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春完by十四郎

來源: 出喝酒 2009-09-23 19:41:1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15315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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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我等了十三個春天,隻有風聲陪著我。
………………
…………
……
可我寧願變成風窟窿,也不要和一隻貓結婚!==
老娘的行情有這麽差嗎?!

×××××

文章名是根據姬神先生的名曲《十三春》而取的,感謝姬神先生,雖然他已經去世,但他的音樂長留,帶給我們的美感也永不褪色。

主角:錢大春,尚尚 ┃ 配角:很多 ┃ 其它:十三春


【正文】

  十三春
  作者:十四郎

  他頭上的貓耳朵

  女人的年齡,過了20之後便是永遠的秘密。所以,請不要問我的年紀。
  你們隻需要知道,我,錢大春,目前正被老媽慘無人道地逼著成天相親就夠了。
  其實聽到我名字的人,大約也可以露出會心一笑了。錢,大,春。怎麽看,怎麽聽,怎麽念,都隻有一個想法——俗!由此也可以判斷,俺家人絕對是屬於沒啥文化的無產階級。
  關於我的學生時代,隻有四個字可以形容:慘淡無光。
  一不許打扮,二不許和男生說話,三不許看任何學習以外的東西。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渡過大學時代的,好像還被人取了個大春妹的外號,雖然我是走讀,但一直到後來同學聚會大家才知道我不是山村的窮學生,由此可見我的學生時期是多麽可憐。
  不說也罷。
  進入社會,我懵懂了近兩年,終於有一天美的意識被喚醒了。
  是被我媽喚醒的。
  原來鄰居陳阿姨下崗在家閑的無聊,開始做起婚姻介紹所的生意。某天我披著鳥窩頭穿著米老鼠睡衣下樓倒垃圾的時候和她打個照麵,第二天她就趁我不在家的時候給我媽吹耳邊風。
  我猜她一定是把我說的十分不堪,不然我媽反應不會那麽大,周末立即帶了好幾張金卡,我們從XX街一直走到XX廣場,硬是花一天的時候給我買了一堆時髦衣服和一堆我壓根不知道怎麽用的化妝品。
  第二天還去最好的發廊給我做什麽流行的離子燙.
  終於我的頭發也和美女同事們一樣,油光水滑了。
  由於不會用化妝品,星期一去上班的時候依舊素麵朝天,但鼻梁上的眼睛換成了隱形眼鏡,身上老氣的運動服換成了輕盈的春裝,提著小包包穿著崴腳的高跟鞋慢吞吞走進公司大樓。
  公司人的反應嚇了我好大一跳,大家一個勁說我原來還算個小美女,以前真沒看出來沒看出來。
  當然,我也是女人,沒有哪個女人被人誇好看的時候不開心得意的。於是趁著午休,我去洗手間照鏡子,仔細研究他們說的瓜子臉到底是怎麽個德行。
  由於我不再是大家眼裏的農村妹,女同事和我的關係突然好起來,常常教我怎麽化妝穿衣,什麽發型好看,什麽顏色適合我,一麵說一麵就會笑我:“大春設計的方案都很個性新穎,怎麽在自己身上就一無所知了?”
  無論如何,在社會的大染缸裏,農村妹錢大春終於變成了所謂的都市麗人。忘了說,現在誰也不許叫我大春,誰叫我和誰急。
  現在開始,時髦一點的幹脆叫我Cherry,親密一點的叫春春。人一旦習慣了某種自以為是的高雅,那就再也回不到原來蠢真樸素的時候了。連我爸媽都被迫叫我春春,大春兩個字成了禁忌。
  在我走上社會的第×個年頭(×是保密數字,省得讓你們知道我的年齡,請自動消音),隔壁的陳阿姨終於再度出擊。
  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拉著我媽的手,又一次吹起耳邊風。我不用聽都可以猜到她會說什麽。陳阿姨自從在婚姻介紹所工作之後,眼睛就成了探照燈,方圓十裏小區裏麵的單身男女都逃不過她的掃描。
  這次她掃到了我身上。
  大約是說我年紀這樣大了,還沒有個固定男伴在身邊,女人的青春沒幾年,如果再耗下去,就隻能做老姑娘了,這可要被人笑話……雲雲。
  我媽又急了,回家指著我的鼻子就一頓嘮叨,說我眼光高,成天就知道玩時髦的小資(天可憐見,我連小資是什麽都不知道),說一堆莫明其妙的英文,房間裏放一團一團莫明其妙的廢紙(娘,那是我的設計圖!)。
  總而言之一句話,娘親大人下了聖旨,要求我一年之內立即找個人嫁了,不管他是歪瓜裂棗眼斜鼻歪,總之是個男人就不能放過。
  從大學嚴禁我談戀愛,到現在逼著我嫁人,我娘的一係列行為稱為牆頭草真是再合適不過。沒有說哪一次是她想到的,都是被別人吹著吹著就吹動了,然後可憐的我就一次一次乖乖服從。
  這一次當然也不能例外。
  但往往世事無法如人願,老媽的心願是一年之內把我嫁出去,可慢慢吞吞相了半年親,見了也有十幾二十個男人,不是對方太醜,就是人家看不上我,或者一聽是個設計師,看到我染色的長發,手上戴的長長一串細手鐲,就聯想到糜爛白領的開放生活,敬而遠之。
  我媽和陳阿姨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達目的絕不收手,哪怕我被折騰的隻剩半條命,她們也不手軟。
  前兩天設計部剛接了一個任務,給XX新上市的香水做設計,我一連遞上去四個方案都被否決,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老媽一個電話打來,嚴令我晚上六點半一定要到城西那家咖啡店,據說又有一個相親人要見。
  我才想起來前兩天老媽給我看過一張照片,上麵的男人肥頭大耳,滿麵油光,穿著快要撐開的西服和藹微笑。我看他的年紀沒有40也有30了,還沒來的及抱怨他太胖,我媽就說那是福相,男人不能太好看,好看的花心雲雲。
  我向來辯不過她,隻好答應。
  抬頭看看牆上的鍾,已經是下午快六點了,我在電腦前麵忙了一天,飯都沒來的及吃,掛了電話才覺得渾身疲憊不堪。
  剛偷偷伸個懶腰,後麵潔西卡嬌滴滴地說道:“怎麽,母親大人又給你安排什麽相親飯局了?”
  我懶洋洋回頭,看著她紅豔豔的嘴唇,小聲歎氣:“別提這個,頭疼!隻怕今晚我又要被嚇得沒任何靈感了。”
  潔西卡聳聳肩膀:“同情你。我說,不如你直接和你媽說,公司有人正追你呢,要她別總那麽急躁。”
  追求我的人?我真想苦笑,那是什麽人?對麵業務部的副經理!兒子都十歲了!現在人真不知道怎麽想的,有了幸福家庭還渴望發展婚外情,那個副經理動不動就說自己老婆如何凶悍如何不理解他,在單位和女同事說句話都要吃醋發飆。
  既然老婆這樣不好,當初幹嘛要和她結婚?又沒人用槍逼他。我看純粹是他嫌自己太太老了,沒新鮮感。唉,要說男人賤,那還真是挺賤的。
  後來他問我到底答不答應和他約會戀愛,我就問他什麽時候離婚,一如所料,他的借口來了,一會是這事不能急,一會是不能讓兒子傷心總要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我就直接說:什麽時候你離婚了,再來找我吧。
  真是,太貪心了,一邊想維持家庭,一邊又想和年輕女子搞婚外情,當人都是傻子呢!再說他長得那衰樣……唉,果然沒有自知之明。
  “我看你才傻。”潔西卡慢悠悠喝一口奶茶,“還不趁著年輕多撈一點多玩一點,老了就咬不動啦!你還真以為那些愛情故事是真的?你見過哪個結了婚的男人能安生?指望天長地久,等你進棺材了也未必等的到。”
  我無語。
  潔西卡的人生觀念永遠是現在一定要快樂,哪怕明天天塌了,她也要在今天玩個夠本。她和咱們公司總經理的那段纏綿史,到今天還粘粘糊糊,總經理老婆不知道鬧了多少次了。
  這方麵和她實在沒有共同話題,她非說我挑說我單純,但咱再怎麽說也不能揀個豬頭上去啃吧?沒有半點感覺的人,甚至看了就想逃的人,怎麽和他過一輩子?
  潔西卡敲敲桌子:“你還發呆?不是六點半見麵嗎?都快六點了。”
  我趕緊提包出門,一麵交代她:“待會老王來了就說我不舒服,早退半小時。”
  一出公司,滾滾熱浪簡直要讓我窒息。
  我最討厭夏天,熱得要命,不管什麽好看的妝在臉上都無法維持一個小時。為了不讓我的睫毛膏染在下眼皮,隻好抬手叫出租車。
  “去XX街,從東邊的街口進去。那裏有家小星星咖啡館。”
  說完我都覺得丟人,小星星咖啡館,什麽人想的名字?這樣熱的天,這樣無聊的名稱,還要去應酬那樣一個肥頭大耳的男性同胞,我真是無力。
  還有人比我更衰麽?
  好在司機同誌很合作,踩著油門啥也沒問就走了。
  我在後麵打開小鏡子補妝,不管對方怎麽樣,見人總是不能顯得太窩囊,這是基本禮儀。
  等我把粉撲完,小星星咖啡館也到了。我急忙下車,很希望沒人注意我進這家可笑的咖啡館。
  推開門,撲麵而來的冷氣讓我舒緩下來,抬眼一看,我親愛的老媽和陳阿姨已經在對我招手了。
  “春春快過來!等你好久啦!工作很忙是不是?”
  我隨口答應著,快步走過去,一屁股坐下來,頭也不抬,就開始說說了幾十遍的老台詞:“很抱歉我遲到了,認識你很高興,張先生。”
  聽老媽說他姓張,幸好我記下來了。
  對麵那人卻沒說話,過了一會,才“嗯”了一聲。我靠,真沒禮貌!我正要狠狠瞪他一眼,我老媽卻咯咯笑了起來:“哎呀,小張是不是有點不習慣?”
  陳阿姨忙著解圍:“他這兩天熱感冒,嗓子不對勁,春春別介意。”
  熱感冒?他那樣一身肥肉,不感冒才怪。我想笑,對麵突然推過來一杯喝了一小半的卡布其諾,肉桂粉還在杯子邊緣粘著。
  “這個好苦,我不喜歡。你喝吧。”
  聲音竟然清亮柔和如同少年。我想我不光是為了這種無禮的行為呆住,更為了他那美麗的聲音。胖男人居然有這麽好的聲線!
  我抬頭看他,可是這時我才發現,坐在對麵的男人根本不是照片上那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雖然他們穿的都是西服。
  這是一個有著修長手指的年輕男子,半長的頭發居然是淺淺的橙色,看上去柔軟滑順。順著頭發下來,是他漆黑的眉眼。不知怎麽的,一看到他的眼睛,我居然想到貓眼,眼珠晶晶亮,如同完美的墨色玻璃球,很專注地看人,但總帶著一點懶洋洋的味道。現在裏麵沒有一點我想象中的嘲笑,隻有一派認真,他是真的嫌應該很甜的卡布其諾苦,要給我喝。
  順著筆直的鼻梁往下,是一張有點往上勾的嘴,然後是弧度優雅的下巴,上麵很光滑,沒有任何胡子。
  說了這樣多,我隻是想告訴大家,他絕對不是我今天要相親的那個人!他是誰?!這個帥哥是誰?!我錢大春發誓這輩子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男性近在眼前!更何況他看上去太年輕了!簡直年輕的不像話。這種人怎麽會跑來相親?
  大概是見我一直看著他發呆,這位美麗的年輕人居然又把咖啡往我這裏推兩下,帶著一點任性,幾分慵懶,輕道:“咱們換換,我要喝甜的。”
  言下之意是要我的可樂。
  天知道我大約是中蠱了,居然真的把可樂推給他,自己端起咖啡猛然喝一口,結果燙得差點哭出來。
  老媽和陳阿姨本來也覺得他的行為太突兀,看老媽的臉色,還有點不高興,但看我居然不作聲默然同意了,她也隻好保持沉默。
  陳阿姨哈哈笑著打圓場:“那個……咱們再叫一份飲料吧!說一會話,然後兩個老人家就要告辭咯!”
  我突然回神,急忙拉住陳阿姨的衣服,小聲道:“阿姨,這人……不是照片上的那個先生啊!他怎麽這麽年輕?”
  陳阿姨用一種看發燒病人的眼神看我,奇道:“春春,你是不是太熱了?這位就是張先生呀……啊,大概今天他換了衣服和發型,你覺得他年輕了許多吧。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喜歡看外表……”
  我再也懶得理會她的絮絮叨叨。這人絕對不是姓張的!就算換了發型衣服,一個人也不可能一個星期就從180多斤變這樣苗條吧!何況臉型都完全不同!
  這事有古怪!陳阿姨和老媽是怎麽了?故意的?還是她們真沒看出來?
  侍者端上新的飲料,這位張先生捧著冰涼的可樂喝得正歡。我使勁打量,從頭頂到腳底都看一遍,也沒看出他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難道產生幻覺的人是我?再怎麽樣也不該把人家看成美男子啊!還是橙色頭發的!
  見我一直盯著他看,張先生突然抬頭對我微微一笑,唇邊立即出現兩個小小的酒窩。
  啊,不行!我不能被美色誘惑!這是幻覺!幻覺!
  我勉強定神,咳兩聲,打算和他說點什麽,誰知他忽然抓了抓腦袋,輕聲咕噥:“啊,藏不住了,算啦。”
  然後,好像變戲法一樣,我眼睜睜看著兩隻橙色的,軟綿綿的,三角形的貓耳朵從他頭頂長了出來。然後,動了動,好像終於舒服了一樣。
  我的胸口突然悶得發慌,在終於劇烈咳嗽出來的時候,才發覺我的呼吸都被嚇停了。
  貓耳朵!他頭上長出了貓耳朵?!
  我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顫抖地指著他頭上那兩隻無辜搖晃的耳朵,結巴了半天才叫出來:“媽……媽呀!這是什麽?!”
  陳阿姨和老媽被我嚇得也跳了起來,紛紛跟著我望向他腦袋。張先生也不害怕,隻是微微動著他的耳朵,對我很友好很友好的笑。
  “什麽東西?你叫什麽?!嚇死人了!”老媽怒氣衝衝地指責我,“怎麽這樣沒有禮貌?快給人家張先生道歉!”
  “他!耳朵!沒看見?!耳朵!耳朵!”我覺得自己都快瘋了,完全語無倫次,指著他的腦袋一個勁跳。
  “什麽耳朵!”老媽終於發飆,指著我的鼻子就要罵。陳阿姨趕緊打圓場:“算啦算啦!他們都是年輕人!不計較這些的!來,咱們先走吧,讓他們年輕人單獨相處一會!”
  她把老媽推了出去,回頭對我做個手勢要我道歉。
  張先生低聲咳嗽一下,說道:“咱們也走吧,這裏好像……氣氛不對。”
  說完貓耳朵又晃了兩下,他還用手撓撓,很舒服的模樣。
  我嚇傻了,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所有人都用驚駭的眼神看著我,好像神經病是我才對。難道他們都沒看到這人頭上的貓耳朵?!怎麽會!
  張先生攬住我的肩膀,一麵往外走一麵低聲道:“出去再說,不要鬧大了。”
  我覺得渾身都硬了,動也動不了,被他拖著帶出咖啡館。

  所謂貓的報恩

  我被他拉著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腦子裏突然電光一閃,一下子反應過來!
  這人該不會是妖怪?!
  想到他頭上那個隻有我能看到的貓耳朵,再想到妖怪的爪子正搭在我肩膀上,我渾身突然打個寒顫,使勁甩開他的手,然後轉身就要跑。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別跑呀,我有話想和你說呢。”
  我死命掙紮也沒用,他的手簡直和粘在我衣服上一樣,一麵還很無辜地看著我的狼狽掙紮,好像不明白我幹嘛要這樣害怕。
  “放開我!”我幹脆放聲大叫,希望路上的行人能見義勇為把我從妖怪的爪子裏救出來。
  我以為他一定會繼續抓著不放,誰知他居然聽話地放了開來,我腳下登時不穩,狠狠摔下去,七葷八素。
  “沒事吧?疼嗎?”
  他漫不經心地蹲下來看著我,一麵又說:“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說話吧。我可不會害你。”
  這時我才發現他把我拉到一個小公園裏,周圍沒半個人,我都白叫了。
  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坐在欄杆上了,他手裏還抓著從咖啡店裏拿出來的玻璃杯子,一口一口喝裏麵的可樂。風把他橙色的半長頭發吹拂起來,露出飽滿的額頭,頭頂的貓耳朵也晃來晃去,怎麽看怎麽是真貨。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本來以為你不會忘記的。”他淡淡說著,與其說是哀怨,不如說是心不在焉,一句話沒講完,手裏就已經抓了許多樹葉來玩。
  我隻有搖頭,我可不記得自己以前見過頭頂有貓耳朵的人!
  他突然把可樂遞給我:“你喝嗎?很好喝,冰涼的。”
  我還是搖頭。
  他抓抓耳朵,輕道:“大概是你們這裏時間的十三年前了,我出了點事,身上的法力所剩無幾。想過街的時候,又被車子撞了一下。本來對我來說撞一下沒什麽了不起,可是我很討厭下雨,那個春天,雨水真多,很討厭。”
  他抬起手,作出厭惡的表情,好像馬上就會下雨一樣。
  頓了頓,他又說:“我真的很討厭下雨,貓都討厭下雨。”
  “因為下雨,所以我受傷了沒辦法治療。本來以為會死在這裏,沒想到你會來救我。我看那麽多人走來走去,沒有人看我一眼,可是隻有你看到我了。”
  “等等……等等!”我覺得腦子有點亂,“你的意思是……你是一隻貓?真正的貓?還是會法術的?然後我十三年前救了你?”
  他點頭:“對。原來你還記得。”
  “是啊是啊!”我趕緊站起來,轉身想走:“我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感謝我我什麽都沒做就這樣吧再見吧永遠不用再見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麽東西,掉臉就想逃,可他的爪子又粘了上來。貓爪子果然厲害,一沾上就甩不開。
  “你根本沒記起來,為什麽騙我?”他有些生氣,硬是把我拉得坐回去。
  “我是貓,但不是你們說的貓。我是從妖界來的,可能就是你們說的……妖怪吧。”他自己也有些疑惑,抓抓鼻子,又說:“可是我們從來沒害人,也不想吃人。你們這裏的電視啊什麽的總說妖怪會吃人,但人一點都不好吃,沒妖怪願意吃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天知道當一個貨真價實的妖怪很誠懇地告訴我,他不喜歡吃人因為人一點都不好吃的時候,我該用什麽表情才好。
  好在他沒看我,自顧自還在說:“十三年前,是你救了我。把我帶回你家,給我吃飯洗澡,還請了醫生來看我。這個恩情,我一定不忘。貓妖向來有恩必報,所以我是來報恩的。”
  這算什麽?貓的報恩?我知道我錯了,我這麽大年紀了就不該借宮崎駿的動畫來看,結果搞得現在欲哭無淚。
  “我……我……不需要什麽報恩……啊哈哈!所謂助人為樂嘛!當然助妖也為樂!這麽點小事你就別放心上啦!好了沒事了我走了下次聯絡出來喝茶再見。”
  我爬起來還想走,誰知這次他卻笑了。
  “啊,原來你還是怕我。”他笑吟吟地說著,那張美麗的俊俏的臉龐正對著我,害我一陣目眩。完蛋,這次是用美色攻擊嗎?
  他抓了抓耳朵,終於,那兩隻橙色的貓耳朵縮了回去,他笑道:“這下不怕了吧?天氣太熱,所以我管不住耳朵。你一定還沒想起來十三年前的事情,好好想想,然後你一定不會再害怕了。”
  十三年前?十三年前我XX歲(自動消音,絕不透露年齡),還是穿著校服傻不拉唧的年紀呢。他說春天……春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努力回想,依稀有點印象。好像我真的救了一隻小黃貓。那天放學早,我就從繁華的大街走回家,走到小巷子前的時候,就看到了一隻貓。
  它很小,腿好像還受傷了,看我過去,它也不躲,隻是靜靜看著我。
  現在想想,一隻貓這樣看人,其實很可怕的,好像它有智慧一樣。可是當時我沒覺得,就是很可憐它,然後把它抱回家了。
  我記得我養了它大約有三四個月,它很聽話,簡直像能聽懂我的每個字一樣,老媽都說它有靈性,一定跟定我了。誰知它突然就消失了,我找了好幾天也沒找到,後來還傷心得哭了一場。
  原來是他?我救了他?救了一隻貓妖?
  我瞪著他看,他垂下腦袋,耳朵又冒了出來,動動,似乎是要我摸摸。橙色的頭發垂在脖子上,我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有一小塊疤,我救的那隻小貓,脖子上也有一塊疤。
  我忍不住伸手,輕輕抓住他的耳朵,捏兩下。
  嗯,軟軟的,毛茸茸的。他喉嚨裏發出愉悅的呼嚕聲,身子一歪,輕飄飄軟綿綿地靠了過來,好像一隻撒嬌的貓。
  我這時都不知道是該害怕還是驚惶,拜托你現在不是貓,是一個帥哥好不好?突然投懷送抱,簡直是刺激神經啊!
  “你……你打算怎麽報恩?為什麽要冒充……我的相親對象?別人都沒看出來嗎?”
  他把腦袋往我懷裏蹭兩下,大概是見我沒反應,隻好悻悻地坐起來,說:“我沒有冒充,這個人本來就不存在。是為了在人類的地方方便行動而造出來的假身體。我回去之後,因為有點事情耽擱了,結果你們這裏已經過了十三年。聽說在人類這裏,女子過了XX歲(自動消音!!)如果還沒對象會被人笑話,我看你也為這事苦惱,所以想幫你,當作報恩。別人看來我是照片上的樣子,但我知道年輕女人都喜歡漂亮的皮相,所以隻有你可以看到我的原身。”
  說完他湊過來,媚眼如絲,在我臉上吹一口氣,輕道:“我好看麽?”
  我的雞皮疙瘩一下子竄上來,趕緊把他推離八丈遠。
  “你你你所謂的報恩……難道難道是要過來和我相親?然後呢?”
  他無辜地看我:“當然是……你們人類說的,結婚啊。一男一女生活在一起,一直到死亡。”
  要說我不吃驚那是不可能的,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我吼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結婚?一直到死?”
  他點頭:“是啊,人類的生命很短,你的一生對我來說就是七八年而已。所以你說一直到死也是對的。放心,我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嘩啦,好像有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下來。原來他的報恩是這樣的,對我來說漫長的一生,對他來說隻是七八年。對我來說,十三年是孤單空洞的,對他來說可能隻是曬太陽打呼的快樂時光。
  不,我沒有妄想過,也不認為他會有所謂的愛。
  這樣的方式應該很不錯的,他是個這樣美麗的男子,陪我一輩子,我有什麽不滿足的呢?就算他一切都是虛幻的,但隻要我不想,和真實的完全沒不同。
  可是為什麽,我怎麽一點都無法接受?潔西卡說我太單純,總是相信愛情,相信相濡以沫。哪怕我沒有一個美好的現實,也不想在虛假中過快樂的日子。
  我還想知道,愛情是怎麽樣的,哪怕對方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工薪階層,但我還是願意有愛。我不要報恩的憐憫。
  所以我推開他,搖頭拒絕:“不,謝謝你的好意。我想我不需要。”
  貓妖先生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看我:“怎麽會!為什麽要拒絕?我的同伴從來沒有被人拒絕過!為什麽單要拒絕我?我哪裏不好嗎?”
  我搖頭:“不,你什麽都很好。你的模樣在人類裏麵是最上乘的。可是,這個和我真正想要的不一樣。”
  “你想要什麽?”貓先生很認真。
  “我要愛情。”
  “愛情……是什麽東西?”
  “愛情和外貌沒有太大的聯係,我們會愛上一個自己喜歡的長相的人,但不會單純因為長相而去愛人。”
  貓先生困惑了,他急急攀住我:“你喜歡什麽樣的長相?我馬上變。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但不要說不需要我報恩的話,這對貓妖來說是很認真的!”
  我想了一會,唉,我想要什麽樣的人呢?我不知道。可是這樣一個人,應該在見了之後才知道他是真命天子,會讓我有想和他過一生的衝動,會讓我寧願收拾所有任性懶散,把最好的一麵呈現在他麵前。
  他不是因為我要求什麽而出現,而是出現了之後我才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和這位單純的貓先生說明這些,隻好摸摸他的貓耳朵:“謝謝你的好意。你要是真的想報恩,就讓我變成富婆吧。”
  他愣了半天,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坐起來,然後煩惱地說道:“我沒辦法讓你有錢,我們在人界不允許使用任何三級以上的法術,否則容易引起空間扭曲,會發生一些異變。”
  突然,他眼睛一亮,笑道:“這樣!反正我說了要報恩的,不如就讓我留在你身邊吧。等你想到要什麽了,我一定給你找來!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和妖怪扯上任何關係!可是你可以對一個男人說出拒絕的話,卻如何對一隻貓發狠?他臉上連胡子都出來了,雙手也變成了肉墊子,在我手上蹭啊蹭,討好極了。
  想到十三年前讓我哭得傷心欲絕的小黃貓,我再也狠不下心,隻好點頭:“好……好吧。不過你不可以惹事,沒事也最好別來找我。”
  他未置可否,隻是很神秘地笑,笑得我很想抽他一頓。
  突然,他腦袋湊過來在我身上聞了聞,又搖頭,很不屑:“你以前身上沒這麽些怪味道,臉上也沒塗這些化學的東西。你們人類真會自虐,臭死了。”
  我靠,什麽叫怪味道?!這可是姑娘我花了五百大洋買來的最新款香水啊!我狠狠揪一把貓耳朵:“這叫禮儀!成年人進入社會都要這樣!”
  他跳起來,捂住耳朵很委屈,最後還是把耳朵縮回去,說:“你以後叫我尚尚好了,這是我的名字。你呢?”
  我憋了半天,才小聲吐出來:“錢大春!”
  誰知道貓耳朵出奇的靈敏,他笑吟吟地點頭:“那好,以後叫你大春。”
  “不行!”我斷然拒絕,這種可怕的名字,我不要從一個帥哥嘴裏說出來!
  “那就叫春春,人類的名字真麻煩。”
  他抱怨一通,終於懶洋洋地從欄杆上跳下來,伸個標準的貓式的懶腰,這才對我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這是我和尚尚的相遇。在外人看來,他隻是一個很普通的肥頭大耳的男性,但實際上,他的本體卻是一個橙色頭發的帥哥。
  那次相親,老媽本來以為準沒戲了,因為我半途發神經,誰知晚上看到他把我送回來(我不給他送到家門口,誰知還是被老媽看到了),兩人關係還不錯,她終於開心了。
  尚尚果然是貓,十分會纏人。我媽留他吃晚飯,他毫不客氣地答應了,從此每天都來我家吃飯。我媽高興得嘴都快合不攏,以為這次一定成了,簡直就把他當成了親女婿,連我爸後來都說這小夥子不錯,人實在。
  對這種情況,我有苦難言。熱情過度的老媽聽說尚尚是N城人(那是亂編的!),家裏雙親早早去世(也是編的!),在咱們S城做醫生(更是編的!),一個人住在郊外孤零零地怪可憐,她居然張羅了半個月,硬是在我家對麵給他找到一個小公寓住下來,從此他更是來得勤快,就差沒睡在我家了。
  而無論我如何義正嚴詞色厲內荏苦苦哀求,都沒能阻止老媽讓尚尚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從此公司從上到下都知道:錢大春交了一個肥頭大耳的男朋友,兩人如膠似蜜,就差一張結婚證書了。
  天知道我是多麽鬱悶,都快憋出血來了,可要我怎麽和別人解釋,尚尚其實是一隻貓妖?誰會相信?估計我還沒說完人家就當我腦子有毛病。
  說實話尚尚在我麵前永遠是橙發帥哥的模樣,確實很養眼,但別人看來他是肥豬一頭,上次尚尚來接我的時候,還沒下樓我就被潔西卡笑個半死,她說:“春春啊春春,你認命吧。你的命運以後就和豬類動物聯係上了。”
  這話說得我又汗顏又委屈,下樓之後幹脆嚴厲命令尚尚:“以後不許來公司!不許來接我!”
  尚尚沒生氣,隻是摸摸他那雙隻有我能看見的貓耳朵,低頭在我身上聞聞,懶洋洋地說:“你確定不要我跟著?最近你身上味道好大,可能會黴運纏身哦。”
  黴運纏身?我翻個白眼:“被你纏上已經夠黴運的了!以後不許來!”
  尚尚後來再也沒說過這事,也確實沒來接過我,但會在半裏外的地鐵站等我,無論我怎麽躲,也躲不過他靈敏的鼻子。很明顯他壓根沒覺得我是在躲他,還以為我和他玩遊戲呢,一看到我就勝利地笑,笑得我沒火氣。
  炎熱煩惱的夏天終於要過去了,九月中旬發生一件事,我終於驚覺,尚尚的那番開玩笑似的告誡根本不是玩笑,而是真的。

