏,你要的CD機。”
張其瑞接過來,也沒多看就放進了抽屜裏,“謝了。香港怎麽樣?你去了張學友的演唱會了?”
孫東平挑了挑眉毛,“去了。紅場可真大。”
“見到真人了?”曾敬立刻問。
“看到了,但是沒看清。我爸的秘書給我買的是樓上的票,環境是好,我倒希望是樓下的站席,可以離人近一點。”
“行啊,四哥!”曾敬羨慕道。
講台上的劉靜雲往這邊瞪了好幾眼了,幾個男生這才裝模作樣地拿起了課本。
讀了兩頁,曾敬又悄悄湊了過來,壓低嗓音問孫東平:“四哥,小白菜從剛才到現在,都偷偷看了你好幾眼了。”
孫東平看過去,正看到顧湘倉促地轉過頭。她頭埋得低低的,耳朵背都紅了。
孫東平輕笑了一聲,“看就看吧。”
“四哥為了她打架,你說她會不會自作多情,喜歡上你啊。”
“瞎說什麽呢!”孫東平卷起書敲了敲曾敬的頭,“誰為了小白菜去打架了。我是為了咱們一班的麵子。這個班是我罩著的,別的人休想亂動我們班的人!”
“四哥,你別謙虛了。我們四哥這麽帥,又這麽英雄無敵,那是個女人都要心動啊。不對,神仙姐姐除外,她是三哥的人,是不是,三哥?”曾敬衝張其瑞擠了擠眼。
張其瑞覺得無聊,沒理他。
曾敬又說:“小白菜腿好了回來上課,一來就問了你呢。我說你受傷在家,她當時一臉愧疚的。我看了都心疼了。”
孫東平譏笑,“你心疼了,那你就去疼人家呀!”
劉靜雲多次警告無效,終於怒氣衝衝地走了下來,抱著手站在他們課桌前,杏目圓瞪。
兩個男生縮了鎖脖子,埋頭讀課文,沒再說閑話了。
經此一事,一戰成名的不僅僅是孫東平一人,顧湘也就此名聲大噪。
不論孫東平怎麽解釋,在外人眼裏看來,他的確就是為了顧湘才去打架報仇的。男生為了女生打架,還能是什麽原因?
所以一連好幾日,一到下課時間,一班的教室外都會有前來參觀的別班的女生。
女孩子們帶著好奇和嫉妒心,結伴而來,站在教室門口,大聲問:“你們班顧湘是哪個?”
同學們並不是很有愛心,於是顧湘總是被很無辜地指認出來。
女生們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多半都詫異又輕蔑,“不過如此。”
顧湘覺得十分無奈。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和孫東平更是沒關係,幹嘛要被扯進來?
但是顧湘的解釋沒人聽,也沒人相信。孫東平麵對謠言也是懶得解釋,知道事情真相的幾個人也不愛說話,弄得這件事越傳越廣,越傳越真。
都說衝冠一怒為紅顏,可是顧湘雖然模樣算清秀,離紅顏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兩人身份也差那麽多,以前也幾乎沒有交集,是兩個圈子裏的人。孫東平什麽樣的女生找不到,怎麽會和顧湘牽扯到一起?
一日上物理課,孫東平上課睡覺,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還沒睡醒的他當然完全回答不上來。老師十分不悅,也不讓他坐下,轉手就點了顧湘來回答。
班上立刻響起了低低的曖昧的笑聲。
顧湘拘束地站起來,流利地背出了公式。
下課後,老師把孫東平叫出來訓話:“你也知道物理是你的弱項,上課還敢睡覺?你看看你,和顧湘談戀愛後,成績立刻後退了。她的成績卻還維持得那麽穩定。你再這樣,我們就要通知你家長了。”
孫東平嘴上應著知道了,等老師一走,他回到教室,徑直走到顧湘的課桌前。
“你,跟我來一下!”
嘈雜的教室裏立刻靜了下來,聊天的和看書的同學都看了過來。
這個禮拜真忙,淚水
遠航8
顧湘困惑不安地站了起來。雖然她很不爽孫東平說話的口氣,但是也沒膽量不跟著過去。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張其瑞搖了搖頭,放下手裏的書,也跟了過去。
孫東平把人一直帶教學樓背麵的一個小花園裏。這裏大樹參天,很僻靜,即使是下課時間也很少人來。
孫東平黑著臉把正在這裏說情話的一對小情侶趕走了,然後轉過身去,對著顧湘。
“顧湘,我想我為什麽叫你來,你也清楚的。”
顧湘心裏想,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蟲子,你想什麽我怎麽知道。不過她麵上還是點了點頭。
孫東平很是鄙夷地看了看顧湘那條洗褪色了的不合身的牛仔褲。那些傳流言的人都瞎了嗎?他看上誰也不可能看上這個寒酸的小白菜吧?
孫東平拉長了臉,說:“最近關於我們兩個的流言太多了,對你我的生活學習都有不好的影響。我希望你配合我一下,把這股流言打壓下去。”
這倒是顧湘求之不得的,她立刻用力點了點頭。
孫東平繼續說:“以後我們各自做各自的事,彼此不相幹。”
顧湘心想,我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嘛?不過她表麵上還是很配合地繼續點頭。
“你也不要做出什麽讓別人誤會的舉動來。”
話語裏的鄙視和侮辱很明顯,顧湘一下就火了,“我沒有!人可是你自己去打的!”
孫東平沒想到自己會被小白菜頂撞,實實在在吃了一驚,等反應過來,也是怒上心頭。
“你當我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人打架啊!也不看看是誰被欺負了還悶聲不吭?”
“我是被欺負了,可是和你有什麽關係?你不是說你打架不是因為我嗎?”
孫東平一下被堵住了。他這可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顧湘膽子也不是很大,頂撞了這兩句,把她大部分勇氣都用完了,這時候也害怕孫東平翻臉。她連忙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反正我好好讀我的書,才不會去纏著你,你也不要來招惹我的好。”
“招惹你?”孫東平又拔高了音量。
顧湘見好就收,立刻道:“該上課了。”說完轉身,像受驚了的兔子一樣跑走了。
孫東平給氣得七竅生煙,無奈對方是女人,又不能抓回來打一頓。這個小白菜看著蔫蔫的,他才放心大膽去揪她的菜葉子,哪裏知道原來裏麵還帶刺,把他紮得生疼。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上課鈴聲響起。孫東平走出小花園準備去上課。
“看夠了?”
站在樹陰下的張其瑞笑得有點沒心沒肺的。
“算了,老四,何必呢?”張其瑞跟著孫東平一起往教室走,“不過是一點留言,過陣子就散了。你的流言難道還少嗎?”
孫東平就是有點不服氣,“那也要看質量的吧?和誰傳流言不好,和她?你也看到了,她那頭發,那衣服,那長相……”
“我看你是怕影響到你去追葉文雪吧?”張其瑞一針見血。
孫東平沒話了。
張其瑞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老四,葉文雪跑不掉的。”
這件事也就這麽過去了。從那以後,顧湘和孫東平也走得更遠了。在學校裏兩人從不交流,麵對麵經過都當沒看見一樣。枯燥的高中生活就這麽繼續著。上課,下課,打掃衛生,晚自習。重點高中強大的升學率並不是昂貴的學費可以購買的來的,詳細周密近乎嚴酷的學習計劃是壓在每個學生頭上的大山。
繁重的學習下,流言傳播了一陣子,也就漸漸淡了。孫東平沒有多久又開始追求新的女生去了,流言也隨著他的舉動轉變了方向。一文不名、平淡無奇的顧湘很快就被人遺忘了。
很快,新年就臨近了。
班長張其瑞在自習課上宣布了各班級將舉行元旦聯歡會的通知。時間定在下個星期五下午,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可以給大家狂歡。憋了大半個學期的孩子們歡呼雀躍起來,大家立刻行動起來開始籌劃如何舉辦聯歡會。
班上除了死讀書的書呆子外,其他孩子都算是走在流行前線的,家境寬裕。一群人計劃了半天,打算把聯歡會弄成一個小舞會。各個同學都會帶點吃食和飲料來,孫東平同意把他家最新的高級音響借來學校。
舞會是最讓女孩子們興奮的。有鮮花和美食,還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心儀的男孩子跳舞。很多女生立刻就互相約著去買新裙子,而更多不會跳交際舞的學生則開始抓緊時間練習,免得到時候在同學麵前出了醜。
劉靜雲這些日子來和顧湘親密了許多,顧湘性子內向,劉靜雲都會主動來找她說話。劉靜雲最近參加了學校的英語話劇社團,社團元旦有表演,他們準備演出英文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劉靜雲拉了顧湘去做顧問,幫他們改劇本。
劉靜雲不愧是華躍一支花。她眉目清麗之中帶著一股英氣,演的祝英台俊秀明麗,男女莫辯,令人驚豔。她一上台試鏡,底下眾人傾倒。顧湘很多年後都還記得她的祝英台的扮相,那無人可比的風姿,也難怪張其瑞和孫東平都那麽愛她了。
空閑時,劉靜雲和顧湘聊到了元旦舞會,說著就笑了起來,“我聽說孫東平為了追求二班的小飛燕——就是葉文雪,定做了西服,還在練習交際舞呢!”
顧湘知道那個姓葉的女生是二班的班花,身材窈窕,她曾看過那個女生走路的背影,真是柳腰纖細,腳步輕盈,宛如踩在雲彩上一樣。
“那個葉文雪啊,聽說學過芭蕾,還會拉小提琴,是個才女。不過人也挺高傲的,孫東平給她送花,她說是死物;送巧克力她,說吃了長胖;前陣子動了大手筆,送了一條金項鏈,被她當場退了回去,說俗氣!”劉靜雲私下也挺八卦的,說到這裏笑得前仰後合,顯然對孫東平的遭遇十分幸災樂禍。
顧湘問:“那聯歡會那天,真的要跳舞?”
“當然不是必須的啦。”劉靜雲說,“你不會跳嗎?普通的華爾茲也不會?”
顧湘搖了搖頭。她這種書呆子,怎麽會去學這個啊。
劉靜雲立刻站了起來,拉起顧湘,“怎麽也得會兩步。來!我來教你!”
“不用了吧?”顧湘小聲說,“反正也沒人請我跳舞的。”
“怎麽會呢!”劉靜雲固執地拉著她,“咱們班男多女少,你還擔心沒人請你跳舞?”
其實劉靜雲心裏也做好了打算,假如真的沒人請顧湘跳舞,她無論如何都要叫張其瑞去請顧湘跳一曲的。一個女孩子如果在舞會上從來沒有被邀請過,未免太可憐了。
遠航9
顧湘畢竟是少女,說到舞會也不是不動心的。劉靜雲這麽熱心教她華爾茲,她也樂得去學就是了。於是那陣子顧湘也過得非常愉快,和劉靜雲的交情也越來越好。
聯歡會那天,學生們午休完了後都盡早趕回了學校。除了一班的學生,居然還有別的班的同學也來了。其中就有最近傳得風風火火的孫東平的緋聞女友葉文雪。
葉文雪的父親是市裏的高層官員,她養尊處優地長大,又學音樂,氣質比其他同學要高出一大截。學校裏大概也隻有書香氣濃鬱的劉靜雲可以和她一拚高下了。不過劉靜雲為人爽朗親和,葉文雪卻是高傲冷漠,大小姐看人的視線,仿佛對方要比自己本身高上一個頭似的。
孫東平一直心不在焉,知道看到葉文雪來了,這才來了精神。
他笑著走過去,牽著葉文雪的手,像是服侍女王一樣領著她走進了教室。
同學們紛紛側目,議論紛紛。
劉靜雲沒好氣,對張其瑞說:“他怎麽還真把這個女人請來了呀?我們的小廟可供不起這麽大的佛呢。”
張其瑞安慰她:“你不用操心,讓老四去伺候她就行了。”
劉靜雲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孫東平此刻正是得意時。一個男人終於得到追求多日的女人的回應,難免要喜悅輕浮一點的。
今天他也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衣服都是定製的。少年的身材還稍顯稚嫩單薄,但是從那寬闊的肩膀和高挑的個頭已經可以看出將來挺拔的身材了。
葉文雪今天穿得非常時尚,蝙蝠衫毛衣、毛料裙和高筒靴。那個時候這麽穿的學生還很少,大部分孩子打扮都很樸素。葉文雪這套衣服還是她家裏親戚從日本給她帶回來的。
音樂響起了,是標準的華爾茲。孫東平拉著葉文雪的手就走到教室中間,兩人熟練地擺好姿勢,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同學們很多都發出羨慕的感歎聲。
劉靜雲搖了搖頭,“真夠臭美的。”
張其瑞笑道:“好啦,你也知道老四愛出風頭。走吧,我們也去跳舞。”
班幹帶頭之下,害羞拘束的學生們也漸漸放開了,跳舞的,說笑的,教室裏慢慢熱鬧了起來。汽水瓶子打開了,各人帶的零食也都擺在了桌子上,大家吃吃喝喝,玩得十分愉快。
顧湘站在靠角落的地方,看著教室中央。孫東平正摟著葉文雪纖細的柳腰,兩個人一起轉圈圈。葉文雪潔白的裙子翩翩飛舞,像波浪一樣,十分美麗。
那兩人一連跳了三支曲子,這才停下來休息。孫東平倒了一杯可樂遞給葉文雪,葉文雪嫌惡地搖了搖頭。孫東平立刻轉頭問曾敬:“有礦泉水嗎?或者不含糖的飲料。”
“哪裏有這麽多名堂啊。”曾敬說,“你也沒早和我說。”
“算了,叫人去買好了。”葉文雪拂了拂肩上的頭發,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鈔票,隨手拉過一個經過她的女生,“同學,幫忙去小賣部買瓶礦泉水好嗎?不用找錢了。”
孫東平轉頭,愣了一下。被葉文雪拉住的,正是顧湘。
顧湘聽清楚了葉文雪的話。她有點驚訝,但也沒覺得什麽不對勁。她正覺得無聊想出去走走,幫同學買瓶水也是很順便的。於是她把錢接了過來,點了點頭,就走出了教室。
孫東平的眼神頓時陰翳了幾分。葉文雪衝他輕笑,“這就是那個女生?”
孫東平沒回答。旁邊的劉靜雲整張臉都綠了,當場就想去找葉文雪理論。
張其瑞一把拉住了她,“等等。讓孫東平來吧。”
“豈有此理!”劉靜雲眼裏冒火,“有這麽欺負人的嗎?她算個什麽東西,拿我們班的同學當下人用?”
“同學們都看著呢。”張其瑞低聲道。
劉靜雲使勁忍了又忍,才把這口氣忍了下來。
十分鍾後,顧湘回來了,給葉文雪帶了一瓶娃哈哈礦泉水,還有找零的四塊錢。
葉文雪接過了水,對著那四塊錢擺了擺手,“不用找給我了。”
顧湘怔了一下,“這錢我不能要。”
葉文雪轉頭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都自然而然地帶著稚嫩的風情,“沒關係的,就當是跑腿費吧。”
孫東平緊抿著唇站在一旁,衝顧湘使了一個眼色。
顧湘卻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同學友愛,不應該談錢。這錢你收回去吧。”
葉文雪笑了起來,對孫東平說:“她性子還挺倔強的啊。”
孫東平聲音低沉,“顧湘,你先把錢拿著!”
顧湘神情異常地堅定,“不,這錢要還給葉同學!”
同學們紛紛停下了手裏的事,被這邊劍拔弩張的氣氛吸引了視線。
葉文雪滿臉譏諷,把顧湘上下打量了一番,半笑不笑地對孫東平說:“你們班的同學性子還真怪啊,有錢都不要的。”
孫東平在心上人麵前丟了臉,怒火上升,忍不住吼顧湘:“要說幾遍你才明白啊?這錢給你了,你拿著錢趕緊走開,我們還要跳舞呢!”
顧湘的臉漲得通紅,她也氣得聲音都在發抖,“無功不受祿,我拿了這錢就是侮辱自己。這錢我不要!”
葉文雪嗤笑一聲,轉身就走。顧湘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錢塞進她的手裏。
“你幹什麽啊?”葉文雪大叫起來,使勁把錢往外推。沒想顧湘牛脾氣上頭,也十分倔強。兩個女孩子推來推去,誰都不肯要那四塊錢。
爭執之中,葉文雪突然手下收力,顧湘的力氣沒有控製住,手背啪地一聲拍在了葉文雪的臉上。
遠航10
爭執之中,葉文雪突然手下收力,顧湘的力氣沒有控製住,手背啪地一聲拍在了葉文雪的臉上。
教室裏一時間靜得落根針都聽得到。同學們都驚呆了。
顧湘腦子裏嗡地一陣響,背上的汗毛瞬間全立了起來。她剛才打了葉文雪?
葉文雪回過神來,頓時渾身發抖,臉色通紅。
“好!好!”她狠狠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去衝著孫東平大吵大鬧起來,“你都看到了!原來你請我來跳舞,就是要你們班學生欺負我的,是不是?”
“怎麽會?”孫東平立刻辯解,“這是誤會……”
“什麽誤會?”葉文雪嚷嚷著,淚水立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和你原來是什麽關係!你們一班合夥起來侮辱我!”
顧湘愧疚萬分,蒼白著臉匆忙解釋:“不是的!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騙誰啊?”葉文雪大叫,掉頭就往外走去。
“葉同學!”顧湘追了過去。
孫東平趕快一步,一把將顧湘往身後推開,自己追了出去。顧湘沒站穩,踉蹌地跌在了地上。
她坐在地上,周圍站著她的同學們,大家都沒做聲,幾個女孩子趕緊過來把她扶了起來。
顧湘覺得尷尬非常,又滿心愧疚。鬧這麽一出,的確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她的手也到底扇在了葉文雪的臉上。那麽漂亮、那麽高傲的女生,大概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做過,也難怪要生氣了。
實在是太失敗了。自己那個時候為什麽會那麽固執呢?
“你沒事吧?”劉靜雲走過來問。
顧湘蒼白的麵孔又慢慢變紅,咬著下唇,搖了搖頭。
劉靜雲給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抬頭一笑,“沒關係的,大家都看到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再說了,”她語氣一轉,翻了個白眼,“那葉文雪活該。好好的要跑到我們班來賣弄風騷,你不扇她耳光,我都要扇她耳光。”
顧湘苦著臉笑了一下,比哭還難看,“就是讓孫東平為難了。”
“你不用管他,他哄女生最有一手了。”
顧湘看了看四周,“好好一個聯歡會,被我弄得……”
劉靜雲立刻衝管音響的同學拍了拍手,“把音樂放起來啊,大家還要跳舞呢!”
迪斯科的音樂再度響了起來。同學們也的確很快就把先前的不愉快拋在了腦後,又開始吃喝玩樂起來。歡快的音樂下,少男少女們手拉著手跳集體舞,一起歡笑尖叫著,仿佛先前的衝突從來不曾存在過。什麽人生氣,什麽人失意,也根本就不是他們所關心的。
顧湘一直等著孫東平回來,好跟他當麵道歉,如果他要她去跟葉文雪道歉,她也會立刻去。畢竟她的確打了對方。可是孫東平沒再出現,到聯歡會結束了,同學都回家了,他也沒有回來。
張其瑞拿著孫東平的書包,從顧湘身邊經過,停了一步,說:“別等了,他已經回家了。有什麽事,等星期一再說吧。”
教室裏隻剩她一個人。桌椅什麽的都還沒擺回原位,值日生偷懶,滿地的果皮紙屑都留著下個禮拜一來清掃。黑板上那幾個由張其瑞書寫的大字“元旦快樂”不知道被誰印了兩個手印,像是兩個巴掌打在顧湘的臉上。
歡愉過後的清冷總是最愁煞人。孤單寂寞重新歸位,又如影隨形。
顧湘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學校。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這件事已經是最壞的局麵,她完全沒有想到後麵還會有那麽一出。
星期一第一節課是語文課,可是上課鈴打響了後,走進教室的卻是英語老師。
“你們劉老師臨時有點事,語文課和數學課換了一下。現在大家把數學書拿出來吧。先把上個禮拜講的第十二課朗讀一遍。”
學生們小聲議論了一陣,拿出英語課本,開始朗讀。
英語老師在陣陣讀書聲中,走到顧湘的座位邊,彎下腰來。
“顧湘,你們劉老師叫你去一趟辦公室。你這就去吧。”
顧湘隱隱有點不安,似乎察覺了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年輕的英語老師非常喜歡這個學生,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放輕鬆點,沒有什麽大事。不過如果受了委屈,就一定要說出來。”
這話一說,顧湘倒更惶恐了幾分。
她心情忐忑地來到劉老師的辦公室,敲了敲門。
“進來。”劉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很低沉。
等顧湘推門進去,她也明白了劉老師聲音沉重的原因。
劉老師是年紀主任,有獨立的辦公室,如今這辦公室裏站滿了人。最靠近門的是學校教導主任。然後是葉文雪,一個穿著套裝的中年婦女,劉老師則眉頭緊鎖地坐在辦公桌後麵。整個辦公室裏氣壓低沉,人人臉色都很難看。
看到顧湘進來,葉文雪立刻不客氣地哼了一聲,挽住了那個中年女人的胳膊。
“媽,就是這個女生。”
葉媽媽立刻雙目圓瞪,張口訓斥:“原來是你打了我女兒?你家父母怎麽教育你的?上學就是來學校打同學嗎?”
能生出這麽一個漂亮女兒,葉母自然也是非常漂亮的,保養得又好,看上去十分年輕。和女兒很像的,兩人神情都十分高傲,不可一世。現在發起火來,顯得更加凶狠,仿佛和顧湘有著什麽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
顧湘本來就愧疚,被葉媽媽這麽一罵,隻有不停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能把我女兒打得這麽嚴重嗎?”葉媽媽一把拉過葉文雪,把她那邊臉轉給顧湘看。
顧湘驚愕不已,隻見葉文雪那半邊臉一片青紫,十分駭人。
遠航11
顧湘驚愕不已,隻見葉文雪那半邊臉一片青紫,十分駭人。
她覺得不可思議。她的確打了葉文雪,可是那一巴掌有多重,她是很清楚的,她自己的手都沒怎麽疼,就物理上來講,對方沒道理傷得這麽嚴重。
葉媽媽卻不管這麽多,自顧歇斯底裏地罵個不停:“看你文文靜靜的模樣,哪裏曉得小小年紀下手這麽狠!我女兒好好的一張臉,給你打成這樣!你是不是嫉妒?你的心腸怎麽這麽壞?你要不要臉啊?一個女孩子,都做得出這種事!”
葉太太是文明人,說話不帶髒字,但是這一番話每個字都像一個巴掌,扇得顧湘暈頭轉向,滿臉通紅。話語裏的憎恨和歧視赤裸裸地攤在顧湘的麵前,一定要將顧湘逼迫得無地自容才罷休。
劉老師在旁邊聽著聽著,也覺得聽不下去了,站起來勸慰道:“這位女士,你別著急。我們班的學生做錯了,就一定讓她認錯。我們是不會包庇學生的。不過都還是孩子,也請留一點情麵吧。”
葉媽媽火冒三丈,“情麵?人家都把巴掌甩到我女兒臉上了?這是多大的侮辱?我已經夠給你們情麵的了。我要不給情麵,我早一巴掌扇回去了!你看看,你們看看,我家文雪這臉……”
顧湘忍不住小聲地辯解:“那隻是意外,我也沒用力啊……”
葉媽媽撲過來一把抓住顧湘,使勁掐著她的胳膊,指甲都要陷進肉裏。顧湘疼得哎喲叫一聲,下意識掙紮,葉太太卻把她抓得更緊了。
“什麽叫沒用力?你還狡辯?你還狡辯!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惡毒?你怎麽那麽不要臉!”
兩個老師都沒料到葉媽媽會動手,趕緊過來拉人。葉文雪見事情鬧大了,不免心虛,也過去勸架。
兩個人被分開,葉太太跺腳捶胸,呼天搶地,用一種旁人聽不大懂的方言還在繼續咒罵著。顧湘這邊更慘重,袖子卷起來一看,胳膊上紅了一大片,看得出根根指印,幾個指甲掐過的地方已經破皮了。
教導主任直搖頭。搞教育工作的,不怕頑劣的學生,就怕蠻不講理的家長。這葉家是市裏高官,葉太太看著素質也不高,同她講理是顯然講不通的,隻有哄著來。
“葉太太,你放心,這事,我們這位同學會負責的。學校已經決定給她記一次口頭警告處分……”
葉太太仍然不滿,“這種打架的不良學生,你們怎麽不開除?口頭警告算什麽?”
葉文雪假惺惺地拉了拉母親,一張臉上卻是掛滿了冰冷冷地譏笑。
顧湘臉色發青,一聲不吭,任由他人說去了。她知道,這個時候即使自己長了十張嘴巴,理也不站她這頭。栽贓陷害的同學,蠻橫無理的家長,息事寧人的老師,比起來,她這個窮學生,在華躍這裏,曆來就是被忽略被犧牲的角色。她早該知道的。
這事並沒有誰去宣揚,但是很快就傳得眾人皆知了。同學們看顧湘的目光裏免不了帶著點無奈和同情。特別是一班的同學,都覺得葉文雪是明擺著的仗勢欺人,被欺負的還自己班上一個老實的人挺好的女學生,於是更覺得葉文雪人品差。
但是葉文雪毫不在乎這個。她扳回了麵子,塑造了威信,覺得自己才是贏家。一連幾天過去了,她臉上的烏青還一點都沒有消退的跡象,她也不避諱給人看到,有人問起,她也隻是含蓄地說這是一個意外。
不過她身邊幾個女生自然會幫著她七嘴八舌地解釋一番,將那天的事添油加醋翻出來說一遍。當然,不會有顧湘半句好話。葉文雪被塑造成可憐無辜被欺辱的柔弱少女,對方則是善妒粗魯的醜女。不知情的人一聽,還以為葉文雪受了多大的委屈。
顧湘這下算是徹底出名了。原先和孫東平傳緋聞的時候,很多人隻知道有她這麽個人,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如今被葉文雪一宣傳,再加上她的名字也好記,全校都知道一班有個叫顧湘的女生給了二班的班花葉文雪一巴掌,原因是孫東平甩了她和葉文雪好上了。
顧湘這回是百口莫辯,幹脆一句不說,任由他們隨便怎麽傳留言。她繼續踏踏實實讀書考試,做好一個學生的本分。既然同學們不喜歡她,她可不像再失去老師的歡心。
不過也有例外。一次去食堂打飯,竟然有幾個女生請她吃雞腿喝飲料,理由就是她扇了葉文雪一個耳光。
顧湘啼笑皆非,沒要這份沉重的謝禮。她沒心思拉幫結派,也沒心思和誰一起同仇敵愾。老實讀書,順利畢業,考個好大學,為了這個結局,她已經決定在這三年裏,什麽苦都可以吃,什麽氣都可以忍了。
“笨蛋!”
顧湘咬著筷子轉過頭去,看到孫東平正端著盤子站在她身後。她有點意外,因為大家都知道孫東平幾乎不在學校食堂吃飯的。
孫東平粗聲粗氣地教育她:“我說你,人家願意請你吃東西,幹嗎不要?”
顧湘怪無辜地看了看他。孫東平個子本來就高大,她坐著他站著,臉上表情又那麽氣勢洶洶,仿佛她又做了什麽錯事一樣。
顧湘真覺得這個人簡直和自己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星球,根本就沒有溝通的可能。她撇了撇嘴,最後選擇了沉默,低頭繼續吃飯。
孫東平瞪著顧湘的後腦袋,他還以為顧湘在難過,可是仔細一看,這個女生奉命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飯,才明白過來她根本就沒有把他剛才的話聽進耳朵裏。
孫東平臉色鐵青地把盤子重重地頓在桌子上,發出很大的聲音。鄰桌的同學都看了過來。
顧湘不得不再次停了下來,抬頭看對麵這個麻煩的根源。
“你有什麽事嗎?”她聲音很小,神情可憐,活脫脫一副被欺負的弱勢學生模樣。
孫東平看她這懦弱的表情,就氣不打一處來。他脫口就說:“做這個臉給誰看呢,我又不是老師!”
顧湘被這句話刺到了,眼色霎時黯淡,露出受傷的神色。孫東平眼見她臉上血色褪去,不由有點後悔,覺得自己話說得重了。
明明不是這個意思,明明不是想來找她麻煩,更不是想來找她吵架的。怎麽總會把話說錯呢?這也是孫東平怎麽都搞不清楚的問題。
這時顧湘緊抿了一下唇,字字清晰地說:“我也沒有對老師露出什麽可憐的表情來。我這人天生就長這張臉,你要看不習慣,別看就是。”
孫東平心裏有愧疚,被顧湘頂了一句,也沒怎麽生氣。他撓了撓脖子,小聲問:“聽說你挨了一個口頭警告處分?”
這話又碰到了顧湘的傷痛處。一個努力學習的學生,不怕考試失利,怕的是被記過。這等於是人生就此被打上了烙印,讓她以前所付出的辛苦全都付諸於流水。從此以後,她就是同學們口中被記過的“差生”了,她的道德品質就有了一塊永遠的汙漬。
顧湘這幾日夜裏都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又焦急又難過,憋不住的時間就會偷偷掉眼淚。可是她也一點辦法都沒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遭遇人生中第一次信譽危機,這種惶恐不安,恐怕是孫東平這種粗神經的人怎麽都體會不到的。
孫東平隻看著他問完後,對麵女生默不作聲,眼眶卻是漸漸紅了,長長的睫毛帶上了一點濕意。那小巧的鼻尖也慢慢紅了,連平時有點蒼白的嘴唇,這時候也染上了一點血色。
“啊呀!別哭呀!”孫東平忽然有點手足無措,他以前一貫用來哄女孩子的手段一下全部忘了個精光,“那個……別哭呀!大家都在看著,會以為是我欺負了你呢。到時候劉靜雲要來殺了我的。”
顧湘深吸了一口氣,使勁眨了眨眼,那眼裏的水汽逼了回去。
“跟你沒關係。”
“怎麽沒關係了。葉文雪是我女朋友。”
“她又沒被記過。”
“噯!就為這事啊!”孫東平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翹起腳踩在長凳上,“這是口頭警告,又不記入檔案的,就是一個口頭批評而已。過陣子大家就忘了,老師也不會記得的。”
顧湘忐忑不安地說:“那將來上大學,老師不會告訴來錄取的大學老師嗎?”
孫東平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顧湘,桌子一拍,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渾身都在顫抖,兩排牙齒白晃晃的,笑得十分沒形象。要是戀慕他的女生看到了,心裏對他的喜愛肯定要打折。
孫東平嘲笑顧湘,“你長沒長腦子啊?吃什麽長大的,怎麽那麽笨啊?”
顧湘不悅道:“你怎麽又損人?”
“你本來就笨啊!這種記過,簡直小到不能再小。你又是好學生,劉老師他們才不會那麽啥,和招生老師說這種陳年爛穀子的事呢!我打架還正式記過了呢,我都不擔心!等下個學期隻要我一直安分老實,老師自然會給我取消的。更何況你這種不留檔的處罰了。”
“是這樣的啊。”顧湘老實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孫東平斜著眼睛看著她笑,“我知道你們這種學生,最怕的就是影響前途,是不是?你就是那種一門心思考大學,想著出人頭地的學生。”
顧湘被譏諷了,也不惱,她反問:“難道你不打算考大學?”
“我不會在國內念大學的。”孫東平說,“我媽早就決定好了,等我高中畢業了,就接我去英國讀大學。”
顧湘對出國這說法並不陌生,不過她也很清楚這種事同她是沒有半點幹係的。她說:“我要是能考上本省的重點大學就滿足了。”
孫東平歪著嘴笑了笑,“你放心吧。你那警告處分,不是什麽大事。像你這種又窮又努力學習的好學生,老師們最喜歡了,都爭著給你這小白菜澆水施肥,要把你培養成名牌大學生,給學校爭光。所以說,小白菜,你一門心思好好讀書,期末成績考好點就行了。”
孫東平這話真不怎麽動聽,不過看在他本意是在鼓勵,顧湘便也聽了進去,至少還要忍不住反對一句:“我不是小白菜。”
“瞧你這樣,不就是一株青青黃黃的小白菜嘛。”孫東平沒理會她的抗議,笑著問,“葉家那天是怎麽說的?”
顧湘喝了一口湯,把嘴裏的飯咽了下去,“能怎麽說?葉文雪的臉,這都還是青的呢。”
“你當時真的那麽用力?”
顧湘瞟了孫東平一眼。她心裏有怨氣,說的話也免不了帶著點譏諷。
“豌豆公主的故事讀過嗎?人家真正的公主,即使墊了幾十上百張床墊,也能感覺到床墊下的一顆豌豆。葉文雪是千金小姐,比不得我這種人皮糙肉厚的,我的手沒事,人家嬌嫩的麵容可受不起呢。”
孫東平拿筷子翻了翻盤子裏的菜,興致寡然。
“你當時把那錢收了不就好了。”
顧湘冷冷掃了他一眼,“還真當我是你們的傭人啊?”
“你大可以回頭再給我。”
“這不一樣。”顧湘正色。
“怎麽不一樣了?”
“如果照你說的做,那在同學麵前,我就是收了這錢了。”顧湘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雖然隻是四塊錢,但是你讓別的同學怎麽看我?我名聲已經夠不好的了,我不像再添上這一筆。我來學校隻是讀書的。”
她把那句“不像你們,是來談戀愛的”留在了肚子裏,沒有說出來。
孫東平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你就倔吧。我看你活該。”
“落井下石的,不差你一個。”
再次溝通失敗,顧湘沒了耐心。說了半天的廢話,碗裏的菜都涼了,她埋頭趕緊吃起來。
遠航12
大家節日快樂~~可憐偶雖然放假了,可是工作還得帶回家做啊。
過節我就多更一點。上次很多讀者反應食堂那段寫得不好,我後來仔細看了看,也覺得不妥當,於是全部修改了,更加符合人物的性格一點。今天重新發過來。
至於孫東平,很多人說不喜歡。不過呢,不要急。我現在寫著的他,才是15、6歲的少年,素來嬌生慣養,驕傲自大,還很不成熟,其實真的可愛不到哪裏去啊~~嗬嗬~~~不過人是會長大的,是會改變的。大家多對他抱點期望吧。
孫東平瞅著她盤子裏那點素炒冬瓜和油悶茄子,連點肉沫都見不著。那碗湯也是,清得都可以當鏡子照。隻見顧湘夾了幾片茄子,放在飯裏拌了拌,然後連菜帶飯夾了一大塊送進嘴裏,使勁咀嚼,也不知道是吃得很努力,還是吃得香。
孫東平再看看自己碗裏的菜,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想也沒想,就把盤子裏的一隻鹵雞腿夾到顧湘的盤子裏。
顧湘驚訝地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寫滿了疑惑。
孫東平說:“我看你碗裏連點肉都沒有,難怪那麽瘦。這雞腿你拿去吃吧。”
顧湘白皙的臉龐不禁泛起一絲紅。孫東平淺笑著看,還以為她害羞了,沒想顧湘夾著雞腿又放回到他的盤子裏。
“謝謝,不用了!我不要。”
孫東平眉毛一揚,“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要你的東西。”顧湘字字清晰地說,“我有錢,我也吃得飽,不用你再給我吃的。”
說完,她故意做給孫東平看似的,又大口吃了一口飯。
孫東平覺得有點光火。他長這麽大,所有人都爭著來奉承伺候他,他隻照顧過他生病的爺爺。如今他看這小白菜可憐,主動給她點好處,她居然當場就給推了回來。
好,你不要是吧?
孫東平不再廢話,端起盤子就走了開來。顧湘還以為他會罵幾句,見他這麽幹脆地走了,如釋重負的同時還有點納悶。
隻見孫東平帶著怒火,大步走到食堂門口收餐具的校工麵前,嘩啦一聲就把一盤子的菜全部倒進了潲水桶裏。校工大媽瞪圓了眼睛。
顧湘一下子覺得渾身的肉都在疼。她倒不是後悔惹孫東平生氣,她是在心疼那菜。
這天殺的糟蹋糧食的公子哥兒,這火爆焦躁的性子,真是討厭!
孫東平的火還沒發完,他倒了菜,在食堂大媽的斥責聲中揚長而去,徑直走到了二班教室門口。
中午休息時間,葉文雪正在和幾個女生聊天,說得正開心,一個女生推了推她,往門口一指。女孩子們都看了過去,隻見門口正靠著一個高大俊朗的少年,一臉酷酷的表情。
葉文雪頂著半邊青臉,卻絲毫不影響她笑得春色爛漫。她輕快地跑到孫東平的身邊,拉了拉他的手。那個時候大家還比較保守,又在學校裏,也不敢做出多親熱的舉動來。
孫東平也是要笑不笑的,目光落在她葉文雪青紫的臉上。
“還疼嗎?”
葉文雪撒著嬌,“當然疼啦,每天洗臉的時候都不敢碰,一見水就疼。”
“不是沒破皮嗎?怎麽會沾不得水?”
“可是碰著就疼啊。”葉文雪嘟著嘴,“我都隻敢輕輕擦一下,而且啊,睡覺的時候頭都不敢朝這邊。還有呢,我這樣子,不論走到哪裏,都招來人家看。真是丟死人了!”
孫東平笑意加深了些,眼裏沉沉地沒有一絲光芒,“怎麽傷得這麽嚴重?找醫生看了嗎?”
“看了啊。”葉文雪說得頭頭是道,“醫生說這是什麽軟組織挫傷,很難養的呢。我們家為這個花了不少錢買藥,都還沒叫那個顧湘賠我醫藥費呢!唉,我媽也說我這人心軟,不愛同別人計較,受了委屈也就自己受了。”
小美女哀婉動人地一番演說,孫東平都笑出聲來了。他拂了拂她的劉海,說:“你媽可真護著你呢。”
“她是我媽啊!”葉文雪得意地說,“其實啊,東平,我媽鬧到學校來這事,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拉不住她啊。你真的要相信哦,我媽平時性格最是溫柔了,我爸就說我這點最像我媽了。嗬嗬,當然拉,我們母女兩長得也像。我媽當年可是十鄉八裏的一枝花,多少知青在追我媽,後來還是我爸……”
“知道了。”孫東平不耐煩地打斷了葉文雪含蓄地自吹。
他覺得有點奇怪,當初他追求葉文雪的時候,她可是惜字如金,送東西給她,能得一個“好”字就十分難得了。像今天這樣長篇大段地演講,那是想都沒想過的。
而且越接觸越發現,當初的冷美人,其實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撥去了華麗的外殼,裏麵的東西其實乏善可陳。這個女生除了漂亮些,也和其他女生沒有什麽區別。
葉文雪正在得意的風頭上,沒仔細看孫東平的臉色。她自顧說:“對了,這個周末我們去滑冰怎麽樣?我表哥在天星娛樂城開了一家滑冰場,是真冰。你說你會滑冰刀的,你可要教我哦!”
女孩拉著男生的手撒著嬌。孫東平麵色平靜地問:“你的臉這樣,到處跑沒問題嗎?”
葉文雪滿不在乎,“沒關係的。反正也快消了,你看,都沒先前那麽青了。”
“我看看。”孫東平說著,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葉文雪一驚,臉克製不住地紅了起來。
“東平……別……同學看著……”
二班的學生果真都看了過來,少男少女對這種事最是熱衷,於是紛紛擠眉弄眼,竊竊私語。
葉文雪又是害羞又是興奮,眼角眉梢都掩飾不住春色。她以為孫東平要親吻她,於是閉上了眼睛。
略微粗糙的指尖摩挲著她的臉頰,隨後是一片濕潤的冰涼。
葉文雪一愣,孫東平的手已經鬆開了她的下巴。
孫東平的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一張濕紙巾,此刻,潔白的紙巾上有一塊青紫色的痕跡,十分顯眼。
葉文雪打了一個冷戰。即使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臉上那塊青印肯定已經被擦得七零八落了。
教室裏傳來同學們驚訝的呼聲。那個呼聲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蒼蠅般嗡嗡不絕的討論聲。
疑惑、驚訝、鄙視的目光紛紛投了過來。葉文雪心裏隻響著一個聲音:糟糕!
她下意識地抓住孫東平的胳膊,“東平,你聽我解釋……”
“沒什麽好說的。”孫東平還是那雲淡風輕的表情。他手一揚,就把那張紙巾丟在了地上。
葉文雪頭皮發麻。她認識孫東平的時間也不短,她知道這個男生看似性格衝動的,所以越是平靜地時候,越是表示他生氣。
“這是什麽?”孫東平半笑不笑地問,“顏料?還是什麽粉底?我對女人的東西不了解,不過你挺能耐的啊,把你媽都騙過了吧?”
葉文雪被他這表情嚇住了,都快哭了出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隻是想給那個女生一點顏色看看。誰叫她在那麽多人麵前打我一耳光的……”
“所以你就把顏色抹在臉上給她看啊?”
孫東平話音一落,連教室裏幾個偷聽的同學都跟著一起笑了起來。葉文雪臉上就像真的被扇了耳光一樣,漲得通紅。
“這種小伎倆,以後別在我麵前耍了,我也不喜歡被人騙。”孫東平把手揣進褲子口袋裏,歪著腦袋看著葉文雪。看上去還是吊兒郎當的樣子,卻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少女的確漂亮,現在這惶恐不安的模樣,大眼睛濕漉漉的,看著也十分動人。心腸稍微軟一點的,沒準就原諒她了呢。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媽家世代都是骨科中醫,我多少也學了點皮毛。別的不行,跌打損傷的真假還是看得出來的。”孫東平搖了搖頭。這種沒腦子的女生,漂亮有什麽用?就像塊口香糖,甜味盡了後,味同嚼蠟,真沒意思。
遠航13
葉文雪作假的事,下午第一節課的時候就傳到了顧湘的耳朵裏,還是劉靜雲來說的。
劉靜雲把這事當成一則笑話來講,“我就說她那張臉青得蹊蹺。你那天不過是輕拍了一下,她沒道理變豬頭啊?原來是她自己弄的!她也真奇怪,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豬。”
旁邊一個女同學也笑道:“這下大家都知道她是裝的了,都知道她這人虛偽又惡毒。顧湘,你趕緊去和老師反應,說葉文雪冤枉你。”
顧湘想了想,說:“還是算了吧。”
“這怎麽能算了呢?”女同學不服氣,“不能讓他們二班的人覺得我們一班好欺負。”
劉靜雲這次卻同意顧湘的話,“算了,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總不能叫老師認錯吧?”
顧湘不禁衝劉靜雲露出笑容來,到底是她聰慧,善解人意。
學生到底隻是學生,老師的權威是不可挑釁的。這次事件,老師也是屈服於家長的逼迫。顧湘畢竟的確和葉文雪起了衝突,葉文雪的臉是青是紅,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這個時候去找老師叫屈,除了讓老師為難,什麽都得不到。
這是顧湘從父親和繼母那麽學來的人生經驗。
所以她也總是在想:快點長大吧!長大了,離開這個家,離開掌控,她就可以展開翅膀自由地飛翔了。
劉靜雲私下問張其瑞:“你說,孫東平幹嗎這麽做?正常情況下來說,葉文雪是他女朋友,他沒道理在人前拆女朋友的台啊。”
張其瑞隻覺得天下女生都愛八卦,這種問題根本就沒有什麽可討論性,“孫東平有他自己的原則。再說了,葉文雪弄得也太假了。”
劉靜雲驚呼:“你早就看出來了?”
張其瑞白了她一眼,“那麽假的一塊淤青,我看第一眼就知道是她自己畫的。也隻有你們這種傻子才信。”
“那你怎麽不早揭穿?”
張其瑞翻著曆史課本,漫不經心地說:“這是老四的事,得讓他自己處理。”
“男人的原則?”劉靜雲嗤笑。
“算是吧。”張其瑞低聲說,“自己的女人,自己管理。”
劉靜雲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又很興奮地說:“孫東平不會真的喜歡顧湘吧?”
張其瑞用書蓋住頭,決定徹底忽略劉靜雲的八卦。
這天恰好又是顧湘他們小組做值日。她和兩個女生負責教室外的班級保潔區。天氣涼了,又是東風天,樹葉落了一地。三個女生花了好大力氣才把濕葉子掃淨。顧湘和一個女生一起拖著沉重的垃圾筐去倒垃圾。
垃圾場在學校球場旁邊,是個一米多高的池子,學生們得走上台階才能把垃圾倒進去。顧湘和這個女生都瘦弱,力氣不足二兩。兩個女生正氣喘籲籲地提著垃圾筐爬台階,忽然一雙手伸過來,從兩個女生手裏奪過了竹筐,三步並做兩步,走上了台階,嘩啦一下把垃圾筐倒了個底朝天。
兩個女生麵麵相覷。
孫東平倒完垃圾,轉過身來,把垃圾筐遞了回去。
他口氣還大得很:“我說,看你們那架勢,天黑了都倒不完這垃圾。你們組男生都死絕啦?這種體力活都讓你們兩個女生來做?”
顧湘不免為自己組的同學辯解:“值日是輪流的,今天輪到了我們兩個而已。大家都是一個班的同學,幹嗎詛咒別人啊?”
“切。”孫東平不屑地哼了哼。
那個女生十分機靈,一看就知道孫東平有話對顧湘說。她立刻找了個借口拿著垃圾筐先回教室去了。
孫東平哼了哼,也不知道又為什麽事不滿。他低頭看到顧湘黑糊糊的手,說:“走吧,先去洗個手。”
顧湘看了看自己的手,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後朝著籃球場旁邊的水管走過去。
孫東平擰開了水龍頭,先試了一下溫度。球場的水龍頭哪裏會有熱水,他隻好說:“將就一下吧。”
顧湘苦笑。她從小到大,冬天除了洗澡,用的都是冷水。真正該將就的人應該是孫東平他自己才對。
孫東平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半塊肥皂,丟給顧湘,“指甲縫也洗幹淨。”
顧湘臉有點發燙。之前曾經有一次她幫老師發試卷,卷子遞給一個同學後,聽到那個同學和別人笑著說顧湘的指甲很髒。
她當時也是臉紅如火燒。畢竟一個女生被人嘲笑指甲髒,真是十分丟臉。可是她平時要做家務,周末有時候還要去工廠裏幫父親打點零工。一雙勞動的手,洗幹淨了後,也很快就髒了,有什麽辦法?
這事不知道孫東平是怎麽知道的。倒是難的他有心了。
孫東平看著顧湘。女生依舊一副低眉順眼的表情,就像電視劇裏總是受欺負的小媳婦,看著就讓人想狠狠欺負一下,也難怪葉文雪要來找她麻煩了。不過她也算懂事,葉文雪這事,她一個人忍了下來,老師同學,包括他自己,都有了台階下。想到這裏,他又覺得挺對不起顧湘的。
“喂,你肚子餓了嗎?”
顧湘甩了甩手上的水,覺得孫東平這個問題有點莫名其妙,“怎麽啦?”
“我請你吃飯吧。”明明是邀請,孫東平說起來卻像是命令。
顧湘啼笑皆非,“謝啦。我得回家做飯,去不了。”
孫東平的臉掛了下來,“我請吃飯你都不去。”
顧湘沒奈何地歎氣,“幹嗎請我啊?替葉文雪向我道歉?”
孫東平還真沒想出理由來,他覺得這個理由也不錯,於是點了點頭。
顧湘輕笑,“你已經替我出了氣了,我還該謝謝你呢。”
“我那是為我自己,又不是為你。”
顧湘笑,隨他怎麽說吧。
孫東平撓了撓後腦,說:“我和葉文雪分手了。”
顧湘覺得挺窘的,她還沒和別人交流過感情問題,她也隻有挑自己會說的話說。
“那個……學校說了不允許學生談戀愛,你們分開也是正確的。”
孫東平噗哧一聲笑出來,充滿了揶揄,“你還真是一套一套的啊,被劉靜雲那衛道士傳染的吧?連她自己都和張其瑞眉來眼去的呢!”
“她不會!”顧湘立刻為劉靜雲辯護,“她和我說了,她爸爸就是班主任,她絕對不可以違反校規,不然會連累到劉老師的。”
孫東平不以為然地哼了哼,“得啦,就在我眼皮底下,發生了什麽事我能不知道。”
“你不要胡說。”顧湘認真道,“這事情會很嚴重的。張其瑞也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嗎?”
孫東平哈哈笑,覺得顧湘這嚴肅地瞪著眼睛的模樣好玩極了,就像他在北京的時候養過的那隻小狗。傻乎乎的,拿根骨頭逗逗它,它就能團團轉。
“你還真以為我會做什麽啊?傻菜梆子,我能害我自己的兄弟嗎?”
“別亂給人起外號。”顧湘悶悶不樂地轉頭回教室。
孫東平一路跟著她,“你家住哪裏?”
“長波水產廠,就在太安路和紅旗路交叉口,離這也不遠。”
孫東平想了想,他記得那邊都是老城區,住著拆遷戶和外來打工人員,街道曲折,環境糟糕。他以前路過,去小店買冰棍,就差點被摸了錢包。
“那你回家不是挺不安全的?”
“有什麽不安全的?”顧湘笑,“我又不是葉文雪那種漂亮女生。我這一看就沒錢,小混混都瞧不上。再說了,我下學期申請住校,也就不常回家了。”
孫東平看著顧湘削瘦的背影,天已經很冷了,都穿上了冬衣,可是她看上去還是顯得很瘦。一抹潔白如玉的後頸,細瘦地仿佛一隻手就可以握住,在黃昏中說不出地醒目。
孫東平心裏突然地抽了一下,嘴已控製不住叫了出來:“等一下!”
顧湘疑惑地看著他。隻見孫東平三步並做兩步跑了過來,到了跟前,二話不說就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圍在了顧湘的脖子上。
“外麵這麽冷,你也注意保暖。”
顧湘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搖頭,把圍巾摘了下來,“不行,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拿著吧。我家圍巾多的是,這條我本來就不想要了。”孫東平板著臉把圍巾塞回去。
“可是,這太貴重了。”這麽軟和,不知道是什麽高級麵料,角落還有一個米老鼠的頭像。曾經聽他們議論過,說這個是什麽迪斯尼正版。
孫東平笑道:“便宜得很呢。不然才不送給你。”
顧湘皺著眉頭,還是固執地把圍巾遞了回去,“我真的不能要你的東西。”
孫東平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了顧湘一會兒,那深沉的眼神讓顧湘心裏一陣發毛。然後他猛地從顧湘手裏奪過那條圍巾,摔在地上,抬起腳就要踩上去。
“你幹什麽?”顧湘嚇得大叫,趕緊拉住他。
孫東眼裏沸騰著一股戾氣,“怎麽?我自己的圍巾,我愛怎麽糟蹋就怎麽糟蹋!”
顧湘一頭冷汗,覺得這個人真是又幼稚又不可理喻。孫東平抬腳又要踩下去,顧湘想到食堂裏鬧得那次,連忙大叫:“我要了!這圍巾我要了!這下總可以了吧?”
孫東平眉毛一揚,瞬間轉怒為笑,仿佛剛才的盛怒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顧湘揀起圍巾,仔細拍了拍,抱怨道:“真是的,這麽好的東西,也這麽隨便糟蹋。”
“少廢話!”孫東平拿過圍巾再度給顧湘圍上,“以後都要戴著,知道嗎?”
“哦。”顧湘小聲應著。
“你要不想同學知道,就把圍巾翻一麵戴,他們就認不出來了。”孫東平老大不樂意地說,“瞧,我多為你著想!”
顧湘點了點頭。她鼻子有點酸,眼睛發熱。圍巾非常軟和,還帶著孫東平的溫度和氣息。孫東平不像其他男生,他衛生習慣良好,圍巾上散發著的都是他管用的香皂的味道。
冬天,天黑得早。沉沉暮色中,孫東平衝著顧湘露出單純而坦率地笑。光線昏暗,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明亮如清泉。
並非刻意的關懷,帶著點出自本能地霸道,有點笨拙,卻很真誠。那溫暖卻讓那一年的冬季都不再寒冷。
在那之後的很多年,不論是在學校裏,在監獄裏,還是在社會上流浪,每個寒風來襲的日子裏,顧湘都會想起這個傍晚。
她短暫的人生裏,快樂的片段實在不多,所以每一個美好的瞬間,都被她牢牢記住了。
不論她後來與孫東平分別得再久,距離再遙遠,她的心裏都有這麽一塊溫暖的角落。有那麽一個刮著寒風的傍晚,有人固執地笨拙地幫她圍好圍巾,凶巴巴地命令她不可以摘下來。
那時候他們多年輕,多麽可愛。
顧湘關上了窗戶,朝手上嗬了一口氣。上海的冬天可真冷啊,似乎快要下雪了呢。
她蹲下來,打開那個昨天還沒整理的箱子。翻了一下,就從箱子底找出了那條圍巾。
她圍在了脖子上。圍巾還是那麽柔軟,顏色也沒退。十年多過去了,似乎隻有它一點沒變。
顧湘笑了笑,麵容柔軟。
她套上大衣,穿好鞋子,出門買早點去了。
第四章知交1
入職的前一天,小於專程來看了顧湘一趟。他很細心地把顧湘的房間看了一遍,又仔細詢問了還差什麽,哪裏不習慣。顧湘怪不好意思的,一個勁說不用了,還想留小於吃飯。但是小於借口還有工作推辭了。
“張總也很關心你,說你剛來上海,怕你不習慣。他工作忙,所以就派我來看看。顧小姐,明天就要辦理入職手續了。早上八點半報道,可別睡過頭了。”
顧湘忙道不會。
小於又把一個單子交給她,“這上麵的都是明天要帶去的東西,你看看你手頭都齊全的吧?”
顧湘一一對過,點了點頭,滿心感激。
小於放下心來,又說:“對了,你是穿小號的衣服,三十六碼的鞋子,是嗎?”
“是的。”
小於笑道:“張總估計得果真準。”他看到顧湘沒明白,補充道,“是要發製服,張總先幫你報上去了。不過明天還會有人來量身的。管家部的製服比普通客房部的要高級些,都是單人定做的。”
顧湘聽出話裏的曖昧,不免有點尷尬。
小於知道自己說多了,摸了摸頭,起身告辭。
第二天,楊露特意早起半個小時,就為了陪同顧湘一起去酒店。
“跟我走了這麽一次,以後就熟悉了。”楊露一看顧湘,就知道她在緊張什麽,“別怕,入職就是填寫一些單子。培訓部的培訓都是最基礎的,一點都不難。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去找你,帶你熟悉酒店。”
顧湘再次感激張其瑞給自己安排了這麽一個熱心的室友。
到了酒店,楊露領著顧湘去人事部報道的小會議室,叮囑了一番,這才離開。
顧湘看了看,這批入職的員工都是年輕人,許多看上去還不滿二十歲的樣子。
除了顧湘外,還有兩個年輕女生和一個男生都進入管家部。這三個人看上去年紀要稍微大點,都是大學畢業,兩個女生學的還是酒店管理。那個男生也畢業於名牌學校。大家在一起興奮地交談著,都為能進入這麽好的酒店工作而高興,隻有顧湘在一旁沒有說話。
填好了入職表格後,時間已經到中午了。楊露如約等在會議室外,拉著顧湘去食堂吃飯。
酒店的食堂比起學校食堂和監獄食堂,自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顧湘的盤子上堆滿了菜,還有不停增長的趨勢。
楊露一副過來人似地教育顧湘,“咱們這份工作,做的可是體力活。你那份還要加上腦力,可不是那麽好應付的。多吃點,才有力氣來應付。反正不要你錢。”
盛情難卻,顧湘隻有努力吃。好在飯菜實在可口,她也比平日吃得多了些。
楊露切著一塊帶血的牛排,眉飛色舞,“你別看是食堂菜。能在咱們酒店燒菜的師傅,出去隨便去家酒樓,都可以做大廚呢。”
“那道是有口福了。不過這牛排還沒熟,咬得動嗎?”
“你嚐嚐唄!”說著那叉子叉了一塊遞過來。
顧湘看著那血淋淋的肉,頭皮都發麻,實在沒那勇氣張嘴。她這頭別開腦袋,楊露在那邊還來勁了,笑著使勁把這塊帶血的肉往她嘴邊湊,不停地慫恿,“嚐一下又死不了人,你不嚐怎麽知道不愛吃呢?”
顧湘啼笑皆非,“你知道什麽叫茹毛飲血嗎?就是你們這號人。好好的現代文明人不做,要退化去做原始人。”
“喲,變相罵老外都是原始人啊?我們老總都還是原始社會留學回來的呢。”
說曹操,曹操就到。一群穿著西服套裝的員工走進了餐廳。
“是高層。”楊露興奮起來,“看到他們的胸卡了嗎?那條杠是紅色或黃色的,都是管理層的。我們的都是灰色,主管是藍色,總監是紫色的,經理是紅色,總經理以上是黃色的。當然,大BOSS那是不戴牌的。”
正說著,顧湘就在那群高層中看到了張其瑞的身影。
張其瑞被人簇擁著走在中間,他今天穿著鐵灰色西裝,打著條紋領帶,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鼻梁上架著眼鏡,臉上依舊那副生人勿近的清冷孤傲的神情。真是奇怪,這麽冷的臉,怎麽來做服務業?
“那是張總啊。”楊露咀嚼著牛肉,含糊不清地說,“大BOSS的兒子。奇怪,他們這群人怎麽會想到下來吃飯?以往他們都在樓上的餐廳吃的。”
“考察民情唄。”隔壁桌一個男職員湊了一句,“BOSS們當年也是吃著這見餐廳的飯才升上去的,興許今天來憶苦思甜了吧?”
楊露小聲悶笑,顧湘輕推了她一下。
張其瑞的目光迅速地在餐廳裏掃了一圈,尋找到了顧湘她們的位置。那兩個女生正在說笑,沒有看向他這邊。
顧湘還沒有換上員工製服,她穿著一件灰色低領毛衣,頭發紮了起來,顯得脖頸修長,腰身削瘦。大概因為臉色紅潤的原因,顯得比前幾日要精神了些。
“張總放心吧。”何知芳輕輕地在張其瑞的耳邊說了一句,“我已經去各方打過招呼了。”
張其瑞側頭瞟了她一眼,眼神有點冷,“誰要你去打招呼的?”
何知芳一個激靈。她不明白,這少東家明明千方百計才把高中女同學弄進酒店來,又走後門給她安排那麽好的工作,這意思還不夠明顯嗎?雖然那女人不夠漂亮,履曆也很嚇人,不過張其瑞都不介意,也輪不到她來發表意見的。
她在張其瑞身邊幹了快兩年了,自認早將他的心思摸熟了九成。這回這事卻讓她糊塗了。
“那您的意思是……”
“該怎麽就怎麽吧。”張其瑞又看了顧湘她們一眼,她正在用刀切水果,還是沒往這邊看。
他收回視線,對何知芳說:“我們回樓上吃飯吧。”
其實之後一個多禮拜,張其瑞都沒再見著顧湘。他隻收到小於代傳的口信,說是顧湘感謝張其瑞對她的照顧,她現在很好,工作很順利。管家部的培訓有多重,張其瑞自己做過,十分清楚,所以他很理解。
顧湘也的確忙得團團轉,覺得自己就像突然被丟進一個高速旋轉的洗衣機裏一樣,被忙碌的生活攪得頭暈目眩。
她以前並沒有酒店工作的經驗,對任何事都非常陌生,所以學起來比別的員工要更加吃力些。主管一說,別的同事就明白的事,她還得回頭去問同僚才能弄清楚。
同事對她這種走關係進來的人,客氣有餘,熱情不足,回答問題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答錯了讓她告倒後台上司那裏去。久而久之,應付得也有點缺乏耐心,眼角眉梢都會透露著一股不耐煩。
培訓部清楚顧湘的來頭,不過他們秉公辦事,對她要求和其他人一樣嚴格。見顧湘學得辛苦,也並不多關照幾分。不過顧湘倒覺得這樣很好。苦她是吃得的,就是少年經曆讓她不習慣遭人鄙視白眼。如今人人公事客套,她倒還覺得自在。
知交2
普通的培訓包括酒店的係統介紹,一些基本技能的培訓。酒店工作程序的介紹,如何接待客人,如何快速有效地收拾房間,各種器材的使用,如何應對客人的需求,急救和醫療護理,如何攜帶客人緊急逃生等等。
顧湘他們第三天就在酒店裏住了一晚,作為客人,由老員工來為他們服務,讓他們充分了解到什麽叫做服務。不過學習也隻是短暫的,主管離開了後,新員工們就立刻開始串門,玩耍了起來。他們這些人如果不是做這份工作,恐怕也沒機會住進這麽豪華的套房裏,大家當然都不會錯過享樂的機會。
顧湘和同事雖然有隔閡,不過三缺一的時候,也會把她叫去打牌。
顧湘牌技不好,但是牌品出眾,怎麽輸都不生氣,而且特別旺下家。打了十多輪後,大家混得熟了,都放開了胸懷,一邊打牌一邊談天。
女孩子聚在一起,當然是討論男生了。你的男友是做什麽的,我的男友交往了多少年,誰最近才分手,誰家裏在安排相親,大家說得十分熱烈。
一個女生忽然問:“顧湘呢?你有男朋友嗎?”
顧湘哦了一聲,慢吞吞地說:“沒。”
“是分了還是沒有過啊?”女生追根問底。
顧湘未免有點尷尬,敷衍地說:“分……早分了……”
女生還是追問:“他是做什麽的啊?人怎麽樣?”
其他人也沒有來勸說的架勢。大家都對顧湘的來曆好奇,本能地想打聽她的底細。
顧湘淺笑一下,說:“是我高中同學,高中畢業就分了。他……他家世好,有錢,聽說出國去了。”
眾人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哦了一聲,放過了顧湘。又有女生說她前男友也是家世好,仗勢欺人什麽的,話題又漸漸轉到女明星嫁豪門上去了。
這夜過後,顧湘和同事們的關係比先前好了許多。練習收拾房間的時候,也和同組的人搭配得當,效率十分高,還得到了表揚。
楊露每天中午都來找顧湘去吃飯,帶著她把酒店食堂裏的中餐日餐法餐意餐統統嚐了個遍。顧湘覺得那道奶油蘑菇湯十分好喝,又覺得蛋黃醬沾薯條味道不錯。都是高熱量的東西,大吃了一個禮拜,一過秤,居然重了兩斤。
“重了好。”楊露很高興,“你就是太瘦了,是該多吃點。”
一周的培訓很快就過去了。顧湘順利地通過了考核,也拿到了自己的名牌。
過塑的一張硬卡片,她的照片還是來上海後匆忙之中補照的,看上去臉色有點發黃,劉海很亂,臉上有種強做的鎮定。照片左角印了鋼印,凹凸不平。顧湘用指腹輕輕摸索著,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一把清亮的女聲響了起來:“管家部的,王蒙,鄒明媚,關海濤,顧湘,聽到點名請到我這裏來一下。”
顧湘和被點到名的同事都望了過去。一個穿著深紫灰色製服的女職員正站在會議室的一頭,胸前的卡片上有一道紫杠。
“是管家部的主管。”有人低聲說。
顧湘隨即和幾個同事一起走了過去。
女主管三十來歲,容貌端正,化了淡妝,顯得十分穩重幹練。她身上的製服比較不同,是紫銀灰色的,樣式更加時尚一點。顧湘明白這就是管家部的特殊製服。
主管低頭翻了翻員工資料,挨個點名。最後念到顧湘的名字的時候,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秒。
主管利落地把名冊往胳膊下一夾,對四個新人說:“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紹,我叫朱清,管家部主管,以後就是你們的直屬上級。首先,我代表管家部祝賀你們幾個人順利通過考核。”
說到這裏,朱清微笑了一下,原本隻算清秀的臉忽然綻放光芒,猛地增添了不少豔色。這讓幾個新人都暗暗驚了一下。
不過這笑容轉瞬而逝,朱清又恢複了嚴肅的神態,“不過,這並不等於你們就正式進入管家部了。從下個禮拜一開始,你們將接受為期三個禮拜的管家部的培訓。隻有通過了這次培訓,你們才正式被捷瑞錄取了。明白了嗎?”
四個人都點頭應答。
朱清銳利的目光把新人挨個掃了一遍,每個被她掃到的人都免不了縮一縮脖子。
“管家部的培訓比你們這個禮拜接受的培訓要難許多。雖然管家部的考核不是淘汰製的,但是如果有不合格的,我們會將你調去樓下客房部。所以還請你們嚴肅對待。另外,工作後,我們也會有不定期的考核,不通過者,都會被降級。所以希望大家努力學習,認真工作。”
得到一份好工作,也是得過關斬將的啊。張其瑞已經幫她解決了最艱難的部分,如果她因為考核不過關被刷了下來,未免太對不起張其瑞的一片苦心,自己的臉也丟盡了。
顧湘這麽想著,頓時覺得壓力重重。
她出獄後這三年,雖然說生活貧苦,但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也沒什麽更高的追求,所以她一直過得很輕鬆。如今為人打工,做不好就要卷鋪蓋走人,這才覺得這個社會真是有競爭力的人才能生存。
她畢竟已經走了出來,總沒有再倒回去繼續擺攤的道理。那麽唯一的路,就是咬緊牙關,硬著頭皮往前衝了。
部門培訓的第一課,就是老員工帶著新人參觀他們將來的工作場地。
VIP房,又稱豪華套房,位於酒店最高的幾層。其昂貴的價格完全體現在了房間華麗的裝修和帝王級別的客房服務上。顧湘第一次踩上這裏的紅地毯,放眼望去,覺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閃花了。偏偏人家這豪華而不俗氣,處處透露著高雅的品位。據說是重金從國外請來的設計師裝修的。
老員工對新人門瞠目結舌的模樣已經見怪不怪了,她還不忘提醒:“請不要碰那個花瓶,這邊這個水晶也不要亂碰。那花瓶價值上萬,這個水晶是施華洛世奇的。”
顧湘急忙把正要去摸壁紙的手縮了回來。沒準這壁紙都比其他地方的要貴上數倍。
捷瑞的管家部是專門為VIP房而設置的,人數不多,但都是精華。區別於幾乎是大媽的客房部,管家部裏都員工都比較年輕。他們的工作和客房部也有點區別,客房整潔隻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如管家或助理一般服務VIP房的客人才是他們的工作重心。
所以顧湘他們在學習如何快速收拾房間,和一些基本的客房服務的同時,還要上文化課,學習英語、法語和日語,後兩種語言起碼要求能聽懂工作常用語。他們要了解整個上海,各種高級餐廳、民俗小吃、名牌店、旅遊景點和高級私人會所;他們也要清楚上海文化淵源以及各國的文化曆史,要掌握各個國家的風俗習慣;他們還要專門學習如何處理客人的私人事物,如何配合客人或者他們的助理們完成工作……
發到手上的部門手冊就厚厚地像中學課本一樣,全是規定要記的內容。其他幾個同事叫苦連天,嚷嚷著高考都沒這麽難。短短三個禮拜,哪裏記得住那麽多東西,更別說其中還有打量時間要用來訓練技能。
所以說,一份好工作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PS:管家部這些東西是我自己瞎掰的,沒那麽誇張啦
知交3
顧湘於是開始了挑燈夜戰的生活。白天接受培訓,晚上就學習外語和手冊。她的外語基礎很好,倒是占了不少便宜,培訓老師已經表示她通過外語考試沒有問題了。
服務培訓對顧湘來說就比較難了。抽簽得到自己的任務,然後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這些任務往往刁鑽艱難,比如去一家還沒開門的蛋糕店買蛋糕,比如搜齊本市所有類型的交通卡。像顧湘這樣對上海不熟悉的人,要完成起來真的挺困難的。
就在顧湘忙得像個陀螺一樣的時候,張其瑞也沒閑著。
年末酒店生意忙,各公司舉辦年會的,社會機構開交際晚會的,還有私人結婚的,都趕在這個時候來了。酒店幾個大堂都被訂得滿滿,天天流水席。餐飲部從上到下都叫苦連天,不過獎金也拿得喜笑顏開。
張其瑞作為酒店總經理,斷然沒有理由坐在辦公室裏看看監控錄像就可以下班了的。特別是招待重要的客人時,都得有他親自出麵主持。市裏名人結婚,他也少不了上台致詞,喝上兩杯。
他有時候會看到顧湘,看到她神色匆忙地來來去去,就像一隻為過冬而忙著儲存糧食的小鬆鼠。她還是那麽瘦,不過氣色比他幾個月前見到她時好了很多了。她的臉上時常有笑容,眼睛也比以前明亮了些。
張其瑞感覺,顧湘就像一個蒙塵良久的銀器,被翻了出來,正在一點一點地擦亮中。
培訓期的員工被其他部門借去做活是常有的事,特別是這種繁忙的季節。管家部也覺得這個是鍛煉新人的好機會。所以隻要餐飲部人不夠了來要人,朱清都會爽快地答應下來。
顧湘倒是見了世麵了。
那舉辦宴會用的大圓桌,可以坐十幾二十個人的那種,是一個圓桌麵和一個架子拚起來的。剛剛舉辦完千人宴席,四十五分鍾後這塊場地就要用做會議。餐飲部個子嬌小的姑娘們一人一個大圓桌,輕輕鬆鬆轉著就回後麵去了,場地一下就清空了出來。
顧湘也去學著轉。這活計,看著簡單,可是相當考驗功夫。比人都高的桌子相當地重,轉不對就會倒在人身上。顧湘被泰山壓頂了好多次,旁邊看的人肚子都快笑破了,她才漸漸學會了這門功夫。
一日晚上,酒店牡丹廳裏舉辦某公司酒會,顧湘他們又被借過去端茶倒水。
培訓了這麽久,顧湘已經可以端著一盤子高腳玻璃杯,在人群裏自由穿梭,杯子裏的酒也不會灑出來。
名流富商的聚會自然是珠光寶氣,美人如雲。顧湘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張其瑞。
張其瑞正在同這次酒會的主人聊天。他十分難得地帶著笑,溫和而有禮,簡直脫胎換骨,同他往日冰冷肅穆的形象截然不同。他手裏還挽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居然也是顧湘認識的。就是那次同張其瑞一起去林城旅遊,來她攤位上買東西的女孩。
女孩子親昵地靠在張其瑞身邊,笑容幸福。張其瑞對她也多有縱容。那女孩看樣子也是富家千金,和張其瑞倒也般配。
顧湘是時候才知道那個女孩名叫蔣安琦,家裏是開旅遊公司的。酒店裏的姑娘們都不喜歡她,覺得她嬌縱,每次來吃飯,不是挑剔廚子,就是挑剔服務員,沒完沒了。
張其瑞年輕位高,又英俊瀟灑,更難得的是,他做這行,也是從最底層一步一步做上去的,踏實穩重,事必躬親。上自元老,下到普通職員,都對他佩服愛戴。
傳說一次巡視餐飲部,張其瑞看一個服務員倒酒姿勢不規範,當場就示範給大家看。動作優雅流暢,嫻熟自然,比培訓老師的示範都標準。從那以後,張其瑞就成了餐飲部的公眾偶像,女孩子們都對他仰慕得不得了。
顧湘聽說,也不覺得奇怪。張其瑞在讀書的時候就是個很優秀的人,做事總要做到百分百地好,是個完美主義者。她又有點感歎,她當年居然能從這樣的人手裏把班長一職搶下來,真不知是不是運氣好的緣故。
好漢不提當年勇。昔日的繁華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優劣早有分別,一個在雲端,一個還在塵埃裏掙紮。好在她是女人,她若是男子,再這樣一對比,還不自卑死。
天氣愈發地冷了,早上起來,忽然發覺外麵地上白白一片。顧湘下樓一看,原來半夜裏落了雪。
上海的雪也不大,落在馬路上的被車壓來壓去,化成了黑水,隻有草叢裏的還保留了那份潔白。
顧湘從小就在南方長大,沒見過雪,覺得新奇得很。捧在手裏,晶瑩可愛,冰涼涼的,很快就化成水從指縫間流走了。
楊露笑她,“初雪髒死了。我家冬天那雪,可以沒過腳踝,一踩一個坑,那才叫雪。上海這雪,叫它冰渣差不多。你要覺得好玩,回頭把咱家電冰箱冰凍層裏的冰敲一點下來就是。”
楊露老家在東北,祖上還是老山裏的獵戶,她當然大小就在雪裏滾大的。
兩個女生從超市裏買了許多火鍋材料,由顧湘主廚,做了一鍋川味鴛鴦火鍋。楊露愛吃辣,大鍋半邊厚厚一層紅油,楊雪還不停地往鍋裏丟幹辣椒。顧湘愛吃豆腐皮,楊露則無肉不歡,超市的冰凍丸子打折,她們也買了不少,把鍋裏塞得滿滿的。
楊露問顧湘:“下個禮拜培訓結束,就要考核了,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顧湘說:“文化課倒是不擔心,就怕服務課出難題。”
楊露笑道:“朱清的題目都很刁鑽的,去年有道題,叫服務員幫客人在大老婆和二奶之間調和,可真是愁死人。我是沒看成熱鬧,聽我們主管說,他們去旁觀的,各個都笑岔了氣,比看春晚還精彩。”
兩個女生哈哈大笑。
鍋裏開了,兩人急忙往碗裏撈菜。楊露也不怕燙,夾著肉在油碟裏過了一遍就往嘴巴裏遞。顧湘不敢吃那麽油,碗裏的是花生芝麻醬。豆腐皮煮得香軟,藕片正脆,魚丸一粒粒在紅油裏翻滾,熱氣熏得人臉頰粉紅。
多少年沒吃火鍋了?