  醉貓

  事情的發生很突然,甚至沒讓我有一點心理準備。
  兩個月前的那個香水廣告的case,我的一個方案終於通過了,本來還打算慶祝一番,誰知上麵的經理突然把我叫過去。
  經理從來也沒這樣正式地叫過我,電話裏的語氣十分嚴肅,害我一直惴惴不安。
  潔西卡安慰我:“你的設計那樣好,怕什麽?說不定是商量你提升的事情呢!喂,我可把話說前麵,你要是升職了,一定得請咱們去大吃一頓!以後仰仗你來提攜咯!”
  大家都在笑,我也隻好幹笑兩聲,胡亂說點一定一定的話,然後上樓找經理。
  走到電梯那裏的時候,突然遇到業務部副經理,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女孩子。我見過她,是咱們設計部的新人,來了一個多月,不過沒怎麽說話。
  見我來了,副經理本來放在她腰上的手趕緊放下來,一本正經地把頭別過去。我真想笑,自從知道我有“男朋友”之後,副經理就沒好臉色了,簡直把我當作災難一般,大約因為我之前狠狠拒絕了他,結果找了個比他更醜的人,男人的自尊心受損吧,現在又勾搭上新人,看起來這個新人妹妹乖乖上鉤了。
  我過去隨意打招呼:“王經理好,小趙早啊。”
  新來的那個女孩子姓趙,白白淨淨,還沒脫離學生氣,然而鼻孔卻是朝天的,對我的招呼不理不睬,隻是從鼻孔裏微微發出一點哼的聲音,轉過頭不再看我。
  這種態度讓我詫異,我自問沒有得罪過她,一個新人罷了,怎麽這樣驕氣!
  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他們都這樣陰陽怪氣,我也隻好裝啞巴。電梯很快上了27層,門一開,他倆先快步走出去,生怕我走前麵似的。
  見了經理,一如我所料,他的臉比鍋底還黑,第一句話就是:“大春,這些年我也看著你走過來了,先前還一直想著提升你,怎麽這個節骨眼上你做這種事情?”
  我被問得懵住,趕緊問清楚:“等一下,您說的……是什麽事情?我做了什麽?”
  他歎了一口氣,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你自己看看吧!”
  如果我沒看錯,那應該是我的設計圖,我為那個香水品牌,廢寢忘食了近半個月,最後終於通過的設計圖。
  可是,為什麽,它和我的設計又有那麽一點不同,更可怕的是,圖片下麵的簽名,居然不是我!而是小趙!
  我的腦子從來沒轉得這樣快過,一瞬間,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陷害!典型的陷害!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小趙,她還是不看我,然而麵上再也沒有方才的囂張。過了一會,她輕輕拉了拉副經理的袖子,他咳了一聲,開始打官腔:“大春啊,你也是老人了。設計師有時候沒靈感也不希奇,但把別人的東西當成自己的……這樣不太好啊。”
  “這是我做的!我沒有抄襲!”我不得不為自己分辯,不能讓髒水這樣胡亂潑在自己身上。
  王副經理還在咳嗽,陰陽怪氣地說:“你看看,這種脾氣什麽時候能改?知道你有才,但恃才傲物可不是好事啊!你自己看看這圖做的時間,再看看自己原稿的時間,當著你們設計部經理的麵,自己說說哪個早?”
  不,我不用看!我要怎麽給他們解釋,因為有次公司突然斷電,我的圖沒來的及保存,結果第二天我重新做了一份?差別恰好就在那一天!
  “王經理說的對,我是老員工了,我的風格你們應該最清楚!這份圖到底是不是我的風格,知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種低級的栽贓陷害,我沒必要辯解!”
  小趙突然小聲說道:“我……我是覺得大春姐的風格很好,所以特地拿過來借鑒……”
  借鑒?!我怒了,回頭就想狠狠指責這個騙子,經理突然歎道:“算了,這事不要再說了。大春,事實就在眼前,你給小趙賠禮道歉吧,我明天會把這事解釋給對方公司聽。你做了這些年,確實也累了,我給你批個長假,和你男朋友出去旅遊一下,換換心情吧。”
  賠禮?長假?!擺明了要給我加上罪名!想低調處理?不,我偏不!我錢大春做了這麽久的設計師,會為這種栽贓的臭事低頭?笑話!
  “不用批長假了!我回去就寫辭職信。謝謝經理的關愛。”
  我轉身就走,懶得再和這幫混蛋計較。
  王副經理顯然還不想放過我,笑道:“大春好大的火氣,說辭職就辭職,和你們經理鬧脾氣呢?倒個歉有那麽困難?何必大家都傷和氣!”
  欺人太甚!當我是軟柿子?!我回頭指著他肥厚的鼻子,厲聲道:“你少說這些場麵話!你那些齷齪事,當我忘了嗎?!把私人恩怨攪合在公事裏,我認栽走人!因為我不想和你這種臭蟲待在一起!我就等著看你怎麽把公司變成你的後宮!”
  他的臉登時綠了,張口想罵回來,估計礙著我們經理又不好發作。我再也懶得聽經理說什麽,推開門就走出去了。
  下樓後設計部那幫沒心沒肺的同事還在起哄,問我是不是升職。我被吵得心煩意亂,幹脆冷冷丟出去一句話:“我辭職了!升什麽職!”
  沒好氣地飛快寫了一封辭呈,正在寫封麵,潔西卡悄悄坐到我身邊,輕聲說:“怎麽了?好好的怎麽辭職?”
  我不想說話,她就自顧自說:“是不是業務部那個副經理給你找麻煩?前兩天我看他勾搭上了小趙,這下有了新人,就來報複老人了?”
  我冷笑:“什麽新人老人!他真當自己是皇帝呢!我就是不屑和他這種人共事!難道我還找不到別的工作?!”
  說完,就見王經理和小趙走進來,顯然我的話讓他下不了台麵,他綠著臉,給我放狠話:“你行!錢大春,我做了這麽多年,還沒見過比你更厚顏無恥的人!抄襲得毫不臉紅!你去找新工作吧!看看哪個公司會要抄襲者!”
  同事們登時開始竊竊私語,我站起來,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丟出去:“厚顏無恥的人是你!去死!”
  隨著水杯的碎裂聲,也結束了我在這家公司的工作生涯。雖然後來我是被公安“請”出大門的,但看到那個卑鄙小人血流披麵的樣子,還是很快活。
  在警察局被人以惡意傷害錄了口供,本來是要關我48小時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又把我放出來了。
  出了大門,尚尚正蹲在路邊等我,一邊無聊地擺弄著他的貓耳朵,看我出來了,他站起來,淡淡說道:“我沒告訴你爸媽。”
  我還處於亢奮狀態,聽他這樣說,真想撲上去狠狠揉揉他的耳朵。我就是怕爸媽知道這事為我擔心,所以填家庭電話的時候寫了尚尚家的電話。親愛的尚尚!你真是冰雪聰明!
  他舔舔手,又道:“好在這裏麵有同類,不然就不好和你爸媽交代了。”
  “同類?你是說妖怪?”不會吧!警察局裏麵也有妖怪?難道妖怪們都喜歡混在人界嗎?
  尚尚點頭:“當然有。”
  他眯起眼睛,笑得有點詭異,又說:“很多同類都喜歡和人一起生活,畢竟這裏比妖界好玩許多。妖界什麽東西都喜歡盜版人界的,可又沒人類那麽多欲望,搞得不倫不類,沒意思。”
  原來如此!自從和尚尚認識之後,我對很多新事物的接受度高了很多,既然眼前能站著一個貨真價實的貓妖,那在其他地方有什麽狼妖狗妖花妖樹妖也不是什麽希奇事了。
  我不願去想找新工作的事情,希望今天揍人的興奮一直保留,回頭見尚尚呆呆地跟在後麵,還在低頭舔他的爪子。
  他其實不是一個沉默的人,但很少願意主動開口說什麽,也很少有表情,沒事的時候就和大多數貓一樣,眯著眼睛躺在那裏,誰也不看,也不知在想什麽。老媽有次多了個心眼,去他說的那家醫院突擊偵查,看他是不是真的在那裏做醫生,結果他還真的穿著白大褂在給人看病,煞有其事。從此以後,老媽對他是再也沒有半點疑心,成天隻催著我們結婚。
  我停下來,一把勾住他的胳膊。顯然尚尚被我嚇了一跳,貓耳朵上的毛都豎了起來,瞪著一雙無辜的貓眼,好像在問我要做什麽。
  我嘿嘿笑起來:“喂,今天沒事吧?陪我去大吃一頓!慶祝我辭職!”
  他猶豫了一下,抓抓耳朵,然而還是同意了:“……好吧。還有,你身上的味道還是很大,黴運還沒走,你多注意……”
  我根本不想聽他那些怪力亂神的言論,所以他後麵說了什麽我都沒聽。現在想想,尚尚的警告雖然每次都不認真,卻都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們在飯館裏狠狠吃了一頓,其實我很想喝點酒。沒聽過借酒消愁麽?這種亢奮時刻,沒酒怎麽行?
  可惜尚尚死活不同意,我還沒見過他這麽固執的樣子,最後甚至冷了臉不理我。我猜妖怪一定很怕酒精,不然怎麽他會那麽慌亂?
  吃完飯尚尚很乖地就要回家,又被我強行拉去卡拉OK。都說了今天是發泄的,怎麽能這麽早回家!
  卡拉OK提供帶酒精度的氣泡果汁,我趁他好奇地研究話筒的時候偷偷點了一杯,他也沒在意。
  然而,出事了。
  在我抱著話筒荒腔走板地狂吼“回家,回家,我需要你……”的時候,後麵突然傳來咕咚一聲。我也有點喝高了,忘了和大家說,其實我是典型的不能喝酒的人,那杯摻了酒精的飲料酒精度居然出奇地高,喝了半杯我就開始頭昏腦脹,然而精神卻出奇地好起來。
  回頭一看,卻見尚尚不在了,桌子上那杯酒精飲料翻倒下來,流了一地。我以為他跑出去了,正想罵幾聲,誰知桌子下麵突然有一團黑影動了動。
  我嚇得大叫,反射性地把手裏的話筒砸過去。話筒開關沒關,發出巨大的聲響,然後就是長久的寂靜。
  那團黑影被我一砸,再也不動了。我的腦子被這一嚇,清醒不少,悄悄走過去,原來地上是一團衣服,尚尚的衣服!
  尚尚呢?!我大叫,他的衣服怎麽會在這裏?!
  我一把抓起他的衣服,發覺事情完全在我理解範圍之外。他消失了!真的消失了!而且還是裸體消失的!隻留了一堆衣服!
  這是怎麽回事?
  我正想發出第二聲沒意識的尖叫,衣服裏突然掉出來一團軟綿綿沉甸甸的東西,滑在我胳膊上。我一驚,差點把這團東西甩出去,仔細一看竟然是一隻小黃貓!
  它眼睛緊緊閉著,不過貓爪子抓著我的衣服,所以沒掉下去。
  尚尚變成貓了?!
  我突然明白他為什麽不肯喝酒,原來妖怪沾了酒精就恢複原身!回頭看看桌子,他的那杯茶已經喝幹了,難怪要喝我的果汁,我沒告訴他,那是有酒精含量的。
  這下歌也唱不成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恢複人樣,我隻好把他衣服打包一下,抱著他在卡拉OK工作人員懷疑的目光中匆匆打車回家。
  哦,幸好他們沒問我,為什麽兩個人進去,出來的時候卻是一人一貓。我不知道怎麽解釋。
  尚尚醉了,動也不動蜷縮在我懷裏。
  他果然是我十三年前救的那隻貓,脖子上的傷口都一模一樣。
  我在車子上,捧著他的貓臉從上看到下,還是很驚奇,一隻貓竟然真能變成人!現在他無論怎麽看都是一隻貨真價實的貓,還是喝醉的貓。
  大約是被我擺弄得很不舒服,他突然張開嘴,打一個酒嗝,然後爪子撥啊撥,硬是把我的手撥開。
  不服氣,我非要擺弄,幹脆把他翻過來,露出毛茸茸的肚子,給他撓癢癢。
  結果他發怒了,“喵”地一聲怒吼,爪子一揮,我手上登時光榮地多了幾道血痕,痛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
  “死貓!居然抓我!看我把你丟到垃圾堆裏去!”
  我打開車窗就要扔,結果嚇到了司機同誌,一個勁說:“姑娘你不要它就給我吧!現在丟出去車速這樣快它肯定死!年紀輕輕,不可以作孽啊!”
  一番語重心長,說得我開始慚愧,連回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司機同誌一路的教訓下,好容易到家了,為了防止他真和我要尚尚,我遞了錢轉身就跑,找錢都沒要。
  我把尚尚塞在皮包裏,神態自然地開門進屋,結果老爸老媽早就睡了,沒人關心我為啥這麽遲回來。怒啊,就算女兒有“男朋友”了,也不該這麽放縱吧!難道不怕我遇到壞人?
  回我的小房間,換衣,洗澡,關燈上床。
  突然想起包裏還塞著一隻貓,趕緊把它掏出來,好在尚尚睡得正香,爪子還猙獰地伸出來,隨時抵抗我的騷擾。
  “明天等你變成人咱們再算帳!”我抓著它耳朵扭兩下,趁它又想抓我,用被子一蓋,呼呼去也。
  第二天我是被枕頭旁古怪的聲音弄醒的,一睜眼,就看到這隻神氣的黃貓坐在我腦袋旁邊,使勁舔爪子舔毛。
  見我醒過來了,它很傲慢地站起來,在床上走兩步,然後弓腰,翹尾巴,伸了一個標準的貓式懶腰。
  清晨的陽光照在它的絨毛上,一根根如金。它突然搖了搖頭,前爪向前使勁伸,一直伸一直伸……漸漸地,它的爪子變成了人的胳膊,跟著是頭臉,後背,腰,腿……
  一個赤裸的帥哥就這樣活色生香地出現在我床上,而且還是大清早。
  他回頭,橙色的頭發有點淩亂,一雙眼沒啥表情地看著已經陷入呆傻狀態的我,然後有點困惑地說了一句:“我好像喝酒了?”
  我的脖子好像僵硬了,隻能呆呆點頭,然後呆呆地看著他翻身,正麵對著我。
  正麵,正麵!正麵!!
  一大清早的,誰受的了這種刺激?我差點沒跳起來,結果沒撐好,整個人往後一仰,從床上栽下去。
  我清楚地聽到後背砸在木地板上的巨大聲響,不過不是很痛,可還是驚動了門外做早飯的老媽,她光光過來敲門,一個勁問:“怎麽了?大春?開門!你怎麽了?”
  我趕緊從地上跳起來,回頭看尚尚還懵懂地光著身子躺床上,急忙給他打手勢,壓低聲音說:“你快躲起來!快!”
  他沒搭理我,這邊老媽已經開始砸門了:“大春!你搞什麽呢?!快開門!”
  “來了來了!”我隻好用被子把他全身罩住,轉身開門,摸著脖子作出很痛的樣子:“老媽,我剛才做惡夢從床上摔下來,痛死了。”
  老媽很懷疑地往我房間裏掃視一圈,一麵說:“一大早乒乒乓乓的,我問你,昨天怎麽回來這麽遲?和小張去什麽地方了?我打他手機都沒人回。”
  我隻有苦笑,悄悄把床用身子擋住:“我們……去吃了點東西,然後唱卡拉OK,喝了點酒,他可能睡著了沒聽見手機響吧。”
  老媽半信半疑地瞪我一眼,終於還是轉身走了,嘴裏還嘀咕:“喝什麽酒,男人喝酒準沒好事……”
  我趕緊關門,把被子一掀,尚尚又變成了貓,使勁舔他的尾巴。
  然後,他抬頭很正經地看著我,開口說話:“我覺得這樣不錯,比變成人輕鬆。以後就這樣跟著你吧。”
  哦,如果你們看到一隻貓開口說話,千萬不要驚奇過度,千萬不要像我一樣由於摔倒閃了腰,千萬不要,因為太狼狽了!

  離開這座城

  然而最後尚尚還是沒能做他的貓。
  他變成貓在我被子裏窩了三天,等於那個“張先生”也失蹤了三天,於是我被老媽狂問了三天,實在想不出什麽理由來敷衍,隻好回去求尚尚變回人。
  尚尚躺床上眯著眼睛,一付不甘不願的樣子,尾巴甩啊甩,最後蹦出來幾個字:“我喜歡睡覺,不想做人。”
  說完爬回去蜷成一團繼續養神。
  我急了,拜托,你這不是陷我於水深火熱嘛!
  “誰讓你先要變做我的相親對象!現在想撒手怎麽行!快起來!幫我應付我的老媽!我都快被她嘮叨死了。”
  他把耳朵背過去,裝作沒聽見。我一把抓起他的尾巴,尚尚最討厭別人碰他心愛的尾巴,當下喵地一聲,委屈極了。我才不理他,對他耳朵使勁吼:“快起來!我現在又要忙著找工作又忙著對付老媽,你不是要報恩嗎?怎麽能讓恩人為難!”
  他大概是被我吼的沒辦法,隻好伸個懶腰站起來,邁著貓步走兩步,回頭歎氣:“你們人類真是麻煩。”
  說完他就從開著的窗口跳了出去,當天晚上,老媽一心掛念的小張又來吃飯了。
  不過從這之後,尚尚就多了一句口頭禪,隻要遇到什麽麻煩事,就會皺眉歎氣:“人類好麻煩。”
  他說對了,麻煩的還在後麵。
  奇怪,別看他那麽一付沒精打采的樣子,卻總是一說一個準。
  我辭職的事情隻是輕描淡寫告訴了家人,沒說在公司遇到的那些齷齪事,可是在我著手找新工作的時候,才知道我想得太簡單了。
  我一連找了一個星期的工作,每家單位一聽錢大春的名字都說不要,後來我急了,一個勁盤問對方人事部的員工,才知道王副經理在業界傳出消息,說我因為抄襲而被公司除名,等於現在,我的名聲在咱們S城業界屬於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型的。
  抄襲對於設計師來說是毀滅性的罪名,王副經理太絕了,等於一手把我所有的前途全毀了。
  找不到工作,老媽又開始嘮叨,我一肚子窩囊氣發不出來,隻好每天找借口出去溜達,看街上人來人往,大家都忙碌,隻有我遊手好閑,大把年紀了卻沒個出路。
  要說我不受打擊那是不可能的,這次打擊太大了,還委屈憤怒,有時候甚至想幹脆再砸十個茶杯到那卑鄙男人的腦門子上,然而畢竟隻是妄想出氣罷了。
  我的鬱悶沒人可說,也不想說,每天就是埋頭走啊走,心裏空空的,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
  一個秋天就這樣蕭索地過去了,我失業了近兩個月。
  老媽似乎發覺了什麽,私下問過尚尚,他說了什麽我不知道,但很快老媽就找我談話了。
  那天我照例在外麵遊蕩到晚上7點多,看著那些小商店門口貼的招聘單子,考慮要不要幹脆放棄設計師這行,從服務員做起算了。
  回家的時候,卻看到尚尚和我老媽老爸坐在沙發上,三個人都是定定看著我。這架勢,分明是家庭會議,是來聲討我的嗎?
  我突然覺得頭疼無比,急忙小聲說自己不舒服,想躲回房間。我不想在這種時候還要被家人教訓,那真是太難過了。
  老媽突然在後麵叫我:“大春,你過來一下,老媽老爸有話要和你說。”
  逃不掉,我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坐下,等待他們的炮轟。
  老媽卻歎了一口氣,聲音柔和:“大春,出了那麽大的事你怎麽不和媽媽說?被人欺負了也不吭聲,你就這麽倔強!”
  我隻好瞪著尚尚,肯定是他說的!我就該知道貓肯定都是多嘴公!盡管他的眼神是那麽無辜。
  “你別瞪小張,是我逼他說的,自己女兒在公司被人冤枉了,還差點被送進警察局,你居然一個字也不說!你以為我們會怪你沒工作?嫌棄你?!”
  老媽越說越激動,口水都快要噴我臉上,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好在老爸終於看不下去,扶了扶老媽,她都快問到我鼻子上了。
  “大春,自己的事自己決定,我們絕不幹預。隻要是你做的決定,我們一定無條件支持。”
  老爸說話向來慢,這次說得更慢:“沒有工作也不要緊,就在家裏待著,剛才小張也說了,想馬上結婚,以後他來照顧你。女孩子成天在外麵工作風吹雨淋的確實也沒意思,你說呢?”
  搞了半天尚尚還是沒放棄這種報恩方式?!我再瞪他,這次他用更無辜的眼神回瞪。
  “不,我想工作,不想被人養。”我一口回絕,尚尚的臉垮了下來。
  老媽說:“你想工作我們當然支持!但你兩個月都沒找到了,這樣拖下去怎麽辦?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考慮……”
  我不用聽都知道她又開始老一套說教,隻好等她呱呱說完,換氣的時候才敢小聲說:“我有考慮,但我想先找工作。”
  老媽終於被我說的沒脾氣了,坐在沙發上隻是歎氣,過一會回頭問老爸:“怎麽辦?要不就讓她走吧?”
  走?不會吧!要我離開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兩個老人家太絕情了吧!
  老爸咳兩聲:“大春,是這樣的,你奶奶生病了,身邊沒個照顧的人,請的保姆咱們不放心。所以這次我想和你媽搬回F城老家。本來說等你結婚成家了才好走,但這事沒辦法等了。眼下你的工作又不順利,所以咱們坐一起商量商量以後的事。小張說他老家N城有一塊地皮,是祖上的遺產,想回去開個店麵啊什麽的,正好你現在沒工作,不如跟他去那裏看看?反正你倆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就差一張證書,小張不是外人,你和他一起,有他照顧,我們更放心,比你在這裏待著生悶氣好。”
  原來是這個“走”!
  我舒了一口氣,回頭看尚尚,他雖然麵無表情,但眼睛卻在笑。
  搞了半天,還是他打了鬼主意。N城的地皮?天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
  我張嘴想拒絕,可是老爸又說:“其實你留下來也沒意義,公司的人陷害你,現在是他強你弱,不如避一避,在別的城市找新發展,不比困在原地強?難道他這個副經理麵子就這麽廣,所有人都聽他的?你現在被他將了一軍,知道你不服氣,但倔強也要有點理智,明知道留下來沒結果,你還要硬,倒黴的隻有你自己。搞得我們也為你操心。”
  他這樣說,好像錯的人都是我,搞得我開始愧疚。
  是啊,我硬要留下來除了賭氣就沒別的意義了,我難過,家人怎麽會沒感覺,他們年紀都大了,還要為我擔憂,這是我的不孝。
  “你奶奶生病時還掛念你呢,啥時候結婚什麽的。我們也老了,早就打算等你結婚之後賣了這房子回老家,這次正好是個機會。N城和F城也不遠,我們隨時可以過去看你們。到了N城,看看,盡快和小張把事情辦了吧。我和你媽有點儲蓄,都留給你做嫁妝呢!”
  天啊,他都這樣說了,我難道還能拒絕?再看看尚尚,他這次卻不笑了,隻是側著腦袋,貓耳朵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晃啊晃,好像在凝神聽什麽,連我瞪他都沒注意。
  沒辦法,我隻好答應下來。
  晚上尚尚變成貓和我搶被子的時候,我抓著他的脖子搖了不下一個鍾頭。
  盡管被我蹂躪的全身毛都亂了,尚尚還是不急不慢,在床上走兩圈,然後坐下,淡道:“人類真是麻煩,有時候明明知道正確的道理,卻偏偏不去做。”說完傲然地瞥我一眼,蜷成一團鑽進我被子裏。
  我一把甩了被子,揪起他的耳朵叫:“廢話!我不是妖怪!怎麽學你們無情的那套?!”
  他無奈地歎氣:“人類不是說天若有情天亦老麽,同理,妖怪要是學人類那樣,早就成人而不是妖了。算啦,你別嚷了,現在離開是對的,再不走,隻怕要遭殃。”
  “遭什麽殃?!”
  尚尚懶洋洋地抬頭在我手上聞了聞:“你的黴運味道還沒退,小心點吧。”
  我靠!不能忍受了!
  我抓住他的尾巴,使勁甩,一麵叫:“都是你都是你!黴運就是你!最大的黴運就是你!”
  尚尚被我舞成了風車輪,喵喵直叫,最後大概再也忍受不了我的虐待,身體一晃,突然變成了人,光溜溜地摔在我身上,壓的我差點沒扁了。
  “你給我下去!總之老娘行情再差,一輩子沒人要都不會和一隻貓結婚的!你死心吧!”
  我使勁掐他的脖子,尚尚動也不動,隻是躺在那裏,光滑冰冷的橙色頭發擦在我臉上,不知道是痛還是癢。
  我突然掐不動了,手腳有點發軟。他那麽重一個人,全身壓上來,實在是十分吃力的。
  “喂,快滾下去!要不變成貓要不滾回你的窩!不然我不客氣了!”
  我惡狠狠地警告他。
  尚尚沉默了一會,才撐起來,摸摸頭發,輕道:“或許你說的也不錯,你的黴運的確都是我招來的。”
  說完,他忽然變成貓,從窗口跳了下去,一夜都沒再回來。
  我不知道他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我說的隻是氣話,但他說的卻是真話。
  難道,我最近這樣倒黴,都是他造成的?
  貓不是來報恩的嗎?
  人的事情對妖怪來說總是很複雜的,當然,妖怪的事情對人來說也很複雜。
  我三天都沒看到尚尚,不知道N城還要不要去,隻是被老爸老媽催著收拾東西,然後送到了飛機場。
  “尚尚……小張來不來啊?萬一他不來怎麽辦?”我把兩個隨身行李放在一邊,覺得自己很傻。一個人呆呆站著,老爸老媽跟在旁邊,可是要等的人卻不知來不來。
  “怎麽可能不來!你就會瞎擔心!小張是那樣的人嗎?”老媽還在教訓我,一路上已經教訓了許多,聽得我頭大如鬥。
  眼看飛機驗票口快要開放,尚尚還沒來,這下老爸也有點急了,不停低頭看表,小聲道:“小張不會記錯日子了吧?”
  我很想冷笑一聲,告訴他們那隻貓半途跑了,估計再也不會來了。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搖搖尾巴就走貓,一點責任心都沒有。非我族類,果然其心必殊。
  “對不起我來遲了,路上堵車。”
  尚尚的聲音突然在後麵響了起來。我忍不住吃驚,他不是走了嗎?
  回頭看他,卻發現他橙色的頭發淩亂不堪,衣服上滿是灰塵,左邊臉頰上甚至沾了幾滴血,下巴腫了一塊。
  他和人打架了?!
  從老媽他們眼裏好像看他沒什麽不同,寒喧了幾句,剛好驗票口開了,老媽又囑咐了好多,我們這才進了機艙。
  尚尚默不作聲把擦破皮的爪子放在嘴邊舔,除了身上掛的彩,他的神情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麽不同,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瞪著他,一直瞪著,使勁瞪。終於把他瞪得忍不住了,貓耳朵嗖一下冒出來,搖搖。
  “我……摔了一跤。”
  他說得理直氣壯。
  這個謊真是太精彩了,尚尚終於也學會人類最典型的慌話,打架了就說跌跤!他大概以為我沒長眼睛,摔跤能摔臉上呢。
  我哈哈兩聲,還是不打算說話。
  隔了一會,他憋不住了,低聲說:“你別問,好麽?我不是做壞事,從來也沒想過害你。”
  他漆黑的眼珠認真地盯著我看,那種真摯的神情,不知道的人還當他和我求婚表白呢。我被他看得渾身都不舒服,臉上有點發燒,隻好別過腦袋。
  “啊,好啦好啦!舔你的傷口吧!廢話那麽多!”
  他笑了笑,左右看看,突然把身體靠過來,微微一動,眨眼就變成了貓,從我毛衣下麵鑽進來,蜷成一團。
  我嚇了一跳,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居然也敢這樣?!我趕緊打量周圍,好在周圍的人睡覺的睡覺,聊天的聊天,沒人看我們這裏。
  “這樣很舒服。”他說,然後繼續舔傷口。
  飛機起飛了,我懷裏抱著一隻貓,惴惴不安,又怕別人發現,又怕以後莫名的前途。
  是啊,誰敢把自己的前途押在一隻貓身上?
  還是一隻古裏古怪的貓。

  大春租書店

  下了飛機,尚尚熟門熟路地招出租車,一路飛馳,過了一個多小時還沒到終點。
  車窗外的風景越來越蕭索,我們已經離開了市區,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狂奔,漸漸地,農田變成了大片大片望不到盡頭的深黃墨綠,那是森林。
  我不知道我們究竟要去什麽地方,尚尚自從上車就一直閉目養神,我問什麽他都裝聾子。
  車子忽然一轉,從旁邊一個岔道開下去,而道旁的路牌居然寫著前方XX裏是K市。原來我們根本不是待在N城,而是去K市!他到底搞什麽鬼?
  大概我瞪他的眼神太淩厲了,尚尚終於動動,張嘴輕道:“K市比較安靜。”
  這是什麽理由!我怒了,要是讓我家人知道我們不在N城,他們肯定會擔心的!
  尚尚再動動:“N城危險。”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然而車都已經開出來了,也實在不能怎麽樣,隻好放棄。
  目的地終於還是到了。
  K市是個中等城市,比不上N城和S城那樣繁華,但尚尚說它安靜倒是真的,它的安靜悠閑,全國有名。
  出租車停在街口。這條街不是很寬敞,但很幹淨,兩旁都是店麵,後麵是住家。我們到的時候正是下午,街上沒幾個人,仿佛連風聲都特別清脆,日光淡淡映在路麵上,安靜無比。
  尚尚提著三四個大箱子,走路生風似的,一點也不累,刷刷走到一家店前,掏出鑰匙開拉門。
  我不知道這個店麵是做什麽的,難道就是尚尚嘴裏那個地皮?可是上麵既沒有招牌,裏麵也沒有任何東西,完全是空的。
  尚尚已經提著箱子走進去,我也隻好跟著進去,可是心裏卻突然有點害怕,是一種無法掌握接下來步驟的惶恐。
  “我沒辦法讓你做有錢人,但這個店麵可以送給你。反正我留著也沒什麽用,裏麵還總有古怪的東西。”
  尚尚放下箱子,搖著尾巴淡淡說著。
  “什麽古怪的東西?你說清楚一點!啊,自己不要的東西給我?你怎麽認定我會要?”不知道所謂古怪的東西是什麽,聽起來很詭異的樣子,這店麵又陰暗,我背後有點發麻,突然很想奪門而逃。
  尚尚沒說話,貓眼懶洋洋地往樓上一瞥,我跟著望過去,突然一道黑影竄過,閃電一般地劃過樓梯口。
  我想倒抽一口氣都沒來的及,兩條腿立即軟了,左右沒東西扶,站那裏直哆嗦。
  “那……是什麽……?鬼……鬼?”
  尚尚搖頭:“人界沒有鬼,這裏陽氣太重,鬼沒辦法長久待著,除非想神魂俱滅。”
  他搓搓手指,忽然歎了一口氣:“下來吧,這次不抓你們,但以後再不許鬧事。”
  話音剛落,那幾團躲在樓梯口的黑影嘰嘰喳喳衝了下來,圍著尚尚一個勁打轉,聲音又尖又細。
  我扶著箱子,很努力地把軟掉的身子靠在上麵。啊,不是鬼!可那是什麽東西?不,應該說那群東西是什麽?
  它們大概有半人高,也長了人樣,有手有腳,可人樣裏麵怎麽看怎麽有八分像老鼠,尖尖的嘴巴和胡須,圓溜溜的眼睛,一個個身上都穿著皺巴巴的白色圍裙。雖然它們都圍著尚尚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麽,但很偶爾會偷偷往我這裏看,很是詭異。
  尚尚聽了一會就開始不耐煩,揮揮手:“走吧,屋子被你們糟蹋得不成樣子,先去打掃。”
  說完貓耳朵一扭,尾巴一搖,爪子不自覺地露出來。
  那幫類似老鼠的小妖精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個哭喊著上樓,乒乒乓乓開始打掃了。
  我的恐懼慢慢變成同情,然後又變成好笑,幾個小妖精沒能跑上去,被迫留在下麵掃塵撣灰搬東西,其中兩個怯生生地含著眼淚鼻涕來提箱子。
  我好奇地用腳尖輕輕碰它們,它們不躲,但眼神很哀怨,我再拉拉它們的衣服,它們柔軟冰涼的手指就圈了上來,討好地抓著我,嘰嘰咕咕說什麽,我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尚尚說:“別碰他們,低級妖怪身上有戾氣,人類身體很脆弱,受不了的。”
  說著把它們踢到一邊,毫不客氣。
  “它們是老鼠精?”
  它們顛顛跑的時候,衣服後麵露出一截細尾巴,越看越像老鼠,還是那種沒成功化成人形的老鼠。老鼠怕貓,難怪它們見到尚尚嚇得魂都飛了。
  尚尚點頭:“剛剛有點道行的老鼠精,去不了妖界,隻能留在人界。我買下這屋子的時候,原來的主人就是不堪老鼠騷擾才賤賣的。它們沒辦法離開這屋子,和我說這裏是它們的家,所以我沒殺它們,留下來當作替我看房子。”
  他好像覺得無聊,臉上的胡須長了出來,眼看就要變成貓。我急忙踢踢他的腳:“先別睡!這個店麵……你真的要給我?”
  尚尚抹抹臉,點頭:“當然,貓妖說一是一,從來不撒謊的。這個屋子就是你的了。你還想要什麽?隻要我能辦到都可以替你拿過來。”
  我在屋子裏四處走走,其實屋子很大,而且空曠,窗戶很大,是典型的老建築。
  這樣一個屋子,要做什麽呢?二樓可以當作臥室,一樓空蕩蕩的,沒辦法住人。做廚房吧,太大了。做客廳?好像還是太大,而且前麵兩扇落地的窗戶,壓根是做櫥窗用的。
  我這人沒啥誌願,從來也沒想過開店做老板什麽的,開個食品店還要請廚師,麻煩。
  再轉兩圈,腦子裏麵突然靈光一閃:“尚尚,我開一個租書店好不好?幹淨又清雅。還可以配電腦做條目管理,有空的時候上網。對啦,我還可以應征自由設計畫者啊!怎麽忘了。”
  說到網絡我才想起來,網絡上很多自由畫者,為各種圖書做插畫封麵設計,偶爾也可以做做網頁設計,這些還難不倒我。
  越想越得意,幹脆回頭和尚尚商量:“不如把我爸媽他們也接過來吧?反正房子夠大,一定住的下,也讓他們放心。”
  尚尚猶豫了一下,開始擺弄他的耳朵。
  和他相處那麽久,我知道他一擺弄耳朵就是在為難,正想和他再商量商量,尚尚卻點頭了。
  “好啊,等書店能賺錢了,就把他們接過來吧。隻要他們不怕老鼠。”
  過一會,他又說:“春春,你的意思是願意和我結婚了嗎?願意要我報恩了?”
  這和結婚有什麽關係?!我回頭瞪他,他卻是在笑,貓耳朵一動一動。
  “你家人來了之後,你還怎麽拖?最後一定是和我結婚吧?這樣我就能報恩了。”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笑容,帶著一點得意,一點神氣,像個得到什麽把柄的小孩子,天真得一塌糊塗。
  我的臉突然開始發燒,怎麽都控製不住。啊!丟人!錢大春!人家不過笑一下,你臉紅什麽?!精神煥發嗎?
  “結婚的事情免談!我還不至於糟糕到要和一隻貓結婚!”
  我一口回絕他,轉身上樓看老鼠們打掃的如何了。
  尚尚三步兩步追上來,變成一隻貓,身上的衣服散了一地,一把跳上我肩膀,縮在那裏不動了,一麵說:“貓很好的,比人好。”
  “去,什麽時候貓用兩條腿走路了再來和我說吧!”
  “我是兩條腿走路啊。”
  “你是妖怪,不算。”
  “……你這是歧視。”
  這妖怪小子還學會了新詞匯!我翻他一個白眼:“這是赤裸裸的歧視。而且反抗無效!”
  他終於不說話了,縮在我肩上,像個大毛球,過一會好像是睡著了,喉嚨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就這樣,大春租書店開張了。
  我這個真正的老板終日無所事事,全靠尚尚張羅一切。他也不知從什麽地方搞來了貨源,進的全是時下最流行的耽美,虐戀,NP小說和漫畫。有次我無聊隨便翻了一本,從頭看到尾才發現原來兩個主角都是男的,最後看看封麵,右上角的小標題繞著一圈曖昧紅心——“男色天堂”。
  無語……
  老鼠精們也沒閑著,書店每天的打掃整理歸類工作全交給他們,然後製作成小卡片,我輸入電腦進行存檔。
  店裏的生意還算好,因為附近有一所中學,那些孩子每天放學都會來這裏挑挑揀揀。
  本來我嫌尚尚進的那些書太幼稚,特地自己買了一些世界名著,現代文學精華等等,誰知買回來就隻有落灰的份,那些女孩子看都不看,成天追著問我到底啥時候進耽美係列漫畫新貨。
  關於此事,我很疑惑地跑去問尚尚,他眯著貓眼,神秘地笑:“隻能證明,你老了。”
  我把他按在浴池裏,由他喵喵大叫,摔門走了出去。
  關於尚尚,還有件事要說。他很討厭附身在那個“張先生”的假身體上,覺得重,所以幹脆把那個假身體鎖在地下室——我本來以為會是一具屍體什麽的,原來隻是一幅像氣球一樣的皮,折疊折疊塞兩塊樟腦丸就放在箱底了。
  現在他都以貓的姿態出現,成天趴在窗台上曬太陽,沒事打打呼嚕,快活得很。咱們店生意興隆,一半因為那些“男色天堂”,一半因為他。小女生沒事就愛摸摸他,尚尚來者不拒,永遠傲然地閉眼隨她們折騰。
  兩個月前店裏安裝了寬帶網線,我試著為一部紅火的網絡小說做了封麵,沒想到被出版社看中,開始定期向我要畫稿,現在也算小有名氣的一個畫者了。
  日子流水一般地過去,大春租書店的生意漸漸穩定,開始能進帳了,在網絡上的那份畫者工作也能賺點外快,我開始想把老爸老媽接過來住,於是寫了一封信。
  星期天店裏沒什麽生意,我換了衣服正要去郵局,尚尚卻從樓上急急跑了下來,一下竄上我肩膀,問道:“你去什麽地方?人生地不熟,不要亂跑。”
  我晃晃手裏的信:“給家人寄信啊,不是說了書店能進帳就把他們接過來麽?”
  尚尚的耳朵動了一下,雖然我看不出貓的表情,但他眼裏的猶豫還是能看出來的。
  自從住到這裏之後,每次我提起要把家人接過來,他都是這種神態,我不明白是為了什麽。
  “尚尚,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把家人接過來?”我很誠懇地問他,雖然說這屋子他說了送給我,但畢竟主人是他,如果主人不願意,我不能勉強的。
  尚尚卻搖頭:“不,不是,隻是擔心他們會怕那些老鼠。等他們來了我把那些老鼠都關起來就沒事了。”
  他嘴巴一張,叼住我手裏的信,跳到地上,在窗簾上一扭,突然變成了人。
  妖怪好像都不介意自己的裸體被看見,以前他也有好幾次變成人光著身體走來走去,被我狠狠教訓了一頓之後終於知道在人界不能暴露重要器官,於是每次變成人的時候都會找東西遮一下。
  他把信拿在手上,另一手抓著窗簾裹住身體,說道:“我幫你寄,從N城寄,省得他們擔心怎麽信封上是K市的郵戳。”
  “那咱們一起去N城吧,反正不是很遠。”我從書櫃後麵翻出他上次丟在那裏的牛仔褲和毛衣扔過去。
  尚尚搖頭,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不用那麽麻煩,沒事也別出門,很累。我讓芬芬幫我寄。”
  芬芬?那是誰?
  然而不等我問,他突然打了個響指,然後變魔法一般地,窗戶上突然蹦出一個小亮點,繞著他的手指轉圈圈,越轉越快,並且發出歡快的如同鳥鳴一般的聲音。
  我趕緊跑過去看,那是一隻拇指大小的圓球狀物體,奇異的是上麵有四根類似手腳的黑線,此刻黑線抓住了尚尚的手指,背後半透明的翅膀刷刷飛舞,乍一看好像一隻大蒼蠅。
  “這……也是你養的手下?”我問他,樓上那些老鼠精還不夠,他到底養了多少小妖怪?
  尚尚把信塞給那個球,它用四根黑線一般的手腳緊緊抱住信封,繞著他飛了兩圈就透窗而出,眨眼不見。
  “這是沒什麽妖力的精怪,妖界送信都靠這種妖,它就叫芬芬。”
  說完尚尚又開始沒精打采,身體軟下來,變成貓,剛才穿好的衣服又攤在地上。
  “你沒事別出門,買菜什麽的,讓那些老鼠去搬就行了。”他懶洋洋說著,轉身上樓。
  “他們哪裏是買菜!”我把那些攤在地上的衣服卷起來塞進抽屜,“那是偷好不好?買菜是當麵交易,他們那樣怎麽見人?”
  “每次都給錢的,不過賣菜的不知道罷了。”
  我本來想反駁他一通,可是突然,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不對勁的是什麽?我四周看看,一樣的書局,一樣的擺設,沒啥不同。
  轉頭一看,手邊是抽屜,我正要把他的衣服塞進書櫃下麵的抽屜裏。書櫃靠著牆,沒留多少縫隙,所以隻有我蹲下來貼上去才能看到牆壁上的東西。
  牆上有畫。
  漆黑的,用墨畫上去的畫。
  然而畫卻被書櫥擋住了,所以平時都沒人看見。畫是直接畫在牆壁上的,然而第一次來的時候,牆上什麽都沒有。
  什麽時候畫的?而且,畫的到底是什麽?
  我趴在縫隙那裏使勁看,隻能隱約看到一點,畫似乎很大,剛好能被書櫥擋住,線條繁瑣曲折,更類似鬼畫符。
  看不清楚,我正要再擠進去一點,尚尚在樓上突然說道:“春春,中午我要吃清蒸鱸魚,別忘了讓那些老鼠買米醋。”
  我趕緊答應一聲,胡亂把牛仔褲塞進抽屜,滿心疑惑地上樓找那些可愛的老鼠了。