顧湘在心裏算著。似乎上次和人吃火鍋,還是八年前的事了。也是個冬天,不過遠遠沒上海這裏這麽冷。孫東平說是回北京過年,卻早早地年初五就回來了。大清早地,跑到樓下,拿小石子丟她的窗戶。
外婆年紀大了,醒得早,聽到聲音過來推醒顧湘,“有個小子在砸咱們家的窗戶呢。”
顧湘嚇一跳,還以為哪裏來了小混混。結果推窗一樣,可不正是孫東平嗎?於是趕緊開門把他請了上來。
孫公子獨自一人坐了早班的飛機回來,飛機餐他自然是看不上的,於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嚷嚷著求顧家施舍點飯。顧湘和外婆前夜吃的火鍋,十分方便,端出來熱一熱,丟了點菜下去,就拿去喂孫東平。
孫東平那麽挑剔的人,那次卻一聲不吭端起碗就大嚼大咽,吃得不亦樂乎。顧湘還故意逗他,說這是剩菜。孫東平眼皮都沒抬一下。
顧湘問:“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陪著你爺爺多玩幾天?”
孫東平扭頭看外婆去了隔壁房間,把筷子一擱,握住了顧湘的手。顧湘臉一熱,下意識要掙紮,卻被他握得更緊了。
男生的手掌大而厚實,滾燙地手心貼著顧湘的手背。灼熱的呼吸拂在耳邊,“我想你了。”
顧湘心想:別把油都蹭我的臉上。
“……”楊露拿筷子敲了敲顧湘的碗,“想什麽那麽出神呢?菜都爛鍋裏啦!”
顧湘回過神來,抱歉地笑了笑,趕緊夾了一筷子豆腐皮。
門鈴響來,楊露跑去看。
顧湘問:“是誰來啦?”
“是小於。”楊露開了門,忽然一聲驚呼,“哎呀!這什麽東西?”
顧湘不解地看過去,就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門口竄了進來。她定睛一看,大叫起來:“富貴!”
老貓正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屋裏轉紮,一聽到熟悉的呼喚,猛地刹車,轉頭看向顧湘。
分別也不是太久,養了自己幾年的主人還是認識的,它喵嗚一聲充滿重逢的喜悅和惆悵的長叫,後腳一蹬,紮進了顧湘的懷裏。
楊露打轉回來,十分稀奇地看著那隻三花貓在顧湘懷裏蹭來蹭去的,又伸爪子使勁撓。顧湘的毛衣哪裏經得住那沒剪過指甲的毛爪子抓,很快就扯脫了線。
她嘴裏倒又哄又安慰地說:“好了!好了!這不是回來了嗎?咱們就是搬個家,以後走哪都帶上你還不成?”
富貴發泄了一通,到底年紀大了,力氣不夠,舔了舔毛後就縮在顧湘腿上不動了。
楊露湊過去看,“這就是你家富貴啊?這一路怪辛苦的吧?”
顧湘苦笑,“我怎麽覺得它還肥了點?”
“天天吃罐頭,能不肥嗎?”小於提著一個空貓包走進來,“這一路過來,它就沒消停過,叫得半條街的人都回頭看我,肯定當我是虐貓的。”
“辛苦你了。”顧湘笑著招呼,“你倒是來得巧。這裏剛開鍋,好多菜還沒下呢。你用過晚飯了嗎?不介意的話就在這裏一起吃了吧。”
小於當然樂意。他脫了外衣,挽起袖子就朝著火鍋奔過去。結果一看到滿鍋紅油,一聲慘叫。
楊露猜著他怕辣,問:“還吃不吃啊?”
小於東奔西跑,餓了一天,現在鐵釘子都能吞下肚,一點辣椒就可以忍了。
結果一頓飯吃得極其壯烈,幾乎是筷子尖在辣椒和花椒中尋找著一點肉片的蹤影。眼看楊露和顧湘兩人手下不停,他則是吃一口菜喝三大口水。
正宗的火鍋,吃得時間都長,大家吃飽了就坐著聊天,聊到餓了又吃,如此反複,等到楊露去洗碗的時候,都已經快十一點了。
小於要趕末班地鐵,於是起身告辭。顧湘送他下樓去。
到了樓梯口,小於就讓顧湘止步了,他今天給麻壞了,說話有點大舌頭:“年末酒店裏忙,張總說,等忙過了,大家再一起吃個飯。”
顧湘笑,“也麻煩他這麽忙了還惦記著我。”
“下個禮拜你們就要考核了吧?張總說了,要你安心考試。其實我們的管家部,雖然事多又雜,非得八麵玲瓏才做得了。但是在這行幹了一兩年,以後隨便去哪家酒店都可以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
“我知道。謝謝了!”
小於揮揮手走了。
顧湘抱著胳膊回了家。家裏一股子火鍋味,楊露正在浴室裏洗澡。
顧湘到處轉了轉,也沒見富貴的影子,喊了兩聲,老貓才從床底下鑽出來。它還是有點害怕,看到顧湘就喵喵叫個不停。顧湘抱著它好生安撫了一陣。
小於連貓窩和貓糧都一起拿來了,顧湘一看,還是個法語名字,叫皇家,還有罐頭,全是進口的。顧湘看了也愁,把富貴的嘴養挑了,她以後拿什麽喂它才好?
晚上關了燈,一切歸於平靜,隻有空調輕輕吹著暖風。富貴刨完貓砂,跳上床,在顧湘枕頭邊尋了個位置睡了下來。
顧湘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那快被樓下的路燈照亮的地方。她摸了摸富貴柔軟的毛,想起當年孫東平把它抱給她看時的情景。
那時候它還是隻剛足月的小奶貓,毛被雨水打濕了,大大的眼睛,粉紅的小嫩鼻子,渾身發抖,看上去可憐極了。放它在桌子上,它還站不穩,搖搖晃晃地,又害怕,喵喵叫個不停。
顧湘說:“咱們給它起個什麽名字?”
孫東平說:“不就是一隻貓,叫它小花小咪不就可以了?”
顧湘白他一眼:“你這種人,將來生個兒子也隻會取名叫孫富貴的!”
“富貴好啊!”孫東平拍腿,“貓,鎮宅招財,叫富貴最合適不過了!來來,小富貴兒,哥哥抱抱。”
顧湘看著這男生像個小孩子一樣抱著貓,一下捏捏小毛爪子,一下揪揪小毛耳朵,然後把小貓的肚子翻過來,發現新大陸似的嚷嚷:“喲!它有小雞雞!是隻公貓啊!”
小貓被蹂躪地微弱地慘叫,顧湘看不下去,終於把貓搶了回來。孫東平撓了撓後腦,傻笑,忽然伸手從後麵把她和貓一起抱住。
小富貴愛叫,宿舍裏還住了其他同學,隻好讓孫東平把它帶回他家去。顧湘一有空了就去孫家看貓。
孫家住別墅,房子又大又空。孫母常年在國外,孫父也很少著家,家裏隻有孫東平和一個做飯洗衣服的阿姨。
兩個孩子沒人管,玩得自在,逗完了貓,就去看碟子。孫家最新的家庭影院相當的氣派,真皮大沙發厚實軟和,坐下去就陷在了裏麵。而小富貴則在地上慢慢爬著,偶爾拿那張高級手工地毯磨一磨爪子。
孫東平總是坐著坐著就靠了過來,半個身子都蹭到了顧湘身上,見她紅著臉沒反應,於是幹脆躺在了她膝蓋上。牛高馬大的少年,這個時候倒像一隻大型犬一樣乖順。
顧湘憋不住,最後總要被他逗笑出來,然後伸出手輕輕理他的頭發,像是給狗狗梳毛一樣。電影喧鬧的聲音中,少年總會半懇求半誘惑地說,親我一下吧,就親一下……
一輛機車咆哮著從遠處小道上開過。富貴忽然坐起來,抖了抖毛,大概是被顧湘摸得不舒服,它換到床角去睡了。
顧湘笑了笑,老實閉上眼睛,也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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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交4
周末很快就過去了,星期一一到,培訓結束,考核來臨。
何知芳早早就到了酒店。辦公室裏還沒什麽人,她坐下來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報紙。
總經理室的門忽然打開了,張其瑞走了出來。他也沒想到這麽早就有人,看到秘書還吃了一驚。
何知芳立刻站起來,“張總……你昨天沒回去?”
張其瑞臉色不怎麽好。昨天酒會折騰到半夜三點,他回了辦公室,隻洗了把臉就和衣而眠,如果不是手機鬧鍾響了,還起不來。
何知芳看他臉色不好,立刻去泡咖啡。辦公室的小套房裏有備好的換洗衣服,張其瑞灌下兩杯濃咖啡,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西裝,這才回複了精神。
“管家部的考核已經開始了吧?”
何知芳看了看表,“十分鍾之前已經開始了。先是筆試,然後是技能考核。”說著,她眼睛有點發亮,“張總,你要去看看嗎?聽說今年的題目也挺搞笑的。”
張其瑞想到顧湘那總是規規矩矩的模樣,碰到刁鑽苛刻的題目,還不知道會怎麽辦。於是也有了點下去看看的心思。
可惜兩人才走到電梯口,何知芳的手機就響了。她接過來聽,臉色很快大變,對張其瑞說:“是廚房,法餐部那裏出了點事!”
現在正是早餐時間,廚房出事那比管家部考試要重要許多。張其瑞帶著何知芳徑直去了餐飲部。
結果進了廚房,去看到管家部的人也在,顧湘正站在朱清的身邊,大概考試有什麽項目是要在廚房裏操作的。
廚房中央,一個健碩高大的老外正抓著手機嘰裏呱啦講著法語,情緒激動異常。此人就是張其瑞重金從法國挖回來的廚師,叫皮埃爾?讓?米何多什麽什麽的。平時大家隻管他叫老皮。
老皮此刻不知道和誰在打手機,呼天搶地,淚流滿麵。他有德國和意大利血統,和清秀的法國男人區別有點大,身材魁梧,從頭到腳都毛發濃密。此刻情緒失控,看起來就像一頭正在抓狂的大狗熊。
張其瑞略通法語,聽了片刻,捉住了重點,問旁人:“死?是不是他有親人去世了?”
“好像不是。”顧湘的法語更好一點,鬥膽更正領導的話,“像是……他家的狗死了……”
眾人默默。
老皮打完電話,又淚奔著朝張其瑞撲了過來。廚房空間有限,張其瑞有心閃躲,但是沒躲開,被這頭人熊抱了個滿懷。
老皮嗷嗷大哭:“埃裏克,埃裏克,我可憐的多費,居然被車撞死了。”
張其瑞衝顧湘使眼色,顧湘一個激靈,立刻翻譯:“他家的狗,多費,好像被車撞死了。”
何知芳抹了把汗,“不知道的人,還當他親娘死了呢。”
老皮繼續哭訴:“可憐的多費,被車拖出去了一公裏,還被卡車壓……”
這下顧湘都沒勇氣繼續翻譯了。
“皮埃爾先生,我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請您節哀順變。”顧湘賠著笑,法語雖然發音不大標準,但是語法正確,口齒流利。
老皮來這裏這麽久,和人交流一直用英文,忽然聽到有個姑娘同他說家鄉話,親切感油然而生,一時望了悲傷,也鬆開了張其瑞,朝顧湘看過去。
顧湘繼續問:“我們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老皮盯著顧湘瞧了片刻,忽然笑著過去要握顧湘的手,“小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顧湘一愣,下意識伸出手。張其瑞忽然搶先而出,一把握住她的手,把人往自己這邊拉了一步。
“皮埃爾,我很遺憾你的不幸。你需要堅強一點。”說的自然是英語。
老皮一下轉笑為悲,哭哭啼啼地說:“埃裏克,我要請假,我要回去親自為多費下葬。”
張其瑞苦惱地揉了揉眉心,“現在正是年末,你知道我們有多忙。每天都有宴會,這個周末還有米其林公司的年會。”
老皮抖著毛哀婉地說:“工作隻是一份工作,多費則是陪伴了我十年的朋友。我一定要去見它最後一麵。”
法國人愛狗成癡,張其瑞雖然見怪不怪,但是一想到周末的年會,一個頭就兩個大。
隻是老皮這人本來就是他的朋友,二來這人性子十分倔強,強留是留不住的。好說歹說,讓他幹完今天,明天才放他走。
少了一個法國廚子,好幾個宴席都開不了席,這著實是一件大事。張其瑞一連兩天都到處借人。可是誰家年末不忙,水平差點的他又看不上,連獵頭公司都表示愛莫能助。
這樣忙了幾天,都把顧湘考核的事忘了個幹淨,直到何知芳把管家部正式入職名單放到他桌上,他一眼就看到了顧湘的名字,這才想了起來。
“她通過了?”
何知芳笑著點頭,“成績還挺優秀的。衛經理當時都點頭微笑了。”
張其瑞在文件上簽字,“能讓老衛都點頭,倒也難得。你去叫一下小於。”
何知芳十分聰明,“是不是要送點禮物給顧小姐,慶祝她順利過關。”
張其瑞本是隻是想讓小於代他轉達一下祝賀,聽何知芳這麽一說,忽然有點心動。
何知芳說:“若是祝賀老同學的話,送花就可以了。康乃馨什麽的隨便送。”
張其瑞把頭一搖,“光能看的東西,她估計不喜歡。你叫小於看看她家裏還缺什麽,給補上吧。”
於是顧湘回到家,快遞公司就在樓下等著她簽字,大箱子裏裝著豆漿機和一個相當高級的電飯煲。小於先走了,留了字條,說是張總關照的,有祝賀她通過考核雲雲。顧湘覺得不好意思收,楊露卻不客氣,搬著箱子就上樓了。從那天起,兩個人早上都有了濃濃的五穀豆漿喝。
眼看周末就要到了,米其林的酒會已經開始準備,法廚卻還沒有找到。張其瑞愁得焦頭爛額,這時,卻有人把廚子送上了門來。
張其瑞走進酒店的酒吧,一眼就看到那個男人。穿著一身修身的灰色西裝,頭發上抹了發蠟,正在同吧台裏的小姐說俏皮話。那小姐被他逗得直笑,滿臉通紅的。
張其瑞歎了口氣,走過去。小姐先看到了他,立刻收斂,叫了一聲:“張總。”
青年轉過頭來。一雙桃花眼沒變,隻是曾經尖尖的下巴已經圓了,肩膀也比以前寬厚了些。該人當年細瘦矮小,一直被戲稱做猴子,這些年過去了,沒高出多少,人卻壯實了許多,一派成熟男人的風範。
“三哥。”曾敬喜笑顏開地叫了一聲,張開手臂。
張其瑞笑著,和他互相捶了一下後背。
“你小子這德性真是一點都沒變,走哪花哪。”
“三哥,你可別胡說,兄弟我如今可是有主的人了!”曾敬說著,把手上的戒指顯擺給張其瑞看,“看到沒,戴這個手指頭上的哦。”
張其瑞仔細瞧了瞧,樸素的男式戒指,鑲了一溜碎鑽。
他真心道了一聲恭喜,調侃道:“我倒是奇怪,什麽樣的姑娘會嫁給你啊?你沒坑蒙拐騙人家無知少女吧?”
曾敬笑道:“三哥,你還不準我改邪歸正啊?她跟了我三年了,我酒吧被人砸,躺在醫院兩個月都動不了,連我老子都不肯來看我,也就她還在我身邊。”
知交5
曾敬開酒吧和飯店,生意做得沒有張其瑞和孫東平家裏的大,不過都是他自己白手起家。他高中畢業後,死活沒再讀大學。張孫二人在國外接受帝國主義熏陶的時候,他都已經在北京獨自打拚了。他老子勢力不小,不過僅限於南方,他偏偏跑去北方闖蕩,頭些年還是吃了不少苦。
張其瑞同他在安靜的角落坐下來,叫服務員上了極品龍井,兩人慢慢品茶,說說往事。
“我回國後在北京待了一陣子,想找你,卻沒你消息。回了上海才知道你那陣子受傷躲起來了。送去的藥都用了嗎?”
“用了,那麽極品的人身和燕窩,就算我有錢,也不會放在櫃子裏擺著看不是?”曾敬笑,抬頭看了看四周。酒吧在酒店二樓,半開放式,剛好可以看到酒店大堂富麗堂皇的精致。
“我知道三哥你一回來就接了這麽大一攤子事,工作剛上手,元老或許還會欺負你,沒空來看我。但是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三哥你沒忘了我。”
張其瑞點了點頭,“對了,你來上海,就是通知我你要結婚了?”
“也不全是。”曾敬說:“我也是才聽說三哥你這裏缺一個廚子。我是知道你的,挑剔得很。年末這麽忙,你要求又那麽高,肯定還沒找到吧?”
張其瑞苦笑,“是沒找到,真在頭疼呢。”
曾敬說:“我這裏倒有個人。”
“哦?”張其瑞來了興致。
曾敬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兄弟不才,在北京也搗鼓了一家西餐廳,請了一個法國廚子。你知道我的,吃東西隻嚐得出鹹淡冷熱,吃不出什麽好壞。但是外麵居然對這個廚子大為稱讚,我想應該不差。所以這次把他帶來了,給你看看。你若看中了,就送給你好了。”
張其瑞掃了一眼那個廚子的名片,留意到上麵印著的著名廚師學校,“君子不奪人之美。我用了你的廚子,你的店怎麽辦?”
曾敬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慚愧了,三哥。兄弟我在北京的罪了點人,這段時間那餐廳是開不了門了。員工我都已經散了,廚子說他熱愛中國紅色河山,不肯回法蘭西去,去我的酒吧又糟蹋了才華,我就想借這個機會給他再找個好點的安身之處。他人不錯,手藝過硬,也沒什麽壞習慣。”
張其瑞笑起來,“那就這麽說定了。你可是解了我燃眉之急!說吧,要我怎麽謝你?”
曾敬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頭,“是有件事,要三哥你幫忙。”
張其瑞笑著靠進椅子裏,修長的手指在桌麵請敲著,“說來聽聽.”
曾敬說:“其實就是我的婚事。”
“哦?想來我這裏辦?”張其瑞立刻道,“那好啊,我給你打一折……”
曾敬麵露尷尬之色,“三哥,說出來你別笑。結婚這事,我是等得,我媳婦也等得,可我兒子恐怕等不得了。”他在自己肚子上比劃了一下,“預產期是一月十號,這婚禮怎麽也得在十二月底前舉辦了。”
張其瑞愣了愣,失笑道:“你小子厲害啊!都要臨盆了才把媳婦娶過門?”
“還不是我媽攔著,看不上她歌女出身。”曾敬煩躁地擺了擺手,“不說了,反正現在有兒子了,老太太也沒話說了。三哥,我就這意思,時間緊急。別的酒店一來都被預定滿了,沒滿的檔次不夠高,我家老爺子覺得不夠有麵子……”
“跟你三哥客氣什麽?”張其瑞爽快道,“這事包在我身上了。等下我把經理電話給你,你有事就指使他好了。年末再忙,擠也要給你擠出一個廳來。你把時間定好了就告訴我。想要怎麽布置,點什麽菜,隻管說就是。”
曾敬麵露猶豫的神色,欲言又止,有什麽話要說。
“怎麽了?”
曾敬歎了口起,說:“三哥,四哥他……也在上海吧?”
張其瑞沉默了片刻,眼裏光芒一閃,而後是一片深深,仿佛一汪不見底的潭水,嚴嚴掩飾著情緒。
他微微點了點頭,“他是在上海。也是,你結婚,當然是要請他來的。”
曾敬聳了聳肩,“如果你覺得不自在……”
“唉……”張其瑞輕笑起來,“我前陣子和他們倆都見過麵了。”
曾敬一聽他說“他們倆”,就知道張其瑞也見過劉靜雲了。
“我也和他們分別都談過了,大家都冷靜理智,你不用擔心。”張其瑞看上去十分平靜,“我和劉靜雲分開八、九年了,那時候也多少有點年少輕狂不懂事。初戀再美好,也不能守著過一輩子。如今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這些年也經曆了不少事,自然不會在計較過去。老四對劉靜雲很好,他們婚期也近了,說不定送你的禮,沒多久你還得送回去呢。”
曾敬聽他說了這麽一番話,大大鬆了一口氣,開懷而笑,“這樣就好!大家打小做朋友到大,也是緣分。三哥你能看得開,我也就放心了。不過,三哥,算起來現在隻有你還是孤家寡人了。你也加快速度吧。”
張其瑞笑笑,並沒回應這句話。
兩人一起吃了頓午飯,把酒言歡,把少年時的種種趣事都拿出來說了遍。這些雖然沒有斷了聯係,但是見麵次數寥寥無幾。想起以後大家同在一個城市,成家立業,共同步入人生一個嶄新階段,聚頭的機會多多,心中特別歡喜。
曾敬打小就是個話癆,長大了也十分能說會道。他記這種事時,記性總是特別好,什麽張其瑞當年做值日去倒個垃圾就找不到回來的路啦,什麽孫東平在食堂吃飯挑剔難吃被廚子罵啦,什麽張其瑞當年並冷冷的模樣迷倒多少女同學啦,什麽孫東平衝冠一怒為顆小白菜啦。
說到興起,他拍案大笑,卻又戛然而止,就像畫麵突然被什麽人按了一個暫停鍵。
張其瑞端起茶杯,掩飾他略微的慌亂。而曾敬則老實地紅了臉,自我唾棄,“唉,怎麽又提到了她?好在四哥不在場,不然多尷尬。”
張其瑞低聲道:“那你可得注意了,到時候吃酒時,別多喝了兩杯,又把這事提了起來。那時候劉靜雲在旁邊聽到了,可就天下大亂了。”
他話裏帶著戲謔。曾敬哈哈笑了兩聲,聲音有點刺耳,笑完了,又長歎了一聲。
“那年,聽說她提前釋放,四哥托去接她,然後把她好好安頓下來。沒想她提前一天出獄。就晚了那麽一天,人就找不到了。就一天!”曾敬懊惱道,“後來我知道她把老房子租了出去,就知道她肯定是離開家去外地了。她這性子,也真是外柔內剛。那麽大的苦,一聲不吭就獨自吞了下去,而且走得不帶一片雲彩的。說實在的,我佩服她。四哥當年,沒看錯人。”
張其瑞眼簾低垂,一言不發。
“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過得怎麽樣啊。”曾敬抬頭望了望玻璃頂棚外的藍天,“她當年做的紅燒肉還真好吃。這些年,我還沒吃過比那更好吃的。想必四哥的感受,要比我深得多。”
張其瑞沒說話。他摸了摸口袋,想抽根煙,又忽然想起自家酒吧禁煙,這條令還是他自己頒布的。
曾敬這次來,帶了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惜沒多久就被他媳婦一通電話叫了回去。
“女人也麻煩。你說她肚子都那麽大了,選婚紗,找件能把肚子遮住的不就行了?還非要挑三揀四的。緊的不行,鬆的也不行,長的不行,短的也不行。那些裙子,我看上去都是白色,她還偏偏說那白得有區別。老子怎麽知道什麽叫象牙白什麽叫奶白?她就哭著說我不關心她了!”
張其瑞笑著說:“孕婦嘛,受荷爾蒙影響,情緒波動大是難免的。為了你兒子,忍也就忍了吧。”
曾敬擺頭,“婚慶公司換了好幾家,這家排場不夠大,那家創意俗氣,連婚禮飯桌上擺什麽花都要研究個幾天。三哥,你別笑,等你將來結婚的時候,這些工序一道不落你都要經曆一回的。”
曾敬約著改天再來,也不要張其瑞送,自己坐電梯去停車場。進了電梯,突然想起太太囑咐的話,說捷瑞的西點蛋糕做得好,要他順路帶點回來。
於是他停在了一樓,走出電梯,順手攔了一個服務員,問要買蛋糕怎麽走。
服務員把西點房指給曾敬看。曾敬過去一看,玻璃櫃裏琳琅滿目的糕點,他不知道買那個的好,於是挑著漂亮的全都要了。店員臉上笑開了花,立刻給他包好,叫了個男服務生幫送到停車場。
曾敬帶著糕點等電梯。大廳裏忽然嘩啦啦有好幾個穿著淺紫衣服的年輕男女結伴而過。幫他拎蛋糕的男生怪是羨慕地看了他們幾眼。
曾敬開玩笑,“怎麽?有你心上人?”
“不是的,先生。”男生害羞道,“他們是管家部的,是酒店裏最好的部門。我當初也想進他們部門,可惜沒通過考試。”
曾敬便轉頭也多看了幾眼,忽然住了一住。
那群人裏有個身材纖細的女孩子,背影說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他納悶,正想再仔細看看。那群人已經轉進走廊裏去了,而這邊的電梯也到了。
曾敬笑著搖了搖頭,提著蛋糕進了電梯。
這幾天沒更的原因我已經寫在公告裏了。
有個事要說一下,遲遲沒有進入VIP收費的原因是想多發幾章免費章節,也不知道這舉動有什麽不對的。
至於個別讀者的留言,我不耐煩看到,已經刪了。好走不送,如果你們說的支持就是三天兩頭罵人,我寧可不要。你們未曾為我付出什麽,自然也沒資格要求我什麽。如果說看文就是支持我,那我寫文給你們幾個看,那還真是犯賤了找抽。
其他那些耐心支持等待我的朋友們,謝謝你們了。我會多趕點文,多發點免費章節的。
重孝在身,心情不好,開口罵人,請多包涵~~~
知交6
管家部上班,是組合製的。兩人一組負責四房客人,忙不過來再添人。新人進來,頭半年都由一個老員工搭配著,半教半合作。都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和顧湘一個組的,就是一個入職有兩年了的男員工,叫唐樺。
唐樺其實和顧湘同年,還小兩個月,不過工作這事,就和姨太太進門一樣,早進一天就是大。唐樺個子高挑,眉清目秀,皮膚比女人還細嫩,和家裏人打電話時,開口就是地道的成都話。
四川男孩子脾氣爽朗,做事細心。顧湘工作上還有很多不熟悉的,他都耐心教導。
上班頭一天,小唐就和顧湘說:“伺候有錢人,什麽稀奇古怪的事都會碰到。像我們這次負責的錢先生,年紀一大把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住在酒店裏。老人寂寞,特別愛使喚人,不過脾氣還挺好的。他身邊有護士和保姆,我們權當做助理,有事才找我們過去。老人不論要吃什麽東西,你當麵答應了,回頭都要和護士說,她說不能吃的,你就別買。”
顧湘跟在唐樺的身後去拜訪錢老先生。
老先生坐在客廳的扶手沙發裏,正就著冬日一個難得的太陽天喝茶。老人快八十了,滿頭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一雙眼睛還是精光四射地,散發著睿智的光芒。身上穿著舊式的三件套西裝,一雙手工皮鞋,上衣口袋裏揣著手帕。抽雪茄,喝茶不喝酒,聽京劇。就是腳不大方便,不過不肯用輪椅,幫助走路的一枝青檀木拐杖。
顧湘走過去鞠躬問好,做自我介紹,說以後將會幫助小唐一起為老人家服務。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顧湘,點了點頭,開口就聽得出是江浙一帶的口音。
“新來的娃娃吧?小姑娘好好幹。你們酒店很好,你這份工作也很好。年輕人,將來前途大得很。”
顧湘忙笑著道謝。
老人又說:“小姑娘模樣乖巧,就是太瘦了。”
錢老爺子雖然愛使喚人,但是要求都不難,要茶要水,點煙擦臉,多半保姆就可以做了。老人有潔癖,對房間整潔度要求非常高,又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所以顧湘他們每天整理房間比較辛苦,所有東西都要反複擦上三道。
偶爾錢老先生會找顧湘聊天,問問她家裏情況。知道顧湘從小就沒了母親,也感歎了一句可憐。其實他自己也未嚐不可憐。兒子從國外給他打電話,他每次說完了,都久久舍不得把話筒放下來。
培訓的時候學了那麽多,等真的工作起來,似乎也不過做的普通的客房服務。這樣過了一個禮拜,一日顧湘正在往水晶花瓶裏插新鮮的花,被錢老先生叫了過去。
“聽說你們這些孩子外語都很好,會法語嗎?”
顧湘點了點頭。
老人把茶幾上的書指給她看,“那本詩集,念來給我聽聽吧。”
顧湘局促地說:“我念得會有點慢。”
老人微笑,“那正好。我聽得也不快。”
顧湘把書拿來一看,是法國詩人彼德萊爾的詩集,還是法語原版。書似乎有些年頭了,線裝的,紙頁發黃,托在手上沉沉的。顧湘在茶幾邊的矮凳上坐下,翻開書,緩慢而清晰地閱讀起來。
冬日的午後,天空陰翳,屋裏暖氣十足,讓人昏昏欲睡。略微有點生硬的法語念著優美的詩詞,老人靠在椅子裏,半閉著眼睛,手指無聲地敲著扶手。
良久,等顧湘念完了幾首詩,老人才開口:“寫得很美,是不是?”
顧湘自然說是。
老人感概,“我二十多歲就跟著親戚坐船去了法國,算是很早的一批移民了。最初是到處做苦力,給法國人修公路,修鐵路,修房子。聽不懂法語,被法國人欺負,被自己人騙,吃了很多苦。後來終於存夠了錢,在華人區開了飯館,開了超市。然後給一家人都拿到了護照……巴黎十三區,高樓大廈,滿大街的溫州人,隨便拉一個,都有一段辛酸的移民史。”
顧湘默默聽著。
老人又問她:“你來上海,你家裏人很掛念你吧?”
顧湘想,後媽和弟弟肯定不會想念她的,爸爸身體不好,大概也無暇顧及大女兒的好壞。
老人很精明,看顧湘的臉色,一下就知道了答案。他笑了起來,“罷了,自己過得好就行了。你是好孩子。來,這錢拿著,給我去買盒雪茄回來。”
顧湘出門的時候想,小唐和她說過老人寂寞,看起來也真可憐。
錢老先生住的是VIP包房裏的東來閣,老人家迷信,喜歡這紫氣東來的吉利。他斜對門的包房叫飛香閣,也是顧湘和小唐負責的,住的則是一位名媛。
嬌客姓蘇,就連顧湘這種沒有電視機的人都認識她,看過她演的電視劇。蘇小姐本人比電視上看上去要黑瘦很多,個子細高,黑眼圈很嚴重。難得的是,她不介意以真麵目示人。
蘇小姐前陣子才鬧出一個花邊新聞,最近一段時間休息沒工作,於是常住在酒店裏。她有個小助理,隔幾日會上門來請安,平時大小跑腿的事,統統打發服務員去做。
顧湘第一次去給蘇小姐收拾屋子,恰好碰到前一夜才舉辦過派對,這屋子烏煙瘴氣,亂得和像剛被洗劫過一樣,幾乎沒有一樣東西在它原來的位置上。空酒品和果皮瓜子殼丟得滿地都是,桌子和吧台上堆滿了吃剩的碟子,水晶高腳杯上全是口紅印子。小唐又去叫來了兩個服務生,四個人收拾了半天才把房間恢複了原樣,還從沙發坐墊裏和桌子底下掃出好多個用過的安全套。
顧湘紅了臉。小唐悄聲說:“最煩這種,沙發套全都要拿去洗衣房。”
顧湘指給小唐看,“腳凳被煙燒了一個窟窿,棉花都出來了。”
“和朱姐說一聲,這是要記在帳上的。”
這時蘇小姐穿著真絲睡衣,儀態慵懶地從臥室裏走了出來,看到外麵忙碌著的服務員,抽著煙點名,“那個女生,對,就是你。”
顧湘停了下來。
蘇小姐說:“一會兒別忘了把臥室也收拾一下。”
小唐他們拎著垃圾袋出門了。顧湘提著水桶和抹布進了臥室。
她一進去,就吃了一驚。昏暗的房間裏,大床中央赫然睡著一個男人。
知交7
那人聽到有人進來了,抓著頭發坐了起來,一臉迷糊樣。被子落到他腰間,露出肌肉堅實的胸膛。
顧湘窘迫地退出去。蘇小姐不在外麵,廚房裏傳來微波爐的聲音。過了片刻,臥室裏的人終於走了出來,但還是衣衫不整,隻穿了一條洗褪色了的破破爛爛的牛仔褲,上半身還是裸著的。
男人身材高大健美,五官深刻,看著還十分年輕,頂多二十出頭。那蘇小姐雖然對媒體說今年二十有六,不過同事們私下都說她起碼已經三十了。
他看到顧湘,笑了笑,容貌真是俊美,像是上帝精心雕琢出來的。
男生語氣很溫和,“剛才嚇到你了?”
顧湘還沒答話,蘇小姐端著一杯牛奶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笑眯眯地走過去,挽住男生的胳膊。
“醒了,喝點牛奶吧。”
“幹嗎喝這個?我又不是八歲的小孩了。”
“補鈣啊,沒準你還能再長兩公分呢。”
男生一臉不情願地接過杯子。蘇小姐轉頭看到顧湘,一臉不耐煩,“看什麽?做你的衛生去!”
顧湘把臥室打掃完後再出來,那個男生已經走了。蘇小姐獨自一人吃著早飯。整潔的屋子裏飄著食物和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方才的淩亂仿佛隻是一個錯覺。
顧湘還是把損壞的東西報告給了朱清。朱清一聽是飛香閣,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大手一揮簽了單,全部都算在了帳上。
後來顧湘才聽同事說,這位蘇小姐是被人包養的,對方是個香港商人。本來在市裏有房子,這次不知道怎麽被那邊大老婆知道了打上門來,才逃來酒店躲一陣子。
那天那位還帶著點稚氣的陽光男孩顯然不會是包養蘇小姐的大款,而且顯然蘇女身邊也不止他這一個男人。後來有好幾次顧湘他們去收拾房間,都碰上有別的男人睡在臥室裏那張大床上。那些男人都是模特,各個俊美漂亮,從頭發絲都腳指頭都被美容師打點得精致無比。
別的組的女生都很羨慕顧湘時不時可以看到帥哥。顧湘很不厚道地想,那位出了錢的香港老板,此刻頭上的帽子估計都綠得流油了。
早上的例會在朱清的主持下,永遠進行得井井有條。
“1207房的客人昨天第四次投訴隔壁1209房很吵。我已經安排他們換到1245,服務員今天去幫客人換房,記得把那張普羅旺斯地毯也一起帶過去。1213的客人昨天打碎的花瓶昨天是誰送去補的?”
一個女孩子舉手。
朱清點了點頭,“修補費記得報上來。1130的牛先生一家今天中午十二點左右會到達,這次大家都當心一點,如果他家孩子再來作弄你們,我還是那句話:一忍再忍,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做服務業的,就得有這個犧牲。1112房的客人和他的狗今天下午十二點會到,小馬這次你們組負責,記得打掃衛生別用檸檬香,我不想再看到那隻狗在整層樓撒尿。飛香閣今天又有一個派對,小唐和小顧,你們兩個要做好準備。今天蘇小姐會出門試衣服,你們去把客廳的地毯換了,庫房的老何會給你們一張一模一樣的替代地毯——我受夠了他們的糟蹋了。”
顧湘和小唐點頭答是,心裏暗笑。
“對了,還有,”朱清翻了翻文件,“潘愷希要回來住幾天。”
話音一落,顧湘明顯地感覺到人群裏起了小小的騷動,有什麽種子瞬間發了芽。身邊的年輕女孩子們個個蠢蠢欲動,個個帶笑,眼裏多了一分急切。
這倒是奇了,什麽人這麽神奇。
“你們不用看我了。”朱清冷冷一笑,有點恨鐵不成鋼,“這次他住1224,麗景閣,今天下午四點點左右到。小唐你們組負責。”
“知道了。”唐樺的聲音聽起來反而倒有幾分不情願。其餘眾人遺憾地唉了一聲。
散了會,顧湘問小唐:“這個潘先生是什麽人?”
“老客人唄。”小唐不屑地撇了撇嘴,“有錢公子哥,油嘴滑舌,你到時候自己當心。”
顧湘隔老遠都能聞到他的酸味。不止他一人,幾乎所有男服務生都對這個潘先生並不歡迎,隻有一個男生說了句實在話:“有錢帥哥總是吃相得多。算啦,他的小費一向給得頗為豐厚。”
顧湘當日就去收拾1224房。這間套房寬敞明亮,清一色現代化裝修,牆上掛著快一整麵牆大的現代抽象畫,這一塊顏料,那一團線條,顧湘可看不懂。
潘愷希是加拿大籍華僑,是一名腦外科醫生。這次剛好酒店承辦一次國際醫學會議,包了兩層,潘醫生名列其中,卻不住舉辦方安排的普通標間,自己掏錢住套房。
朱清強烈強調此人有潔癖,所以整間屋子都要大消毒一番。顧湘他們戴著口罩和橡皮手套,拿浸了消毒水的抹布把整間屋子都擦了一邊,連馬桶的邊邊角角都沒有漏。
小唐自嘲:“得,這下真可以直接從馬桶裏接水喝了。”
顧湘拿吸塵器把地毯反複拖了五遍,在茶幾放上鮮花,沐浴液也換上潘先生喜歡的薄荷味的。
小唐看著備忘錄,“六分熟牛排,現磨拿鐵咖啡,不加糖。03年的bordeaux紅酒?也沒寫是哪個莊園的,怎麽找?我下午問問,小顧,麻煩你去看看廚房還缺什麽。潘先生有時候喜歡自己動手做飯。”
兩人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那位潘先生終於蒞臨。
這位醫學界新秀居然三十不到的樣子,身材高挑,衣著十分隨意,倒是眉目如畫,一張討人喜歡的笑臉。
潘愷希的眼裏隻有男人和女人之分,他往往隻看得到女人。
他一上來就親切地問顧湘的姓名,顧湘說了,他便叫好:“這個諧音用得十分巧妙,輕柔動聽,又有幾分懷舊的詩意。小姐你容貌也清秀動人,配這個名字再合適不過。”
他模樣好看,笑起來一雙桃花眼滋滋放高壓電,用詞文雅,殷切卻又不唐突,度數掌握得十分得體。
顧湘幹笑,終於明白了小唐等男生為何不爽了。饒是她這樣已經心如古井水的人,也招受不了幾句潘愷希的奉承話,別說其他定力差點的年輕女孩子們了。
潘愷希獨自一人來,拎著一個半大的行李箱。顧湘幫他收拾衣櫃,就聽見他在外麵打電話,一口英式英語:“Susan,我已經到上海了。是的,親愛的,我也想你……甜心,我怎麽會背著你亂來呢?”
顧湘收拾完衣櫃,去浴室給浴缸放水,又聽到潘先生換成了標準的普通話:“詩倩,我已經訂好了餐廳,今天晚上就同你吃飯,一起看外灘夜色。我還帶了禮物給你,就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唉,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顧湘關了水,走出去說:“先生,水已經好了,您可以去洗澡了。”
潘愷希收了電話,親切和善地對著顧湘笑,“謝謝你。對了,隆義記的糕點,你知道在哪裏能買到嗎?”
顧湘想了想,點頭說:“在陸家嘴那邊就有家店,不遠,過江就到了。”
潘先生便說:“麻煩去買一兩芝麻桂花糕,半兩雲糕,兩份核桃酥餅,半兩鬆子糖。這一百元夠不夠?”
顧湘忙說夠了。
潘先生說:“大冷天麻煩你跑一趟,找的錢就不用給我了。”
小費果真豐厚啊。
轉頭他進了浴室,顧湘又聽他在說電話,這回居然換成了日語:“愛子,親愛的,我想你了,就給你打了電話……你還在東京嗎……我當然獨自一人!我怎麽會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顧湘摸平了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出門去為潘少買點心。
這兩天降溫,雪堆積在路邊一直沒化。顧湘裹著大衣站在寒風中等綠燈,鼻子凍得通紅。身邊卻有個時髦女郎,穿著皮衣短裙,露著修長大腿,鶴立雞群地站立在行人之中。顧湘真是由衷佩服,深覺得這耐一門深厚的內功。
紅燈開始閃的時候,一輛轎車緩緩駛來,停在路邊,按了一下喇叭。
顧湘退了一小步。車窗搖了下來,駕駛座上,張其瑞衝她點了點頭,無框眼鏡後麵的眼裏似乎閃過一抹光芒。
“張總……”顧湘略微驚訝。
“去哪裏?”張其瑞問。
“陸家嘴。”
“上車吧。”與其說是邀請,倒不如說是命令。
“可是……”
綠燈亮了起來,後麵的車在按喇叭。張其瑞皺起了眉。顧湘打了一個哆嗦,立刻拉開門像兔子一樣跳上了車。
“係上安全帶。”張其瑞舒展了眉頭,車繼續往前開去。
天好悶熱啊~~暴風雨快來吧~~~~~~
知交8
過了十字路口,張其瑞才問:“是幫客人跑腿?”
顧湘點點頭,“去隆義糕點買點吃食。”
“哦。”張其瑞沒再開口說話,專心開車去了。顧湘也不敢多說話,於是一路沉悶。
張其瑞最近繁忙,看上去稍微瘦了些,又穿著顏色肅沉的黑色西裝,更顯得眉目清落,眼神犀利,仿佛一把半出鞘的利劍。顧湘坐他身邊,隻覺得像挨著一個大冰塊,可憐車內暖氣呼呼地吹,也止不住寒氣鑽進衣服裏來。
張其瑞今天心情的確不好。一大早就被父親張老爺子叫去辦公室,就他終身大事的問題嘮叨了一番,白白耽擱了他兩個小時。他是老來子,雖然家教嚴厲,但父母還是很疼愛他的。隻是張氏夫妻兩個都是樂天隨和的好性子,大女兒也溫柔賢惠,偏偏小兒子天生麵癱似的,周身圍繞一股寒氣。不知情的人還當他們家私下虐待過孩子呢。
張老爺子今年六十五,這一年來已經不大管酒店的事了。人一閑下來,自然就會找點事幹。大女兒大前年出嫁了,如今外孫都能滿地跑了,可是小兒子的對象連個影都沒有。
蔣家的姑娘喜歡張其瑞,眾所周知。但是那姑娘雖然漂亮,卻並不是能持家的料。張老爺子是傳統的人,覺得娶媳婦還是要賢惠的好。這段時間老伴找了一堆閨秀的資料塞給兒子,卻是一個回音都沒有。老太太急了,使勁催丈夫,老爺子隻好把兒子叫來說教一番。
張其瑞的事業正處於上升期最關鍵的時刻,無心兒女情長。父親的話也是老生常談,他聽得耳朵起繭。
張老爺子說:“找老婆也要乘早。你不喜歡安琦,沒人勉強你。周家那姑娘,叫明珠還是叫珍珠的,你媽不是說人家挺好的嗎?學曆高,性格又溫和,珠圓玉潤的……”
張其瑞一邊聽他嘮叨,一邊看文件,“年末這麽忙,等過完年再說吧。”
“酒店三百六十五天,什麽時候不忙?”老爺子不高興,“你也二十七了,不求你結婚,對象也該有一個了。曾家的小子老婆都大肚子要生了。和你玩的好的那個,孫家的小子,孫東平,是不是這個名字?人家也要結婚了。你看看你……”
張其瑞刷地一聲站起來。張老爺子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話說過了,把兒子逼急了。兒子長大了獨當一麵後,他和老伴都有點畏懼這孩子的冷麵孔,於是此刻底氣不足,忙辯解道:“我也不是逼你嘛。我就是提個建議而已啦。”
張其瑞歎氣,放軟了聲音,“爸,酒店事多,我下去忙了。您把茶喝完了就回去吧,今天還要去醫院做檢查的。”
老爺子血壓有點高。
張老爺子跑這一趟,浪費了口水無數,喝了兩大壺茶,掃興而歸。
張其瑞送他上了司機的車,忽然想起自己還約了人,於是開車出去,結果在路口就看到了在寒風中等綠燈的顧湘。
路邊那麽多人,那個灰色身影卻一下就進入了他的眼裏。瘦瘦的,不起眼的,似乎隨時都可以被掩埋在人群之中。天冷,她不住跺腳搓手。南方長大的人,這輩子恐怕是第一次過這麽寒冷的冬天吧。
他不自覺就把車開了過去,停了下來,叫她上車。
這麽近看,顧湘的氣色又比前陣子好了些,臉上那不健康的黃色已經退了去,皮膚多了一層明亮的光澤。吹了一陣暖氣,臉頰終於泛起了紅潤,眼睛裏籠罩著一層清亮的水汽。
胖了些。張其瑞想。臉龐圓潤了幾分,比原來好看些了。
隆義糕點門口的路是單行線,張其瑞不想繞彎,就把車停在了路口。
顧湘下車時說:“張總,您有事就先忙吧,我待會兒搭地鐵回去。”
“別磨蹭了。”張其瑞微微皺眉,“我在這裏等你,你動作快點。”
顧湘縮了縮肩膀,拿他沒辦法。張其瑞看著她輕快地朝著糕點屋跑了過去。
他搖下車窗,點了一支煙,在冷風裏靜靜地抽著。
顧湘動作很快,十分鍾後就回來了。隻是車邊已經站著了一個交警,正在寫罰單。車裏的張公子依舊波瀾不驚,一邊叫顧湘上車,一邊接過罰單,看也不看就收進了懷裏。
“沒關係嗎?”顧湘問。
“沒事。這裏不能停車,我先前沒注意到。”張其瑞打著方向盤說,“我有幾年沒過來這邊了,變化還有點大。那片高樓都是新修的,公車也改道了。”
“都說浦東的精髓就在這一塊。”顧湘微笑,“你小時候是在北京長大的,對上海有多熟悉?”
“我姑姑一家在上海,小時候時常過來玩。上海發展非常快,同樣一塊地方,隔上幾個月來,都會發覺大變樣了。”
車開在鬧市之中,兩旁都是商廈,巨大的廣告牌鋪天蓋地,電影海報幾乎占據了大半了樓麵。大概是張其瑞隨和的態度讓顧湘也放鬆了下來,十分有興致地繼續同他攀談。
“我以前也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來上海工作的。”顧湘說,“還讀書的時候。那時候其實野心大得很,覺得自己聰明又勤奮,沒有什麽是自己做不到的。我一直憧憬著自己有朝一日來到這個大都市裏,做一份人人羨慕的工作,高收入,然後把外婆接過來。”
她聳了聳肩,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時候可沒想到,我這樣的性格,怎麽能夠在這個競爭如此強烈的城市裏上位。”
張其瑞看了她一眼,“你這樣的性格也沒什麽不好的。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詭計多端的人。”
“這算是讚美嗎?”顧湘倒挺開心的,“看樣子風水轉回來了,老實人開始得到重視了。”
張其瑞嘴角彎了彎,問:“工作怎麽樣?還習慣嗎?”
“一切都好。”顧湘說,“每一天都很充實,同事也很照顧我。楊露和小於也幫了我不少忙。啊,還有你,主要也是要謝謝你帶我來上海。”
張其瑞笑意加深了,“又沒給你頒獎,用不著謝來謝去的。”
“放心。都說大恩不言謝,你對我的恩再大點,我就會絕口不提感激的事了。”顧湘揚了揚眉毛。
張其瑞終於撲哧輕笑了一下。他當年和顧湘還沒熟到這個份上,所以如今是第一次聽顧湘說俏皮話。就同顧湘當初見他開玩笑大吃一驚一樣,他對顧湘的表現,內心裏也頗驚訝了一下。印象裏老實呆板的人,居然也有這機敏伶俐的一麵。這是他以前不知道的。
“對了,上海冬天冷,你房間裏取暖夠不夠?”
“夠的,有空調。”顧湘說,“而且最近忙,一個禮拜倒有四天都睡在酒店的。我還發覺,工作後,比以前忙,卻反而長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海的水土更養人一些?”
“是餐廳的夥食好吧。”張其瑞一針見血。
顧湘莞爾,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張其瑞問:“聽說你最近在自學日語。”
顧湘並不奇怪張其瑞知道她的小動靜,整個酒店都是他的耳目,他要打聽她的事,容易得很。
“也是楊露鼓勵我的。我學了那麽多外語,證書卻沒幾個。我覺得日語比法語好學,所以打算將來去考個證。”
“如果你想去考成人高考的話,我可以找人幫你安排。”
顧湘抿著嘴微微搖頭,“我是有這個想法,但是現在也不急。工作才起步,將來時間還多的是。讀書永遠比工作簡單,如果讀書還不用考試,那日子就更是天堂一般了。我先把困難的工作解決了,再去應付讀書吧。”
張其瑞聽她語氣裏充滿了希冀,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冬日的陽光終於衝破層層烏雲,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灰暗的街景瞬間帶上了色彩,寒冷的城市增添了溫度。顧湘的眼底映著,溫潤如玉的臉上散發著光芒,讓人移植不開眼睛。
張其瑞輕輕舒了一口氣,淡淡一笑。帶她來上海,果真是正確的。
話說受人提醒,過來拉票:本文正在原創網參加那個什麽大賽,目前名次中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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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交9
劉靜雲提著超市的購物袋,費勁地打開大門走進去。家裏暖氣已經開了,不過客廳裏空蕩蕩的沒有人。說話聲從陽台半開的門外傳進來。
“……他還真沒跟我說過這事呢……什麽?打攪我?這說的什麽見外的話!我們是兄弟,這算哪門子打攪?”
劉靜雲脫了大衣丟在沙發上,提著袋子進了廚房,又聽到孫東平在說:“我知道了,我會去找他的……應該的!他住哪家酒店……好的,你回頭發我郵箱好了……我收到了後就去找他……”
劉靜雲好奇地走過去,看到孫東平穿著一件薄毛衣就站在陽台上,一手電話,一手抽了一半的香煙。
孫東平看到她來了,立刻把煙摁滅了,衝她笑著擠了一下眼睛。
“……嗯!是!知道了……啊?靜雲?她就在我旁邊啊,你要和她說話嗎……哦,那好,那你好好休息吧。”
孫東平關上電話,衝未婚妻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媽要我問你好。”
劉靜雲斜睨他,“賭五十大洋,你媽絕對沒說這句話!”
“好吧!她的確沒說。”孫東平投降,“她那邊正半夜,說要休息了。”
劉靜雲對未來婆婆對待她的態度也並沒有什麽微詞。孫東平的母親羅女士是個性格剛硬、嚴厲冷漠的女人,這輩子隻對她的第二任丈夫和兒子有點溫情。如果她將來和孫東平有了孩子,羅女士應該也會愛孫子。但對於她這個媳婦,羅女士最大限度能給的,就是認同和長輩對晚輩的尊敬。
天下不知道多少媳婦連婆婆的尊敬都得不到。所以劉靜雲覺得自己這待遇已經算不錯的了。羅女士不會微笑著拉著媳婦的手談天,但是她也絕不會刁難苛刻,需要出錢的時候,她也從不小氣。最重要的是,羅女士提倡獨立,極少幹涉晚輩的生活。
劉靜雲一直覺得,這樣的婆婆,才是最省心、最理想的。孫東平也懂事,會從中調和,也從沒妄想過妻子和母親能相親相愛如一家人。
“算啦。”劉靜雲看著孫東平那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快進來吧,外麵冷得要死。我回來的路上順便買了你喜歡吃的那家的鹵味。”
孫東平樂滋滋地跟著走回房裏,“豬耳朵?”
“就是你這個豬耳朵!”劉靜雲擰了他的耳朵一把,轉身去了廚房。
孫東平跟了過去。劉靜雲在案邊切鹵味,他取下圍裙,走過去幫未婚妻係上。
劉靜雲身材修長勻稱,從身後看,背部就是一個漂亮的V字,腰肢纖細。孫東平最喜歡從身後摟住她,雙手扣在她的腰上,感覺那溫暖和柔軟。
劉靜雲低頭切著豬耳朵,順手撿了一片肉,遞給身後的人。孫東平張嘴咬過去,舌頭在她的手指上舔了一下。
“討厭。”劉靜雲反肘捅了他一下。
“我老婆好賢惠。”孫東平笑著,湊過去在她耳根處親吻了一下。
劉靜雲身體微微顫了顫,“走開點,別蹭得我一臉油。你要閑得沒事就把米淘了。”
“不下米了。今天出去吃。”孫東平和劉靜雲耳鬢廝磨著說,“今天有人請吃飯。”
“誰呀?”
“曾敬。你還記得他吧?”
“曾敬?”劉靜雲挺意外的,“他不是在北京嗎?”
“上禮拜來上海了。好像是在北京惹到了什麽人,躲過來結婚的。”
“結婚?”
“就在下個禮拜。”孫東平把喜帖拿來給劉靜雲看,“他今天就是把幾個朋友叫上一起吃頓飯。老婆身懷六甲,單身派對也不敢開了,隻好偷偷喝點酒。”
劉靜雲笑著把喜帖接了過去,“捷瑞酒店?”
孫東平又偷吃了一塊鹵肉,含混地嗯了一聲,“張其瑞幫他辦的酒席……如果你要是覺得不自在——”
“這有什麽不自在的?”劉靜雲白了一眼,“都跟了你五年了,要是現在還計較,那還和你結什麽婚?傻子!”
孫東平額頭被戳了一下,笑得有點傻。“是!老婆大人說得對!他都不介意我撬了他的牆角,我介意什麽?是不是?”
“你這算哪門子撬牆角啊!”劉靜雲往他嘴裏又塞了一塊鹵肉,“本宮是你撬得動的嗎?”
兩人嬉鬧了一陣,然後把鹵肉放進冰箱裏,洗手洗臉,換衣服準備出門。
“對了。”孫東平說,“剛才我媽打電話來說,我繼父家的大哥也來上海了。”
“是嗎?是那個骨科專家,還是那個腦科的?”劉靜雲背對著他脫了衣服,在衣櫃裏翻著。
孫東平看著她光潔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膚,眼神加深了。“嗯……腦科的……過來開個會……”
他的手輕輕放在劉靜雲的腰上。劉靜雲聽到他聲音變了調,心裏明了。她回過頭去看著未婚夫深深的眼眸,不禁笑起來,放軟了身子,被他抱住。
“喂……不是要吃飯嗎?”
“還早呢……”孫東平抱緊了她。兩人很快什麽都顧不上了。
結果等到趕到吃飯的地方的時候,果真遲到了半個小時。
服務員領著他們去包廂。房門一打開,就聽見曾敬咋呼的聲音:“四哥!你們兩口子還知道來啊?”
桌子上已經擺滿了佳肴,男人們的麵前開了幾瓶酒,大有有錢老板來一擲千金買歡的架勢。
劉靜雲一看到曾敬,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喲,怎麽跟吹氣球一樣,都變這麽胖了?”
曾敬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皮,“給我媳婦喂的。”
林家俊也在座,招呼孫東平他們小兩口,“坐過來吧。小劉吃點什麽?”
“一份T骨牛排,七分熟。”
“喝什麽?”
“果汁就可以了。”劉靜雲想到孫東平今天肯定要喝酒,回去還得有人開車呢。
曾敬擠眉弄眼,“嫂子隻喝果汁,這果汁都是給未成年和孕婦喝的。嫂子你莫非也有了?那四哥可要趕快了,別像我這樣拖到大肚子了才忙著進禮堂。”
孫東平跳起來就朝他後腦拍了一巴掌,“你胡說八道什麽?你小子打小就是一淫棍,也隻有你才做得出先上車後補票的事!就你,六歲就知道偷看女孩子洗澡了。那個女的叫啥?就是我們學校斜對門那筒子樓裏的,黃春花還是黃碧花的?”
曾敬想了想,“像是叫碧華還是什麽的。胸特大的那個,是不是?”
兩個男人露出猥瑣的笑容來,劉靜雲在旁邊看著直搖頭。
孫東平拍了拍曾敬的背,“就是她。總穿緊身衣服,頭發燙得和鋼絲一樣,灑香水抹口紅。那個年代,這樣的女人可不多。我們大院裏的大媽們可討厭她了,成天說她風騷狐狸精。我們的曾敬同誌,人小心大,帶著一幫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偷偷潛伏進筒子樓裏,偷看人家洗澡。”
劉靜雲笑,“這事我聽你說過。原來還是真的啊!”
感謝大家為我踴躍投票,我的排名上前了好多哦~~~
大心,謝謝大家!都親親!
知交10
曾敬說:“四嫂你別信四哥瞎說,我那時候小啊,才剛上小學,懂什麽啊?聽大人說她是狐狸精,又聽多了聊齋故事,還以為她真是妖怪變的,所有偷偷去看。我哪裏知道她大白天地在後院光天化日地洗澡啊!”
眾人哈哈大笑。
孫東平都笑出眼淚來,“後來……後來這事兒鬧的啊。人家又不敢得罪軍屬大院裏的人,隻好在院門口撒潑哭喊。我們那時候就開曾敬的玩笑,說他媳婦又在大門口鬧呢。”
“丟死人了。”曾敬鄙夷,“我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還能把她怎麽樣?”
劉靜雲好奇地問:“那後來呢?你們後來還見過她嗎?”
曾敬笑著衝孫東平使了個眼色,“看到了吧?女人對美麗的同性,總帶有種敵視的關注。”
劉靜雲不屑,“她就算活到現在,也有五十多了吧?我和一大媽吃什麽醋?”
孫東平勒著曾敬的脖子敲他腦袋,“就是!我媳婦怎麽會是一俗人?”
劉靜雲看他們幾個鬧,在旁邊安靜地笑,就像一個母親看孩子們玩耍打鬧一樣。
林家俊端著杯酒慢慢地喝著,問劉靜雲:“你們兩邊家裏也在催了吧?”
劉靜雲笑著點了點頭,“我媽早把嫁妝準備好了。他家也在催了,特別是他媽。”
“老太太想抱孫子了,是吧?”林家俊笑,“我聽徐楊說,阿姨近期要回國了。”
“是,徐姐也告訴我了。說是陪她先生回來開畫展的。”
“羅阿姨是個鐵娘子,你可還應付得過來?”
劉靜雲悄悄吐了一下舌頭,“順著她的意思,再多賣點麵子給孫東平,也就萬事太平了。阿姨就是個完美主義者,在她看得到的地方,盡量把事做得十全十美,她也就沒話說了。”
林家俊莞爾,“你們倆倒是絕配。”
那邊孫東平和曾敬他們喝了三輪酒,都有點暈頭了,這才坐下來好好聊天。
曾敬照例感歎了幾句他這個婚結得不容易,還多虧了他那未出世的兒子,然後又就婚禮這檔子事抱怨起來。
“她一個孕婦,哪裏來的那麽大的精力。我都給折騰個夠嗆,她還精神矍鑠的。你們別笑!孫東平,特別是你!四嫂,等你們結婚的時候,你可得使勁把這小子也這麽折騰一回才行!”
劉靜雲笑著說:“我和東平都已經商量好了,到時候請些常來往的親朋好友吃頓飯就行了。”
曾敬怪是失望的,“一生一次的大事,怎麽可以這麽草率。怎麽也得請個千兒八百人,熱鬧一下啊。”
“還千?”孫東平抽了抽嘴角,“有你這前車之鑒,我慎重考慮就把兩家直係親戚叫來吃頓飯就完事算了。省下來的前,我帶媳婦滿世界旅遊去。”
曾敬灌了一大口酒,一拍胸脯,豪邁萬丈道:“怎麽可以這麽委屈?你們結婚,包在兄弟我身上。我可有經驗了,幫你們做參謀,免費的,不要錢。對了,辦酒席還可以去找三哥,讓他也給你們騰出一個大廳來!”
孫東平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來,“對了,你今天怎麽沒叫他?”
“怎麽可能沒叫他?”曾敬看他像看個笑話一樣,連著打嗝,“他說年末酒店忙,晚上有應酬來不了,隻送來了兩瓶酒。喏,就我們喝的這個。”
孫東平和劉靜雲互望了一眼。
曾敬估計也是憋得有點久了,話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三哥也是可憐人。他身邊還沒人,孤孤單單的,看我們成雙成對的,也不好受嘛。想想我們三個當年,一起讀書,一起打球,我們兩個總闖禍,三哥幫我們擋了不少。考試作弊啊,打架啊什麽的,三哥還幫我們寫檢查。”
孫東平臉色愈加陰沉。他低著頭,沒有反駁。劉靜雲緊抿著唇,默默轉著手裏那杯果汁。
林家俊放下酒杯,拍了拍曾敬的肩膀,“別喝太多了。不然你媳婦又要念叨了。”
曾敬終於閉上了嘴,半晌才說:“四哥,對不起,我有點衝動了。”
“你沒有。”孫東平搖了搖頭,“你沒有。你說的有道理。不是他的錯,沒人有錯。我知道我們現在的關係有點複雜,不過相信我,我們會處理好的。阿敬,我保證,我們會給你一個大家都開心的婚禮。”
曾敬喝高了,林家俊隻有開車送他回去。林家俊免不了自嘲:“以後再也不和你們這幫小弟們喝酒了,我都成了專門的司機了。”
劉靜雲看了看坐在副駕上也有點神智不清的孫東平,苦笑,“男人似乎總有許多不可說的苦。”
林家俊無奈一笑,“東平已經做得很好了。我看著他長大,他這人看著玩世不恭的,其實認真又負責。”
劉靜雲笑,“林哥,用不著你再給他貼金了。”
林家俊點了點頭,“相信他。”
劉靜雲慎重地點了點頭。
深夜的街道上,燈火寂寞,行人和車輛都匆匆忙忙,趕著早點回到溫暖的家裏。劉靜雲開著車,她的駕照才到手不久,技術還不熟練,所以車速不快。身旁的孫東平睡得不怎麽安穩,翻來轉去的,似乎還在囈語。
開出市中心沒多久,孫東平緩過一陣酒勁,清醒了過來。他胃有點疼,手緊按著腹部。
“醒了?”劉靜雲瞟了他一眼,“明明胃不好,還這樣使勁喝酒。”
孫東平討好地笑,“今天是他的好日子,難免要多喝幾杯。”
劉靜雲打著方向盤,半晌沒出聲,忽然突兀地說:“張其瑞沒來,大概是避著我們吧?”
孫東平沉默半晌,歎了一口氣,“也許是吧……他的心思,誰摸得準?”
劉靜雲把車速又放慢了些,“那個,我前陣子見過他一麵。”
孫東平詫異地轉頭看她。
“我們稍微談了談。”劉靜雲語氣十分平和,“也就說了一下彼此近況什麽的。過去的事,大家都沒提。其實我後來想,也覺得挺好笑的。幹嗎那麽尷尬?當年也沒山盟海誓過,如今矯情個什麽勁啊!”
劉靜雲秀美的側麵被車外的路燈烘托得分外柔和,讓孫東平一下就想到了十多年前初次在校園裏見到她那陣驚豔。滿教室半大的孩子,隻有她發育得亭亭玉立,眉目如畫,皮膚潔白如玉,頭發烏黑濃密,窈窕的身段,彎彎的嘴角帶著自信的笑。他那時候心跳得都不知如何是好。
又或者是他們在英國的時候,她一盆冷水潑到他的身上,指著他的鼻子罵:孫東平,你要是個男人,就像個男人一樣重新站起來!
想到這裏,孫東平忽然開了口:“靜雲。”
“嗯?”
“我們結婚吧。”
劉靜雲驚訝地轉頭看孫東平。車速緩了下來,慢慢停靠在街邊的臨時停車帶上。
劉靜雲過了那陣震撼期,稍微平靜了點,問:“你是認真的?”
孫東平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說這麽一句,話一出口,他自己都驚愕了。可是隨即而來的是腦子裏的一片清明。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回國後這段時間裏的不安是為的什麽。
是的,結婚。他覺得是時候把這事提到議程上來了。
他對劉靜雲說:“我們都訂婚了,結婚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劉靜雲還在震驚期,她皺著眉說:“我知道的。可是,我們當初不是說好了,要先找到她,和她把話說清楚,再結婚的嗎?”
孫東平愣了一下,他沒忘了這事,不過他以為劉靜雲不會主動提起這事。
沒錯,他和劉靜雲當年開始交往的時候就說好了的,一定要找到顧湘。沒說清楚的,說清楚,欠了的,還回去。他那時對劉靜雲說,我欠了她的,等我還清楚了,我就和你重新開始,好好過日子。
隻是顧湘並沒有如他們所願,她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找不到人,又何來還債一說呢?
雖然大家心知肚明,顧湘的意思就是想同他斷個幹淨。成長的環境讓她心思非常敏感,總是那麽善解人意。但是她的主動退讓卻並沒有讓孫東平感覺鬆一口氣。他反而覺得他和顧湘的那段情,像一塊巨石一樣,日夜壓在心頭,讓他愈加透不過氣。也隻有在和劉靜雲一起時,他才可以稍微放鬆片刻,忘記那段過去。
孫東平轉過頭去凝視著劉靜雲的眼睛,“我是這麽說過,不過我覺得,那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你不打算找她了?”劉靜雲似乎明白了一些,語氣裏不由自主地帶了點欣喜的興奮。畢竟未婚夫肯徹底拋棄過去和她繼續生活,這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值得高興的。
孫東平點了點頭,“她躲著我,你也知道。我覺得,她或許還覺得我是個麻煩。看到我,就等於看到她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擺在眼前。我當然是不放心她,不知道她現在生活怎麽樣。但是她也是成年人了,如果她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我們……還是尊重她的好。”
劉靜雲聽完了,撇了撇嘴,笑道:“聽起來還是有點勉強。你還是想見她。”
孫東平也笑了,“我是認真的。如果我們十年或者這輩子都找不到她,難道我們就此不結婚了?”
“啊,也許我們可以相約來世。”劉靜雲擠了擠眼睛,“拿著玫瑰花在百年後的東方明珠下見麵,我覺得是個不錯的注意。”
孫東平嗬嗬笑,“我比較喜歡天安門。”
“你就貧吧!”劉靜雲笑著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再度發動了車。
孫東平看著車外風景飛速倒退。因為節日將近,光禿禿的樹枝上纏滿了彩燈。滿城的燈火無人看,居然顯得這麽寂寥。
“我說,”孫東平漫不經心地開口,“將來咱們生了兒子,就起名叫富貴吧?”
“什麽?”劉靜雲差點把方向盤打到街邊綠化帶上去,“你再說一次?”
孫東平嘿嘿笑,“你不覺得這名字其實挺好的?孫富貴?唉,你這什麽表情,專心開車,孫太太!”
劉靜雲開車撞電線杆的心都有了。
孫東平大笑起來,“好拉!好啦!開玩笑的!你生的,你起名字,全聽你的,好不好?孫太太!”
“討厭!”劉靜雲低聲笑罵一句,一臉醉人的幸福和甜蜜。
老麥走了,神隕落了,一個時代結束了。
老麥,一路平安,天堂裏不會再有誹謗和中傷,你永遠在我心中。
知交11
聖誕將近了,一連晴了兩天,溫度回升了好幾度。酒店大陽台的種了幾株盆栽的臘梅,鵝黃殷紅地,開得十分熱鬧。每當風起時,就有陣陣清幽地芳香飄散於空氣之中,讓人們幾乎忘記了嚴寒,都以為春天已經來臨了。
公司年會的高峰還沒過去,又有國際醫學會議在酒店裏舉行,酒店被會議舉辦方包了三層。
顧湘他們負責伺候的潘愷希先生參加的就是這個會議。潘少的活動也繁忙了起來,白天開會,晚上會女友,最高記錄一天見了五個女朋友,真是讓顧湘他們大開眼界。
有一次時間安排出了問題,女友A約會完畢,碰到了上門找潘少的女友C。二女一言不和,大打出手,抓臉扯頭發,好生熱鬧,弄到朱清親自出麵來勸架。
時候潘少自知理虧,爽快地賠了酒店損失,還買了點心給服務員們賠禮道謝。
女孩子們自然十分開心。朱清看著滿桌精美的糕點,又看看部門裏男生不屑的嘴臉,說道:“光吃醋有什麽用?多學著點啊!”
“朱姐,您可千萬別勸他們學啊。”女孩子忙笑道,“如果天下男人都像潘少那樣,讓我們女人怎麽活?”
朱清冷笑,“都像他那樣多情,是個男人都可以做到。像他那樣有錢並且願意一擲千金,這可就難了。”
小姑娘們悶聲笑了好久。
因為國際醫學會議的原因,酒店裏的外國客人比往常多了許多。顧湘因為外語較好,時常被叫去跑腿,有時候一天忙下來,腳都腫得穿不下鞋子。
錢老先生都看在眼裏,十分感慨。
“都說上海不易居,對你們這些孩子來說,賺口吃飯的錢的確不容易。我有一個女兒,兩個孫女,我是都舍不得她們吃這苦的。女孩子,就該嬌生慣養,然後嫁個好丈夫,到夫家繼續享福。什麽工作創業,同男人在外麵拚打,吹風淋雨的,這份苦不該是女孩子們去吃的。”
顧湘笑,一邊幫他熟練地按摩浮腫的腿部,“做您孫女真幸福。”
“你家老人呢?”錢老爺子問。
顧湘輕歎,“我是女孩,爺爺家不待見我,很多年都沒見了。外公去世早,外婆把我養大,她前幾年也去世了。”
錢老爺子輕輕啊了一聲。顧湘沒有提她的父母,他也沒繼續問下去。一個年輕女孩子獨自出來闖社會,自然有她說不出來的苦。如果有人可以依靠,誰會出來漂泊呢?
錢老爺子就對朱清說過,顧湘是他最喜歡的服務員,體貼細心,耐性極其好,又會法語,幫他念詩念報。
老人家四個兒女,九個孫輩,卻沒有一個孩子在身邊。他不肯住兒子給他買的別墅而住酒店,也就是為了圖這點熱鬧。顧湘每天花在他這裏的時間也最多,護士都說,顧小姐來的這段日子,老先生精神都比往常好了。
顧湘幫老人念孫子寫來的信,孩子的母語是法語,中文寫得歪歪扭扭:“親愛的爺爺,你好嗎?今年聖誕節,爸爸會帶我們去瑞士滑雪。我非常高興,但是安妮不想去,她有了一個男朋友……爸爸說如果我考試能拿兩個滿分,就給我買新的遊戲機。媽媽說你不能回來和我們過聖誕節,真是太遺憾了。想念你……”
“聖誕節?”老人家十分不屑,“華夏子孫,過什麽洋鬼子的節日?”
顧湘問:“您真的不回法國去?”
“我的家在這裏,回法國去做什麽?媳婦也嫌我討厭。”
顧湘暗自吐了吐舌頭,不打算過多過問客人的私事。
門上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顧湘忙去開門,外麵站著的是同部門的一個女孩子。女生焦急地低聲說:“飛香閣那裏出了點事,你得去看看!”