  黑狐狸

  老爸老媽很快就回信了,這次信也是芬芬從N城那個虛假的地址帶回來的。
  他們並不想過來,說老家的日子更舒服,讓我和“小張”好好過日子,最後還是羅唆著要我趕快結婚。
  既然老人家不願意搬家,我也沒啥好說的,隻好繼續和尚尚過小日子。
  那天在牆上看到的鬼畫符,第二天奇跡般地消失了。無論我怎麽找,都隻有一片光禿禿的白牆。
  難道真的是我產生了幻覺?
  我不知道,更不知道那些鬼畫符是什麽東西,有什麽意義。
  尚尚是妖,或許那是他弄的什麽東西。可我去問他的時候,他隻有一臉茫然,呆呆地看著我,用一種憐憫的眼神,好像確定我產生了幻覺一樣。
  “牆上怎麽會有畫,這些日子你都在啊,有看到誰在上麵畫畫麽?”
  尚尚一邊吃飯一邊說話,胡須上沾滿了飯粒。
  現在如果有人進書店,一定會感到詭異。誰看到一隻貓坐在桌子上煞有其事地用勺子舀湯喝,都會覺得駭怕吧。
  我早就習慣他這些怪習慣,眼看那顆飯粒在他胡尖上晃啊晃,快掉地上,我趕緊用手紙拈下來。
  “可我確實看到的啊。”尚尚無所謂的態度讓我不爽,“有整個書櫥那麽大的畫,就算是幻覺那也未免太逼真了吧?再說我精神狀態很良好,絕對沒有精神病史!”
  “很可能從你這一代開始有這個基因。”尚尚說得很正經。
  下一刻他的腦袋就被我按進了湯盆子裏,他喵喵大叫,委屈地蜷起尾巴,使勁用爪子洗臉。
  “你太凶了,春春。難怪人界的男人都不敢愛你。”
  我還想抓他,卻被他滑溜溜地跑了,跳在地上,傲慢又憐憫地回頭看我:“當然,在妖界更沒人敢喜歡。”
  “死貓!今晚剝皮做烤貓肉!”我大叫,脫下拖鞋砸過去,尚尚早跑了。
  看尚尚的樣子,他也不知道牆上的畫,甚至壓根不相信牆上會有畫。
  既然他能這麽鎮定,我也幹脆不去煩這事,專心做我的業餘畫者。而且自從我教會那些老鼠精玩撲克牌之後,每天都有人陪我玩牌,搞得我心癢癢,琢磨著改天教他們玩麻將。
  書店生意越來越好,我一個人漸漸有點忙不過來,一連好幾天店裏都發現少書,不知道是被誰偷的,問尚尚,他搖頭不知道,問那些老鼠精,他們嘰嘰喳喳誰也說不清楚。
  於是,我決定招聘一個幫手,男女不限,隻要有基本電腦知識即可。
  告示貼出去之後,倒也來了幾個應聘者,其中兩個是字都看不清的老人家,一個壓根不知道電腦怎麽用,另一個倒是不錯,可晚上老鼠精收拾東西的時候,才發現下午招待他喝茶的杯子被此人順手拿走了。
  過個兩個多星期,合心的應聘者還沒出現,我都快絕望了。
  晚上跟尚尚抱怨:“不如你變成人吧!還能幫我一點忙!”
  尚尚眼睛都不睜,一口回絕:“不要,店現在是你的。我不喜歡做人,喜歡睡覺。”
  氣得我抓著貓頭想往牆上撞。
  正鬧得不可開交,樓下的門鈴突然響了,我把一團破布一樣的尚尚丟出去,抬頭看鍾。
  晚上9點多了,這時候會有誰來?
  我披上外衣,剛走到樓梯口,門鈴響得更急了,叮咚叮咚,那人好像不把它按壞不罷休,毫不客氣。
  “來了!誰啊?!”我吼,衝下樓一把甩開大門。
  冰涼的風砸在臉上,帶著一股似麝似蘭的香味。
  門口站著一個穿黑衣的年輕男人,長長的漆黑的頭發編成辮子垂在身前,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猜我也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知道嗎?當一個女人看到超級帥哥的時候,臉上一定是沒表情的,因為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了。
  他有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眼珠竟然是純粹的翡翠碧,看久了,整個人都好像陷入那一汪深邃多變的深潭中,無法自拔。
  這種近乎妖魅的美麗,幾乎看了一眼,我就敢肯定他絕不是人。
  尚尚也是妖,然而和他這種妖魅般的俊美卻不一樣,尚尚是慵懶的,帶點漫不經心,但他沒有壓迫感。眼前這個人,身上有十分重的壓迫感,他的美麗,讓人透不過氣。
  那一瞬間,他身後的萬家燈火都仿佛陷入黑暗,所有的光芒都集中他一人身上。
  我的臉部肌肉陷入僵硬狀態,本來想問他到底要幹什麽,這會居然問不出來了。
  這人看了我一會,突然勾出一個笑容,笑得好像一隻想使壞的狐狸。
  “果然躲在這裏,害老子找了那麽久。那隻死貓呢?”
  死貓?找尚尚的?
  我猛然吸一口氣,讓僵硬的身體動動,然後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他……他在樓樓樓樓上!”
  那人嗯哼一聲,卻不進來,一雙眼隻是把我從頭看到腳。很顯然,我從他眼裏讀到兩個大字:“不屑”!
  “怎麽還是你,膽子也真夠大的,上次還沒吃夠教訓?居然還敢留著他。老子倒想好好看看你這女人有什麽本事……”
  說著兩根冰冷的手指突然抵在我下巴上,他妖魅的臉一下子湊過來。
  我嚇得連連後退,結果不小心踩到拖鞋,狠狠跌坐在地上,痛得差點沒叫出來。這人想幹什麽?他的手指簡直比冰雪還要冷!
  誰知他卻不進來,隻是左右看看門框,皺眉說:“還下這種凶狠的結界!死貓到底在搞什麽?!”
  說著他往前邁一步,然而足尖剛觸到門檻,隻聽“卒”地一聲,皮鞋尖立即冒出青煙,前麵不知何時消失了一小塊。
  我看呆了。
  他皺皺眉頭,突然飛起一腳把門踢得大開,然後整個人走進來,慢慢地。“卒卒”的聲音越發密集,他卻毫不在意,隻是一步一步往我這裏走。
  我發誓我是想往後退的,但可惡的手腳居然在這時候沒力氣,哆嗦了半天,我隻好抓起拖鞋,威脅:“別別別過來!不然我我我不客氣了!”
  他看著我手上軟綿綿的小狗拖鞋,鄙夷地笑了。
  我登時沒了信心,站起來就想逃,剛跑兩步,尚尚就從樓上飛奔而下。他光著上身,隻穿了一條牛仔褲,顯然急得連上衣都沒來的及穿。
  “尚尚!”我看到救星,趕緊討好大叫,狂奔到他身後,抓著他的胳膊隻露出眼睛看那人。
  “你怎麽還來,上次不是說清楚了麽?”尚尚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冷漠,至少我從未聽他這樣說過話。
  那人皺眉,妖魅的容顏顯得有點猙獰,是妖怪的猙獰。他翡翠一般的眼珠發出慘綠的光芒,仿佛黑暗中的兩簇鬼火,令人驚悚。
  “上次的事情沒了結你想掉臉走人?妖界一堆事情火燒眉毛,你卻在這裏跟這種無聊的女人鬼混?!看來老子真該動真格的,把你倆的腦漿踩出來!”
  說著他的拳頭就揮了上來,我趕緊掉臉跑。
  誰知還沒跑幾步,腰上忽然一緊,身體被人提起來,騰雲駕霧一般在屋子裏掠了一圈。
  我的尖叫聲卡在喉嚨裏叫不出來,隻覺渾身冷汗,頭發尖都沒力氣了。
  好容易身體終於停止飛轉,我撐著最後一口氣抬頭看,卻看到尚尚沒有表情的臉。我被他好像提米袋一樣提在手上,一點美感都沒有。
  “他……你……”我的聲音自己聽著都覺得可怕,沙啞得厲害。
  尚尚又把我往上拽兩下,低聲道:“抱住我的脖子,別動。”
  我想動也動不了,隻好勉強勾住他的脖子,耳邊隻聽一陣陣割裂般的風聲呼嘯,睜眼隻看到光道飛舞,在屋裏互相纏鬥,如同蛟龍。
  劈裏啪啦一陣亂響過後,我的心都開始滴血。我的書店!那些書,我的電腦!我桌子上那個才買回來的映著小黃貓的茶杯!
  我都不敢想象他們鬥完之後書店會是怎麽樣的狼藉。
  過了一會,聲響漸漸低了下去,那人突然說道:“死貓,你真要和老子翻臉?老子今天來就問你兩句,回不回去?血琉璃的事情到底怎麽說?!”
  尚尚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淡淡的:“我不想翻臉,但她是我恩人,你大可和我抱怨不滿,但不能動她。上次我都說過了,時間一到我就回去,血琉璃的事情,總會給一個交代。”
  “是不是要等這個女人死了?”
  那人陰森森的一句,讓我背後寒毛倒豎,趕緊回頭看他,他正盯著我看,唇邊一抹陰狠笑容。
  我又嚇出一身冷汗。
  “理論上說,的確如此。”尚尚的話讓我的心涼了半截。
  那人越發笑得猖狂:“好,那老子今天就把她殺了!”
  我再也忍不住,小聲說道:“我我我……什麽也不知道……殺了我也沒沒沒沒錢的!”
  那人冷笑:“殺了你,死貓就能回去,你是把他絆在人界的繩子。嗯哼,你膽子倒挺大,上次沒給你一個深刻的教訓,你還敢纏著他。不錯啊!真是不錯!”
  話音剛落,我隻看到他手裏一道黑色的光芒直朝我這裏射過來,嚇得急忙勾住尚尚的脖子使勁往上爬,恨自己不是貓,可以爬到他背後。
  尚尚抓起我的後背心,輕輕一拋,我飛起來了,眼看就要和天花板做親密接觸,腰上突然被什麽東西一圈圈纏住,猛地往下一扯,頭重腳輕地摔下來。
  這次我再也顧不得形象,沒命尖叫,雙手捂住眼睛,不敢看自己頭朝下倒栽蔥會怎樣淒慘。
  等了半天,想象中的疼痛也沒來,我驚疑不定地放開手,原來腰上纏了一圈毛茸茸的東西,是尾巴。尚尚身後長出了貓尾巴,淩空提著我。
  那道黑色的光芒被他揮手打開,砸在樓梯上,震碎一排木頭欄杆。
  尚尚揉揉頭上的貓耳朵,突然露出疲憊的神情,淡道:“含真,別鬧了。你要把她欺負到什麽時候?她隻是個普通人類。”
  原來那隻妖怪叫含真,好聽的名字,美麗的長相,但性格怎麽那麽可怕?
  含真嗯哼一聲:“普通人類如何?還不是把你羈絆在這裏了?什麽報恩,妖怪哪有報恩的說法!”
  說著他居然若無其事地走上來,還沒上樓,身上又是一震,傳來卒卒的聲響。他瞪著尚尚:“居然在屋子裏畫降妖結界,你以為自己是仙界的人?快給老子解了!”
  尚尚搖頭:“忍著點,在人界什麽法術的力量都變得近於虛無,這點力量對你我來說不算什麽吧?”
  含真這時已經走上來,拍拍衣服,卒卒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也隻有把妖力壓縮到最小,才勉強能住了。我說你怎麽怪怪的,一點不像平時。”
  說完,他往我這裏看,我很想躲,但身體還被尚尚的尾巴淩空提著,動不了,隻好傻笑著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叫含真,是黑狐狸。含真,這是春春,我的恩人。”尚尚居然好心情地開始介紹了,然後他尾巴一縮,我被放在地上。然而我的手腳十分不爭氣,差點癱下來,隻好扶著欄杆勉強維持儀態。
  他慢慢走過來,忽然低頭在我肩膀上聞聞,然後抬頭看我,翠綠的眼珠裏似乎有流光閃爍,仿佛了然,仿佛疑惑。
  我被他看的渾身發毛,正想找個借口下去看看我的書店被糟蹋成什麽樣了,含真突然說:“你好,很高興又和你見麵。”
  然後,我的手被人握住了,熱情地上下搖兩下。
  我懵了,什麽叫又見麵?我以前見過他嗎?再說,他這種前倨後恭的態度是什麽意思?
  “含真是狐狸,會變化術。”尚尚懶洋洋說著,突然打個嗬欠,身體一晃,又變成黃貓,踏著傲慢的貓步走過來,團在我肩膀上。
  我還是沒明白。含真對我眨眨眼,然後他的容貌突然就變了,大眼睛,白皮膚,滿身的學生氣,居然是小趙!
  我呆。
  含真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我喜歡大春姐的風格,所以拿來借鑒的……”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我駭然指著他的鼻子,不知該說什麽。腦子裏如同流水一般,將過去這幾個月的事情迅速回想一遍,突然明白了。
  原來尚尚說的黴運是他!他從妖界追尚尚追來這裏,估計是想讓他回去沒成功,就來找我麻煩,把我逼得身敗名裂!難怪尚尚要我離開!離開之前一定是和他談判了,所以身上才會掛彩!而牆上的那些畫,想必就是他說的什麽降妖結界了,明明是尚尚畫上去的,他居然和我裝傻!
  我回頭狠狠瞪著尚尚,他給我裝無辜,眯著眼睛不看我。
  我怎麽早沒想到他是個老妖怪!比我多了不知多少年的智慧,我怎麽會把他的天真當成一回事!他比我想象得狡猾多了!
  含真說:“死貓,你不走,老子也不走。那隻白狐狸遲早會找上門,老子要和他算總帳。”
  尚尚停了半天,才淡道:“隨便你。不過住進來之前,把下麵弄幹淨,不然春春會發飆。”
  含真投向我這裏的視線永遠是不屑一顧的,從鼻孔裏哼氣:“憑她?老子留在這裏是給她麵子……”
  我不等他說完,對著他那張還沒變回來的小趙的臉狠狠報以老拳:“在老娘的地盤,就得聽老娘的!你個賤人去死!居然敢陷害我!”
  含真被我打得倒退幾步,鼻子裏流出血來,然後不可思議地抬頭看我。
  想到前緣,那些怨怒,我恨的牙都快咬碎:“這一拳為了我設計師的驕傲!”
  我捏緊拳頭,還想再揍兩拳:“還有驚嚇費和書店整修費沒揍呢!”
  含真捂住鼻子,忽然又變做方才的長發帥哥模樣,我以為他要還手,趕緊退兩步。
  他摸了摸鼻子下的血,放在眼前看看,然後碧綠的眼珠死死看著我,裏麵不知道是怒氣還是什麽別的,總之很嚇人。
  我仗著尚尚在肩膀上,惡狠狠地對他放狠話:“你看什麽?!想揍回來?!老娘隨時恭候!不要以為你是妖怪我就怕你!想住在這裏,就乖乖下去收拾東西!”
  含真突然同情地看了一眼尚尚,歎氣搖頭:“我明白了,死貓,你當真要報恩?”
  尚尚發出曖昧的呼嚕聲,沒說話,我猜他是不敢接口。沒關係,今天晚上我會和他把帳好好算清楚的!知情不報罪,欺騙罪,裝傻罪,以及給我惹麻煩的罪!
  哼哼,四個罪名,尚尚,你安息吧。