顧湘同錢老先生打了招呼,跟著那個女孩子走了出去。
“到底怎麽了?”
女生氣急敗壞道:“還能是什麽?金主來了唄!結果捉奸在床,現在正在鬧著呢。你當心點,別被波及了。”
話音未落,飛香閣的門就打開了,激烈的爭吵聲立刻傳遍整層樓。男人憤怒的吼聲和女人驚恐的哭泣聲中,器物破碎聲非常刺耳。
顧湘加急幾步跑了過去。
飛香閣裏裏亂做一團。蘇小姐和一個中年男人正在門口拉拉扯扯。那男人怒發衝冠,滿臉通紅,嘴裏罵罵咧咧。蘇小姐則哭得梨花帶雨,一臉哀怨,抱著那那人大腿,任他踢打,死活不放手。
顧湘越過他們兩個看到屋裏麵的情況。一個男人正歪著身子坐在地板上,半邊身子都是血,他手捂著頭,鮮紅的液體正從他指縫之中流出來。
“糟糕!”顧湘立刻對那個女生說,“你立刻去找朱姐和醫生,這裏我來!”
女生轉身跑開。
顧湘顧不上拉開門口爭吵的兩個人,疾步衝進屋裏,蹲在地上扶起那個男人。
這人她認識,是她第一天來這裏見過的那個陽光男孩。不過他現在可十分狼狽,滿身鮮血,臉色慘白。他自己想站起來,結果還沒站穩就發暈,急忙抱著腦袋又蹲了下來,
顧湘扶著他在沙發上躺下,然後取來緊急急救包給他包紮。但是玻璃碎片劃傷了血管,急救包起不到很大的作用,必須需要醫生縫合。
男生愁眉苦臉地說:“完了,破相了。”
顧湘啼笑皆非,“先生,我還是先帶你離開這裏吧。”
想走卻沒那麽容易。蘇小姐的金主不肯息事寧人,他不依不饒地追了進來,一把揪起男生的衣領,一拳頭就這麽揮了過去。
顧湘大驚失色,下意識推了男生一把,結果卻把自己送到了拳頭前。牢獄生活鍛煉了她這方麵的敏銳性,她頭一偏,拳頭帶著風擦著她的臉而過,雖然碰到了,但是卻並不嚴重。
男生被她這麽一推,跌坐回了沙發裏。蘇小姐驚呼了半句,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顧湘摸了摸被擦得有點疼的臉頰,心髒猛地一陣跳。
男人不解氣,再次揮舞著拳頭撲了過來。隻是這次拳頭這次沒有揮到身上就停住了。
潘愷希緊緊抓著中年男人的手腕。他氣息有點急促,西裝沒有扣,似乎是匆忙趕過來的。
“這位先生,對女士可得手下留情啊。”潘少微笑著,不留神色地把對方的手扳了回去。
知交12
男人臉色由紅轉白,而後發青。他見潘愷希衣著考究,猜他也是客人,倒沒繼續施暴,隻是粗著嗓子說:“你是什麽人?這事和你沒關係,走開!”
潘愷希笑眯眯地說:“這位小哥都頭破血流了,想必也知道教訓了。大哥您見好就收,也別把事情鬧大的好。這位小姐是知名人士,這事叫記者拍去了,大家臉上都無光。”
男人被說得心動,手放了下來。
顧湘趕緊扶著那個男生匆匆走了出去。
朱清帶著唐樺急匆匆地迎麵走了過來。她看到男生的傷,皺起了眉頭,“醫生還沒來,我們先去值班室。”
“等等。”潘愷希跟了出來,“找醫生還不容易?來來,讓我看看。”
他捧著美少年的腦袋一看,說:“要縫合。小弟你賺到了。我專門縫合人腦袋,全醫院屬我技術最好,保證不留痕跡。”
顧湘暗笑,腦科醫生,當然懂如何縫合腦袋了。
潘愷希倒也不是吹的。他上好麻藥,刷刷縫了兩針,包紮好傷口,一係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幹脆。
男生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傷處的紗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吧?”
潘愷希笑眯眯道:“一般來說不會的。”
男生很緊張地問:“萬一不一般呢?”
潘愷希聳了聳肩,“你有可能會有腦震蕩,顱內出血,從而引發失明、失憶、幻覺、智力下降、神經失常,嚴重的還會導致死亡……”
男生一臉慘白,眼看著就要暈厥的樣子。顧湘到底比較厚道,安慰道:“醫生說的幾率都很小。我看你現在這麽精神,不會有事的。”
顧湘擰了一塊毛巾,給男生擦幹淨了臉。朱清安撫完了飛香閣裏的客人趕過來,見人傷得不嚴重,於是做主給了點錢,叫顧湘把人送出去。
臨走了朱清還補充了一句話:“先生,我想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你說是不是?”
男孩臉色灰敗,垂頭喪氣地跟著顧湘走了。
這麽一鬧,名聲受損,酒店也有權利將不受歡迎的客人拒之門外,更別說他這樣的伴遊男孩了。
潘愷希笑嘻嘻地跟了出來,陪著顧湘他們等電梯。他誇獎顧湘:“你倒有勇氣,那個時候還知道攔在他前麵。”
顧湘略有點羞赧,“酒店的規矩,一切以客人為重。”
潘愷希盯著她泛紅的小臉看,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你也不怕?那一拳頭打在你臉上,最輕也是個軟組織挫傷。”
顧湘笑起來,“那時候哪裏顧得了那麽多。倒是謝謝潘先生出手相救,又幫這位先生包紮傷口。”
“醫者父母心,無需在意。”
滴的一聲,電梯到了。顧湘衝潘愷希微微鞠躬,“謝謝您,回頭再見。”
潘愷希笑著揮了一下手,眼裏滿滿是深沉的笑意。
電梯門合上了,他轉身往回走。旁邊的電梯這個時候也到了,門一打開,就聽到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愷希啊,我說,你在磨蹭什麽啊?”
潘愷希回頭看清來人,“啊,你怎麽也上來了?”
孫東平沒好氣,“你不是說上來拿手機的嗎?我等你半個小時也不見你下來,還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了呢。”
潘愷希滿不在乎地笑,“是出了點小小意外,你哥哥我緊急關頭英雄救美,救死扶傷……”
“得啦!牛皮留著對你的女朋友吹吧……”孫東平忽然看到潘愷希袖口上有血跡,“怎麽回事?”
“就是剛才有人受傷,順手幫包紮了一下。”潘愷希擺了擺手,“我去換件衣服,你進來坐一下。”
隻是今天注定了事多。兩人才走了兩步,就聽到朱清的聲音在喊:“潘先生請留步,我們經理來看你了。”
潘愷希轉過身去,有點不耐煩,“挨揍的不是我,戴綠帽子的也不是我,你們經理不用看我了。”
可是張其瑞已經走了過來。他和孫東平一照麵,彼此都一怔。
張其瑞眼裏的慌亂一閃而逝,最先恢複鎮定,“潘先生,我是代表酒店感謝你剛才的幫助。”
潘愷希眼珠在他和孫東平之間飛速地一轉,立刻擺出端正有禮的態度來,同張其瑞客氣地交談。
孫東平驚訝,隻是因為沒想到自己一來就會碰到張其瑞。自從上次聚會見過後,這還是兩人久別多年後第二次見麵,又這麽突然,都有點拿不準該用什麽態度來應對的好。平時在商場裏用來應付客人的那些招數,此刻也全施展不出來。畢竟還是把張其瑞當老友,沒法像敷衍陌生人一樣。
潘愷希進屋換衣服,留下孫東平和張其瑞兩人在外麵。
還是張其瑞先開的口:“原來是你那邊的大哥。”
“是啊。”孫東平應了一聲,也漸漸放開了,“我收到曾敬的喜帖了,聽說是你給辦的。”
“舉手之勞。”張其瑞說,“你們會來的吧?”
“會的。”孫東平點頭,“靜雲也會來的。”
張其瑞笑了笑,“還記得當年高三秋遊,那個老道士給我們幾個算的命嗎?”
孫東平自然記得。高三那年,學校組織高三學生去市郊某處風景名勝旅遊。那裏有座百年道觀,文革後修複的。有個瘋瘋癲癲的老道士拉著他們幾個非要算命,孫東平圖好玩,就給了他幾個錢,沒想算出來的結果,卻讓他操起拳頭想揍人,後來還是張其瑞他們拉住了他。
“老道士說,我們幾個中,結婚最早的是曾敬,倒也沒說錯。”
老道士還指著孫東平和顧湘說,你們兩個勢必彼此糾纏折磨,痛苦分離……話沒說完孫東平就暴走了。
那時候孫東平自然是不信這些胡話的。花心的曾敬怎麽會是最早結婚的人,而他和顧湘,這麽相愛,就像一對相思鳥。都已經約好了一生一世了,又怎麽會分離?
怎麽會呢?
恩,再呼籲一下,原創網有個大賽投票,各位如果有空請幫我投上一票,謝謝啦~~~~
第五章初戀1
新學期開學,對於顧湘來說,一切都進展得非常順利。
她之前在外婆家度過了一個愉快地寒假,開學後,因為上學期成績優秀,又分配到了一張宿舍床位。
搬離了父親的家,對於她來說,不啻於從牢籠裏解放了出來。再也沒有人對她冷眼冷語,再也沒有人私下對她粗暴,也再也不用周末被叫去幫忙弄那些腥臊的海鮮,再也不用做那些瑣碎的家務。關於最後一點,倒讓繼母林淑雯有點舍不得顧湘搬出去。
住校後,顧湘比平時多了許多時間學習。開學考試成績出來,她在班級裏的排名上升了七位,又再度蟬聯英語冠軍。所以換屆改選的時候,顧湘順理成章地當選了英語課代表。
顧湘為人溫和細心,耐心特別好,同學不懂的題目,她可以給你反複講到你懂為止。這樣的課代表,自然十分受歡迎。
孫東平寒假出國了,跟著母親去美國玩了三個禮拜。他吃不慣那邊的食物,瘦了許多,蔫蔫地回來了,一個勁罵資本主義。他的新學期倒也多姿多彩,開學沒多久就又交了一個新女朋友,是三班的一個轉學生。
那女生模樣精致秀美,脾氣溫婉如水,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女孩子以前大概沒認識多少男人,被孫東平這樣的追求還是頭一次。送玫瑰,幫做值日,放學了護送回家,女生很快就招架不住,醉倒在這溫柔鄉裏。
這次顧湘離孫東平的桃色新聞躲得可遠遠的,平時見到他都要繞道走。孫東平忙著談戀愛,也沒空搭理她。
學校為了鼓勵學生勤奮學英語,新開設了一個英語角,顧湘和二班的英語課代表擔任了英語角的主持人。
二班的英語課代表叫餘文淵,也是學校裏出名的小才子,模樣斯文,父母都是大學老師。他有這方麵的經驗,英語角的活動主要都是他在張羅,顧湘給他做助手。小餘為人也熱情友善,時常和顧湘在一起交流學習經驗,還借給了她許多英文原著。
其中考試過後,劉靜雲領導的英語話劇社正式並到了英語角裏,她自己也成為了英語角的第三位主持人。這樣以來,英語角的活動就更多了,而且豐富多彩,頗有意思。一時間,申請加入英語角的的學生也多了起來。
劉靜雲加入英語角沒多久,張其瑞也加入了進來。孫東平和曾敬兩人對洋文無愛,加入進來,純粹是為了湊熱鬧。
孫東平的小女朋友姚依依自然也跟了進來,成日和孫東平形影不離,乖巧溫順地跟在男友的身後,幫他端茶遞水,十足賢惠樣。小姑娘皮膚白皙,瓜子小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唇微腫,像在撒嬌,或是等待親吻一樣。孫東平有了這樣一個女朋友,十分得意。
姚依依的英語相當好,開口就是標準的英國倫敦腔,連英語老師都對此讚歎不已。隻是她拚寫很差,總是漏字母,這才讓顧湘他們拿了高分。別人問姚依依怎麽學得這麽好的英文,她隻笑著不回答。孫東平卻驕傲極了,總是帶著她到處顯擺。
孫東平把姚依依寶貝得什麽似的,可是百密也有一疏。一日放學後,顧湘抄近路回宿舍,路過操場邊的小樹林的時候,就見姚依依被幾個女生堵在樹下。
那幾個女生,顧湘也不陌生,為首的就是上個學期害慘了顧湘的葉文雪。自從孫東平揭穿了葉文雪的把戲後,兩人就分手了。葉文雪後來還來找過孫東平幾次,流著眼淚好言相勸,孫東平卻沒理人家。今天這樣看來,葉文雪顯然是把矛頭對準了孫東平的新歡姚依依了。
隻見葉文雪麵容猙獰,一把將柔弱的姚依依推倒在樹下,然後左右開工,啪啪扇了姚依依四、五個耳光。姚依依被其他幾個女生抓住,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等那些人鬆開手,她隻能捂著臉哭起來。
葉文雪平日裏看著那麽高傲優雅的,此刻就像一個潑婦。她和同夥你一言我一句地,用相當難聽的語言辱罵著姚依依,還不停動手掐她,扯著她的頭發扇耳光。
顧湘沒驚動她們。她小心地按原路返回,朝著教學樓跑去。她記得孫東平今天被數學老師留下來有事。
等孫東平他們跟在老師的身後趕到小樹林的時候,葉文雪和她的夥伴已經走了,隻留了姚依依一個人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因為老師在場,孫東平再大膽,這個時候也不敢過去把女朋友抱在懷裏溫言安慰。
顧湘跑過去把姚依依扶了起來,給她拍灰擦臉。小美人依靠在顧湘身上,哭得花容慘淡,白皙的臉上紅腫成一片,胳膊上還有指甲掐傷的印子。
老師氣得跺腳,追問姚依依是不是葉文雪幹的。出人意料的,姚依依堅定地搖頭否定,不論老師同學怎麽追問,都不肯說出打上她的人的名字。
受害者不指證,老師也無能為力,這事隻有這麽不了了之。隻是孫東平又跑去找葉文雪吵了一架。葉文雪和他徹底撕破了臉,收起了那高貴文雅的嘴臉,反而將孫東平罵了個狗血淋頭。葉家是市裏高官,而孫家從商,兩家平時也有來往。孫東平也不能把這事鬧大,隻好受了這悶氣。
姚依依表現得出奇地懂事,對於男朋友不能為自己報仇一事,一點都不計較,還反過來開導孫東平。這點讓旁人對她刮目相看。
這事過去兩個禮拜,姚依依臉上的印子消得差不多的時候,一件大事驚動了整個學校。
初戀2
顧湘還是聽劉靜雲說的:“葉文雪周末的時候被黑社會打了。”
“打了?”顧湘對這個打了的含義還不是很清楚。
劉靜雲比給她看,“我跟著學生會的人去醫院看了。這邊眼睛,腫得這麽大,左手骨折了,腳踝扭傷,肋骨斷了兩根。據說還有腦震蕩,不知道會不會成傻子呢。”
“這麽嚴重?”
“是啊。”劉靜雲也被這暴行驚住了,“我知道她挺討厭的,可是也不該這樣打一個女孩子啊。聽說她以後都不能跳舞了呢。”
顧湘問:“為什麽平白無故打人?”
劉靜雲左右看了看,湊近來小聲說:“我是聽張其瑞說的。姚依依的父親早年逃去了香港,現在已經是什麽幫會的老大了。聽說女兒被欺負了,於是找人來報複。”
顧湘撲哧一聲笑了,“這又不是電視劇,太瞎扯了吧?”
劉靜雲也笑,“我也猜是張其瑞逗我玩的。他這人,開玩笑的時候也是一本正經的,弄得我都不知道真假。”
說著,臉有點發紅。
劉靜雲又問:“那個餘文淵,最近和你走得很近啊。”
“老師要我們英語角弄一個口語比賽,我們兩在忙著策劃這事呢。”顧湘解釋。
劉靜雲笑,“他很照顧你嘛,我看他都把活接過來做了。”
顧湘有點窘迫,“不是的……他做事的確比我要好些……”
“他不會是喜歡你吧?”劉靜雲忽然壓低聲音冒了一句出來。
顧湘急得立刻搖頭,“別胡說!沒有這樣的事!”
“我說的是他,又不是你,你緊張什麽?”劉靜雲狡猾地笑,“不過,孫東平肯定正不高興呢。”
“他有女朋友了,不會關心這事的。”顧湘並未在意。
劉靜雲私下對張其瑞說:“我的感覺可準了,孫東平絕對有想法。”
張其瑞沒說話,看著她明媚的笑臉,心裏覺得什麽有東西在蠢蠢欲動。他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地在劉靜雲的臉上親了一下。
劉靜雲說了一半的話戛然而止,驚愕地看著張其瑞。
張其瑞說話有點不流暢:“那個……有,有蚊子……”
劉靜雲看著他半晌,忽然溫婉一笑,蜻蜓點水地也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哦……蚊子飛到你臉上了……”
葉文雪出院後,就辦理了轉學手續,去外地讀書了。她那高官的父親對女兒被打似乎一點辦法都沒有,這件事就此沒有了後續。
姚依依則依舊一副乖乖女模樣在學校裏走動,對流言無動於衷。經曆這麽大的流言都還能這麽鎮定,顧湘覺得這個女生應該不簡單。
英語角聚會的時候,顧湘把借的書還給餘文淵。小餘問:“我剛弄到一套福爾摩斯全集,是中英雙語版的,你要看嗎?”
“等模擬考試結束吧。”顧湘說,“而且最近物理課好難,我要多複習一下。”
小餘立刻熱心道:“我物理還不錯,你哪裏不懂,我幫你講解好了。”
“這會耽擱你的時間的啦。”
“怎麽會?幫助同學是理所當然的。”
旁邊傳來撲哧一聲笑。顧湘不悅地轉過頭去,看到孫東平坐在不遠地一張桌子後,拿著本英語書做樣子,滿臉譏諷地笑。
餘文淵這種書生總是有點怕孫東平這樣的學生。他推了推眼鏡,約著顧湘明天晚自習再見,借口告辭了。
顧湘埋怨地白了孫東平一眼,“今天姚依依又沒來,你來幹嗎?”
孫東平下巴一揚,“不興我努力學習?”
顧湘斜睨他,“書都拿反了,樣子都裝不像。”
孫東平這才手忙腳亂地把書正回來。
教室裏學生們已散了大半,顧湘也開始收拾書包,準備去食堂吃飯。
孫東平趴在桌子上瞅她。南方天氣熱得早,現在大家都已經穿短袖了。顧湘同往常一樣紮著馬尾辮,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子。幾縷頭發被汗水打濕了,貼在肌膚上。她的臉在孫東平的注視下漸漸泛起了紅暈,收拾書包的動作也越來越快。
孫東平咧嘴笑,“我說,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顧湘大驚,手裏的文具盒嘩啦一聲落在地上,鋼筆橡皮散落了一地。
“你……你胡說什麽!”女孩子臉漲得通紅,連耳朵都紅了,“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成天風花雪月的!我……我才沒有喜歡你!你別胡說,上學期你還害得我不夠慘嗎?你自己都有女朋友了,還亂開別人玩笑,太不正經了!”
孫東平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顧湘就差沒拿著十字架或者《民法》往他頭上砸了,那衛道士的樣子十分好玩。
顧湘氣呼呼地把文具盒收好,背起書包,憤怒地指責:“你這人真是太無聊了!”說完轉身就離開了教室。
次日,餘文淵果真如約來給顧湘輔導功課。他還帶來了一套最新的海澱習題,說是家人買重了,送給顧湘。顧湘推拒不得,隻有收了下來。
顧湘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單純人,餘文淵對她這麽熱情,大家又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也免不了胡思亂想一下。若說餘文淵對她沒意思,那他又主動熱性地幫忙;若有意思,他凡事都發乎於情,止乎於禮,也沒進一步的表示。
餘文淵這樣的男生,在學校裏也是挺受歡迎的。喜歡他的女生裏,也有聰明又漂亮的,顧湘排不上號。可是小餘卻顯然對顧湘比較特別,這也讓顧湘不免有點心跳的感覺。
這年夏天來得早,六月期末的時候,整座城市已經熱得猶如火爐。潮濕的海風日繼一日地吹著,氣象台預報說有台風要來,於是學校早早放了溫書假。學生們一哄而散,走了個幹淨,連大部分住校的學生都回家去了。
顧湘倒也想回家,但是出了校門才知道公交車已經停開了。這時候風已經很大了,偶爾夾雜著雨點,打在人身上生疼。她隻好返回小賣部給外婆打電話。
外婆在那邊說:“我這裏都好,就是東麵的窗戶有點鬆。樓下的誌超早上過來幫我修了一下,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房頂呢?”顧湘問,“西南角那裏不是一直有點漏嗎?”
“沒事的,等台風過了再找人來修好了。”
顧湘頗不放心地擱下電話。
初戀3
沒有多久,狂風暴雨來襲,整座城市就像一艘帆船一樣在風雨中搖曳著。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劈啪作響,雖然門窗緊閉,顧湘還是可以聽到台風在城市上空呼嘯的聲音。雷聲震耳欲聾,這才下午兩點半,外麵已經黑得猶如夜晚,隻有閃電一次次撕開黑幕。
在這個城市裏長大的顧湘倒不畏懼這樣惡劣的天氣。但是糟糕的天氣也讓她看不下書。收音機裏一直在說風速在加強,她不免十分擔心家裏那破舊的屋頂。或許外婆會呆在臥室裏,那麽外麵即使漏水了,也沒什麽關係。
一直到晚上八點,這場雨才終於轉小。顧湘這時候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趕緊打著傘去食堂。
沒想到,今天食堂居然沒開,一把鐵將軍守大門。顧湘傻了眼。她房間裏隻有水,這晚上莫非是要餓肚子了。
“顧湘?”
餘文淵也打著傘走過來。他也是住校生,這天也沒回去。
兩人饑腸轆轆,商量了一下,既然雨小了,不如去學校外找吃的。校外有個大超市,應該沒關門。
路上積水很深,路燈黑了大半。餘文淵走在前麵探路,顧湘跟在他身後。男生話不多,但是這份體貼,很讓顧湘感動。
轉過街角,超市的燈光已經可以望見。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加快速度朝那邊走去。可是沒走幾步,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兩人都不知道那三個小流氓是什麽時候就尾隨在他們身後的。隻是在他們突然衝出來攔住他們的去路的時候,兩個孩子都嚇了一跳。大街上沒有其他行人,旁邊的店麵都關了門,他們兩個連個求救的地方都沒有。
顧湘和餘文淵的錢包很快就被搶了去。兩個人一個是女孩子,一個是文弱書生,都弱不禁風。混混頭目啪地吐了一口痰到餘文淵胸前,就已經把他嚇得哆嗦。顧湘躲在他身後,他自己倒還想往顧湘身後躲。
顧湘拉著他的袖子,問:“怎麽辦?我們跑回學校行嗎?”
餘文淵仿佛得到了提醒,猛地甩開顧湘的手。恰好天上一個閃電,大家眼睛都一花,他借機從包圍中衝了出去。顧湘喊了他一聲,要跟著跑,卻被小混混抓住了胳膊。而餘文淵卻很快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顧湘被幾個小流氓團團圍住。那些人圍著她調笑輕薄,不住推搡著。顧湘瑟瑟發抖,不忘大聲呼救,心裏卻是恐懼得一片空白。
誰能來救救她?
就這個時候,路邊一棟房子裏跑出一個男人,衝著他們大聲叱喝。男人手裏還揮舞著一把菜刀,小混混們聽到他說報了警,也有點慌了,丟下顧湘就鳥獸散去。
顧湘在雨裏哆嗦著。那個中年男人跑過來,“小姑娘,你沒事吧?叔叔已經報警了,別怕!”
公安局就在附近,所以警察來得很快。顧湘本來不想把事情鬧大,可是那位大叔古道熱腸,一定堅持要她去做記錄。大叔還和警察說:“本來還有個男生的。結果丟下這個女孩子自己先跑了……”
顧湘懊惱地抱住腦袋。她知道這事真的沒了挽回的餘地。
後來警察和學校怎麽交涉的,顧湘並不知道。班主任劉老師倒是在班會上反複叮囑學生們外出要小心。顧湘得到了同學們關切的問候,班長張其瑞還免了她一次值日。
那天那個大叔並沒看清楚那天逃跑的男生的長相,顧湘又保持沉默,同學們隻好盲目地指責那個男生膽小懦弱,沒有責任感,是男人的恥辱。劉靜雲一直想從顧湘那裏打聽那個男生的名字,可是顧湘一直不肯說。
顧湘在走廊裏碰到餘文淵,兩人一打照麵,對方就心虛地低下頭。顧湘想和他說話,想說那天的事其實也不怪他。可是餘文淵不等她開口,就逃一樣的跑走了。
顧湘搖搖頭,轉過身去,一愣。
孫東平正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靠在走廊欄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剛才那幕,顯然已經落入了他的眼裏。少年眼神沉沉的,有種說不出的陰翳。
顧湘以為他又會嘲笑自己和餘文淵有曖昧。可是孫東平這次一個字都沒說,吐了草杆,大搖大擺地走了。
也就是這天最後一節自習課,二班的教室大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
孫東平在學生們的驚呼聲中盛氣淩人地走了進來,徑直走到餘文淵的座位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提了起來。
“老子告訴你,什麽才叫做男人!”
說罷,狠狠一拳揮了過去。
初戀4
這次事件鬧得相當大,最後幾乎到了差點不可收拾的地步。一班的人衝來二班打人,二班的男生自然反應過來後就回擊了過去,一班的男生和孫東平的跟班們也衝過來幫忙。然後其他幾個班的男生也很快就被卷了進來。血氣方剛的少年們或許還不知道衝突的由來,隻是衝動地握著拳頭就衝了上去。
等到老師們趕到的時候,整個三樓都已經亂成了。張其瑞他們提前把孫東平從混亂中心強行拖了出來,隻是餘文淵已經被打得一頭都是血了。
顧湘也就是在這次事件後,第一次看到了孫東平的父親。
孫父個頭高大,相貌英俊,如果不是一臉匪氣,怎麽看也是個十分有魅力的中年成功男人。孫東平長得十分像他爸,連那股匪氣也遺傳了十全。父子倆站一起,就像大小兩個模子的成品。
孫父寵兒子,非常明顯。明明是氣勢洶洶地走進校長辦公室,卻隻是在兒子頭上輕拍了一巴掌。
孫東平一臉有恃無恐。他也挨了幾拳,眼角腫著,嘴角破了,胳膊上有道口子,胡亂包紮了一下,充好漢。
孫父一本正經地向校長和老師道歉,又向餘文淵和他父母道歉。隻是氣場實在太大,太有壓迫感。先前還在罵罵咧咧的餘家夫婦,這個時候居然都說不出話來了。
孫父裝模作樣地吼兒子:“幹嗎打人?”
孫東平指著餘文淵的鼻子,當著老師的麵說:“他就是那個把女同學撇下自己跑了的人。”
顧湘懊惱,簡直不忍繼續看下去。
劉老師問:“顧湘,是不是?”
顧湘不忍心指責餘文淵,卻也沒膽子說謊,支支吾吾半天。餘文淵倒先承受不住壓力,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餘家父母六神無主,老師們也麵麵相覷。倒是孫父,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誇獎道:“好樣的,像個男人!”
顧湘看不下去了,怯怯舉手:“老師,我可以去上課了嗎?”
校長疲憊地點了點頭。孫東平借機跟著她一起溜走了。顧湘被他拽著一路跑下樓才掙脫了他的手。
“你怎麽又打架?”顧湘揉著被抓紅的手腕,“這件事鬧得這麽大,萬一你被開除了怎麽辦?”
孫東平瞅著她笑,“我要是被開除了,你會舍不得我走?”
顧湘別開臉,被孫東平的氣息拂到的臉頰有點發燙,“關我什麽事?還有,你幹嗎去打餘文淵啊?”
孫東平冷笑,“怎麽?心疼了?他丟下你一個人跑了,你倒好,還有愛心去同情他!”
“那也不能怪他,他又打不過那幾個人。再說我也不是沒事嗎?”
“那萬一你要是有事呢?”孫東平反問。
顧湘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這種假設根本沒意義。我要去上課了。”
孫東平拉住她,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認真,“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假如你真的有事,你想過那個後果嗎?你想過那有多可怕嗎?”
顧湘打了一個哆嗦。她又不是啥子,她當然知道孫東平指的是什麽。她這兩天,每個晚上都做噩夢,都夢到餘文淵轉身就跑走了,她被那幾個人死死抓住,掙脫不得。那種恐怖就像蔓藤一樣纏著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然後從夢中驚醒過來,一身是汗。
孫東平看著她的臉色白了,心下也有點後悔。
“我也不是故意嚇你……我隻是……希望你以後注意一點……”他結結巴巴地說。
顧湘低頭,半晌才說:“我腦子又沒病,怎麽會沒事跑去找人搶劫我?”
孫東平撲地一聲笑了,換來顧湘一記白眼。
這次打架事件,孫東平理所當然的又被記了一個大過。其實如果不是他家有錢,他成績也好,開除都算輕的。
孫父花錢給學校添了四間電腦教室,還把原來的電腦全部都換成了最新的款式。學校下午放學後開放電腦教室,還允許學生上網。這讓原本對孫東平不滿的學生也消了氣。
初戀5
張其瑞就笑著說:“你爸隻花了一點小錢,倒顯得這學校是你家開的了。”
孫東平得意洋洋,摟著姚依依道:“花小錢,辦大事。我爸說這才叫策略。”
姚依依靠在他懷裏溫婉地笑著。全學校都知道孫東平是為了顧湘才打的餘文淵,都以為她會像當初的葉文雪一樣,即使不和孫東平分手,也會大鬧一場。可是姚依依完全無動於衷,仿佛不知道這事一樣,還是對孫東平那麽百依百順,溫柔可人。
大家都說孫東平這次是撿到了寶了,又不免羨慕得眼紅。孫東平其實也詫異於姚依依居然懂事到這個地步。畢竟十六歲的女孩子,或許身體發育成熟了,心智卻未必跟上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幾個女孩子大打出手爭孫少的事。所以姚依依能這麽成熟理智,明白孫東平不會隻屬於她一個人,也讓孫東平覺得挺欣慰的。
餘文淵不久也轉學了。顧湘再次成為校園熱門人物,這對於隻想低調度過高中三年的她來說,無異於又是一場折磨。不過還好,暑假很快就來臨了,學生們離開了學校。等他們再次回到這裏時,豐富多彩的暑期生活才會是他們討論的話題。
顧湘回到了外婆家。她穿上舊T恤,戴著母親留下來的舊帽子,幫著外婆推著小車,開始走街串巷地賣冷飲。
夏天賣冰棒,冬天賣燒烤,外婆就是這樣把顧湘拉扯長大的。顧湘的父親在她的成長歲月裏,起到的作用其實微乎其微。
離家不遠處,有家熟人開的快餐店,賣一些普通菜色給附近上班的白領。大廚做的麻婆豆腐隻嚐得出鹹,紅燒肉全是糖的。隻是附近的餐廳並不多,所以生意居然還挺紅火的。
顧湘也在這家飯店裏兼職,專門幫送外賣。北麵是寫字樓區,有時候一張單子就是五十個人的飯。顧湘的力氣就是這樣練出來的。踩輛老舊的單車,一個人送一大箱子飯,很多時候還得一個人提上樓去。
大太陽天裏這麽來來回回,很快就曬黑了。晚上回家洗澡,胳膊和臉都疼得厲害。最嚴重的時候,還會脫皮。
外婆心疼,“我們家也不是缺那點錢,你不去那家做吧。”
可是老板給的酬勞很豐厚,送外賣給外企,還有一筆豐厚的小費。顧湘這也是在為將來讀大學存錢。
一日她送外外賣回到店裏,正吹著空調喝綠豆湯,有幾個女生推開店門走了進來。女孩子們都打扮得時髦漂亮,戴著墨鏡,人手一把蕾絲花邊太陽傘。她們進來後就嫌棄店裏油煙味重,兩個女生想走,兩個女生說餓了想吃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還是姚依依先把顧湘認出來的,她十分驚訝道:“顧湘?是你?你在這裏……打工?”
顧湘這個時候頭發淩亂,一身是汗,臉膛曬得黑裏透紅,身上穿一件發黃的T恤,一身汗味和油煙味。她扭頭看到姚依依,有點尷尬。
“是。你們是在逛街?”顧湘看了一眼那幾個還在爭執的女生。
“她們是我初中同學。”姚依依說,“你怎麽在這裏打工?”
顧湘笑了笑,“離我家近啊。”
“不是的。”姚依依解釋,“這份工做得又髒又累的,給同學看到了也多不好。你要想打工,同孫東平說一聲,他在他爸的公司裏隨便就可以給你找份工嘛。”
顧湘聽她一番話說完,不怒反笑了,“勞動不就是又髒又累的嗎?再說,我幹嗎要孫東平幫我找暑期工?”
姚依依搖搖頭,覺得顧湘倔強,“大家都是姐妹,我也是為你好。你這樣,多為孫東平摸黑……”
“我怎麽做是我自己的事,和孫東平沒有任何關係。”顧湘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麽。我和孫東平也沒有關係。”
這時領班叫顧湘,又有一單外賣要送。顧湘衝姚依依點了點頭,提著兩袋子盒飯匆匆走了。
姚依依臉色青白,也氣得不清。
結果第二天,孫東平就出現在了快餐店裏。他這樣挑嘴的人,當然不是來吃飯的。那麽隻有一個目的了,就是來看顧湘的笑話的。
初戀6
孫東平來的頭一天就把顧湘的頭發和衣服批評了個徹底,笑話她道:“你現在這樣就像撿垃圾的外來人,那些寫字樓的保安怎麽會放你進去?”
顧湘氣得差點把抹布甩在他的臉上。哪個女孩子不愛幹淨?這樣的活,拿給他大少爺去做,不消半日他都要逃跑了。
孫東平看她氣得那樣,覺得好玩極了,從此以後三天兩頭都要過來坐坐。他瞧不起這裏的飯菜,隻肯點一杯飲料喝。顧湘比較閑的時候,他就找她說話;顧湘忙的時候,他就自己打遊戲機。
小夥子模樣帥,嘴巴又甜,店裏其他打工的女孩子很喜歡他,總圍著他打轉。孫東平點一杯果汁,總能免費續上三、四杯。
顧湘便譏諷他:“喝那麽多水,也不嫌跑廁所麻煩。”
孫東平笑道:“誰會拒絕自己送上門來的東西?”
中午十一點一過,飯店就進入最紅火的階段。顧湘接到單子,提著一大袋子盒飯就往外走。
孫東平追過來問:“你要去哪?”
“送外賣!”顧湘沒好氣。
“遠嗎?”孫東平又問。
“不遠,就在盛發大廈。”顧湘對孫東平說,“還有,以後你要沒事,就不要來這裏了。小店又亂又髒,不是你這種人呆的。而且,你老是妨礙到我的工作。”
孫東平不以為然,“店又不是你開的,你準我來不來?”
顧湘懶得和他糾纏,踩著單車走了。孫東平在她身後大聲喊騎慢點,當心車——話音未落,一輛摩托車從斜裏開了出來,一下將顧湘連人帶車撞倒在地上。
周圍的世界一瞬間失去了聲音。孫東平感覺到渾身血液都衝頭頂流到了腳底。過了片刻,他才反應過來,立刻狂奔過去。
顧湘意識還很清醒,被孫東平扶起來的時候,疼得哼哼。這個男生力氣也太大了,沒斷的骨頭都快被他弄斷了。
她的左腳卡在摩托車底下,一動就鑽心得疼,估計是受傷了。胸口也被撞了一下,現在呼吸都還有點悶。
孫東平小心翼翼地幫她把左腳抽了出來,“好像是骨折了。”
顧湘隻覺得一盆冷水潑在頭上。
“沒事的!”孫東平安慰她,“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盒飯打翻了一地,這時候也顧不上了。孫東平抱起顧湘,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去的是熟人開的醫院,那急症室的小大夫也認識孫東平。這天午飯才吃了一半,就見孫少爺血跡斑斑地抱著一個人衝了進來,把他嚇得都嗆住了。
“怎麽了?有人追殺?”
孫東平和小護士都很無語地看著他。小大夫急忙抹幹淨嘴角的飯粒,去給顧湘看傷。
顧湘受了點驚嚇,直到醫生說她是小腿骨折,要給她正骨打石膏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被摩托車撞了。
她下意識地拉住孫東平的袖子,“我沒錢。”
“你擔心這個做什麽?”孫東平吼她。
“是啊。”小大夫說,“孫少在我們這裏專門有個賒賬的戶頭……”
孫東平臉色更難看了幾分。顧湘聽明白了,倒笑了起來。不過她前胸有軟組織挫傷,一笑就牽扯到傷處,疼得很,也讓這個笑容慘淡收場。
小護士過來幫她把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肉上都處理了一下。大都是小傷口,隻有右手肘在地上狠狠蹭了一下,脫了一大塊皮,鮮血淋漓,還怪嚇人的。
“夏天熱,就不包紮了。開了藥給你拿回去,記得擦。”
孫東平問:“要不要留院觀察兩天?”
“為什麽?”顧湘反對,“我現在很好,根本沒必要住院。”
“看看有什麽後遺症啊。”孫東平理直氣壯,“萬一你有腦震蕩……”
“我又沒被撞到腦袋!”
“那內出血呢?”
“怎麽可能!”
最後是小大夫來做了決定。他看孫東平的臉色行事,讓顧湘住院兩天。
顧湘愁眉苦臉,“太麻煩了。一來我家沒錢,二來,我外婆這麽大年紀了,讓她跑來照顧我,我怎麽忍心?”
“不用她老人家來照顧你呀。”孫東平自信滿滿,“我就可以照顧你嘛。”
“你?”顧湘覺得可笑,“我賭你這麽大都沒刷過碗洗過衣服,你會照顧什麽人?我是怕到時候我還會更加麻煩。”
孫東平臉一下紅了。小護士拉了小大夫一把,兩人悄悄往外溜。
“站住!”孫東平一聲令下,兩人又縮著脖子站了回來。
“那個……不住院了,你們給弄架輪椅來,還有拐杖。”
等到顧湘腿上打好了石膏,坐著輪椅被孫東平推了出來,已經有一輛車停在醫院門口等著接他們了。
“我給我爸打了電話,要他派車來送你回家。”
顧湘看著那輛龐然大物,失笑,“還真不知道開得進我家的巷子不。”
事實當然是開不進去。所以孫東平隻得先把輪椅拿下車放好,再把顧湘扶下來。他倒是想抱她下車的,不過顧湘死活不同意,說自己另外一隻腳還是好的。
這是孫東平第一次來顧湘家。這一片都是私人自建樓,窄而高是樓群的特色,密密麻麻的樓房擁擠在一起,難得看到一方藍天。顧湘家還算好的了,隻有三層,因為是老房子,所以還有個公共的小院子。
初戀7
外婆買冷飲還沒回來,顧湘便請孫東平在客廳小坐。她生平第一次坐輪椅,還很不習慣,又有點好奇。孫東平給她找來的這架輪椅十分高級舒適,使用起來還挺方便的。
孫東平打量這間屋子。十多個平方,水泥地,家具的樣式都十分古舊了,油漆斑駁。不過到處都收拾得幹淨整潔。西麵有個小佛龕,供著一個年輕女子的像,應該是顧湘早逝的母親。
“你媽媽還真漂亮。”孫東平由衷地讚美。相片裏的女子眉目如畫,笑顏溫婉。
“是啊。”顧湘從廚房裏拿了點冰凍的飲料出來,遞給孫東平一罐可樂,“大家都說我沒遺傳到我媽的秀氣,也怪遺憾的。”
孫東平看了看顧湘母親的遺照,又瞅了瞅顧湘,“其實你們眉眼很像啊,嘴巴下巴這裏也像。不過你太瘦了,你媽看上去都比你健康多了。”
顧湘說:“我爸卻總說我長得不像我媽,口氣很失望呢。我有時候就想,如果我長得像我媽,或許我爸會對我更好一點……”
顧湘話裏憂傷讓孫東平有點不自在,他撓了撓頭,問:“你現在住學校了,你後媽和你弟不會再欺負你了吧?”
“什麽欺負啊?”顧湘笑了笑,“我偶爾會去看一下我爸,他們兩個都不大理我。唉,家裏的事很複雜。”
孫東平悶悶不樂地喝著可樂,半晌,也說了一句:“我爸和我媽在鬧離婚。”
顧湘驚異。
孫東平說:“我懂事起他們就分居了,最初兩人見麵還會吵架,近幾年來,連架都不吵了。我聽我姨媽說,我媽在加拿大有個男朋友。其實我爸在這邊也有好幾個女朋友。我還沒成年,兩人都在爭我的撫養權。如果我媽贏了,我就要拍拍屁股跟著她去加拿大打袋鼠了。”
“加拿大隻有森林,澳大利亞才有袋鼠。”顧湘糾正他。
孫東平無所謂地笑,“都一樣,都是洋鬼子的地盤。誰說少年不言愁?”他舉著可樂罐子感歎。
顧湘的腿傷原來打了麻醉藥的,現在藥效漸漸退了去,開始感覺到疼痛了。孫東平看她臉色不好,便勸她吃點鎮痛藥。醫生開的鎮痛藥有安眠的作用,顧湘吃了後想打瞌睡。
孫東平扶她到臥室躺下,然後問:“你家沒空調?”
顧湘眼皮在打架,笑他:“你才發現?幫我把電扇打開就行了。今天謝謝你,你若要走了,記得留個門。”
“我不走。”孫東平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來,“我留下來陪你。”
顧湘搖搖頭,可是藥效上來了,她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孫東平坐了沒多久就後悔了,原因是他餓了。午飯他才吃了幾口,然後一個下午在醫院,都沒吃上東西。青春期的少年人消耗大,食量大,此刻他的肚子裏正鼓聲響天。
顧湘的房間裏連包餅幹都沒有。孫東平隻要去到廚房,打開冰箱一看,都是蘿卜青菜,還有一大碗剩飯。他餓得半死,卻是一點食欲都沒有。
外婆回到家,看到廚房裏多了一個翻東西的男生,嚇得不輕,還以為家裏進了賊。後來又知道顧湘摔斷了腿,更是快暈過去了。好在孫東平大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哄老人家特別有一手,三言兩語就逗得老人轉愁為笑。
“小湘有你這樣的同學幫忙,真是福氣啊。小孫你餓了吧,阿婆給你煮麵條去。”
外婆的麵條會過一道冷水,吃起來勁道爽口,澆的又是獨門秘方老鴨湯。孫東平餓壞了,吃了好大一碗。然後嘴一摸,嘿嘿笑。
外婆問:“小孫啊,上醫院的錢,是不是你墊的啊?要多少,我數給你。”
“不用了!”孫東平忙說,臨時扯謊,“學校……給學生都買了保險的。這錢有保險公司給。”
外婆也不大懂,不過見他說得有條有理,便放心下來。
顧湘睡醒來的時候,鄰居家的電視裏正在放新聞聯播。孫東平已經走了,外婆則在床邊做胸花。這是她老人家接的零活,可以賺點水電費。
“還痛不痛?”外婆扶顧湘坐起來,“你那同學不肯留下來吃晚飯,已經回家去了。這事多虧了他。那輪椅和拐杖,他都說是送給我們的,唉,那個孩子家很有錢嗎?”
“是挺有錢的。”顧湘才醒,還有點迷糊。
“難怪。”外婆說,“給他煮了麵,他非要自己洗碗,結果不但把那個大碗給摔了,還把放旁邊的兩個碗和一個盤子給砸了。”
顧湘哈哈笑,“他活那麽大,估計連自己的襪子都沒洗過呢。”
外婆摸著顧湘的頭發,“唉,你沒事就好。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個暑假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又少賺了一筆錢了。”
“錢多的是時間賺,身體最重要了。”
初戀8
快餐店的工作不得不辭了。老板還挺厚道的,多給了顧湘兩百塊錢,要她買點營養品補身子。顧湘閑在了屋裏,也十分無聊,於是就把外婆接來的做胸花的活拿過來做。
後來顧湘擺攤賣手工小錢包的時候,也時常回想起這段歲月,自己做針線活的本事,也就是在這個暑假裏磨練出來的。
孫東平從此以後,隔三差五就會上門來,有時候帶點水果,有時候隻是過來蹭飯。他特別喜歡外婆做的麵條,一個人可以吃好大一碗。孫少還是非常積極得負責洗碗。顧湘把家裏的碗都換成了搪瓷的,這下隨便孫東平怎麽摔都爛不了了。
這一個多月裏的時間,又鬧了一次台風,涼快了兩天。孫東平就推著顧湘到附近走走。
“對了,你們家對門住的那家人是什麽來頭?”孫東平問。
“幹嗎問這個?”顧湘不解。
“我好幾次碰到那麽家那個男生,就是剪個平頭的那個。眼神很凶。”
“你是說誌超啊。”顧湘說,“他大我們兩歲,已經不讀書了,好像在哪裏作保安。他其實人不錯的,我不在的時候常幫外婆搬煤氣罐什麽的。”
“是嗎?”孫東平陰陽怪氣地說。
顧湘問:“你天天往我這裏跑,姚依依不生氣啊?”
“她才不會呢。依依很懂事的。”
“再懂事,是女生都會吃醋的吧。”
“依依不會吃醋的。我又不是隻有她一個女朋友。”
顧湘覺得很荒謬,“為什麽?”
“這有什麽奇怪的?”孫東平覺得好笑,“我人帥,追我的女生多啊。”
“這未免對別的女生太不公平了。”
“這我可不管。”
“你這樣,遲早要鬧出事來的。葉文雪那件事難道還沒給你教訓?”
“你能不能別老是像個修女一樣念個沒完好不好?”孫東平不耐煩了,推著輪椅往回走。
顧湘也有點生氣,“停下來!我不回去!”
孫東平氣得摔手,“好,老子也不伺候你了!你自己愛去哪就去哪吧!老子回家了!”
說罷丟下顧湘氣呼呼地走了。顧湘也沒好氣,自己好心提醒他,倒被當成了驢肝肺。明明這個人就因為男女問題鬧了不少麻煩,還不知道收斂。正當這個世界是由他主宰似的。
顧湘轉著輪椅往回走。走到巷子口,遇到了麻煩。巷子是個斜坡,坡度不小。顧湘現在體弱力虛,嚐試了幾次,都沒辦法把輪椅轉上去。
顧湘出了一頭一身的汗,心裏大為光火。一氣之下幹脆一隻腳站起來,打算就是扶著牆走,也要走回家。她少了孫東平的幫助,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可是才勉強走了兩步,身子就被拉到一個懷抱裏。顧湘下意識掙紮,就聽孫東平在她耳邊低聲說:“別動了,我抱你回輪椅上!”
顧湘一怔,被背後那人氣息拂到的耳朵刷地就紅了。還沒回過神來,人已經坐回到了輪椅裏。孫東平推著她往坡上走。
“你不是走了嗎?”顧湘小聲問。
孫東平冷哼一聲:“老子愛走就走,愛回來就回來,管你什麽事?”
顧湘撇著嘴,選擇主動退讓一步,沒有頂撞回去。孫東平一路在背後噴著氣,就像一頭牛。顧湘反而覺得他這樣真有意思的。
這次事件後,孫東平有一個多禮拜都沒有來了。外婆還挺想念他的,如今很少有肯陪著老人家聽粵劇的少年人了,連顧湘都不愛聽戲呢。
孫東平之前那陣子做了不少事。他把顧湘那輛生了鏽的老式單車重新換了零件上了油,幫外婆換了煤氣,還找人來把家裏漏水的屋頂都修好了。這個人平時大大咧咧的,細心起來卻不是普通男生比得過的。
顧湘和外婆說:“人家有女朋友的,肯定是陪女朋友去了。”
果真。一個多禮拜後,孫東平曬得一身麥色地回來了,告訴顧湘:“我爸帶著我和姚依依去香港玩了,我學會了衝浪。我爸的朋友有輛遊艇,還帶著我們出海了呢。”
“哦。”顧湘說。
孫東平挑著眉毛湊過來,“你哦一聲就算完了?”
顧湘覺得很困惑,一陣正經地問:“那還要怎麽樣?一看你就玩得很愉快,我也沒什麽好問的嘛。要不……你暑假作業寫了嗎?”
孫東平掃興倒地,“算了!算了!喏,我給你帶了禮物。”
禮物是一副沙畫。顏色深淺不一的沙子被裝裱在兩片玻璃之間,留有一些空餘,隨著轉動,沙子會流動組合成各種不規則的圖案。
初戀9
“真有意思。”顧湘由衷讚美,“我很喜歡,謝謝你。”
孫東平倒在她的床上,伸了一個懶腰,問:“我這幾天不在,你有沒有想我?”
顧湘隨手拿了一個桃子就朝他丟過去。
孫東平手一撈就接住了,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我會記住的。”
孫東平的語文成績一直不差。
孫東平又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東西遞給顧湘。顧湘把盒子拆開來一看,“這是……CD機嗎?”
“快!試一下,看音效好不好!”孫東平非常急切,給CD機裝好電池,放進光盤,然後把耳機塞進顧湘的耳朵裏。
按動了“播放”,耳機裏傳來清亮的男聲在唱著抒情的歌曲。
“這是誰?”
“張信哲。”孫東平說,“最近超級紅的一個台灣歌星,你不知道嗎?姚依依她們可喜歡他了,管他叫情歌王子。這是他的新專輯,好聽不?”
顧湘努力在孫東平的嘮叨聲中聽著歌,“確實好聽。這首歌叫什麽?”
孫東平接過一邊耳塞,聽了聽,說:“《太想愛你》,這首歌叫《太想愛你》。”
男人神情地唱著:“太想愛你是我壓抑不了的念頭,想要全麵占領你的喜怒哀愁……”
顧湘輕輕讚歎,“真好聽。”
孫東平說要把CD機送給顧湘,但是顧湘堅持不肯要,覺得這太貴了。孫東平領教過她的倔強,隻好說是借給她的,等她聽膩了就還給他好了。顧湘這才把CD機收了下來。
孫東平還拿來了很多光盤,劉德華的,張學友的,還有英文金曲什麽的,一股腦都塞給了顧湘。這樣在漫長地養病過程中,顧湘也不會覺得無聊。
“我可比你家樓下那個小平頭好多了吧?”孫東平厚著臉皮問。
顧湘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張誌超。
“這和他有什麽關係呀?”
孫東平哼了哼,“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顧湘蔑視他,“小小年紀,滿腦子男盜女娼的。”
孫東平氣歪了嘴。
這樣又過了大半個月,終於到了拆石膏的時候了。這天連劉靜雲和張其瑞也來了。劉靜雲還帶來了點心。
“我之前回奶奶家去了,回來了才聽其瑞說你摔斷了腿。”
張其瑞則問:“不會有什麽後遺症吧?”
“醫生說回複得很好。”孫東平說。
石膏拆開了,露出慘白細瘦的小腿。人家都拆開石膏的腳很臭,不過孫東平隻聞到藥水味而已。
醫生檢查了一番,又讓顧湘站起來走了走,“很好,半年內不要做重體力活,不要快跑。如果有什麽不舒服,就要來醫院檢查。”
顧湘坐了一個多月,如今終於可以兩腳走路了,開心得不得了。她對醫生千恩萬謝。
孫東平不悅,“怎麽不謝我?”
劉靜雲撇了他一眼,“聽說就是你叫了她一聲,她才被車撞的。換成我,沒揍你一頓就不錯了。”
孫東平叫起來:“那本來就是意外!”
“好啦。”張其瑞拉開總是吵個不停的兩人,“慶祝顧湘恢複健康,我們一起去吃頓飯吧。”
顧湘的腿剛好,吃不得辛辣。於是孫東平做東,四個人去了一家熟識的湯館吃了一頓。劉靜雲和張其瑞坐在一起,席間兩人有說有笑,給彼此夾菜。
顧湘吃驚不小。她再笨也看得出來兩人正在沐浴在愛河裏。特別是張其瑞,小小年紀逢人就一張冷臉,惜字如金,你永遠都搞不清楚他的喜怒哀樂的。如今對著劉靜雲,笑意溫柔,話比平時多了五倍。
“白癡。”孫東平把一大塊排骨夾到顧湘的碗裏,“別老瞪著眼睛看人家,多沒禮貌的。”
顧湘紅著臉低下頭。在她心目中,劉靜雲是好好學習,從不談風花雪月的學生代表。如今連她都悄悄談戀愛了,那顧湘她的人生信念自然遭遇了一次重創。
孫東平啃著骨頭,看著她傻呆呆的模樣,笑了起來。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小白菜長得不算多漂亮,人也不靈巧,一股窮酸樣,還總是頂撞他。可是他看到她,就覺得很愉快。就想伸指頭戳戳她的臉,摸摸她的頭發。就想看到她臉上泛紅的模樣。
這就像他小時候得了那隻心愛的小狼狗,也是這樣,總愛去摸摸它的頭,給它梳理毛發。隻是小狼狗會用它溫潤的眼睛看著他,搖尾巴舔他的手。而顧湘隻會露出不悅又反抗不得委屈表情來,忍受他的好意。
這樣的女生,他從來沒遇到過。
這種心髒噗通直跳的感覺,他以前也沒有感受到過……
初戀10
“在想什麽呢?”劉靜雲輕推了他一下,“別磨蹭了,時間就快來不及了!”
孫東平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
這裏不是裝修得華麗而俗氣的飯店包廂,這裏沒有滿桌飯菜。他正在自己家的臥室裏,未婚妻已經換好了衣服,而他的襯衫則正扣了一半。
“魂歸來兮。”劉靜雲在他眼前打了一個響指,“你媽的飛機還有一個小時就降落了。萬一我們再碰上堵車,到機場肯定遲到。你想讓你媽帶著行禮在機場等我們嗎?”
“不!”孫東平徹底回過神來,“當然不!老太後那不發火把機場炸了才奇怪。”
劉靜雲白了他一眼,“那就趕快收拾一下,把你頭發梳一下,你看這邊,都翹成什麽樣子了。還有你今天上廁所又沒有把墊圈拿起來,這個禮拜衛生你做!”
“哪個禮拜的為什麽不是我做的?”孫東平小聲地說。好在劉靜雲已經走出臥室了,沒有聽到他這句話。
梳妝櫃上躺著兩份大紅燙金的喜帖。曾敬後天結婚。
高中和大學的同學,也有不少陸陸續續結婚了。他和劉靜雲的婚事,現在也提上議程。劉靜雲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選婚紗,雖然不說,但是他知道,她相當地開心。
是的,他終於肯徹底和過去告別,和她開始新的生活,也不枉她風雨無阻地跟著自己一起走過這麽多年。
出門沒多久,徐楊的電話打過來了。鐵娘子已經到了機場,結果沒見到孫東平,於是打來電話把他一頓臭罵。孫東平沒好氣,隻好使勁踩油門。
趕到機場,恰好孫母羅秀英女士一身考究的香奈兒套裝,拖著LV的行李箱,戴著名牌珠寶,仰著下巴優雅高傲地從國際到達出口走了出來。
“還是這麽光彩照人啊。”劉靜雲小聲說。
“名牌老太太。”孫東平也說。
“你這麽說你媽?”
“不,是我爸這麽說她。”
羅女士看到了兒子和兒媳。她走了過來,衝兒子是伸出了手。
“媽,”孫東平摟過母親,學著老外一樣在母親臉上親了一下,“路上還順利嗎?累不累?我定了飯店,我們先送你去酒店休息一下,再去好好吃一頓,怎麽樣?”
“不用了。”羅女士說,“年紀大了,體力沒以前好了。叫個外賣到酒店,我今天想好好休息。啊!靜雲,好久不見了,你父母還好吧?”
劉靜雲微笑著說:“都很好,謝謝阿姨關心。”
羅女士對徐楊就要親切隨便多了,張口就嘮叨:“你怎麽又黑又瘦的?老孫還把你當牛馬使?我就說很反對你去商場做事的。好好一個女孩子,非要磨練成女金剛。結果又累又苦,弄得老大了也嫁不出去。”
徐楊滿不在乎,“至少我賺到錢了。”
“錢還需要你賺?”羅女士瞪她,“等我死了,有的是你的一份。”
徐楊笑道,“等您死,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死丫頭。”羅女士笑著捶了她一下。
羅女士今年五十五歲了,保養得當,看上去隻有四十出頭。她年輕的時候容貌非常出眾,不然一個普通中醫的女兒,也不會被孫父看中,想盡辦法追求了。
隻是羅女士一直看不起沒有什麽文化的丈夫,和孫父長期分居,而後離婚。現任丈夫是她的青梅竹馬,家裏以前是黑五類,文革時期被整得很慘。男方後來隨家逃去了香港,然後去了美國,少男少女因此被活生生拆散。多年後兩人再次在加拿大一個國際醫學會議上重逢,對方已經是帶著兩個孩子的鰥夫,事業有成。兩人舊情複熾,很快結婚。
羅女士和兒子的感情也不是很深,畢竟一直聚少離多。不過到底是唯一的孩子,該關心的也是要關心的。
“你們決定結婚是好事。”羅女士坐在酒店套房的沙發裏,對兩年輕人說,“我這次回來,一是看望幾個老朋友,二也是想幫你們倆把婚事給辦了。過來人的話,你們要聽,戀愛不能談太長,早點結婚,以防有變數。”
孫東平和劉靜雲連聲說是。
“靜雲,你過來。”羅女士從行禮裏取出一個盒子交到她手上,“這是孫家給媳婦的。我和東平他爸分開的時候,本來是要還回去的,他爸堅持不要。我就把它暫時保管了起來,再交給兒媳婦。現在我把它給你,希望你好好保管它。”
劉靜雲把盒子打開,裏麵是一枚晶瑩剔透的老坑玻璃種翡翠麵金戒指。金鑲玉,華貴而美麗。
“謝謝阿姨。”
“還叫我阿姨?”
“是……媽。”
羅女士滿意地握了握劉靜雲的手。
“你們結婚,我和你潘叔叔商量了一下,決定再送你們一套房子。等你們有了孩子了,還會有獎勵。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工作勤奮努力,為人踏實,希望你們相親相愛,互相扶持,能夠白頭偕老。”
等到告別了羅女士,在回家的車上時,孫東平才和劉靜雲說:“我媽一口氣說了那麽多和善的話,我都覺得在做夢。她以前最常說的就是:你小子怎麽一臉廢物樣,和你老子一個德性!”
他學得活靈活現,逗得劉靜雲大笑。
“真的!我小時候可怕她了。我要是考試不到90分,肯定要被她暴打。連我爺爺,兩朝元老,一代大將軍,都攔不住。”
劉靜雲笑,“要不是你媽當年那麽揍你,你現在還不準出落成什麽窩囊樣呢。”
“你是說我欠揍了?”孫東平叫,“難怪在英國那陣子你那麽暴力。”
“我那時候不揍你,你有今天嗎你?”
“沒有!”孫東平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恐怕早爛在那個後巷的水溝裏了。”
大概這話題太沉重了,兩人都安靜了一陣,覺得有點感慨。
孫東平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默,“再給我看看那枚戒指。”
劉靜雲打開盒子給孫東平看,“看再多也沒用。你沒聽你媽說嗎?這是給兒媳婦的。”
孫東平摸了摸鼻子,“我說,你們老劉家有沒有類似的東西,給女婿的啊?”
劉靜雲噗地大笑起來,“你想得倒美哦。有啊,是有,一把百多斤的大鐵錘,掄得起才能做我們家的女婿!”
孫東平把胳膊上的肌肉給她看,“瞧見了沒有,都是在英國的時候練出來的。別說一百斤,五百斤都沒問題。”
“你就吹吧你!”
孫東平笑著。劉靜雲說這話的口氣,和當年的顧湘一模一樣。
是的,顧湘。
初戀11
此刻的顧湘,正愁眉苦臉地在一片嘈雜的廚房裏鑽來鑽去。
酒店的廚房其實和迷宮也差不多了,四通八達,原來的格局再加上後來擴建的,規模是越來越大,地形是越來越複雜。據說張其瑞當初視察的時候,都還動用了地圖。
現在正是吃飯時間,廚房裏熱火朝天,火光四射,鍋鏟揮舞,大廚們揮汗如雨。
顧湘從茫茫人海中殺出一條血路,找到小主管。
小主管正忙著和人對菜單,客人要的酸辣,結果不知道怎麽做成了麻辣,這下客人鬧著要投訴。主管氣得吹胡子,下單的小弟卻一口咬定是客人說錯了。
顧湘在旁邊好不容易才插上話,“那個,我是管家部的,想來要一隻雞。”
“什麽?”廚房太吵,主管沒聽清。
“雞。”顧湘大聲嚷嚷,“一隻雞。”
旁邊滿臉青春痘的小打雜眼神古怪地看了顧湘一眼。
主管看了看朱清批的單子,一指冰櫃,“裏麵多的是,公的母的,開膛的沒開膛的,都有。”
“不是,我要活的。”顧湘很有耐心地微笑。
小主管狐疑地瞅她,“活的?叫小馬帶你去倉庫捉吧。”
顧湘道謝。
主管自顧發牢騷:“要活的幹嗎?抓去抱蛋嗎?”
顧湘跟著那個小廚子去了庫房,十幾籠子的活雞,一見有人來了,紛紛發出絕望的呼救聲。顧湘嘴裏念了聲阿彌陀佛,挑了一隻看著比較溫順的母雞,從籠子裏抓了出來。雞使勁撲騰,弄得她一頭雞毛。
她拎著雞一路上樓,凡是路過她的,不論員工還是客人,都背著她偷笑。等她好不容易攜雞回到了潘愷希的房間,潘醫生見了她,也哈哈大笑。
“是不是跟雞搏鬥了一番才搶來這麽一隻的?”
“是啊。”顧湘幹笑了一下,“給您綁架了一隻雞。潘醫生要一隻雞做什麽?”
潘愷希接過雞,說:“解剖。”
顧湘茫然,“什麽?”
潘愷希笑盈盈地抓著雞走回房裏。裏麵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正激動地等著他,見他帶著一隻活雞出現,頓時歡欣鼓舞,仿佛沒見過動物的外星人。顧湘還想再說兩句,門就已經關上了。
顧湘頭疼得很。這潘愷希越玩越誇張,今天竟然學起剪刀手傑克來了。他到是開心了,到時候把房間弄成謀殺現場,朱清還不殺了她和小唐才怪。
結果小唐告訴她一件更頭疼的事:“那蘇小姐不是退房走了嗎?今天庫房來換家居,結果發現台燈、花瓶、燭台什麽的,都被魚目換珠了。”
“你是說,都換成假的了?”
“是啊!”小唐氣得快中風了,“也虧她居然還能找到那麽像的仿造品!”
顧湘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慘白著臉問:“朱姐知道了嗎?她怎麽說?”
“這算我們工作失誤,檢查不仔細啊。就算不要我們賠,扣工資也可以扣到我們哭死了。”
顧湘這才算是大開眼界了,“這世上果真什麽樣的人都有。”
“你才幹了一個月,這話留著等你幹滿一年再說吧。”
錢老先生的保姆來叫顧湘過去。顧湘隻有趕緊打起精神來。
兩人一前一後往東來閣走去,進過潘少的房門口時,房門突然打開了。兩個年輕女孩子嘻嘻哈哈尖聲笑著衝出來,一下撞在顧湘身上,什麽溫熱的東西嘩地一下打翻了,潑得顧湘一身都是。
“討厭呀!”女孩子不悅地推了顧湘一把。
顧湘低下頭,看到自己胸前一片粘稠血紅,刺鼻的腥臭撲麵而來。她的雙手上也全是血,正順著指縫滴落到地毯上。
保姆發出了驚叫聲。女孩子滿不在乎地說:“什麽嘛,雞血而已……”
顧湘覺得頭發暈,似乎無形中有一雙大手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那股巨大的力量讓她無法動彈,更加無法呼吸。眼前的血色好像蔓延開來了,就像一片猩紅的幕布,鋪天蓋地地將她籠罩住。她的整個世界一下由刺目的鮮紅變作死一般的黑暗。
昏迷過去的那一刻,她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說著那句話。
“別怕,別怕!我在這裏,沒有人能傷害你!我們一起逃吧……”
初戀12
雨下了一整天了,窗玻璃一直是濕的,每一個小水珠都晶瑩剔透。教室裏很悶,外麵涼爽的風從窗縫裏吹進來,讓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的學生們稍微清醒了一些。
顧湘坐在孫東平斜前方,隔著三個位子,正在低頭認真書寫著試卷。
她紮著馬尾辮,辮梢拂在頸項裏,隨著她書寫的動作輕微掃來掃去,讓她有點不舒服。於是她寫完一段,便會停下來,伸手摸一下頭發。
她雖然打小就幹家務,但是手還是白淨修長的。她每次拂一下頭發,孫東平的心都加速跳動幾下。
監考老師盯了孫東平好一陣了。如果是不認識孫東平的老師的話,肯定會認為他要作弊了。這個男學生老是盯著別處,不好好寫卷子,一看就不是什麽好學生。
坐在孫東平後麵的張其瑞踢了一下凳子。孫東平老大不高興地回頭,張其瑞衝老師那裏使了個顏色。孫東平這才摸著頭老實趴回去,寫他最討厭的曆史卷子。
這學期已經過了一半了,他們正在期中考試。這段時間一切都過得很平靜。勤奮的學生繼續讀書,談戀愛的繼續拖著女朋友的小手,地下戀情的依舊小心翼翼。
可是孫東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可是他怎麽都找不出來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顧湘的腳已經徹底好了,現在能跑能跳。他和顧湘經曆了這件事,比以往要稍微親密了寫,也無非是一起吃個午飯,同席的還有劉靜雲和張其瑞這對小鴛鴦。他那麽挑食,吃肉都挑部位,顧湘總是看他不順眼,每次吃放兩人都要吵架。
顧湘本來要從英語角辭職,老師挽留住了她,讓她和劉靜雲來負責。經過這麽長時間的鍛煉,顧湘本身也在發生著變化。原來那個瑟縮害羞的女孩子已經不見了,替代的是一個穩重大方,勤奮負責的班幹。她耐心細心,為人公正,樂於助人,成績優秀,十分受同學愛戴。
所謂相由心生,隨著氣質的變化,她的容貌也在變。住校後生活比以前好了很多,她明顯結實了許多,臉色由蠟黃轉為白皙,增添了血色。臉上的笑容也明顯比以前更多了。
孫東平有時候就見顧湘對著別人笑——大多數時候都是對著無關的同學。那笑容有種說不出來的韻味,仿佛整張臉都會發光。而且她的笑似乎也是有感染力的,有時候他看著看著,不自覺地也跟著笑起來。
張其瑞有時候看到,都會有種無奈的感覺。好好的一個兄弟,怎麽忽然變得傻兮兮的了,成天沒事就盯著別的女孩子露出白癡一樣的笑容來。
張其瑞現在和劉靜雲保持著秘密交往。劉靜雲的父親正在和另外兩個老師一起競爭下一任教導主任的職位,所以嚴肅叮囑過女兒,要她在學校裏遵紀守法,絕對不可以弄出什麽事來,妨礙了他的升職。劉靜雲雖然陷入熱戀,但是腦子裏這根弦也是繃得緊緊的,生怕出什麽差錯。
她和張其瑞私下也討論過孫東平的變化,都覺得有點擔心。因為稍微有點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孫東平對顧湘的態度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那姚依依肯定也看得出來。聯想到葉文雪的下場,劉靜雲特別擔心顧湘。
但是姚依依依舊顯得十分地沉靜。其實除了她之外,受歡迎的孫東平身邊,還時常圍繞著其他兩三個女生。大家爭著對孫東平獻殷勤,撒嬌發嗲,孫東平很是享受,但是和她們都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
姚依依顯然是這幫女生中的大姐,很有地位,女孩子們有糾紛,都聽她裁決。孫東平也從來不幹涉她們私下的事,明麵上,隻有姚依依才是他正派女朋友。這一男數女,儼然組成了一個小後宮。這也讓學校老師很是頭疼。
顧湘對孫東平這種花花公子的行為也十分不屑。恰好這個學期孫東平的成績有點下滑,物理甚至落到了前十名外。於是顧湘就覺得這全都是他亂搞男女關係的錯。
顧湘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孫東平看她的目光有什麽不對的。自從餘文淵事件後,她就徹底斷了風花雪月的心。時間還長,到了大學裏再談戀愛也不遲。
其中考試結束後,一幫學生們借口放鬆一下,結伴去秋遊。顧湘本來打算多做幾套習題的,也被劉靜雲死拖活拽地拉了去。
初戀13
說是秋遊,其實也是去吃喝玩樂。曾敬把他爸廠裏運貨的麵包車開了來,載著同學們去了郊外一處農家樂。老板娘是個風韻猶存的漂亮女人,一早就準備好了飯菜水果和酒,男孩子們下了車就去打桌球了,女孩子們則去唱卡拉OK。
顧湘壓根就不會唱什麽流行歌曲。劉靜雲拉了她幾次,見她實在勉強,便讓她坐一邊吃水果,自己和幾個女生搶話筒去了。
那時候張惠妹正是最紅的時候,女孩子們都愛唱她的歌。劉靜雲外語好,則喜歡唱英文歌曲。老板娘在旁邊聽了,都忍不住誇:“這個女孩子真厲害!”
孫東平衝張其瑞擠了擠眼睛。張其瑞嘴角有絲掩飾不住的得意的笑。他抬頭望過去,劉靜雲也正望過來。兩人目光對上,又迅速閃開。劉靜雲的臉紅了。
孫東平贏了三局後,就把杆子給了別人,坐到了一邊。一個女孩子給他剝橘子,一個女孩則在給他捶肩膀,孫東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老板娘笑著對曾敬說:“你這同學好一副大老板的派頭呀。”
姚依依唱完了兩首曲子,走過來坐在孫東平的膝蓋上,孫東平笑著摟住她的腰。
曾敬這才對老板娘說:“還有更厲害的場麵您沒見著呢!”
孫東平吃了半個橘子,眼角看到了傻坐在一邊的顧湘。女孩子在認真地聽著同學唱歌,眼睛亮晶晶的,羨慕又自卑。
孫東平一下站了起來。姚依依差點摔跤,正想抱怨幾句,就見孫東平走過去拿起了話筒,選了一首劉德華的歌。女孩子們都激動了,因為孫東平的粵語學的很好,而且學劉德華學得特別像。
音樂響起了,孫東平跟著伴奏開始唱了起來,才唱了第一句,同學們就瘋狂地鼓掌叫好。
這時在角落裏的顧湘也站了起來。可是她並沒有走上前,或者鼓掌,而是轉過身去,悄悄地走開了。
歌聲戛然而止,隨即話筒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音箱裏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顧湘茫然地回頭看,胳膊卻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拽住了。
“痛……”
“你要去幹嗎?”這幾個字,幾乎是從孫東平的齒縫裏一個個擠出來的。
顧湘五官都快皺作一團,氣呼呼地大聲說:“我要去上廁所!”