  哭泣的猴子

  黑狐狸含真就這樣在大春租書店安家了。
  人都說狐狸狡猾詭詐,我家這隻黑狐狸偏偏暴燥又愛記仇,他對我做的那些壞事通通不算,我揍了他一拳,他卻一天要念個五六遍,羅唆得嚇死人。
  和他接觸了一段時日,我不得不感慨,人不可貌相啊!妖更不可貌相。從起初見到他的絕色容貌驚為天人,到被他吐糟吐到頭昏腦脹,其間過程不過三天而已。現在我看到他那張妖嬈的臉,第一反應是掉臉就走,隻要我有一個哪怕很小的動作不對,都要被他笑話半天。
  他口才還出奇地好,陷害我的事情被他說成給我開辟新天地,如果沒有那一番陷害,我現在怎麽能過上悠閑的日子雲雲。
  我承認說不過他,再說他是妖怪,又那麽厲害,我還是有點忌諱的,上次揍他一拳是控製不了怒氣,現在想想都有點後怕,萬一說個不對的再得罪他,我可愛的租書店又要飽受淩虐,我會心疼的。
  那天晚上尚尚被我用繩子單腳吊在窗外,吹了一晚上的冷風。第二天開窗問他:“舒服嗎?涼快嗎?”
  尚尚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告訴我:“如果能有被子和牛奶,我會更舒服的。”
  我用力關上窗戶,不理他在外麵怎麽鬼哭狼嚎。
  雖然我不是很想承認,但那天麵對含真的質問,他的回答讓我心寒。
  這是一場交易,他報恩,我享受,沒有感情成分。我很明白,所以有點受傷。
  尚尚說的沒有錯,天若有情天亦老,妖不是人,妖的情感十分淡泊。而人一旦和對方相處時間長了,自然而然會生出感情。
  所以,他的冷漠刺痛了我心中某一點,一下子提醒我,原來這是假的,盡管他陪著我,護著我,但這是假的。
  我沒有問他為什麽離開妖界,血琉璃又是什麽東西,那和我無關,但如果是之前知道,我一定會問的。
  為什麽,一下子,我覺得和他隔了許多距離。
  尚尚,這個名字含在嘴裏,依稀失去了什麽珍貴的東西,然而到底是什麽,我不知道。
  含真來了之後,店裏招聘員工的事情就解決了,他成為租書店沒有薪水,但包吃包住的包身工。
  我的桌子對麵安置了一張新桌子,含真買了新電腦放在上麵,我倆輪流上班。
  含真是個極度自負的妖怪,對自己的容貌充滿可怕的信心,我甚至覺得他近乎自戀了。
  租書店的老板不能坐在後麵辦公,永遠是麵對大眾的,所以我要求他換個樣子,省得那些喜歡“男色天堂”的女學生看到他就走不動。
  誰知含真眼睛一眯,很幹脆地回絕我:“不行,老子就喜歡這樣子。”
  “你這樣會影響做生意的!我請你來是幫忙,可不是搗亂!”
  “是你自己要用我的,我管你。合同上也沒提這事,你是壓榨勞動階層。”
  “去你的勞動階層!”
  我火了。
  回頭找尚尚,他正從書櫃裏翻碟片。
  也是從含真來了我才知道,尚尚喜歡看電腦,他倆沒事就窩在電腦前放碟子看,一個個目不轉睛,要不放聲大笑要不嗤之以鼻,比片子裏的人物還投入。
  天知道兩個老妖怪怎麽在這種時候和小孩子一樣。
  “啊,含真,找到了。”
  尚尚不知道挖到什麽寶,耳朵一個勁地搖。
  我湊過去一看:“X國震驚全亞洲之力作——大長X。”
  尚尚耳朵還在搖:“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我忍住想把那部片子扔出去的衝動,看他手裏拿了一堆碟子,不由問道:“還有別的嗎?”
  他幹脆把碟子一股腦放在我手裏,一張一張看過來,《還X格格》,《金枝玉X》,《XX微服私訪》……
  我無語地把碟子全還給他:“隨便你看什麽吧。我不管了。含真!”回頭叫他,“今天是你第一次上班,不許偷懶!我在旁邊看著呢!”
  含真早就把碟子放進電腦裏,一麵不耐煩地揮手:“煩死了,老子知道。”
  他知道個P。
  中午那些女學生來了之後,一看到含真就走不動路了,平時安靜的小街今天被圍得水泄不通,眼看還有增多的趨勢。
  書店裏人滿為患,我被擠的根本無法在電腦上畫圖,隻好勉強站在椅子上,扯開嗓子叫他:“含真!快幹活!不許看了!”
  我好像聽見他答應了一聲,結果等了半天還是沒反應,估計還沉浸在劇情裏麵不肯出來,身邊那些女生對我怒目而視,顯然怪我使喚帥哥。
  我被瞪得渾身發毛,隻好使勁往外擠,試圖擠到對麵那張桌子旁邊。
  誰知沒走兩步,前麵的人發出“嘩”的聲音,然後一起往後退,我被推得差點摔下去,卡在人群裏動彈不得。好在旁邊是個書櫥,我幹脆一腳踩上去,抓著櫃子大叫:“含真!快解決!都是你招來的!”
  含真沒回答我,尚尚的聲音卻傳了過來:“春春你在哪裏?”
  啊!這隻死貓怎麽會開口說話?!他忘了自己還是貓的樣子嗎?!
  我使勁往書櫥上爬,朝含真的方向眺望,誰知含真桌子前麵空出來一大塊,這隻黑狐狸正坐在電腦前看得目不轉睛,後麵是光著上身的尚尚,他好像剛洗完澡,橙色的頭發濕漉漉地,水痕順著修長精壯的身體輪廓往下滑。
  店裏沒聲音了,我猜大家的神經都集中在他胸口那滴水珠上。
  一個含真也罷了,尚尚居然也現出人形,對那些女孩子來說,完全是毀滅性的刺激。我有種預感,大春租書店壽命不久了。
  尚尚抬頭叫我:“春春,你在什麽地方?”
  我使勁對他揮手:“這裏!書櫥上!”
  嘩啦,下麵那些女生紛紛回頭對我報以古怪的眼光,我分不出哪些是嫉妒哪些是羨慕哪些是不屑,隻好對她們傻笑:“那個……要租書,請排隊好麽?”
  沒人理我。
  尚尚朝我這裏走過來,女生們趕緊讓出一條道。
  “含真到底在幹什麽?!”我憤怒了,抓住尚尚遞給我的手跳下來,一落地就想衝過去找他算帳。
  “他在看櫻X小丸子,很好看。”
  無語……
  我急急跑過去,一把關了含真的顯示器,對著他愕然的俊臉大吼:“給我幹活!不然今天沒飯吃!”
  這回那些女生看我的眼神已經升級為舊社會吸人血的地主婆了。
  含真揉揉頭發,慢吞吞站起來,朝那些女生冷冷掃一眼,然後說:“要租書的過來排隊,不租的給老子滾。”
  店裏一片靜悄悄。
  沒過一會,人全走了,今天沒一個人租書。
  含真哼哼笑兩聲:“簡單,原來這麽簡單。”說著打開顯示器,繼續看傻笑的小丸子。
  我一拳砸在他腦袋上:“今天沒飯吃!”
  妖怪就是妖怪,永遠也不能體會人類工作的辛苦。
  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苦口婆心地坐在旁邊給他倆講認真工作,養活自己的大道理,他倆使勁點頭,眼睛卻緊緊盯著屏幕,時不時爆笑幾聲。
  “我靠!笑什麽笑!到底有沒有聽老娘說話?!”
  我差點想掀桌子。
  “知道啦知道啦,老子包你餓不死,行了吧?少羅唆,快去做飯!”含真對我揮手,趕蒼蠅似的。
  我已經沒力氣和他吵了,很顯然,朽木不可雕,他倆跟爛木頭是一類的。
  樓上的老鼠精跑下來問我晚上想吃什麽,記下菜單之後就屁顛顛跑出去了。
  鬧了大半天,我腦子裏一點靈感都沒了,再也不想畫圖,隻好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零嘴吃。
  回頭再看看他倆,尚尚頭上的耳朵微微搖晃著,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神情專注。含真的狐狸尾巴也長了出來,漆黑油亮,時不時甩兩下,電腦的光映在他倆眼睛裏,都是慘綠一片。
  這個屋子,完全是妖魔之家,住的全是妖魔鬼怪。
  我真是無力,打開後門走出去,把他倆的狂笑聲關起來,打算四處走走。
  跟尚尚來到K市也有幾個月了,我還沒有一次這樣一個人單獨出來走走。
  回想起來,尚尚好像從不讓我單獨出門,不管我要出去做什麽,他一定要跟在後麵,就算在我肩膀上團著睡著了,也不讓我出來哪怕五分鍾。
  我在安靜的小街上繞了一圈,又在對麵的麵包店裏買了兩塊肉鬆麵包,沈老板熱情地提供一大杯珍珠奶茶。
  食物讓我的精神好了一些,出門繼續走。走出這條街,是一個T字路口,左邊綠蔭匝地,前麵似乎有個公園,我順著人行道慢悠悠地往前走。街上行人車輛不是很多,一如尚尚說的K市很安靜。
  公園裏三三兩兩情人,我隻得孤身一人,幹脆避開,往深處走去。公園深處有一片小林子,裏麵安置幾張木椅子,可以讓人休息,我坐了沒多久,正在努力尋找消失的靈感,忽然聽見後麵隱約有人在哭。
  我回頭,就見前麵一棵樹下站了一個人,穿著好大的白色T恤,身材纖瘦,看不出男女,隻知道他捂著臉在哭。
  別人的閑事少管,我向來信奉這條真理,所以他哭他的,我找我的靈感。
  誰知那人哭了半天,突然動了動,往我這裏走過來,一直走到我麵前,才哽咽著說:“麻煩您……有沒有手紙?可以借我嗎?”
  聲音雖然沙啞,我還是能聽出這是個男人,再看看他雪白纖細的胳膊,以及那條和裙子沒啥區別的T恤,風吹來吹去,他纖細的腰身也跟著刺激我的眼球神經。
  憑什麽一個男人比女人還柔弱?
  我隻好低頭掏出麵紙遞給他,他毫不客氣拿過去,先擦了擦眼淚,然後狠狠擤鼻涕,最後揉了揉通紅的眼睛鼻頭,對我微微一笑:“謝謝您。”
  我有一點怔忡,最近一段時間看美人看得太多了,所以乍一看到他秀氣的容貌也沒太驚訝。
  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他是一個秀氣白淨的少年,如果放在古典小說上,就是那種儒雅書生。但,無論什麽樣的帥哥,無論他哭得多麽厲害,隻要他還是人類,眼珠就不可能是紅色的。
  看起來,我又遇到妖怪了。
  天啊,我真想無語問蒼天,最近我是觸了什麽黴運?動不動就遇到妖怪,以前怎麽沒發現?
  見我一直盯著他的眼睛看,少年有點慌亂,急急揉了一下眼睛,小聲問我:“您……您能看見……?我的眼珠是……”
  我懶得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他驚惶起來:“嚇到您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絕對不會害您!我隻是……遇到一點傷心事,想一個人哭會罷了……”
  我擺手打斷他的話:“沒關係。我習慣了。”
  他瞪圓了眼睛,顯然不能理解我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十分年輕,我拍拍身邊的空位:“坐下來吧。要吃點爆米花麽?”
  我晃晃手裏的紙袋。
  少年猶豫著坐了下來,才吃了一顆爆米花,眼淚又冒了出來:“您……您真是好人。我家老板要有您一半溫柔就好了。”
  我不說話,就聽他斷斷續續說自己的傷心事。
  “老板讓我找人,可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本來說今天是最後的期限,我求他再給我一個機會,可他卻罵了我一頓,說……說他不要我這麽沒用的手下……可是我真的努力找了,但要找的人搬家了,房子都賣了……也不是我的錯啊……我求了半天他都不肯給我多一點時間……您說……我是不是真的那麽沒用?”
  他絮絮叨叨,卻又小心翼翼。我忍住打嗬欠的衝動,同情地點頭:“應該多給你一次機會。找人確實是很艱巨的任務。”
  他突然高興起來,大概因為我安慰他了,笑的時候眼睛都眯成一條線:“我叫若林,是猴妖,您呢?”
  猴妖?我把他從上看到下,也沒找到半點齊天大聖孫悟空的風采。
  “我叫錢大春,你可以叫我春春。”
  他伸出手:“認識您很高興,您真是好人。”
  我正要和他握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暴吼:“別碰他!”
  聽起來好像是含真在吼。我嚇了一跳,剛打算回頭,肩膀突然被人狠狠一攬,往後拖去。我一下子沒了重心,手舞足蹈,腰上忽然被人一扶,然後尚尚有點焦急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怎麽亂跑!我找了你好久!”
  我趕緊抬頭,就見尚尚扶著我的腰站在旁邊,神色有點肅穆,漆黑的眼珠死死盯著我,似乎要穿透皮肉骨頭看到最裏麵去。
  這種神情讓我愕然,也有點驚恐。他在看我?真的在看我?我怎麽覺得他看的不是我?
  尚尚的神情一瞬間就變了,上下看看我,歎道:“好在沒事,不要隨便碰妖怪,你是人類,身體很脆弱的。”
  我茫然地點頭,對麵含真突然叫道:“死貓,這隻東西怎麽辦?看起來不是好貨,殺了吧?”
  回頭再看,猴妖若林已經縮成一團,被含真提在手裏,哆嗦得不成樣子,血紅的眼睛裏淚光盈盈,馬上就要痛哭出聲。
  含真妖相畢露,嘴裏的獠牙都呲了出來,腦袋上兩隻漆黑的狐狸尖耳朵,背後尾巴一甩一甩,似乎在琢磨用什麽法子把這隻猴子殺了。
  若林一看到我,急得隻是叫:“春春小姐!救救我!我絕對不是想害你!”
  我趕緊點頭,剛要走過去,尚尚卻拉住了我。
  “別魯莽,我和你一起去。”
  他拉著我的胳膊,把我護在身後,走到若林麵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低頭在他身上聞聞,然後抬頭看含真。
  含真點頭:“早聞出來了,是那混帳的味道吧。怎麽辦,留下來還是殺了?”
  尚尚沉吟一會,回頭看看我,才輕道:“別殺,留下來是個線索。這猴子看起來挺傻,估計什麽也不知道,殺了也沒用。”
  他才說完,含真就把若林放了開來,他一落地就變成了一隻通體雪白的猴子,兩隻眼睛如同鮮豔奪目的紅寶石,淚眼汪汪地撲上來,在我肩膀上瑟瑟發抖。
  我抱過貓,抱過狗,抱過兔子。我抱過很多動物,唯獨沒抱過猴子,特別是,他還是一隻猴妖。
  含真在後麵揪他耳朵,若林吱吱直叫,委屈極了。
  尚尚沒說話,隻是淡淡看了若林一眼,輕道:“走吧,回書店。以後不要隨便亂跑。”
  我就是再遲鈍,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他為什麽不給我一個人出來?為什麽要在屋子裏畫結界?為什麽,我身邊的妖魔越來越多?
  我的疑問很多,尚尚似乎看了出來,他卻沒說話,隻是把腦袋別過去,貓耳朵微微一動,說道:“春春,你什麽也不需要知道。總之,我絕對不會讓你遇到任何危險,你明白這個就行了。”

  大春小姐你要啥?

  我其實很想問尚尚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他一連好幾天都沒變成貓過來和我搶被子。或許是在躲避我的追問。
  我想他一定不願說。
  被人蒙在鼓裏的滋味非常不好受,尤其這事情貌似和我還有點關聯,雖然至今依舊懵懂,不了解本質是什麽,但人的本能還是有的。
  我的生活第一次這樣“多姿多彩”,從搬到K市之後就和以前平淡的一切說拜拜。
  一開始我挺樂在其中的。
  人就是有這麽點賤,無聊的時候就渴望來點刺激的,刺激過多了就說平淡才是真。
  我現在就屬於快要刺激過頭的類型。
  但,尚尚,你一定不了解我。我錢大春雖然平時魯莽又任性,卻從來不真正強迫別人。你隻要不想說,我絕對不會勉強的。
  為什麽我不離開這個是非呢?真正和尚尚談一次,告訴他我不要報恩了,然後一切回到認識他之前的原點,這樣不是什麽猜疑也沒了嗎?
  我不知道。
  尚尚以前問我到底想要什麽,這個問題乍一聽很好回答,卻讓我沉思到今。
  我想要什麽樣的生活?做設計師那時的?還是和妖魔鬼怪住同一屋簷下時的?
  真的不知道。但心底隱約有個聲音告訴我,再等等吧,再等等,或許什麽事也沒有,都是你多想了。
  但願是我多想。也可能我在測試自己的忍耐度,看看自己到底能接受多少匪夷所思的物事。
  另外,我舍不得尚尚。
  不要問我為什麽舍不得,他不是我老公不是我朋友不是我親人不是我情人不是我寵物……他啥也不是,就是來報恩的一隻貓。
  可他對我的意義,卻是十分特殊的。在我錢大春的生命裏,尚尚有著與任何人都不同的地位,無法替代。
  我不管妖怪有情無情論,我是人,不和妖怪談這些。
  所以我舍不得他,天經地義。
  想通之後,鬱悶一掃而光,順便一說,那隻死狐狸已經被我辭退下崗了。他的不務正業令人發指,人神共憤。
  所以現在他隻是寄住在書店的一名食客,尚尚供養他。而猴妖若林成為書店新聘的員工。
  若林人形時候的樣子文秀討喜,加上他年輕,臉皮子又薄,說不了兩句話就臉紅,所以讓那些鍾愛“男色天堂”的女學生們趨之若鶩。
  若林剛來的時候,每天誠惶誠恐,就怕做錯事。因為他做錯一點什麽,含真就會磨牙霍霍,一付要把他怎麽怎麽的邪惡表情。
  聽含真和尚尚的對話,若林好像是他們敵對方的手下,但最後還是讓他留下了,對他也沒啥警惕心。我提出要讓他來做店裏員工的時候,尚尚隻是點了點頭,說個“好”。
  店裏現在有三個美男,我不得不在落地櫥窗上加一層黑色窗簾,因為每天都有許多人在門口晃悠,趴在窗縫上往裏看。
  上次含真的態度把那些學生給驚住了,沒人敢再放肆地圍著觀看,所以她們開始偷看。
  我不是很習慣被人偷窺的生活,好像現在,明明有個靈感在腦子裏折騰,卻總是畫不出來。
  我無奈推開鍵盤,回頭望過去,書櫥前站了兩個女孩子,都裝出挑書的樣子,實際上一個眼睛在瞄看連續劇的尚尚和含真,一個在偷看擦窗戶的勤勞若林。
  我抬頭看看牆上的鍾,下午三點半了,這兩個孩子在店裏耗了足有四個鍾頭,沉迷也要有個限度吧!
  “對不起,今天店裏有事,要關門了。兩位請回吧。”我幹脆站起來,走過去趕客。
  她們臉上的失望表情讓我有點不忍,隻好再說:“你們不用上課嗎?下午沒課?”
  兩個女孩子沒說話,漲紅了臉往外跑,老遠了還忍不住回頭再看看若林,他友好地揮手道別。
  “若林,下次不要人家問什麽你答什麽。這些孩子還小呢,學習第一!別讓她們產生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
  若林笑吟吟地答應:“好的,春春小姐。你真是個好人。”
  我幹咳兩聲,把腦袋別過去不看他燦爛的笑臉。不要說那些少女了,就連我這種年紀的,看到妖精的美色也會偶爾心馳神搖。
  樓上的老鼠精又跑了下來,嘰嘰咕咕地告訴我,家裏沒醬油了,隻能去超市買,他們這樣子不好去超市。
  勤快的若林趕緊說:“我去吧,正好窗戶擦完了。”
  我伸個懶腰,覺得渾身沒勁,幹脆穿上羽絨外套:“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正好天氣不錯,權當散步了。”
  天知道對麵正沉浸在劇情裏的兩隻妖怪耳朵是什麽做的,我還沒說完,尚尚就跳了起來,跟著穿外套,一麵說:“我也去。”
  我看看含真,他正不甘不願地關電腦,抬頭見我盯著他,不由哼了一聲:“看什麽?要走快走!”
  我已經習慣了,反正每次隻要我出門,他倆肯定會跟著,和保鏢似的。
  超市人不多,但我們走到哪裏,人就湧到哪裏,這是我身後三個絕色妖怪帶來的災難,和我沒關係。
  其實帶他們出門雖然麻煩點,但也有一個好處,他們三個力氣都出奇的大,簡直可以媲美一輛小貨車。別看若林纖瘦的樣子,人家提兩桶純淨水氣都不喘一下,胳膊下麵還夾著兩瓶醬油。含真那死狐狸更嚇人,直接提了兩袋100斤重的大米,用小指頭勾著,抬手去拿架子高處的爆米花。
  尚尚進超市從來都不管別人,永遠隻挑自己喜歡的零食,而且都撿批發的大袋裝,我們在零食區找到他的時候,他正一本正經地向花癡狀營業員詢問哪種瓜子更好吃。
  回頭見我們來了,尚尚的眼睛都是閃閃發亮的,叫我:“春春,你看是奶油瓜子好還是醬油瓜子好?”
  我太了解他了,無論我選哪種,回家他都會一直念叨另一種肯定更好吃,所以幹脆塞了兩種口味給他:“兩種都好,你全拿著吧。”
  尚尚連連點頭,一麵流水價地從架子上拿薯片,餅幹,話梅……最後購物車都裝滿了,他才歎一口氣:“算了,先買這麽多吧。不夠的下次再來。”
  我靠,無語,這人絕對是個敗家子!
  我翻個白眼,正低頭要看購物單上還有什麽沒買,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不確定的聲音。
  “你是……大春?”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然而又是那麽陌生,我的心好像在那個瞬間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使勁晃。
  趕緊回頭,一個穿著休閑服的男人站在我身後,他手裏還挽著一個女人,當然也是我認識的。我覺得渾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一下,然後迅速鬆馳開,跟著便是深深的麻木。
  啊,是他,是她。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最近真的要全部忘記了,如今乍一見他,過去的一切好像突然又回來了,鮮明在目。
  “真的是你,我差點要認不出來。”他笑了起來,笑容溫柔。他這個人永遠是這麽溫柔,無論做什麽殘忍的事情,都是一付不忍傷害你的模樣。一麵溫柔地對你笑,一麵吐出絕情冰冷如刀的話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胸口有點悶,本能地露出一個職業化笑容,說:“好久不見了,聞,小甜。你們現在也在K市?”
  現在從嘴裏說出他們的名字,好像也沒什麽感覺了,不再像以前,淩遲我的喉嚨和舌頭。
  小甜還是以前的樣子,時髦冷豔,她的話從來都不多,隻是對我微微點頭,就望向別處了。聞也一如從前,望著每一個人的眼神都無比溫柔,好像告訴你,你對他是最特殊的無法替代的。我曾被他的眼神沉溺,無法擺脫。
  他們都沒變,好像變的人隻有我。
  聞上下打量我,笑道:“怎麽,來K市尋求新發展麽?不在S城做設計師了?”
  我幹笑:“換個環境嘛,人是需要變動的,老呆在一個地方會發黴啊。”
  他也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和誰都嬉皮笑臉的。大春,你比以前漂亮多了,剛才差點都不敢上來認。”
  “啊哈哈,謝謝。你也一樣,越來越帥了。”
  我不敢想象自己現在臉上是什麽表情,估計很怪。
  聞和我寒喧兩句就轉身走了,沒走兩步,突然回頭,深深看我一眼,輕道:“大春,你還在恨我麽?”
  我哽在那裏,不知道怎麽回答。
  一直到尚尚拍我的肩膀,我才猛然回神,聞他們早已經走遠了。
  “你以前的朋友嗎?”他問,心不在焉地。
  我胡亂點頭:“嗯,是啊是啊。老朋友了,好久沒見了……啊,東西買好沒有?咱們走吧!去付款!晚上吃火鍋!”
  我很想逃離這裏,逃回去,回書店。在這裏站久了,好像雙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從頭到腳都空蕩蕩,快要被暖風機吹化。
  站在櫃台那裏,我發呆。對麵有個落地的穿衣鏡子,鏡子裏的我胡亂紮個馬尾,臉色蒼白,眼睛下麵有點發青。
  見鬼,這哪裏叫變漂亮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亂說鬼話。自從開了租書店,我就再也沒往身上塗過一點化妝品,加上尚尚討厭那些氣味,我又過上了素麵朝天的日子。
  怎麽會在這麽狼狽的時候遇到他們?如果早知道,我就……
  如果早知道,那又如何?
  心裏有個聲音冷冷問自己,錢大春,你就是不甘心罷了,你該知道,就算你打扮成天仙,也不過為了賭氣,無論他看不看你,你都是失敗的。
  我的心又開始空落,抬頭看看鏡子,手指無意劃過嘴唇。
  好像,回到了那天,他捧著我的臉,看著我滿臉的妝容。
  那是我第一次化妝,什麽都不會,嘴唇塗的猩紅,煞是猙獰,我自己卻不知道。
  他的手指溫暖柔軟,劃過我的唇,輕輕歎息:大春,口紅顏色很好看,和她的一樣。可是,你不適合。放在你身上,很醜。
  大春,你很好,我很喜歡你,但我愛上她了,你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對不對?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他走的時候,真狗血,居然是傾盆大雨。我應該更狗血的追上去,抱住他使勁叫別走別走我愛你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然後大雨把我們渾身打濕,天雷地火,神哭鬼泣才對。
  但我居然沒追上去。
  追上去做什麽呢?男人愛上女人,是很簡單絕對的事情,他愛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了,中間可以有灰色地帶,裝點紅粉知己之類,但我不要做紅粉知己。
  他們不會因為憐憫而愛上女人,對他們來說,愛是愛,憐憫是憐憫,那是不同的,南極北極的區別。
  錢大春,要付出就是全部的愛情,要得到,也要全部的愛情,那些替代品,是自欺欺人的道具,沒用。
  回到書店,覺得懨懨無力,很想睡覺,於是把買來的菜交給老鼠精們,自己上樓睡覺。
  正在昏昏沉沉的時候,身邊被子突然有了動靜,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鑽了進來,靠在我後腰上,溫暖柔軟。
  我反手把它撈到身前,緊緊抱住那團溫暖。我不想離開它。
  感覺好像做了很多夢,亂七八糟,莫可名狀,懷裏的東西突然沉重起來,壓著我的胳膊很痛,抽了幾次都沒抽回來,黑暗裏,感覺有人在摸我的頭發,軟軟的觸感。
  伸手去推,手掌卻摸到一片光滑的肌膚,這一驚非同小可,我差點跳起來,趕緊睜眼。
  尚尚的兩隻眼睛在黑暗裏如同陰森的鬼火,乍一看十分嚇人,我駭然瞪著他,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你……你幹什麽?”
  尚尚竟然變成人,他從來也沒在我睡覺的時候變成人。他一手環住我的肩膀,一手摸我的頭發,這個姿勢曖昧到讓人想噴血。拜托,尚尚,你是貓好不好?!
  他沒說話,突然翻身,我身上一重,他壓了上來,吐息糾纏,他的味道溫暖馥鬱。
  “你是不是在難過?想要我麽?”
  他低聲問我。
  沒有燈,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我卻很慶幸屋子裏一片黑暗,至少他不會那樣快看清我臉上的炸紅。
  “你你你胡說什麽……我我我我什麽時候難過了,你你你快下去!快快!”
  我開始口吃。
  “我可以讓你快活,我不會離開你。春春……你不想要我麽?”
  他在我臉上吹氣,好癢,癢到了心底,腳趾都要蜷縮起來。心裏有根弦卻突然一緊,我用力把他推開,尚尚沒有抵抗,被我推得躺在了一邊,隻是仰頭看我,雙眼中光華變幻。
  “誰教你這樣做的?!快說!”
  我跳起來,抓著他的脖子使勁搖,尚尚沒出聲,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輕而易舉地把我的手分到兩旁,我重心不穩,摔在他身上。
  “若林說……女人在傷心的時候,男人就可以趁虛而入……這樣很容易就會獲得好感。春春,你現在喜歡了我麽?想要我麽?我會讓你很快活……想和我結婚了嗎?”
  他問得一本正經,我原本狂跳的心卻奇跡般地慢了下來,尷尬的氣氛登時變了。
  “放開我!什麽趁虛而入!”
  我甩開他的手,打開床頭燈,床上的尚尚一臉期待表情看著我,抓開身上的被子,還想上來抱,一麵說:“我不會讓你痛的,這事我很擅長。”
  我一巴掌PIA上他的臉:“滾遠點!你隻是一隻貓!老娘還不至於和一隻貓上床!”
  我穿好鞋子,回頭再看,尚尚已經變成了貓,可憐兮兮地坐在床上,尾巴搖來搖去,眼巴巴看著我。
  “我還沒脆弱到那一步!做人哪裏有那麽容易受傷,動不動就絕望,日子還怎麽過?”
  我打開門,尚尚委屈地說:“可是若林說……”
  “你管他說什麽!老娘找他算帳去!居然教壞動物!”
  我飛快下樓,尚尚追上來,跳上我肩膀,一麵問:“春春,你到底想要什麽?我真搞不懂。”
  我懶得理他,衝下樓,樓下居然也是漆黑一片。黑暗裏,又有兩簇鬼火閃爍,是死狐狸含真的眼睛。
  “喲,我的天使醒了。”
  他低聲說,性感得可以,然後不知從那裏開始響起音樂聲,居然還是慢拍倫巴。
  我呆。
  兩簇鬼火突然湊過來,然後我腰被人一扶一帶,不由自主轉了一圈,頭昏眼花,然後他的手猛然一放,我往後栽倒,後背抵在他腿上,眼前碧光閃閃,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春春,想要我麽?”
  他問。
  我無語,肩膀上,尚尚早就跳下來,不知跑什麽地方了。
  燈光突然大亮,我眼前除了含真那張欠扁的俊臉,還多了一束不知他用什麽東西變的玫瑰花,血一般的紅。
  “鮮花送美人,春春,不要傷心了,好男人多的是。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暫時忘記煩惱……”
  我一拳揍上他的臉:“忘你個頭!放開老娘!你們一個兩個都發神經呢?!晚飯在什麽地方?!”
  含真捂住鼻子,手裏的玫瑰花嗖地一下變成幾片爛樹葉,他埋怨:“臭女人一點風情都不懂!難怪被人拋棄!”
  我再踹他一腳:“要你多管閑事!”
  含真聳聳肩膀,坐回沙發上,懶洋洋說道:“還不是那隻死猴子,說什麽人類女人感情脆弱,受傷的時候需要撫慰。今天你臉色和死人一樣,作為室友,當然要稍微表現一下關心。我說,你到底想要什麽?要什麽東西你才肯讓死貓報恩?我都煩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後麵若林苦著臉走出來,拉著我的衣服說:“春春小姐……都是我的錯……我以為這樣你會開心點!我我我不知道人類女子喜歡什麽……你要怪就怪我吧。”
  我默然看著他。
  他說:“春春小姐,你到底要什麽?要怎麽樣,你才能開心?”
  他們三個都瞪著我看,無比誠懇。
  我……不知道,我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填平心底那一塊空地?
  我真的不知道,所以,別問我。

  抽煙的仙人

  學校放寒假了,書店的生意沒有以前興隆,然而每日在門口晃悠的人卻越來越多,那些學生有事沒事就愛坐在對麵的麵包店裏望這裏看,樂得對麵的沈老板臉笑成了開花饅頭。
  對於這個現象,我們都已經采取無視態度,連若林都學會了含真的冷臉,對那些女生的眼神視而不見。
  漸漸的,來看的人也少了。畢竟誰都不願意熱臉貼冷屁股。
  這兩天特別冷,天氣預報說寒流來了,提醒市民注意保暖。
  然而店裏我這個脆弱的人類還沒生病,尚尚卻先染上了流行感冒,每天無精打采昏昏沉沉,窩在我被子裏流鼻涕。
  “春春你不能一個人亂跑,就這樣陪著我吧,我好難受。”
  這隻貓趁著生病和我撒嬌,鼻音濃重地賣乖。
  “睡你的覺,病貓不許說話。”
  都是為了照顧這隻貓,我把電腦都搬了上來,他扭麻花似的不給我出去,我隻好在臥室裏畫圖。
  鼠標還沒點兩下,貓爪子軟軟搭了上來,尚尚有氣無力地埋怨:“我發燒了,春春你摸摸我額頭,是不是很燙?啊,我覺得好冷……”
  我無語地看著他毛茸茸的臉,誰能摸出來貓發沒發燒?反正我沒那個本事。
  “冷你就回床上,別和我廢話,當心病情嚴重感染肺炎,到時候我就要把你扔了。”
  “你好冷酷啊,好無情,好冷血……自私,暴燥,沒良心,忘恩負義……”
  我提著貓脖子,忽啦一下拉開窗戶,打算把他丟出去,從此世界清淨。
  尚尚手忙腳亂地用爪子勾住我的衣服,一麵叫:“我是病人!我有特權!”
  “那就給老娘閉嘴。”
  尚尚賭氣地躺回床上,埋在枕頭下麵,隻留一條尾巴在外麵鄙夷地搖。
  屋子裏終於安靜下來,我用繪圖工具為作品選顏色,正對比蘋果綠好還是嬌豔粉紅好,那隻死貓又開始羅唆。
  “啊,我好冷好冷好冷啊……沒人理我啊……”
  我靠,難道貓生病起來都是這麽羅唆纏人的?!我把鼠標砸在桌子上,正要狠狠問他到底要做什麽,尚尚卻輕輕說:“好冷啊……人界好冷。”
  我的心突然軟了,他是妖怪,一直生活在妖界,若林說過,妖界一年四季如春,不冷不熱。尚尚為了報恩留在人界,不得不忍受四季變化,確實挺難熬的。
  “別叫了。”我敲敲桌子,“過來吧。”
  他的腦袋從枕頭下麵露出來,貓眼懷疑又高傲地看著我:“我才不過去,你肯定又要把我丟出去。”
  “過來,我不扔你。”
  “你求我我就過去,不然我寧願冷死也不過去!”
  “你到底過不過來?!我數到三!一,二……”
  三還沒數到,這隻毛茸茸的貓就鑽進了我毛衣裏,蜷成一團。
  “算了,看你這樣真誠,我就勉為其難過來了,下不為例。”
  他傲慢地歎氣。
  我把外套合攏,一手托住他,沉甸甸的,暖洋洋的。
  過一會,他忽然動了一下,腦袋蹭蹭,輕道:“還是這裏最舒服。”
  我突然沒心思畫圖了,幹脆抱來一床毯子,裹在身上,一人一貓窩在沙發裏,看電腦裏的動畫片。
  看完兩集死亡筆記,尚尚突然抓著我的衣服爬上來,毛茸茸的腦袋靠在我脖子上,有點癢。
  他說:“春春,我想吃核桃酥。”
  奇怪,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任性?是不是一生病本性就露出來了?
  算了,他生病,寵寵他吧。
  “好好,我去買,你在家等著。”
  我把他放在床上,誰知他勾住不放:“不,我也要一起去。你抱著我就行了,就和剛才一樣。”
  說完打個大噴嚏,鼻涕噴了我一手。
  我圍上大圍巾,把他裹起來,放在羽絨服裏麵,捧著下樓,老遠就聽到含真大笑的聲音。
  這隻死狐狸不知道又在看什麽連續劇,笑得都快斷氣了。
  “死狐狸,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出去買東西?”我提高聲音問他。
  含真回頭,上下打量一番,突然露出曖昧的笑容,揮了揮手:“算啦,我才不去,省得當電燈泡。死貓,好樣的,加油把上手啊!”
  “把你個頭!”我瞪他,“不要忘了把晚上的菜單寫給老鼠!不然回來你別想吃飯!”
  他隻是吹口哨,不理我。
  死狐狸,遲早我要把他趕出去!
  “含真好像很喜歡這樣的生活。”一直走出街角,尚尚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句,“他以前從來都不會這樣不停地開玩笑,而且他隻會說冷笑話。”
  一陣冷風吹過來,我凍得縮脖子縮手,不在意地說:“哦,你是說他喜歡在這裏生活?”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人界本來也比妖界好玩,雖然又髒又臭。”
  “你才又髒又臭!他喜歡住,難道我就該誠惶誠恐?”
  尚尚沒有說話,過了好久,他的爪子忽然在我身上抓抓,輕輕說道:“雖然人的壽命很短,但就算你死了,我也會覺得這段日子很快活。”
  我應該怎麽回答呢?感激?還是嗤笑?
  我竟然笑不出來,心裏有一點點悲傷。總會分開的,我的一生,對我來說是永恒,對他們來說是插曲。
  尚尚,你真的能一直陪我到老麽?你真的快活麽?
  天氣太冷,超市裏的人都很少,我去架子那裏拿了一袋核桃酥,正要去付帳,忽然聞到一股煙味。
  是的,沒錯,香煙味。居然有人在禁煙的超市抽煙?
  懷裏的尚尚突然動了一下,急急探出腦袋:“什麽味道?從什麽地方傳來的?”
  我看他那樣緊張,不由好笑:“香煙啊,很普通的香煙。但超市是禁煙的,不知是哪個大膽的人這樣做。”
  尚尚沒說話,但耳朵始終搖著,似乎在凝神聽什麽。
  我擔心工作人員看到他,畢竟超市是不給帶貓進來的,但他不肯縮回去,我隻好用圍巾蓋住他腦袋,快步往櫃台走。
  沒走兩步,卻見方便食品區那裏圍了幾個女營業員,當中站著一個火紅長發的男子,大冷天的就穿一件薄外套,還敞開,露出裏麵的黑色背心。
  由於他側對著我,看不清麵容,但我卻清楚看到他手指裏夾著的一根香煙,原來是他抽煙!
  那些女營業員在嘰嘰喳喳說什麽:“先生,超市不可以抽煙的,可以請您掐滅麽?”
  聲音裏麵一點威脅的味道都沒有,倒是一派春水般的柔和。
  想必那人是個大帥哥,否則她們不會這麽柔聲細語地。
  我多事地停了一下,也忍不住好奇心,想轉過去一點看清他到底長啥樣,就聽那人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嘀咕著:“真麻煩,這些人類。”
  他說什麽?人類?
  我愣住了,難道又是一隻妖怪?低頭再看尚尚,他麵無表情(當然,貓本來也是沒表情的),但眼珠死死盯著那人,動也不動。
  那人說著就用兩根手指隨意一搓,也不怕燙,硬生生掐滅了煙頭,放進外套口袋裏,然後歎道:“這樣行了嗎?可以讓我過去了嗎?”
  說著他往我這個方向走了兩步,撥了撥頭發,順手拿起兩袋方便麵,然後抬起了頭。
  我們打個照麵。
  他有一張十分帥的臉,這個形容詞好像很簡單,但除了這個好像也沒啥可說的了,因為他既沒有死狐狸的妖魅,也沒有尚尚的俊美。他就是帥,男人味十足的帥,帶著一點不耐煩的姿態,似乎是個很怕麻煩的人。
  當然,這樣的人無論出現在什麽地方都一定是十分耀眼的,更不用提他那頭色彩鮮豔美麗的火紅長發了。
  這人隨意瞥了我一眼,沒啥反應,忽然頓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快步往我這裏走來。
  我靠,不會吧!難道又是個纏上來的妖怪?!
  我趕緊掉臉就走,誰知誰後居然傳來追趕的腳步聲。
  不會吧!他居然追上來?!我的天,出來買個核桃酥還能招惹妖怪,最近到底是怎麽了?!
  “喂!前麵那個女人!不要跑!”他叫,聲音渾厚。
  誰理你!我繼續埋頭跑,核桃酥也不要了,直接從櫃台穿了出去。
  那人又叫:“別跑!我有事要和你說!”
  我推開門,顧不得係上圍巾,埋頭往前狂奔,跑了一會,他的腳步聲又追了上來,我嚇得大叫:“你不要追上來?!做什麽?!我隻是個普通人!”
  那人吼:“我知道!快!停下來!美女!快停一下!美女!”
  他使勁叫我美女,還是在大街上,搞得行人都神色怪異地看著我們,我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尚尚忽然低聲道:“停下來,看他要說什麽。”
  我隻好停下來,轉身僵硬地看著那個追上來的帥哥。他見我停了下來,顯然也有點吃驚,但還是跑到了我麵前。
  “唉,你早點停下來不就行了?害我跑那麽久!”他埋怨,一麵從口袋裏掏出方才那根抽了一半的煙,點燃,繼續抽。
  “我說……您……有何貴幹?”我看他隻顧抽煙,半天不說話,隻好顫巍巍地問。
  他搖了搖頭,噴出一口煙:“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嘉右,仙界的巡邏員,很高興認識你。”
  我昏,仙界?!這人不是妖怪,居然是神仙?!怎麽從頭看到腳,我也沒找到一點神仙的風範?這人看上去更像滿腹牢騷喜歡抱怨的大舌男。
  “我……我錢大春,很……高興認識你……”
  我和他握手,他的手很溫暖有力,讓人增添一些好感,到底是神仙,血是熱的。
  他隨意點點頭,然後突然抬手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不痛,甚至沒有感覺。
  我眼前突然紅光一閃,好像有什麽暖暖的東西覆在額頭上,輕輕一觸,便消失了。
  我趕緊捂住額頭,倒退好幾步,駭然瞪著他。
  “你做什麽?!”
  嘉右搓了搓手指,歎口氣:“唉,死貓,你以為我是什麽?仙人會傷害凡人麽?這會突然給她加個印,還燙了我的手指。你做賊心虛啊?”
  什麽印?他也認識尚尚?我完全糊塗了。
  尚尚縮在圍巾裏,隻露出眼睛,傲慢地看著他,冷道:“好好的你幹嘛要和人類羅唆?仙人不是一向最瞧不起人類的麽。”
  嘉右抽完那根煙,又從懷裏掏出新的,塞嘴裏,含糊著說:“既然你也承認我是仙人,就該知道妖沒資格過問我們的事。”
  說完吸一口煙,大概吸猛了,嗆得噴出來,抱怨:“人界的煙就是難抽!什麽劣製煙草!”
  尚尚咳了兩聲,聲音有點沙啞:“這樣不喜歡人界,何必要來。不要告訴我你是為了追捕我和含真不得不過來。”
  “本來就是為這個來的,你以為?”嘉右哼一聲,“不過今天算了,沒心情和你說那些煞風景的。死貓你生病了?我居然沒感覺到你的妖氣。”
  尚尚沒說話,估計是想裝酷,結果沒撐住打了個大噴嚏,方才努力建立起來的嚴肅形象全毀了。
  嘉右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原來是感冒了!哈哈哈哈!要讓老穆他們知道你居然會感冒,肯定笑死!”
  他手裏提著一個袋子,從裏麵取出一袋核桃酥,在我麵前晃晃,笑:“喏,你跑太急,東西都掉了。”
  “……哦,謝謝……”我茫然地伸手要去接,他卻飛快收回,很自覺地拆開包裝,吃了起來。
  “我幫你拿著吧。喔……不錯,味道很好。走吧,我陪你們走一段。”
  這人真的是神仙?我怔怔看著他那種無賴樣子,隻覺得不可思議。
  天上的神仙都是這種樣子,難怪人界也亂糟糟!
  嘉右一邊猛吃核桃酥一邊說道:“你怎麽會和人類女子在一起。哦,她身上怎麽看不到魂魄的靈氣?你對她下什麽手腳了?”
  我靠,這話怎麽說的這樣恐怖?是說我嗎?魂魄的靈氣又是什麽東西?!
  尚尚懶洋洋說道:“關你什麽事,我幹嘛要向你匯報我的行為。”
  嘉右嘖嘖兩聲,搖著手指:“看看你說的話,多少年了還是這麽囂張。當真以為仙界沒人治得了你和那隻黑狐狸?”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伸手朝我頭頂抓下來。
  說實話我不知道怎麽反應,因為我的身體突然完全不能動彈,就好像全身上下所有的關節都被強力膠粘住一樣。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什麽詭異法術給定住了,眼睜睜看著他的手抓過來,然後,停在我額頭前方大約三四厘米的地方。
  眼前突然泛出紅光,很柔和的紅色,然後,化作密密麻麻的古怪字符。我認不出那是什麽字,也不知道它們是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它們把我從頭到腳包裹著,恍如流水一般緩緩晃動。
  基本上,我也算想象力豐富的人了,不然怎麽做設計師?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腦子變成了漿糊一樣的物事,特別是,這事還是發生在我身上的。
  嘉右的手指猛然縮回去,我清楚地看到他指尖上的鮮血淋漓。
  他受傷了?!
  “死貓,生病了還能下這麽重的印。”他舔著手指,聲音忽然變得冷酷淩厲,“這女人和血琉璃有什麽關係?!你竟然用妖言咒護住她!”
  尚尚還是沒說話,他的沉默讓我有爆發怒氣的衝動。
  “你要是不肯說,今天就別怪我狠毒。就算把她魂魄揪出來我也要看個究竟!”
  嘉右的聲音如冰,摞起左手的袖子,胳膊上密密麻麻竟然刺滿了青色的文字,當然,也是我看不懂的。
  眼看他左手又要抓過來,我實在忍不住了。
  NND,把老娘當空氣?!欺人太甚!
  身體突然能動了,我一巴掌把他手裏的核桃酥PIA飛,可憐的糖核桃散得一地都是。
  “神仙了不起啊?!這裏是人界!老娘的地盤!你囂張個P!”
  氣死我了,又是印又是揪出魂魄,他算老幾?!還沒告訴他我是無神論者呢!
  “你……”嘉右呆住了,臉上的表情很滑稽。
  由此可見,再帥的帥哥,在遇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時,都會變成衰哥。
  我一把搶過他手裏的塑料袋,再狠狠甩到他臉上:“你以為現在是什麽年代?!誰鳥什麽神仙啊!你要是再敢對我動手動腳,小心我把你爪子卸了!”
  說完很囂張地轉身就走。哼哼,讓這些臭屁神仙知道厲害,省得他們以為自己還是大爺呢!
  “你等等!你怎麽不分好歹?!知道那隻貓要對你做什麽嗎?!”
  嘉右追上來,臉上還留著被我砸的紅痕,看上去更滑稽。
  我狠狠瞪他:“要做什麽?做什麽?!你說啊!我隻知道你以為自己是神仙就了不起!居然還敢說什麽揪出魂魄!你吃錯藥了吧?!”
  他又傻了,好像看怪物一般看著我。
  我瞥一眼地上的核桃:“還有,記住。你還欠老娘一袋核桃酥!窮光蛋!”
  嗯哼,真爽!
  嘉右再沒追上來,估計是被我說服了。錢大春,你的風采不減當年啊!
  迎麵吹過來的風好像都變得特別輕快,我覺得自己的心情激昂的都可以飛上天了,就差沒哼點小曲子。
  尚尚躲在我衣服裏悶笑,笑到直咳嗽。
  最後,他才說:“春春,我的核桃酥怎麽辦?作為補償,今天晚上我要多吃一條鱸魚。”