萬籟俱靜,然後胳膊上的鉗製一下鬆開了。孫東平尷尬的臉占據了她全部視線。
顧湘老大不高興。這個人管得也太多了,連人家出恭都要過問,還火氣那麽大,又不是欠了他的錢要潛逃。
顧湘白了孫東平一眼,繼續朝著廁所的方向走遠了。
後麵旁觀的人群裏不知道誰發出撲哧一聲笑,又趕緊捂住了嘴。
這天大家晚到很晚才回去。孫東平也沒再鬧什麽笑話,顧湘則還沒弄明白先前那件事的緣由,所以說話做事都十分自然。姚依依依舊談笑風生,這讓劉靜雲幾乎是敬佩她了。
她對張其瑞說:“姚依依如果不是粗神經,就是超級有心計,想想十分可怕。”
張其瑞也說:“她很深沉。你和她少接觸一點。”
車開帶學校家屬宿舍樓下,劉靜雲輕快地跳下了車。張其瑞扶了她一下,手裏一下被塞進一本練習冊。
“上次借你的筆記,還給你。”劉靜雲朝他嫣然一笑,“謝謝你。”
期中考試的成績很快就下來了,顧湘這次總成績終於衝到了全班第五名,排全年級第七名。老師非常高興,在班上大力表揚她,私下也同她說,希望她繼續保持,將來爭取考取重點大學,有更好的前途。
顧湘被誇獎得心花怒放,似乎已經看到了她將來去了大城市,找到了好工作,把外婆接去養老的幸福未來。
自習課的教室裏有點亂哄哄的。上節課剛發了曆史考試的卷子,這次題目很難,全軍陣亡三分之一,教室裏哀號遍野。孫東平把試卷折成紙飛機,滿教室亂飛。劉靜雲這次也沒考好,情緒滴落,正在和自己發脾氣,也懶得管紀律。
顧湘一走進教室就被孫東平的紙飛機砸中腦門。倒是不疼,不過孫東平笑嘻嘻地跑過來嘲笑她笨,讓她很沒好氣。
“喲?61分?”顧湘看著紙飛機上的分數,有點幸災樂禍地笑了,“差兩分就也要進補習班了呀?”
曆史老師這次大發雷霆,改卷子的時候幾次差點撕卷子。他慎重宣布沒及格的學生統統星期三放學後留下來補一節曆史課。
孫東平一把奪回了卷子,“反正我不用補習。老師找你什麽事?表揚你了?瞧你笑得那得意樣!”
顧湘沒理他,繼續往裏走。
孫東平跟在她身後,“你現在意氣風發咯。想想去年你剛進學校的時候,還是棵蔫蔫的小白菜呢。現在雖然也是小白菜,不過澆足了水,滋潤了呀。”
男孩子們這陣子流行說話口氣痞痞的,孫東平自然是走在流行前線的。他這翻話聽在顧湘耳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站住了,回頭說:“你差不多就行了。別老這麽孩子氣。”
初戀14
孫東平呆了呆,顧湘小跑著走了。英語老師早上布置了作業,她還得收回來交給老師呢。
孫東平垂頭喪氣地回到座位上,張其瑞走過來坐他旁邊,笑道:“你是傻兮兮的,不怪她笑話你。”
孫東平抱怨:“小白菜油鹽不進的。”
“你真在追她?”張其瑞驚訝地揚了揚眉毛,“我還以為你隻是覺得好玩。”
“有什麽不同嗎?”孫東平茫然地問,“大家在一起都是玩玩的。我知道小白菜人很正經,我也不會對她怎麽樣嘛。”
張其瑞搖頭,“顧湘說的沒錯,你就還沒長大。”
孫東平笑,“是,你長大了,那我問你,為什麽今天劉靜雲看你的眼神那麽奇怪?”
張其瑞轉頭望過去。劉靜雲正在悄悄打量他,兩人目光一對上,她立刻羞赧地笑著低下了頭。
“不知道。”張其瑞也不明所以。
孫東平拍了他一下,笑得賤賤的,“我說,你們兩個,有沒有那個?”
“哪個?”張其瑞問。
“就是那個啊!”孫東平比劃了一下,嘟了嘟嘴,“就這個。有沒有?”
張其瑞再是冷麵孔,這個時候也有點不好意思了。到底青春年少,人還比較單純,他的臉皮也沒孫東平那麽厚。
“這不關你的事吧?”張其瑞不自在地咳了一下。
“唉,大家都是兄弟,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孫東平咧嘴笑,“我和姚依依的事都告訴你了,你也不能這麽不厚道。有沒有啊?還是,你們已經做——”
張其瑞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大嘴巴,壓低聲音在他耳邊狠狠道:“閉嘴!我們才沒有!你以為都像你這個色狼啊!”
孫東平一使勁,倒把張其瑞反壓在了書桌上。他體格本身比張其瑞要壯些,兩人打鬧從來都是占上風。
“這就害羞了?老三,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純情種子。你別是還不會吧?要不要我和曾敬搞點東西來教教你啊?”
“教什麽啊?”顧湘突然開口。
孫東平嚇了一大跳,猛地鬆開張其瑞,站直了身子,反射性地說:“沒什麽!”
顧湘也隻是隨口問問,對他們男生的話題並不感興趣,“那個,你的英語作業,趕緊交給我吧,放學前我要交給老師的。”
“哦,好。”孫東平乖乖從桌子裏摸出作業本交到顧湘手上。
顧湘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又轉向張其瑞。
“我的作業放在文具盒下麵壓著的。”張其瑞說。
顧湘點點頭,繼續做事去了。孫東平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張其瑞在他腦後補了一巴掌。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迫不及待地背起書包衝出了教室。張其瑞先收拾好了書包,對劉靜雲說:“我家今天來客人,我先走了。”
劉靜雲愣了一下,臉上有微怒,“哦?你想走就走吧!”
張其瑞不明所以,“怎麽了?上午還好好的。誰惹你生氣了?”
劉靜雲氣鼓鼓地把書塞進書包裏,“沒有,我自己和自己生氣呢!”
“到底怎麽了?”張其瑞還是沒明白。
劉靜雲背起書包,瞪了他一眼,“木頭!”
張其瑞看著她跑走了,扭頭對孫東平說:“你說得對,她今天是有點怪。”
孫東平安慰他,“算了,女人每個月是有那麽幾天情緒不大好的。”
就這樣,看似普通又平靜的一天就這麽過去了。顧湘晚上寫完了作業,洗了一個很舒服的熱水澡,關燈睡覺。老師的表揚讓她心情愉快,躺下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顧湘同往常一樣背著書包來到教室。今天是語文早讀,這學期當選語文課代表的劉靜雲早早站在了講台上,開始督促同學們溫習昨天學過的詩詞。
半掩著的教室的門突然打開了,班主任劉老師出現在門口。
學生們停下了朗讀,都疑惑地看了過去。劉老師麵色青黑,兩眼冰冷地瞪著劉靜雲。
劉靜雲驚懼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一頭霧水,“爸,怎麽了?”
“你跟我來一下。”劉老師說罷,走上前一把抓住劉靜雲的胳膊,幾下就將她拽出了教室。
張其瑞刷地就站了起來,孫東平緊接著也站了起來。兩人對視一眼,丟下書追了出去。顧湘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也把課本一放,跳起來跟了過去。
初戀15
三個少年跑出去,就看到劉老師使勁拽著劉靜雲往樓下走,劉靜雲拚命掙紮著。現在正是打上課鈴前的最後幾分鍾,是學校裏最熱鬧的時候。樓梯上人來人往,學生都驚愕地看著這對父女拉扯。還有老師看不下去了,想上去勸幾句。
劉靜雲不停地喊著:“爸,你怎麽了?爸,你要幹嗎?”
劉老師揚手啪地一個耳光扇在她的臉上,女孩子的臉被打偏了過去。
周圍的老師和學生們都不約而同地抽了一口氣。孫東平下意識想拉住張其瑞,但是張其瑞已經搶先一步跑了下去,橫身攔在了劉氏父女之間。他麵向劉老師,臉上仿佛罩了一層寒冰,眼神尖銳得就像一把離了鞘的劍。
少年已經發育得十分挺拔,具有了成年人的體格。劉老師麵對他,心底也不由有點畏懼。但是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怒道:“你讓開!”
“不!”張其瑞堅定地拒絕了。
劉老師的臉漲得通紅,他氣急敗壞地吼道:“你讓開!你要害死她嗎?”
張其瑞愣了一下,為這句話的嚴重性而驚訝。但是他依舊堅定地擋在劉靜雲的身前,身影絲毫不動。劉靜雲雖然性格爽朗,但是私下十分懼怕父親,這個時候她完全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孩子,大氣都不敢出。而劉老師平時總是一副溫和慈愛的表情,如今這麽猙獰,也是顧湘他們從來沒見過的,更是吃驚不小。
劉老師氣得直哆嗦,“你們兩個,到底要捅出多大的婁子才安心?劉靜雲,我再說一次,你再不過來,我有得你好看!”
校長和一個老師匆匆跑上樓梯,一見這個場麵,立刻過來拉住了劉老師。
“老劉,老劉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校長拍著劉老師的肩膀,“來,站這裏也不像話,大家都都我辦公室去說。”
這時上課鈴聲響了起來,看熱鬧的學生依依不舍地被老師們趕走了。
一個老師走到顧湘麵前,“你們班英語課代表是誰?”
顧湘小聲說:“是我。”
老師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她,“是嗎?那你也同我們來一下。”
“我也去!”孫東平叫。
那個老師搖了搖頭,“你回去上課。這事不是鬧著玩的,不要瞎湊熱鬧!”
顧湘忐忑不安地跟著眾人到了校長辦公室。辦公室裏還有其他兩個老師。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兩個老師看到劉老師帶著劉靜雲走進來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是幸災樂禍的笑。
劉靜雲和張其瑞站在一旁,老師卻先走到了顧湘麵前。
“你是英語課代表?”
“是。”顧湘點了點頭。
“昨天的作業是你收的?”
“是。”
老師拿出一樣東西,“這封信你見到過嗎?”
那是一封粉紅色的信,信封上寫著“其瑞親啟”四個清秀的大字。這個字跡顧湘認識,是劉靜雲的字。
電光石火中,顧湘似乎明白了這一切的事情都是為了什麽。她打了一個寒顫,腦海裏冒出劉靜雲以前對她說過的話:“我和他的事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爸會被校長批評的,他會打死我的……”
顧湘嘴唇顫抖著,目光轉向一旁的兩個朋友。張其瑞一臉不解,但是劉靜雲已經麵色慘白,害怕得瑟瑟發抖。
“你到底見沒見過?”老師又問了一句。
顧湘瑟縮了一下,“沒……沒有見過。”
“你呢?”老師問張其瑞。
張其瑞站得遠,看不清楚老師手裏的東西,便說:“我也沒見過。”
劉靜雲仿佛被蟄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張其瑞不解地也回看了她一眼。
“沒見過?”老師冷笑了一下,“沒見過的話,它怎麽會夾在你的英語作業本裏?”
張其瑞眉頭一皺,瞬間明白過來了。前天大家玩完了回來,劉靜雲把那本練習冊還給了他。他沒有多想,也沒有再去翻那個本子,昨天顧湘收作業的時候,他就那麽交了上去。
寫給他的信,夾在作業本裏?
張其瑞下意識轉頭去看劉靜雲。劉靜雲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眼裏滿是淚水。她害怕地看著張其瑞,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劉靜雲,”老師揚著手裏的信問她,“這信是不是你寫的?”
劉靜雲顫抖著,慢慢搖了一下頭,“不是。”
另外一個老師站了出來,大聲指責:“還撒謊?我們拿你的的作業對比過了,字跡完全一樣的!”
劉靜雲低下頭,淚水滴落在身前的地板上。
那個老師尖銳地叫道:“違反了校規還不承認?這就是一班的尖子生嗎?成績好有什麽用,素質這麽差?劉老師,這是你的女兒。你自己的女兒都教育成這樣樣子,可以想象你們班的學生背地裏都是什麽樣……”
“老師!”“是我寫的——”
所有人都轉過頭去看著顧湘。
初戀16上部完結
顧湘那句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了。可是事已至此,她隻有咬牙往前走,沒有了退路。
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是我寫的。”
劉靜雲瞪大眼睛,衝她拚命搖頭,但是劉老師這時候伸手狠狠掐了她一下,讓她閉嘴。
“我……我喜歡張其瑞……”盡管是假的,可是這句話還是讓顧湘紅了臉,“我想向他表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劉靜雲是我好朋友,她說……她說可以寫信。我不知道怎麽寫,於是……於是她代筆寫了。就……就是這樣的。”
劉靜雲急忙叫道:“不是的……”
“是的!”顧湘抬高音量,“信夾在張其瑞的作業本裏,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看到……劉靜雲是寫了信,不過隻是為了幫助我而已……”
“不是……”劉靜雲急得一頭是汗。
劉老師猛地一把拉住女兒,又是一巴掌狠狠扇了過去,“叫你不好好讀書,叫你和別人整天弄這些東西!好的不學盡學些不正經的!亂七八糟交朋友!”
“哎呀!老劉,不要打孩子嘛。”校長連忙和一個老師把劉氏父女拉了開來。
張其瑞扶住劉靜雲。劉靜雲捂著臉哭了起來,嘴裏含混地說著:“不是她……”
張其瑞迅速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劉靜雲驚愕地抬頭看他。張其瑞點了點頭。劉靜雲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淚水流得更凶了。
顧湘方才那番話已經花去了她大部分的勇氣,對於一個曆來低調,從來不撒謊的女孩子來說,剛才的舉動已經值得一片掌聲了。她背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而且開始後怕。她發覺自己也比劉靜雲好不到哪裏去。她倒沒有一個嚴厲冷酷的父親,但是她有一個脆弱的前途。
劉靜雲哭得很凶,想走到顧湘身邊來,但是張其瑞堅決地拉住她,不讓她過去。劉靜雲隻好用口型說對不起。但是顧湘沒看到,她正低頭為自己擔憂,並且在為即將到來的苛責而準備說辭。
老師們聚在一起低聲說了一陣子,似乎有了決議。
老師對顧湘說:“你也是很好的學生,又是班幹,你應該知道學校嚴禁學生談戀愛的。”
“可是,”顧湘壯膽,小聲為自己辯解,“我沒有談戀愛,我隻是偷偷喜歡他。”
老師怔了一下,“總之這也是不對的!”
顧湘不再說話。
校長出麵來說:“那個,劉老師,你的學生,你帶下去管教吧。今天的事,我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的好。”
劉老師臉色鐵青地點了點頭。
這件事的解決辦法在中午之前就出來了。張其瑞沒有事,顧湘被撤銷了英語課代表的職位,劉靜雲也被撤銷了學習委員一職。這樣的處罰其實不算重的,但是處罰的理由卻讓這個決定顯得那麽荒謬和可笑。所以同學們對於這件事的反應很淡,隻有一些談戀愛的學生低調了一些。
大部分同學都在為顧湘和劉靜雲叫屈。班上的同學多多少少都知道劉靜雲和張其瑞的關係,不難推測出顧湘在撒謊。大家倒對她另眼相看,少年人有血性,覺得她勇敢又講義氣。
劉老師私下隻對顧湘說了兩句話:“謝謝你。我會記得的。”
孫東平將顧湘拽到了學校的小樹林裏,批頭就是一頓臭罵。他恨不得把這個女孩子的腦袋打開來看看,裏麵到底裝的是什麽東西。
“你不是想保送的嗎?你不是想將來上重點大學的嗎?這種事你出什麽風頭?劉靜雲自然有她爸護著,關你什麽事?”
“你才不懂!”顧湘氣勢洶洶地頂回去,“你不知道劉老師有多凶。劉靜雲那麽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對她爸怕得要死。劉老師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孫東平這樣高傲的人,當然未曾仔細了解過劉老師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不過在這方麵,他一直比較信任顧湘。女孩子心思細膩,觀察入微,而且她和劉靜雲關係親密,知道的內幕肯定比他多。
“劉靜雲說過,她以前就是因為幫同學寫了罰抄的作業被揭發了,劉老師就打了她一頓。”
“這麽嚴重?”孫東平大叫,“那這次的事,他還不要把人打死了?”
“我也不知道啊。”顧湘一臉擔憂。
果真,下午的時候,劉靜雲並沒有來上課。奇怪的是,張其瑞也不在。
第一節課下課的時候,孫東平匆匆地把顧湘拉出了教室,“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麽了?”
“老三人不在了,也沒和我說一聲,他連書包都還沒收拾呢。”
“打他電話了嗎?”那時候學生用手機的很少,不過孫東平他們家裏有錢,家長都早早給孩子買了手機。
“不接。”孫東平焦躁地撓了撓頭,“他從來不這樣的。我覺得有點什麽事要發生了。”
天悶熱得很,雲層低低地,遠處傳來微弱的雷聲。教室裏的學生們無精打采地寫著作業,顧湘心神不寧,寫不了幾個字就轉頭看孫東平一眼。他也十分煩躁,不停地轉著筆,然後低頭使勁撥著張其瑞的手機號碼。
顧湘盯著他。他聽了一陣,抬頭對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來。
放學的時候,外麵天色已經很暗了。黑壓壓的雲層就懸在頭頂,風吹得教室窗戶哐當直響。
孫東平陪著顧湘朝著職工宿舍樓走去。張其瑞還沒消息,他們商量了一下,打算去找劉靜雲問問。
劉家的大門是敞開的,裏麵傳出一個女人的哭泣聲和劉老師的叫罵聲。哭的人並不是劉靜雲,倒像是她的媽媽。
顧湘他們跑了進去。客廳裏,劉母正坐在沙發上淚流滿麵,劉老師則正對著電話大喊大叫:“什麽叫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我確定她失蹤了!我要找得到她,看我不把她的腿給打斷!”
“她爸,你別這樣……”劉母拉著丈夫哀求,卻被劉老師一腳踢開了。
劉老師摔了電話,扭頭看到了顧湘他們。他的眼睛裏噴出怒火,“好!好!你們翅膀都硬了是不是!”
孫東平問:“劉老師,我們隻是想來找劉靜雲的。”
劉母嗚得一聲,哭得更加傷心了。她手裏拽著一張紙,這時候落到地上。
顧湘撿起來,一看,是劉靜雲的字:“媽,我跟他走了。爸爸再也不能打我了。原諒我。”
顧湘抬頭看孫東平。
孫東平接過留言看了,三個孩子麵麵相覷。事實已經擺在了麵前,他們隻有選擇接受。
這對劉家人來說,也是一樣。劉老師發泄盡了怒火,終於像被抽了筋一樣跌坐在沙發裏,捂著臉,長長歎了一口氣。
孫東平拉著顧湘悄悄離開了劉家。
走下樓,一個驚雷在頭頂響起,把顧湘從沉思裏驚醒了過來。
孫東平急忙握住她的手:“沒事,雨還落不下來。”
顧湘恍惚地問:“他們去了哪裏?”
孫東平搖頭,“老三這個人,心思深沉得很,我猜不透他。不過劉靜雲跟他在一起,應該沒事。老三會照顧好她的。”
“可是,他們將來怎麽辦?”顧湘搖頭,“書不讀了嗎?大學不考了嗎?生活怎麽辦?”
“別想這麽多了。”孫東平按著她的肩,“張其瑞有的是錢呢。或許,過一段日子,等劉老師氣消了,他們自然就回來了。”
“可是,為什麽?”顧湘問,“為什麽他們可以什麽都不顧了,把這一切都放棄了?為什麽?”
孫東平溫柔一笑,“不要緊,我想以後我們都會知道的。”
頭頂又是一道響雷滾過,風更大了,夾著黃豆大的雨滴。顧湘的頭發打濕了,貼在臉頰上,鼻尖則掛著晶瑩的雨水。
孫東平看著這張白皙柔和的臉,忽然覺得喉嚨有點幹。
“走吧,要下雨了。”孫東平拉著顧湘走。顧湘乖乖跟著,完全都沒有察覺到兩人進握著的手。
風那麽大,人走路都有點困難,不過孫東平的力氣很大,一直牢牢牽著顧湘,用身軀為她阻擋風雨。顧湘凝視著他的背影。寬闊的肩膀,有力的手臂,還有一往直前不回頭的毅力。這些,她以前都沒有注意過。
兩人在學生宿舍樓下分別。顧湘揮揮手,轉身上樓。孫東平忽然叫住她。他目光深邃,一向桀驁的臉上帶著脈脈柔情。
“如果是你……”
“什麽?”風聲很大。
“如果是你,你也會走嗎?”
顧湘眨了眨眼,笑了“我又不喜歡張其瑞,我幹嗎跟他私奔?”
她腳步輕快地跑上樓。等到確定孫東平看不到她了,她才停下了腳步,靠牆站著。
外麵雷聲滾滾,她自己的心也跳得像在打雷一樣。她感覺血液在沸騰,一陣陣頭暈目眩,仿佛有什麽煙花在大腦裏綻放。這種感覺讓她承受不住,但是又那麽美好,讓她總是體驗不夠。
從來沒有過。她對自己說,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
這到底是什麽?
上部終於完結了。
接下來我要把這20多萬字整理一下交給編輯,準備出版。然後再喘口氣,寫下部的重逢。
休息大概一個禮拜。這段時間大家可以不用上來看了,我進展順利的話,下個周末就可以恢複更新了。
承諾下部會發兩章公眾章節,感謝大家的耐心等待。
第六章徘徊1
俺回來啦,承諾給大家的兩章免費章節~~~(*^__^*)...嘻嘻
顧湘張開眼,看到貼了百合花牆紙的牆壁,鼻子裏聞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她的大腦裏還一片雜亂,過去和現在交錯在一起,廝殺混戰。她就覺得自己像個失憶多年又突然想起過去的病人一樣。
她坐了起來,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酒店為客人準備的簡單睡衣。長袖長褲,輕軟的棉布料子,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左手背有點涼,原來掛了點滴。手也已經洗幹淨了,連指甲縫都情理得很幹淨,雙手散發這清幽的香皂的氣息。
不知道是誰打理的,不過顯然是個細心的人。
這裏仍該是酒店醫務室的臨時病房,房間不大,有扇窗戶,外麵正是傍晚的景象。看來她大概睡了一個下午。
真是浮生偷得半日閑,希望朱姐批準了假。
顧湘掀開被子下了床。她既然醒了,也就不好意思賴著不走。
門忽然打開了,張其瑞輕輕走進來。他看到她醒了,眼裏有一絲驚訝,皺著的眉頭倒是舒展開來了。
“起來了?”
顧湘點點頭,“我是昏倒了嗎?”
“是的。”張其瑞眼裏有著很真誠的關切之色,“客人把髒東西潑到了你身上……不過已經沒事了,護士給你洗幹淨了,還換了衣服。”
“我就知道。”顧湘摸了摸衣服,笑道,“謝謝他們,也謝謝你。”
“還有哪裏覺得不舒服的?”
顧湘搖頭,“我想我就是被嚇住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張其瑞沒說話。他應該明白顧湘是被什麽嚇住的。看來過去的經曆在她的心靈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嗎?”
“什麽?”顧湘反應慢了一拍,“哦,你是說……其實,很多女人被這樣撲頭蓋臉地潑一身血,都會暈過去的。嗬嗬。”
張其瑞卻沒笑。顧湘笑了幾聲也笑不下去了。
張其瑞說:“醫生說你有點疲勞過度。我已經和朱清說了,給你放兩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倒是賺了。”顧湘笑。
張其瑞也笑了一下,素來冷漠的臉上有著難得的溫和,“來吧,我開車送你回家。”
張其瑞開的是一輛銀色雪佛蘭,非常樸實的家用型,和他的風格真有點不搭。其實他自己開車的時間也不多。平時工作忙,就幹脆住在了酒店裏。這裏有吃有喝還有人打掃衛生洗衣服,比自己住公寓舒服多了。
不過張其瑞自己開車少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不大記得路。人總有缺陷,就連張其瑞這種看著全身上下都是優點的人都不能逃脫。張總是個路癡,這件事全酒店上至經理們,下至做衛生的大媽都知道。就算在自己的酒店裏,張經理也不止一次找不到北。
顧湘都曾聽過關於張其瑞走迷路的笑話,說他有一次巡堂走到一半,想上廁所,結果就失蹤了。兩個小時候廚房的主管發現他還在找廁所。
當然這個笑話很不靠譜。張其瑞好歹是總經理,他巡堂就和皇帝視察沒什麽區別,身邊自然跟著秘書助理和一大票重臣,眾目睽睽之下想失蹤都還有點難。
不過可以看出,張總經理不認路這事,已經成了全民笑話。不過張其瑞公事上很嚴厲,私下倒也隨和,員工開他玩笑,他從來不介意。
正因為張其瑞這個毛病,所以他車上裝著的GPS是最先進最高進的,衛星聯網,智能導航,溫柔的女聲每到要轉彎處就用中英文提醒司機下一步該怎麽走。
顧湘對這個GPS興趣很大,“上次坐你的車,怎麽沒看到這個?”
“上次壞了,拿去修了。”
難怪上次就開錯了路。
“至少酒店附近你還是熟悉的吧?”
張其瑞笑,“你又聽到了什麽新的關於我路癡的笑話?”
顧湘吐了吐舌頭,“沒新的了,還是那個在廁所迷路的。”
“那幫家夥。”倒也不生氣。
“我記得你以前在學校裏,去倒個垃圾都要迷路的。”
“那時候才開學,我不熟悉也是很正常的。再說了,那麽一點小事,你倒記了這麽多年。”張其瑞斜睨了顧湘一眼。
顧湘笑道:“沒辦法,你這人太完美,太無懈可擊了,隻有這點零星的醜事供我們茶餘飯後說笑的。我每次想到這事,覺得你也隻是一個凡人,就覺得自己不是那麽自卑了。”
紅燈亮了,張其瑞把車停了下來。
顧湘在沉默之中緩緩開口:“剛才我夢到過去的事了。”
張其瑞看向她。
顧湘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前方,她仿佛一下沉進了九年前的時光中,陰影籠罩住了她全身。
徘徊2
我真素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夢到高二的那次事。我不小心把夾著信的作業交上去了,然後你和靜雲都被抓住了。”顧湘衝張其瑞抱歉一笑,“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後來也不會有那些事。”
“和你沒關係。”張其瑞平靜地說,“是靜雲她自己突發奇想要給我驚喜,是我粗心大意沒有看作業本。是……其實現在說這些也沒意思,都過去了。要怪就怪我們運氣不好,怪她父親不近人情。”
“是的,都過去了。”顧湘輕輕歎了一口氣,“隻是有時候覺得,生活裏一點小小的事,就會改變一生。比如說,幾個月前,你去林城的時候沒有在我的小攤前麵停留。那麽,現在我們也不會一起坐在車裏,談起過去。”
“我還沒謝謝你。”張其瑞忽然說,“那次事件裏,你替劉靜雲把寫信的事頂了下來。我欠你一聲感謝。”
“但是這並沒有改變什麽啊。”顧湘苦笑,“你們兩個還是手拉著手私奔了。”
張其瑞也苦笑了起來,“雖然隻有三天……不過人一生總要這麽瘋狂一回的。”
“是啊……總要瘋狂一回的。”顧湘呢喃,“然後?”
“然後就是回歸平靜,按部就班地過日子。”張其瑞今天十分難得地和旁人說了這麽久的私事,不過他並沒有要停的樣子。大概是孤單的日子也太久了,身邊的人也始終無法讓他敞開心扉去交談,如今有個故人坐在身邊,她知道自己所有的灰暗過去,他也知道她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們兩個人雖然並不親近,但是他們並沒有秘密。這種保持著一定距離,卻又坦蕩蕩的關心,反而讓彼此更加信任對方,願意和對方分享自己的隱私。
“這些年,我也認識過很多人,也有認真地談過戀愛。不過初戀的感覺,是不會再有了的。”
“結婚並不需要一定有初戀的感覺。”
“你說話就像我媽。”
綠燈亮了,張其瑞再度發動了車。
顧湘抿著嘴笑,“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也請別生我的氣。”
張其瑞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好,我可以看在老同學的份上,不會和你計較的。”
顧湘斟酌了片刻,問:“你後來還有和靜雲見過麵嗎?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張其瑞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車在川流不息的大路上行駛著,已經錯過了GPS提醒的要轉彎的地方,但是車還是徑直開了下去。
過了良久,顧湘都在為自己的唐突而忐忑不安而打算抱歉的時候,張其瑞才開口說話。
“沒有。”他說,“沒再見過她。但我知道她一直過得很好。”
顧湘望著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開口:“那個……”
“不用再說了。”張其瑞顯然不想再談這個話題。
顧湘搖頭,“不是的,我是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
“是嗎?可是你……”
“你不用擔心……”
“不是的,其瑞。”顧湘指著GPS,“你已經開過了兩個路口了,你都沒發覺嗎?”
張其瑞下意識踩刹車,結果砰地一聲,後麵那輛車來不及刹車,狠狠撞到了他們車尾上。車劇烈地震了一下,幸好有安全帶,兩個人隻是受了點驚嚇。
張其瑞第一反應就是問顧湘:“你怎麽樣?”
顧湘說:“你倒不如問,車怎麽樣了……”
“車有保險。”
“難道我沒保險?”顧湘大驚。
張其瑞白了她一眼,咬著牙說:“你當然也有!你是酒店的合法員工!”
顧湘幹笑,“先看看車吧。”
後麵那輛車的車主已經從車裏下來了,咚咚跑過來,氣勢洶洶地捶玻璃。
張其瑞搖下車窗,從容地抬頭望了對方一眼,那個年輕女子一愣,氣勢當場就弱了一半。張其瑞再下車來,微笑著同她禮貌溫和地商量索賠和維修,很快讓對方另外一半怒火也熄滅了。最後雙方和平友好地留了聯係方式,分道揚鑣,那女孩子還戀戀不舍地叮囑張其瑞一定要打電話。
顧湘目睹全程,簡直歎為觀止。她隻記得以前孫東平到處追女孩子的樣子,那風流又賴皮的作派,她以為天下男人對女人都是一個態度。如今見了張其瑞的表現,才知道原來拿喬也可以是一種誘惑。優雅的,無聲的,含蓄的,潛移默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可以把對方牽著鼻子走。
幾年不見,當年的冰山王子,原來也已經成熟如此了。
張其瑞把車停路邊,沒過多久,小於就匆匆開著一輛寶馬趕到了。
小於依依不舍地把駕駛座讓給了張其瑞,自己準備把那輛尾燈被撞壞的車開去修理。他苦著臉反複叮囑老板:“張總,麻煩您這次真的要聽從GPS的指導了。請您真的要注意前後車輛了。拜托您真的不要再出事了……”
“知道了!”張其瑞打發他,“回頭老爺子問起來,我就說是別人撞我的。”
小於委屈地嘀咕:“老爺子才不會信呢。”
小於不放心地走了。張其瑞這才搖上車窗,扣好安全帶。他的手習慣性地往右邊儀表盤摸了一下,一頓,低聲罵:“這個小於!”
“怎麽了?”顧湘不解地問。
張其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顯然有點尷尬。他挺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這車……沒有GPS……”
徘徊3
張其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顯然有點尷尬。他挺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這車……沒有GPS……”
顧湘看著他,他也看著顧湘。然後顧湘長長出了一口氣,“下車。”
“打的嗎?”張其瑞解開安全帶。
“下班高峰期,哪裏叫得到車?”顧湘拉開車門,“我來開。”
“你?”張其瑞失笑,不以為然。
顧湘已經繞了過去,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我會開車,出獄不久就學會了,以前送貨什麽的也經常開。”
張其瑞一針見血,“有駕照嗎?”
“當然沒有。”顧湘衝他擠了擠眼,慧黠一笑,“所以我會更加小心。”
張其瑞有點狼狽地被她從駕駛座裏趕了出來,坐去副駕。顧湘熟練地係好安全帶,打火發動。她的手摸了摸方向盤,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就像一個終於能夠單獨開車的少年一樣。
“我還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駕駛寶馬車。”
“是嗎?”張其瑞看著她眼裏興奮的色彩,把安全帶係得更緊了一點,“如果這輛再撞壞,那我們家隻剩一輛奔馳了。你估計會更開心吧?”
“別鼓勵我。”顧湘衝他一笑,踩下油門。
當然,顧湘的駕駛年齡雖然不長,但是技術並不張其瑞低。她開車同她的人一樣,溫和穩重,細心守矩。從不趕紅燈,從不超車,速度永遠保持在20邁,交警叔叔最喜歡這樣的司機了。
張其瑞不是一個急性子,可是天下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這種車速。所以這一路他都坐得痛苦不已,又不好開口催,隻好時不時地清清喉嚨表示自己的不耐煩。
顧湘還反過來教育他,“我發覺,其實如果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開得那麽快,趕那幾分鍾的時間,真的沒意思。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像我這樣開車,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車禍發生了,人間會少很多悲劇。”
張其瑞補充:“是啊,雖然你沒有駕照,但是你深諳大理。”
“很感動吧?”顧湘衝他挑了挑眉毛。
顧湘打開了車裏的音響,隨著節奏晃著腦袋。她今天可以開這麽好的車,心情非常好,不論是先前的噩夢還是張其瑞的牢騷,她都全部拋在了腦後。
張其瑞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不喜歡聽周傑倫?”顧湘調小了音量。
“不是的。”張其瑞有氣無力地說,“我在想,等會把你送到了宿舍,我怎麽回去?”
“噢……”這的確是個問題。
等到了宿舍,正是吃飯呢的時間。
顧湘邊招呼張其瑞上樓,“我室友回家去了,家裏就我一個人。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就上來吃頓便飯吧。”
“你下廚?”
“有什麽好奇怪的。”顧湘還有幾分得意,“我也不是自誇,我廚藝很不錯。你吃過我做的幹點,應該對我有信心才是。而且,保證幹淨。”
張其瑞今天實在有點驚訝。印象中顧湘是個溫順柔和,老實刻板的人,經曆了人生大挫折後,更是有點消極低沉,缺乏情趣。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麽機敏活潑的一麵。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女孩,而會譏諷,會開玩笑,會製造驚喜。就仿佛一塊看似普通的晶石,磚了一個麵,突然綻放出光彩來。
顧湘見他沒說話,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不免有點慌,“不好意思,我隻是隨便說說的。”
“沒事。”張其瑞回過神來,“前幾年潔癖很嚴重,後來去看了心理醫生,進行了治療。現在已經好多了,有時候會覺得不舒服,但是也能克服。”
顧湘放下心來,領著張其瑞上樓。
住了幾個月,這套小屋子已經在兩個女生的努力下,布置得越發像一個家了。沙發套著手工沙發布,三個又大又軟的抱枕躺在沙發上,而一隻老貓則趴在一個抱枕上睡覺。
富貴看到主人回來了,敷衍地叫了一聲,自己舔起了爪子。對於張其瑞,它則是完全忽視了。
顧湘摸了摸它,對張其瑞說:“請隨便坐吧。冰箱裏有菜,我很快就弄好。對了,我記得你也不吃辣,是不是?”
“不吃辣,不吃蔥。”
“果真沒記錯。”顧湘係上圍裙進了廚房,留下張其瑞和富貴大眼瞪小眼。
張其瑞在沙方上坐了下來。富貴警惕不滿地瞪著他,因為自己的領地被侵占而不滿。張其瑞不知道在怎麽去和一隻貓打招呼,他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去摸摸它的腦袋。
顧湘正拿著一枚雞蛋打算敲開,外麵突然傳來一聲男人的悶呼和一聲貓的慘叫。她嚇了一大跳,雞蛋落到台子上,打了一灘。
徘徊4
“怎麽了?”顧湘匆匆跑出去。
張其瑞正握著右手眉頭緊鎖地站在沙發邊,沙發上則是一隻渾身炸毛、低聲吼著的老貓。一大一小正怒目對視,一副硝煙彌漫的架勢。
“它它它,它抓你了?”顧湘大驚失色,不顧張其瑞的拒絕,拉過他的手看,手背上果真有三條血痕。
“富貴!”顧湘又驚又怒。
富貴長長地喵了一聲,聽起來無限委屈,一雙黃色的大眼睛無辜地望著顧湘。
顧湘隻好問張其瑞:“怎麽回事?”
張其瑞的無辜也十分理直氣壯,“我隻是想摸摸它而已。”
顧湘左看看右瞧瞧,一人一貓都一臉理所當然,結果最後尷尬的隻有她自己。
“對不起,是我沒和你說,它不大喜歡被陌生人摸。真的對不起。你先坐下來,我給你上點藥。你放心,它打過針的。”
張其瑞倒不怎麽在乎,“這點小傷,衝一下水就可以了。”
“還是擦一下酒精的好。”顧湘拿棉花粘了酒精,“會有點疼。”
張其瑞的手放在她的膝蓋上。酒精碰上傷口,刺痛傳來。顧湘特別小心翼翼,很快就搞定了,給張其瑞貼上創可貼。
創可貼是楊露買的,上麵印著粉紅色的小桃心。
張其瑞額角掛著一滴汗,“不能換一個嗎?”
顧湘表示無奈,“雖然花俏了點,但是人家也是創可貼嘛。”
富貴氣鼓鼓地甩著炸毛的尾巴跑回房裏去。
“它生氣了?”張其瑞問顧湘。
“好像是。”顧湘歎氣,“沒事的,我會給它吃罐頭。”
“我叫小於給你買的罐頭?”
“貓糧都是你買的啊。”
張其瑞點頭,“這麽說,我才是它的飼主。它給我臉色看,實在不應該。”
顧湘驚訝,問:“那我算什麽?”
“我雇傭的飼養員。”張其瑞一本正經地說。
顧湘噗地一聲笑出來,“好吧。飼養員現在該去做飯了,還有人要喂。”
晚飯很快就好了。簡單的家常小菜,全都是素的。青菜炒得清脆可口,茄子燜得又香又軟,玉米餅煎得金燦燦的,灑上白砂糖。還有一盤金黃鮮紅的西紅柿炒蛋。
張其瑞迅速掃了一圈,居然幾乎全都是他喜歡吃的菜。
顧湘端著熱騰騰的湯走出來,“最後一道。我們昨天剛好燉了排骨湯,今天味道正好。沒有蔥,沒有放味精,隻有一點薑。”
張其瑞聞著誘人的飯菜香,情不自禁地讚美,“你果真廚藝不錯!”
“你還沒嚐了,下結論未免太早了一點。”顧湘笑著給他盛了一碗飯,“再說你也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了,想必瞧不上這點小菜。”
張其瑞搖頭,提起筷子開始夾菜,“我口味一直比較淡,不吃辣不吃油膩,以前愛吃海鮮,現在也學會節製了。嗯,青菜炒得不錯。可以再幫我盛一碗湯嗎?”
顧湘立刻盛了一碗湯端過去。
張其瑞優雅地接了過來,優雅地吹了一口氣,再優雅地抿了一口,“濃淡正好,很鮮。”
顧湘十分高興地聳了聳肩,“謝謝老板。”
張其瑞放下湯碗,抬頭看向顧湘,“我很少讚美別人的烹飪的。”
“我知道。”顧湘微笑,她也坐了下來,提起了筷子,“酒店管理和營養學雙學位,品酒師資格證……我到酒店第一天就全部知道了。老實說,我就是聽到了你那長長一串的頭銜,才重新考慮也去考一些資格證。”
“原來是我鼓勵了你。”
“倒不如說是你刺激了我。”
“看來老師說的沒錯:努力讀書,不但幫助你自己,也還幫助了你的朋友。”張其瑞埋頭吃了起來。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很高興,連富貴也不再生氣了,因為顧湘給它開了一罐金槍魚罐頭。張其瑞胃口很好,他特別喜歡那盤蕃茄炒蛋,吃到後麵,幹脆拿著盤子往碗裏扒。
吃完了飯,顧湘收拾了碗筷去洗。張其瑞在客廳裏看電視,富貴就蹲在電視櫃旁邊對他虎視眈眈。他看雜誌,富貴就滿沙發撲蒼蠅。他沒辦法,幹脆去廚房看顧湘洗碗。
顧湘動作很快,已經洗得差不多了,正在抹灶台。她正輕輕哼著歌,張其瑞仔細一聽,正是一首時下流行的歌。顧湘的頭發長了一些,紮了個馬尾辮,正如她高中時一樣。從背後看過去,削瘦的背影,紮起來的鞭子,認真地在做事,這個女孩似乎還和十年前他認識時一樣,一點都沒有變。
張其瑞張開嘴,他自己還沒反應過來,那句話已經說出了口:“你……你害怕嗎?”
顧湘停了下來,詫異地看向他,“什麽?”
“發生那樣的事。”張其瑞說,“肯定很害怕吧?你那時候還那麽小。”
顧湘頓了一下,明白過來。一時間,她的背脊有點發涼,似乎是誰打開了窗戶,冷風灌了進來。
徘徊5
張其瑞看著她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也立刻後悔了。他還深刻記得自己幾個月前見到她時,她是什麽樣子。那明明微笑著,眼裏卻死氣沉沉的模樣,雖然已經被煥發的神采代替,但那畢竟還是不久前的事。往事如果逆襲起來,也是非常痛苦的。
“對不起。我隻是隨口問問。”張其瑞往前走了兩步,“如果你覺得……對不起,當我剛才……”
“我當然害怕。”顧湘幽幽開口。
張其瑞閉上嘴。雖然他覺得更後悔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改變話題已經晚了。
“我那陣子幾乎崩潰了。”顧湘慢慢擦著灶台,眼裏沒有一絲光芒,“最開始的那段日子,我白天哭,晚上做噩夢,神經衰弱很嚴重。監獄醫生給我開了安神的藥,我吃成了藥物依賴,反而更糟糕。孫東平沒出國前,幾乎天天都要來看我,我又不能見他。他給我寫信,我看到信就哭……那時候我整個人完全脫了形,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若是見到了,肯定也會嚇一跳。”
她話語平靜近乎輕鬆,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可是所說的每個字,聽在張其瑞耳朵裏,都像鉛塊一樣沉重。
“那後來呢?”
“後來還是和我一個牢房的一個大姐勸的我。她說我還年輕,罪名也是自衛過當,出去後還是會有很好的將來的。她幫我把信收了起來,要我不要再看了。她還說……還說,外麵有人在等我出去……”
顧湘露出夢幻一般的笑容來,看著卻讓人心碎。
張其瑞覺得心裏很疼,尖銳地疼。因為他知道,那個在外麵等她的人,並沒有一直等下去。
顧湘抬頭看他,眼睛裏是幹的,眼眸深深,仿佛黑洞。
“我放棄了自己,足足八年。我本來是個卑微但是自尊心強的人,聰明,勤奮,從小的夢想就是憑借著自己的這點天分改變自己的人生,擺脫那個尷尬的處境。可是那件事徹底打破了我的夢。我的聲譽,我的理想,我所作出的所有的努力,全部都化做泡影。我那段時候絕望到了頂點。我曾經一度都想到了……”
“不要說了!”張其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顧湘抽了一口氣,從噩夢般的回憶裏掙脫了出來。他們靠得很近,近到她的漆黑一片的眼睛,清晰地映著張其瑞凝重擔憂的麵容。張其瑞以為她會流眼淚,可是顯然她的眼睛已經幹涸了,眼淚都已經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對不起,我……”
“是我該說對不起。”張其瑞放開了顧湘的手,退了一小步,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了。剛才那陣似有似無的情愫也被空氣衝淡。
“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多困難。是我唐突了。”
顧湘苦笑,“沒關係。其實有些話,說出來會感覺好很多。”
“這些話,你從來沒說過?”
“大家都不容易,何必在給人家添加不愉快。對於他們來說,我還年輕,身體健康,我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那麽,你可以說給我聽。”張其瑞重新伸出了手,拉過顧湘的手握住。他的手掌寬大厚實,雙手將顧湘的那隻手包得嚴嚴實實。
顧湘感覺到手上傳來的溫暖而安心的感覺。這大概是她和張其瑞第一次這麽親密,雖然隻是握著手,可是她卻知道這是這個一向寡言少語的男人的表示關心的方式。簡單,可靠,充滿力量,帶給她強大的勇氣。
顧湘微笑起來,繼續說:“後來那些年,我逐漸調整自己的心態,開始去學習。我本來等著出來後,守著外婆好好過日子的。做點小生意,能糊口就行。我隻是沒有想到外婆她……走得那麽早……”
張其瑞輕歎了一口氣。他拉著顧湘回到了客廳,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沙發上。如果他們決定好好談一下往事,那麽首先要有一個舒適的環境
顧湘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感覺稍微好了一些。
“我想問你個事。”
“什麽?”
“我外婆的後事,到底是誰給辦的?我問了我爸,他隻說來了好幾個殯儀館的人,說是別人已經給了錢。我想,應該有孫東平一份的,那你們呢?”
張其瑞頷首道:“我們都有,不過我們都趕不來,我、孫東平和劉靜雲在國外,曾敬在北京醫院打來電話後,就委托了殯儀館。”
“那醫院也是你們給的錢?”
張其瑞點頭,“是的。”
顧湘長歎,“謝謝,我真欠你們太多了。”
“怎麽說這個話。我們也是幫忙而已。外婆在世的時候,對我們也很好,我記得她煮的麵條很好吃。”
“你那時候可沒吃幾口呢。”顧湘笑起來。
張其瑞慚愧,“外婆一定認為我這人挑剔吧。”
“我跟他說你有胃病。”顧湘說,“而且你剩的麵條也全部都進了孫東平的肚子了。他一來我家就最愛吃外婆煮的麵條,能吃好大一碗。”
美好的回憶又讓她露出溫暖的笑容來。
張其瑞說:“醫院的人告訴我的,外婆走得很平靜,就像睡著了一樣。”
“是,我爸也和我說了。隻是我畢竟讓她傷心了。”
“你並不是故意的,是別人害了你。而且你現在過得好,她知道了會開心的。”
顧湘的笑容裏充滿了溫情和回憶,“外婆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媽媽外,唯一一個無私愛我的人。”
張其瑞心裏的弦被這句話撥了一下,孫東平在他腦海裏一晃而過。而顯然顧湘在這一刻也想起了同一個人。她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樣,下一句話像一把刀一樣刺進他的心裏。
“你有孫東平最近的消息嗎?”
徘徊6
張其瑞覺得有點心慌。撒個謊隻需要三個字,可是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這並不是長久之策。他自己也正在被這個謊言纏繞得越來越緊,越是後悔,越需要繼續撒謊下去來維持這個謊言。
這個城市那麽大,但是這個城市也可以很小。也許就是那麽一個不期而遇,所有的真相都會浮現出來。那麽到那個時候,他就會由一個熱心的朋友變成了一個小醜。
但是猶豫也隻是一秒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回答;“沒有新的消息。也許我可以去問問朋友,或許他已經回國了。”
“是嗎?”顧湘倒很平靜,“我想他應該過得不錯。”
張其瑞問:“你想見他嗎?”
“孫東平?”顧湘還是有點慌,“不,不!還是算了……也許將來可以,現在,我想我還沒準備好。”
張其瑞忍不住問:“準備什麽?”
顧湘疲憊地歎氣,“我還沒有那個勇氣。我覺得等我更好一點的時候,更成熟一點的時候,再見麵會比較好。”
張其瑞其實也這麽覺得。這個時候他又覺得自己之前撒的那些謊是正確的了,眼前的女孩驚慌脆弱,承受黑暗的過去已經是她最大的負擔了,現在的這一攤子混亂事,會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時間不早了,張其瑞起身告辭,顧湘送他下樓。臨走前,張其瑞叮囑顧湘:“你身體不好,這兩天你就在家裏好好休息,不用去酒店了。”
“其實我一點事都沒有。”顧湘說,“我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
“不用!”張其瑞的態度卻很堅決,“已經準了假,就好好利用不要浪費。以後多的是要你賣命的時候。”
顧湘隻好點頭同意。這天下還真的有硬逼著員工休假的老板,給老同學打工果真有點好處。
張其瑞等出租車開出去了一裏多路,才掏出手機,撥通了秘書的電話。
“小何?明天曾先生的婚禮的準備工作……好的,我這就回來檢查。”
顧湘回到家裏,徑直進了臥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蹲了下去,從床底把一個大箱子拖了出來。這是她北上的時候帶的箱子,現在用來裝一些證件和雜物。箱子很舊了,還是顧母的嫁妝之一。那個時候的東西質量都很好,即使樣式過時了,把手有點鬆,可還是很結實經用。
顧湘打開箱子。裏麵放著一些文件夾,相冊和小擺設都是她舍不得丟的舊物了。角落裏還有一個不小的檀木匣子,別著一把黃銅鎖。這匣子是外婆送給她的,她小時候一直用來裝一些漂亮的玻璃珠子和不值錢但是亮晶晶的胸花什麽的。當年孫東平看到匣子裏的東西的時候,還把她笑了一番,說這些地攤上都不賣的玩意兒,她居然能當成寶一樣存放那麽多年。
那有什麽辦法?她是戀舊的人。她其實很古板,不容易適應新事物,舊的東西雖然破,可是親切實用,又有那麽多記憶在裏麵。她還覺得人就應該有一顆戀舊的心,不忘記過去,才能更好的把握未來。
鑰匙插進鎖眼裏,轉了一下,鎖卡啦一聲打開了。
盒子裏滿滿地裝著信,有一百來封。部分開封了,大部分都還沒有打開過。信件都很舊了,信封微微發黃,上麵陌生的郵票和複雜的郵戳證明了這些信漂洋過海來到她的手裏有多麽地不容易。
那些拆封過的信件都起了毛邊,顯然在過去的歲月裏,它們經常被某人取出來翻閱,或是放在手裏摩挲。顧湘不得不承認,這些信曾經一度是支撐她度過在獄裏的慢慢長夜的力量。
信都是按時間順序排好的,最後一封拆開的信還是七年前寄來的。時間上來看,最開始兩年,一個月都有兩到三封信,第三年的時候來信開始少了起來,變成一個月一封。隨後的兩年則越來越少。
其實顧湘也很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她不是天真單純的還滿腦子相信愛情永遠不變的傻女孩。她很清楚情人之間長時間沒有聯係的後果會是什麽。其實那也就是她想要的結果。沒有不會變淡的愛情,沒有不會結束的初戀。顧湘覺得自己已經被生活改造成了一個悲觀主義者。
她抽出了最早的一封還沒有拆開的信。從這封信開始,那個好心的大姐就替她把信收了起來,不讓她再看了。
顧湘出獄後,曾經打算把這些沒看過的信全都看了。可是那時候也和此刻一樣,等真的把信拿在手裏的時候,又覺得其實已經完全沒有必要讀這些信。因為不論上麵寫了什麽,來信的疏密狀態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是的,還不如就這樣封存著吧。等到她真的有勇氣麵對自己的過去的一天,再靜下心來,仔細讀一讀。到那個時候,這些信就不是一段逝去的愛情的證據,而是曾經美好過的證明。
有了張其瑞的叮囑,顧湘第二天痛快地睡到了九點過才起來。富貴正縮在被子裏,顧湘給它開了一個罐頭,她才慢吞吞地下床過來吃東西。它到底年紀大了,冬天不是很好過。
時間過得真快。當年還是捧在手心裏的小奶貓,如今已經是個抱都不怎麽抱得動的老貓了。顧湘摸著富貴的頭,心裏想著,等到自己耄耋之時,又會有誰在她身邊,這樣照顧她呢?
沉思並沒有更進一步就被電話打斷了,一個平時和她關係挺好的管家部的女孩子急著找她,“顧湘,你今天是不是放假?”
“是啊。”
“那你能不能過來幫我代今天的班?”小姑娘急得都要哭出來了,“我男朋友出車禍了,我要去看他。可是大家都忙,都不能代我的班!今天酒店裏有個很重要的婚禮,管家部都搬了一半去做事,所以人手緊缺,請不了假。顧湘,我知道你最好了,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你別急!”顧湘立刻應下來,“我這就過來,很快就到!”
顧湘掛斷電話,立刻洗臉換衣服。富貴瞄瞄叫了兩聲。
“乖,今天有急事,晚上叫楊露給你喂吃的。”
顧湘一把抓過掛在床頭的米奇圍巾戴上,挎著包奔出了家門,大門在她身後砰地一聲合上。
重逢1
今天是個結婚的好日子。陰了好幾日,這天終於出了太陽,天空一片晴朗,沒有風,陽光照在人身上很暖和。
這對新人盛裝站在禮堂門口迎接客人,新郎興奮得臉上發光,新娘挺著個大肚子,倒是十分從容鎮定。新郎同人寒暄到興起,免不了把音量拔高。新娘子總會拽一把丈夫的袖子。
新郎家頗有點社會地位,所以這次來吃酒的賓客也大都是些富豪名流。珠光寶氣的客人們給這場準備有點倉促的婚禮增添了不少光彩。
張其瑞穿著雪白襯衫,黑色西裝,淺藍色馬甲和領帶,以往總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搭在額頭上,輪廓頓時顯得柔和了些,平易近人了許多。他平時也是西裝革履,卻很少穿得這麽隆重。三件套的西裝讓人在英挺之中透露出一份斯文優雅來。席間不少女客紛紛側目,更有大膽點的還會主動來搭訕。
作為酒店負責人,同時也是伴郎之一,張其瑞今天從一大早一直忙到現在,才有空喝點咖啡,吃了兩片麵包。
曾敬抽空跑來找他,兩人躲在一個沒人注意的露台上,在寒風中抽煙。
曾敬狼吞虎咽地啃著烤雞腿,不忘同兄弟說:“我老婆要我和你說,在場的很多女客人都想認識你。你卻吝嗇得不肯給一張名片。”
“我的名片都是用來給生意夥伴的。”張其瑞不為所動。
“幹嗎那麽一本正經。”曾敬勸他,“她們都是很可愛的女孩子,還有幾個家世不錯。”
張其瑞無奈地看著好友,“是不是所有已婚男人都這樣愛做媒?”
曾敬舉手投降,“我隻是被我老婆派過來的。而且你也別這麽挑啦。雖然說男人三十後再找老婆也不晚,但是很多好女人是不等人的。怎麽也先找一個談著吧?你條件這麽好……”
“曾阿媽,差不多就行了。”張其瑞笑著打斷了曾敬的嘮叨,“你說的話,我家老頭子天天都要說一遍,你倒更像他親生的。”
“叔和嬸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最近還計劃出去旅遊。從紅海上船,遊地中海,然後在法國蒙彼利埃下船,再遊歐洲。給他們報了一個豪華老年團,讓他們好好玩一個月。”
“叔現在是徹底不管事了?”曾敬問,“這麽大一個公司,就靠你一個人,也太辛苦了。”
“花了那麽高的價錢請來那麽多職業經理人,也不是養著玩的吧。”張其瑞笑,“我接手時間不算長,現在剛過磨合期,往後會更好的。”
“總得考慮個人問題……”
張其瑞忍不住叫道:“你怎麽像個複讀機一樣,老說這個話題啊!”
曾敬歎了一口氣,一本正經地說:“三哥,我不是多管閑事。我當你是親兄弟,我不希望看到你這麽寂寞。”
張其瑞夾著煙的手頓了頓,微微眨了一下眼。他低下頭笑了,幾分感歎,幾分苦澀,當然也是充滿了感激的。
“我知道你關心我。”
曾敬說:“你這人話少,心思藏得深,但是你開心不開心,我還是看得出來的。我這次見你,總覺得你精神不大好。總顯得有點累,也不開心。我倒不是說有了女人就開心了,我的意思是……希望有人在你身邊照顧你,關心你一下。”
張其瑞深吸了一口氣,握拳輕捶了朋友一下,“兄弟。”
曾敬笑,“三哥,我知道你這幾年也有過幾個挺不錯的女朋友的。聽說有個什麽女主播?”
“你消息挺靈通的嘛。”張其瑞不以為然,“那女人凡事計算精細,是個生活裏的數學家。我離死還早呢,她都已經把我的死後遺產如何分割計劃清楚了。娶了這種女人,倒像娶了一個催命符一樣。”
曾敬大笑,“不可能沒遇到過好女人。”
“好女人當然有的。純情的,賢惠的,都遇到過。有一個還已經帶去見父母了,後麵還是分了。”
“怎麽了?”
“說我這個人太冷漠了,和我在一起沒激情。”張其瑞苦笑。
“那是這個女人不懂。”曾敬道,“三哥你這是含蓄穩重。結婚需要什麽激情?結婚隻需要點勇氣,眼睛一閉,牙一咬,衝進圍城裏。瞻前顧後的,從來都結不成婚。你說我現在想到婚後的生活,怕不怕。當然也怕,我過的又不是童話般的日子。可是兩個人在一起,多大的困難也可以一起麵對,總好過一個人煎熬。”
張其瑞拍了拍他的肩,“發言很動人。”
時間差不多了,張其瑞滅了煙,曾敬拿袖子抹了抹嘴,兩人從小露台走回大堂裏。
何知芳匆匆迎上來,對張其瑞說:“張總,您叮囑過的孫先生和劉小姐,已經來了。”
孫東平正在幫劉靜雲脫下外麵的大衣。兩人轉過身來就看到朝這邊走過來的曾敬和張其瑞。彼此一照麵,都有點不自在,可是也都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裏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就是握手擁抱,一番寒暄。
重逢2
“恭喜啊,阿敬。早生貴子,白頭偕老!”孫東平和曾敬擁抱了一下。
劉靜雲在旁邊也連聲說恭喜,然後轉過頭來,對張其瑞大方地點了點頭,“其瑞,有陣子沒見了。”
張其瑞也回以一個從容的笑,“是有陣子了。最近還好嗎?出版社的工作怎麽樣了?”
“還是老樣子啊。”
“不是說想回學校?”
“需要考個教師證。”劉靜雲顯得有點無奈,“現在忙得根本擠不出時間來複習。”
“也要注意休息啊。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兩人笑,架勢猶如普通老同學。
劉靜雲今天穿著粉紫色套裝,典雅大方,清麗動人又十分含蓄得體,不會搶了別人的風頭。當年風風火火的少女如今已經出落成優雅淑女了,這個蛻變過程,張其瑞並未參與其中。所以,他也享受不到這個成果。
孫東平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挽起了劉靜雲的手。
他對張其瑞笑道:“我說,當初明明是我和阿敬更親密些,怎麽反倒是你做了伴郎了?”
張其瑞也回笑道:“我才是大哥,理所當然應該讓我。”
孫東平真切地讚美:“酒店很漂亮。”
“過獎了。”張其瑞客氣地說,“你們兩位的座位在那邊,我帶你們過去。”
過去後,又是和兩家父母一陣攀談。婚禮總是這樣,許多十年沒見的親戚朋友都會在這天全部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你會發覺孩子都長大了,年輕人都已經做了父母了,長輩都已經老了。如果換成葬禮,你更會發現,原來有好多人常年沒消息,原來是已經死了。
人生就是這麽奇妙,緣分似乎也可以在斷了多年後重新撿起來,一下子複熾,仿佛以前從來沒有分離過,仿佛彼此從來沒有遺忘過。大家依舊談笑風生,熱情友好,完全忘了當初為了什麽事才不相往來的。
孫東平一邊和這些人寒暄著,一邊在心裏尋思。他眼角瞟到了站在一旁的張其瑞,張其瑞恰好也望了過來。兩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間,都不約而同地轉開了。
也有無法修複的感情的。孫東平在心裏默默加上了一句。
顧湘別好最後一根發卡,對著理了理領子。她剛才跑得很急,現在還有點喘氣。心一直跳得很快,讓她有種緊張的感覺。
感覺是種很奇妙的事,她總覺得今天有哪裏不大對勁,可是又說不出來。
值班室裏人不多,做客房服務的還沒回來,還有一部分應該又被借去樓下端盤子去了。聽說今天有盛大的婚宴,新郎是還是張其瑞的朋友。
幾個女孩子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樓下的婚禮,“轎車清一色都是奔馳以上級別的,加長林肯就有三輛。”
“我看到新郎的媽媽手上的鑽石就有這麽大一顆。”
“聽說新娘的婚紗是DIOR的。”
“哈哈,人家脖子上一顆鑽石就夠我們幹上三十年的了。”
“果真人比人,是要氣死人的。”
“張總今天是伴郎呢!”一個女孩子興奮得臉上發紅,“我剛才上來的時候繞道去悄悄看了一眼,他居然穿著三件套!三件套啊!”
其他女孩子嬉笑著捂著耳朵。
“又花癡了吧?”
那個女生雙手握拳,很認真地說:“真的很帥呢!他站在門口陪著新郎招呼客人,一直在微笑。看著好親切,好溫柔啊!”
“那以前張總來檢查衛生的時候,你怎麽不覺得他親切溫柔了?”另一個女孩打趣道,“回頭張總叫你把一個茶壺擦上二十遍的時候,你再來發花癡吧。”
顧湘隨口問了一下:“今天哪家結婚啊?”
同事說:“不認識,不是上海人。新郎家姓曾,做生意的,很有錢。”
顧湘怔了怔,“姓曾?曾敬?”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同事點頭,“你認識?這家人很有名嗎?”
顧湘頓了半晌,才說:“聽說過而已……”
同事說:“好像是張總的老同學。那新娘子的肚子都這麽大了,我看他們喜酒擺完後,用不了多久就該擺滿月酒了。”
女孩子們笑起來,又開始樂此不疲地討論起女賓客們的衣著珠寶。
顧湘這時已經從驚訝中緩過了神來。大概先前的不安真是一個預兆。原來是老同學結婚了。
她當年和曾敬也不是很熟,但是因為孫東平的原因,大家也常在一起吃飯玩耍。曾敬那時候也是個油頭滑腦的少年,模樣也不錯,女朋友一大堆,偶爾還有女生為他打架。人雖然不聰明,考試常不及格,不過挺講義氣的。後來她和孫東平發生了那麽大一件事,曾敬也熱心幫過他們。
如今真是歲月如飛,轉眼曾敬就要結婚了,而顧湘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稚氣的少年的階段。
這就是八年時間可以改變的。再也沒有比同學結婚和朋友生孩子能證明時間的流逝的了。
重逢3
顧湘帶著今天的早報朝錢老先生的房間走過去。樓層裏隻有清潔工用吸塵器清潔地毯時發出的嗡嗡聲,走廊裏的花瓶中插著今早才換的新鮮花束,香水百合幽幽地發散著芳香。
大概是空調開得太暖和了些,顧湘覺得有點心慌。莫名其妙的緊張感讓她很不自在地做了幾個深呼吸,來緩解突然起來的胸悶。
東來閣的保姆給顧湘開門。大姐一臉忐忑不安之色,一邊悄悄拉顧湘進屋,一邊對她使眼色。
“怎麽了?”顧湘聽到屋裏有人聲。
“老爺子的兒子媳婦來了,正在吵架。”保姆搖頭,拉著顧湘進了廚房。
飛過半個地球來見老父,卻是為了吵架?
那對中年夫婦衣著講究,溫州方言裏夾雜著法語,神色倨傲。顧湘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隻知道老先生似乎十分生氣。老人臉色發紅,手在哆嗦,一直罵個不停。那對夫婦倒不至於和老人對著吵架,但是也對父親的訓斥一臉不以為然。
保姆聽得懂溫州話,對顧湘說:“是說想要分家,覺得老頭子活不長了,與其等到老人死了,還不如死前先分了。”
“怎麽能在老人麵前談分家?”顧湘覺得不可思議。
“可不是嗎?”保姆鄙夷地朝客廳掃了一眼,“作孽哦。生兒子不孝,不如養豬養狗。”
錢老先生終於怒到極致,一拐杖打碎了花瓶。保姆和顧湘匆忙跑了出去。
老先生疲憊地歎氣,對顧湘說:“你叫他們走,我不想看到他們。”
錢先生聽到了,大聲嚷嚷:“我就知道,你始終偏心大哥的!你總是想把家產給他……”
他太太和保姆半拉著把他勸走了。
屋子裏恢複了安靜。老人家頹廢地坐在輪椅裏,寂寞地看著懷表裏亡妻的照片。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有點萎縮,顯然兒子媳婦的來訪對於他來說絲毫都沒有親人見麵的喜悅,反而是一場折磨。
顧湘默默地把打碎的花瓶打掃幹淨了,然後給老人倒了一杯熱茶。
錢老先生收起懷表,對顧湘說:“下次他們再來找我,你要替我攔下來。”
顧湘點頭。
老人不住搖頭,“大兒子一心忙著做生意,根本就不來看我。小兒子倒是肯來看我,卻是為了分家產。女兒嫁了出去,自己身體也不好。孫子們都小,也都還不懂事。唉,可惜老伴走得太早了……”
顧湘安慰他:“兒孫自有兒孫福。您也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享自己的福就行了。”
“我哪裏有什麽福?”錢老先生苦笑,“你還年輕,你不懂。這種寂寞,比慢刀子殺人還痛苦。”
其實顧湘懂的。或許沒有錢老先生這樣體會得那麽深刻,但是她是懂的。
老爺子說:“你這麽乖巧,你家老人才真的有福氣。”
顧湘自嘲地一笑,“我不乖,我以前做錯過事,讓我外婆很傷心。”
“你說過你是外婆帶大的。”
“是的。”顧湘憂傷地說,“可惜外婆也去世得早,我沒能孝敬她。”
“你是個好姑娘。”錢老爺子拍了拍顧湘的手,“我的孩子要有一半像你,我都不知道多高興了。”
“您的兒子們都是做大事的,還是不要像我這樣碌碌無為的好。”
“你才不無為呢!來,給我讀報紙吧。你發法語口語進步很大哦。”
“還多虧了您的指導啊。”
顧湘伸手去拿報紙。手指還沒夠到,胸口卻像被什麽人突然捶了一拳。她猛地抽了一口氣,手不小心碰到了了茶杯,茶差點潑了出來。
“小顧,怎麽啦?”錢老先生關切地問,“你哪裏不舒服?”
顧湘搖了搖頭,她自己都很迷惑。自己身體很健康,好吃好睡的,那剛才那陣心髒亂跳是怎麽回事?
先前已經消失了的那種不安的感覺不知不覺又彌漫在了她的心頭。
孫東平使盡渾身解數,終於打發走了一位渾身珠寶又濃妝豔抹的胖太太。他長籲了一口氣,悄悄抹汗。
曾敬端著酒笑嘻嘻地跑過來,“金太太怎麽樣?”
“原來她姓金啊。”孫東平接過酒,“我隻知道我差點沒有被她身上的香水給熏死。那味道聞起來就像……”
“噴了香水的廁所!”
“謝謝!”孫東平誇張地翻了一個白眼,“這個形容才是最確切的!你們家的親戚怎麽都那麽奇怪?不是春心大動急著嫁人的姑娘,就是富態八卦的大媽。”
“那你還想見到什麽?”曾敬朝劉靜雲的方向努了一下嘴,“碗裏已經有了,就別老想再從鍋裏找什麽了。”
“去你的!”孫東平和他碰了一下杯。
“說真的。”曾敬問,“你們什麽時候辦事啊?”
“這麽急著想把我給的禮金還回來啊?”孫東平大笑。
劉靜雲和女客寒暄了一圈,過來找孫東平,“東平,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席了,你大哥呢?”
“對哦!”孫東平急忙掏手機,“他和我說他昨天就從杭州回上海了,我等他打電話給我,結果到現在也還沒打。”
“你那個要來蹭飯的外姓大哥?”曾敬問。
“就是我繼父的兒子。”孫東平一邊說一邊撥電話,“你還記得他吧?以前見過的,那時候我們還讀高中,他在讀大學,又是國外長大的,我們都覺得他很酷啊。”
“我記得。”曾敬想起來了,“穿皮衣皮褲的,是不是?”
“皮衣皮褲?”劉靜雲笑了。
“他以前是搖滾青年。”孫東平衝劉靜雲擠了一下眼,“喂?愷希呀,是我。你在酒店吧?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同學結婚吧?你今天要沒事,就下來大家一起吃頓飯好了。”
孫東平剛掛斷電話,劉靜雲就激動地使勁扯他袖子,“你看,是徐楊姐!”
“她有什麽好看的?”孫東平不解,大家從小一張桌子吃飯,幾根眉毛都數得清了。
“你看她身邊的人是誰?”
鐵娘子徐楊女士身邊的男伴,正是鄰家大哥林家俊先生。林家俊算不上多英俊,卻特別有一種成熟穩重,理性睿智的氣質,很是吸引女性。他今年三十五歲了,自己經營著一家連鎖裝潢公司。在上海這樣一個物欲橫流的大都市裏,他是一個低調又成功的生意人。
“終於走到一起了?”劉靜雲低聲問孫東平。
“不知道啊。”孫東平聳肩,“他們兩個拉拉扯扯也有十五年了吧?林大哥原本就想娶她,她不肯,非要幹事業。他們要是生了個孩子……”
“都可以念初中了。”曾敬補充完整。
平日裏一副女青天麵孔的徐楊對著林家俊,居然也笑容婉約,眼神明媚。劉靜雲覺得十分有趣。
“這就是婚禮啊,總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孫東平看著兩個有點眼熟的中年婦女朝他們走過來,不禁哀歎道:“還有你幾乎已經遺忘了的人從地下冒出來。”
他強打起精神去應付這兩個難纏的阿姨。
潘愷希是打著嗬欠走房門,端正的臉上還帶著宿醉的疲憊。他參加的那個會議已經結束了,因為有假,便打算在國內多待幾天。他昨天還和朋友在杭州茶館裏喝茶打牌,玩到半夜,今天一早回到上海,又被一通電話叫醒,通知他下樓吃酒席。
顧湘正和推著車從東來閣裏走出來,她剛打掃完衛生,接下來就要去為錢老先生取今天的午飯。
走廊裏就他們兩個人,顧湘抬頭就看到了潘愷希。
我知道我很囉嗦,不過我就是喜歡長長的鋪墊啊鋪墊,惡趣味~~
重逢4
顧湘看到他,一下回想起昨天的遭遇,臉色頓時有點難看。她倒不是小心眼的人,隻是昨天的事件導致的後麵一連串不愉快的反應,讓她心有餘悸,下意識地就想離這個罪魁禍首遠一點。
潘愷希卻是十分真誠地過來道歉的,“昨天的事,我十二萬分地對不起你。是我太莽撞了,沒有管理好我的客人。給你帶來那麽大的不便,我實在太抱歉了!”
對方這麽慎重其事地道歉,顧湘也不好意思繼續板著臉。她勉強笑了一下,說:“沒事的,潘先生,那隻是個意外。”
潘愷希打量她,“你昨天都昏到了,怎麽今天又來上班了?你身體沒事了嗎?”
“我沒事。今天很忙,人少事多,我來替班的。”
“是暈血嗎?”到底是醫生,有職業習慣,“上次那個女客人房裏打架的時候,沒見你昏倒啊。”
“我隻是被嚇著了。”顧湘並不想同他解釋那麽多。
潘愷希沮喪,“顯然是生我的氣了。”
顧湘為他的孩子氣笑了起來,“不會的,潘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還有工作要做。”
“對了,”潘愷希問:“樓下禮堂是幾樓?”
“一樓和二樓都有禮堂,您是要去哪裏?”
潘愷希說:“我親戚的朋友結婚,要去吃酒。”
“是不是姓曾的?”天下還真有這麽巧的事?
“好像是呢。”潘愷希想了想,“是我弟弟的同學,我並不熟。”
“哦……曾家的婚禮在二樓牡丹堂,一號電梯可以直達,”
顧湘不記得自己有姓潘的同學,不過或許是曾敬的大學同學。緣分還真是奇妙,那人情關係纏纏繞繞,會牽到一個你就在你身邊,可是你完全聯想不到的人的身上。
而且,曾敬家到底什麽來頭,怎麽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要去吃他的喜酒似的。顧湘覺得挺好笑的。
潘愷希走進電梯,按了樓層,電梯門在緩緩合上。
“請等一下!”顧湘匆匆追了過來。
潘愷希反應敏捷,一把攔在門上,電梯門又分開了。
“那個……”顧湘跑到了跟前,才覺得自己衝動了。
她能說什麽,叫潘愷希代替她去給曾敬送上一句祝福嗎?
張其瑞說過,外婆的後事,曾敬也出了一份力氣。如今他結婚,她應該去當麵祝賀和道謝的。可是既然張其瑞都沒有告訴她這件事,就說明曾敬也還不知道她的情況。她一向是遵從張其瑞的決定的。張其瑞既然決定不告訴她,那她就可以繼續裝作不知道。
“有什麽事嗎?”潘愷希問。
顧湘斟酌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麽……”
電梯門再度合上,女孩子清秀卻有點不安之色的麵容消失在門後。電梯開始下降。
潘愷希臉上還帶著疑惑的神色,為剛才顧湘那句沒說出來的話納悶。還有,他提到新郎姓曾的時候,臉上那抹說不清道不名的表情。似乎是喜悅,又有點憂傷。
難道是老情人?