  白發如銀

  尚尚的鱸魚最後沒吃到,回到家他就開始使勁咳嗽,高燒不止。
  這種症狀,連含真都有點驚惶。家裏沒有任何治療的東西,我也不敢給他隨便吃藥,天知道人類的藥品對貓妖有沒有用。
  好在含真渡了一些妖氣給他,尚尚變成了人形,若林跑上跑下地換熱水冷水替他擦汗,折騰了大半夜,他終於退燒,沉沉睡去。
  望著又變成貓的尚尚,含真突然低聲問我:“你們今天出去,到底遇到了什麽?”
  我想起那個自稱仙人的家夥,以及他說的那些古古怪怪的話,在肚子裏斟酌好久,才說道:“遇到……一個人。”
  含真揉著額角,他為尚尚渡了一部分妖氣,顯得有些疲憊,垂在身前的漆黑長辮子也有點淩亂。他歎了一口氣:“死貓身上有一股仙人的味道,你們下午是不是遇到仙界的人了?說了什麽?”
  我玩著手指,過一會,才說:“不錯,是仙界的人,他說他叫嘉右。”
  “老子就知道是他!那個長舌男!”含真跳了起來,滿麵怒色,“你們在什麽地方遇到的?!老子去找他算帳!”
  “在超市,你現在去也找不到他了。何況也不是他對尚尚做了手腳。是尚尚自己動了太多力氣,才加重病情的。”
  含真愣了一下,懷疑地瞪著我,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什麽意思?”
  我玩了一會手指頭,再看看尚尚沉睡的貓臉。月光透過白紗窗簾,淺淺映在他身上,根根絨毛如銀。
  “我問你,含真。”我的聲音自己聽起來都有點空洞,砸在寂靜的房間裏,冷冷回響,“血琉璃是什麽東西?和我……有關係嗎?你們是為了血琉璃才找到我的,是不是?”
  寂靜依然在持續,含真沒說話,屋子裏隻有尚尚沉重的呼吸聲,一陣一陣。
  我抬頭看含真,他也在看我,神情卻不像我預料的那般驚惶逃避,他是茫然的,甚至有點好笑。
  “啊哈……”他突然笑了一聲,伸手抓起自己的辮子,緩緩把玩。他碧綠的眼睛如同上好的祖母綠,光華變幻,定在我臉上,慢慢流轉。
  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不是窒息在他妖嬈的美麗之下,便是窒息在辛苦的等待答案裏。
  “到底……”
  “搞了半天,你一直在懷疑這種事情。人類真是無聊。”含真打斷我的話,笑得嘲諷,“死貓和你相處那麽久,你一點都不相信他麽?不要說妖類無情,該說人類太多疑。你當自己是誰?狗血小說裏麵的主角麽?血琉璃能和你有什麽關係?十萬八千裏的差距!真是好笑,這些天對你來說算什麽?原來你一直懷疑這種事情!”
  他竟然把錯全部推我頭上?!眼看他嗤之以鼻,站起來要走,我急道:“你等等!就算是我多疑,那麽下午那個仙人的話是什麽意思?血琉璃到底是什麽?你敢說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真的敢這樣說嗎?!”
  含真回頭,臉上還掛著嘲諷的笑:“是是,和你有關係!你滿意了吧?自作多情的小姐?我們心懷叵測,就守著你的人頭呢!”
  說罷,他大笑出門,竟然再也不理我。
  這算什麽?!我有點惱怒,他幹嘛做出一付全是我多想的模樣!他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是他說的那種意思!
  越想越鬱悶,我自己什麽都搞不明白,血琉璃,仙界,妖界……一頭霧水的人是我,莫明其妙被卷入風波中,居然連一點確切的答案也得不到。
  尚尚在床上翻了個身,不知在做什麽夢,耳朵一個勁搖。
  他會害我嗎?這樣的尚尚,會和我撒嬌,喜歡吃零食,喜歡睡覺,喜歡和我窩在一起看動畫片的尚尚,他會害我?
  我不相信。就如同不相信老爸老媽會拋棄我,不相信天會塌下來一樣。
  尚尚就是尚尚,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在笑我,他也會趴在我懷裏,搖著耳朵告訴我他想吃鱸魚和核桃酥。
  若林推門進來,他手裏端著一盆熱水,看到尚尚變回了貓的模樣,他愣住,最後苦笑:“哎呀,隻好浪費這盆水了。”
  他把盆放在床邊,替尚尚拉高被子,一麵輕輕說道:“春春小姐,你別擔心啦。尚尚是貓妖,這點病難不倒他的,明天就會全好了。現在很晚了,你休息去吧,我來照顧他就好。”
  我抬頭看看牆上的鍾,淩晨兩點半,是夠晚的了。
  “不,我不困,正好過兩天要交畫稿,正好晚上我把它做了。若林你去睡吧,我看著尚尚就行了。”
  我打開電腦,等待進入操作界麵。
  若林突然輕道:“春春小姐,我……剛才聽到了你和含真說的話。”
  我有點驚訝地回頭,若林搓著雙手,欲言又止,過了一會,他又說:“你……你別怪含真,他說的是真的。因為……因為血琉璃不可能和人類有什麽關係。”
  我還是看著他,沒說話。
  若林頓了一會,才歎道:“春春小姐,我告訴你吧,關於我知道的血琉璃的事情。”
  若林會告訴我關於血琉璃的事情,我也沒想到。因為含真他們都把他當作外來者,平時雖然不擺壞臉色,但也絕對沒什麽好臉色的。
  “那……就麻煩你告訴我。”我說著,回頭看看熟睡的尚尚,不想吵醒他,於是打開陽台的門,“咱們出去說。”
  今天是一個晴天,皓月當空,沒有什麽風,但是十分冷。
  我裹緊身上的外套,輕道:“說吧,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若林靠在陽台欄杆上,月光下,他血紅的眼珠泛出一種幽藍的色澤,看上去與往常有點不同。
  “很久很久以前……”
  我沒想到他會用這種老掉牙的開頭,一時忍不住,差點笑出來。
  若林也笑了:“哎呀,我不擅長說故事。但確實是很久以前了,那時候我還沒出世,估計含真和尚尚也還是幼年呢,對妖界和仙界的人來說,那是個大亂世。妖界和仙界紛爭不斷……嗯,那情況有點像你們人類的世界大戰,你們一共有兩次世界大戰,但我們已經經曆了五六次妖仙大戰,每次都是兩敗俱傷,誰也沒撈到便宜。一直到琉璃的出現。”
  琉璃?我立即敏感地抓住了這個名字,是不是和血琉璃有關係?
  我看著若林,他點了點頭。
  “琉璃是仙人,仙界的人稱讚他是仙界第一強者,隻要他出場,都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妖界十分憎恨他的能力,但誰也打不過他,所以咱們派人到人界來尋法子。春春小姐,你別生氣,雖然仙界和妖界的人都具有無上法力,壽命綿長,但在陰謀詭計上,誰都不是人類的對手。所以,無論是妖還是仙,對人類都十分忌諱,因為你們太狡猾了。妖界派人到人界來取經,於是有人給了我們一個點子,用美人計。這個計謀是我們想不到的,開始誰也不認為它會成功,但最後居然成功了。琉璃和妖界派出的……用現在的話叫做間諜,兩情相悅,想逃往人界做神仙眷侶。然後在半途被妖界的大軍攔下,血戰一場,妖界生擒了琉璃。”
  若林的這番話說的我既心虛又臉紅,確實,美人計是人類計謀的一大特色,俗話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那個琉璃仙人,英雄一世,最後卻也難逃人類的計謀。
  難怪無論是仙人還是妖怪,都會說人類狡猾,咱們體力玩不過人家,腦力卻是他們的百倍,我真不知道是該驕傲還是羞愧。
  若林繼續說:“生擒了琉璃之後,便是十天十夜的刑罰,我也是聽其他妖怪說的,當時琉璃仙人的血流了滿地,過了十天都沒有滲透進泥土,而且始終不幹涸。等仙界派人來營救的時候,他早已死了,唯有滿地的血如同沸騰一般。仙人把他的血聚集起來,它們自動凝結成為一塊血紅色的琉璃晶體,所以叫做血琉璃。奇怪的是,血琉璃對仙人來說沒什麽用,但如果給妖怪,卻是最好的增加妖力的東西,因此在妖界,誰都想得到血琉璃,它相當於你們人界傳說中的……仙藥靈芝,不死藥一樣的地位。”
  原來如此!血琉璃是仙人的血,我還當是什麽仙家寶貝。
  它能增加妖力,難怪尚尚和含真要得到它。妖和仙的欲望沒人類那麽多彎彎繞,他們想要就是想要,不會像人類那樣麵子上冠冕堂皇一番。
  但我還是有點疑問。
  “那……既然血琉璃被仙人帶走了,仙界的人為什麽還要找尚尚他們的麻煩呢?”
  若林輕道:“我知道含真和尚尚想得到血琉璃,他們在妖界也是赫赫有名的盜賊,聽說他們去仙界偷血琉璃,但沒成功,於是得罪了仙界的人,成為通緝犯。春春小姐,血琉璃是十分厲害的法器,人類根本不可能接觸到,無論是你的身體還是魂魄,都裝不下它。所以,你別想太多了,這事和你沒一點關係的。”
  我深深吸一口氣,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了。
  尚尚和含真居然是盜賊,看他們倆平時的樣子,還真看不出來。
  既然若林這樣說,我隻能相信血琉璃和我沒什麽聯係了,本來也是,我一個普通的人類,祖宗八代都是有跡可尋的,怎麽可能和仙界妖界產生什麽聯係。
  我對若林說的這些故事也沒有一點熟悉感,完全當聽說書,含真說的對,我在把自己YY成狗血小說的主角,其實壓根和我沒關係的。
  這樣想,心裏舒服了不少,之前疑惑的陰雲也頓時散開。
  我笑道:“真不知道能迷倒琉璃仙人的美人是長什麽樣,既然是妖界的妖,一定是人類想象不到的傾國傾城。啊,如果能有機會看看就好了。”
  若林的臉色突然變得怪異,好像在斟酌著怎麽說。我奇怪地看著他:“怎麽?難道她不好看?”
  他搖頭:“也不是,其實……她不是妖,琉璃仙人對妖氣十分敏感,無論怎麽掩藏也藏不住。所以,妖界是派人從人界請來了人類,那女子,是個真正的人類。”
  哇,這麽勁爆!居然是人類!看起來人類的口碑在仙界隻怕已經是臭名昭著了,難怪那個叫嘉右的仙人一個勁埋怨人界。
  “那個女子後來回到了人界,妖界履行承諾,給了她永遠的青春和壽命。後來聽說她不知為了什麽事情自殺,魂魄墜入地獄最底層,然後就沒消息了。所以,春春小姐,我相信這些事情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要想太多。咱們妖怪,最注重的就是承諾和報恩,尚尚隻是來報恩的,你別懷疑那麽多。”
  我連連點頭:“沒事沒事!我不懷疑啦!今天聽了一個動人的故事,改天我把它畫出來,說不定能熱賣呢!”
  若林笑了起來:“人類好像總熱衷於金錢方麵的追求,春春小姐也不例外。可是,我卻覺得你這樣很可愛。”
  我摸了摸腦袋,嘿嘿幹笑兩聲,正要說點什麽,忽然聽見頭頂傳來滴水的聲音,滴答滴答……一直滴在欄杆上。
  我靠,不會是樓上漏水吧?!
  我趕緊回頭,卻見欄杆上不知什麽時候沾滿了烏黑的泥水,蠕蠕而動,月光下看起來如同活的一般。
  “這是什麽?!”我趕緊跳開,把袖子轉過來看看有沒有沾上。
  若林突然急道:“別!快進屋!”
  他話音剛落,我就見袖子上那團泥水突然活動起來,撲通一聲掉在地上,見風即長,一下子變成一人多高的泥水團。
  我驚得連喊都沒喊出來,就被那團泥水怪撲麵抓住,整個身體好像被嵌入冰冷的水裏一般,口鼻裏麵一股土腥味。
  呸呸!這是什麽怪物?!
  我想掙紮,然而手腳好像陷入濃稠的膠水裏麵似的,死活使不上力氣,口鼻前土腥味濃厚,那團泥水怪把我困在其中,捂住我的嘴。
  然後,它猛然跳起來,跳上欄杆,再一躍,竟然直接躍上房頂。
  我使勁叫,然而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唔唔的聲音,手腳又被困住不能動。老天,饒了我脆弱的神經吧!美形的妖怪去了之後,難道要出現醜八怪了嗎?!我不要啊!
  我死命掙紮,卻半點也動不了,隻能由著這團莫可名狀的泥水團在寒風中掠過各家屋頂,像拍武俠片似的,禦風而行,速度驚人。
  若林呢?我突然想起那隻柔弱的小猴妖,他沒事吧?
  腦袋不能動,我隻好把眼球的肌肉功率發揮到最大,使勁往旁邊看,抱住我的這團泥水怪旁邊還跟著一個怪物,也是莫可名狀的一團泥巴,它手裏提著已經昏迷的若林,每跳躍一下,身上就有無數泥點墜落。
  天啊,想來抱住我的怪物也是這種髒兮兮的德行!老娘剛洗的澡!
  我覺得從頭到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怪物身上的泥水滲透我的衣服,冷冰冰地貼在我皮膚上,那感覺真是……欲哭無淚。
  不知它跑了多久,反正我也懶得計算,最近我遇到太多的怪事,都懶得想原因了,一定都是尚尚他們帶來的禍害!他們在妖界做盜賊,肯定得罪了不少妖,所以我首當其衝成了替罪羔羊!
  忽然,泥水怪停了下來,我眼前猛然一花,才發現我們停在一棟高樓的樓頂。
  風聲呼嘯,月色明朗,我甚至能看到下麵城市的輪廓。K市沒多少高層建築,所以我敢肯定咱們現在在市中心唯一一棟30層大廈的樓頂。
  我靠,好好的來這裏做什麽?是要把我丟下去嗎?想到這裏,我的心抖成一團,真想大叫幾聲。
  NND,老娘跟這些破事壓根沒關係的啊!幹嘛都來找我麻煩!
  嘩啦一聲,泥水怪突然把我推了出去,我狠狠摔在地上,胳膊和膝蓋生疼。
  好冷!好冷!我忍不住裹緊泥濘潮濕的衣服,然而一點用都沒有,它們都濕了,寒風刮在身上,和刀子一樣鋒利,我這時才開始真正發抖,怎麽也停不下來。
  “春春小姐……”身後的若林突然低聲叫我,我趕緊回頭,卻見他也是渾身泥水,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我發誓我是想過去的,可手腳好像完全凍僵了,壓根動不了。估計不等它們把我從樓上丟下去,我就會先冷死了。
  若林掙紮著朝我這裏爬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整個人跌在我腿上。他的身體是熱的,暖意順著我的四肢流竄。
  我不由自主抱緊他,隻聽他貼著我的耳朵,輕輕說道:“別怕……含真鼻子很靈的,他一定會來救你。”
  我隻好點頭,兩個人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對麵傳來一聲歎息,幽幽地,清冷地,仿佛劃破平靜水麵般地玲瓏,水麵上的月光慢慢破碎,一道一道蔓延開。
  我怔怔地望過去,對麵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雪白的人影,朦朦朧朧,明明靠的那樣近,我卻看不清他的輪廓。
  我隻能看到他一頭蜿蜒的長發,委地盤旋,白若燦銀,恍然如夢。
  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我動不了,他慢慢走近,仿佛眼前的薄紗一點一點揭開,我看到一張白若新雪的臉龐。
  他一定不是人,一定不是。人不會有這般清淨聖潔的容顏,更不會有比紫水晶更清澈的眼珠。長眉飛斜,目光拳拳,他就這樣看著我,不知是打量還是研判。
  風聲泠泠,拂在他身上,發出的聲響尤其清脆。
  白發三千丈,一根根飛舞起來,我駭然發覺,他身後有九條雪白巨大的尾巴,愜意地搖擺著。
  啊,他居然是狐狸精!九尾狐狸精!
  我突然想起含真剛來的時候,和尚尚說的話,他說,那隻白狐狸遲早會找上門,所以他不走,他和尚尚一起等。
  他說的白狐狸,是這個人嗎?
  他朝我這裏走了幾步,停在不遠的地方,然後緩緩蹲了下來,紫水晶般的狹長眼睛定定看著我。
  我讀不出他是惡意亦或者什麽別的,我讓不開他的眼神,無論我看什麽方向,都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這種感覺真是詭異極了,我又開始發抖,低頭看看若林,他卻早就暈過去了。
  我靠,這隻妖怪居然比我還沒用!
  沒辦法,我鼓足了勇氣,和這隻雪白的狐狸精對望,一對上他的眼神,我的心裏就打個寒顫。
  不,不,他不是在看我,他在看什麽?到底在看什麽?尚尚有一次也是這樣看我,眼珠膠著在我身上臉上,卻不是在看我。
  他們到底在看什麽?!
  “你……你……你要幹什麽?”
  我這句話本來很有氣勢的,但結結巴巴,自己都覺丟人。
  他不說話,忽然抬手,朝我臉上摸過來,我嚇得趕緊後退,卻動不了,眼睜睜看著他摸上來,手掌撫在我臉上,柔軟溫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你——身上放了什麽?”
  他突然開口,這樣問我,聲音低柔清冷。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們呢!
  “我看不到你的魂魄,你身上放了什麽?”
  我怎麽知道!
  “那隻貓,對你做了什麽手腳?”
  我靠,你們怎麽都來問我?!我要是知道,還會被你們抓來抓去?!
  “他是不是把血琉璃放在你身上了?”
  怎麽可能!都說了人類的身體和魂魄容不下血琉璃的!你是九尾狐妖,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說不出話,舌頭在打結,隻好在肚子裏大叫。
  誰知他竟好像能讀懂我腦子裏在想什麽,點點頭,站了起來,撥了一下雪白的長發,神態柔倦慵懶:“算了,找錯人了。把她丟下去吧,別留活口。”
  什麽——?!
  等等,他剛才說了什麽?難道不是算了放了她吧?
  他·要·把·我·丟·下·去?!