潘愷希笑著搖頭。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居然也還會有這種小女生才有的玫瑰色幻想。
打起精神來到禮堂,孫東平帶著他去見曾敬。潘愷希見到了曾敬才想了起來,以前是見過的。
那年他跟著父親從加拿大來到北京,見到了未來的繼母,還有她的兒子,也就是孫東平。少年人對他又是戒備又有些敬仰,他和他那群兄弟們曾經和潘愷希一起喝酒、打桌球、騎機車、追逐女孩子。
潘愷希後來有時候還很懷念那個暑假。他還記得那時候孫東平身邊有個小女朋友。馬尾辮,樸素的連衣裙,有些瘦,不大愛說話。那女孩跟他現在這個未婚妻比起來,猶如山雞比鳳凰,可是孫東平卻對她如珠如寶似的,恨不得心都掏出來給她……
潘愷希感覺一道閃電擦亮了他頭頂的天空。他想起來了!
是的,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始終覺得顧湘有點眼熟了!
“怎麽表情一驚一乍的?”孫東平遞過來一杯茶,“喝點這個吧,專門去廚房要來的,解酒的茶。”
潘愷希灌了幾口茶,並沒有覺得頭疼有什麽緩解。他反複斟酌了半晌,還是決定把自己的發現和孫東平談一下。
“東平,你還記得我當初第一次見你的事吧?”
孫東平對他突然而來的回憶感到奇怪,“記得啊。怎麽了?”
潘愷希沒理那句讚美,說:“我記得你那個時候有個女朋友的吧?”
孫東平意氣風發的笑臉仿佛一下被定格住了。他幹巴巴地問:“是……你怎麽想到說這個?”
潘愷希這時也覺得納悶,他還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麽八卦的人。但事已至此,他也隻有硬著頭皮繼續說:“我這次住這裏,看到……”
“東平,潘大哥!”劉靜雲匆匆走過來,“要開席了,曾敬叫我通知你們入席。”
重逢5
兩個男人都有種做了壞事差點就被抓住的驚慌。不過好在都是久經沙場的人了,驚慌也隻是半秒,孫東平轉眼就恢複了正常,笑著對潘愷希說:“你去入座吧。我是伴郎,接下來有得我忙。”
“等一下。”劉靜雲叫住了孫東平。
孫東平站住了,露出來的笑容有點緊張,“怎麽了?”
“領帶。”劉靜雲伸手理了一下,“好了,去吧。”
潘愷希看著兩人親昵溫馨的場麵,沒說出口的話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沉回到心底。今天是個好日子,或許有些話,更適合另外找個時間說。
服務員已經開始上餐前菜,食物的芳香喚醒了潘愷希宿醉的胃。他坐了下來,衝對麵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客投以迷人的微笑,端起了果汁。
顧湘下到廚房,去取為錢老先生專門準備的午飯。以往都會有人送上來的,但是今天餐飲部的人借口忙,讓顧湘自己下來取。
顧湘下樓時順便朝舉辦婚禮的方向望了兩眼,那時候已經開席了,禮堂外隻有堆滿了兩麵牆壁的花籃。
看得出來是一場盛大的婚禮呢。
她的胸口又傳來一陣慌悶的感覺。她趕緊深呼吸,緩解這陣不舒服。
太奇怪了,她難道得了心髒病?
“還愣著做什麽?”一聲呼喝把顧湘從沉思中驚醒。一個餐飲部主管正衝著她嚷嚷,“你們主管派你們下來不是來發呆的。”
顧湘不解地看著他。那人滿臉不悅地拉著顧湘往禮堂的方向推了一把,“快點,已經開席了,酒水不夠。”
“啊!我不是朱清派下來的。”顧湘連忙辯解。
“是嗎?”那人卻並不在乎,“那你先幫半個小時,快去!”
顧湘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在備菜間裏了,手上被塞了一盤酒杯,杯子裏都盛著紅酒。旁邊的服務生來去匆匆,一盤盤酒和餐點源源不斷地送了出去。
“呆站著做什麽?”負責人不悅地催促。顧湘隻有硬著頭皮端著酒走了出去,暗自祈禱別被張其瑞看到。雖然她主動銷假回來工作本來應該值得表揚的,但是她擅自跑來這個婚禮現場,想必張其瑞並不會高興看到這樣。
新人的宣誓已經結束,因為新娘有孕在身,作弄新人的環節隨便應付了一下就過了。現在正是輪流祝酒的時間,禮堂裏坐滿了幾百位客人,場麵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滿場都是歡笑交談著的賓客和到處亂跑的小孩子。
顧湘端著酒穿梭在人群之中,平日做習慣了的工作對她來說沒有什麽難度。雖然計劃端完這一輪就悄悄溜走,可是也還忍不住在人群之中尋找新人的身影。她很想知道,當年的老同學,現在成了什麽樣了。
從溫室裏取來的還帶著露水的鮮花妝點著大廳,溫暖的燈光將一切都照耀得朦朦朧朧,傳統的喜悅烘托著熱烈喜悅的氣氛。
孩子們歡呼著一窩蜂跑過,撞著了顧湘。她踉蹌一步,險些就把酒灑了出來。背後一桌客人忽然喧嘩起來,原來是新人過來敬酒了。
一陣微妙的悸動牽扯著顧湘的心跳。她轉過了身去。
滿麵紅光的新郎和新娘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曾敬那張胖了兩圈的麵孔隻讓顧湘怔了一下,就辨認了出來,然後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新娘子手裏拿著果汁象征性地和客人碰杯,新郎倒是被灌了不少酒,張其瑞在他身邊
一個盤著頭發,身段窈窕的女子走到新娘的身邊,給她把果汁續上。有客人同她打招呼,女子笑意盈盈地把頭轉了過來。
顧湘端著盤子的手抖了抖,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
是劉靜雲。
明顯成熟得多了,已經徹底出落成了美麗的天鵝。精致的妝容和衣著,優雅的姿態,從容自信地應付著各樣的客人,幫助新郎照顧著新娘子。劉靜雲是婚禮現場裏非常耀眼的存在。
顧湘對她的最後的印象,正是她傷心失落地被父親強製送去英國讀書。記憶裏那個少女蒼白憔悴,兩眼空洞,沒有一絲生機。劉靜雲走得很匆忙,顧湘沒有來得及和她道別。
如今看到這樣充滿朝氣的她,顧湘心裏那處長久以來一直擔憂的心緒,終於放鬆了下來。
那對新人敬完了隔壁那桌,然後走了過來。顧湘下意識退了幾步,躲到了人群之後。
張其瑞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抬眼朝那邊掃了一眼,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顧湘等到他重新轉過身去,才從人群裏探出頭來。
差不多了。顧湘對自己說。不但見到了曾敬夫婦,還見到了劉靜雲,已經算是有了格外的驚喜了。現在見麵還太早了點,更何況她的身份也太尷尬了,倒容易掃了別人結婚的興致。
顧湘端著酒轉身,打算悄悄離開。
“靜雲,要不你扶新娘子回去坐著吧。”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滿場的喧囂,傳到她的耳朵裏。
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秒後安靜了下來,她隻能聽到自己沉悶的心跳聲,心髒似乎在胸腔裏垂死掙紮著,呼吸不過來,全身都僵硬了,天地開始旋轉。
是錯覺吧?
是別的人吧?
是真的嗎?
顧湘慢慢地轉過身去,她幾乎可以聽到身體關節發出的喀喇聲,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幾乎就花了她全身的力氣,和近一個世紀的時間。
驀然回首,那人,果真會在燈火闌珊之處。
重逢6
禮堂裏璀璨的燈光照耀在男人身上,給他的頭發勻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他高了一些,瘦了很多,皮膚也比以前白了,愈發顯得幹練利落。如果以前的他是個青春活力的運動少年,現在這個連鬢角後頸的發梢都精心修剪過的人,已經是個斯文儒雅,成熟穩重的男人了。
綠樹成蔭的校園小路上,穿著T恤牛仔褲、笑容燦爛的少年轉過了身去,邁著大步跑遠。他終究還是鬆開了她的手,把她留在了原地,一去不返。
孫東平的眼裏是明亮的笑意。他和劉靜雲一樣,優雅而從容的和客人談笑風生著,明朗自信的臉上沒有一絲陰翳。
他們高高地站在光芒凝聚的地方,快樂地笑著,珠寶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記憶裏最後的片段,那個傷心欲絕地凝望著她的少年,那個痛苦哭喊著,一次次衝上來想再擁抱她一次的少年。那個她深深愛過的人,和現在這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男人,身影卻是怎麽都無法重合到一起。
時光留下了一個空洞,又像一部中間剪輯到一大段的電影,讓看的人一時間無法將過去和現在連接起來。
顧湘想到,其實最怕的,不是現在的人臉和故人重合在一起,怕的就是,明明是那麽熟悉,那麽親密的人,那張臉,卻無法重合在一起了。
孫東平伸出手,搭在了劉靜雲的腰上。顧湘嘴角的苦笑凍結在了嘴角。
孫東平側過頭去,輕吻了一下劉靜雲的鬢角。極輕的一個小動作,似乎像是嘴唇不經意地擦過她的頭發,卻又是那麽嫻熟自然。
劉靜雲柔柔一笑,手在孫東平的手臂上輕拂了一下,轉身扶著新娘子離開了酒席。
歡樂的客人們迅速湧上來,填補了空出來的位子。笑聲回蕩在顧湘的腦海裏,衝擊得一陣陣暈眩。
有人撞了她一下,手沒有抓穩,盤子翻落而下,刺耳的玻璃破碎聲猛地將她遊離的魂魄拉了回來。
“對……對不起……”
碎玻璃和酒撒了一地,客人的皮鞋和褲腳都打濕了。顧湘半跪了下來,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為客人擦鞋。長期的訓練已經讓她產生了習慣,即使如行屍走肉一般,身體也會自動反應,做該做的工作。
這裏小小的騷動並沒有怎麽影響到客人們聚餐的氣氛,附近的服務員訓練有素地過來幫忙。
顧湘聽到張其瑞語氣輕鬆地對新郎說:“真好啊,歲歲平安!”
客人們都哈哈大笑。顧湘捏著手帕的手在發抖。
是的,他們的歲月多麽美好。
有人走到她身後,問:“愷希,沒事吧?”
這個熟悉到恐怖的聲音一瞬間讓顧湘的血液都凍結。她一把緊捏住手帕,玻璃的碎片紮進了手心,那種疼痛,就像一把鈍刀子在慢慢割著心。
“沒事”被潑了酒的客人語氣輕鬆地說,“隻是打濕了而已。”
“怎麽這麽不小心啊?”孫東平低頭掃了一眼那個半跪在地上的服務生。他的瞳孔刹那間收縮,眉頭皺了起來。
清瘦的後背,白皙的後頸,耳後總是有些柔軟的絨發。他以前從喜歡從後麵擁抱住她,輕輕吻她的脖子,懷裏削瘦的身軀仿佛一用力就會折斷一樣……
“那個,小姐,你……”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渾身顫抖了一下,似乎害怕被他責罵。
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孫東平不禁將語氣放得舒緩溫和,再度開口:“沒關係的,就是想請你——”
“東平!”肩上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要說的話被打斷了。
張其瑞扣著他的肩,臉上帶著懇切的笑容,“我要去一下廚房,阿敬那邊你幫我頂一下吧。”
“哦,好的。”孫東平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再度轉過頭去,可是地上已經沒有了那個服務生的身影。
“剛才那個人呢?”孫東平急忙問潘愷希,“剛才蹲這裏的那個女生呢?”
潘愷希眼裏閃過一抹錯愕,隨即笑起來,“喲,偷吃也不要這麽明目張膽嘛。劉小姐前腳才走,你後腳就……”
“胡說什麽啊!”孫東平沒好氣。這時一個服務生正端著菜經過,孫東平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過去一把扣住她的肩,將她轉過身來。
女孩子嚇得不輕,手裏的菜都差點打翻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問:“先生,請問有什麽事嗎?”
並不是她。
孫東平眼裏的光芒霎那間暗了下去,他失望地鬆開了手。
張其瑞不動聲色地把服務員打發走了,問孫東平:“怎麽了?你在找誰?”
“沒……沒什麽。”孫東平勉強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張其瑞笑著拍了拍他,“好啦,阿敬還在等著你呢,快過去吧。這裏我來就好。”
曾敬已經在那邊呼喚他了,“老四!老四!護駕!”
孫東平揉了揉眉心,再度在人群裏掃視了一遍,還是沒有收獲。他強打起精神,露出笑臉,朝著曾敬走了過去。
張其瑞含笑目送他走遠,轉頭向身旁的潘愷希道:“潘先生需要回去換衣服嗎?我叫服務員幫您把衣服送去幹洗,這是我們酒店的責任。”
“不用。”潘愷希笑得像一隻老狐狸,“潑到喜酒,也是好事。張經理您忙,我自己來。”
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氣中擦出一個火花。張其瑞嘴角輕輕勾了一下,不再多言,錯開他,大步朝禮堂外走去。
潘愷希看著他匆忙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突然一個人從他眼前跑過,頭也不回地追著張其瑞而去。
潘愷希這下才真的驚住了。那人是孫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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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7
張其瑞追到大堂,但是顧湘的身影早已經無處可尋。那個人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受了這麽大的衝擊,肯定心緒混亂,不知道會跑去了哪裏。他必須和她好好談一談。
張其瑞掏出手機撥通了朱清的電話。
“顧湘?她今天不是放假嗎?”朱清看了看休息室,顧湘並沒有在裏麵。
“顧湘回來過。”旁邊一個服務員說,“小安的男朋友進醫院了,她過來和她換了一下班。”
“她現在在哪?”
“好像應該給錢先生取午餐,不過她沒有取回來。我剛才碰到那家的保姆,也問我顧湘去哪裏了。”
朱清搖了搖頭,對著電話說:“張總,顧湘不在樓上……張總?”
張其瑞狠狠合上電話。他拉了拉領口,大步走出了酒店大堂。
外麵人潮如織,好天氣加上附近商場的冬季打折吸引了無數年輕男女。張其瑞在人群裏慌張地尋找著顧湘。
那個紫灰色的身影在人群縫隙間一晃而過,張其瑞不由振奮,撥開路人朝她奔跑過去。
“顧湘——”
顧湘像是一隻聽到了風聲的兔子,驚恐地回過頭去。張其瑞焦急擔憂的麵容出現在不遠之處,她略微鬆了口氣,卻沒有停下腳步。恰好這時路燈亮了,她拔腳匆匆朝馬路對麵奔了過去。
“等一下!”張其瑞喊她,但是顧湘置若罔聞。他隻好緊追過去。
顧湘慌忙逃竄,她的大腦裏一片空白,身體像是被操縱了一樣。高樓林立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來來往往的忙碌的人群,她在這個世界裏是如此地渺小,如此地和這裏格格不入。她覺得焦慮,又覺得害怕,但是她在心底又知道其實那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她隻能選擇逃跑,因為她完全還沒有準備好。當她跪在地上為客人擦幹鞋子上的酒漬的時候,背後傳來的那個聲音幾乎一下就將她打入了地獄。
不能見他!不能讓他見到我!不能!
她奔跑著,像是被獵人追捕的小動物,慌張逃竄著,卻怎麽都找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顧湘——”張其瑞到底是男人,沒用多久的時間就趕上了她,“你等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顧湘隔著馬路回頭望了他一眼,悲傷且驚慌,眼裏還充滿了失望。她搖了搖頭,轉身繼續往前跑。
張其瑞拔腿就要追過去。一輛車響著喇叭從他身前擦過,司機大聲地用上海話罵著。張其瑞沒有這個耐心等待綠燈,他趁著車流稀少衝過了馬路,追了過去。
張其瑞再度失去了顧湘的蹤影。他深深呼吸,讓氣息平緩了下來。
河堤上遊人很多,旅遊團的人操著各地口音,人們忙著歡笑和拍照,歡樂的氣氛氤氳在空氣之中。
張其瑞一直走,走到了堤壩僻靜的一處。
顧湘坐在長登上,微弓著背,低垂著頭。她盤起來的頭發已經在奔跑中散了,披在肩上。張其瑞這才發現她的頭發長長了不少,卻還是略微有點發黃。
他輕輕走了過去,站在顧湘身後。
冬日的太陽雖然和煦,但是溫度始終不高,江邊又有風,顧湘的背影些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先前發生的事對她刺激太大。
張其瑞幹脆利落地解開扣子,脫下衣服,搭在了顧湘的肩上。
顧湘身子瑟縮了一下,卻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張其瑞繞了過去,坐在她的身邊。
長久的沉默,似乎時間都凝固了起來,然後沉沉下墜。張其瑞覺得自己胃裏墜著的這塊東西,讓他覺得非常地不舒服。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他以前也都有想過今天這種情況,畢竟這世界上沒有拆不破的謊言。但是那個時候他也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好。因為在這個時候,道歉和懇求似乎並不能解決什麽問題。他始終不知道該怎麽去向顧湘解釋自己做這一切的動機。
是的,他不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顧湘終於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也是張其瑞最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問題。
所以他選擇老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顧湘轉過頭來,深深地凝視著張其瑞的雙眼。她的眼睛裏那強烈的感情輕易地就懾住了他,讓他無法動彈,就像落如網中的一隻小蟲。
“你一直知道他的行蹤,你知道他們倆的事,是不是?”
張其瑞點了點頭,“是的,我知道。”
顧湘移開了視線。她苦笑著搖頭。
“你知道嗎?我真的弄不懂你!你在想什麽,你做事的目的是為了什麽,我都不知道。有時候,或者就在昨天,我都覺得我或許是了解你的,或許我們的關係是密切的。但是隨即就發生這麽一件事,告訴我,我全部都錯了。”
張其瑞長歎,扶著額頭,低聲說:“對不起……”
“不要這麽說。”顧湘生硬地回絕,“你沒有對不起我。你給了我全新的,充滿希望的生活。我還應該感謝你才是。你知道嗎?雅各鼓勵我去考糕點師資格證呢。我正覺得我的人生在經曆了八年的偏離後,現在終於走上了正軌了。人生多美好啊,陽光多溫暖……”
“是嗎?”張其瑞抹了抹臉,仿佛想把臉上的窘迫抹去,“但是今天……”
“這就是你為什麽要給我放假嗎?”
張其瑞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顧湘苦笑了一下,“我該感激你的一片苦心嗎?”
“我知道這樣做並不光明正大。”
“為什麽?”顧湘很認真地再次問,“為什麽對我隱瞞?而且我想,你也對他們隱瞞了?”
張其瑞輕輕點頭,“我那時候覺得,即使將來你們重逢,我也不該是那個安排會見的中間人。”
“是嗎?”顧湘直視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接我來上海前就知道了他們的事了?”
張其瑞沒有辦法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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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8
“你知道……知道他們倆的事?”顧湘沒有辦法把那個確切的詞說出來,隻好用含糊的語言代替。
張其瑞輕哼了一下,覺得長痛不如短痛,幹脆快刀斬亂麻,“他們訂婚了。”
顧湘閉上了眼。單薄的衣服完全無法阻擋周身的寒氣,她瑟縮著抱住自己,把腦袋埋進臂彎裏。
張其瑞解釋道:“我在林城見到你時,還不知道他們的事。我和劉靜雲也多年沒有聯係了,朋友們幾乎都不知道他們倆走到了一起。不過,我說孫東平在找你,這並不是撒謊,他的確一直在找你。”
“找我做什麽?”顧湘抬起頭,滿臉譏諷,“送我喜帖不成?”
張其瑞皺起眉頭,他直覺地不喜歡她這麽怨憤的模樣。他花了很多精力才讓她從過去的負麵情緒中走了出來,不想看著她又走進過激的憤世嫉俗中去。
顧湘也察覺自己這句話酸得猶如打翻了一屋子泡菜壇子。她自嘲一笑,搖了搖頭,“是啊,我鬧什麽情緒?當初是我主動推開他的。他繼續朝前走了,有了新的生活,我就應該接受這個現實。大家都有其無奈之處,沒有什麽可值得責備的。”
張其瑞想起以前一個女友也同他說過類似的一句話:有個作家說,成年人往往發覺沒有人可以責怪,因為人人都有他不得已之處。
顧湘的肩膀一直在顫抖,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悲傷?
張其瑞伸出手,摟住了她。顧湘稍微掙紮了一下,妥協了下來,任由他將自己攬了過去,讓她靠在肩上。
溫暖的氣息讓她顫抖的身體終於平複了下來,狂亂不安的心跳也慢慢趨向平穩。這個懷抱充滿了安慰和包容,也充滿了安全感。
“你知道詳細的情況嗎?”
張其瑞低頭看了看臂彎裏的人,斟酌了一下,說:“他們在英國相遇,又在同一所學校讀書。再詳細的,我也不清楚了。”
“也夠了。”顧湘說,她閉上眼睛,喃喃道:“我……我想過他可能已經有別的人了,我隻是沒想到……是我推開他的,是我主動的,我要和他斷,我們是不可能的……可是,可我還是……”
張其瑞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他低頭去看顧湘的臉,顧湘急忙把臉別開。
“別這樣。”張其瑞扣著她的肩,不讓她逃開,“你不用這樣。這沒什麽。我可以理解的……好了,已經沒事了。”
顧湘被他擁抱著,埋在他的懷裏,還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張其瑞感覺懷裏的人很安靜,一動不動,也並沒有哭泣。就仿佛一隻傷得太深的小動物,已經筋疲力盡,無法動彈了,隻貪戀著人類懷抱的一點溫暖而已。
他將她抱得更緊,雖然這個冬日的戶外,身穿單衣的他感覺到後背的寒冷,但是懷裏依舊是一團暖意。
張其瑞輕輕歎氣,微微一笑。
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驚動了兩人。顧湘動了動,抬起頭來。眼睛和鼻子還是紅的,不過顯然已經鎮定了許多。
張其瑞衝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從西裝口袋裏掏出電話。
領班在那頭忐忑不安地問:“張總,請問您在哪裏?新郎找不到你。”
“告訴他我在外麵,很快就回來。”
電話一下被曾敬搶了過去,“喂,三哥,怎麽才吃一半你就不見了。還有四哥那個家夥,也不見人影。我說你們這伴郎是怎麽當的……”
張其瑞啪地合上電話,眼神一下變得深邃。
他扭頭對顧湘說:“外麵太冷了,我先送你回家。”
顧湘呆坐著沒動,仿佛一尊石像。
張其瑞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孫東平就站在前方不遠處的灌木旁邊,正望著顧湘。
孫東平本來梳理得整齊的頭發被風吹的很淩亂,劉海搭在額前。他緊閉著唇,輪廓分明的臉上滿是陰翳神色,特別是那狠狠的眼神,那絲毫沒有掩飾的怒火,仿佛要吃人一般。
孫東平死死盯著顧湘,然後往前邁了一步。
顧湘一下子站了起來,像隻聽到了槍聲的小鹿一樣,慌不擇路,連連後退。
她一個踉蹌,身體失去重心。張其瑞急忙一把將她拉住。
“別急。”
孫東平看到她差點跌倒,瞳孔猛地收縮,再也不猶豫,大步奔了過來。
顧湘一臉驚恐,嚇得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有搖頭。她的手緊緊拽著張其瑞的衣服,整個人往他的身後躲去。
張其瑞看著她那雙驚慌的眼睛,胸口一陣抽疼,張開手將她護住。
孫東平跑近了。他呼吸急促,嘴唇翕動,眼裏滿是急切的光芒。
“顧湘?”他呼喚著這個名字,“顧湘——”
顧湘極輕地嗚咽了一聲,縮在張其瑞的臂彎裏。她拽著他的衣領,埋著臉搖頭,仿佛拒絕承認那是她的名字。
他向前走一步,顧湘就後退一步,避他猶如避麻風。
孫東平就感覺一盆冷水澆在了頭上,讓他從頭冷到了腳。
“顧湘,是我啊!”急切地呼喚著她的名字,猛地衝過去一把抓住顧湘的胳膊。
顧湘像被電擊了一樣,全身都繃緊了,反應過來後使勁地甩著手。
“顧湘!你看看我!”孫東平抓著不放,“顧湘,你冷靜點——”
張其瑞扣住了他的手腕。那暗暗的力道和特殊的扣握方式讓孫東平的手一麻,不自覺鬆開了顧湘的手。
“別這樣,東平。”張其瑞低沉的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威脅,他將孫東平推了開去,“別逼她!”
孫東平猛地抬頭,兩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處。
“別逼她。”張其瑞再重申了一次。他護著顧湘後退了幾步,孫東平這次沒有再追上來。
“沒事了。”張其瑞低頭柔聲安慰顧湘。
顧湘瑟縮著,側過頭去,視線和孫東平的接觸上,像被燙著了一樣立刻轉開。
“我……我想回家。”
“好的。”張其瑞點頭,“我叫出租送你回去。”
兩人下了河堤花園,匆匆攔了一輛出租車。
重逢9
車裏開著暖氣,兩人凍僵了的肢體這才漸漸舒緩了下來。顧湘覺得自己都快成冰的臉也終於恢複了一點柔軟,至少,她終於做出一點表情了。
“謝謝。”顧湘說。
張其瑞輕輕搓著自己同樣凍僵了的手,“不用客氣。這下他該恨死我了。”
“因為你把我藏了起來?”顧湘訕笑了一下,“我是什麽?對付他的秘密武器?”
“他現在在氣頭上呢。”張其瑞想起來,又有點懊惱,“沒想到他跟過來了。”
“他其實心細又謹慎。”顧湘理智地說,“先前他就留意到了我,會跟在你身後追過來,其實也是很有可能的。以前讀書的時候就是這樣,並不是沒有長心眼,隻是不去用而已。他就是……這樣隨性的人……”
張其瑞注視著顧湘蒼白的麵孔,覺得剛才的那幕幾乎把她一半的魂魄都給抽沒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感覺那隻手經過了這麽久,還是這麽冰冷,又忍不住握得更緊了一點。
“他,已經不是那個隨性的人了,顧湘。”張其瑞一字一頓地說,雖然他知道這話裏的深刻含義會更加刺痛顧湘的心,“他已經變了。你也已經變了。我們都變了。不要緊,你會適應的。”
顧湘眼神空洞,視線轉向車窗外,“是的,八年了,猜測成了真,也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想的了。我會適應的。我本來就不該去想的。我算什麽?沒有學曆,還殺過人,老大了還一事無成的。我還幻想什麽……”
張其瑞握著她的手,顧湘卻仿佛渾然不知的樣子。張其瑞幽幽歎氣。出租車司機見慣了各式各樣的生離死別,對這幕也已經波瀾不驚。車平穩地奔馳在上海寬敞的街道上,兩邊高樓飛速後退的,似乎退到了過去一樣。
如果人生也可以這樣重新來過,倒回到過去,他們都會怎麽做?
張其瑞像個老頭子一樣再度歎了一口氣。八年了。
當初他等著孫東平和他一起進高考考場,結果卻等來孫東平和顧湘被抓住的消息。顧湘跟著警察走了,孫東平嘶喊著,哭吼著,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嗓子都啞了,還在拚命地叫著。他和孫父用盡全身力氣才把他壓在地上,不讓他衝過去。這一轉眼,那麽多年都過去了。
把顧湘送到宿舍樓下的時候,顧湘已經很平靜了,看樣子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就是沒什麽精神,臉色發白,眼裏有種惶惶不安地淒楚神色,讓人看了格外心疼。
張其瑞叮囑她好好休息,然後看著她走進家門,聽到門落鎖的聲音,這才放心下樓。
他走出樓梯口,斜裏一個身影衝了過來,他被大力推到牆上。
張其瑞沒有抵抗,雖然對方動作粗暴,他的後背硌得有點疼。
孫東平瞪著他的眼睛發紅,像是有火在裏麵燃燒,又像是隨時會流出血紅的眼淚出來一樣。張其瑞覺得,自從八年前那件事後,他還從來沒有見孫東平這麽悲傷過。那種哀痛和無奈,是一個男人所能表達的最深的傷心了。
可是他在傷心什麽?
成功的事業,美麗的未婚妻,就連老情人,如今也已經出獄了,過著正常的生活。
他還傷心什麽?
孫東平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我們需要談一談。”
“不能在這裏。”張其瑞抬眼瞟了瞟顧湘房間的窗戶。
孫東平收回了拽著他領帶的手,“我們找個地方。”
“跟我來吧。”張其瑞對這裏比孫東平熟。
孫東平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顯然還留在酒店的人對這兩個人的失蹤十分不放心,不斷電話查崗。
孫東平打開來一看,“靜雲”兩個字在屏幕上閃耀著,鈴聲還是男女合唱的歡樂歌聲:“昨天不要回頭,明天要到白首,今天你要嫁給我……”
他猛掛斷了電話,出了一身冷汗。
張其瑞冷眼看著。他猜得出來是誰打來的電話。
“你還是給她回一個吧。”張其瑞說,“雖然她不是那種胡思亂想的女人,但是她會擔心你的安全。”
孫東平十分不悅地掃了他一眼,“你倒了解她。”
張其瑞淡淡一笑,“應該沒有你了解。”
話音剛落,自己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孫東平忍不住“哈”地笑了一聲。
張其瑞掏出手機一看,又是曾敬打來的。他沒有接,還順手關了機。
兩個男人去了路口超市樓上的一茶一座。滿上海都是一茶一座,消費不高,最方便約會談話。兩人尋了一處角落,點上煙,一人點了一壺茶。
角落光線幽暗,卻恰好夠兩人看清彼此的臉。
張其瑞抽完了一根煙,開口說:“不是要和我談談的嗎?說吧。”
孫東平盯著玻璃茶壺裏漂浮著的茶葉,粗聲粗氣道:“把事情由來告訴我。”
張其瑞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今年七月的時候,我去林城度假,碰到了她。她當時……在擺攤。”
孫東平夾著煙的手,抽了一下。
“我一時沒認出來。她那時候看上去很不好,雖然生活並不是很窘迫——賣旅遊品的收入並不是很低,但是她看著,就像是個生活完全沒有希望的人了。我離開林城的時候,托熟人照顧她的生意。你知道顧湘是個很要強的人,我不能施舍她。回了上海不久,我就見到了你和靜雲,知道了你們的事。”
“所以你回去找她了?”孫東平露出陰翳的表情來。
張其瑞從容平淡地掃了他一眼,“我不是個心眼狹小的壞人,東平。”他隻在很嚴肅的時候才會叫孫東平的名字,而不是叫他老四。
“她曾經是你的女人,在你錦衣玉食、美人在懷的時候,她則在寒風中吃苦。你覺得我會一直忍心下去嗎?”
“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孫東平憤怒,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緊緊咬著牙,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知道我在找她!我找了她三年了!我發了瘋地在找她,你明明知道的!”
“那你三年前幹什麽去了?”張其瑞冰冷冷地一針見血。
孫東平語塞。
重逢10
要澄清幾點:1,我這文沒寫完,我現在還在天天趕著。
2,你們20秒看完的內容,我要寫2個小時,所以請不要用你們的時間來衡量我的時間了。我一向推崇慢工出細活,做事講究質量。所以我不會冒著質量下降的風險提高速度的。請體諒。
張其瑞譏諷地笑起來,“是哦,三年前,你有了新的愛人,當然顧不上她了。所以你抱怨什麽?是她不想見你的。感情是會變的,你們分開那麽久,你以為她沒有想到這點嗎?她老早就替你想到了,所以她千方百計地要躲避開你。我尊重她的決定,她要我不要告訴你,我就會保持沉默。這是她和你之間的事。”
“那你幹嗎把她接來上海?”孫東平的臉都是扭曲的,他幾乎就要撲過去再度拽住張其瑞的領帶,勒住他的脖子,“她現在這是做什麽?你酒店裏的員工?一個服務生?先前就是她吧?那個跪在地上給客人擦皮鞋的人,是她吧?”
“東平……”
“是不是她?”孫東平吼道。
旁邊的客人紛紛望了過來。服務員過來道:“先生,能否請您……”
“抱歉。”張其瑞出來打圓場,“他一時有點激動,已經沒事了。”
服務員一臉不放心地走開了。
孫東平捂住了臉,長歎了一聲,肩垮著。
張其瑞往他的杯子裏添了點茶。
“她告不告訴你她的行蹤,是她和你的事。我把她接來上海,這是我和她的事。”
孫東平抬起頭,疑惑又不悅地看著張其瑞。
張其瑞繼續說:“她是我老同學,我幫助她是順理成章的事。她考慮後,也接受了我提供給她的工作機會。她不是一個普通的服務員,她是酒店管家部的職員。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是天底下的服務業,永遠有卑躬屈膝的時候。她今天處理得十分得當,她在做她的工作,你不應該因為她是跪著而瞧不起她現在的身份。”
“我沒有瞧不起她!”孫東平惱羞難當,拍案怒道,“你倒說得理直氣壯。如果你看到靜雲跪在地上給別人擦皮鞋,你會怎麽想?”
張其瑞的嘴角抽了抽,“如果靜雲從事的也是服務業,那我並不會有任何想法。這就是一份正當的工作。”
孫東平掃興,“我倒忘了,你一直就是這麽一副冷血的性子。”
張其瑞麵若冰霜,“你若是瞧不起她的這份工作,那你也怎麽不想想,她是怎麽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重點高中的尖子生,重點班的班長,英語競賽的得主……還要我繼續說嗎?”
孫東平有一種提起拳頭朝對麵這人臉上揮過去的衝動,但是多年來的精英教育在這一刻起到了作用。他旺盛的怒火被抑製住了,然而愧疚感卻沒了阻擋,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覆蓋了他的所有情緒。
他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裏,像是得了失語症的病人。
張其瑞喝了幾口茶,才把自己躁動的情緒平複了下去。剛才那句話說得是重了點,一刀刺中了孫東平的心傷。他相信即使風光如孫東平,那裏也是他永遠都難以愈合的地方。
“我知道那次事件的經過,東平。”張其瑞低聲說,“那並不是你的錯。你那時候還年少,又被嚇昏了頭,隻想保護她,所以才會拉著她逃跑的。顧湘是個死心眼,跟著你就不回頭,她也從來沒有為此埋怨過你,或者後悔過。”
“可是如果不是逃逸,她不會被判那麽重。”孫東平苦笑著,比哭還難看,“她的一切都毀了。是我的錯,我連累的她。”
他再度把臉埋進了手裏。
張其瑞又點了一根煙,“有時候,你得承認,這就是命。或許那個算命的說的沒錯,你就是她的業,是她今生要受的考驗。”
“誰考驗誰呢?”孫東平靠進了沙發裏,仿佛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再給我一支煙。”
張其瑞丟了一根過去。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又是那首“今天你要嫁給我”。孫東平哀歎了一聲,接通了電話。
“是我。”
“你跑哪裏去了?”劉靜雲在那頭生氣地嚷嚷,“曾敬可氣壞了,你不在,還是潘大哥他們幫他擋的酒。現在酒席都快吃完了,長輩們都在問你去哪裏了,我隻好說你喝多了去洗手間了。你怎麽一聲不吭就不見人影了?”
“公司……”孫東平揉了揉眉心,“公司出了一點事。”
“可是徐楊姐都還在啊。”劉靜雲說,“我才問她是不是公司出了事,她說她沒聽說有什麽不對的。”
“哦,是下麵的人直接報告給我的。那些中層都怕她呢……”
“是嗎?”劉靜雲將信將疑,“那你還回來嗎?車鑰匙都還在你那裏呢!”
“回去!我當然回回去的!”孫東平忙說,“要不你先等著,我盡快回去接你。”
張其瑞的沉默維持到孫東平掛上了電話,“公司有事?你就不能找個好點的理由?”
孫東平沒好氣,“我不會瞞著她的,我會和她說的。這關你什麽事?”
張其瑞聳了聳肩,“當然不關我的事。隻是你剛才的話假得就像塑料花,你以為靜雲聽不出來?”
孫東平氣衝衝道:“不用轉移話題。靜雲那裏我自己來處理,顧湘這裏,也有我來安排!”
“安排什麽?”張其瑞不解。
孫東平掏出錢丟在桌子上,站了起來,“她的事,由我來負責。我感謝你之前為她做的,但是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他的高傲連同他霸占的姿態一起,展露無疑。一直掩蓋在文質彬彬之下的本性裏的張狂在這句話裏徹底展現。
張其瑞看著孫東平的背影揚長而去。他靠進沙發裏,默默地抽著煙。灰白的煙霧之中,他的麵容朦朦朧朧,有著說不出的一種憂愁和寂寞。
重逢11
孫東平趕到酒店,禮堂裏已經散場了,客人也已走幹淨,隻剩服務員們在打掃衛生。兩個小時前這裏的熱鬧現在隻留下吸塵器的轟隆聲,鮮花都有枯萎的跡象,越是嬌美的東西,果真越是不經考驗。
“劉小姐?”服務員朝著禮堂一頭指了指,“她在賓客休息室裏,說孫先生您來了就去那裏找她。”
孫東平匆匆跑到休息室門口。伸手要敲門,又打住了。
他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就著金屬門牌理了一下頭發和領帶,這才推門進去。
劉靜雲正在看雜誌,抬頭看到孫東平,立刻板起臉站起來。
“終於回來了?這麽重要的場合,你說不見就不見。曾敬很失望呢。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大家都在問我,我都不知道怎麽交代。”
孫東平隻有沒聲價的道歉。
“公司出了什麽事啊?”劉靜雲端詳孫東平,他麵部肌肉緊繃著,這往往意味著他很緊張,“我沒敢和徐楊姐說,不過看你這麽急,很擔心呢。問題嚴重嗎?”
孫東平早已經想好了說詞,有條不紊道:“是物業上出了點問題,人事部經理處理不了,隻有找我了。對不起啦,靜雲,以後肯定會和你打招呼的。”
劉靜雲白他一眼,“你生意上的事,我是從來不管的。隻是你的行蹤總得讓我知道。不然人家問起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未婚夫的動向,這不是笑死人。”
“是!是!”孫東平笑著摟過她,“說的是。我的錯!我給老婆大人賠罪。”
劉靜雲低頭看了看表,“好啦,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你記得要給曾敬打個電話道歉,知道嗎?”
“我知道的!你去大堂等著,我去開車。”
孫東平依舊笑著,笑臉像一張麵具一樣牢牢貼在臉上,和臉皮融合在了一起。但是要是仔細看他的眼睛,就能找出破綻。
他的眼睛沒有在笑,他難過得幾乎就要哭了出來。那是一個男人的痛苦憂傷,不可名狀的,深沉濃烈的,就像沉寂了數十年的火山,這一刻開始蠢蠢欲動了,滾燙的岩漿正在身體裏沸騰著,翻湧著,想找一個突破口衝出來。
但是男人隻有拚命壓抑著,使勁地憋住。再大的痛苦,也隻能深埋在心底。所以他依舊笑著,討好地笑著,哄著未婚妻。
這個笑容一直維持到他坐進了車裏。車門一關,與世隔絕,這才終於鬆懈了下來。底下停車庫光線昏暗,燈光照不到他身上,臉上的偽裝這才土崩瓦解。
孫東平深深吸了一口氣,趴在了方向盤上,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
這一兩個小時以來,他的牙關一直咬得非常緊,現在放鬆下來,兩個腮幫子酸痛發麻,臉頰都跟著疼。太陽穴一下一下地跳著,牽連著一直疼到後頸。大冷天,他還是出了一身的汗,明明吹著暖氣,卻還是陣陣發冷。
簡直像著了魔。
是的,他早就著了魔。孫東平趴在方向盤上哈哈大笑。他當年在那個小巷子口一把抱住顧湘的時候,就已經著了魔。
都過了九年了,那些事,都還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他第一次在夕陽下牽她的手,他第一次擁抱住她削瘦柔軟的身子,他第一次親吻她冰涼顫抖的嘴唇。
他夜夜夢回,總是拉著顧湘的手奔跑在那條林蔭道上。顧湘默默地,溫順地跟著他,不管天涯海角,不管驚濤駭浪。她愛他,信任他,所以不曾放開他的手。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劉靜雲坐在大堂裏,等著孫東平開車到前門來接她。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可是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掏出手機來,按了快捷鍵,卻沒有撥出去。她決定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酒店大堂裏有琴師在彈鋼琴,叮叮咚咚的聲音很好聽,幾個孩子圍在鋼琴邊聽得如癡如醉。
那是一首《逝去的愛》,劉靜雲也會彈。她小時候學過鋼琴,隻是很久沒彈了,現在指法已經生疏了。
怪可惜的呢,她想。原來在英國的頭兩年,她還經常彈。那時候她在酒吧找到一份工作,下課後幹到午夜十二點。那間酒吧裏有架老鋼琴,音也不怎麽準了。老板自己就是琴師,喜歡彈些老曲子。劉靜雲那時不忙的時候也會過去彈兩首,茉莉花啊,梁祝啊,老板很喜歡。
她就是在那家酒吧的後巷裏和孫東平重逢的,是他們分別兩年後的重逢。那時她剛進入那所某某皇家學院沒多久,大學新人類,學業和金錢都緊張得很,天天忙得像陀螺。
午夜打烊的時候,她去後巷倒垃圾。這裏雖然僻靜,但治安還算不錯。可也就是那天,她看到了兩個別的酒吧的酒保拖著一個男人出來,丟到地上。
估計又有人欠了酒錢,劉靜雲擔心惹麻煩,趕緊縮回店裏。
臨進門的一撇,卻讓劉靜雲停下了腳步。那個倒在地上的人,看著有點眼熟。
年輕人掙紮著想爬起來,手卻使不上力氣。劉靜雲聽到他用中文罵髒話,那聲音也十分耳熟。於是她壯膽走近一看,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認識這個人。
“孫……東平?”劉靜雲試探著問,“是你嗎?孫東平?”
男人把臉轉了過來,也在疑惑地打量她。看樣子醉得還不太厲害。
巷子裏那盞燈壞了幾天了,閃個不停。亮起來的那個瞬間,劉靜雲看清了那張臉。
可憐的孫和劉,估計你們還要被罵幾章,嗬嗬~~~雖然我是很喜歡你們的。這文裏沒有壞人,隻有無奈的成年人。
重逢12
巷子裏那盞燈壞了幾天了,閃個不停。亮起來的那個瞬間,劉靜雲看清了那張臉。
棱角分明的臉,深陷的眼窩,五神的雙眼,一下巴的胡渣。少年的右肩有點怪……
“你沒事吧?”劉靜雲跑過去,“你怎麽會在這裏?老天,我是說,你怎麽在英國?你被打了?你怎麽在這裏?”
她語無倫次,孫東平倒冷笑了起來,聲音就像破風箱一樣,“大驚小怪什麽?扶我起來——別碰我這邊胳膊,扶右邊的。”
劉靜雲一靠近他,就聞到一股臭味,“你聞起來就像一個滿是酒瓶的糞坑。”
“我剛才在酒吧的廁所裏睡著了。”孫東平很平靜地說。劉靜雲尖叫一聲縮回手,孫東平又斜斜歪歪倒在一邊。
劉靜雲就這樣把孫東平撿回了家。她做出了很大的犧牲,讓他在自己幹淨漂亮的浴室裏洗了個澡,給他受傷的胳膊上了藥,又給他灌下了一碗熱薑湯。
孫東平瘦得相當厲害,幾乎不成人形,而且神態氣質完全變了。原來的他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開朗活躍,充滿朝氣。現在的他則就像一具行屍走肉的僵屍,臉色青灰,雙目無神。仿佛靈魂已經被抽走了,隻留下一副軀殼在這個世界上。
劉靜雲給他做了一碗麵條。她家務不怎麽好,清水麵條裏放點醬油放點蔥,然後煎了一個雞蛋。她自己都不愛吃,可是孫東平卻狼吞虎咽地把麵條吃得幹幹淨淨,想必是餓壞了。
吃完了,他就對著麵碗發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事,呆板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表情,眼睛變得濕潤了。
劉靜雲小心翼翼地問:“那個……發生什麽事了?你被搶劫了?你……家裏人出事了?”
孫東平搖了搖頭。他現在變得很安靜,而且很懂禮貌,嘴邊掛著謝謝兩個字。隻是他麵無表情,道謝也像沒心沒肺的樣子。
劉靜雲忐忑不安地去洗碗。洗到一半,聽到客廳裏傳來嗚嗚的聲音。她衝回去一看。那個高大的少年抱著碗哭得一塌糊塗。劉靜雲第一次見到他這麽悲傷的樣子,就像是隻受了重傷,在瀕死邊緣的野獸。她又驚慌又同情,可是不知道該做點什麽去安慰他。
哭夠了,孫東平又恢複了冷漠。劉靜雲覺得先前那陣子他打開了自己的心扉,盡情地發泄。等到過載的情緒宣泄完了,心門又關上了,那種情緒繼續在心底醞釀著,不知道下一次發泄又是什麽時候了。
孫東平客客氣氣地說:“我被房東趕出來了,今天晚上可以在你沙發上湊合一下嗎?”
劉靜雲當然無法拒絕老同學。
孫東平睡覺很安靜,別說打鼾,連呼吸都非常地輕。劉靜雲那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又聽不到外麵的半點聲音。胡思亂想中,她擔心孫東平會不回為什麽事想不開而自殺,嚇得急忙下床,悄悄出去看他。
慘淡的月光下,孫東平禁閉著雙眼,睡顏端正。他這時候看著,比先前要好多了。劉靜雲這才放下心來,為他拉了拉被子,然後回房,一覺睡到天亮。
她是後來才知道孫東平精神衰弱很嚴重,一直靠吃醫生開的藥才能入睡。但是他常常不吃藥,睡個一兩個小時再從噩夢裏驚醒過來,然後睜著眼睛看天亮。
那個時候,是孫東平最落魄的時候了吧。去國離鄉,丟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裏。孫母隻給他錢,但是對他不聞不問。老一輩父母不愛和孩子談心,羅女士又是個鐵娘子,覺得男人傷情本來就是窩囊,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孫東平整日沉醉在酒鄉裏,自暴自棄,根本就像一塊爛泥。沒有朋友,也沒有同學,酒友們隻貪圖他的錢,等他錢花光了,就再也不上門。房東忍受不了,終於將他趕出門去。
劉靜雲不僅僅是遇到他,她幾乎是救了他。
恰好劉靜雲對門住的一個台灣留學生要搬家,孫東平便順利成章地用自己最後一筆儲蓄租下了這間小公寓,和劉靜雲做了鄰居。
他們的故事,就是那麽開始的。在那個終日陰雲密布英倫城市,雨水總是打濕窗簾。前房客留下來幾張國語老唱片,孫東平有時候會在晚上放來聽。劉靜雲寫著論文,便會停下手,側耳傾聽幾分鍾。女歌星唱著“玫瑰,玫瑰,我愛你”,歌聲嫋繞,像午夜的幽魂。
那個時候,她終於覺得,自從自己被父親流放到這裏來,第一次覺得不再那麽寂寞了。
孫東平終於把車開到了酒店門口。劉靜雲從回憶中掙紮了出來,拾掇了一下寫滿了悵然的表情,微笑著朝他走過去。
回到家,兩人都已經很累了。明明結婚的不是他們,可是他們卻覺得絲毫不比新人要輕鬆。想象到將來自己結婚的樣子,劉靜雲不由覺得背上發涼。
她擦著濕頭發走進臥室。孫東平不知道在哪裏,床頭櫃上有一杯牛奶。她笑了笑,把牛奶端了起來。恩,溫度正好。
當年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如今也被她培養訓練成了一個二十四孝好男人。
當初孫東平的屋子就是一個垃圾堆,披薩盒子,中餐店外賣的碗筷丟得到處都是,蒼蠅和蟑螂橫行。劉靜雲幾乎要昏過去,一直很不理解人類怎麽可以在這樣的地方生存。
她拖著孫東平一起,花了一個周末才把這間屋子收拾得勉強能住人。然後經常督促著他保持個人衛生,少吃外賣,天天去上課,上自習,寫論文,打工賺取生活費——總之就像一個了書童兼老媽子,還總是被抱怨。
孫東平那時候的口頭禪就是:“顧湘以前都會為我做這個做那個。”
劉靜雲那時候便會凶巴巴地頂回去:“那是顧湘好脾氣,凡事都嬌慣著你。我才不伺候你大爺呢!你還想活著畢業,就給我振作起來!”
重逢13
最開始他們兩個關係並不好。關於孫東平,劉靜雲沒有一樣看得慣的。他就像是個家道中落的大少爺,渾渾噩噩地度日,痛苦自責,又不肯發奮向上。她將他從頭挑剔到腳,覺得他就是一個敗家子。而孫東平也十分嫌她煩,覺得她一點都不溫柔,又愛管閑事,自以為是,凡事指手畫腳,當自己是國家領導人。
兩人總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孫東平那時候說話相當尖酸刻薄,充滿了憤世嫉俗的怨恨。每次劉靜雲都會被他氣個半死,不知道怎麽回嘴,最後隻有摔門而去,並且發誓以後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但是她還是沒辦法視而不見,過不了多久,又會去督促著孫東平搞衛生,上課和寫作業。
孫東平那時候就會譏諷地叫她劉姥姥。劉靜雲也愛罵自己就是犯賤,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還去管別人的閑事,吃力不討好,處處被人嫌。
導致孫東平性情大變的原因,劉靜雲一直很好奇。她曾經很小心地詢問過,但是孫東平卻不肯說。
後來期末考試前,孫東平不知道怎麽又喝醉了,倒在走道裏吐了一地。劉靜雲去收拾他,將他搬回他的公寓裏。結果孫東平抱著她的腿哭得像是個被大人拋棄的孩子。劉靜雲那時才從他斷斷續續的話裏了解了一個大概,知道是顧湘出了事。
她回頭就給父親打去了電話。劉父在電話那頭唉聲歎氣,顧湘是他最看好的一個學生,他也心疼得很。
“顧湘他們家那片房子據說要拆,可是那裏住的人都不肯搬,顧湘她外婆也不滿意補助。開發商派人去找她家的麻煩,那人和她起了爭執。顧湘她……失手拿水果刀刺了對方一刀,那人又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死了?”
“死了。”劉老師遺憾道,“而且眾目睽睽,都看到了。其實這本來就是自衛,結果孫東平趕到了,二話不說就拉著顧湘跑了。”
“跑了?”劉靜雲捧著電話怔了怔,“那……然後呢?”
“在外地呆了五天左右的樣子,還是被找到了,抓了回來。因為有很多鄰居作證,而且上了報紙和電視,鬧得很大,輿論倒都偏向顧湘這邊的。這事最後被當成自衛過當來處理的,但還是判了幾年……多好的孩子啊!他們兩個都是!孫東平為了她,也沒參加高考……”
劉靜雲掛上電話,在椅子裏呆坐了老半天,覺得整個故事就像是個噩夢。她相信孫東平肯定也是這麽想的。那個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應該來一口酒。
這事她壓根不敢跟孫東平提,揭人傷疤不是一個有道德的行為。隻是這樣天天看著孫東平消沉墮落下去,她也覺得非常心痛。能說的都說了,能勸的都勸了,能幫的都幫了,卻見那個人還是越來越消沉,對人生充滿了絕望。
事情的爆發點在不久之後,劉靜雲走進孫東平的房間,聞到了大麻的味道。
孫東平坐在一堆雜物裏,麵目沉靜安詳,仿佛從來沒有這麽放鬆過,他甚至還對劉靜雲友善地打招呼。
劉靜雲當時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她氣得肺都要炸了,雙手哆嗦,大腦暫時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來,立刻衝去浴室,端了一大盆冷水,嘩地潑在孫東平的頭上……
劉靜雲搖了搖頭,再次把思緒從回憶裏抽了出來。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孫東平還沒出現。她便離開臥室,出去看看。
陽台的門開著一條縫,冷風從外麵鑽了進來。劉靜雲拉緊浴袍走過去。
孫東平靠在圍欄邊,正抽著煙。今夜月色很好,將他的背影勾勒得有點寂寞的味道。劉靜雲知道他有心事,或許又是想到了以前。曾敬結婚了,他大概又是想到了他們幾個人從小一起的往事,或許還會感歎自己是怎麽和張其瑞疏遠的。
或許,不,肯定也想起了顧湘。
劉靜雲苦笑。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是她自己吞下去的果子,那麽,即使鋪滿荊棘,即使苦澀難當,她也要堅持下去。她一直都是這樣固執的人。
他們說好了,重新開始,手拉手走下去。早就說好了的。
“東平,我先去睡了。”劉靜雲敲了敲陽台的門。
“哦,好的。”孫東平急忙側身點了點頭,“我抽完這支煙就去洗澡。”
“記得別把衣服丟籃子裏,這套西裝要送去幹洗的。”
“知道了,你去睡吧。”
那天夜裏,劉靜雲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幾乎過了兩三個小時,孫東平才帶著一身沐浴後的濕氣爬上床來。
劉靜雲立刻轉過身去,伸手摟住他。孫東平過了一會,湊過來在她額頭上親了親。劉靜雲心滿意足,終於在他臂彎裏入睡。
重逢14
大家不要那麽激動。我很意外,因為我本來就是借旁人之口提了一下過去的事,又不是當事人自己說的,很多細節都沒寫,為什麽都那麽激動……不要心急,心急要長痘痘的~~~
另外我前麵部分其實有細節上的修改,修改後的版本發在我的論壇裏。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
再PS,我這文裏沒有壞人,但是也無完人。不過我想可能很多朋友覺得張其瑞很完美吧,哈哈~~~
好啦,感謝大家的熱情回帖。我這幾天上班很忙,抽空看回帖看得很開心,感覺大家都很認真地看了文,讓我很感動很感動。我會爭取給你們一個美好的結局的。都親親,XOXO~~~
第二天劉靜雲醒來,孫東平已經不在了。那半邊床鋪摸著冰冷冷的,不知道他多早就起了床。
同往常一樣,餐桌上放著買回來的豆漿稀飯和油條,今天他還煎了一個蛋。豆漿下壓了一張紙條:“有點事,中午不回來吃晚飯了。PS:衣服我拿去幹洗了。”
“什麽事那麽急啊?”劉靜雲把紙條揉皺了,隨手丟進垃圾筐裏,開始吃早餐。
此刻,楊露正掀著窗簾往樓下往,一邊招呼顧湘:“快來看呀!那個變態還在那裏呢!”
顧湘無精打采地在熨衣服,對這樁八卦沒有絲毫的興趣。
“他大概是在等人吧?”
“大清早就在那裏了!”楊露有板有眼道,“我看了時間的,是早上六點五十。誰會這麽早來等女朋友啊。”
“也許是上晚班的同事。”
“喲!”楊露有新發現,“他那車是奔馳呢!可惜太遠了,看不清他長相,不過似乎挺高的,應該也很帥吧。”
顧湘笑了笑,“你不是才說人家是變態嗎?”
“變態也未必就是醜男啊。”楊露理直氣壯,“對了,你不舒服嗎?你今天臉色很不好,也沒什麽精神。”
“沒睡好而已。”顧湘低垂著眼簾。
她一整也都沒有辦法合上眼睛。隻要眼睛一閉上,往事就狂風暴雨一般襲來,讓她簡直無法招架。而她張開眼睛,白日裏孫東平和劉靜雲親密的一幕又反反複複地上演。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痛得都快要炸開了,焦躁和悲傷堆積在胸口,壓得她不能呼吸。她幹脆下床在房間裏反複地走著,可是根本就緩解不了這種難受。
也許哭出來就好了,可是她的眼淚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流盡了,她現在兩眼幹涸,就像沙漠裏的幹枯已久的泉眼。而自己就是那長途跋涉才來到泉邊的旅人,看著這沒有水的泉眼,隻有活活等死。
最後還是富貴將她從精神錯亂的邊緣拯救了出來。這隻老貓用它冰涼的鼻子蹭著顧湘的手心,擔憂地喵喵叫著。顧湘的心一下就平靜了下來,軟軟地疼著。
是的,她總說自己這些年孤單寂寞,沒有一個伴。但是富貴是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它沉默無聲地關懷著她,注視著她,依賴著她。而且,當初它出現的時候,她和孫東平還多麽地相愛啊。
顧湘無奈地笑著,抱著富貴,靠在床頭,一點一點看著時間流逝,看著日光逐漸把窗簾照亮。
“喲,有人去搭訕他啦!”楊露又在那頭大呼小叫了起來,“是樓上銷售部的人。別是看人家長得帥,故意去找話的吧……嗬嗬,瞧,這麽快就被趕回來了……”
“小露,你不上班嗎?”顧湘提醒她,“現在都八點啦!”
楊露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窗口,回房間換製服,“一會兒我要下去,問問他到底找誰!”
顧湘笑她,“萬一真是變態,又很帥,你會報警嗎?”
“帥哥才不需要變態呢!”楊露往臉上撲粉。
敲門聲突然響起。
顧湘手抖了抖,強自鎮定下來,放下電熨鬥。
貓眼裏看到外麵站著的是一個同事。顧湘放下心來,打開了門。
“顧湘是嗎?”那個漂亮的銷售部姑娘打量了顧湘幾眼。
“是我。”顧湘不大喜歡她看人的眼神,“請問有什麽事嗎?”
女孩子把一封信遞了過來,“有人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信封上沒寫字,但是顧湘直覺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她接過信封,二話不說走到窗前,掀起一角窗簾往外看。
路邊樹下停著一輛黑色轎車,男人穿著駝灰色大衣站在車邊,默默抽著煙。這一幕,不論是道具還是人物動作,都是顧湘陌生的。當年這個男人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隻會踩在腳踏車在她家樓下,笑嘻嘻地朝窗戶上扔小石子。
顧湘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打開了信封。
便條很短,隻有兩句話:“可以下來一下嗎?我想和你談一談。”
字跡倒是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從一個人寫的字,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這兩行字端正大方、遒勁有力,比他當年的字要好看了許多。
“你認識那個人?”楊露湊了過來。
顧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我下去一下。”
“沒事吧?”楊露很擔心地問,“要不要我陪著你?我就站在樓道裏,你有事也方便叫我。”
“沒事的。”顧湘朝她笑了笑,“那人是我老同學。你去上班吧,這裏我能應付。”
顧湘穿上外套,稍微梳了一下頭。鏡子裏的她臉色蠟黃,雙眼通紅,看著就像一個憔悴的失婚婦人。這並不是一個適合去見老情人的狀態,甚至比昨天的見麵還要糟糕。如果她可以選擇,她也願意自己容光煥發、衣著光鮮地去和孫東平見麵。隻是時機這玩意總是不大待見她。
顧湘下了樓。今天是個陰天,外麵還是挺冷的,風吹進領子裏,讓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
孫東平看到她,立刻把煙丟在了地上,用腳碾滅了。他大衣裏穿著的是深色的西裝,意大利手工製作,配上一雙半舊的皮鞋,怎麽看都是一名經濟寬裕、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唯獨不協調的是他有些淩亂的頭發和下巴上的胡渣。他也一夜無眠。
走近了,才看到他的眼睛裏也布滿了血絲。男人目光熱切,又有一種強製地忍耐,整個人就像一張繃緊到了極點的弓弦。他緊握著的手就垂在身側,牙關緊咬,呼吸急促。
顧湘站住了,沒辦法再靠近。孫東平的眼裏流露出很明顯的失落。
他小心翼翼地朝她走過來,生怕驚動了她一樣,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就同以前一樣:“顧湘。”
顧湘的視線往下落,落在他胸前的寶石扣子上,然後再往下落,落在他筆挺的西褲,最後落在他腳邊的地上。那裏起碼有七、八個煙蒂。
她微微皺眉,輕聲細語地說:“抽這麽多煙,不大好。”
“哦?啊!”孫東平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立刻掏出口袋裏的那包煙,一把揉皺了,丟進了旁邊不遠的垃圾桶裏,“不抽了。你看!我平時不是這樣的,今天就是有點……因為在等你。”
你在等我嗎?顧湘在心裏輕輕問。
那個穿著T恤牛仔、踩著腳踏車的少年,那個給她買冰棍,帶她去溜冰去逛公園的少年,那個上課朝她丟小紙條,放了學偷偷拉著她的手,在小巷子裏親吻她的少年。
那個人,還在等著她嗎?
重逢15
孫東平忐忑不安,要說的話在肚子裏發酵了好幾年了,都已經釀成了酒,即使拿出來,也都不再是原來那個味道。所以他反而不知道怎麽開口。他在商場上,幾千萬的單子都可以隨手一簽,但是現在麵對顧湘,他卻慌張得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
顧湘安靜地低著頭,她今天披著頭發,襯托得臉顯得更加小。眼簾低垂,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微微抿著的嘴唇也沒有什麽血色。緊裹著她的深色大衣讓她顯得十分單薄。
“進車裏坐著吧。”孫東平開口,試探著建議,“外麵挺冷的,車裏有暖氣。或者,我們可以去附近的茶座,你吃了早飯了嗎?”
顧湘終於抬起頭來。她幽深的眸子轉向孫東平,視線一掃,“你還沒吃吧?”
孫東平苦笑著點了點頭。他出門前隻灌了一大杯咖啡,現在胃正餓得難受。
顧湘抿了抿唇,小聲地說:“如果不耽誤你上班,那我們就去吃早飯吧。”
“不耽誤。”孫東平連忙說,“我是老板,上班不用打卡……”他緊急刹車,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
顧湘卻顯得很自然。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接了他一句:“做老板,時間上是比較自由。”
兩人朝街角步行而去。孫東平讓顧湘走在人行道裏側,自己走在她左手邊。兩人一路上都沒有交談,孫東平落後顧湘半步,恰好可以看到她的斜側麵,特別是頭發被風吹起來的時候,露出來的小巧的耳垂和白皙的頸項。
他幾乎又覺得時光回轉到了八、九年前,在他們兩個還沒有交往的時候,他也曾這麽亦步亦趨地跟在顧湘身旁,貪婪地注視著她的背影。他是那麽專注,顧湘停下腳步,他卻沒有停住,一下同她撞在一起。顧湘削瘦的肩恰好總會碰到他的胸口,他便覺得一陣心跳得厲害。
紅燈,顧湘站住了。孫東平沒有收住腳,再度撞上了她的背。兩人都踉蹌一步。顧湘差點踩下行人道,孫東平急忙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
顧湘渾身僵硬,仿佛受了很大的驚嚇。
孫東平感覺到了,他訕訕地放開了她,“對不起。”
“沒什麽。”顧湘支吾了一聲,感覺到那股放在腰上的重量離開。明明隔著厚重的冬衣,可是她還是感覺到哪裏有一股溫暖,轉瞬即逝,如夢如幻。
時間還早,港式茶餐廳裏都是吃早飯的白領們,服務員跑來跑去,十分忙碌,孫東平他們點的燒賣和蒸餃過了許久都沒有送過來。他們兩人坐在比較僻靜的角落裏,喝著稀飯,也並不急。熱鬧的飯店,人來人往,他們是最有耐心的一桌。因為今天還很長,時間足夠他們等待。
孫東平艱難苦澀地開口:“我一直在找你。”
顧湘習慣性地抿了抿唇,“我知道。對不起。”
“你一直不肯見我。”孫東平聲音裏帶著哀怨,“我放假回國去探望你,你從來不肯出來見我。我給你寫的信,你也從來不回。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好。哪怕是隨便一句話,都好過隻言片語都沒有。你知不知道你失蹤這些年,我好幾次都懷疑你是不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那你要我怎麽樣?”顧湘朝著他淒涼一笑,“你要我穿著囚服,被獄警領著去見你嗎?你要我回信寫什麽?寫我在獄中是如何縫毛巾、做香皂的嗎?”
孫東平就像被狠狠扇了兩個耳光,臉上血色盡褪,然後又漲得通紅。他太陽穴上的青筋在一突一突地跳著,拳頭緊握,關節發白。
顧湘看著他這樣,心裏很疼。譏諷埋怨的語言就像是一麵雙刃劍,傷害了他的同時,也在自己手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
當初的決定,的確是她單方麵做出來的,她沒有給孫東平留下半點的餘地。前一刻兩人還在生死相許,下一刻她就一把將他推開了,然後關上了自己世界的大門。孫東平在門外捶打呼喊,她在門裏血淚滿麵。
“我那個時候,是有資格知道你的想法的吧?”孫東平一字一頓道,“那個時候,在你做出那樣的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我?明明說好了在一起的,卻突然一把將我推開,然後一切事都變了。我就像一個傻子一樣,做任何事都不對,不論怎麽努力都沒有回應。你憑什麽?顧湘,憑什麽你說分手就分手?你有問過我,我想分手嗎?我想放棄嗎?”
顧湘哆嗦著。這個指控正是她最害怕的,是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反複拷問自己的。她知道這是一個錯,錯得離譜,可是既然都錯了那麽多年了,她都已經習慣了,並且固執死板地繼續執行著,並且獨自承擔著這個錯的後果。現在有人問她,憑什麽?
重逢16
孫東平把臉埋在手裏,肩膀顫抖,哽咽著:“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從你大喊大叫……我……”他抬起頭,看上去隨時都要哭出來,“這些年,我總是夢到你,走在街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都會緊張半天。我那時候很焦慮,我都快忘了你的聲音,都快忘了你的長相了。八年,實在太長了,太長了……”
顧湘的聲音細得就像蚊子:“對不——”
“客人,您點的燒賣和蒸餃來了。”服務員突兀地插了進來。顧湘猛地閉上嘴,看著熱騰騰的早餐端上了桌。
“餓了吧?”孫東平的聲音低沉沙啞,顯然在強行壓抑著激烈的感情,“先吃點東西吧。”
兩人提起筷子,默默吃了起來。這家店做的東西還不錯,雖然顧湘覺得自己的胃裏就想沉了一塊鉛一樣不舒服,但還是吃了半籠蒸餃和一個小燒賣。
孫東平吃的反而不多。他喝完了稀飯,擦了擦嘴,動作優雅斯文。那都是身邊有女人隨時耳提麵命之下才會養成的良好的姿態。這個男人以前雖然家世富裕,但是舉止就像是個小流氓,甩著手走路,翹著腳吃飯,喝湯聲呼嚕嚕地就像一隻豬。顧湘以前也看不慣,不過她總是比較縱容他。顯然有人比她嚴厲,糾正了他的那些壞習慣。
昨天那一幕從眼前一閃而過。顧湘的手抖了一下,筷子落到桌子上。
孫東平從隔壁桌子拿了一雙新筷子,遞了過去。顧湘搖搖頭。
“我已經吃飽了。”
孫東平收回了手,“你瘦了很多。”
“你也是啊。”顧湘說,“年紀增長了,人是會瘦一點的。”
孫東平似乎遺忘了他們前一個話題,轉而討論起工作來,“你在張其瑞手下做事,還習慣嗎?”
顧湘點了點頭,“挺好的,學到了很多。”
孫東平聽到這個答案,反而有點不舒服,繼續問:“酒店工作很辛苦的,不累嗎?”
“什麽工作不辛苦呢?”顧湘反問,“即使像你做老板,公司上下要打點,也不容易。”
“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將來想做老師的。”
“高中時候的職業憧憬,算個什麽呢?我以前想做老師,想做律師,可是現在看來,都不是適合我的工作。我這麽溫吞的人,做老師要被學生欺負,做律師,一吵架準輸。人啊,高瞻遠矚之後,總要落根於現實。”
“那你喜歡這份工作嗎?”孫東平有點不死心。
“喜歡啊。”顧湘笑著點了點頭,“能幫助到別人,我得到了自我滿足。而且張其瑞對我很照顧。所以,他對你隱瞞我的行蹤的事,希望你不要再責怪他了。”
“你……”
“我猜得出來。”顧湘說,“昨天你們在樓下拉扯起來,我都看到了。你真的不用埋怨他,換我也會這麽做。畢竟你已經和……劉靜雲在一起了,他要把我的事說出來,倒像是在拆你的台,而且也會讓我很尷尬。”
孫東平耳朵嗡嗡響,他渾身發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昨天都……看到了?”
顧湘吃力地點了點頭,渾身僵硬,“後來,張其瑞也和我說了……”
“你……”孫東平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你是怎麽想的?”
顧湘沉默了半晌,開口呆板地回答:“也就這樣了。”
“也就這樣了?”孫東平提高了音量重複她的話。他咬牙切齒,通紅的眼睛裏迸射出火花。忿恨的,又是悲哀且悔恨莫及的。
“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了?那你為什麽要一直躲著不肯見我?如果不是昨天那麽湊巧碰到了,你不知道還要藏多久。我和別的人在一起了,你就隻有這麽一句話?你不覺得你應該扇我一個耳光,就是罵我一句也好!”
孫東平把臉湊過去,直直盯著顧湘的眼睛。他的臉上有一種就要滿溢的悲傷,眼睛明明是幹的,卻又像有淚水就要流出來的樣子。
顧湘死死地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孫東平嗬嗬苦笑,聲音尖銳刺耳。他又一下坐了回去,徒然無力地搖著頭。
“我該怎麽做呢?”孫東平凝視著顧湘,眼睛濕亮亮的,“我不能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你,而什麽都不做。我發覺我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眼看著你的受苦,卻總是什麽都做不了。也許你當年要和我分是正確的,因為你知道我靠不住。你永遠都是正確的。”
顧湘一個勁搖著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鼻子發酸,眼睛火辣辣地疼。
孫東平聲音裏充滿了哀傷,“顧湘,我們當年的感情,不是青春期的荷爾蒙。”
顧湘嘴唇顫抖著,輕聲說:“我太害怕了。東平,我那個時候已經嚇傻了。前所未有的自卑,覺得一切都完了。我隻要看到你,就覺得痛苦。在法庭上,我看著你,就覺得你和我就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我們的確已經再沒可能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時候在想什麽嗎?”孫東平哀求著,“如果和我談談,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如果我們說好了一起堅持下去,如果……”
“可是都已經過去了。”顧湘倉促地打斷了他的話,“過去的事,已經改變不了了,不是嗎?現在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們都很好,有工作,有健康,有未來。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回顧過去了。求求你……”
說一聲,明後兩天我有宣傳活動和簽售,人不在家,也沒時間更新,星期天如果能趕回來就更新,不能的話,就隻有星期一更新了。
抱歉了大家,都親親~~~
重逢17
采訪和簽售都已經結束了,再次感謝朋友們的捧場。
新浪采訪錄像我發在公告裏了,大家可以去看看。
我很緊張,說話有點語無倫次啊,而且思路有點卡。真不好意思~~~
孫東平覺得自己的心疼得就像被無數雙手在撕扯,顧湘懇切的目光則更像一把鋒利的劍,將他刺得體無完膚。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八年前也是,八年後還是。特別是,別人為他計劃好了人生道路,他就還真的傻兮兮地照著走了。現在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中間,簡直快要窒息而死。
他曾經構思過無數次再見顧湘時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可是那統統不管用!等到真的見麵了,感性徹底擊敗理智掌握了他的言行。他語無倫次,狂喜之下,又充滿了絕望。八年的時光就是一倒無法逾越的鴻溝,隔著他和顧湘。
其實顧湘說得也有道理,事到如今,的確也就這樣了。
“對不起。”孫東平的手撐著額頭,顧湘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看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他聲音有點悶,似乎帶著點鼻音,“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火。我壓根沒這個資格。都是我的錯,我不是個東西!是我找了別人——是我沒有堅持等下去。”
顧湘嘴唇翕動了一下,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孫東平的話落進她的心裏,發出劇烈的回響,震得她一時失聰。
他說了。他說他找了別人。他說他沒有等她。
林蔭道下,少年終於鬆開了女孩的手,回頭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沿著另一條岔路奔跑而去。那一刻,蟬也停止了鳴叫,風也停止了吹動。男孩越跑越遠,身影終於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大門合上,世界又恢複了黑暗。
不知道什麽時候,餐廳裏已經恢複了平靜,吃早飯的白領們都已經趕去上班了,隻有靠門口的地方還坐著一對老夫妻。服務員在拖地,老板著忙著接午餐外賣的訂單。
“我……那個時候很害怕,真的很害怕。”顧湘輕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我知道我的人生就此完了,可是你還有你的大好人生。我自卑,你那時候越對我好,我就越接受不了……”
“那是因為我愛你。我對你好不是出於同情!”孫東平叫道。
“我知道的。可是我真的沒辦法。”顧湘無助地看著他,“我那時候還那麽小,那麽不成熟。我完全給嚇怕了。我想,反正我們這樣下去遲早會不行的。所以與其等你主動走,不如先把你推開算了。這樣,你也少一點心裏負擔,我也可以給自心裏安慰。告訴自己,這避免了將來的拉拉扯扯……”
孫東平默默坐著,仿佛身上的筋被抽走了一樣。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因為站在今天的角度來回憶當年,他也覺得顧湘的做法太有預見性了。他無數次問過自己,假如當初顧湘沒有和他分手,他是否會堅持下去。加入顧湘出獄了他們重新在一起,是否能繼續維持感情。他完全沒有答案。
她放棄了,所以他後來也才放棄得那麽輕鬆。她那麽冷靜理智,更加襯托得他衝動輕率。她快刀斬亂麻,斷了兩個人的關係,就像一個優秀的醫生果斷地切除了一顆剛長出來的腫瘤。
“你……你恨嗎?”孫東平聲音嘶啞地問。
顧湘咬了咬唇,說:“恨過的。有一陣子,情緒很失控,憎恨著全世界。我恨我爸,我後媽,我弟,恨他們對我刻薄冷漠。我也恨葉文雪和姚依依,恨她們嬌縱惡毒,間接害我萬劫不複。我恨這個法製,對我如此苛刻。當然也恨你。我落到泥坑裏,更襯托得你金光閃閃的。你越是想見我,越是給我寫深情的信,我就越恨,還好恨自己……”
孫東平聽著,感覺冷到了骨子裏,臉色蒼白如紙,渾身僵硬著。
顧湘歎了一口氣,語氣輕緩了下來,“可是後來平靜下來,又覺得這股恨意對我沒有絲毫的幫助。它隻會讓我陷入自哀自怨中無法自拔,卻改變不了現狀。那之後,我就學著一點點接受現狀,適應新的生活。好在我本身就是社會底層出身,落差也不算太大而已。”
“所以,你現在不恨了?”
“不恨了。”顧湘認真地說,“我覺得命運是公平的,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倒黴。我相信我未來的路會好走很多。”
“可是我還恨。”孫東平苦笑著,眼裏一片寒光,“我沒辦法像你這麽通達。我恨當年那些人,我也恨我自己。怯懦,弱小,自以為是,卻在變故麵前無能為力。”
“你那時候還沒滿十八歲,不過是個孩子。”
“這安慰不了我。”孫東平閉上了眼睛。
顧湘悲哀地看著他,看著他們死去的愛情。
良久,她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對孫東平說:“我吃飽了。”
孫東平如夢初醒,招呼服務員結賬買單。他掏出皮夾打開來,夾層裏嵌著他和劉靜雲遊巴黎迪士尼時的一張合影。他摟著劉靜雲的腰,劉靜雲摟著他的脖子,兩人的臉貼在一起,對著鏡頭笑得燦若春光。
他一驚,下意識地將皮夾啪地一聲合上,心虛地看向顧湘。
但是顧湘坐他對麵,並沒有看到皮夾裏的秘密。她反倒問:“沒帶錢嗎?”
“不!”孫東平急忙抽出錢遞給服務員。
顧湘抬頭望了望天,對孫東平說:“你還要回去上班吧?”
孫東平點頭,“你呢?”
“張其瑞放了我兩天假。天氣這麽好,我打算洗點衣服。”
“現在生活方便嗎?”
“挺好的,什麽都不缺。那邊就是超市,買東西很方便。這裏離酒店也很近。而且張其瑞很照顧我,我從來不用上夜班。”
“哦。”孫東平幹巴巴地應了一聲,“我住徐家匯那邊。”
“上海真大呢。”顧湘微笑。
孫東平卻覺得,上海真小,小得裝不下他們的那點愛恨情仇。
他送顧湘回家,還是老樣子,讓她走內側,自己跟在她身邊。兩人一路默默無語,都顯得很疲憊,仿佛先前的交談已經花去了他們全部的力氣。小路上很僻靜,他們都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一前一後,有時候會疊在一起,又時候有分了開來。
到了樓下,孫東平抬頭看了看那棟不起眼的公寓,問:“這裏安全嗎?”
顧湘說:“住的都是同事,而且有門衛。”
孫東平看著顧湘,說:“我們以後,有空還是常出來見個麵吧。張其瑞已經搶了一個先,但是我也想照顧你。這不是同情你,或者是瞧不起你,隻是單純地想為你做點什麽。請你接受我。我現在有能力了,可以幫助到你了。”
他把自己的名片掏出來,又拿筆把家庭地址和私人電話也寫了上去。
“任何時候,任何事。請給我這個機會!八年前你沒有給我的機會,請現在給我吧。即使隻是找我來換一個燈泡。請你不要再像當年那樣背對著我。請你,不要再失蹤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顧湘接過名片,手在微微發抖。
孫東平坐上車,搖下車窗,再度看了一眼顧湘清秀文靜的側臉。她注視著他,雖然沒有表情,但是他知道她以後不會再消失不見了。她會在一個他知道的地方,安安穩穩地生活著,他能隨時都有她的消息,經常可以看到她。
他溫柔地笑了起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顧湘,我很想你。”
車緩緩啟動,開出小路,拐上大道。沒有多久就融入到車流之中,不見蹤影了。
顧湘捏著那張專人設計、製作精美的名片,低聲呢喃:“我也很想你。”
第七章困局1
孫東平坐在會議室的首席,低頭看著文件。斜對麵一個中層在發表報告,聲音有點哆嗦。
孫東平短短幾天似乎瘦了許多,臉部輪廓更加分明了。他把頭發剪短了,後頸處頭發緊貼著頭皮,劉海規矩地被發蠟固定住。而且顯然沒有休息好,臉色蒼白,臉頰微陷,眼神陰沉冰冷。整個人陰沉寡言,就宛如一把出了鞘的利劍。
會議室裏的高層們都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這個少東家留學回來,雖然做事雷厲風行、規矩嚴厲,但是明麵上總是笑臉迎人,和藹可親的。最近見他臉色這麽難看,心裏都有點忐忑,紛紛猜測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徐楊悄悄歎氣,她也受了孫東平好幾日的冷臉了。秘書處的小姑娘也總跑來訴苦,說總經理現在絲毫容忍不了她們出一點錯,都有個女孩子被孫東平斥責哭了。孫東平最會憐香惜玉,對那些女孩子們一直十分和氣的。
她昨天同劉靜雲出來吃午茶,想從劉靜雲那裏探聽一下內幕。劉靜雲倒委婉地詢問她是不是年末公司太忙了,孫東平最近看著很累的樣子。顯然她也不知道最近出了什麽事。
公司裏一切都正常,孫家兩老的身體也都沒有問題,那又是哪裏出了錯?
會議進行到了結尾處,孫東平挑了幾處錯,把幾個主管叫起來批評了一通,然後才大手一揮,放他們走了。
員工們紛紛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會議室,臨走前,幾乎都丟給了徐楊一個詢問和求救的眼神。徐楊自己都還是糊塗的,於是隻好裝作沒看見。
孫東平把文件丟給小秘書,站起來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徐楊追著他出去,可是孫東平的速度更快,轉眼就回到辦公室了。徐楊氣不打一處來,把手裏的文件往秘書組長手上一丟,衝進了他的辦公室。
孫東平正坐在辦工作後,彎著腰,把什麽東西丟進嘴裏。徐楊衝了進來,他驚了一下,把藥瓶子放回抽屜裏。
“那是什麽東西?”徐楊警惕地皺起眉。
“複合維生素而已。”孫東平有點不耐煩,“你還有什麽事?我記得我有個午餐會……”
“已經給你取消了。”徐楊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臉色白得簡直像剛淹死的人,眼睛紅得像兔子。你到底幾天沒睡覺了?”
孫東平一臉無所謂,“也不是沒睡,就是睡眠質量不怎麽好。年關事多,有點輕微精神衰弱。”
“怎麽了?婚前恐慌症?”
“你說笑呢。”孫東平卻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
“那是什麽?”徐楊抱著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公司上的事我比你還清楚,這公司裏跨還早著呢。你又要結束八年長跑和靜雲結婚了。老頭子給你的那筆結婚基金你也即將可以動用了。你到底在犯什麽名堂?你這幾天簽錯了幾份文件了?公司打印文件不需要成本的嗎?”
“我沒事。”孫東平避開她的目光,“偶爾失眠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徐楊冷笑,“我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比豬都能吃,比牛的力氣還大,比狗的精力都旺盛,吃飽了倒頭就睡,天打雷劈、山崩地裂都不會醒過來!”
若換成以前,孫東平早就笑嘻嘻地拽拽徐楊的袖子,叫她幾聲姐,說點俏皮話哄她開心了。可是他現在隻是木呆呆地坐著,臉上始終有股不耐煩,顯得很疲倦,而且心不在焉。徐楊這麽近看他,更是覺得他這幾天一下瘦得厲害。
她忍不住伸手摸孫東平的額頭。孫東平正在走神,沒有躲避開,反應過來後有點不高興。
“有點燙啊。”徐楊說,“你在發燒嗎?”
“沒有。”孫東平幹巴巴地說,“你不是約了林大哥吃午飯的嗎?”
徐楊也有點生氣,“我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你這樣下去,遲早把自己折騰死。”
徐楊氣呼呼地走了,把門甩得震天響。孫東平覺得頭更疼了,爬在桌子上,難受地按著太陽穴。
手機裏有一通留言,是劉靜雲打來的:“東平,是我。婚紗店打電話來說衣服做好了,今天下午三點去試婚紗,別遲到了。”
劉靜雲話語裏含著笑,顯然對下午要做的事充滿了期待。
孫東平強打起精神,走去辦公室附帶的休息室。浴室的鏡子裏忠實地映出他蒼白清冷的一張臉。他忽然覺得他這模樣有點眼熟,想了想,才發覺張其瑞平時就愛端著這副冷幽幽的架子。
真搞不懂為什麽他擺這臉色就是酷,自己擺這臉色人家就會覺得他有病?
孫東平走到休息室,把自己丟在床上。
他一閉上眼睛,就又看到顧湘。女孩子清秀的麵容上掛著落寞,顯然過去困苦的生活已經將她折磨得不會笑了。她就那麽靜靜地站在他的麵前,注視著他。他向想她走過去,可是不論怎麽費勁,不論他是邁大步還是奔跑,他都反而離她越來越遠。
綠樹蔭下,背景是光光點點的鮮綠和亮黃,女孩子的白襯衫上還帶著暗色的血。可是她卻轉過了身去,一把將門關上。
孫東平驚醒過來,感覺又出了一背的冷汗。他看了看手表,才睡了一個小時不到。
困局2
孫東平驚醒過來,感覺又出了一背的冷汗。他看了看手表,才睡了一個小時不到。
可是再也沒辦法繼續睡下去了。剛才做的夢已經是十分溫和的了。自從他和顧湘重逢以來這幾天,他什麽夢都做過了。有夢到顧湘一身是血,當場就被警察抓走的;又夢到兩人明明已經逃遠了,可是顧湘轉眼卻失蹤了的;還有夢到顧湘和他再見時,張口就說不認識他的。
他一次次從夢裏驚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睡。有時候實在覺得疲憊到不行了,隻有吃點安神的藥。國內買藥也不方便,他又還不想去看醫生,所以隻能買一些普通的鎮定效果的藥,吃了後效果也並不好。
這日子就像又回到了顧湘剛出事的頭一年。連綿不絕的噩夢,醒著又比做噩夢更加可怕,於是隻有借助酒精麻痹自己。
孫東平咽了一口唾沫,他現在還真想來杯酒。可是這個念頭很快就打消了。
如今已經比當初好很多了。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他學成歸國,事業蒸蒸日上。顧湘也出獄了,在他知道的一個地方,安穩平靜地生活著。他隨時都可以去看她,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沒有見她的時候,他存了一整座圖書館的話要對她說,可是等真的見到了,卻是張口無言。
顧湘那天那惶惶不安,又卑微悲傷的麵孔,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裏。心髒跳動一下,他就疼一下。當你覺得已經疼麻木了,又會感覺到新的痛覺。
孫東平他想起了自己當年去顧湘家找她時候的模樣。他匆匆從外地回城,下了火車就打的奔到顧湘家的樓下,像個傻瓜一樣,也不敲門,隻是朝她家窗戶扔石頭。他還記得那時候顧湘推開窗戶往下望,她柔順的長發也跟著垂了下來,麵龐小巧,眼睛烏黑明亮。看到他,又驚又喜地笑了。於是他也笑了。
那時候離張其瑞和劉靜雲私奔的事,已經過去好長一陣子了。張其瑞他們其實沒有走多遠,就被大人們找到了,半勸半拉地抓了回來。劉老師立刻給劉靜雲辦理了轉學,然後要把她送去她在北京的姑姑家,再然後打算送出國留學。
以前劉靜雲就說過她爸想讓她出國的事,還說她那個姑姑很有錢,也沒孩子,願意掏錢送她出國。隻是他們都沒有想到事情發展得那麽快。
劉靜雲走的那天,來跟他們三個告別。兩個女孩子都哭了,抱在一起不肯放手。孫東平看到張其瑞一直站在旁邊,陰鬱,寡言。他走過去說:“你也去和她說幾句吧。”
張其瑞便走了過去。顧湘把位子讓了出來。
劉靜雲看著他,哭得更厲害了,說:“我不後悔,真的。我很高興你當初說要我跟你走。”
張其瑞低垂著頭,根本不敢看她。他緊咬著牙關,握著拳頭。少年個子瘦高,這陣子愈發瘦得厲害,臉色慘白,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得倒。他和劉靜雲兩人麵對麵站著,一個淚水滿麵,一個沉默無言,這畫麵充滿了悲情。
劉姑姑等的有點不耐煩了,張口催促。
劉靜雲朝她走了幾步,又轉頭,問張其瑞:“你不和我說再見嗎?”
張其瑞固執地閉著嘴,還是沒看她。
劉靜雲走後很長一段時候,張其瑞都很消沉。雖然每天都來上課,作業也按時完成,成績也沒有下降。可是孫東平總是覺得,他身上已經不再有那種活力了。
如果初戀都是這麽傷筋動骨,那他絕對不會付出那麽多感情在這上麵。孫東平那時候就這樣暗自發誓。
所以孫東平維持一貫的外交政策,雖然和姚依依交往著,可是同時也和好幾個女生有來往。女孩子們也接受這個現狀,彼此保持距離,和平相處。孫東平覺得感情這玩意其實處理起來很容易,完全沒必要弄地像張其瑞那樣一片混亂。
那時候孫東平自以為將自己的心保護得很好,以為他不會受傷。隻是他似乎忘了他身邊還有個女孩,名叫顧湘。
大概因為共同經曆了一個朋友的離別,孫東平和顧湘比以往要親密了些。劉靜雲離開後,顧湘順其自然地接替了空缺出來的學習委員的位子,英語課代表則改有孫東平擔任。兩人時常因為班級活動而聚在一起,多了默契,多了友善,也多了了解。
兩人開始互相了解對方的家庭背景。顧湘告訴他自己跟著外婆做小生意時的趣事,孫東平也把自己去外地旅遊的經曆說給顧湘聽。女孩子羨慕又向往,眼睛亮晶晶的,像黑夜裏的星星。孫東平特別喜歡她這個表情,所以總是千方百計說點外麵大千世界裏的趣事給她聽。他還拍著胸脯承諾:“等我將來自己賺大錢了,我就帶你去旅遊。”
顧湘倒是沒把這句話當真。她覺得等孫東平將來發大財的時候,他們倆恐怕早沒聯係了。
天氣越來越冷,期末考試很快就要到了。孫東平每天總是踩著上課鈴聲走進教室裏,還一臉沒睡醒的迷糊。顧湘穿著媽媽留下來的一件舊大衣,圍著那條米奇圍巾,在講台上帶領早讀。兩人視線對上,顧湘點點頭,孫東平卻有點傻傻地一笑。那個時候姚依依的臉色就會有點難看。
到了周末,顧湘都會早早地回外婆家。她推著單車走出校門,孫東平從後麵悄無聲息地追上她,突然跳出來嚇她一跳。顧湘差點跌一跤,氣得要拿雨傘打孫東平,可是孫東平已經大笑著跑遠了。
困局3
後來有一次顧湘的單車被偷了,孫東平便騎車送顧湘回家。
路上的時間很長,顧湘坐在單車後座,隻敢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孫東平的腰上,輕得就如同在撓癢癢。孫東平實在忍不住,隻好轉頭同她說,你扶好了,要下坡了。
顧湘沒反應過來,車已經開始往下俯衝,她一下就撲到孫東平的後背上。風呼呼地從兩人耳邊吹過,顧湘的劉海抽打得臉頰火辣辣地疼,一直到單車騎到平地,這感覺還是遲遲不消。
孫東平又在前麵大叫:“抓緊了,要上坡咯!”兩人一下往後傾。顧湘差點跌出去,嚇得趕緊雙手緊摟住孫東平的腰。孫東平使勁踩著車上坡,渾身肌肉都繃緊了,顧湘的臉貼著他的後背,看不到他臉上得意的無聲大笑。
到了顧湘家樓下,孫東平氣喘籲籲,一身大汗,臉色通紅。顧湘很過意不去,要請他上樓喝口水。可是他瀟灑地揮揮手,踩著單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星期天下午,顧湘收拾好書包打算趕公車回學校。結果走下樓,就見孫東平踩著單車從巷子那頭優哉遊哉地騎過來了。他還特意按了兩下鈴鐺,一腳踏在踏腳上,一腳踩地,意氣風發地說:“小姐,我能為你服務嗎?”
顧湘不客氣地大笑,“肉麻死了。”
顧湘被偷的單車很長時間都沒有被找回來。她也想再買一輛,可是又一直舍不得那個錢。於是孫東平每個周末都騎車送她回家,然後星期天又去接她回學校。孫東平特意挑了一條要上下坡的路線。每次感覺到顧湘的手緊摟著他的腰,他都特別激動歡樂,整個人就像通了電似的,把單車踩得像風一樣。
到了高二下學期,顧建國掏錢給女兒辦了一張公交卡,這才結束了孫東平做駕駛員的日子。不過那時候孫東平已經和顧湘很熟了,外婆也很喜歡他。所以他周末總會借口要去看外婆,陪著顧湘一起坐公車,然後去她家裏蹭一碗老湯麵條吃。
公交才改革,新的公車寬敞漂亮,擠公車的人也很多。孫東平總是在車門一開的時候就大步衝進去,飛速地搶兩個好位子,然後死霸占住。等顧湘也擠上來了,兩個人挨著坐。有時候別的沒搶到位子的人就會罵人。孫東平一下站起來,他北方人的高大個頭在矮小的南方人中非常占據優勢。那個時候,罵人的人就一下沒話了。孫東平則一把將顧湘扯到自己身半,按著她坐在椅子裏。
公車一搖一擺,孫東平和顧湘也跟著一搖一擺。兩個人的肩膀時不時地要碰著,可是他們都裝作不知道。有時候車子大轉彎,孫東平就會借機大半個身子都靠在顧湘身上。顧湘紅了臉,他就罵罵咧咧地小聲道:“那司機怎麽開車的啊!”
張其瑞私下同孫東平說:“你老這樣也不行。要不就同姚依依分了,要不就和顧湘保持一點距離。你對顧湘這麽用心,姚依依會吃醋的。”
“怎麽會呢?”孫東平滿不在乎,“我和顧湘隻是好朋友啊。再說了,我女朋友還少嗎?你什麽時候見到姚依依吃醋了?”
張其瑞冷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好在孫東平還是把他的勸告聽進去了點,至少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孩子,他都不再來往了。
姚依依為此很高興,還以為是顧湘起到了積極作用,跑去感謝顧湘。顧湘紅著臉,有點生氣,回絕道:“這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大家來讀書,本來就是要好好學習的,談什麽戀愛?”
姚依依譏笑,“裝什麽清高。”
那個時候學生中流行日劇,女孩子們大冬天的也愛穿厚裙子,然後配雙長統靴,再戴一頂小帽子,時尚又可愛。姚依依她們那幫女孩子都這麽打扮,在學校裏非常搶眼。比較之下,顧湘倒是土得掉渣。
姚依依漫不經心地向孫東平提了一句:“顧湘家境是不是不大好了?”
孫東平就像被刺激到了一樣,立刻盯住她,問:“幹嗎這麽說?”
“你看她穿的衣服啊。”姚依依在擦護手霜,沒看到他的表情,“袖口都發白了,手肘都磨起了毛,還有領子……”
孫東平呼啦一聲站起來,麵色冷峻,丟下一句“膚淺”,然後大步走了。姚依依愣了半天,氣得把手霜瓶子摔在地上。
關於孫東平和顧湘的流言又再度傳了出來。雖然關於他們倆的八卦已經不是什麽新聞了,但是才出了劉靜雲的事件,他們兩個又是班幹,影響非常不好。
劉老師沒有當上教導主任,工作上處處受壓製,心情一直不好。所以他對這次的流言,處理得很嚴肅。他分別把兩人叫到辦公室來,嚴厲拷問了一番,雖然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但是他還是慎重地警告了他們。
他特別對孫東平說:“你家裏條件好,有錢也有辦法為你的將來鋪路搭橋,所以你有恃無恐,根本不害怕。但是顧湘不一樣。她要是考不上大學,她一輩子就完蛋了。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別人想想!”
孫東平沉默地離開了老師辦公室。他在學校圖書館找到了顧湘。女孩子鼻子還是紅著的,顯然受了不少委屈。孫東平看著她濕潤的眼睛,覺得心裏疼得很,多想就這麽將她抱在懷裏,好好安慰一下。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觸碰到顧湘的臉頰的那一瞬間,一股電流貫穿了兩人。顧湘愣愣地看著孫東平,孫東平也傻了。他清楚地看到顧湘的眼睛裏倒映著的自己吃驚的模樣,耳朵裏隻聽得到劇烈的心跳聲。
他大退一步,轉身衝出了圖書館。顧湘不解地追了出去,可是孫東平已經不見人影了。
困局4
盡管有人說囉嗦,可是我覺得這段是一定要寫的呀~~
PS,騰訊VIP貌似不是按字收費的。
此後一連一個多月,孫東平見到顧湘都會別開臉,錯開視線,要不大步經過,要不轉身走開。顧湘起初還以為他又因為什麽事鬧別扭了,主動去找他說話。可是孫東平一直表情冷漠,語氣寒冷,拒人於千裏之外。
顧湘周末在車站等他,一直等到天黑,才被同學告知孫東平已經從學校後門走了。早春的夜晚還是十分寒冷。顧湘拉緊了脖子上的米奇圍巾,搓著冰涼的手,獨自上了公車。
車緩緩開走了,孫東平從校門內的樹陰下走出來,他也凍得直打噴嚏。公車尾燈一閃一閃逐漸遠去,他暴躁地狠狠踢飛了一顆石頭。
從那以後,顧湘周末就一個人回家了。外婆見孫東平不來,還擔心他們是不是吵架了。那時候顧湘參加了學生演講比賽,學習之餘又要訓練,便借口大家都太忙了,沒空玩。她一個人上學放學,一個人寫作業。公車上人還是那麽多,她從來都搶不到位子。回家這一個多小時的路,她要從頭站到尾。
有一次周末放學後,孫東平和朋友們去學校外麵吃飯。曾敬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給他看,“瞧,那不是小白菜嗎?”
孫東平轉過頭去,就看到顧湘跌跌撞撞地擠上公車。車門關上,瘦小的她被其他人推擠著,幾乎整個身子都貼在車門玻璃上。
那一刻,孫東平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要不是曾敬還拽著他的袖子,他或許就衝了過去了。
車開走了好久,孫東平才把視線移了回來。他覺得杯裏的啤酒苦得就像一杯黑咖啡。
時光就這麽靜靜流逝。少年們嬉笑打鬧著從教室門前的走廊奔跑過,春光日漸濃鬱,女孩子們換上了輕薄的春衫。隻是那個陰冷的角落裏,孫東平和顧湘的關係依舊僵持著。隻有劉老師看到兩人果真把他的話聽進去了,還覺得十分欣慰。
放學的時候又下雨了。南方的春雨總是要一直下到入夏的。車站前積著水,公車開過來,嘩地濺起一大片,等車的人紛紛後退。然後不等車停穩,又呼啦啦地擁上去。
顧湘好不容易擠到門口,正要上車,旁邊一個男生猛地一把將她推開,自己搶先上去了。顧湘沒站穩,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而擠公車的人們全然不顧有人跌倒,照樣前赴後繼地往車上湧去。
不知道誰在顧湘的手上踩了一腳,她疼得臉色發白,想站起來,但是周圍全都是擁擠的人。人群裏忽然起了更大的騷動,有人大力地擠進了進來,力氣蠻橫,把旁邊的人都推得東倒西歪。顧湘一下被那人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拉進一個溫暖的懷裏。
孫東平臉色青黑,一言不發地拉著從人群裏擠了出來。顧湘一身狼狽,褲子濕了大半,十分尷尬。她被孫東平拉著走,急得滿臉通紅。孫東平力氣很大,她使勁掙紮都沒辦法把手抽回來。
孫東平一直把她拽到宿舍樓下僻靜的角落裏才鬆開她的手。顧湘的手腕被抓出一道道紅印子,他看著又心疼,又把她的手拉過來,朝紅印子吹氣。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做,隻是見做母親的總是這麽哄孩子,也有樣學樣。
顧湘的臉紅得更厲害了,手腕上被他吹氣的地方有一股酥酥麻麻的電流傳過來,本來想掙脫,又一下沒了力氣。
孫東平說:“你快去換衣服。我等你,一會兒送你回家。”
顧湘賭氣道:“我又不是小朋友,不需要你送。”
“切!沒有我,你連公車都擠不上去!”
“我也不是這麽沒用!”
顧湘氣鼓鼓地摔開孫東平的手,轉身就走。孫東平撲過去,一把從身後將她抱住。
顧湘輕抽了一口氣,踉蹌一步。她感覺到少年灼熱的呼吸就拂在自己的頸項間,他寬厚有力的懷抱將她緊緊地包住,就仿佛一個牢籠,讓她無處可逃。在這個世界裏,隻有兩人粗重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是唯一的聲音。
“別走。”孫東平聲音沙啞,在她耳邊低語,“別走了。我也不想,我就怕一不小心會害了你。這段時間,我都快瘋了……”
顧湘緩緩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嚨裏還是像火燒一樣。她耳朵裏被孫東平的話震得嗡嗡響,就快要聾了。這個懷抱是那麽熱,那麽緊,她努力呼吸,可是還覺得喘不過氣來。
孫東平略微鬆開手,把她轉了過來。他凝視著女孩子殷紅的臉,和她眼裏醉人的煙波。他很想吻她,又怕驚動了這個美麗的夢,隻好再度把她擁抱進懷裏。
女孩子那麽安靜溫順,緊貼著他鬢角的臉頰是滾燙的。他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又幸福,抱著她,就向擁抱住了整個世界一樣。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孫東平睜開眼,還有點迷糊。胸膛還是暖的,手裏似乎還殘留著那美好的觸感,鼻端還可以聞到那人洗發水的淡淡清香。
手機忠實地在枕頭邊叫著,他揉著眼睛拿過來一看,是劉靜雲打過來的。
“糟糕。”孫東平立刻坐了起來。
“糟糕什麽呀?”劉靜雲在那頭問,“你很忙嗎?聽到我上午的留言了嗎?我已經在婚紗店了,你還沒出門嗎?”
“我這就來!”孫東平取下了外套,匆匆出門。
婚紗店裏,劉靜雲若有所思地合上了手機。伴娘和店員正在給她整理婚紗的裙擺,流雲一般的細紗麵料,綴著一顆顆圓潤的珍珠,繡花精美絕倫。鏡子裏的新娘優雅清麗,完全可以上新娘雜誌的扉頁。
店員不停地讚美:“小姐,您可是我們開店以來,接待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劉靜雲笑,“您這話也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
伴娘問:“新郎官到底什麽時候來呀?”
劉靜雲有點尷尬,“他才開完會,這就趕過來。”
“做大生意的人也的確忙呢。”
“是啊。”劉靜雲低頭拉了拉裙子,笑容有點落寞。
困局5
顧湘正在東來閣裏,給錢老先生打吊針。他們的培訓裏包括了有基本的醫學護理,所以今天護士沒來,就由她給老先生掛吊瓶。
天氣愈發冷了,老人家的日子不好過,雖然房間裏暖氣十足,但是老人還是總覺得身上不舒服,沒有精神。
“前年做過腫瘤手術。”保姆私下和顧湘說,“這兩年一直吃藥打針不斷。一大把年紀了,也挺不好受的。”
老人的腿很容易浮腫,顧湘便給他按摩。老人喝了中藥後胃口不好,她又會給他嚐嚐自己做的點心。她糖放得很少,老人很喜歡吃。
中午的時候,小唐來找顧湘,告訴她公司在發年貨。他已經幫她領了,放在更衣室的架子上。顧湘興衝衝去看,隻見大箱子裏全是巧克力和話梅、葡萄幹,還有一瓶據說價值好幾百元的法國葡萄酒。她不愛吃零食也不喝酒,這箱子東西都要便宜了楊露那個小饞貓了。
同事們都出門吃午飯去了,休息室裏隻有顧湘一個人。所以她很清楚地就聽到了有人走進來的聲音,轉過身去看。
張其瑞走進了休息室,看到她,先是把她仔細打量了一遍,露出放心的神色來。
“吃午飯了嗎?”
“啊?”顧湘沒反應過來,“還沒,正要去。”
張其瑞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看著有點興奮,“把衣服換了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這次是小於開的車,顧湘和張其瑞都坐在後座。
張其瑞問:“他這幾天還有來找你嗎?”
顧湘搖了搖頭,“不過他幾乎天天都有打電話來,有時候會和我談談過去的事,問我過得怎麽樣,需不需要他幫忙什麽的。我告訴他我過得很好,他倒聽起來有些失望。”
張其瑞笑,“他並不是覺得你應該過得不好,他隻是覺得沒能出上力氣,失望罷了。”
“我知道的。”顧湘說,“他想彌補我。”
“那你是怎麽想的。”張其瑞側頭盯著顧湘低垂的臉。
顧湘沉默片刻,悶悶地說:“都過去了。他其實不懂,他沒有欠過我什麽。”
“感情呢?”張其瑞問。
“感情的事,怎麽分得出對錯。”顧湘輕笑著抬起頭來,凝視著張其瑞。她雙眼清亮,目光灼灼,“我們的心,都是不受我們自己掌控的。”
車開到一處繁華的商業區,停在地下車庫。張其瑞帶著顧湘上去,樓上就是一處高檔購物中心。這裏二樓三樓都是中高檔餐廳,張其瑞帶著顧湘去了一家意大利餐館。
餐館大概三百多平方米,裝修得非常具有異國情調。店長親自出來招呼他們兩位,給他們安排了靠窗的座位。往外望出去,就是一片中心廣場,綠樹成蔭,中心還有一汪笑笑的湖泊。
“這裏環境真好。”顧湘從心底讚歎,“怎麽帶我來這麽高級的地方吃飯?”
“是想帶你來嚐嚐這裏的菜。”張其瑞說,“這家做的意大利菜很正宗,甜點也非常好。廚師和糕點師都是米其林一級的。雖然是家小店,能請到兩個一級師傅,已經很不錯了。老板是個中意混血,我在瑞士讀書的時候認識的。”
那個帥哥老板這時候笑眯眯地親自端了沙拉過來,然後和張其瑞用意大利語打招呼。他自誇了一下沙拉,又讚美了朋友的女伴一番。
張其瑞翻譯給顧湘聽:“這沙拉是他們新推出的。他還說你很漂亮。”
顧湘笑著回了老板一句:“Grazie!”(謝謝)
老板又和張其瑞閑聊了幾句,這才告退。
張其瑞對顧湘說:“我們兩個在瑞士的時候,經常周末一起去釣魚。他總是釣到一半就睡著了,等魚上鉤後,我就把他的魚釣起來放到我自己的桶裏。”
顧湘聽得直笑,“釣魚不都是隻有老頭子才喜歡嗎?”
“釣魚是有意思。優雅安靜的環境裏,和自然融為一體,等待中,你還可以思考一些問題——當然,我那個時候都用來複習功課了。”
“原來如此。”顧湘點頭,“那釣上來的魚,都怎麽處理呢?”
“自己做來吃了啊。”張其瑞說,“雖然我沒有米其林廚師等級,但是做一道魚是沒有問題的。那時候我做水煮魚給皮特——就是這個老板吃,他吃到花椒,嘴巴都失去知覺了,以為我對他下毒。”
顧湘笑不可抑。這頓飯兩個人都吃得很開心,可口的正餐還有飯後精美的甜點都讓顧湘大飽口福。她聽張其瑞說著以前留學生活的一些趣事,笑聲逐漸掃走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陰鬱。
“我差不多該回去上班了吧?”顧湘看了看時間。
“不用那麽急,有事小唐會幫你應付一下的。”張其瑞按住她的手。
“也不能總這麽麻煩人家。”
“我漲他的獎金,他隻會更加樂意。”
顧湘驚訝,“這算是假公濟私了。”
“我是老板。”張其瑞嘴角帶著得意的笑,“這家酒店就是一家私營企業。”
顧湘隻能笑,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了。
張其瑞擦了擦嘴,問:“怎麽樣?這家店。”
“很好啊。”顧湘環視了一圈,“位置和環境都很好,服務和菜色也都一流。”
“那麽。”張其瑞頓了頓,“想過來工作嗎?”
“什麽?”顧湘一時沒明白。
張其瑞解釋:“皮特,就是店老板,打算回意大利繼承家業去了,要把這家店盤出去,一直問我有沒有興趣接受。他要把兩個大廚帶回去。我已經問過雅各了,他非常樂意過來做。你呢?這邊需要一個經理。”
困局6
這兩天東奔西跑忙死了
“經理?”顧湘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聲音,“我做經理?”
“對你似乎是太快了一點。”張其瑞思索著,“那你可以過來做大堂。”
“等等。”顧湘低呼,“其瑞,你不是開玩笑?”
“當然不是。”張其瑞認真地說,“這家店我很喜歡,打算接手做。我也想把你安排過來做。”
“可是我在酒店工作得很好啊。”
“酒店比這裏要累,而且這裏收入要高些。餐飲比客房服務要好,你在這裏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張其瑞一條條分析給她聽,“新店接手,我需要派我信任的人來管理。現在酒店那邊很多人都有要職,抽不開。我會派個經理過來全權負責,你做大堂也會輕鬆許多。而且你已經受過良好的訓練,這邊培訓後上手很容易的。”
顧湘還在努力消化著這個信息。這半年來她已經覺得自己運氣夠好的了,沒想到現在還要更上一層樓。
“不知道別人會怎麽說。”顧湘呢喃。
張其瑞笑,“你如今還沒學會選擇性地聽取流言?”
“這門功夫,需要花時間修煉的。”
“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張其瑞說,“酒店工作是吃青春飯的,不能長久。餐館卻可以一直做下去。”
“其瑞,”顧湘感慨,“你對我已經照顧得夠多了。”
張其瑞說:“我信任你,所以才把這裏交給你。”
顧湘笑著。她從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外麵一眼即可望到濃鬱的綠意。到了夜晚,這裏想必燈火輝煌,景色也十分迷人。她年少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過這樣的景象,也夢想著有一天能紮根在這樣的世界裏,拚搏出新的人生。在她經曆了人生的穀底,再度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時候,這樣一個機會,來到了她的麵前。
“我考慮一下吧,”顧湘說,“盡快給你一個回複。”
“那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張其瑞顯得胸有成竹。
春節很快就到了。在這個中國傳統的節日裏,酒店VIP套房倒是清靜了不少。平時常年住酒店的客人們這個時候也要回家和親人團圓,連錢老爺子都被兒子半勸著搬去過年。
朱清安排了輪休。顧湘因為不用回老家過年,所以主動申請了大年初一那三天坐班,好讓小唐可以回家。
除夕這天,張其瑞來向顧湘道別。他要陪同父母回北京老家,和祖父母過節,幾天後才會回來。顧湘便笑著說:“那我就向你拜個早年。祝張總在新的一年裏,全家身體健康,美滿幸福,恭喜發財。”
張其瑞也笑道:“我也祝你新年一帆風順。不過你留在這裏沒什麽關係吧?”
“沒關係的。”顧湘說,“我和我爸也不親,我後媽不大喜歡我,覺得我給家裏人丟臉。我回去了,他們倒過不了一個好年。反正已經給他們寄了錢了。”
“你也總要自己留一點用。”
“我平時幾乎花不了什麽錢。”
“那就去買衣服,買鞋子,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
顧湘嗬嗬笑,有點不好意思,“都不是年輕小姑娘了,打扮那麽漂亮做什麽?”
“在上海,二十六的女人還年輕著呢。”張其瑞認真地說,“真的,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不要浪費了青春。”
“我知道了。”顧湘點點頭。
張其瑞微笑著擺了擺手,轉身走進電梯裏。顧湘站在門外送他。兩人目光相交,卻又一時無言。顧湘看著他的目光溫柔似水,溫潤清亮,不帶一點雜質。這個女孩永遠都是這樣,即使是經曆了如此黑暗悲慘的曲折,心靈依舊平靜清澈。
張其瑞在那一瞬間想起了過去。高中的時候,顧湘當選班長,穿著樣式古板的桃紅色大衣走到講台上,在一片掌聲中,激動得眼眶盈滿了淚水。顏色豔麗的衣服襯托得她膚色更加潔白,而臉色愈加紅潤。她眼裏那份歡喜也是如此清澈純淨,不帶絲毫功利的色彩。
電梯門要合上的時候,張其瑞脫口而出:“你穿紅色很好看。”
顧湘驚異地揚起眉毛,正想發問,可是電梯門已經合上了。
“紅色?”顧湘低頭看看身上的紫灰色製服。
孫東平也曾說過,她穿紅色很好看。
困局7
九年前的大年夜的晚上,熱鬧的巷子裏,那人氣喘籲籲地突然出現。顧湘還以為他出了什麽事。結果孫東平說:“我想你了,就過來了。”
孫東平是借口買煙才跑出來了,家裏親戚一大堆,他還得趕緊回去招待。兩個孩子手牽著手,站在牆角,緊緊擁抱,像互相取暖的小動物。孫東平不穩的氣息就拂在顧湘的臉頰上、頸項間。他就像一隻小狗一樣,冰涼的鼻子蹭著拱著,舔來親去。顧湘學著回應他,吻著他柔軟的火熱的嘴唇。他們都笨得很,根本不會什麽技巧,牙齒碰在一起,嘴唇生痛,可是就像沾了膠水一樣,舍不得分開。
那個時候到處都是鞭炮震耳欲聾的聲音,孩子們尖叫著跑來跑去,放著煙花爆竹。孫東平在顧湘耳朵邊說:“你穿紅色衣服真好看,我看著就想親你。”
顧湘的耳朵滾燙,紅得就要滴出血來了。
孫東平的聲音在吵鬧的鞭炮聲中顯得有點微弱,不過他還是扯著嗓子大聲喊:“以後,我一定要陪你過一次完整的大年夜。我要給你在屋頂放煙花,然後請你吃冰淇淋。”
顧湘那時候哈哈笑:“大冬天的吃什麽冰淇淋啊?”
“電視上都這麽演啊。”孫東平還怪無辜的,“你們女孩子不是最喜歡那套了嗎?”
除夕這天晚上,酒店很清靜。因為沒有什麽事,值班的員工都擠在休息室裏,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春晚。
看到同事們都在用手機發短信拜年,顧湘也有樣學樣,寫了幾句恭喜發財、萬事如意的拜年話,按下了群發鍵。然後她就收起了手機,和同事一起看電視去了。
大約十秒鍾後,孫東平的短信鈴聲響了起來。
他正在打麻將。孫父剛剛自摸,高興得不得了,徐楊在洗牌,劉靜雲則把錢數給孫父,一邊還誇長輩手氣好。
孫東平這天已經不知道收到多少條拜年的短信,都有點麻木了。他慢條斯理地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一下站了起來。
“怎麽了?”徐楊問。
孫東平眼神閃爍,“哦,沒什麽。”
徐楊冷笑,“撒謊也弄得像一點。”
這時劉靜雲也好奇地望了過來。
孫東平倉促離席,“我去一下廁所。”
關上浴室的門,孫東平站在鏡子前,還感覺到激烈的心跳。短信內容又短又平常,隻有來電顯示上“顧湘”二字亮得刺目。
鏡子裏照出他有點傻的笑容,他自己卻沒看到。
顧湘的手機很快就響了起來。她看到來電顯示上孫東平的名字,明顯地愣一下,然後悄悄走到門外。
“顧湘?”孫東平的聲音不大,低低沉沉的,“我收到你的短信了。”
顧湘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剛才按的是群發。臉一下就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哦……那個,拜年啦。怎麽說呢,這八年來,都沒有給你拜過年,所以……”
好好一句話,好像越說越沉重了似地。
孫東平那邊半晌沒有回音,“謝謝。也祝你新年萬事如意。你在家嗎?”
顧湘說:“我在酒店。過年這三天我要值班。”
“哦。”孫東平抬頭望著浴室的窗戶。外麵有人在放煙花,璀璨絢麗。他脫口問:“你今天看了煙花了嗎?”
顧湘有點二丈摸不著頭,“酒店有放,不過我在值班呢。”
孫東平的眼睛裏印著窗外煙花的燦爛色彩,微微一笑,“還記得我們以前嗎?我跑去找你,和你在樓下看煙花。你還記得嗎?”
顧湘聽著他帶著電流般的聲音,覺得貼著手機的耳朵已經麻了。
記得的。記得那火熱的擁抱,也記得那青澀笨拙的吻。她記得少年在她耳邊低聲說過的話,記得那交纏不解的眼神。
“顧湘?”孫東平沒有聽到回音。
顧湘握著手機的手在發抖。
“顧湘,你還在嗎?”
為什麽?為什麽要給她打電話?為什麽還要說那些過去的事呢?
“顧湘,你怎麽了?”孫東平的聲音已經有點著急了。
“東平……”顧湘嗚咽,對方焦急的聲音立刻停了下來,仔細聽她說話。
“你……我……”顧湘茫然地,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孫東平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他在那邊回以一聲長長的歎息。
視線有點模糊了,胸口悶得很。這樣一個歡慶的節日,讓孤單的人更加寂寞。
“我……”顧湘努力著,開口要把那句話說出來,“我……我那時,是真的愛你。”
電話那頭沒有回音。五秒鍾後,通話斷了,忙音傳了過來。
顧湘的手垂了下來。她站在空無一人的酒店走廊裏,前後都似望不到盡頭一樣。休息室裏傳出同事們的歡笑聲,仿佛在嘲諷她的癡和傻。
困局8
顧湘慢慢回到休息室裏。同事們專注地看著小沈陽,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落寞。顧湘坐在角落,肚子餓了,於是拿起一份烤雞翅吃了起來。
三份雞翅下肚,又加上半杯可樂,感覺似乎好了一點。不再去想煙花了,也不再去想男人了。過大年的,應該多想一些開心事。
顧湘擦了擦手,口袋裏的手機就像救火車一樣叫了起來。
她倉促地接了過來,就聽孫東平喘著氣在大聲問:“我在樓下,你在哪?”
“什麽?”顧湘站了起來。
“我在酒店樓下。”孫東平大聲地說。
顧湘的唇哆嗦著。
“等等。”她掛了電話,轉身衝出房去。
孫東平在路邊等著她。他出來得很急,大衣裏隻有一件薄毛衣,寒風中有點瑟瑟發抖。
顧湘跑了出來,一直跑到他麵前不遠才站住。她臉上帶著運動過後的紅潤,滿眼難以置信。
“你……你怎麽來了?”
孫東平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明明剛才還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高知青年,現在看著卻傻傻的像個小子。
“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啊?遠嗎?”顧湘還是一頭霧水,“我還要值班呢。”
“不遠,就是你們酒店樓頂。”
“樓頂?”顧湘更糊塗了。
孫東平拎著一個巨大袋子,拉著顧湘就上了電梯。顧湘愣愣地看著他。孫東平眼裏滿是興奮,這個眼神她太熟悉了。當年隻要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就說明他肯定又在計劃著什麽事。比如拉著她逃課去聽演唱會,比如蹺課去看球賽,總之不會是好事。
今夜,酒店也在樓頂放過煙花。這個時候人雖然已經走空了,可還留了滿地用過後的煙花包裝,等著明天的清潔人員來收拾。
孫東平拉著顧湘走到避風的地方,囑咐她:“風大,你就在這裏站著。”
顧湘看著他把大袋子裏的東西倒出來,居然全是煙花!
“東平?”顧湘遲疑地喊他,“你……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孫東平轉頭衝她笑,“為什麽不是?”
他擺好了一排煙花,掏出打火機,朝顧湘招手,“來點呀!”
顧湘急忙搖頭,“你知道我最怕點這個。”
“怎麽還怕呀!”孫東平忽然一把抓住顧湘,拉著她的手握住打火機,打燃了朝引線伸過去。
顧湘在他懷裏驚叫,掙紮不過,隻要緊閉上眼睛。
孫東平抱著她,歡快的笑聲振動著她的耳膜,笑聲裏充滿了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顧湘又好氣又好笑,狠狠踩了他一腳。
“你到底幾歲啊?”
孫東平大笑,拉著她轉了一圈,手指著天空,“快看!”
嗖的一聲,一點火光直衝上天,然後砰地一聲爆炸開來,散落成一朵巨大而美麗的煙花。這朵花還沒散開,下一朵又緊接著衝上天空,散落開來。冬日的天空亮了起來,那不斷閃耀又熄滅的五彩寶石將它妝點得如此美麗。
不絕於耳的煙花聲,伴隨著的是飄到鼻端的火藥的味道。顧湘深深呼吸著,感受著這過年的氣息。這是她出獄以來,第一個如此充滿了驚喜和歡樂的新年。不再是呆在家裏聽著別家的電視,不再是坐在窗口望著外麵的絢麗。她終於擁有了自己的一片煙花天空。
她的笑容宛如新生,她的目光明亮勝過了漫天的花火。孫東平近乎貪婪地望著顧湘臉上滿足喜悅的笑容,感覺自己心裏空洞著的那塊地方,正在逐漸一點一點的填補回來。
他們曾經在這漫天花火之下親吻擁抱,那時候他們多麽自信,多麽相愛。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值得畏懼,為他們將擁有明天。
孫東平在自己的笑容轉為苦澀前,打住了追思。他又從袋子裏取出兩個小盒子,遞了一個到顧湘的手上。
盒子冰涼涼的,顧湘借著光一看,“哈根達斯?”
“你不是一直想吃嗎?”孫東平幫她撕開了包裝,“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路過這家店門口的時候,你第一次跟我提要求,說你想要吃。偏偏我那天沒帶夠錢,後來……”後來顧湘就出了事。
顧湘捧著冰淇淋盒子。這麽小一盒東西,要好幾十塊錢,是她現在也消費不起的。當年她看到廣告上寫著“愛她就請她吃哈根達斯”,便半開玩笑地同孫東平說:“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怎麽從來不請我吃這個冰淇淋。”
她不過是無心一說,並沒有想到孫東平會記得那麽多年。不過記憶這種事,總是很奇怪的,往往是瑣碎的小事才最容易記在你心裏。或許,孫東平也和她一樣。
“原來你都還記得。”顧湘的笑容充滿了溫暖的回憶。
“怎麽會忘?”孫東平低聲說。
顧湘吃了一小口,冰涼清甜,回味無窮。她衝孫東平微笑,“很好吃,和想象中一樣呢。”
孫東平捧著自己那份冰淇淋,卻遲遲沒有動手。顧湘的臉在煙花照耀下,忽明忽暗,仿佛不是一個實體的存在,仿佛他一伸手,就隻能摸到一個虛空。
“我都還記得,顧湘。我記得當初對你說的話,這些年我總是不停地回憶著,怎麽都忘不掉。我說過會帶你去放煙花,會和你在屋頂吃冰淇淋;我說過等我有錢了,要給你買大房子,帶你去旅遊;我說過我永永遠遠,最愛的都是你。”
顧湘背對著孫東平站著,前麵就是熱熱鬧鬧地燃燒著的煙花。剛才孫東平那番話,她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聽到。隻是她捧著冰淇淋著一動不動,就快要成為一座雕像了。
孫東平繼續說:“凡事我答應了你的事,我都會做到。覺得我自私也好,討厭也好,覺得我無恥也好,我都會做到。顧湘,看看我吧,給我一句話。這件事上,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麽做的好。但是我知道,把以前答應了你的事,全都做到,是我應該做的事之一。”
他說完了這番話,自己長長鬆了一口氣,將多日來積鬱於胸的情緒釋放了出來。他終於感覺到了輕鬆,終於找到了自己該做的事。
顧湘的手抖了抖,慢慢轉過身去。她望著孫東平,輕聲問:“你是想補償我嗎?”
孫東平溫柔地笑著:“你需要我補償嗎?”
“不。”顧湘輕柔,但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你並不欠我什麽。”
“那麽,我就是在補償我們自己。”孫東平說,“我在補償我們的過去。補償八年前那兩個弱小的孩子。他們還沒有享受到本來應該享受到的幸福就死了。現在,該是補償他們的時候了。”
顧湘的手抖得厲害,就快抓不抓冰淇淋盒子了。孫東平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冰淇淋,然後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今天差點就更新不了了,汗
關於最近有讀者抱怨說拖遝
我自己拿著稿子左看右看,看不明白
後來還是朋友提醒我:你最近幾張都不狗血了
頓悟,果真如此
於是後麵立刻又回頭走狗血路線
哈哈~~~
謝謝提意見的朋友
困局9
顧湘渾身一顫,終於發出類似哽咽的聲音,又像是想哭,卻有強行克製住了。
“東平,”顧湘問,“你還愛我嗎?”
孫東平抓著她的手,按在了左胸上。那裏滾燙的,顧湘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一顆心髒有力的跳動。那種感覺,就好像她正把他的心抓在了手裏一樣。
顧湘抬頭看他,眼睛裏一片水光。
“我關起來後,你媽來找過我。”
孫東平怔住。
顧湘笑了笑,“她沒有像電視裏那樣,演出給錢要我離開她兒子的戲碼。她隻是告訴我,你因為我,耽誤了高考。又因為曾協助我潛逃,檔案裏也記上了一筆。她說你沒法在國內讀大學了,隻有出國一條路。她還說,如果你再和我多接觸的話,影響不好,怕將來也申請不了國外的大學……”
“她怎麽……”孫東平說不出來。一來孫母說的沒全錯,二來她是他母親。
顧湘眨了眨眼,淚水滾落下來。她說:“我那時候嚇呆了。我什麽都不怕,就怕拖累你。所以我才不見你的。”
孫東平雙手扣住了她的肩,咬牙切齒:“你,你怎麽那麽傻?你怎麽那麽傻呀?”
顧湘已經哭得一臉淚光。她睜著眼,卻看不清東西。
“我傻。我後悔死了你知道嗎?我就應該死纏著你不放,厚著臉皮,一定要你等我出來。我們就應該彼此折磨著,又愛又恨的,到死方休。”
孫東平的額頭起了青筋,雙眼通紅,“顧湘,你這句話,晚了五年。”
顧湘直愣愣地望著他,淚水順著臉頰滑下,然後從下巴尖滴落。她嘴唇哆嗦著,深深呼吸,突然一把甩開了孫東平的手。
“是!我晚了!你沒有等我,你愛上別人了!孫東平,你懂什麽?你永遠有人愛你,你知道看著心愛的人愛上別人是怎麽樣的感受——”
話音被堵住了。
冰淇淋被踢到了一邊。孫東平雙手死死捧著顧湘的臉,狠狠地吻住她。他的唇舌開疆辟野,強硬近乎蠻橫地肆掠。吮吸,甚至是在噬咬,就像一隻饑餓貪婪的獸捕獲了它的獵物。
顧湘覺得唇舌很痛,呼吸不過來,可是她渾身發麻,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天地在旋轉,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她的淚水失控地湧出來,流進嘴裏,兩個人都品嚐到了一片苦澀。
煙花轟轟烈烈過後,終於放盡了,樓頂恢複了寂寞,隻餘寒風刮過。飛動的發絲抽打在臉上,又麻又疼,好像想把人抽清醒過來。
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顧湘張著空洞的眼睛,淚水還在流著。孫東平溫柔捧著她的臉,理著她的頭發,不停地在她臉上落下細碎的吻。
顧湘閉上了眼睛,雙手顫抖了一下,終於伸出去,摟住了孫東平的腰。
孫東平再次低頭,將吻印在了她的唇上。這次他們吻得溫柔纏綿,柔軟的,充滿了憐愛的,舌輕輕掃過牙齒,再糾纏在一起,然後逐漸加深。
孫東平將顧湘越抱越緊,力氣大得就像要把她嵌進自己身體裏一樣。
“你還愛我的,是不是?”他迷亂地吻著顧湘,“你還愛我,顧湘,你還愛我的。”
顧湘抓著他大衣的領子,把臉埋進他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孫東平用大衣把她裹住,彎腰將她纖瘦的身子整個抱在懷裏。他一個勁親著她的頭發,熱淚從眼睛裏滾落下來,滴落到她的發間。
極遠處傳來了新年的鍾聲,整個城市都歡呼了起來,煙花衝上了夜空,鞭炮聲轟然響起。樓頂的門被打開了,有人打著手電筒走了出來。
孫東平轉頭望了過去。張其瑞清俊的麵孔被手電筒的光芒一照,帶著點冷峻的怒意。
張其瑞困惑的表情,在看到顧湘從孫東平的懷裏探出頭來後,從臉上被一把抹去。他麵無表情,高深莫測,帶著幾個保安站在寒風之中,和孫東平對視。
“其……張總。”顧湘推開了孫東平,“你怎麽……”
“保安說樓頂在放煙花,所以我上來看看。”張其瑞的聲音冷得就像冰一樣。
瞎子都看得出兩人剛才哭過,顧湘的嘴唇還是紅腫的。
孫東平往前走了小半步,擋在了顧湘和張其瑞之間。
“不要怪她,是我拉她上來的。如果違反了你們酒店的規定,我願意受罰。但是這和顧湘沒關係。”
張其瑞一下覺得自己就像是要拆散小鴛鴦的惡霸地主。
顧湘的情緒平靜了很多,感性退下,理性開始運作。她一把推開了孫東平,對張其瑞說:“對不起,張總,是我沒有阻止……”
張其瑞抬手打斷了她的話,“算了,保安原來以為是先前的煙花沒放完,擔心消防而已。大家都下樓吧。”
他說完,轉頭就帶著保安走下了樓梯。
屋頂風大,顧湘打了一個噴嚏。她拉了拉孫東平的袖子,兩人也離開了樓頂。
到了暖和的地方,才發覺手腳都已經凍僵了。兩人都紅著眼睛,吸著鼻子,說不出來的狼狽。
“你該回家了。”顧湘說。
孫東平點了點頭。顧湘轉過身去,孫東平從身後一下抱住她,臉埋進她的頸項間。
顧湘輕微哆嗦了一下,說:“東平,你既然已經給了別人承諾,那凡事多考慮到她一點,別做負心漢。”
孫東平無限滄桑一笑,“那我們呢?我們怎麽辦?”
“我們……不是早就結束了嗎?”
孫東平身子一震,將顧湘抱得更緊了,就像一個舍不得心愛的玩具的孩子。
顧湘把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我一點都不後悔。你也別讓她後悔。”
她拉開孫東平的手,朝樓下走去。
孫東平喊住了她:“葉文雪死了,你知道嗎?”
顧湘站住,一臉驚駭地轉回頭,“你說什麽?”
大家七夕快樂~~~
困局10
“幾個月前,死在廣州。”孫東平嗓音有點沙啞,他大半個臉都掩在陰影之下,顧湘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聽朋友說,她爸下馬後,她的生活就一直過得很亂,吸毒什麽的,一大堆男朋友,也沒再讀書。”
“是……是嗎?”顧湘牙齒都在顫抖。她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感覺。這個女人曾經把她害得那麽慘,讓從來不知道仇恨的她也對她恨之入骨。她也曾暗自希望葉文雪會有報應,比如愛情不幸,生活不順等等,卻沒想到那人的結局比她所想的還要悲慘。
“是吸毒過量。”孫東平的聲音冷如冰霜,“她自甘墮落,與他人無幹。你的這條路,是你被迫走的,她的那條路,是她自己選的。”
顧湘想起他曾對自己說過,他還恨著。如今看來,此話不假。她這個時候才切切實實地知道了八年前的事在改變了她的是人生的同時,也徹底改變了孫東平。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艱難地深呼吸,“居然……是這樣。”
孫東平說:“還有姚依依,她倒過得不錯,嫁了人,移民去了美國。”
“哦。”顧湘呆呆地說,“她一直是個聰明人。”
“是嗎?”孫東平譏諷一笑。
顧湘覺得看不下去了,她側過頭去,說:“我已經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她轉身離去,留下孫東平一人佇立在樓梯口,良久。
顧湘匆匆趕到大廳,看到張其瑞離去的背影。她張了張口,卻沒叫出聲來。
張其瑞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顧湘望著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她剛哭過的眼睛還是濕潤的,一片水光,臉上寫著無奈與愧疚。
張其瑞猶豫了片刻,還是朝著她走了過去。
顧湘看著他一步步慢慢走近,她微微歎息,“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
“我沒有。”張其瑞低聲說,“因為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看得出來。”
顧湘低下了頭,“我……孫東說我高估了他。我覺得我也高估了我自己。”
“你們倆其實很像。”張其瑞淡淡笑了一下,“真的,很多方麵,都挺相似的。”
顧湘抹幹淨了臉上的淚痕,“我把事情越搞越複雜了。”
因為你們都情不自禁。張其瑞在心裏說。
他覺得胸口很悶,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憤怒的感情充斥其間。特別是他覺得根本就沒有立場來對這兩人的事指手畫腳。
顧湘看向他,說:“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結束這一切的。”
張其瑞眨了一下眼,沒有出聲。
“新春快樂。”顧湘衝他點了點頭,轉身朝電梯走去。
孫東平回到家,已近半夜一點了。屋裏很靜,顯然大家都睡下了。孫東平輕手輕腳地在玄關換了鞋,走進家裏。他一邊看手機,才發現劉靜雲給他打了七八通電話。
廚房還亮著燈,徐楊端著一杯熱牛奶走了出來,和孫東平打了一個照麵。
“你還知道回來呀?”徐楊柳眉一豎,壓低聲音數落他,“你也不看看這都幾點了。敲鍾的時候你都不在,你是買煙去了還是去種煙草了?”
孫東平低頭,手指在吧台上敲了敲,下定決心,說:“我找到顧湘了。”
“靜雲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都沒……你說什麽?”徐楊差點把手裏的牛奶打翻在地。
孫東平重複道:“我找到顧湘了。”
徐楊深吸了一口氣,把牛奶杯子放在台子上。
“你找到顧湘了?就是那個顧湘?”
“我還認識幾個顧湘?”孫東平譏笑。
徐楊以手扶著額頭,“老天爺!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禮拜前。”
“她在上海?”
“她在張其瑞的酒店工作。”孫東平幹脆一口氣講清楚,“張其瑞半年前就找到她了,帶她來上海,安置在自己的酒店工作。上個禮拜吃曾敬的喜酒那天,我無意中見到她了。”
徐楊一向精明機靈的腦子這個時候也有點混亂了,她想了半天,才問了一句重點:“你告訴了靜雲了嗎?”
“還沒。她一直在為結婚的時和過年的事忙。我打算過完年再跟她說。”
“哦。”徐楊表情古怪地說,“那恐怕不行了。”
孫東平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劉靜雲正站在廚房門口。她也一臉沒有反應過來的恍惚表情,眼睛瞪得有些大。
徐楊端著牛奶,拍了拍孫東平的肩膀,從廚房溜走了。剩下的兩個人麵麵相覷,疑惑,震驚充斥兩人之間。
劉靜雲走進了廚房,先開了口:“你找到她了?”
孫東平輕聲說:“是的,你都聽到了。”
“是張其瑞找到的她?”
孫東平敏銳地從這句話裏聽出一絲異樣,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慢慢地把事情地大致情況告訴了劉靜雲,細節的部分,他卻並沒有提。
劉靜雲潤了潤喉嚨,問:“她……她還好嗎”
“變化有點大。”孫東平說,“畢竟她這幾年過得不是很好。”
“她知道我們的事了嗎?”
孫東平低垂著眼簾,點了點頭。
劉靜雲走近了幾步,看到了孫東平通紅的眼睛。
“你哭過了。”她輕聲說。這並不是一個問句。
孫東平別過了臉。
劉靜雲退了一步,“你們……怎麽了?”
“隻是……想起了過去的一點事。”孫東平還是側著臉。
劉靜雲在心裏大喊,看我呀,你看我呀!可是孫東平的臉卻始終沒有轉過來。
劉靜雲覺得心都涼透了。
“那你們,是怎麽說的?”
“她說,一切都結束了。”
“那你呢?”
孫東平眨了眨眼,“我……我還——”
“不!”劉靜雲慌張地搖頭阻止孫東平繼續說下去,“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靜雲。”孫東平終於轉過臉來,“我們……”
“不要說了!”劉靜雲大喊著,“不是現在!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件事!”
她轉過身,腳步踉蹌地逃回了臥室,反鎖上了門。
孫東平緊跟過去,差點被門板撞了鼻子。他抬手想敲門,卻最終還是沒有敲響。
劉靜雲躺在床上,腦子裏一片混亂。她覺得自己在做夢,一下夢到高中的時候,她,張其瑞,孫東平,還有顧湘,四個孩子一起吃飯上課,親密友愛。又夢到顧湘到車站送別她,那個時候她心裏隻有張其瑞,根本沒想過後來會愛上孫東平。
然後她夢到了在英國,自己總會不由自主地留意到孫東平孤單落寞的身影。她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去關心他一下,幫他複印筆記,督促他洗衣服剪頭發。那個時候她總對自己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扶持是應該的。她那個時候還認為自己這輩子隻會愛張其瑞一個人。
什麽時候兩人總是一起去上自習的?什麽時候孫東平開始學著做飯給她吃的?什麽時候她生病了孫東平會在旁邊守一整夜?什麽時候孫東平為了她和騷擾她的教授對峙?什麽時候他又因為其他追求她的男生而吃醋……
她一直以為,他們是相愛的。這是一份成熟的,經曆光陰磨練的愛,是漫長八年歲月的沉澱。兩人磕磕碰碰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要拋下過去,向前走,好好過日子。可是真的等他的過去再度出現的時候,他卻還是猶豫了。
初戀刻骨銘心,她很理解。尤其是他們正在熱戀之中就被拆散。孫東平不說,其實他一直意難平,劉靜雲感覺得出來。他一直不甘心和顧湘就那樣中斷後就再無下文了。他其實一直覺得,如果沒有當初那件事,他和顧湘肯定會像童話故事裏說的那樣,一直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的。
隻是他現在究竟是要劃下一個句號,還是要把他和她的故事繼續寫完。劉靜雲不知道。
她覺得,她在這段故事裏,始終隻是個配角。
今天朋友給了我一個本書的盜文連接,於是摸過去看,喲,居然都到一百多頁了,真熱鬧。而且刷下來,還有很多不錯的回帖和討論呢。如果我沒摸過去,都錯過了。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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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局11
徐楊往咖啡裏丟了兩塊方糖,抬頭看坐對麵的女孩子。她努力想笑得溫和親切一點,無奈做鐵娘子這麽多年,麵部已經生硬了,再和善看著都帶著點咄咄逼人。
“顧小姐,希望沒有打攪你的工作。”
顧湘幹笑了一下,抿了一口果汁,“現在是休息時間,不礙事的。”
徐楊問:“你還記得我吧?”
顧湘點頭,“你是孫東平的幹姐姐。你暑假放假回家,我見過你兩次。”
顧湘他們念高中的時候,徐楊在北京讀大學。她其實對顧湘的印象挺好的,覺得這個女孩樸實又勤奮,給了孫東平很好的影響。
“一晃就過去那麽多年了。”徐楊笑了一下,眼角已經有細紋了,“我聽東子說找到你了,便想來見見你。本來這應該是孫東平的母親應該做的事,不過幹媽她人在加拿大。我長姊如母,就代替她一下了。”
顧湘不自在地欠了欠身。
徐楊說:“我們都知道,當初的事,如果不是你放了手,東子他不會那麽順利地就出了國,他現在也不會有這麽好的前途。我們真的應該謝謝你。”
顧湘摸了一下鬢角的碎發,說:“用不著謝我。我那麽做,也不是犧牲我自己來成全他。”
徐楊問:“那如今你們重逢了,有什麽打算呢?”
“也沒什麽打算。”顧湘淡淡地說,“大家以前是怎麽過日子的,現在還是怎麽過呀。”
徐楊倒不知道這個女孩子其實並不好對付,吃驚之餘,轉頭一想,怎麽說也是在牢裏混過的,早已不是當年純潔膽小的小白兔了。
她便省略去了客套,直接說:“你知道孫東平已經有未婚妻了吧?”
顧湘抬眼幽幽地看了她一下,“你是來送喜帖的嗎?”
徐楊一下語塞,半晌才說:“將來辦酒……當然也是歡迎你的。”
“謝謝。”顧湘微微一笑,“我很高興。不過如果真的辦酒,我還是不出席的好。”
徐楊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顧湘說:“徐小姐,我明白你來見我的意思。當年我和孫東平是一對戀人,被迫分散了。現在他已經另有新歡,我卻再度出現。你擔心我破壞這門婚事。”
徐楊笑容僵硬了。
顧湘衝她一笑,“你不用擔心。我們當年既然已經分手了,那就不是戀人了。破壞別人婚姻這種事,我也是做不出來的。我和孫東平……我們兩個都有點情緒需要整理一下。你是他姐姐,你該給他一點信心。”
徐楊無話可說,“這樣說來,我倒是冒犯你了。”
“你隻是關心孫東平罷了。”顧湘說,“請你相信,我並無意傷害任何人。”
徐楊慎重地點了點頭,“再次謝謝你。”
顧湘起身告辭。她一直走進電梯裏,強裝出來的鎮定才土崩瓦解。她本來就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和徐楊這樣強勢的人對峙,她能維持那麽從容淡定,已經花了全部的力氣。
好在孫家人雖然財大氣粗,但是待人還是挺得體的。看不起她,卻可以在表麵上尊重她,彼此留一點麵子。
不然要是像徐楊這樣厲害的人來刁難她,她還真不知道怎麽應付的好。
想想真可笑。原本是她的男人,現在卻有人來警告她不要再靠近,免得破壞別人婚姻。
緣分真是脆弱地很。
年假過了後,錢老爺子又搬回了酒店。老人回來的時候臉色發紫,怒火旺盛,也不知道是誰惹得他生氣了。
顧湘在臥室收拾衣櫃,保姆乘著護士來給老人打針,悄悄溜過來找她說話。
“說是過年,還不如是開家庭大會。幾個兒女都到了,變著法子要他重新分配家產。”保姆一臉不屑,又為老東家可惜,“有錢有什麽用?老爺子一個人住旅館,家裏孩子沒一個過問的。”
錢老先生這次回來,感覺元氣大傷。以前他雖老,卻不顯老態,每天都會衣著端正地喝茶看報聽戲。現在他卻終日無精打采,時常坐著就睡著了。醫生來檢查,說他血壓有點高,建議他住院,他卻不肯。
那天是個陰雨天,錢老先生卻顯得精神很好。他先是出門去劇院聽了戲,又去看望了一個老朋友,吃飯喝茶,天晚了才回來。
顧湘這天值班,見老人氣色比往常要好,也挺高興的。
“已經吩咐廚房給您做了湯,您要喝不?”
錢老先生笑著點頭,眼神幽幽地端詳了顧湘一下,沒頭沒尾地冒出了一句:“人生就像一首詩呀。看著漫長,概括起來,其實很短很簡單。”
顧湘去廚房給老人取來了文火煨著的雞湯,老先生坐在沙發上就已經睡著了。顯然今天是累壞了。
保姆給他脫鞋子,一邊低聲對顧湘笑:“老人家這兩天才算真的心情好了起來。”
“畢竟把大事解決了呀。”顧湘放下手裏的東西,幫著她一起給老人換鞋。
“而且今天也玩了一整天,也該累了。”
顧湘放好鞋子,起身去扶老人起來。她剛挽著他的手,老人的頭失去支撐似地倒向了一邊。
今天終於收到了《若是愛已成傷》的樣書了,做得真漂亮啊~~好開心!
這本書原名《無明夜》,是寶寶在大學的時候寫的書,也是寶寶目前為止最最滿意的一本書了。以前因為書內容涉及靈異的原因,一直被塵封。輾轉這麽多年,今天終於出版,寶寶今天一定要吃大餐慶祝一下!
同時也打一下廣告,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留意書店了。本書是磨鐵彩虹堂出品。
另外,寫虐文真是很辛苦的事啊,讀者難過,我自己寫到傷心處,也覺得好難受。
所以決定了,下一本書,我絕對絕對絕對,寫一本走《歌盡桃花》路線的輕鬆幽默穿越文,來改善一下心情。
嘻嘻~~~
困局12
你們猜得不錯,的確是給了顧湘一點東西。
顧湘像是被電擊了一下,下一縮回手。老人軟弱無力的手臂也搭了下來。
保姆也發現了異常,臉色蒼白地僵在原地。她驚慌地望著顧湘,失聲叫道:“顧小姐,這是……”
顧湘強行鎮定下來,伸手去探老人的脈搏。保姆緊張地等著。
很快,顧湘放下手,站起來往外跑,“我去通知主管,你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
朱清帶著醫生很快就趕來了。這時候錢老先生已經被平放在了沙發上,小唐在給他做心髒複蘇。老人神色安詳,臉色卻是一片灰敗,籠罩著死亡的陰影。
醫生過來仔細檢查,臉色也是十分凝重。他最後掏出電筒照了照老人的眼睛,抬起頭來,對朱清搖了搖頭。
朱清閉上眼,長長歎了一口氣。
保姆腳一軟,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這個中年婦女一下就哭了出來,“這麽突然,我該怎麽和錢家人交代呀?”
醫生收起聽診器,對朱清說:“估計是腦溢血。但還是要等去醫院檢查了才能下結論。救護車應該快來了,還是先通知家屬吧。”
朱清轉身對顧湘道:“都聽到了吧?別愣著了。”
顧湘麵色如紙,茫然地點了點頭,顯然還沒有消化醫生的話。
小唐按住了她的肩膀,:“還需要去通知張總。”
顧湘回過神來,趕緊走去外麵給總經理辦公室打電話。
朱清疲憊地歎了一口氣,“唉,老人家走得這麽突然……”
保姆嗚咽著,“我說他今天精神怎麽這麽好呢。他早上起來,就說一定要去看一個老朋友。原來他是有預感的。”?
顧湘在旁邊聽到了這句話,覺得眼睛火辣辣的,鼻子發酸。她想到了外婆。
張其瑞很快就趕來了。他一進門,就看到顧湘神色彷徨地站著,不由先朝著她走過去。
“還好嗎?”
顧湘勉強點了點頭,“老人走得很安詳。”
“想開點。”張其瑞的手放在她瘦弱的肩上,想給她一點力量,“生老病死,不可避免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顧湘紅著眼睛應了一聲。
朱清親自動手,幫著保姆給老人收拾遺容。關於自家老總的舉動,她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錢家人很快就趕了過來。以前為了分家產掙得麵紅耳赤的幾個兄弟,看到老父親的遺體,還是當場哭了出來。洋媳婦和兩個混血孫子一臉茫然,另外兩個華人媳婦倒是十分知趣的也趕緊跟著掉眼淚。
老人的遺體被送去了醫院。張其瑞要親自跟著過去,臨走的時候囑咐顧湘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顧湘獨自一人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本來以為會睡不著,沒想到頭挨著枕頭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她一下夢到了小時候外婆帶著她走街串巷地買冰棍,一下又夢到錢老爺子聽她念報紙。
夢裏有人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動作充滿了憐愛。她覺得十分舒服,然不住朝著那溫暖的地方靠過去。
“外婆……”
張開眼睛,天已經微微亮了。
屋子裏似乎漂浮著一股熟悉的氣息,像是有誰悄悄來過,又悄悄離去了。
她洗漱清楚,打起精神走了出去。老人雖然走了,可是總有點後事要料理。
過了一個多星期,錢老爺子的死因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鑒定結果,的確是腦溢血。老人血壓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又在外活動了一天,突然發病倒也不奇怪。
不過錢家人總要把父親的死怪到別人頭上,不肯承認其實就是他們氣死了老父。所以,首先就把保姆辭了,工錢扣了大半,說她照顧不周。
保姆走前氣呼呼地對顧湘說:“好在老爺子早就知道他們會來這手了。老人家有準備的。他私下對我說了,他遺囑裏給我留了一筆錢的。”
東來閣騰空了出來。錢老先生的衣物書籍全部都裝箱運走了,按照遺囑,它們都將捐贈給慈善機構。
屋子的裝修也在張其瑞的授意下做了改動。顏色暗沉的窗簾和家居都換成了素雅明亮的乳白色,房屋布局也在風水先生的指點下重新調整,老人用過的東西也全都歸了庫房。
煥然一新的房間顯得很陌生,已經不再有老人生活過的痕跡。這就是酒店,客人來了又走,誰都不會停息。
“顧湘,”小唐敲了敲門,“朱姐叫你去一趟辦公室,有人找你。”
誰會來找她?
朱清的辦公室裏,除了她之外,張其瑞也在,他正在和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西方男人用英語交談著。看到顧湘來了,張其瑞便衝那個男人點了點頭。
“這是布克先生,是錢老先生的律師。”朱清說,“他來找你,好像是關於遺囑的事。”
顧湘的臉上寫滿了問號。
律師笑容可掬地同顧湘打完招呼,然後開門見山道:“小姐,錢先生的遺囑裏,要將他名下的一條項鏈贈於你,感謝你這幾個月來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陪伴。這裏是文件,您簽署了,我就可以把保險箱的鑰匙交給你了。”
困局13
律師說的是英語,雖然帶著濃鬱的法國口音,可也不是聽不懂。但是顧湘總覺得自己沒聽明白。看看張其瑞,他那麽淡定的人,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他給我一條項鏈?”
“是的。”律師甚至還從文件夾裏翻出了一張照片。那是一條很普通的金項鏈,墜子上嵌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翡翠。項鏈的樣式雖然很老了,但是那塊翡翠溫潤剔透,十分美麗。
“很漂亮是不是?”老外讚美,“中國的玉真是美麗的石頭啊。”
“是啊。”顧湘幹笑了一下,求助地望向張其瑞。這種複雜的法律事務,她真的搞不懂。
張其瑞投來一個安慰的眼神。他問律師:“先生,遺囑裏隻提到贈送項鏈,沒有提到相關的義務吧。”
“完全沒有。”律師說,“錢先生就是將這條項鏈送與這位顧小姐。”
“那你知道這項鏈可有其他意義嗎?”
“哦,錢先生提過的。”律師笑得像隻狐狸一樣,“說是這項鏈是錢家繼承人的證明。當然,錢先生說這已經失效了,所以並不妨礙他拿來送人啦。”
顧湘趕緊把手裏的文件丟在了桌子上,“這不行,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
“那能怎麽辦呀?”律師把手一攤,“錢先生已經不在了,你也不能和他商量去。”
“難道不能送給錢家人?”
張其瑞哭笑不得,“你要送人,也要先簽字,成為物品所有人吧。”
說得有道理。顧湘紅著臉辦理了一係列手續,然後簽了文件。保險箱的鑰匙交到了他手裏。顧湘看著那枚小小的鑰匙,還有點發愣。
朱清送律師走了。顧湘這才問張其瑞:“沒什麽問題吧?”
張其瑞看著她一臉懵懂的樣子,很是擔憂地歎氣,“錢家人怕是很快就要來找你了。”
果然,當天下午錢家大少奶奶就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那時候顧湘正拿著幹洗好的衣服給某位客人送過去。這位豪門太太衝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叫起來:“他居然把那串項鏈給了你?”
顧湘被她抓得很痛,隻有好言相勸,“這位女士,請你放手,有話好好說。”
錢太太氣得滿臉通紅:“說什麽?那給長房的項鏈,老頭子居然給你了。看不出來啊,你們中國女人,花言巧語最會騙人。哄得老頭子開心,要他金山銀山地都給你,是不是?”
顧湘聽清楚了,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她眼神淩厲,聲音一沉,大聲道:“請你說話尊重一點!你沒有權利隨意侮辱人!”
錢太太說白了也隻是一個商人婦,並沒有什麽好修養。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揚手就要扇顧湘耳光。
顧湘一路坎坷至此,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扇耳光。她自強不息,卻總是被人糟踐,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她一把抓住了錢太太揮過來的手,使出全身力氣,一把將她推開來。
“太太,我敬你是客人,才對你客氣的。如果你再動用暴力,我就要叫保安了。”
錢太太跳起來,指著顧湘,用溫州話破口大罵起來。顧湘聽不懂,但是也知道這絕對不會是什麽好話。
她絲毫不退縮,脆生生地打斷了錢太太的謾罵:“我雖然不清楚具體原因,但是我相信老人家的判斷。老爺子人是老了,但是心裏是明白的。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想必你心裏也有數。說句不動聽的話,你有什麽資格來找我?老人家的東西怎麽分配,都是他的事!”
錢太太氣得渾身哆嗦,又要撲過來。
“住手!”一聲厲喝,張其瑞大步衝了過來。錢家長子和朱清緊隨其後。
看到顧湘沒事,張其瑞鬆了一口氣。他轉向錢氏夫婦,目光已是淩厲如刀鋒一般。
“錢先生,遺囑之事,是你們家族內部之事。我的員工照顧錢老先生幾個月,老先生若是感激她,贈送她一點什麽,也是人之常情。”
錢家大少倒是比他太太理智多了。他忍氣吞聲地對顧湘說:“這位小姐,那項鏈並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但是一直是傳給長房的信物。我們願意以五倍的價錢買下來,希望顧小姐能成全。”
顧湘怔住了,“我沒有考慮過賣項鏈”
錢太太立刻說:“那就現在考慮吧。”
顧湘實在忍不住,終於違反了酒店規定,對著這兩個客人翻了一個白眼。
錢太太急了:“你不是錢家人,拿著項鏈也沒用。你總之都是要錢。那項鏈其實不值多少錢,我們出的價格你已經賺了。”
顧湘無法克製一臉嫌惡,“我不缺錢。”
錢先生道:“這項鏈是長房的信物。沒有項鏈,繼承家業上有許多麻煩。”
顧湘耐著性子說:“錢先生,你們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不好說什麽。項鏈這事,我會考慮的。現在我要工作了,失陪了。”
張其瑞一直站在旁邊,察言觀色,這個時候十分配合地朝朱清使了一個眼神。朱清立刻將錢氏夫婦半哄半請地地送走的。
困局14
顧湘鬆了一口氣,這才轉向張其瑞,發自內心地讚歎一聲:“你果真料事如神。”
張其瑞笑道,“你也處理得很好。”
“好在你來得及時。那錢太太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力氣真大。”
她抬起手,手腕處好幾條紅印子。她皮膚本來就白,稍微用力就可以留下印子。這個五爪印過到明天,大概就會發青了。
顧湘覺得自己像在做夢,“這簡直像電視裏演的一樣。好人有好報了,我照顧了孤寡老人,於是被贈送了價值連城的珠寶。”
“價值連城倒不至於。”張其瑞糾正,“我已經打聽過了,那項鏈若是拍賣,大概也就值一萬多而已。”
“已經是我兩、三個月的工資了,還不夠多?”顧湘驚呼。
“那錢家肯出十倍的價格來買,那就是十多萬了呢。”張其瑞戲謔,“恭喜你,你發財了。”
“我沒打算賣掉項鏈。”顧湘悶悶不樂,“項鏈是個信物。我外婆還留給我一個金戒指呢,我也這輩子即使窮到死,都不會賣了它的。”
張其瑞道:“錢家需要這個項鏈才可以取信於人,我覺得他們是不會放棄跟你要項鏈的。”
“錢老先生到底是什麽意思啊?”顧湘苦惱,“若想感激我,直接送我金卡不就可以了。我是不介意的。”
“人家不是俗人。”
“我寧願他是呢。如今丟個燙手山芋給我,我留也不是,賣也不是。錢家會不會動用不法手段。”
張其瑞安慰道:“這裏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不敢亂來的。”
“太煩人了。”顧湘苦著臉,“錢家可是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呢,如果每房都來找我一次,我還怎麽上班。”
“往好處想嘛”張其瑞狡猾一笑“競爭者眾,你怎麽知道還有沒有更高的價格?”
顧湘眼睛一亮,學著他奸笑。“啊呀呀,奸商。”
但其實張其瑞說的有道理:老人贈她東西,無非希望她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她拿著項鏈讓別人家內部矛盾激化,還不如換個好價錢,兩相歡喜。
老人一生經商,知道怎麽去謀取最大的利益。張其瑞說他很佩服錢老先生。
這筆意外之財,倒算是這段時間裏最好的收獲。
搖搖晃晃的地鐵上,手機短信聲響了起來。顧湘拿過來一看,最近幾天給她發好幾條短信的,也隻有孫東平。
“廣州真暖和。昨天又通宵加班了,今天還要開會。你還好嗎?”
顧湘猶豫了片刻,回道:“你要多休息,注意身體。我無病無災。”
在跨越半個中國的那頭,孫東平瞅著手機短信,嗬嗬笑了一下。
徐楊停下筷子,問:“靜雲說了什麽,你笑成這樣?”
孫東平眼神一閃。徐楊老奸巨滑,立刻看出不對,不等孫東平收起手機,她就一把奪了過來。
“顧湘?”徐楊的臉一下就綠了。
“姐,你別想多了。”孫東平急忙說,“我們就是彼此問候一聲。”
徐楊啪地一聲把手機拍在了桌子上,訓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都是要結婚的人了,還和過去糾纏不清!我知道你當年有多喜歡這個女生,可是都過去八年了,你還要怎麽折騰?”
孫東平臉色也很不好,“我們沒什麽。難道做個朋友也不行嗎?”
“當然不行!”徐楊冷笑,“你忘了你當年為了她尋死覓活的樣子了,回頭還能做普通朋友?笑話!”
“短信你也都看了,我們的確沒什麽。”
“沒什麽你會笑成那白癡樣子?”徐楊無奈地歎息,放軟了聲音,“東平,你如果不是在騙我,就是在騙你自己。”
孫東平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露出疼痛的表情來。
徐楊繼續說:“別忘了,靜雲也在等你出差回去。”
“我也有和她聯絡。”孫東平說,“隻是除夕那天後,她對我冷淡了很多。”
“廢話。”徐楊道,“她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知道你和老情人重逢了,她當然會擔心,怕失去你。”
“可我沒有……”
“沒有的話,就和那個顧湘斷個幹淨。”徐楊厲聲道,“不要來往,不要聯絡,就當她還是失蹤的好了。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沒錯,我就是要你做個薄情郎!兩個人,你既然已經選擇了一個,自然就要放棄另外一個。你還當現在是封建社會,可以給你享齊人之福呀!”
孫東平低垂著頭,麵對豐盛的飯菜,卻沒了食欲。
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徐楊搶先拿起來,看到來電顯示上潘愷希的名字,放下心來,把手機遞給孫東平。
孫東平譏笑,“怎麽不擔心我和愷希搞同性戀愛?”
徐楊在桌子底踹了他一腳。
潘愷希的年假結束了還賴在上海不肯回家,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很為孫東平所不齒。不過他一直住在張其瑞的酒店,有時還幫著孫東平打聽一下顧湘的情況,比如這次,他就帶來了一個震撼的消息。
“錢家老爺子去世了,給顧湘留了一大筆遺產。現在錢家人在找顧湘的麻煩。”
大致意思是對的,就是按照潘少的習慣,適當地誇張了一下,然後就變成了一個可以上新聞頭條的大消息。
孫東平放下手機,下一個動作就是掏錢包。
“怎麽了?不吃了?”徐楊問。
孫東平站了起來,“明天的會你代我去開吧。”
“到底哪裏出事了?是幹爹病了嗎?”
“是顧湘出了事。”孫東平說完,不等徐楊爆發,大步離開了餐廳。
徐楊氣得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差點沒把手裏的餐刀朝孫東平的背影飛過去。
“混賬家夥,簡直是魘住了!”
困局15
張其瑞開門走進會客室,孫東平從窗邊轉過身。
“她人呢?”孫東平張口就問,“不在家,也不在酒店。你把她藏起來了?”
張其瑞麵對這個質問,不免感到一絲憤怒,“她那麽大個活人,我能怎麽藏?”
孫東平被他頂了一句,頭腦清醒了點,也覺得自己剛才太激動了。
他喃喃:“我知道錢家的事了,很擔心她。”
“她很好。”張其瑞緩和一口氣,“我給她放了假,讓她先避一避。”
“那她去哪裏了?”
張其瑞抿著唇,顯然是不想說。
孫東平怒意又盛,“為什麽不肯告訴我?”
“如果顧湘願意,她自己都會告訴你。”張其瑞一針見血。
孫東平臉色陰沉,“其瑞,你要和我針鋒相對到什麽時候?”
張其瑞回問:“你又什麽時候才能罷休?”
“我和顧湘的事,你根本沒資格幹涉。”孫東平怒道,“你何不幹脆地承認,你從中作梗,就是因為靜雲?可是這能怪我們嗎?分了就是分了,你和她當年也並沒有什麽承諾。沒道理因為你還忘不了她,她就必須為你守身如玉!”
張其瑞覺得刺痛,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他麵色如水,低聲道:“的確。沒道理你已經都要成家了,還對顧湘糾纏不放。”
孫東平往前走了一步,臉色鐵青,質問:“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張其瑞一笑,坐了下來,“你總不肯相信我幫助照顧她是無私的。”
“我相信。”孫東平冷笑,“隻是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把好事都占全了吧。”
“東平。”張其瑞語氣一軟,“你是以什麽立場來管顧湘的事?你回去又怎麽麵對靜雲?”
孫東平頓了頓,露出焦躁痛苦的神色來。他坐了下來,手指插進頭發裏。
張其瑞歎了一聲,說:“日子總得這麽過下去。你既然已經做了選擇了,就要堅持。幹脆一點,大家都輕鬆。你以為你這樣,顧湘不痛苦嗎?”
“可是我不能看著她不管。”
“你可憐她,同情她。這不是愛。”
孫東平一下就被點燃了,“這怎麽不是了?”
“你還愛她,那靜雲算什麽?”
孫東平語塞。
張其瑞說:“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麽嗎?是多情。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也是多情。女人愛上你,就是飛蛾撲火。你這種人就應該生在古代,娶個三妻四妾,做個韋小寶,個個你都真心愛,女人也都愛你,一大家子和樂融融,這就完美了。”
孫東平苦笑,“你比以前會說黑色幽默了。”
“可我說的錯了嗎?”張其瑞冷眼看他,“忘不了以前的,舍不下現在的。不知道你還記得不,當初顧湘好好的怎麽碰上那麽倒黴的事。要不是你甩了葉文雪,又甩了姚依依,兩個女人也不會勾搭起來對付顧湘。”
“這事不用你重複一遍!”孫東平低吼。
張其瑞把目光轉向一邊,自言自語道:“顧湘什麽都好,就是命不好。”
“夠了!”孫東平唰地一聲站了起來,臉上帶著蕭索之色。
“她自然不要我關照的。但是你得保護好她。”
“那是一定的。”張其瑞正色。
孫東平咬緊牙關,拉開門離去。
“東平,”張其瑞喊住了他,他還是心軟了,“23號就是外婆的忌日,顧湘是回去上墳了。”
孫東平深深望了他一眼,“謝謝。”
張其瑞說:“你就當為她好,也還是早日做個了斷吧。”
孫東平離開酒店後,情緒一片混亂。他開著車在市裏轉了半天,最後還是回了公司。
秘書小姐不知道老板回來了,正在偷懶吃零食,看到孫東平沉著臉大步走進來,嚇了一大跳。
孫東平壓根就沒看她,他埋頭走進辦公室,剛坐進椅子裏,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掏出來一看,是劉靜雲。
想必徐楊已經告訴了她自己提前回來的事。徐楊以前是不會這樣管閑事的,她這麽做顯然也是為了借劉靜雲督促自己而已。不過他和劉靜雲最近正處於冷戰期,以她的性格,絕對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的。也不知道徐楊這次使了什麽法子。
“東平,”劉靜雲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徐楊姐說你病了,提前回上海了?你現在人在哪裏呀?去看醫生了嗎?”
孫東平心頭一熱。她到底還是關心自己的。
“我在公司。”孫東平語調輕柔,生怕又嚇著了劉靜雲,“就是有點不舒服,已經沒事了。主要是不想開會,找借口溜了。”
“哦。”劉靜雲放心下來,好一陣沒聲音。她似乎終於想起了兩人還在冷戰著,臉上發燙,幹巴巴地說:“沒事的話,那我就掛了。”
“等等!”孫東平叫住了她,“你……你今天加班嗎?”
劉靜雲看著電腦裏一堆等待審閱的稿子,想起這幾日每天都為她準備好的早餐。她猶豫了片刻,說:“不用。”
“那我接你下班,我們出去吃飯吧。”孫東平也在那頭鬆了一口氣,“我訂了辛香匯,你不是喜歡吃他們家的水煮魚嗎?”
“你還真是溜回來吃喝玩樂的呀。”劉靜雲的語氣裏已經帶上了笑意,“當心徐楊姐回來敲打你。”
“總要學著放鬆一下嘛。那就說定了,我下班去接你。”
困局16
去吃喜酒了,所以耽擱這麽晚
偏偏酒席還很難吃……真心疼那禮金錢呀~~~
劉靜雲合上手機。她從抽屜裏拿出小鏡子照了一下,這幾天休息不好,臉色有點發黃,眼袋也是青的,看來下班的時候要去補妝才行。
女人也真是不經老,短短幾年,狀態就不行了。想她當年也是清水洗麵依舊容光煥發、光彩照人的美少女,轉眼就成黃臉婆了。
倒也不是轉眼,劉靜雲歎著氣把鏡子放回抽屜裏。也有八年了。
孫東平剛看了幾份文件,門又匆匆打開了。秘書一臉不安之色地走進來,說:“孫總,那個……公安局的人找您。”
孫東平困惑,“公安局的?”
“是的。”這個來實習的小秘書嚇得瑟瑟發抖,八成以為老板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現在人家要來抓他了。
孫東平自己也糊塗著,倒是被她那樣子逗樂了,安慰道:“別緊張,應該沒什麽事。先請他們進來吧。”
秘書惶恐地出去了。不一會兒,兩個穿著製服的公安幹警在她的帶領下走進了辦公室。
孫東平已經站了起來。他已經鎮定了下來,溫和有禮地去和警察握手。
“二位請坐。小王,泡壺茶來。”
其中一為年長一點的幹警抬手阻止,“孫先生,我們就是問幾句話,不用這麽麻煩了。”
“沒問題的。”孫東平十分合作,支走了秘書,
兩名公安交換了一下眼神,年輕的小幹警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孫東平。
“孫先生,請您看一下這張照片。上麵的男人,你認識嗎?”
孫東平接過照片,看了一樣,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我認識他。”孫東平把照片還給了小幹警,對方正為他這麽爽快地承認而有點吃驚。
“他叫趙家齊——起碼是個長得很像趙家齊的人吧。”孫東平問,“他出事了嗎?”
老幹警不答,反問:“您和趙家齊很熟嗎?”
“算不上多熟。我高中是在南市讀的書,那時候他在學校附近開網吧,開歌廳什麽的。我那時候年少好玩,常去他那裏。我們幾個孩子有家庭背景,花錢又大方,他對我們一直很殷情就是了。後來我回國,還和他通過電話。”
老幹警的眼睛在鏡片後麵閃著光,“那你還記得葉文雪吧?”
孫東平愣了愣,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當然的。她是我……我們高中的時候談過一陣子戀愛……”
“那你知道她死了吧?”
孫東平點了點頭,苦笑道:“我聽朋友說了。她這幾年有點……總之挺可惜的。”
老幹警有板有眼地說:“六個月前,葉文雪在一家夜總會裏,被人勸誘吸食毒品過量。有人舉報說給她提供毒品的就是趙家齊。”
孫東平呆了一下,“是嗎?”他茫然起來。
小幹警接著說:“我們有證據表明,大約七個月前,你曾往他的賬上打過五十萬。”
孫東平一下明白了過來,反倒笑了,“我的確是給過他錢,可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回國後和他聯係過一下,他要向我借錢做生意。”
老幹警笑道:“孫總不會這麽大方,一個幾年不聯係的人,都可以隨手給他五十萬吧?”
“當然不是。”孫東平從容一笑,“雖然我們家的商場開到了上海,但是當年發家是在南市。趙家齊的大哥怎麽說都是南市一霸,做生意,總是要拜一下山頭的。我回來從家父手裏接管了很多生意,還在南市和人爭一塊地皮。老趙順水推舟在他哥那裏幫了我的忙,我總是要給謝禮的。”
兩個幹警又對視了一眼。
老幹警忽然問:“葉文雪的父親是被牽扯到一樁貪汙受賄、官員和地產商勾結的官司裏才落馬的,這你知道吧。”
“我知道。”孫東平眼神冷了下來,“我覺得他是罪有應得。”
“你那時候的女朋友,好像就是那次事件的導火線。”
孫東平臉上客套禮貌的笑容僵住了,他半晌才低聲說,“的確是這樣的。所以我才說葉文雪的父親是罪有應得。”
老幹警絲毫不為所動,幹脆地問:“孫先生,你是否會為了女友報仇,收買人引誘葉文雪吸毒?”
困局17
今天更得多多
孫東平轉過身來,驚訝又不屑地笑了,“公安同誌,當年的事,我到現在都沒有原諒那些人。不過買凶殺人的事,我是做不出來的。老實說,其實我一直知道葉文雪的狀況。她那樣的生活方式,何用我花錢找人殺她?用不了一年,她自己就可以殺了自己。還有姚依依,你們肯定也調查了這個女人的,也是我當年惹的情債。我也一直有她的消息。她最近婚姻遇到危機,丈夫出軌又兼家暴,懷孕四個月流產。這難道還能是我做的不成?”
小幹警不自覺地輕輕點頭。
孫東平繼續說:“我這人是信因果報應的。有良心的,自己會報複自己;沒良心的,生活會來替天行道。我給趙家齊錢,這不過是生意場上互惠互利的一筆交易。而且不妨這樣說:以我的身份,恐怕還是買不動他為我殺人的。葉文雪一事,實在與我無關。二位,我工作繁忙,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我們可以改天再聊了。”
這麽明顯的送客,兩個幹警不得不站起來告辭。畢竟他們所掌握的證據都是片麵的。年輕女孩子被勸誘著吸毒過量這種事,每天都在上演,她們自己本身就要負很大的責任。孫東平雖然有嫌疑,但是說他是主使也太過牽強了點。
孫東平送兩個公安出門,這才慢慢坐回辦公桌後的椅子裏。他閉上眼,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下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劉靜雲走下樓,就看到孫東平的車停在路對麵。車窗是搖下來的,那個男人正在駕駛座上抽著煙。
馬路上車來車往的。隔著那麽遠,劉靜雲都可以看出那人有心事。雖然人是坐在那裏的沒錯,可是魂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她心裏苦澀得很,覺得慌張又憂愁,可是卻不知道該做點什麽。
老實說,能做的她都做了。她性格好強,也總不能要她去撒潑哭鬧。再說男人的心要是變了,哭有什麽用?
她打起精神,穿過馬路走過去,伸手敲了敲車玻璃。
孫東平如夢初醒,趕緊把煙滅了。
劉靜雲坐進車裏來。她鼻子凍得有點紅,臉色疲憊,讓人心生憐惜。孫東平心頭一熱,湊過去在她額角親了一下。
“累了吧。我們去好好吃一頓。”
劉靜雲被他他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胸口那團鬱悶之氣,頓時也消散了大半。她含情脈脈一笑,“好的,我都餓壞了。”
孫東平開著車朝著鬧市的方向而去。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秘書給他發來短信。
“孫總,明天去南市的機票已經買好。虹橋機場,MU5801,早上九點半起飛。”
孫東平收起了手機。
旁邊的劉靜雲正打開了車上的音響,放著一首悠揚的情歌。
孫東平預定的一家會所製的高級餐館,環境優雅,菜色齊全,一直是富有階級的約會聖地。
劉靜雲一看他帶自己來這,便知道他是真的花了心思要同她和好的。雖然說她還是對孫東平知情不報非常不滿,可是徐楊有話說得對。這男人現在是她的,她要想把他留住,自己首先就要把他抓住。她也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使性子會有男人樂意哄。她也知道什麽叫適可而止。
孫東平今天特意點了劉靜雲喜歡吃的菜,還開了一瓶香檳。劉靜雲露著笑臉,兩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頓飯。孫東平還叫樂師過來拉小提琴,劉靜雲笑著說又不是求婚,這才沒弄得更誇張。
吃完了主餐,又上來甜點,也是劉靜雲喜歡吃的冰淇淋。
孫東平很滿意地看著劉靜雲喜悅的表情,說:“以前你在英國的時候,再拮據,都要買這種冰淇淋吃。你嚐嚐這個,味道是不是一樣?”
劉靜雲都有點受寵若驚了,“你當年向我求婚的時候都沒搞這麽隆重。看來我以前的確對你太好了。以後要時常敲打你一下,你才知道反省。”
孫東平幹笑,“是我錯了,應該向你道歉。”
“知道哪裏錯了?”劉靜雲斜睨他。
孫東平低聲說:“顧湘的事,我不該瞞著你的。”
劉靜雲有片刻沒說話,“你什麽時候找到她的?”
“……在曾敬的婚禮上。”孫東平決定說實話。
“那麽早了!”劉靜雲不悅地皺眉。
“對不起……我那時候頭腦裏一片混亂……”
“你要告訴我,隻需要一句話。”劉靜雲冷冷道,“你是要和她說再見,還是要和我分了跟她走,都由你決定。我又攔不住你。”
孫東平覺得這話刺耳,“她並沒有對我提什麽要求。”
“我也沒說她對你提了什麽要求。”劉靜雲心裏冒火,“你這麽急著維護她做什麽?”
孫東平悶悶不樂,“我沒有維護她。倒是你,怎麽那麽激動?”
“你瞞我這麽多事,我能不激動嗎?你不要忘了,我是你未婚妻。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承諾過,對我永遠沒有秘密,永遠不背叛的。”
“可我並沒有背叛你。”
“身體或許沒有,心呢?”
孫東平壓低了聲音,“靜雲,我不想在這裏和你吵。”
劉靜雲一聽,怒道:“你在逃避問題。”
“你這問題毫無意義!”
“看,還是在逃避!”
“靜雲,你是在無理取鬧!”孫東平無奈。
劉靜雲喝道:“那你為什麽就不能勇敢地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
“先生,小姐……”服務生終於怯怯地走過來,“能不能請你們小聲一點,這裏是公眾場合。”
劉靜雲哼了一聲,別過臉去。孫東平沮喪不已,隻好掏錢買單。
服務生去刷卡。孫東平便離席去一下洗手間。
劉靜雲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把餐巾布丟在桌子上。
孫東平人走了,錢包卻還放在桌子上的,他這個人在小事上總有點丟三落四。
劉靜雲習慣性地幫他撿好,放進他外套口袋裏。那一刻,她的心忽然一動,鬼使神差地又把錢包掏了出來。
孫東平的衣物都是她親手整理的,不過錢包她平時沒事也沒動過。這下打開來,裏麵零錢、卡片、名片,和天下其他男人的錢包一樣,沒什麽特別。
皮夾中間插著一張她和孫東平的合影,還是他們在英國的時候拍的了。劉靜雲專門裁剪過好幾張兩人的合影,專門給孫東用來放在皮夾裏的。孫東平偶爾換一張,反正一直會把他們合影帶在身邊就是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這張照片一抽,下麵果真露出另外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都有點褪色發黃了。少男少女的麵孔還青澀稚嫩得很,兩張臉緊貼著,對著鏡頭,陽光照耀在他們身上。孫東平從身後擁抱著顧湘,大笑著,好像剛說了一個什麽笑話。顧湘笑得十分靦腆,卻那麽幸福。
劉靜雲卻覺得渾身發冷,呼吸堵塞。
她匆匆把照片裝回皮夾裏,將皮夾一把丟在桌子上。
回去的路上,兩人沒有交談。劉靜雲是覺得晚飯喝下去的酒都變成了醋,孫東平則是覺得要解釋太麻煩。
他忽然想起《手機》裏的情節。男人並非不想外遇,老實的人,大多是因為覺得麻煩。現在看來,的確非常麻煩。
隻是,顧湘算是他的外遇嗎?
孫東平歎了一口氣。
劉靜雲瞥了他一眼,沉聲說:“婚慶公司的人打電話來,說菜單已經擬出來了。”
“哦。”孫東平開口,才覺得聲音暗啞,“那你去看看好了。”
“你不去?”
“我沒什麽意見。”
“不看怎麽知道有什麽不合你意的?”
孫東平好聲道:“靜雲,以前這種事,一直都是你拿主意的嘛。”
劉靜雲耐著性子說:“但這是我們的婚禮,我希望你能參與進來。”
孫東平笑,“之前我要發表意見,你和伴娘趕我出門,嫌我多事。現在你又指責我對婚禮不關心,我冤枉著呢。”
那是因為以前彼此沒有間隙。劉靜雲在心裏大喊。以前他們相親相愛,什麽都好說。現在他的心掛在另外一個女人那裏,魂不守舍,她不得不凡事多長一份心眼。
孫東平看劉靜雲陰暗的麵孔,也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不論有理沒理,作為男人,他總是要哄的。
“好了,等我回來,就陪你去看菜單,好不?”
“你要去哪?”
“今天是臨時跑回來的,明天還要回去。”
劉靜雲臉色緩和了些,“這樣跑來跑去,也太辛苦了。”
“男人要養家嘛。”孫東平見她笑了,也趕緊笑了一下。
車開進車庫,兩人進了家門。
孫父正在看電視,保姆給他剝橘子。他看小夫妻兩個神色如常,孫東平幫劉靜雲脫大衣,劉靜雲幫他找拖鞋。看樣子是又和好了。老人放下心來。
第八章破繭1
顧湘在整個中國大地回暖的時候,回到了家鄉。
她心想,自己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去上海時那個膽小瑟縮,衣衫寒酸的女孩子,隻經曆了短短半年的洗禮,就已經變成了一個落落大方,衣衫得體的都市女子。
這個座城市半年沒見,又有不少大變化。幸好外婆的小樓還是老樣子。這片房子當年強拆不成,居然一直保留至今。這年頭地皮飛漲,即使在去年南部房價大跌的時候,這裏的賣價也依然驚人。顧湘也算過,如果將來這裏的房子出手,她怎麽也算是個小富婆了。
父親一家還是老樣子。小賣部的生意還不錯。顧湘在店裏坐了半個鍾頭,繼母一直不停地招呼客人。顧建國的腎一直養著,顧湘這半年也沒少給他錢買藥,所以他看上去氣色還不錯。
弟弟顧敏談了一個女朋友,把人家女孩肚子搞大了,不得不結婚。林淑雯變著法子問著外婆那棟老房子的事,想讓小兩口住過去。丈夫嗬斥了她幾句,林淑雯生著悶氣回裏屋去了。
顧建國對女兒說:“你別理她。你弟弟結婚的事,我們自己可以打點。平時已經要了你夠多錢的了,你也不容易。”
顧湘也知道。繼母一個沒文化的女人,嫁的男人身體不好,生的孩子又不爭氣,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要操持生意。其實她的一生比顧湘要悲哀多了。顧湘同情她。
顧湘對父親說:“我給你的錢,你也別省著,該花就花。”
父親問:“你在上海還好嗎?吃住習慣不?找對象了嗎?”
顧湘啼笑皆非,“找什麽對象啊?誰會看得起我?”
顧建國十分愧疚,“你是個好姑娘呀,就是被害苦了。”
“過去的事就別說了。”顧湘不想總提起往事,“我回來給外婆上墳的。聽說終於有開發商要買老房子那塊地了,我也打算把房子賣了。”
“你要賣房子?”顧建國驚訝,“那以後你回來住哪裏呀?”
“旅館吧。”顧湘說,“找個住的地方還不容易?”
“這麽說來,你是打算在上海定下來了?”
“大概吧。”顧湘也沒有回答得很肯定,“我是在那裏重新站起來的,所以想試著在那裏繼續奮鬥下去。”
顧建國回頭看了看裏屋,林淑雯正開著電視看連續劇,聲音放得很大,全然不顧外麵的人在談話。
他也放心了些,低聲對女兒說:“你奶奶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金鐲子,說是給顧家長房媳婦的。我沒告訴你林姨這事。你這次回來,就把鐲子帶走吧,以後可以給你的孩子,當作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片心意。”
顧湘笑了笑,“大概我今年真的走財運呢。”
老父握著女兒的手,自責道:“你在外麵工作,更要對自己好一點。如今還是有好男人的,找一個合適的結婚吧,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了家後,日子會過得輕鬆一點。”
顧湘滿口應下。她總不能和老父說她這輩子估計都嫁不出去了吧。
外婆的房子原先租給了兩對來打工的小夫妻,恰好他們退租。顧湘草草收拾了一下,暫時住了下來。
晚上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左鄰右舍家裏傳來說話聲、電視聲、小孩子哭鬧聲。這都是她從小聽到大的聲音,現在聽來,是那麽親切。她這個時候才切切實實地感覺自己到家了。
離家幾天,也不知道富貴會不會想她。
次日醒來,發現外麵下著小雨。都快忘了南方的春天有多潮濕,這雨一落地,不下到入夏是不會停的。
顧湘正在考慮要不要頂著雨出門,就看到有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停在了樓下。院門擋著,她看不清來人,不過很快就聽到了敲門聲。
鄰居一個小姑娘跑出去開門,過來片刻又跑回來,衝著樓上喊:“顧姐姐,有人找你。”
顧湘拉開門望下看。孫東平風塵仆仆的身影隔著宛如雲煙的雨簾,站在院門的小棚底下,還提著一個半大的行李箱,正抬頭望著她笑。
這情景仿佛就像一下倒回去了八、九年,那個少年推著單車站在那個位置等著接她上學。也是那樣欣喜的笑容,也是那樣明亮的目光。
顧湘的眼睛一陣熱。
破繭2
孫東平衝她喊:“下雨,你別下來了,我這就上去。”
顧湘站著不動,呆呆地看著這個男人一步一步走了上來。直到孫東平站在了她的麵前,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發梢的水珠和眼睛亮晶晶的光芒,這才反應過來。是他沒錯。
“你怎麽來了?”張口隻問得出這麽一句。
孫東平態度自然得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樣。他繞過顧湘進了屋,把行李往地上一丟,自己去廚房倒了牛奶喝。
顧湘跟了過去,追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你怎麽找來啦?”
孫東平回頭衝她笑,“沒事。就是聽說你惹上了一點麻煩。張其瑞告訴我你回來給外婆上墳了。我想起我也沒給老人家上過墳,於是就跟過來了。”
理由倒挺充分的。顧湘也覺得外婆當年那麽喜愛孫東平的,他的確應該去墳頭給老人家獻一束花。
“這裏變化不大呀。”孫東平四下望了望,看到顧湘的房間,還挺興奮的,“你還記得嗎?我當年就是朝這扇窗戶丟小石頭。然後你就會把頭探出來。”
顧湘笑起來,“怎麽會忘。有幾次你都控製不住力道,把我家窗玻璃砸爛了。”
孫東平嘿嘿笑了笑,又摸摸肚子,跑回廚房。
顧湘看著孫東平在廚房裏東弄西弄,從冰箱裏把她昨天買的蛋拿了出來,然後竟然刷起了鍋。
“你要做什麽?”
“早飯呀。”孫東平理所當然道,“我趕早班飛機來的,飛機上隻吃了一個小麵包,現在餓死了。你吃了早飯了嗎?我一起做了。”
顧湘呆呆地問:“你會做飯了?”
以前的孫東平,連鹽和味精都分不清,連開水都不會燒。他現在竟然會做飯了!
“在英國的時候學會的。”孫東平熟練地打燃了煤氣,把鍋燒幹,然後倒上油。等到油熱了,他單手拿著蛋在鍋沿上一敲,在把蛋打進鍋裏。兩個蛋下鍋後一會兒,他端起鍋一顛,雞蛋在空中翻了一個麵,落進鍋裏,煎得滋滋響。
顧湘默默看著。那麽熟練流暢的動作,不知道有多少個早晨,他都是這樣在廚房裏忙碌,為另外一個女人準備著早飯。
顯然,劉靜雲真的把他訓練得很好,很好。
“我記得你喜歡吃嫩一點的。”孫東平關了火,又洗了兩個盤子,把雞蛋分開盛好。然後又倒了兩杯牛奶。
“一會兒等雨小了,可以去吃路口的煎餅果子。”孫東平把一個盤子遞到顧湘手裏,“我過來的時候看到那家小攤居然還開著,很驚訝呢。你還記得嗎?我們兩個以前總在他們家買煎餅吃。”
“我記得。”顧湘低頭,聞著煎雞蛋的濃香,“你總要人家多加一點香菜和海鮮醬,打兩個雞蛋。”
孫東平點頭笑,“老板手藝很好,打兩個雞蛋都可以即把雞蛋做熟,又不會把餅煎糊。”
“我昨天還去學校繞了一圈,校門口那家雲吞店也還開著呢。”顧湘說,“老板已經不認得我了。不過我提到了你,他居然還記得。”
“還記得我?”
“記得你和曾敬他們打賭,一口氣吃了四碗雲吞麵。”顧湘笑道,“我覺得很少有人能忘的吧?”
“啊呀!那次呀!”孫東平也想了起來,“為什麽事打賭已經不記得了。不過那次真的吃得很撐。”
撐得故意裝做走不動路,大半個身子都靠在顧湘身上,要他扶著自己走路。顧湘臉都紅透了,卻還是盡力扶著他。他低頭就看到她紅得透明的耳朵,那麽可愛,於是湊過去咬了一口。顧湘嚇了一跳,手一軟,他就跌在了地上。
風吹得老舊的窗戶咯吱咯吱響,把兩人都從回憶裏拉了回來。
孫東平來得很倉促,並沒有訂旅館。他工作繁忙,其實後天就要回上海,不想住得太遠了。顧湘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客房收拾了一下,讓他這兩天暫時住這裏。
孫東平十分高興地住了下來,一點也不介意散發著黴味的被子。
破繭3
因為下雨的原因,他們這一整天都沒出門。屋裏隻有一台老電視,隻收得到中央台和地方一台,效果也不大好。兩人實在無聊,於是顧湘又煮了一大鍋毛豆,兩人一邊剝豆子吃,一邊看中央台的新聞。
“劉靜雲知道你來嗎?”
“我說我出差。”
顧湘瞟了孫東平一眼,“為什不和她說實話?”
“怕她多想。”孫東平歎氣,“她光是知道我和你重逢了,就和我冷戰了幾天。”
“女人從來不喜歡和另外一個女人競爭。”顧湘不住冷笑了一下,“而且她很聰明的,你能騙她多久?”
“不知道。”孫東平老實說,“可是我覺得有些事,她不用知道的好。”
“那你是在保護她。”
“我當然要保護她。”
“你要真心保護她,就不該再和我見麵了。眼巴巴地跑過來,坐在這裏吃毛豆,我要是她,肯定要放火燒房子了。”
“你才不會呢。”孫東平笑,“劉靜雲會放火燒房子的,你沒這膽量。”
顧湘被鄙視了,十分鬱悶,“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懦弱的小姑娘了。”
“你當年也沒懦弱啊。”孫東平說,“你做的事,換我都做不到的。”
顧湘沒說話,還是悶悶不樂的。
孫東平撓了撓頭,投降了:“好好!我明天給外婆上完墳,晚上就回去。這下你滿意了吧?”
顧湘白他一眼,“關我什麽事?”
孫東平也鬱悶了,蹲在旁邊埋頭剝毛豆,剝好了半碗,捧到顧湘麵前,忠犬一樣討好地看著她。他們倆以前就這樣,孫東平其實不喜歡吃毛豆,總是剝了給顧湘吃。
顧湘哭笑不得。男人比起八年前,五官俊朗了許多,肩膀也更加寬厚,神情淡定,姿態從容。可是她卻可以看到他身體裏那個還沒有長大的少年,正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裏,一臉愁容,內心充滿了掙紮。
不知道怎麽的,這個男人在自己麵前,總是一個衝動、任性又愛撒嬌的孩子。看他和劉靜雲在一起,反倒像個成熟穩重又深沉的男人。一個男人也有這麽多麵。
傍晚的時候,雨終於停了下來。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出門吃飯。
小區路很爛,雨後地麵積滿了水,不知道深淺的,踩下去鞋子全濕了。孫東平便走在前麵探路,讓顧湘跟著他的腳步。碰到實在邁不過去的水坑,他便踩著水過去,然後找來石頭磚塊什麽的,給顧湘踮腳。
孫東平把手伸出來,顧湘掙紮了一下,還是握住了他的手,由著他半扶半拉地踩著磚頭跳過水坑。慣性並不好掌控,她沒有停住,一下撞在孫東平身上。
孫東平退了小半步,氣息一下有點混亂。
顧湘忙問:“撞疼你了嗎?”
孫東平沒說話。
昏暗之中顧湘看不清他的表情,關心則亂的她下意識地去檢查孫東平的胸口。
伸出去的手被抓住,那隻手滾燙。顧湘抬頭望,孫東平一雙眼睛在暮色中明亮似火。
“這裏。”他聲音低啞地說,“這個拐角……是我第一次吻你……”
顧湘的臉轟地一聲燒了起來。
是的,她一直都記得。那天他們在回來的路上似乎為了什麽事而拌嘴了,兩個人都氣呼呼地不說話。孫東平一直走在她前麵,走到這個隱蔽的拐角突然站住了。顧湘來不及刹車,撞在他後背上。前麵的人猛地轉過身來,抓著她就親下來。
孫東平不是沒親過女孩子,可是那次卻像第一次一樣衝動笨拙。顧湘嚇傻了,乖乖被他抓著,感覺到嘴唇上有個東西又咬又啃,像是要吃了她一樣。她張口要喊停,那人卻得寸進尺,闖了進來,大軍掃蕩,顧湘沒多就就潰敗得一塌糊塗。
兩人結束後,都氣喘籲籲的。對於初吻來說,剛才的狀況已經太過激烈了。顧湘的眼睛裏水色瀲灩,一片春光,嘴唇紅腫,像是在渴求著下一個吻,看得孫東平蠢蠢欲動,又想撲過去。
顧湘咳了一下,把兩人都從那段綺麗的回憶裏拉了回來。她幹巴巴地說:“餓了,去吃飯吧。”
普通的小飯館,菜卻做得不錯。兩人默默吃著,聽著飯店裏的新聞聯播,時間過得很快。
晚上回家後,倒是出了一點小事。孫東平去上廁所。老房子的廁所不好使,他彎腰舀水,沒想口袋裏的手機滑了出來,掉進下水道裏,屍骨無存了。
顧湘哭笑不得,她倒不是為孫東平心疼那個手機,她是擔心那個手機把下水道給堵了。
孫東平借顧湘的手機給自己打電話,廁所洞裏傳來鈴聲,居然還是庾澄慶的《情非得以》。高三那年流星花園風靡全國的時候,顧湘一直很喜歡這首歌。他們去唱卡拉OK,這歌還是孫東平的主打曲。
顧湘很多年後都還記得孫東平站在台上,拿著話筒,深情款款地望著她唱歌的樣子。雖然現在想起來,覺得挺騷包的,但是還是感到很甜蜜。
顧湘啼笑皆非,斜睨孫東平,問:“怎麽辦?要不明天叫師傅來撈好了。估計還是能用的,就是臭了點。”
孫東平也笑了,“算了,丟了就丟了。後天就回去了,重新買一個好了。”
“萬一這兩天有人找你呢?”
“這個號不是工作號。”孫東平想了想,又補充,“不過這次出來,隻帶了這一個手機。”
回去估計要被徐楊給罵脫一層皮了。
晚上洗澡,其實也就在廁所外麵的小隔間。電熱水器功力不足,水有點涼,兩個人洗完了都直哆嗦。孫東平先洗,等顧湘洗完出來,他已經煮好了紅糖薑水。
顧湘一邊喝一邊問:“你怎麽會煮這個東西?”
孫東平隨口說:“劉靜雲以前每次來例假都煮這個,說驅寒的……”
半晌的冷場。然後顧湘小聲地說:“那也是給女人來例假的時候喝的嘛。”
孫東平臉有點發紅,自己也倒了一碗,幾口灌下,“瞧,我照樣喝。”
顧湘笑他,“你這頭上冒熱氣的,還用驅寒?你當心上火。”
結果晚上睡下了,兩人都有點上火。但是並不是那一碗生薑糖水的功勞,而是因為老房子牆壁薄,而他們恰好有一對年輕熱情的鄰居。
破繭4
顧湘翻了一個身,拿被子蓋住頭,可是鄰居那曖昧的聲音還是絲絲縫縫地傳到耳朵裏。聲音這麽大,睡在隔壁的孫東平肯定也聽到了。顧湘倒覺得心裏平衡點了,他是男人,肯定比自己更難受,更加睡不著。
鬼使神差地,忽然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
那是高三下學期的三月,天氣已經回暖,大家都換上了春裝。高考倒計時隻有一百多天,每個人都被壓得透不過氣來,生活完全是讀書、吃飯、睡覺一條線。平時玩也就罷了,關鍵時刻,都還是要為了前途拚搏一回。
顧湘和孫東平也沒了風花雪月的心思,平時頂多下了晚自習後悄悄在學校小樹林裏偷一個吻。黑暗中,顧湘留下一絲清幽的芳香,然後從他懷抱裏匆匆離去。孫東平欲求不滿,狂躁得很,隻有下課了拚命打球,額頭起痘,唇角冒泡。
後來是張其瑞家一個親戚開了一家溫泉旅館,給張其瑞送來一大堆免費券。幾個孩子都想借這個機會放鬆一下,於是逃了周六的補習,出城泡溫泉。
顧湘自然是被孫東平半哄半拉去的。她來得匆忙,沒有泳衣,孫東平趕緊給她買了一件。顧湘捏著那輕薄的布料,死活沒勇氣穿上。曾敬帶過來的小女朋友勸了她半天,才幫她換上了衣服。
等走到溫泉池子邊,幾個男生已經在水裏了。孫東平結實的胸膛大半露在水麵上,正在嘲笑張其瑞太瘦。曾敬提醒了他一聲,他轉過頭去,看到顧湘修長白皙的雙腿正慢慢浸在水裏,然後是她纖細的腰身,微微隆起的胸部。
孫東平把眼睛以下部分都埋進了水裏,可是鼻血還是流了出來。張其瑞在旁邊幸災樂禍地哼了一聲。
晚上大家又去吃了燒烤,唱了卡拉OK。等到深夜,外星人一般的精力終於發泄殆盡,疲憊的少年們都沒力氣了,床上地上倒了一片,睡得像豬一樣沉。
天快亮的時候,顧湘被曖昧的聲音吵醒了。曾敬和女朋友抱做一團,親來啃去的,弄出不小的動靜。顧湘紅著臉假裝還睡著。好在這兩人也知道避嫌,很快就悄悄溜出去了。
他們走了沒多久,躺在床上的張其瑞也起來了。他估計也沒睡好,回自己的房間繼續睡覺去了。
顧湘鬆了一口氣,動了動身子,後背一下靠住一具火熱的身子。她渾身一僵,身後的人靠過來,將她牢牢抱住。
“別動。”孫東平在她耳朵邊吐著熱氣,“我就是抱抱你……想死你了……”
說是抱抱,可是軟玉溫香在懷,哪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能克製得住?孫東平蠢蠢欲動,胸膛裏那把火越燒越旺。他把顧湘整個抱在懷裏,摩挲著她光滑的手臂,蹭著她的身子。顧湘隻掙紮不了一會兒,就被撩撥得渾身發軟,閉著眼睛任他為所欲為。
得到了默許,孫東平的動作越來越大,手伸進了顧湘的衣服裏。觸手是一片細膩柔滑,散發著迷人的幽香,這個時候的顧湘就像一塊可口的點心放在孫東平的手心裏。他親吻著,吮吸著,噬咬著,想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顧湘在這陣狂風暴雨裏嚇得直哆嗦,想要推開身上的人,卻使不出半點力氣。她張口想說話,又被孫東平堵住了嘴。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了大半,少年粗糙的掌心在她身上遊走,帶起陣陣電流,衝擊著她的理智。
孫東平到底年輕,把持不了多久,然後緊抱住顧湘狠狠蹭了幾下,交了貨。顧湘這個時候才敢張開眼睛。她感覺到背後睡衣上濕了一片,隱約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臉紅得滴得出血了。
孫東平把她翻了過來,低頭親了親她的臉。他一臉汗水,眼睛亮得像有火在燒。嘴裏吐出的氣息那麽熱,燙得顧湘不由瑟縮。
“顧湘,給我吧!”男生的吻像雨一樣落下來,“求你了,給我吧!”
顧湘看著他迫切的眼神,感受著他高熱的懷抱,使神差地再度閉上了眼睛。
得到默許的少年夾帶著更激烈地熱情擁抱親吻她,身體的溫度都快要把人燙傷了。顧湘覺得自己就像是顛簸在驚濤駭浪裏的一葉扁舟,無依無靠,隻有牢牢抱住身上的人。
孫東平進來的時候,她痛得臉都扭曲了,張口就重重咬在他的肩上。孫東平悶哼了一聲,他也覺得很痛,可是欲望驅使著怎麽都停不下來。兩個人越疼就越緊張,越緊張就越疼,可還是要拚命地抱在一起。
第一次總是很短暫,顧湘以為會很漫長的疼痛沒有多久就過去了。孫東平卸了力,倒在她身上。他們兩個一身汗,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身體還很疼,可是又有一種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暢快。
孫東平喘著粗氣,很認真地一下一下地吻著顧湘。每親一處,都要說一句話。
“我愛你的額頭。”
“我愛你的眼睛。”
“我愛你的鼻子。”
“我愛你的下巴……”
“我愛你。”顧湘突然說。
孫東平低頭凝視著她,喜悅的笑容爬滿了他那張俊逸的臉。他俯身吻住顧湘的唇。
“我也愛你。”
顧湘張開眼。天已經亮了,手機顯示時間是早上八點。她從床上怕起來,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還是通紅的。
窗外雨已經停了,收破爛的叫賣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穿好衣服整理床鋪,被子摸著總有點濕濕的。老房子就是這點不好,一下雨,就潮濕得厲害。
真是見了鬼了。顧湘輕輕拍了拍臉。晚上吃了什麽,怎麽做了那樣的夢。
開門出去,迎頭和孫東平打了一個照麵,兩個人都一驚,然後心照不宣地把臉別開了。
孫東平今天眼袋發青,估計真的一晚上沒睡好。顧湘想笑,又覺得不大厚道,隻好努力克製住了。
“雨停了,今天可以去給外婆上墳了。”顧湘說,“我們出去吃早飯吧。墓地搭公車可以到。”
兩人帶著紙錢和香燭上了公交車,孫東平還買了一束嬌嫩的馬蹄蓮。
破繭5
開往郊區墓地的公車人不多,兩人坐在靠後門的空位上,肩靠著肩,身體隨著車身搖晃。有時候幅度大一點,孫東平就會抓住扶手,不讓自己跌在顧湘身上。
顧湘悄悄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外婆的墳修得很好。孫東平花了近十萬塊,找了設計師和風水師,把墓地造得都快成一個藝術品了。墓碑前還有兩盞做工精細的長明燈。孫東平當年給了守墓人不少錢,工人定期都會過來添油換燈芯,那火一直沒有滅過。
顧湘前兩天已經來看過老人了,墳前還有沒被雨水衝走的紙錢灰燼。她重新點了香,又燒了紙錢。孫東平獻上了花,然後跪在濕漉漉的石板上,給老人磕了三個響頭。
顧湘動容,鼻子發酸。
“謝謝你們幫她辦了後事。”
“舉手之勞。老人家生前待我很好。”孫東平說,“你知道的,我媽其實沒怎麽帶過我,我爸工作忙,家裏就我和保姆過日子。倒是在你這裏,還像是在家裏一樣。”
顧湘輕聲說:“那時候我們親得就像一胞雙生似的。”
“親兄妹不會好到我們那個程度。”孫東平笑。
顧湘更正:“是姐弟,我大你五個月。”
正因為大幾個月,顧湘提前過了十八歲生日。所以判刑的時候也以成年人量刑的。
孫東平在墓邊坐了下來,拔了一根草叼在嘴裏。一個公司老總,現在看著也像個小混混。
顧湘笑著在他身旁坐下來,兩人一起望著山下河流奔騰朝東而去。這裏靠山望水,風水十分好。
“顧湘。”
“什麽?”
“如果……如果我沒有和劉靜雲好上,那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顧湘看了看孫東平,“這樣的假設真沒意思。”
孫東平幹笑,“是啊,真沒意思。”
顧湘說:“你是要和她結婚的。你們會生一、兩個孩子,賺很多很多的錢,沒準將來還會投奔到資本主義國家認賊作父。”
“說得好像你能預知一樣。”
“有錢人的日子,不都是這麽過的嗎?”
孫東平吐了嘴裏的草杆。他很想抽煙,但是顧湘不喜歡他抽煙的。
顧湘說:“東平,我有時候回憶以前的事,覺得我們大概是真的注定沒辦法在一起的。”
“可是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一環套一環。”顧湘說,“我們從開始就一直糾纏到現在。”
“可我沒後悔過。”孫東平凝視著顧湘的眼睛,“在國外的那段時間,我以為我可以望了你,我以為可以放下。但是等重新見到你,心裏就像死火山一下複活了一樣,控製都控製不住。這裏,”孫東平把手壓在胸口,“這裏,不受我控製的。”
顧湘眼神癡了一樣。
“都是我的錯。”孫東平喃喃。
顧湘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溫暖,孫東平的手冰涼。孫東平就像雪地裏尋著一點火一樣,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東平,我也沒後悔過。”
老人的烤瓷像是孫東平親手選的,老太太麵帶微笑,親切和藹,此刻正望著墳前的年輕男女。一陣風過,燭火搖曳,像是老人在笑一樣。
兩人燒完了紙錢,沿著原路下山。
孫東平邊走邊問顧湘:“錢家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說老爺子給了你一大筆遺產?”
顧湘嗤笑,“你的耳報神是誰呀?業務也太不過關了。”
孫東平臉有點發熱,“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嘛?”
“就是給了我一串金項鏈。”顧湘輕描淡寫,“對於我來說,它就項鏈,對於錢家人來說,那是長房什麽的證明。有錢人家的事,我是搞不懂的。隻知道錢家子孫都想要這串項鏈。”
“那這事還能消停?”孫東平又氣又好笑,“你躲起來也不是辦法。要不我出麵……”
“不用了。”顧湘說,“我已經有主意了。”
“什麽?”
“價高者得咯。”顧湘有點小小的洋洋自得,“活了二十多年,我知道人不能和錢做對。而且我抓著項鏈不放,也是在為難錢家人。我這人最煩的就是和人糾纏不清。”說到這裏,她瞟了孫東平一眼。孫東平臉色白了。
顧湘繼續說:“總之,這次回去後,我就會把這事了解了。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你把你自己那攤子事理清楚都不錯了。”
“原來你都有主意了。”孫東平的聲音聽起來反而有點失落。
他本來一腔熱血跑過來,就想著危難時刻出手相助。八年前他無能為力,八年後他已經有這個能力了。可是等裝備齊全地趕來了,卻被告知人家已經有了解決辦法。這就好比擦槍八年等著上戰場的士兵,被通知戰爭已經結束了。
他落寞,他鬱悶,他狠狠踢了一腳路邊的樹樁。寒風瀟瀟,孫少爺蹲在路邊,頭冒黑煙。
顧湘走了一陣,沒見他跟過來,隻好回去找。這荒山野嶺的,走散了挺麻煩的。這些年封山育林做得好,聽說山裏已經有狼了。孫東平倒不至於被狼叼走,隻是萬一滾下山了就麻煩了。
顧湘胡思亂想地走過來,看到孫東平那樣,本來對他還有怨念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這人資產十數億,掌管著大商場和連鎖超市,誰信?
“我說,雖然路邊沒人,你就不能到樹後麵方便嗎?”
孫東平哀怨地抬頭望她,“顧湘……”
“幹嗎?”顧湘不耐煩。山上公車少,錯過了這班,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孫東平目光委屈,說:“我腳扭著了。”
破繭6
張其瑞走出會議室,小於匆匆迎了上來,把手機遞給他。
“張總,您開會的時候,有位劉小姐打電話找你,似乎很急的樣子。”
張其瑞一看來電顯示,寫著劉靜雲三個字。他立刻撥通了電話,走到陽台上。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劉靜雲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其瑞,打攪你了,很不好意思。我想向你打聽個事。”
“你別急。”張其瑞好言道,“出了什麽事了?”
“那個……”劉靜雲猶豫了一下,才說,“你知道孫東平在哪裏嗎?”
張其瑞怔了一下,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他繞開問題,反問:“怎麽了?”
“我聯係不上他,大家都聯係不上他。”劉靜雲又急又怒,“他昨天說要去開會,然後就沒有音訊。我今天打了一整天電話,都接不通。我……他……他是不是和顧湘在一塊兒?”
張其瑞心裏咯噔了一下,有一絲秘密被窺探了的驚慌。他早料到孫東平會去找顧湘,隻是沒想到後麵還有劉靜雲這麽一出。
劉靜雲隔著電話,看不到張其瑞的臉色。她也是慌了神,自顧解釋道:“我並不是查崗什麽的……我家裏來電話,說我爸舊病發了,送醫院去了。我這就得回去,可是偏偏聯係不上孫東平。我也就是瞎猜的,如果他不在你那就算了。你別介意……”
“你在機場?”張其瑞聽到了電話裏的機場廣播聲。
“哦,是啊。”劉靜雲說,“我買了最近一班的飛機票。”
“哪個機場,幾點的?”
“浦東,一點二十。”
張其瑞看表,現在是十二點半。
“你等我一下。”張其瑞掛了電話,轉頭吩咐何知芳,“我要出門一趟,有文件發我郵箱。”
何知芳傻眼了,“那今天下午的會……”
“又不是我主持,缺席也不要緊。”張其瑞穿上外套,提著公文包就往電梯走。他喊上了小於,“開車送我去浦東機場。小何,立刻查一下最近一班去南市的飛機。”
何知芳苦著臉追著他跑,“張總,那您什麽時候回來呀?”
“不清楚。”張其瑞麵無表情。電梯門合上了。
劉靜雲在候機廳裏百無聊賴地坐著。剛才和媽媽通過電話,知道父親隻是闌尾炎,已經出了手術室,沒有大礙了。她虛驚一場,轉頭一想,又十分愧疚。
她留學九年,一直東奔西跑,即便回國了,也跟著孫東平在上海安家,沒有侍奉過家裏老父母。雖然雖然說每個月都要給家裏錢,可是到底不比兒女在身邊的好。
她又試著打孫東平的電話,依舊是忙音。徐楊也都找不到孫東平,隻說大概在開會。她顯然話裏有話,眼神有點閃躲。
劉靜雲煩躁地把手機丟回皮包裏。
前天兩人吵了一架後,氣氛始終沒有恢複到原先。昨天他一大早就去趕飛機,然後就再沒消息,仿佛那飛機墜毀在大山裏了一樣。
以前孫東平出差,哪次不一天打兩三個電話回來的?最近別說他上班整天都沒一通電話,人一出去就和掉進了時間黑洞裏一樣。
一個男人的心在不在你身上,是很容易察覺出來的。孫東平不是那種能三心二意的人,他專心對你時,那種幸福就像汪洋一樣。他如果心變了,又能把人一下丟到沙漠裏。
這一個多月來的魂不守舍,其實再明顯不過。她以前怎麽沒想到過是因為孫東平終於找到了顧湘呢?
顧湘……孫東平和顧湘在一起的時候,她已經出國了,並不知道他們兩人有著怎麽樣轟動的戀情。隻是她當初還一派天真地對張其瑞預言過兩人肯定會在一起的。怎麽她後來飛蛾撲火地愛上了孫東平的時候,都沒回頭想想自己當年說過的話呢?
劉靜雲長歎一聲。
“靜雲。”有人走到她麵前。
劉靜雲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張其瑞笑了笑,卻是一派從容自然。
“我陪你走一趟吧。”
“可是……”
“你一個人肯定也忙不過來。”
的確是。劉媽媽身體不好,平時都還需要劉父照顧。劉靜雲這次回家,肯定要家裏醫院兩頭跑的。
張其瑞說:“你也別太擔心,別把自己也弄病了才是。”
“謝謝。”劉靜雲衝他感激一笑,“我沒想麻煩你的。隻是真的聯係不上孫東平……”
張其瑞笑得雲淡風輕的,心裏卻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照理說孫東平現在也該在南市陪在顧湘身邊。萬一四個人就這麽天南海北地在大街上碰上了,不知道會是怎麽一個滑稽場麵。
隻是這個想法也是在他心頭一晃而過,不留痕跡。這時候廣播通知登機,張其瑞幫著劉靜雲提起行李,兩人朝檢票口走去。
破繭7
等到了南市,趕到醫院,劉父已經從麻藥中醒過來了。傷口很疼,他臉色不怎麽好,不過看到女兒這麽快就從上海飛來看他,他十分高興。等到看到跟著女兒走進病房的那個男人,劉校長呆住了。
張其瑞倒是落落大方,“劉老師,師母。我陪靜雲來的,師母您坐,不用麻煩了。我不渴,您歇息著。”
劉靜雲覺得要解釋起來實在太麻煩,她也不想讓父母知道她和孫東平再鬧矛盾,於是幹脆閉口不提。張其瑞也配合她,隻幫忙做事,從來不多話。
倒是劉母實在忍不住,打水的時候拉住了女兒,問:“你怎麽換人了?”
劉靜雲哭笑不得,“沒換。東平有事忙,其瑞又熱情,就跟過來了。”
“你騙誰呢?”劉母說,“這種床前孝子,是普通人可以做的嗎?你們本來就是……你們又好了?”
“沒有的事。”劉靜雲低頭淡淡道,“朋友嘛。爸又是他老師,他來幫忙沒什麽。”
劉母仔細打量女兒,“你都瘦了,沒精打采的。你和孫東平的婚事怎麽樣了?我說要去上海幫你,你原來答應得好好的,後來又不要我去了。萬一孫家人欺負你……”
“媽,你想得太多了。”劉靜雲安慰母親,“我是看你身體不好,才不要你去上海的。你看爸現在也病了,你也要照顧他不是?”
劉母探頭望了一眼正在和醫生說話的張其瑞。她當年還是挺喜歡這個孩子的,隻可惜和他們家沒緣分。再看看女兒蒼白疲倦的臉,想起本該在而不在的未來女婿,劉母歎了一口氣。
天黑了下來,劉靜雲他們被母親趕出了病房,這才有空去吃飯洗臉。張其瑞就在醫院對門的旅館定了房間,劉靜雲很不好意思,謝了又謝。
“先找個地方吃飯吧。”張其瑞望了望兩旁街道。這城市變化太大,曾經熟悉的地方現在也挺陌生的了。“我記得過去一個路口有個小商業中心,應該可以找家好點的館子。”
劉靜雲累得很,一切聽從張其瑞指揮。兩人挑了一家本城連鎖、口碑也不錯的飯店,點了幾個清淡的菜。劉靜雲草草吃了幾口,又掏出手機打孫東平的電話。
張其瑞觀察她的臉色,問:“還是沒人接?”
劉靜雲失落地搖頭,又有點怨憤,“到底在搞什麽?即便是出意外死了,警察也會來告訴我一聲吧。”
張其瑞笑。他還挺懷念劉靜雲這直爽的性子的。
“或許是手機沒電了。”
劉靜雲冷笑,“說開會,那是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的。徐楊都不知道他的行蹤,他能去哪裏開會?”
張其瑞心理也暗罵孫東平。人也不能蠢到這個地步,撒謊也要找個可靠的理由吧。
劉靜雲神色淒楚,“自從和他顧湘重逢以來,感覺一切都變了。也不是說他對我不好,隻是說話做事,感覺都已經和以前不同了。”
“他怠慢你?”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劉靜雲衝張其瑞苦笑,“其實他現在的表象,放在別的女人那裏,都會覺得再正常不過。我朋友也和我說,男人總是粗心大意的,男人總是很懶的,男人總是容易心猿意馬的。但是我總覺得這些不會發生在孫東平身上。”
張其瑞笑了,“你太看好他了。他也隻是個普通男人。”
“不是我看好他,是他以前一直做得太好了。”劉靜雲說,“他以前細心體貼又勤快,家裏的家務大部分都是他做的,他和我交往五年,也從來沒有和別的女人有過什麽糾葛。好吧,現在回來了,顧湘出現了,他就像西遊記裏的妖怪遇著了孫悟空,一下被打出了原型。”
“這麽說,還是他怠慢了你。”
劉靜雲憂心忡忡地說:“怠慢倒是其次的。我總覺得,他以前對我這麽好,就是把我當做顧湘了……”
“靜雲?”張其瑞皺眉。
劉靜雲沒理他,繼續說:“他把要對顧湘的好,都放在我身上了。現在正主出現了,他的熱情終於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我這個臨時寄托品,就再沒了用處。”
“靜雲,”張其瑞語重心長地說,“感情不是死物。孫東平對你的感情,和他對顧湘的感情,是兩回事。”
“那我就是他一根救命的稻草。”劉靜雲笑,“在英國,我出現得太及時了,又對他太好。”
“靜雲,你想太多了。”張其瑞勸道,“孫東平也是一具肉身,一顆肉心。他當然會有掙紮的。”
“你也在為他說話?”
“我們都是男人,我理解他。”張其瑞老實說,“我曾想過,如果我處在和他同一情況下,我會怎麽辦?我覺得我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你在為他開脫。”劉靜雲沒好氣。
張其瑞倒是隨和一笑,“靜雲,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完美的。事業、感情、家庭、朋友,都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你從小什麽事都求百分百的好,到現在還不肯妥協嗎?”
“什麽妥協?”劉靜雲不解。
“孫東平對你和顧湘都有情,也有責任心。你必須要知道,他雖然已經決定和你共度餘生了,但是顧湘還是會永遠在他心裏有一塊位置的。”
“所以說,顧湘才是他的真愛。”劉靜雲直直盯著張其瑞。
張其瑞歎氣,“如果孫東平不愛你,不會想和你結婚。”
“我真不明白了。”劉靜雲搖頭笑,“你們男人是怎麽了?既然都要結婚了,那為什麽不全心全意去愛那個女人呢?”
“孫東平會愛你,對你好的。”
“顧湘也會始終像一根刺一樣紮著的。”
“靜雲,天下又有多少人那麽走運,和自己的真愛結婚呢?”
劉靜雲搖頭苦笑,“那說白了,還是我的完美主義在作怪。”
張其瑞口幹舌燥,隻好說:“孫東平沒有把你當替代品。他對你是有真感情的。”
“可是遠不及對顧湘深,是不是?”
破繭8
張其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也不知道孫東平到底怎麽想的。不知道那人現在這麽失常,隻是因為他對顧湘憐愛,還是因為他對劉靜雲真的無情。
劉靜雲斟酌了片刻,終於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不知道?”
“我知道知道一個大概,就是顧湘失手殺了人。我每次問孫東平,他臉色都難看得像是要死了一樣,後來我就不敢問了。那其中的細節,我一直不知道。”
張其瑞放下了筷子。
“你還記得葉文雪和姚依依吧?”
“記得。”劉靜雲點頭,“都是孫東平以前談過的女朋友。葉文雪還被姚依依找人打過,那事鬧得挺大的呀。”
“葉文雪轉學的時候你還在的。姚依依是一直和孫東平談到高二下學期,孫東平和顧湘好上了,就果斷地和她分手了。”
“姚依依會甘心嗎?”劉靜雲還記得那個女生心機十分深沉。
“的確不甘心。”張其瑞說,“姚依依後來找過顧湘幾次麻煩,但是孫東平都把顧湘保護得很好。高三前半年大家都相安無事的。下半學期的時候,顧湘她家的房子麵臨拆遷。葉文雪的父親是官員,收了賄賂,要求居民低價把土地賣了。顧湘家裏和鄰居們都不同意,居民和拆遷方起了衝突。姚依依不知道怎麽知道了這事,就去找了葉文雪。兩個女生具體怎麽說的,倒是不清楚。隻是葉文雪後來坦白,說她私下給了那拆房子的包工頭一點錢,要他故意去找顧湘家的麻煩。”
“什麽麻煩?”劉靜雲急忙問。
“還能是什麽麻煩?”張其瑞苦笑,“幾個大男人衝到人家屋裏,打砸搶,還把顧湘的外婆打傷了。顧湘情急之下從廚房裏拿刀子要保護外婆的,不知道誰在背後推了她一把,刀子插在一個人的胸上了……後麵的事你該知道了吧?”
劉靜雲臉色煞白,點了點頭,“居然……是這樣的……”
“這案子判下來的時候,葉家還沒倒台,所以判得也重。不然放到現在,或許根本用不著坐牢的。後來葉家垮了,孫東平雖然人在國外,卻還是花錢雇人找到了葉文雪,要問個清楚。”
“我從不知道這事!”劉靜雲驚呼,“她怎麽說?”
“她說,當時推顧湘一把的,就是她。”
劉靜雲驚駭,“那姚依依呢?”
“姚依依非常精明,整件事都是她慫恿策劃的,可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高中一畢業,她就去美國了。”張其瑞冷哼一聲,“她最精明油滑的。跑那麽遠,孫東平想報複她也沒辦法。”
劉靜雲察覺不對,“難道孫東平報複了葉文雪。”
張其瑞的眉毛一挑,轉眼笑起來,輕鬆道:“你別想多了,我就是隨口說說的。不過葉文雪自己墮落了,下場也不好。前陣子得到消息,說她……生病去世了。”
“已經不在了……”劉靜雲怔了一下,“顧湘知道嗎?”
“我沒同她說過。不過我想孫東平應該會告訴她的。當年那事,他也要負很大的責任。如果不是他當初沾花惹草,欠下那麽多情債,顧湘也不會被牽連了。”
劉靜雲還在震撼之中,喃喃道:“想不到其中居然這麽複雜。”
她神色更加黯淡了。她原來以為孫東平那麽痛苦,隻是因為顧湘的不幸。現在看來,那份感情裏還夾雜著愧疚和悔恨。
感情越複雜,就越難了解。愛情容易消逝,包含著內疚的愛,卻往往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積累地越深。
一頓飯吃得寡然無味。劉靜雲也急著回醫院照顧父親,於是兩人早早結賬,出了飯店往醫院走。
走進醫院,正要往住院部走,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護士小姐,請問照片是去幾樓啊?”
劉靜雲和張其瑞同時轉過頭去。醫院大廳的問訊處,孫東平金雞獨立,半個身子都靠在顧湘身上。顧湘扶著他,眉頭緊皺著。
小護士玉手一指,“上電梯,三樓A區。”
兩人道過謝,轉身往這邊走來。
顧湘低著頭,是孫東平先看到劉靜雲二人的。他的腳一下就像生了根一樣,再也走不動了。
顧湘納悶地抬頭,先看到了張其瑞,然後才認出來旁邊那個人是劉靜雲。
破繭9
劉靜雲臉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幹幹淨淨,眼睛幽暗仿佛一個無底洞。她渾身冰涼,心痛如絞。孫東平張口要喊她,她抬腳轉身就進了電梯。
“靜雲!”孫東平一急,顧湘沒拉住他,他撲通跌到了地上。而電梯的門已經合上了。
顧湘去拉他,她那點縛雞之力根本不夠用。還是張其瑞大步過來把人扶了起來。
孫東平一把抓住張其瑞的胳膊,焦急得滿頭大汗,“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劉老師病了,劉靜雲聯係不上你,找到我這裏來了,我就陪她過來了。”張其瑞麵無表情道,“你這又是怎麽了?”
“某人走路走得好好的,偏偏要去踢木頭樁子。”顧湘忍不住數落孫東平,“你說,你到底幾歲了?”
孫東平垂著頭,一聲不吭,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葉子。顧湘看著他陰沉的臉色,眸子也越發黯淡了,抿著的嘴角帶著說不出的意味。
“是先拍片還是先去看看劉老師?”張其瑞問。
“看劉老師吧。”孫東平說,“麻煩你扶我一下了。”
三個人來到病房門口。張其瑞敲了敲門,劉靜雲挽著包開門出來,反手又立刻把門關上了。
她臉色還是很難看,眼神如冰,渾身繞著一股寒氣。她假裝沒有看到顧湘,低頭俯視著坐在長椅上的孫東平,說:“我和爸說你開會去了。你現在這個樣子過來,要我怎麽和他們解釋?”
孫東平的肩膀顫了一下,低聲說:“對不起。”
張其瑞心虛地把臉轉向一邊,看到了顧湘淡漠如水的麵容,心裏一驚。
劉靜雲繼續說:“這裏的事,回了上海後再解決。你不去看腳嗎?”
她的聲音本來冷得像塊冰,可是說到最後一句話,還是軟了。孫東平的腳腫得挺厲害的,誰都看得出來。她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男人是自己的,至少目前還是自己的。算不算出軌,現在也還不好定論。她十五歲認識孫東平,到現在快十二年了。哪個男人在她生命裏占據了那麽長的時間、和那麽重要的位置?
張其瑞說,她對愛情期望太高了,這時間上沒有什麽是完美的。她一向完美慣了,這個時候還是第一次想,她要不要
劉靜雲真覺得自己是個戀愛中的蠢女人。這個蠢女人走過去,扶起了孫東平。
“我爸其實已經睡了。你不是要去照片嗎?我陪你去吧。”
孫東平鬆了一口氣。
張其瑞走過去把照片單交到劉靜雲。劉靜雲抬頭,終於看向一直靠牆站在旁邊沒出聲的顧湘。
這其實是她和顧湘分別八年後的第一次重逢,誰都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空氣裏還彌漫著濃鬱的醋意,而當事人之一的顧湘則麵無表情,置身事外,仿佛她不過是一個路人。
劉靜雲麵對著顧湘,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了半天,隻好說:“謝謝你照顧他。”
孫東平眉頭皺了起來。
顧湘依舊神色淡漠。她眼神往孫東平那邊一瞟。孫東平覺得她似乎是看了自己,又像沒看自己,那眼神裏有著說不出的冷淡和疏離。
他想說什麽,可是顧湘已經站直了,朝他們點了點頭,施施然轉身離去。
張其瑞有點不放心,衝孫東平擺擺手,追了過去。
走廊裏很快就隻剩孫東平和劉靜雲兩人。冷風衝走廊盡頭破了的窗戶吹了進來,在走廊裏呼嘯而過,就像一個幽靈一樣,繞著這兩人打圈。
“靜雲,”孫東平沉著氣開口,“你怎麽這樣和她說話?”
“我怎麽了?”劉靜雲轉頭看向他,一臉莫名其妙,“我就是向她道謝而已。”
“你那語氣……”
“我語氣怎麽了?”劉靜雲還是不解,隨後她抽了一口氣,明白過來,隨即怒火中燒。
孫東平覺得她在欺負人。
破繭10
劉靜雲氣得渾身發抖,猛地鬆開了孫東平。她覺得憤怒又委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遭受到這樣的待遇。真是說者無意聽著有心。就因為她和顧湘是對立的關係,所以她隨便說一句話,聽在孫東平的耳朵裏都有特殊意義。
“孫東平,你沒忘吧,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顧湘一直比較敏感,你那樣說,她會受傷害的。”
難道我就不會受傷害了?我的心就是石頭做的?劉靜雲在心裏呐喊。
“我怎麽樣說了?我向她道謝也有錯?那你說說,我剛才應該怎麽樣?一聲不吭把你扶走?哈,那你又會說我沒有禮貌,故意漠視她。”
“靜雲,你想多了。”孫東平皺眉。
“是你想多了!”劉靜雲雙眼泛起血絲,“你現在耳朵裏聽到的我說的每一個字,全都有了別的意義了。”
“靜雲,”孫東平脫口而出,“你不要無理取鬧。”
劉靜雲一怔,就像臉上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她難以置信地瞪著孫東平。
孫東平立刻就後悔了,揚手甩了自己一個巴掌,“對不起,我口不擇言。”
劉靜雲雙手抖著,然後緊握成拳,垂在身邊。
孫東平在醫院長凳上坐了下來,弓著身子,把臉埋進雙手裏。
劉靜雲冷眼看他。這個男人還真的沒為自己衝動過幾次,頂多就是像剛才那樣,焦慮憂愁一下。自己很快就會心軟,這人就故態複萌,端起了架子。
沒有為她喝醉,沒有為她憔悴,沒有為她傷心痛哭。他們總是溫柔很和諧,幾乎沒吵過架,有分歧,不是她讓一步,就是他退一下。他們倆是所有朋友親戚眼裏的模範情侶,她的姐妹們都嫉妒她到眼紅。
這份感情一直一路綠燈,直到顧湘再度出現。然後,那個劉靜雲很多年都沒見過的孫東平出現了。那個為了愛神魂顛倒,熱情洶湧如岩漿一樣的男孩,她以為他早就死了。沒想到其實隻是沉睡了而已。如今公主吻醒了王子,她就成了一個炮灰。
“靜雲,”孫東平說,“是我對不起你。我是瞞著你來找顧湘的。她遇到了一點麻煩,我沒法置之不理。我沒有告訴你,是怕你胡思亂想。而且,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解釋。”
“解釋什麽?”劉靜雲淡淡地問,“如果你們倆是清白的,那你要解釋什麽?”
孫東平把手指插進頭發裏,埋頭在雙臂間,“她……我沒辦法放著她不管……我沒辦法……”
“你是不是還愛著他?”劉靜雲冷冰冰地說。她自己都驚訝,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髒還很平靜地跳動著,空氣如往常一樣湧進肺裏。
孫東平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一樣。
這個時候的沉默,就等於了承認。
劉靜雲站在他對麵,問:“那我呢?我算什麽?”
“我愛你。”孫東平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每個字都加了千斤重量。
劉靜雲笑了一下,“兩個都愛?好,好!”
她轉身朝樓梯走,走了兩步,猛地轉過身來,拽著手裏的皮包狠狠打到孫東平弓著的背上。
孫東平身子被撞了一下,還是穩穩坐著,一動不動。劉靜雲用皮包使勁拍他,皮包帶子斷了,包一下飛了出去,她就撲過來用手拚命捶著他。劉靜雲滿臉淚水,哭到都發不出聲音,隻有死命捶打著,搖著那具堅實的身體,想要發泄什麽,又想要把他搖清醒過來。
“五年了!”她喊著,“整整五年了!”
劉靜雲發泄到脫力,身子往下滑,孫東平伸手扶住她。劉靜雲揚手就揮了過去。
孫東平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臉偏了,有什麽晶瑩的東西隨著甩了出來。他還是固執地抓著劉靜雲的手,扶著不讓她跌在地上。劉靜雲的指甲在孫東平的臉上留下長長一道紅的印子,血珠冒了出來。
劉靜雲喘著氣著,孫東平遲疑了一下,把她摟進懷裏,淚水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服。劉靜雲在他懷裏痛哭,淚如雨下,嘴裏呢喃著。孫東平聽到她還在說:“五年了……”
孫東平痛徹心扉,像是喝了腐骨蝕腸的毒藥一樣。
他想起高中入學時初次見她,少女明眸善睞,高傲大方,猶如一隻華美的天鵝。他曾經貪婪地注視過她的身影,為那一顰一笑的優美清麗而心動。多年後,他終於和這個女孩走到一起,將她抱進懷裏時,他還鬼使神差地想過,或許一切都是命運。
真的,一切都是命。
破繭11
張其瑞一直追著顧湘出了醫院。大街上很熱鬧,一不小心就跟丟了。他倒不擔心顧湘會想不開躺馬路或者跳江,但是顧湘臨走時那臉色實在難看到極點,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她悶著就走了,不知道會不會憋壞自己。
大街上都是擺攤的,賣臭豆腐的,買燒烤的,賣水果的。顧湘的身影從人群中一閃而過,簡直就像鬧鬼了。張其瑞一頭汗,趕緊跟了過去。
顧湘站在路邊一家甜品點前,正盯著牌子上的甜品名字看。
張其瑞走了過來,顧湘扭頭看他,問:“帶錢了嗎?”
“啊?”
顧湘指了指,“想吃一根綠豆冰棒,我隻有一百的,老板說找不開。”
張其瑞立刻掏錢,買了一隻一塊五毛錢的伊利牌綠豆冰棍。顧湘接過來,露出開心的神色。她剝了包裝,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小時候外婆走街串巷買冰棍,每天都會給我留一根,等我放學回家給我吃。那時候同學們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家裏條件都不好,所以很羨慕我天天都有冰棍吃。”
顧湘想到這裏,露出溫暖的笑意來,“外婆教我做人要向善,不要傷害別人。還要踏實勤奮,不要依靠別人。她說窮其實沒什麽,和親人朋友在一起,健健康康的,就比什麽都好。還有,不要輕易就放棄,生活就應該拚搏。但是該放手的時候還是要放手,因為後麵還有更好的在等著。”
她抬頭望著張其瑞,“我從小到大,都在試著照著她老人家說的去做。年少的時候人傻,為了愛情不顧一切,輕易就放棄了,現在看來,其實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那麽,便是放手的好,你說是不是?”
顧湘清澈的雙眼裏映著這滿街的燈火,那層水光格外明亮。張其瑞被她這樣注視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顧湘笑了笑,低頭又咬了一口冰棍,等嘴裏的冰都化了,繼續說:“我知道我不該和孫東平糾纏的。隻是原先我就是有點不甘心。其實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麽倒黴的事,我和他也未必就能修成正果。但是心裏總是有個念想:也許我們早就幸福了。就這點不甘心,讓我躑躅不前。”
“沒人逼你往前走。”張其瑞終於開口,嗓音沙啞,聽起來像才熬過通宵,“旁觀的人看著簡單,卻不知道當事人的痛苦糾結。你舍得舍不得,都是你的事。”
“你能這麽想,我覺得很高興。”顧湘誠懇地說,“其實直到剛才,我才徹底明白過來,這一係列荒唐事,都該結束了。我和孫東平八年前就已經結束,現在因為我的一點猶豫,反而打攪了別人的生活。感情的確是在,但是已經變質了。當初孫東平愛我逾性命,從來不多看旁人一眼,也不準我看旁人一眼。現在大家卻都已經有了別的牽掛了。”
顧湘看著手裏的冰棍,“牽掛越多,也就越不幹脆。我是命太不好了,攤上了人命官司。孫東平是命太好了,遇上兩個這麽愛他的女人。我有時候想,他要幹脆是個負心漢,薄情寡義,大家一拍兩散,這事反而好辦了。”
“你怎麽不想他該守身如玉地等著你?”張其瑞半開玩笑。
顧湘笑了笑,“其瑞,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義務永遠愛另外一個人,也沒有誰有義務永遠對那個人好。感情的事,有什麽對錯?想想,如果他沒變心,我變了,那這故事不是就要換一個說法了?所以,一切都是命啊。”
“難得你想得這麽開。”張其瑞說。
顧湘淡淡一笑:“其瑞,不要覺得我會那麽想不開。我的確運氣不好,人生差點就被毀了,還自暴自棄過。但是現在人生已經回到了正軌,將來隻會越來越好。去看看社會新聞,比我不幸的人那麽多,許多都還比我堅強一百倍。我這人內向,不愛表達情緒,不表示我現在性格陰鬱,內心淒慘。”
張其瑞笑了,眼睛彎彎的,“是,我知道了。我這個人也內向,不愛表達情緒,所以也很能體會你的感受。”
“莫非所有人都覺得你沉默寡言是因為高中時候戀愛不順?”
張其瑞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上位者的流言總是特別多的。”
顧湘笑起來,“那是他們的遺憾,他們不知道你私下裏這麽隨和親切。”
“我還想繼續領導一個集團,形象還是嚴肅冷酷一點的好。”
看在我這麽勤奮的份上,我要多多的回帖!!打滾~~~
破繭12
冰棒沒吃幾口,剩下的都化了。顧湘看了看表,時間也不早了,她家可是在城市另一頭呢。
“都散了吧。”顧湘說,“我就不上去了。劉靜雲估計也不高興見到我,我估計她現在應該正揪著孫東平打呢。”
“他也該打。”張其瑞也笑了起來,“那你回家路上小心一點。”
顧湘應了一聲,又說:“孫東平的行李還放我那裏的,你或者他,明天過來拿一下吧。這是鑰匙。你拿著,回頭到了上海再給我好了。”
“你呢?”
“我是明天一大早八點的飛機回去。”
“這麽急?”張其瑞說,“我走的時候,錢家人還天天來酒店找你呢。”
“回去就是要解決這個事的。”顧湘說,“畢竟和他們家人沒仇,老拖著也不是個辦法。”
“你就是心腸軟。”
“天生的,沒辦法了。”
“那你要當心。如果要見麵,我叫小於陪你。”
“好的。”顧湘微笑,“謝謝。”
顧湘次日天沒亮就去了機場。她刻意提前了兩個多小時,就是怕孫東平一時頭腦發熱要來送送她什麽的。不過孫東平和她自從醫院一別後,就再沒了消息。
回到了上海,楊露興高采烈地開門迎接她。這姑娘不知道背後的恩怨情仇,隻當顧湘去上墳了,還給她帶了好多特產回來,開心得很。
富貴趴在沙發上,無精打采地叫了一聲。
“它怎麽啦?”顧湘過去摸了摸,老貓沒動。
“這兩天不大舒服。”楊露說,“我帶它去小區後麵的寵物醫院看了一下,醫生說貓年紀大了,總會有點毛病的。”
顧湘怪心疼的,給富貴開了兩個金槍魚海鮮罐頭。富貴吃了兩口,興趣不大,繼續趴在沙發上睡覺。
張其瑞算著顧湘下飛機的時間,很快電話就來了,“到家了吧?”
“哎,是。”顧湘走去陽台。楊露在她身後使勁擠眼睛。
“都還順利嗎?”張其瑞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萬裏晴空一樣,讓人心情一下清爽了起來,“我叫小於聯係了錢家人,今天下午在酒店見麵談。律師也會在場。我想你是個做事幹脆的人,估計當場就有結論了,律師在也比較好辦手續。”
“還是你細心。”顧湘貼著電話說。
下午到了酒店小會議室,錢家四房子女都在,各個虎視眈眈。洋媳婦依舊懵懂無知的模樣,顧湘心想,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掙,過得倒也輕鬆。
律師就是用來代替當事人說話的,所以顧湘按照張其瑞的安排,往那裏一坐,緊閉著嘴巴,把發言的機會都讓給了律師。
律師是個年輕幹練的年輕姑娘,大概才拿到執照沒有多久,還是一心想幹出一番大事業來的精神模樣。她先闡述了一些關於遺產啊,贈送等法律定義,然後說到顧湘顧小姐打算把項鏈轉讓,價高者得。
錢家子孫開始出價的時候,顧湘悄悄地離開了會議室。她可以拍賣錢老先生給她的項鏈,但是她覺得她看不下錢家人爭先出價的場麵。
大半個小時後,律師紅光滿麵地來找顧湘。顧湘一看她那臉色,就知道肯定是賣了一個好價錢的。
“怎麽樣?”顧湘站起來。
律師用手指比給她看。
“這麽多?”
律師興奮地猛點頭,“顧小姐,我這就去給張總打電話。張總肯定也很高興。你知道嗎?他承諾我可以抽一個點,由他來付。”
顧湘可沒想到張其瑞還有這麽一手,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明智。
現在回想起來,從人生、工作上的大事,到生活上的點滴小事,幾乎件件都離不開張其瑞在的關照。顧湘發覺即使自己家裏的鍋碗都是張其瑞平時贈送的。她頓時覺得很慚愧。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獨立地在上海生活,卻發覺這個獨立完全是建立在另外一個人無微不至又悄無聲息的關懷上的。
外婆說她命中有貴人,以前她以為是孫東平,現在她不禁懷疑,這人是不是張其瑞。不論如何,沒有張其瑞,就沒有今天的顧湘。
張其瑞很快就接到了律師的電話,他聽到那個數字,也十分滿意。表揚完了律師,又詢問了一下顧湘的情況。得到“顧小姐也很高興”這個答複後,他才放心地合上手機。
白日裏的醫院十分繁忙,住院部裏也人流不息。光今天來探望劉校長的老師和學生就有四、五撥,花束水果都快把病房堆滿了。劉父這人,雖然做父親未免過分嚴厲苛刻了,但是做為一名教育工作者,還是十分盡職的。
張其瑞在水房找到了劉靜雲。她靠著窗戶,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聽到腳步聲,她轉頭看了過來。張其瑞看到她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我不是叫你中午回家睡一下嗎?”
“睡不著。”劉靜雲無精打采地說,“躺下就做惡夢,倒不如起來做點事的好。”
張其瑞看著她,眼裏流露出憐惜。他很想幫她做點什麽來減輕她的痛苦。
感情是一場沒有規則的戰爭,全靠感性取勝。輸的人就此一敗塗地,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怨不得誰,也討不會公道。能瀟灑退場的人,已是足夠理智,足夠有勇氣了。
果然回帖是要出來的
我一喊,就有100多的回帖了
大家都是潛水員啊
破繭13
劉靜雲背著陽光,衝他無力一笑,“真不想讓你看到我這模樣。這麽大的人了,還被一個男人弄得不成人形的。太沒出息。”
“孫東平人呢?”
“我不想見他,打發他回旅館了。”劉靜雲冷聲道,“再說,顧湘在上海,他大概樂意回去找她吧。”
“靜雲,”張其瑞走近來,“你不必那麽衝動的。”
“我很衝動嗎?”劉靜雲茫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拖拖拉拉幾個月了,隻是昨天才爆發而已。想想,昨天若是沒有和他們碰上,他不知道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至少,他還知道要瞞著你。”
劉靜雲苦笑,“也是。看來我還得感激他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其瑞解釋。
“我知道。”劉靜雲不想聽,“勸和不勸離,大家都會這麽做。隻是,其瑞,我以為你是理解的。”
張其瑞無言。
“你能在這裏安慰我,我已經很感激了。”劉靜雲無力地笑,轉頭看向窗外的藍天。
“小時候,別的小朋友玩,我卻要學鋼琴,練毛筆字。我爸是那種‘王老師家的小娟考了100,李老師家的小傑奧賽得獎,你什麽都沒有,太沒出息了’的父親。他很少罵人打人,但是他那冷冰冰的、蔑視的眼神,就可以讓人不寒而栗。於是我拚命地學習,處處都要比人強。後來出國留學,我喜歡心理學,可還是念了我爸要我念的文學。我一直安慰自己,我一定要做到完美無缺,我不能讓我父母失望,我要嫁個姐妹羨慕的好丈夫……結果呢?”
劉靜雲望著張其瑞,目光清幽如水,“其瑞,我一直為別人活著,以達成別人的期望而努力著。爸爸希望我成為一個才女,於是我十數年苦讀;孫東平希望我成為賢妻,所以我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的腳步走。這麽多年了,我到今天都還不知道我到底要什麽。隻有一個人,曾經對我說,我該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他會陪著我。”
張其瑞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和劉靜雲一個沐浴著陽光,一個隱身在陰暗裏,就像在兩個世界一樣。
劉靜雲笑著就像哭一樣,說:“那個人,就是你,其瑞。雖然這個夢想並沒有實現,但是我仍然終生感激你。”
“靜雲。”張其瑞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這兩天我就在想,或許這件事就是一個機會,一個讓我終於可以擺脫束縛,按照自己的意誌生活的機會。我不喜歡英國文學,不喜歡成天編輯那些書,我也沒耐心弄清楚男方家裏所有人的喜好然後節假生日送禮物,我一直都想剪一次短頭發,我想大口喝酒,想發脾氣的時候罵幾句粗話……我覺得現在還來得及,時間還夠我重新來一次。”
劉靜雲深吸了一口氣,堅韌的理智開始發揮作用。她很快就恢複了冷靜。
“我已經請了護工來照顧我爸,所以,不好總是麻煩你了。我知道你酒店事也多,耽誤你工作不好。”
“你不用對我這麽客氣。”
“那就說點實際的。”劉靜雲說,“麻煩你回上海的時候,把孫東平也帶上吧。他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我沒法做事。”
“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張其瑞說,“你們嚴格算起來,有八年感情呢。”
“八年比不過三年呀。”劉靜雲歪頭一笑,“很多時候,一生都比不過一瞬。”
劉靜雲提著洗好的飯盒走出了水房。門外,孫東平靠著牆站著。他那隻腳打了石膏,還不能著地,所以隻有拄著拐杖,看上去有著說不出的狼狽。
劉靜雲心裏狠狠地傷痛著,血流如湧,可是她的驕傲和自尊卻不允許她多看這人一眼。她肢體僵硬地一步一步走遠。
張其瑞走到孫東平身邊,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跟我回上海吧。回去再想辦法。”
上海,徐楊在等著孫東平,就像一隻黑寡婦在等著飛入網中的小昆蟲。
孫東平還沒下車就感覺到徐楊強大到可以改變地球磁場的氣場。如果他腳是好的,他早踩著油門開車跑了,可是他腳上有石膏,而且開車的是張其瑞的助理。
徐楊穿得一身黑,就像剛從葬禮上回來一樣。如果這是一部警匪片,那她肯定可以隨時從腰後掏出一把槍來。
徐楊和保姆把孫東平攙扶到沙發上。保姆去廚房煲湯,徐楊就在孫東平旁邊坐了下來。
“靜雲和我說了。”徐楊眼神如刀,“她說要從這裏搬出去。”
“她決定了?”孫東平低聲問。
“我沒同意。”徐樣說,“這房子是給她的,即使你們要拆夥,該滾蛋的也是你。”
孫東平被無形地巴掌扇了一臉,沒說話。
徐楊到底是自己人,也不忍心太苛刻,轉而苦口婆心道:“你到底在想什麽?你這麽大的人了,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了,不能再這麽猶豫不決了。這兩個,你到底愛哪個?即便都愛,那也有愛得多的一個。”
“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舍不得前一個,又不忍心傷害後一個。”徐楊恨鐵不成鋼,“兩個人,你總得抓緊選一個,不然你一個都得不到!”
孫東平此刻卻已是鬥誌全無了。他低頭把弄了一下那個漂亮的打火機,把它丟在茶幾上。
“我不論怎麽做,都是一個錯。所以隻有繼續錯下去。”
破繭14
顧湘抱著一大提卷筒紙,一手拎著一籃子子油鹽菜肉,夾在長長的結賬隊伍裏。今天超市大打折,附近的大媽大嬸們蜂擁而至。她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勁才在阿姨們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就要輪到她結賬了,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顧湘隻好把衛生紙放下,去聽電話。
“顧湘?”張其瑞愉快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到上海了。”
“你回來啦?”顧湘也挺高興的,“還順利嗎?劉老師的病沒關係了?”
“劉靜雲請了看護,就把我趕回來了。”張其瑞說,“孫東平也回來了。”
“他怎麽不陪著劉靜雲?”顧湘不解。
“吵架了。”
“啊。”顧湘輕歎,“是不是我的錯?”
“和你沒關係。是孫東平自己不好。”
“那現在怎麽辦?”
“你不用擔心了,那都是他們倆的事了。”張其瑞問,“你在家嗎?我們出來吃個飯吧?”
“可我在超市……”
“我已經訂了位子,那家店俏得很,遲到了位子要取消的。”張其瑞假裝沒聽到,“你趕快來,我在宿舍樓下等你。”
“啊?”顧湘愣住,“可是……”
張其瑞已經掛了電話。他現在對她已經相當自然隨和了,而且他總有辦法讓她乖乖跟著自己走。
前頭的人已經結完賬,身後的大媽不耐煩地催促。顧湘紅著臉,猶豫了兩秒,咬牙讓到旁邊,讓大媽先結賬了。
她把已經選好的東西擱在了地上,匆匆走出結賬櫃台。身後有店員在不悅地抱怨,她隻好關起耳朵假裝沒聽到。
馬不停蹄地趕回宿舍,張其瑞果真坐在車裏等她了。小於不在,今天是張總經理自己開車。而且張其瑞還看了看表,滿意地對顧湘說:“不錯啊,五分鍾就趕到了。”
他說話表情挺正經的,可是顧湘總覺得這人在調侃她,還調侃得很樂。
顧湘忍不住小聲抱怨:“都沒來得及結賬。冰箱已經空了,下個禮拜沒吃的了。”
張其瑞說:“你也別太慣著那個楊露了,她總得做點家務的。”
“她倒是有心做啊,就是做不好罷了。”顧湘撓了撓耳朵,“比如她從來分不清鹽和味精,還有,連煎個蛋都要煎糊。我現在承認了,就是有些人,天生做不好飯,這都是命。”
張其瑞一邊聽著GPS指揮開車,一邊說:“我看,這倒是命好。她不做就可以吃現成的。”
“你要眼紅,也可以來我家吃飯嘛。”顧湘脫口而出,然後反應過來,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張其瑞輕笑了兩聲,知道她尷尬,便也沒在說話。
車離開了鬧市,開出了城,一直向著郊外農村開過去。顧湘看著窗外稀疏的建築和偶爾出現的菜地,不免好奇,吃個飯怎麽要跑那麽遠?
車開到一個小鎮上,停在了鎮委門口的廣場上。張其瑞帶著顧湘下了車繼續走。他手裏有簡單的地圖,不至於迷路。兩人沿著一條機動車開不過的小路走,小路曲折得很,兩邊都是民居。江南人家的房子修得白牆灰瓦,非常整潔,門口有老太太在補襪子,偶爾還有黃狗竄出來叫兩聲。
顧湘隻覺得這裏十分像她老家,十分親切。有戶人家院子裏種了桃樹,現在正是花季,粉紅的花枝從牆頭探了出來。一陣風過,花瓣落在頭發上。
張其瑞抬手,幫她輕輕拂了下來。
“謝謝。”顧湘笑顏明媚,隻匆匆看了張其瑞一眼,又被那一頭門邊的小花貓吸引去了注意力。
張其瑞默默走在她身後,看著她開心的樣子,也跟著淺淺微笑。
走了差不多一刻,終於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大宅,朱紅大門石獅子,走進去一麵九龍戲珠的照壁,青石地板,屋子飛簷鬥拱,窗戶都還貼著紙。不清楚的,還當自己穿越了。
出來招呼的夥計穿著唐服,腰間係著帕子,一笑兩個酒窩。
“張先生,你們的位子已經安排好了,請隨我來。”
顧湘拉了一下張其瑞的袖子,“吃飯?”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張其瑞笑,反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走進去。
顧湘瞪著兩人交握的手,卻沒掙開。
下一章發不上來,不是我的錯,是係統。係統老說有敏感字眼。可是明明是清水啊!
我和朋友還有編輯翻遍了都找不出哪裏出問題了。所以隻有等待技術解決了。
運氣好的話明天可以發出來,運氣不好……就不知道了……
破繭15
院子很深,顯然後來人把其他幾個院子也打通了串起來的,不是老格局。每個院子都有幾個包房,不過張其瑞訂的位子特別好,是在水邊。
盈盈一湖春水,倒不是很大,隻有三百多平方米,中間有一個精巧玲瓏的戲台子。台子上坐著一男一女。女孩子穿著翠綠對襟襖子,下著杏黃百褶裙子,頭發梳成一條大辮子搭在胸前,懷裏抱著琵琶。男的穿著紅色唐裝,拿著三弦。
顧湘側耳,聽到女孩子正唱著:“讀書數載不無知,閨秀之名久自持。射柳奪袍曾受聘,實指望,良緣直到百年時……”
她聽不大懂,隻覺得樂曲動人,聲音清脆。
“唱的是什麽?”
張其瑞聽了一下,“《再生緣》。”
“孟麗君?”
張其瑞點頭,“正唱到孟家千金打算在花燭潛逃。”
顧湘笑起來,“她是劃時代的女權運動的傑出代表人物。”
張其瑞吩咐夥計:“可以上菜了。對了,今天唱哪出?”
“是《牡丹亭》。”夥計說。
顧湘對張其瑞說:“太好了,終於有我知道的了。”
“你聽過?”
“我隻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顧湘孩子氣地吐了一下舌頭。
張其瑞莞爾,“詞倒是沒背錯。”
飯菜很快端了上來。原來這家做的是齋飯,什麽鹽焗鴨子或是京醬肉絲,吃著完全就是肉味,卻都是豆製品。特別是那東坡肉,帶皮的五花肉,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樣,卻偏偏就不是肉。
顧湘吃得驚歎連連,“真不知道是怎麽做出來的。”
“這可凝聚了中華千多年來的智慧在裏麵。”
“為什麽要花那麽大精力把素的做成肉的?”
“古時候貴族階層玩小資玩出來的產品。”張其瑞也夾了一塊東坡肉咬了一口,“這絕對不是給和尚吃的,和尚吃著素,就不會再想著肉。”
隔壁還有幾桌客人,大家都衣冠楚楚的,女客還佩戴著珠寶首飾。顧湘恍然明白過來,這裏是高級會所。
她不免看向張其瑞。他幹嗎破費帶她來這麽高級的地方?
“啊,要開始了。”張其瑞忽然看向戲台。
唱彈詞的那對男女已經謝幕。工作人員從九曲橋上過去,換了戲台上布置。原來是牡丹亭要開場了。
昆劇演員扮相最是漂亮了,顧湘雖然不大懂,但是也知道一二。清麗雅致的杜麗娘娉娉婷婷地走上台來,還沒站定,就已吸引觀眾目光,掌聲四起。那扮演柳夢梅的男子也俊秀非凡,舉手投足自有一番韻味。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盞盞紅燈籠掛在屋簷下。廊裏走風,店家安放了有先進的取暖設備,客人坐著倒一點都不覺得冷。
那歌聲沿著水波飄入耳朵裏,令聽者陶醉。戲台上才子佳人日日上演著悲歡離合,台下癡男怨女則是紅塵起伏、尋歡覓愛。鄰座的女客已經濕了眼角。
戲裏杜麗娘同柳夢梅執手相望,情意綿綿,無奈隻能夢裏相會,短暫巫山。好景豔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戲子一遍遍唱著,生怕聽戲的人錯過了那勝景似的。
顧湘覺得她醉了。紹興的黃酒,入口香醇,青梅一煮,燙燙的,不知不覺就喝了大半。酒勁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來的,似乎正是唱到杜麗娘死而複生,和柳夢梅結為夫妻的時候。
他們倆這也算是修成正果,死去活來,依舊不離不棄。正如詞裏唱的,月落重生燈再紅。從此郎情妾意,紅袖添香,真正好景豔陽天。
也不知道孫東平聽過這出戲沒,也不知道他會怎麽想。她或許該去問問,如果八年前,她就那麽死了,他可會夢她夢幾年?
顧湘吃吃笑,忽然打了一個嗝。她知道不雅,趕緊捂著嘴。
張其瑞無奈地笑,將她攙扶起來。
“不要。”顧湘語言含糊地拒絕,“還沒唱完呢。”
“完了。”張其瑞溫和地說,“已經唱完了。”
顧湘往水中央望過去,戲台上,人去鏤空,徒留明燈照亮一片光波粼粼。
好奇怪,始終有音樂還環繞在耳邊。
“你醉了。”張其瑞帶著笑的嗓音在大腦深處回響,可是顧湘已經不再能分析那句話的意思。她身子軟綿綿的,隨便尋了一個地方靠著,眼睛一閉,隻覺得這天地間再也沒有讓她煩惱的事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醉在酒裏,還是醉在了這戲裏。
她還做了很長的夢,夢到自己成了杜麗娘,天天去樹下等情郎。情郎總是不來,她焦急得很。有人和她說,你情郎另娶了公主了。她連說不對,這是牡丹亭,不是鍘美案。那人說,你同我來看。她跟著過去,看到朱門華宅裏,孫東平正同劉靜雲在拜天地。
於是她難過地哭起來,她抓著那人的手,不停地問為什麽。為什麽他還能去愛別人?為什麽我們當初會分離?為什麽你當年那麽愛我,如今一切都變了?
那人溫柔耐心,在她耳邊說,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點。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還在你身邊……
再度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自己的床上了。什麽江南宅院,什麽木窗棱紅燈籠,什麽煙波飄渺水台歌聲,全都離得很遠很遠了。讓她都有點懷疑,昨天的那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個夢。
顧湘試著坐起來,可是頭痛欲裂,她呻吟著倒回床上。
看來昨天不是夢。而且最糟糕的是,她還喝醉了。以前沒醉過,所以不知道自己醉後是什麽樣子。又沒有亂說胡話,或者吐了別人一身?
“醒啦?”楊露推門進來,關切地跑到床邊,“你昨天喝醉了,張總送你回來的。”
“哦……啊?”顧湘一下清醒了,“什麽?”
“張總啊。”楊露嘻嘻笑,“你醉得不省人事的,張總背著你回來。”
顧湘苦笑,“我好像記起來了。”
“張總還留下了解酒藥,還說你今天可以在家休息。”楊露摩拳擦掌,“說吧!你和張總什麽時候好上的?”
顧湘噗地一聲笑出來,“別胡說!”
“我才沒胡說呢!”楊露追根問底,“張總昨天送你回來,給你擦臉脫鞋脫襪。你抓著他的衣服不放,他細聲細氣地哄了你好久。這醒酒藥也是他買來的。人家昨天忙到快半夜才回去。”
顧湘的臉不可避免地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
楊露奸笑衝她擠了擠眼睛,“我不逼問你,反正你遲早都會告訴我的。”
顧湘哀叫一聲,掀起被子被頭埋了起來。
都是那牡丹亭惹的禍。
破繭16
試了一個上午,前麵那章還是發不上來,老說我有敏感詞。
我放棄了,發去我的官方論壇了。地址在置頂的帖子裏有,在“文輝館”裏。
下麵發的是接在破繭15後麵的:
孫東平的腳拆了石膏後,就回到公司上班了。其實他不在,對公司影響也不大。徐楊一手操控大權,發號施令,各部井井有條。孫東平回到公司,連充滿期望的歡迎都沒收到——公司上下女性都知道他名草有主,早就不打他的主意了。
劉靜雲一直在南市沒有回來。出版社的工作,她居然辭了,最後一個月的工資也沒拿。
孫東平打電話打聽劉校長的病怎麽樣了,是師母接的電話。阿姨是個溫柔的人,對孫東平還是好聲好氣地,告訴他劉校長已經拆線出院,在家裏養著。劉靜雲一直陪在父親身邊,父母都不知道她已經辭職、並且和孫東平分手的事。
孫東平托人送去的補品,劉靜雲都收了,發短信說了一聲謝,客套冷漠得就像是用漿糊貼上去的一樣。
他又發了一條短信:“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已經在我的家裏了。”
“對不起。”
劉靜雲沒再回他的短信了。打電話過去,她是從來不接的。
孫東平丟開手機,躺在床上。別家電視都還熱鬧著,他就已經無聊到想睡覺了。隻是做夢也不踏實的。他夢到當年在英國和劉靜雲一起開著車周遊湖區。他們那時候關係定下來還沒多久,劉靜雲暗戀他多時,終於得到回應,又幸福又惶恐,最是溫柔嬌美的時候。
他開車停在湖邊,一轉頭,看到副駕上坐的人換成了顧湘。
顧湘微笑著對他說:“這裏好美呀。你說過帶我旅遊遍全球的,怎麽卻帶她來了?”
說著一指,劉靜雲居然坐在後座。她也對孫東平說:“你說要重新開始的,為什麽還是忘不了她?這明明是我們倆的夢,為什麽要帶她進來?”
兩個女人明明溫柔微笑著,卻都抓著他不停地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孫東平一身冷汗,驚醒過來。
屋子裏黑漆漆的,說不定真的有鬼在角落裏看著他。
他用被子蒙著頭,發出哭一般的笑聲來。他覺得自己離瘋已經不遠了。
後來他還是去找了顧湘一趟,他手裏有很多東西要交給她。
“這是什麽?”顧湘看著孫東平扛著一個大箱子走了進來。她現在一看到孫東平,就想起夢裏他穿著狀元服和劉靜雲拜堂的樣子,不免有種想打人的衝動。
孫東平自然不知道她的夢。他被顧湘瞪著,還怪委屈的。
富貴正坐在窗台上看風景,家裏來了陌生人,嚇著了它。它縮著腦袋一竄而過,溜進了臥室裏。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孫東平還是看到了這隻肥肥的老貓。他忘記了很多事,但是貓尾巴上那撮黑色尖毛,他是記得很清楚的。他曾經把那隻小貓放在膝蓋上,手指繞著它細細的尾巴,然後偷偷把那黑毛給剪了。貓雖然小,但是也是有尊嚴的,不但狠狠撓了他一下,而且一個多月都沒理他。
“那是……富貴?”
顧湘隻得承認。她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深藏的秘密被發現了一樣。
孫東平一時很動容,深深凝視顧湘。
“你還養著它?這麽多年了……”
“原先是外婆在養著的。”顧湘說,“後來外婆不在了,換成鄰居。我出獄後就把它接到身邊了。”
孫東平忍不住,蹲在床邊,拿著一塊魚幹想把富貴誘出來。
“別怕!你小時候還是我把你撿回來的呢!”
貓聽不懂人話,依舊蹲在床底下,用它那雙黃眼睛瞪著孫東平。
“它不認得你啦。”顧湘在旁邊說。
孫東平訕訕地站了起來。連貓都不認得他了。八年,對於一隻貓來說,也是大半輩子的事了。
兩人的注意力終於轉移回到了客廳的那個大箱子上。
顧湘半開玩笑地問孫東平:“不會是一大箱子錢吧?”
孫東平笑了笑,“我覺得這裏麵的東西,比錢要值錢一點。”
他把箱子打開,顧湘探頭一看。什麽呀,一大箱子亂七八糟的小物品。有黃銅相框、水晶球、巴黎鐵塔的小模型、明信片,總之全是像是旅遊商品市場買來的小玩意。
顧湘愣了愣。這孫東平,難道是要開淘寶店不成?
孫東平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顧湘,盒子裏是一片葉子。
“這是什麽?”
“是我從勃朗特姐妹的故居撿來的葉子。”孫東平說,“本來是夾書裏的,但是怕保存不了,就托人做成標本了。”
他語氣平淡,顧湘的手卻是一顫。
她高中的時候十分喜歡看英國小說,喜歡簡?奧斯丁和勃朗特姐妹,曾經說過很想去英國看看她們住過的地方。孫東平一直記得,所以他今天帶來了一片樹葉。
她隱約明白了這一箱子東西的來曆。
孫東平繼續一邊把東西拿出來,一邊解說:“這是比利時羊毛披肩。我去比利時的時候給外婆買的。後來外婆不在了,給你也能用,就是這顏色老氣了點。這是在金字塔下撿的白石頭,你說過你想去看法老的。看這個魚的風鈴,是在京都買的,我記得你原來房間窗戶上掛過一個你自己做的小魚的風鈴的。還有這個是這是在紐約一家有名的手工藝品店買的相框。你曾說過我們的合影沒有東西裝,瞧,現在有這個相框了……”
相框裏是一張老照片,顏色都有點舊了。少男少女依偎著坐在花壇上,笑容幸福無比。
顧湘接過相框。沉甸甸的黃銅,觸手冰涼。她輕輕摩挲著。孫東平站在旁邊,不住地拿東西,卻沒再講話。
“你……搜集了多久?”
孫東平說:“斷斷續續的,沒有停過。”
顧湘放下相框,又拿起那個樹葉標本。它原來或許是一片飄落的樹葉,如今已隻剩下脈絡。纖細脆弱的經脈似乎正表示著它漂洋過海,曆時多年才來到她的手上,是多麽不易。
“為什麽想到把這些東西給我?”
“它們本來就是搜集來給你的。”孫東平聳了聳肩,“我知道很多東西都已經於事無補。不過聊勝於無,有總比沒有的好。比如這條披肩,冬天披著應該挺舒服的。”
顧湘摸了摸柔軟的披肩,笑道:“這麽一大箱子,你要我怎麽放?”
“已經送給你了,你放著也好,丟了也好,都隨你便了。”孫東平把手一攤。
顧湘目光幽幽地望著他,“可惜我不能給你什麽。”
“你已經給了。”孫東平說,“你在最好的年紀,給了我你最純真最執著的愛。”
這話肉麻得很,可是顧湘覺得確實就是那麽一回事。
孫東平沒有說錯。她再也不可能像愛這個男人一樣去愛別人了。那種毀滅自己去成全別人的勇氣,她也再也不會有了。她或許會再遇到一個好男人,或許會再次去愛,可是她已經學會了保持一點理智,為自己做個打算。
她說孫東平曾愛她逾性命,她又何嚐不是。可是如今他們兩個都已經再世重生,往事如雲煙。
破繭17
孫東平三天沒去公司,徐楊終於又上門來,看看他到底死了沒。如果死了,就趕緊找地方埋了。
她當然是說笑的,結果一進屋就聞到一股腐爛的氣息,臭不可當,當即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大叫。
“東子!孫東平!你怎麽了!”
孫東平穿著工作服,圍著口罩,手裏拿著榔頭,從廁所裏走了出來。
徐楊倒退一步,還不確定他是人是鬼。
孫東平沒好氣,“你怎麽來了?廁所頂棚夾層裏死了一隻老鼠,我正頭疼怎麽把它弄下來呢。這臭的……”
徐楊這才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一呼吸,更覺得屋裏臭得像墳場。她趕緊把孫東平拉到走廊裏說話。
孫東平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大圈,雙眼深陷,臉色發青,仿佛真有什麽鬼怪附身似的。徐楊看著也心疼,隻好盡量勸他:“你不如幹脆放個假。歐洲和美國是不能去的,免得你又傷心。太平洋上那麽多海島,找個地方蹲一下,喝點椰子酒,看看草裙舞,沒準就過去了。”
孫東平隻當她在說笑話。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總是不去公司,有些會議無人主持,難免會有點流言的。
所以第二天,孫東平洗了一個澡,剪了頭發,剃了胡子,自己燙了襯衫,出門上班。他有那麽多種身份,那麽多要顧的事,他至少要做好其中一到兩樣才行。
秘書看多多日未見的老板形銷骨立的模樣,十分驚慌。莫非傳言不假,老板得了絕症了?
孫東平走進辦公室,看到堆積得高高的等待簽字的文件上,放著一盤早餐。能放穩,也真是一門技術了。隻是他這幾天飲食混亂,又喝酒,胃病複發,什麽都不想吃。
秘書端著早餐出去了,沒多久又打內線電話進來:“孫總,有位劉先生想見你。他沒有預約。”
“哪個劉先生?”孫東平一邊在文件上龍飛鳳舞地簽名,漫不經心地問。
秘書說:“他說他是您高中老師。”
電話裏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片刻後,孫東平道:“請他進來!”
秘書很會察言觀色,立刻畢恭畢敬地領著這個中年男子去總經理辦公室。
孫東平站著迎接劉校長,他的緊張,秘書一眼就看得出來。劉校長卻平靜得很,一點不像一個女兒的婚事剛吹了的老父親。
“劉老師,您怎麽來了?”孫東平伸手要扶劉校長。
劉校長手一縮,沒讓他碰到,“我有話,來和你當麵談的。”
孫東平賠笑道:“您剛出院,身體還不好,坐下來說話吧。”
小秘書挨了孫東平一記眼光,趕緊退了出去,把門關上了。她摸了摸腦袋,忐忑不安地走回座位上,卻打不出一個字。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似乎是孫總緊張的態度,似乎是客人太過沉穩的氣勢,好像山雨未來前的大風。
“孫總今天來上班了?”徐楊走了過來。
秘書急忙站起來,“是的,徐特助。不過孫總有客人。”
“誰呀?”徐楊隨口問了問。
“是一位姓劉的先生。”秘書撓了撓腮幫,“看著好像有要事,挺嚴肅的……”
門裏傳出來的東西落地聲打斷了她的話,門外的人都聽到了有人發出痛苦的聲音。
徐楊反應最快,她拔腿就朝總經理辦公室跑去,猛地拉開沒有鎖的門。
屋裏,劉校長正站在一邊,孫東平跪在地上,身體蜷著,捂著胸口,嘴裏大口大口地吐著血。
破繭18
林家俊接了電話,到趕到醫院,隻花了十五分鍾。下個月估計要收到三張罰單,或者駕照會被扣到負,可那又如何?他看到徐楊麵無血色,六神無主地坐在手術室門口,頓時覺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怎麽樣了?”林家俊在徐楊身邊坐下。
徐楊愁眉不展,“醫生說是嚴重的胃潰瘍。唉,我就知道!放他一個人過日子,絕對會弄得一團糟。”
“那你在電話裏說劉靜雲她爸爸呢?”
徐楊神色變得有些古怪,似乎很氣憤,但是又十分無奈。
“靜雲和東平要分手,劉校長大概是知道消息了,過來找東平……我知道孫東平這小子欠揍,換我也會狠狠揍他的。隻是哪裏知道他胃病這麽嚴重,一捶就吐血了。”
“那劉靜雲她爸呢?”
“我還能拿長輩怎麽樣?”徐楊翻了個白眼,“劉校長才動了手術,自己身體也不好。這麽一折騰,他也倒下了。我叫助理去照顧他了。我現在真沒臉見他。真的,孫東平這家夥,把我的老臉都丟光了。”
林家俊苦笑,摟著她,好聲安慰,又問:“那告訴了劉靜雲沒?”
“告訴了。”徐楊苦惱得很,“我都不知道怎麽才能和她說清楚,幹脆叫她自己來看。你說,她和孫東平好好的,就要領結婚證了,說分就分。我多問了幾句,兩個人都給我臉色看。”
林家俊說:“以後他們的事,你也少管了。他們也都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當然學乖了!”徐楊忿忿道,“以後他們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劉靜雲也好,顧湘也好,孫東平愛找誰找誰去。我在旁邊瞎操心,還左右不是人。”
林家俊笑道:“你是關心他們,他們會領情的。”
徐楊哼了哼,雖然不信,可還是接受了這句安慰,然後又交代說這事不要驚動長輩,更要提防記者。
徐楊也是有私心的,孫東平進醫院這事,有幾個人,她就不打算通知的。第一就是張其瑞。
她其實很喜歡張其瑞這個後生,覺得他沉穩有內涵,頭腦好,有計謀。她不止一次慶幸過幸好兩家做的生意不同,不然碰到這樣的對手,也是十分頭疼的事。
隻是張其瑞這次在孫東平這件事裏,扮演的角色實在太奇怪了。不大清楚的都覺得他有意搞破壞,八成還對劉靜雲餘情未了。在徐楊看來,她倒覺得張其瑞和顧湘關係才曖昧。
不論到底怎麽樣,在徐楊看來,顧湘是不能比劉靜雲先來醫院的。她內心裏還是希望孫東平能和劉靜雲和好。兩人五年風風雨雨不容易。他們當初在美國的時候,徐楊曾去探望過。兩人住在布魯克林的小公寓裏,辛苦工作一周,周末還相親相愛地手拉手去公園坐著喂鴿子。徐楊在旁邊看著就羨慕。那時候她真的覺得這兩人是可以白頭到老的。
如果這世界上,有不變的感情就好了。
徐楊轉過頭去,看到正在和醫生談話的林家俊,心跳得忽然有點快。
孫東平的手術結束了,被推到了獨立病房裏。他現在看著臉色蠟黃,身上插著管子。
徐楊心疼得很。從小到大,這個孩子一直能吃能睡,又高又壯,雄赳赳氣昂昂,天塌下來都不怕的。結果一段愛情,把他害成了這樣。
徐楊看不下去,躲到了病房外。
這一切結束,已經是淩晨一點半了。徐楊覺得像打了一場仗一樣,渾身都累得快散架了,可是精神還亢奮地不行。她試圖在病房外的小客廳的沙發上睡一下,卻怎麽都睡不著。眼看著天快亮了,她終於覺得有點餓,便起來去樓下自動販賣機那買點吃的。
淩晨的醫院裏非常清靜,值班的護士睡眼惺忪,病房裏時不時傳出病人的呻吟聲。空蕩蕩的走廊裏有風刮過,就像有遊蕩的幽靈一樣。
徐楊朝機器裏丟了幾塊錢,買了一盒泡麵。她直起腰來的時候,看到機器玻璃上倒映著畫麵,自己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一聲尖叫,把站她身後的劉校長也嚇得不輕。
徐楊看清來人,大口喘氣,一頭冷汗,“劉校長,您……沒睡呀?”
劉校長麵無表情,不留神,很容易把他當成一個死人。徐楊要不是肯定他沒死,八成會懷疑自己見鬼了。
劉校長看著徐楊,“我有事和你說。”
破繭19
孫東平這一覺睡得很長,做了很多很多夢,什麽陳倉爛穀子的舊事他都夢到了。
小時候逗狗反被追著滿院子跑,上樹捉蟬卻摔斷了胳膊,上小學掀女同學的裙子被扇了耳光,初中帶著兄弟們和海軍大院的人打架被孫父揍了屁股。高中,高中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子,是他拂去了這快美玉上的塵土,是她教會了他什麽叫做成長。
夢裏,他們總是手拉著手,奔跑在那條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林蔭道上,很驚慌,很害怕,可是心裏卻又有著無畏的勇氣。
隻要再快一點,隻要再遠一點,那些人就找不到他們了。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他手裏一空,女孩子不見了。黑暗吞噬著著整個世界,他慌張地尋找著,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她的名字。
“顧湘——”
孫東平的手指動了動,不安地動了動頭,呢喃:“顧湘……”
他猛地張開眼睛。
視線裏一片黑暗,鼻端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這裏是醫院。
是的,他想起來了。劉校長來找他,質問他為什麽出爾反爾,要取消婚事。兩個人都很衝動,劉校長氣憤地捶了一拳,剛好捶到他脆弱的胃。然後徐楊衝了進來,他被送去醫院,半路上就昏了過去,醒來就在這裏了。
麻藥的效果已經過去,傷口疼得很。他難耐地哼了一下。
黑暗的角落裏,有個人影動了動。
“誰?”孫東平一驚。
那人走過來,床頭的台燈被拉亮了,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劉靜雲蒼白憂鬱的麵容。
“靜雲……”孫東平胸裏一陣激蕩。
劉靜雲拉過椅子,坐在床邊。短短半個月,她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神色疲憊,隻是看向他的目光,還是冷冷的。
“徐楊姐都告訴我了。我要代我爸向你道歉。他太衝動了。”
“不是的。”孫東平急忙說,“我的確該打。”
劉靜雲的嘴角擠出一個笑,“醫生切除了你四分之一的胃。”
“是嗎?”孫東平觸動並不大,“這倒是一勞永逸了。”
“你以後更要多注意一下飲食了。”
劉靜雲這話裏有話,孫東平聽得出來。
他凝望著她。劉靜雲麵容沉靜如水一般,淡淡地說:“我想了想,我們不能這樣下去。”
“那又該怎麽樣?”
劉靜雲低聲說,“我們都冷靜一段時間吧。”
孫東平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轉投向空無的黑暗之中。
“你真的決定了?”
“是的。”劉靜雲聲音柔和,卻透露出來前所未有的堅定,“東平,我覺得,人一輩子,總還是要找一個全心全意愛自己的人。我不求百分之百的愛,起碼也要有百分之九十五才行。可是你隻能給我百分之五十。你的愛多,百分之五十也比得過別人的百分之九十了。我若是不知道也好,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可我現在知道了,就沒辦法假裝下去。”
孫東平垂下眼簾,半晌才說:“對不起。”
“都是我自找的吧。”劉靜雲笑得苦澀,“沒有誰把刀架在脖子上叫我愛你。所以我誰也不怨。我隻是運氣不夠好。”
“靜雲,”孫東平說,“我對你是認真的。”
“我知道。”
“我確實想和你結婚,好好過一輩子。”
“我也知道。”劉靜雲的聲音帶上了鼻音,“可是你忘不了顧湘呀。”
孫東平抬起手,覆蓋在眼睛上。
劉靜雲仰起頭,把淚水逼了回去。她伸手握住孫東平的手,最後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她站了起來,拉開門走了出去。
徐楊就站在門口,臉上烏雲密布,焦慮之中還有一種隱忍的憤怒。
“怎麽樣了?”
劉靜雲明明眼裏沒有淚,看著卻像就要哭出來一樣。
“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以後我們就沒關係了。”
“別傻呀!”徐楊拉著她,好聲勸著,“他隻是一時糊塗,誰都會舍不得初戀。你先放棄了,這感情就沒辦法繼續圓下去了。”
“姐,”劉靜雲輕柔地喚了她一聲,“是我要分手,但是他也並沒有挽留啊。你還不明白嗎?”
徐楊怔怔。
劉靜雲搖了搖頭,“愛得不夠純粹,便有私心。我和他即使勉強在一起,也回不到過去了。那百分之五十的愛,又經得起幾次消磨?”
“什麽百分之五十?”徐楊不明就裏。
劉靜雲笑而不答。她張手擁抱了徐楊一下,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拉開套房的大門,從容離去。
徐楊咬了咬牙,拉開病房的門走進去。
孫東平無力地轉過頭來,“姐?”
徐楊走到床前,她的臉憋得發紫,額頭青筋暴露,雙手握拳。
“為什麽不挽留她?”
孫東平歎氣,牽扯到了傷口,他覺得鑽心得痛。
“她要完整的愛,我給不了她。強留她,就隻有欺騙她。我做不到。”
“那為什麽給不了?”徐楊質問,“你和顧湘有可能複合嗎?隔了八年,你們的性格、習慣、身份,都有了那麽大的變化,不是我多管閑事。我是過來人,我知道你們複合不了。”
“我怎麽沒想到這點呢?”孫東平苦笑,“隻是,我控製不了啊。”
“你是控製不了。”徐楊神色一正,厲聲問:“你老實同我交代,葉文雪的死,和你有關係嗎?”
破繭20
孫東平望著她,眨了眨眼,“你在說什麽?”
徐楊撲過去,她不敢抓著孫東平搖晃,但是可以揪著他空出來的手用力掐著,不知道是想把他掐死,還是掐清醒過來。
“你瞞著我到底做了多少事?剛才劉靜雲她爸來找我,說他知道,大家私底下都說,是你給姓趙的錢,讓他弄死葉文雪的。你要為顧湘報仇……”
“他有什麽證據?”孫東平平靜地問,任由徐楊把他的手掐出一條條印子。
徐楊愣住了。
孫東平嘴角帶著無法形容的笑,“沒有證據,是不是?就和當年一樣,那麽混亂的場麵,誰都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推了顧湘一把,所以隻有她一個人來頂罪了。”
徐楊覺得渾身發冷。幽暗的病房裏,眼前這個還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個陽光普照的弟弟。這人眼裏寫著深刻的怨恨和報複後的快感,麵目陌生。
“我給趙家齊的錢,是從分公司的帳上劃過去的,名義是投資他的酒吧,我們還有書麵協議為證。我要趙家齊好好‘照顧’葉文雪,我沒說要他騙葉文雪吸食毒品,不是嗎?再說了,公安局都隻是懷疑老趙誘騙葉文雪吸毒,而且這案子都已經結了。”
徐楊鬆開孫東平的手,跌坐在椅子你。她腦子裏混亂得找不到詞了,隻有一個勁說:“你……你……你怎麽……”
“姐,你還是學法律出身的呢。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種法律不能束縛的事?”
徐楊這才緊急調動自己荒廢了有幾年的法律知識。她知道孫東平說的沒錯。沒有一條直接證據能證明他指使人給葉文雪吸毒。那姑娘早就有了毒癮,偶爾一不小心吸多了,並不奇怪。
“那你……到底有沒有……”徐楊說不出來了。
孫東平疲憊地閉上眼睛,“我要說我沒有,你信嗎?”
徐楊語塞。她心裏充滿了疑惑,但是她又不相信孫東平會為了顧湘做到這一步。
“顧湘知道嗎?”
“何必讓她知道?她坐牢五年,還不夠痛苦的嗎?”
徐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毅然道:“那我就當你什麽都沒做!”
他居然肯為顧湘做到這一步,也怪不得他沒法和劉靜雲繼續下去了。
孫東平閉著眼睛,微微一笑,又說:“勞煩代我轉告劉校長,就說:一來,流言永遠是流言,明智的人會選擇性地聽取。二來,我不會受威脅的,因為這是我和靜雲兩個成年人做出的成熟理智的決定。第三,請他不要還認為自己可以永遠掌控靜雲的人生。以後的路怎麽走,靜雲自己很清楚,他沒有權利幹涉。”
網絡版結局1
劉靜雲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櫃台那邊,顧湘正不厭其煩地幫一個小姑娘挑選蛋糕。小孩子拿不定主意,選好了又換。顧湘忙活了半天,還是一臉笑容,耐心真的十分好。
等到顧湘送走了小客人,桌子上的茶都涼了。
“抱歉。”顧湘走了過來,“樓下忙的時候,我們總被抓來充壯丁。不過雅各是我朋友,我們可以免費品嚐新品蛋糕。”
劉靜雲莞爾,“你這麽忙,是我打攪了你才是。”
顧湘給水果茶添了點熱水,這才坐下來。
劉靜雲十指扣著茶杯,說:“孫東平生病住院了,我想你還不知道吧?”
顧湘的確不知道,她驚訝道:“怎麽了?”
“嚴重胃潰瘍,動了手術。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住在醫院裏養著。”劉靜雲理了一下鬢邊的頭發,“我想徐楊姐肯定是沒告訴你的,所以過來告訴你一聲。如果是我多事了,你不要介意。”
“不,不。”顧湘連聲說,“謝謝。我應該去看看他的。”
劉靜雲幹笑了一下,說:“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顧湘舉著杯子到唇邊,停住了。
劉靜雲說:“他心裏始終有你,我又沒辦法和他的回憶爭寵,所以隻好放棄。”
顧湘放下茶杯,嗤笑道:“他和你在一起時,總想著我。等和我在一起,肯定也忘不了你。你既然都看明白了,我又怎麽不明白呢?”
劉靜雲和她對視,兩個女子都了然地笑了。
每個人都有一個高傲的靈魂。顧湘的高傲讓她毅然走進監獄裏,麵對孫東平的呼喊,誓不回頭。那劉靜雲的高傲就是勇敢地接受自己的失敗,揮刀斷情,痛也得個痛快。
她們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她們勇敢去愛,也曾被深深愛過。隻是這天下沒有不變的愛情,所以期望最終都落了空。但是高傲可以讓她們繼續仰著頭,身影筆直地走下去。走到下一站路,或許還會有個人,在那裏等著她們。
“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顧湘問。
劉靜雲說:“我爸知道我主動和孫東平提分手,大發雷霆,不準我回家了。不過我現在不像十年前那樣弱小了,可以走自己的路。南京一所學院有意收我去教書,我還打算去進修我自己喜歡的專業。”
“要離開上海了?”
“這城市太大、太繁華,適應不了。”劉靜雲揚了一下眉毛,“你呢?”
“繼續留下來吧。”顧湘說,“我是再也不想過顛簸流離的日子了。”
劉靜雲的目光往顧湘身後一處瞟了一下,“的確,安定下來,也該成家了。”
“什麽?”顧湘沒聽懂。
劉靜雲搖搖頭。
顧湘忍不住,說:“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或許有點唐突,不過,你就這樣走了,你不回後悔嗎?”
劉靜雲側頭想了想,“也許將來會。但是那又怎麽樣,人是活在當下的。就好比有時候我想,如果重新來一次,我還是會在那個巷子裏扶起孫東平。”
顧湘不免有些敬佩,“從不後悔。”
劉靜雲笑,起身告辭,“我今天下午的車去南京。”
“一路順風,要多保重。”顧湘站起來送她。
“有空可以來南京找我。”劉靜雲客客氣氣地說。
兩人輕聲交談著,走出了茶餐廳。顧湘還幫劉靜雲攔了出租車。劉靜雲和她握手道別。
顧湘大概不會去南京看劉靜雲,劉靜雲以後也不會再聯絡顧湘。她們倆雖然一笑泯恩仇,卻也再做不成朋友。大家心裏都是有點遺憾的,可是卻也知道誰都沒辦法去跨越心裏那道欄杆。
顧湘目送出租車開遠。
有人走到身後,默默站著。
顧湘回過頭去,“她一直都是這麽一個利落果斷的人,從不拖泥帶水。”
張其瑞目光望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輕聲說:“這次的事,她太委屈了。”
“我想她會沒事的。”顧湘說,“她一直都比我堅強許多。”
“對她來說,南京倒的確比上海好。”
“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顧湘狡猾地問。
張其瑞笑得十分純良,“我隻是路過而已,真的。”
顧湘有點感慨,“你很關心她。”
“我也關心你。”張其瑞說,然後轉身打算離去。
“其瑞。”顧湘張口喊住他,她的目光清清淺淺,帶著不解的疑問,“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張其瑞側頭想了想,回答:“因為我見不得你不好。”
孫東平拆線那天,顧湘才去醫院看望他。
孫東平瘦得脫了形,病號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他之前嫌生病洗頭麻煩,幹脆把頭發也剪短了。顧湘見了他,覺得他不像隻是做了個普通手術,倒像是剛蘇醒沒多久的植物人。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怎麽搞成這樣?”顧湘放下手裏的水果。她運氣好,來的時候徐楊不在,不然還不一定能進病房。
孫東平躺了半個月,覺得身上都要長蘑菇了,這個時候正抓緊機會在窗戶邊照著陽光做簡單的體操。
“胃病,老毛病了。以前喝酒喝出來的。”
“你什麽時候那麽愛喝酒了?”顧湘隨口問了一句。
孫東平停住了,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總覺得那些事,說出來有博取同情的嫌疑。再說了,他那時候再落魄,也總比顧湘坐牢要好多了。
其實他不說,顧湘也猜得出來。她了解孫東平,知道他有著感性的一麵。借酒消愁沒什麽,喝到胃病住醫院也是在常理中的。
顧湘歎氣,“身體是自己的,你也要愛護。”
結局2
孫東平苦笑,“經曆這麽一回,我算是明白了。苦了自己,也拖累了別人。我姐這段時間公司醫院兩頭跑,還得瞞著我父母,實在太辛苦了。我總覺得公司責任太重,給她分擔是理所當然。現在我才明白,她其實不喜歡在公司裏做,她隻是放心不下我,要幫著我。”
“那你現在懂事了?”
“懂事了。”孫東平重重地點頭,“她遲遲不結婚,其實都是因為我。我不能獨撐一麵,她就沒法放心去結婚生孩子。可是我還盡給她添麻煩。”
他走過來。顧湘看他蠟黃的臉色,心裏揪著很難受。
“劉靜雲走了。走前和我見了一麵。”顧湘告訴他。
“你們談了什麽?”孫東平挺好奇的,“有沒有一起把我痛罵一番?”
“有啊。”顧湘譏笑,“如果我們兩個心狠一點,你早就被分屍沉在黃浦江底了。我們會那麽痛苦,都是你害的。”
孫東平慢慢在沙發上坐下。他的麵容背著光,顧湘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過想來也該是內疚惆悵的。
“所以,你們都要離開我。”孫東平低語。
顧湘覺得心被揪了一把,可是她又能說什麽?感情的舞台上,三個人不能成為一台戲。一個退出了,兩個退出了,這一場戲也就再也唱不下去。
但凡有更好的選擇,誰又會走到這一步呢?
孫東平問:“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麵嗎?”
顧湘說:“大概會吧,比如過節過生日,我總不會不請你的。”
“不怕尷尬?”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怎麽會連這點理智都沒有。再過個八年,你有大肚腩,我是黃臉婆,還有什麽看不開的?”
兩人都笑起來。
孫東平又問:“顧湘,如果當初沒有那件事,我們一起考了大學,一起畢業工作,我們還會不會在一起?”
顧湘想了想,“或許你到了大學裏碰到更加迷人的女生,就轉頭把我甩了也說不定。又或許,我們進入社會,價值觀發生變化,最後分道揚鑣。誰知道呢?每一個假設都有無數可能性。東平,我們兩個都過去念念不忘,難道不正是因為那段更感情恰好終止在最美好的時刻嗎?”
孫東平彎起了眼睛,“是呀,那的確太美好了,我都可以回憶一輩子。”
顧湘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說:“我愛你,東平。我還愛著八年前的你。”
孫東平也柔聲回道:“我也愛著八年前的你。”
仿佛有一場時空穿越,兩人一場大夢,醒來發現八年光陰已過,愛情已經在斷層的那一邊了。
顧湘蹲在孫東平身前,伸手擁抱他。孫東平將她摟進懷裏,下巴擱在她頭頂,盡情地聞著她發間清幽的芳香。他們兩人擁抱得那麽緊,就仿佛從來沒有分開過。
結局3
離開了醫院,顧湘沒有急著回酒店。她決定曠掉晚上的班,去好好地看一看這個她呆了半年多的城市。
夜幕緩緩降臨,江兩邊的高樓亮起了燈,夜色上了濃妝。初春的上海還十分寒冷,江麵寒風強勁,來看夜景的遊客們縮著脖子匆匆按著快門,仿佛慢一點,這美麗的景色就會溜走一樣。
高樓上打著遊戲的廣告,變換的霓虹燈把江水都染成了彩虹的顏色。華麗的旅遊船一艘接一艘地從江上開過,駛向更加開闊,更加遙遠的水麵。
旁邊一個女孩子問男朋友:“如果我在這裏丟下一個裝有字條的瓶子,你說它會飄到哪裏?”
男孩子傻乎乎的,一本正經地說:“大概會陷在泥沙裏吧。”
顧湘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在風太大,那對小情侶並沒有聽到。
顧湘想起半年多前,她初來上海,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被張其瑞領到了這個繁華的世界裏。她知道她的人生會就此改變了,雖然不知道會邊得怎麽樣。
那時候她還總是對自己逝去的戀情念念不忘,總是想:假如我和孫東平在大街上重逢了,會如何?沉默的淚水,還是激動的擁抱?那時候她心胸還沒有現在這麽開闊,她的目光沒有這麽明亮,希望也沒有飛得這麽遠。她膽小,自卑,又有著自戀和高傲。她急於證明自己,就像一個剛脫離學校進入社會的年輕人一樣。
半年的時間,其實真的很短,短到一切故事都才發生在昨天一般。
八年其實也隻是一瞬。閉上,她就可以回到以前。外婆熬了魚湯,等她放學回家。孫東平幫她拿著書包,在公車站排隊。回家的路很長,而他和她的相處卻那麽短。
每一個吻都還在唇角燃燒,每一句情話都還在耳邊回繞。等她張開眼,風把它們都帶走了。
都市的燈火快把天空都照亮了,天空中飄著被燈光染紅的雲。顧湘一直仰頭看,一直看。久了,都產生幻覺了,覺得自己正漂浮在雲裏。
離開了江邊,顧湘隨便選擇了一個方向走了下去。她走得很慢,有時候停下來看看風景,看看路人。這個城市那麽大,她今天才來好好看一看她。鋼筋高樓裏夾著古老的建築,一代代人生活在這老房子裏,跟著這個都市的繁榮,上演著自家的悲歡離合。
夜深了,她也走累了。通宵營業的小店裏,點了一份熱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車輛依舊川流不息的街道,和從酒吧盡興而歸的華衣男女。
店裏生意清淡,店員昏昏欲睡,也沒來打攪,大概隻當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顧湘也一點都不困,她的腳邊就是暖氣,覺得很舒服。
她的大腦裏正在把過去飛速回憶一遍,從相遇到相愛,從分離到結束。然後她打算把這一切打一個包,就像處理電腦文件一樣,丟到一個放雜物的文件夾裏。
下次再去瀏覽它,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再次戀愛?結婚?還是孩子誕生?
命運沿著軌跡不可阻擋地向前發展著,她總得拚命趕才跟得上腳步,真的沒有多餘的時候供她去對過去懷念。
顧湘就這麽坐著,有時候閉著眼睛小寐片刻,有時候翻翻免費的雜誌。熱茶可以續杯,她占盡了這家小店的便宜。
這個城市好不容易睡著,然後就要蘇醒了。天空開始亮了起來,路上的車又開始多了。
等到店裏員工開始換班,顧湘這才站起來,跺了跺坐了一夜、有點發麻的腿,告辭離去。
路邊有早早出來賣早點的阿婆,蒼蒼白發在寒風裏發抖。顧湘買了牛奶和粽子,沒有要老人找那二十塊的零錢。她吃著早餐,往酒店走過去。她認路的本領可比張其瑞不知道強到哪裏去了,所以一點都不擔心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走到酒店的時候,天已經全亮了,沿途的店鋪都還沒有開門,但是路上已經有上班的白領在趕路。
顧湘抹了抹冰冷的臉,走進酒店。還早,大堂裏都還靜悄悄的。
左手邊的小咖啡座,有個人坐在沙發裏。看到顧湘,他站了起來。
清俊的麵容,眼下有著青影。裁剪利落的西裝有點皺,襯衫領子鬆開的,性感中帶著疲憊。
“孫東平給我打了電話。”張其瑞說,“他說你總把情緒憋著,所以有點擔心你。”
顧湘朝他走了過去,腳步很輕,像是生怕驚醒一個夢。
“你等我一夜?”
“你沒帶手機。我還想,如果到早上你都還回來,我要不要報警。”
顧湘莞爾,“我隻是出去走了走。”
“我知道,孫東平都告訴我了。”張其瑞點頭,“你還好嗎?”
顧湘把手放在胸口,說:“就是還有點難過。”
張其瑞這次什麽都沒說。他張開手,將顧湘緊緊抱在懷裏。
(網絡版完結)
愛如指間沙 作者:糜寶
所有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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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愛如指間沙 作者:糜寶
-birdie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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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5/2009 postreply
00:2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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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y many thanks!
-xue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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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5/2009 postreply
15:3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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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謝畫眉mm,就是想起了初戀,難受好久
-bluepea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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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5/2009 postreply
16:3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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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難過,抱抱。想想初戀時的甜蜜事兒吧,隻要曾經擁有,何必天長地久呢,是吧
-畫眉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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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5/2009 postreply
17:3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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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he,不謝不謝,大家喜歡就好
-畫眉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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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5/2009 postreply
17: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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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愛如指間沙 作者:糜寶
-富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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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5/2009 postreply
22:3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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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驚見愛如指間沙" 激動!謝謝! Thank you very much!!!
-hurry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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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6/2009 postreply
01:2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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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好看的。顧湘也如願有個完滿的結局。
-跳舞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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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7/2009 postreply
00:3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