  妖言咒印

  那兩團泥水怪物又開始蠕動,滴滴答答地朝我走過來。
  我再也顧不得寒冷,跳起來轉身想逃,可是,我該往哪裏逃?腳邊還有個昏迷的若林,這裏是天台,壓根無路可走啊!
  我隻猶豫了一下,後麵的泥水怪已經摸到了我的肩膀,濕漉漉涼冰冰。
  真惡心!我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死怪物不要碰我!”我回頭猛然甩開它們的“胳膊”,如果一團泥巴也能算胳膊的話。
  觸手軟綿綿地,它就是一團泥。
  我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趕緊收手,眼睜睜看著它們胳膊上,被我推得凹進去的泥印子慢慢恢複。
  我的天!
  眼看它們又黏糊糊地搭上來,一麵發出令人牙酸的呢喃聲,我再也顧不得若林,掉臉就跑。
  該跑哪裏?我該往哪裏跑?!我不知道!
  後麵傳來泥水怪踩地的粘膩聲音,擦刮著耳膜,好像刻在了神經上。
  難道我真的會死?被它們從30層高樓上丟下去?
  啊,我看到了小門!是安全通道!
  我沒命地奔過去,自己都不知道原來我能跑這樣快。跑到門邊,伸手一拉——居然上鎖了!昏,分明是故意的!哪裏有這麽狗血的劇情?!
  我還沒罵完,後背突然一涼,整個人好像一下子浸在冷水裏一樣。完蛋!被抓住了!
  我張口本能地想叫,然而隻能從喉嚨裏發出短促的呻吟,一條軟綿綿如同泥巴一樣的東西狠狠砸在臉上,把我的口鼻捂住。
  好臭好臭!就算是要死,也不能讓我死成一團泥塊吧?!
  眼前突然一花,身體一下子騰空,我眼睜睜看著樓頂陽台邊緣離我越來越近。
  我突然感到無比的恐懼。那隻白狐狸,他不是說著玩玩,他是真的要殺我!我曾經在這棟30層的大廈下麵走過,它當然不算很高,S城有比這高兩倍的建築。但此刻,它的高度卻讓我心驚膽戰。
  我死命掙紮,然而手腳被困在泥團裏,怎樣也動不了。
  NND,死貓,死狐狸,死神仙!該來的時候怎麽不來?老娘都要被你們連累死了!
  樓頂的風刮在臉上,下麵的城市漆黑一片,似乎張開雙手期待我投入大地的懷抱。
  不,我不要死!這樣莫明其妙被泥巴妖怪丟下去,摔成肉泥。
  我還沒有……快活夠呢!
  泥水怪突然停了下來,我在極度的缺氧狀態中,眼前金星亂蹦,然而星星的顏色卻是血紅的。
  那是什麽?跳躍的,閃爍的,流水一般的……紅。
  身上突然一鬆,我摔在地上,肺裏一下子得到了久違的空氣,我喘得幾乎要死去,再也顧不得鼻子嘴巴裏滿滿的泥水。
  紅光還在閃爍,我一邊咳嗽一邊低頭看,我的皮膚上密密麻麻覆蓋了一層發光的紅色小字。我見過這種扭曲繁瑣的字體,上次那個仙人想觸碰我的時候,它也曾浮現出來。
  是妖言咒?
  我突然發現身子下麵滿滿的全是濃稠的泥水,那兩隻泥水怪呢?難道不見了?
  “哦,果然有古怪。那隻貓居然在你身上下妖言咒印。”
  白狐狸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幽幽地。
  我趕緊回頭,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站到了我身後,滿身的雪白,紫水晶的雙眸靜靜地看著我。
  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不是站在地上的,他的腳底離地大約有五六厘米。
  他竟然是飄浮在空中的?!
  “下……下了又怎麽樣?!”我惡狠狠地說著,然而因為嗓子裏全是泥沙,說出來的聲音怪異刺耳。
  他沒說話。風把他雪白的長發和衣角拂起,如果忘記他剛才對我做的那些陰毒的事情,這幅畫麵實在是很美麗的。他的美麗,與其他人都不同,如果不說他是九尾狐妖,我真的以為他會是天上的謫仙,潔淨的仿佛一片安靜的月光。
  可現在我隻覺得厭惡透頂。
  “血琉璃果然和你有關。”
  他淡淡地說完,我還沒來的及說話,他的手就伸了上來。
  和上次一樣,他的動作並不快,我完全可以躲開,甚至還有空罵他兩句。
  但,為什麽我躲不開?隻要他一出手,我整個人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定住了一般,背後寒毛倒豎,冷汗涔涔,偏偏就是讓不開。
  他的指尖剛觸到我的額頭,我立即聽到輕微的“卒”地一聲,然後幾點溫熱的水滴了下來,沾在我唇上。
  是血,他的血。
  和嘉右一樣,他的指尖鮮血淋漓。
  白狐狸微微一皺眉,把手縮回去看看,喃喃道:“居然下這樣重,連我也被騙了。血琉璃真的在她身上?”
  “就算和她有關,也輪不到你這個妖孽出手!”
  我身後突然傳出一聲暴吼,然後一股大力襲來,我的胳膊突然被人緊緊箍住,不由自主飛了起來。眼看就要飛出欄杆,我驚得大叫一聲,忽然腰上被人緊緊抱住。
  “臭女人閉嘴,你現在臭死了!”
  居然是含真的聲音,他們真的來了!
  我急忙回頭,果然看到含真那張不耐煩的臉。他頭上還有兩隻尖尖的黑色狐狸耳朵,左右搖擺著。
  見我看他,他皺眉道:“別回頭,你現在比一團泥還醜,比茅坑還臭!”
  我靠,人家本來還想感動一下的!死狐狸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都是你!害老子半途碰到一個混帳,真是不爽!”
  他惡狠狠地說著,眼睛往前麵望去,我呆呆地跟著回頭,卻見仙人嘉右站在白狐狸麵前,兩人對峙著。
  他也來了!我說怎麽剛才的叫聲不像含真的呢,原來是他在說話!
  說實話,他倆站在一起,倒是白狐狸更像仙人一些。
  嘉右看了他半晌,才冷冷說道:“狐十六,又見麵了。你還敢來人界,真讓我吃驚。看來上次給你的教訓還不夠狠。”
  原來這隻白狐狸叫狐十六!名字真怪。
  “私自對凡人出手,擅自傷害凡人的性命。你是不是還想嚐嚐萬雷轟心的滋味?”
  嘉右還沒說完,狐十六卻飄然後退,竟是要走的意思。
  “站住!這樣就想走?!”
  嘉右厲聲說著,掌心忽然竄起電光,霎時間雷鳴陣陣,天空驟然暗下,竟與他掌心中的雷電開始共鳴。
  我看傻了,原來這個牢騷神仙這樣厲害!
  “這個笨蛋,竟然在人界使用三級以上的法術。”含真突然在我後麵低聲說著。
  “怎麽?三級以上?”我想起尚尚以前也說過,在人界不能用三級以上的法術,不然會引起結界混亂,會有災禍。
  “不管他,反正搞出什麽亂子受責罰的也是他。和咱們無關。”
  話音剛落,我就聽見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原本裝點在大廈周圍的霓虹燈全部爆裂開來,緊跟著,大半個城市的燈光包括路燈都驟然熄滅,小半個城市陷入黑暗中。
  而天空的烏雲已經盤旋著降在頭頂,如同一個小小的旋渦,以他的手心為中心開始旋轉,隱隱夾雜著電光,煞是可怖。
  含真抱著我退了幾步,站在角落裏,我忽然想到若林,急道:“快去救若林!他還倒在那裏呢!”
  含真給我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關老子屁事,他本來就是白狐狸那裏的人!這下正好物歸原主!”
  若林是狐十六的人?!
  我想起他告訴我的那個關於琉璃仙人的故事,他說血琉璃和我無關,柔聲細語地,最後我們倆抱在一起取暖。
  “就算他是狐十六的人,他也沒害我!怎麽可以見死不救!再說,這些事情難道不是你們找來的嗎?!如果不是你們,我怎麽會被這些妖怪神仙抓來抓去?!”
  我甩開他的手,想到最近發生的這些莫明其妙的事情,火就不打一處來,我現在還滿身是泥呢!
  含真冷笑一聲:“哼,人類的毛病又來了!遷怒!算了不與你計較!反正老子不會去救那隻猴子的!”
  “動不動就人類人類的!你以為自己是什麽高等動物?你敢說這些麻煩和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瞪他。
  含真不理我,隻是抱著胳膊給我耍大牌。
  “還給我下什麽咒印!我不是實驗品!”我搓著皮膚,雖然它現在恢複了正常,但剛才一直閃爍著紅色的光芒,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怪物似的。
  真鬱悶!這都什麽事啊!前段時間我還悠閑地過著白領生活,現在卻提心吊膽,動不動有人找麻煩。難道我真的被黴神看上了?
  一陣風吹過來,我打了個寒顫,鼻子一癢,噴嚏登時滔滔不絕,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到最後噴嚏停了,我的眼淚卻停不下來,混在臉上一會冷一會熱,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髒死了!”含真不耐煩地說著,突然從口袋裏掏出手絹,用力往我臉上擦過來,痛的我大叫:“別擦了別擦了!皮要破了!”
  肩上忽然一重,他的外套蓋了上來。
  “死貓說的不錯,人類果然麻煩!”他冷聲說完,忽然飛快竄到樓頂中央,一把提起昏迷的若林,跟著回頭大嚷:“白癡仙人!你要是想整個城市電力係統被你毀了,就盡管用法術吧!上啊上啊!”
  嘉右渾身一震,好像終於自覺過分了,忽然合緊掌心,電光驟滅,天空裏盤旋的烏雲也逐漸散去。
  對麵的狐十六始終不動,隻是靜靜站在那裏,仿佛一幅畫。
  過了一會,他才幽幽一歎,整個人如同輕煙一般,緩緩散開,不留一點痕跡。
  嘉右呆了半晌,才惱怒地回頭和含真對吼:“讓他跑了!誰要你多事!”
  含真哼哼冷笑兩聲,反手把若林往我這裏丟過來,毫不客氣。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隻好讓可憐的若林摔在地上,再把他扶起來,摸摸他的腦袋,上麵果然一個大包。
  “他的事情就算了,你們的事情不能算!這個女人得跟我走!”嘉右皺眉說著,往我這裏走過來。
  含真一閃身,擋在前麵,笑道:“你說跟你走就跟?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私自幹擾凡人生活,你要犯仙界律條麽?”
  “她不是普通人!她和血琉璃有關係!不然為什麽那隻死貓在她身上下妖言咒印?!含真,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要是再和仙界作對,我絕對不手軟了!”
  嘉右麵色陰森,拳頭攥起來,蓄勢待發。
  含真冷道:“有妖言咒印就說明血琉璃和她有關?你怎麽不說凡人的身體根本容不下血琉璃呢!你還要我們說幾次?血琉璃我們沒拿到!它突然丟失,和我們沒關係!至於這個女人,隻是十三年前救了死貓一命,所以他回來報恩的!在恩人身上下妖言咒印,難道還需要理由嗎?!”
  “十三年前?”嘉右笑了起來,“我真後悔,十三年前你們偷血琉璃的時候沒殺了你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們沒拿到血琉璃?我再廢話一次,這個女人,我要帶走,你若敢阻攔,哪怕把這個城市的電力係統毀了我也不再客氣!仙界的責罰,我一肩承擔便是!”
  含真跟著笑,突然轉身讓開,攤手道:“隨你,你來帶吧。隻要你能把她帶走!我沒任何意見!”
  我昏,死狐狸就這樣把我推出去?
  我扶著若林,眼怔怔看著嘉右躊躇著朝我這裏走過來,他麵上還有一點後怕的意思,想來我上次給他的教訓很深。
  我不動,由著他走到我麵前,伸出手,猶豫著說道:“你……得和我去仙界一趟。隻要確定你身體裏沒有血琉璃,我一定送你回來,我保證不傷害你。”
  “我不要。”
  “這個和你的意願沒關係,就算你不要也……”
  “我說了不要,你耳朵聾了?!”
  嘉右呆了一下,突然沉下臉,冷道:“你是逼我動手?”
  我怕你?!我瞪回去:“你敢動手?神仙就可以隨意扭曲凡人的意願?我說了不要!不要!我不是實驗品!憑什麽你們懷疑了我就要合作?!你給我合作費了嗎?!你有正規的合同文件嗎?!”
  他的氣勢又消了,退兩步,苦笑:“合同文件是……?”
  白癡了吧,連合同都不知道,還神仙呢!
  我在泥濘的口袋裏掏啊掏,好容易掏出一張廢紙,是購物單,作樣子給他看。
  “合同是一式兩份,A4大小的紙,上麵有公章,有甲方乙方的各自聲明!你要請我給仙界合作辦事,解決血琉璃的問題,至少要給我一個保證!憑你空口說的,我幹嘛要相信?你又不是總統!什麽時候你寫好了合同,告訴我合作費多少,以及保證我仙界旅遊的衣食住行,還要保證我絕對毫發無傷,我才能考慮答應。”
  哼哼,人類的規則,學著點吧,白癡神仙!
  “這……這個……”嘉右撓著腦袋,陷入為難。
  我繼續進攻:“仙人難道不都是光明磊落慈悲憐憫的嗎?這點要求都無法達到?當然,你完全可以出手把我打昏強行帶走,我反正手無縛雞之力,也沒辦法反抗。但我告訴你,就算你帶走我了,我也絕不合作,把我魂魄揪出來,就算放油鍋,我也絕對不原諒你!”
  他又退兩步:“不……不會,怎麽可能!你要是真的不願,那我……回去寫個合同就是了……”
  “要蓋你們仙界的公章!不然我不承認的!那是詐騙!”
  他歎了一口氣,回頭看看含真,含真同樣無奈地聳聳肩膀,好像在說:看吧,我說了。
  嘉右愣了半天,隻好轉身:“好吧,今天暫時算了。”
  他跳上欄杆,回頭對含真冷道:“這事我總不會放過去,你把這話轉達給死貓。先別太得意。”
  說完,他縱身一跳,竟然從30層的樓頂跳了下去!
  我嚇得趕緊趴在欄杆上往下看,卻見他的身形如同大鳥一般,緩緩落在地上,毫發無傷,站起來就往前走。真不愧是仙人,果然身輕如燕。
  正在發呆,肩上忽然被人拍拍,含真說道:“回去吧,泥巴團。死貓一直擔心你呢。”
  我站起來,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把若林扛在肩膀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簡直和做夢一樣,到現在我才回神,手腳又重又酸,幾乎走不動路。
  “含真,妖言咒印到底是什麽?尚尚……幹嘛要給我下這個東西?”
  難道我還是和血琉璃有關係?若林不是說凡人身體和魂魄根本裝不下它麽?
  含真回頭看著我,嘲諷地笑了:“妖言咒印是妖類的類似誓言的東西,下在誰身上,就證明他決定要保護那人一輩子,一直到他死。你說死貓給你下這個是什麽意思?你還要問我嗎?”
  我的心中猛然一動,是……為了保護我?真的嗎,尚尚?
  “無論你相不相信,我們去仙界確實沒有偷到血琉璃。因為我們去那裏的時候,血琉璃已經不見了。仙界後來會派人來通緝我們,也是我們不明白的。這些事本來和你就沒關係,你非要和自己身上靠,我們也沒辦法。”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回頭。
  含真,你真不了解人類,我們人類為了讓對方相信自己說的是實話的時候,一定會看著對方的眼睛。
  你應該看著我說這些話。
  算了,他倆是妖怪,不了解這些,我也不強求。
  我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歎息:“含真,我走不動了,手腳和灌了鉛似的。你能背我嗎?”
  他不客氣地甩開我的手:“沒門,自己走!走不動就爬回去!老子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找你就夠仁慈了!”
  真冷血!我還想說,腳下忽然一滑,差點摔倒。
  他忽然回手一把提起我的胳膊,不耐煩地說:“真麻煩!快起來!”
  我嘿嘿笑了:“含真,你還是不錯的嘛。比那個白癡仙人好那麽一丁點。”
  “再說就真把你丟下來了。”
  “比尚尚差了十萬八千裏。”
  “老子不管你了!”
  “好吧,你是個大好人……不,好妖怪。”
  “……”

  尚尚的控訴

  我想,大概再也沒人比我更狼狽了。
  滿身是泥的回到書店,尚尚早就等在眼巴巴地等在門口,尾巴不耐煩地搖來搖去。
  遠遠的,看到他小小的黃色身影,我心裏突然一酸,鼻子也跟著酸起來,真想衝過去緊緊抱住他,和他好好哭訴嘮叨一番。
  不等我撲上去,尚尚先撲了過來,我趕緊張開雙手要接住,誰知他剛竄到我麵前不到三尺的地方,猛然停下,逃也似的掉臉就走。
  “春春你身上好臭!天啊,是掉茅坑裏了嗎?”
  他用爪子捂住鼻子,苦著臉看我。
  “我的天,你看上去簡直像團泥巴!含真,這是怎麽回事?她遇到什麽了?”
  我暈,尚尚,我知道我很狼狽,但你也不用表現的這樣直接吧?
  含真冷笑兩聲,把我推進書店:“進去再說,這女人今天晚上逼走一個神仙啊,口才了得!待會讓她好好給你說說這些光榮事跡吧。”
  由於他們倆都嫌我臭,沒辦法,我隻好先去浴室重新洗澡,一肚子的話先憋著。
  頭上身上的泥巴都凝結成塊了,用水一衝,全是黃色的,惡心極了。我狠狠洗了兩三遍,確定身上再也沒有一點土腥味,這才跨出浴缸。
  今天晚上把我凍壞了,不但是身體上的,心理上也受了一點驚嚇,方才一直處於亢奮狀態沒覺得,現在被熱水一淋,隻覺一股涼氣鬱積在胸口,發不出來,皮膚雖然被燙的發紅,裏麵卻是冰冷的。
  我疲憊地披著浴袍,頭昏腳重地走出來,尚尚他們早就等在我房間門口了。
  “對了,若林呢?”我問,聲音沙啞的讓自己都吃驚。
  含真指著對麵的房間:“早洗幹淨放在裏麵了。你沒事了吧?”
  這是關心我嗎?我看他一眼,他還是那種傲慢無禮的模樣,鼻孔朝天。我隻好苦笑搖頭:“我能有什麽事?”
  他點頭:“死貓,我都說了她比老竹子還結實,這下沒我的事了吧?忙了大半夜,困死了,我去睡覺。再有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說。”
  他轉身就走,我趕緊說:“謝謝你啦,今天晚上。”
  他嗤笑一聲,沒說話,推開自己的房門走進去再也沒出來。
  什麽態度!我真想翻他一個白眼。尚尚跳上我肩膀,輕聲道:“你臉色不好,真的沒事?”
  我疲憊地搖頭:“沒事,隻是很累。尚尚,明天再給你說今天的事情好麽?我很想睡覺。”
  他點點頭,不小心又打個噴嚏,吸吸鼻子,說:“先休息吧。”
  我的頭發還沒幹,可我累的不想管它了。
  頭發是我很討厭弄的東西,老媽一直堅持是女人就該留長發的老掉牙論調,死活不給我剪短,所以我的頭發一直長到腰部,每次打理起來很吃力,光是吹幹就要花十幾分鍾。
  而我現在連一分鍾也等不了了。
  “啊,不行了不行了……困死我了。”我撲倒在親愛的被子上,哪怕脖子上涼冰冰的全是水珠,也不想抬手去揩。
  “春春,濕頭發睡覺容易頭疼的。”尚尚這隻死貓就不給我安生,在旁邊絮絮叨叨,爪子抓來抓去。
  “不管它了!頭疼就疼吧……”我閉著眼睛,反手把它撈到懷裏,“你感冒好了沒?可別傳染給我。”
  尚尚硬是從我胳膊裏掙紮出來,跳下床,一麵說:“我沒事,別忘了我是妖——你別睡,我替你吹幹頭發,就要幾分鍾。”
  “你怎麽吹?一隻貓拿著電吹風?哈哈!”我想到這副滑稽的畫麵,忍不住想笑。
  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似乎是有人在穿衣服,我的眼皮子已經重到不能動,意識也漸漸模糊,再也想不到那麽多。
  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人在摸我的頭發,耳邊有輕輕的吹風的聲音,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我忍不住歎息一聲,尚尚低聲道:“你醒著?正好,來,往外麵躺一些,別壓著頭發。”
  我不想動,隻覺他托著我的後腦,緩緩把我托起來。
  那感覺實在太舒服了,我不是故意的,真是……難得享受一下也不是罪過吧?被人伺侯……不,被妖伺侯,其實不錯的。
  我不記得他吹了多久,反正我後來什麽都不知道了,隻覺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鑽進我懷裏,我緊緊抱住。
  唉,尚尚,若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我是被難過醒的,胃裏好像翻江倒海一樣,又像有千萬根鋼針在使勁紮,腦子裏麵也是嗡嗡亂響,額角一跳一跳的疼。
  我的天,這是怎麽了?
  我捂住肚子,微微轉身,想抬手按住疼痛的額角,可是兩條胳膊和灌了鉛一樣,抬不起來。我稍微抬起眼皮子,眼睛裏麵火辣辣地,前麵好像有許多小星星在跳,外麵明明是大晴天,可在我看來什麽都是陰陰的。
  生病了嗎?我捂住劇痛無比的腹部,胃痛起來本來就要人命,再加上發燒……我現在整個身體好像都成了死肉,動一下都吃力無比,皮膚外麵滾燙的,裏麵卻冰冷。
  好冷,好疼……我忍不住哆嗦一下,懷裏那團毛茸茸的東西突然動了,軟綿綿地爬到我枕頭旁邊,跟著用軟軟的爪子搭在我臉上。
  “春春,你怎麽了?”他問我。
  我說不出話,隻好閉著眼睛裝死,期待他什麽都沒發覺,然後乖乖出去,別來煩我。
  “你發燒了,春春。”尚尚沉聲說著,爪子在我臉上蹭啊蹭。
  昏,既然知道發燒,就別再摸我了!快出去!
  他撐起身體,床上忽然一重,想來他又變成了人形。過一會,他的手又摸上了我的額頭,低聲道:“燒得這樣重。春春……能說話麽?”
  天啊,你就非逼我說話?我張開嘴,發出的聲音沙啞的讓自己都害怕:“……你就不能安靜點?”
  他從床上跳下去,翻箱倒櫃地不知道鬧什麽,最後塞了兩片苦澀的藥放我嘴裏。
  “春春,來,喝水,把藥吃了。”
  我不想抬頭,他就托起我腦袋,慢慢灌了一點水進來。
  別鬧騰了好不?讓我安靜睡一會吧!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陷入一種半昏迷狀態,不知道尚尚喂我的是什麽藥,吃下去胃疼緩解了許多,整個人也有點輕飄飄的,昏昏欲睡,但卻無法真正睡著。
  身邊忽然一暖,尚尚又爬了上來,伸手環住我的肩膀,慢慢往下,最後抱住我的腰。
  等等,尚尚!別以為我生病了就隨你胡來!我剛要反抗,他卻歎了一口氣,把臉埋在我肩膀上,像貓一樣蹭兩下。
  “春春你千萬不要有事,我現在好難過。”
  我的心有點發軟,好像被泡在什麽暖和的液體裏。
  “沒……沒事的……”我低聲說著,雖然眼睛睜不開,腦子也有點發暈,還是忍不住說話了。
  他緊緊抱住我,身上傳來好聞的味道,至於那是什麽,我卻不知道。
  “人類的身體好脆弱,春春你不會死吧?”
  靠,一個感冒發燒會死人?我真想罵人,但看他說得那麽認真,隻好不和他計較。
  “沒關係,你就是死了,我也會把你魂魄保存好,不讓你去地獄。”
  越說越離譜了!為啥我是去地獄?好人應該上天堂啊!
  “你說,我該怎麽保護你呢?給你下了妖言咒,卻連一點小毛病都沒辦法抵抗。看到你難過,我也跟著難過,這是怎麽回事?”
  這……這個嘛……我怎麽知道?
  “春春,你別睡,我怕你睡了就不醒。快,和我說話。”他開始搖我。
  老天啊,我要怎麽和這隻天真的貓妖說明我根本不會死?沒辦法,我真是拿他沒辦法,隻好拖著破爛的病體撐著精神和他說話:“你……你要我說什麽?”
  “隨便什麽都可以……就說說你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吧。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不好的味道……”
  那麽長,要我從何說起?但他搖的我頭昏,我隻好說道:“就是遇到了一隻白狐狸,說要把我扔下樓,然後來了一個白癡神仙和他對打,還沒打起來呢先把電力係統給搞壞了。最後白癡神仙說要帶我去仙界,看我身體裏有沒有血琉璃,被我一通話堵得灰溜溜地走了。就這樣……”
  他好久都沒說話,我以為他終於放過我了,正在慶幸,他突然又開口:“春春……我沒把血琉璃放你身上。”
  我點頭:“我知道,就你那小樣還想害人?放心,我沒懷疑你。”
  他又說:“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絕對不會害你。”
  “我知道啊!”
  “你不相信我!”簡直是血淚的指控。
  我幹脆睜開眼睛,狠狠瞪著他,死貓故意和我作對呢?!
  他也瞪著我,神情十分認真,漆黑的眸子,裏麵是不是有一點受傷的情緒?我不確定。
  “誰說我不相信你了?拖出去亂棒打死!”
  我捏住他的臉,用力拉,硬生生把一個帥哥拉成衰哥。
  “春春……”他無奈地看著我。
  “好啦,我都說了,我相信你。”我拍拍他的臉,一本正經告訴他:“就算你騙我,我也認了。我錢大春既然說了要相信,就會相信到底。以後怎麽樣,我都不會後悔,最多拍拍屁股走開罷了。這是咱們人類的尊嚴,你明白麽?”
  他愣了一會,最後皺皺眉頭:“我……不太明白你是什麽意思。”
  不明白就算,孩子,你還是太嫩啦!
  過了一會,他忽然笑了,唇邊兩個小酒窩。不好,美色攻擊!我一時不防,被他轟炸的眼花繚亂,六神無主。
  “春春,你是好人。”他笑著說,然後抱抱我,低頭在我左邊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
  完蛋,被敵方首先攻占一個堡壘!
  我呆呆地捂著被親的地方,不知該做何反應,全身的血都跑到了腦子裏,胃反而不疼了。
  他拍拍我的背:“好啦,睡吧睡吧。明天就好了。”
  說完砰地一下,他又變成了貓,張嘴打個大嗬欠:“我也要繼續睡……”
  於是,錢大春我,在生病的第一天,莫明其妙被一隻貓KISS了臉頰,最後在茫然中陷入昏睡。
  誰?要問我被KISS的感覺?被貓KISS能有感覺麽?!
  就是有感覺,咱也不能說啊!
  在心裏自我催眠,重複一萬遍:他是貓他是貓他是貓……OK,放心了,這事就當作沒發生過吧!
  托尚尚的口福,我的病在第三天就痊愈了。
  在床上悶了三天的感覺對我這種人來說就是折磨,眼看天氣那樣好,我的唯一一件嶄新的羽絨服又被泥水給弄髒了,幹脆拖著尚尚和含真他們三個去逛街買衣服。
  有人說,女人有天生的強烈購物欲望,無論是興奮還是難過的時候,都喜歡通過瘋狂購買東西來發泄。
  我是女人,所以不能例外。
  一下午我拉著他們三個從XX街逛到XX路,若林還好,一路笑吟吟地,還幫我提大包小包,含真的臉卻越來越黑,但大概礙著尚尚的麵子,始終不發作。尚尚更厲害,幹脆一個勁打嗬欠,在我試衣服的時候竟然坐在椅子上連續睡著十幾次。
  最後在我興致勃勃地試穿一件特買夏裝的時候,尚尚終於忍不住了,歎氣:“春春,你還有多少衣服要試穿?我能不能……”
  “不能!”我一口打斷他的請求,沒商量,“陪女人逛街是男人的責任。”
  他的臉頓時垮了,和含真兩人叫苦不堪。
  我提提領子,在鏡子裏左右看看,嗯,不錯,一個冬天下來不但沒胖反而苗條了,連S號的都可以輕鬆穿上。
  含真在後麵惡毒地評價:“難看死了,洗衣板。”
  我早就習慣了他的毒舌,頭也不回,一腳把地上的高跟鞋踢過去,正中目標。
  尚尚又打個大嗬欠,托著下巴勉強看著我,但眼皮子已經快耷拉下來了。
  我轉一圈:“好看嗎,尚尚?”
  他趕緊點頭:“好看好看!春春穿什麽都好看!快買下來吧!”說著從懷裏掏出信用卡,十分大方地遞給我,我的餘光都看到旁邊無數豔慕的眼神。
  嗯哼,讓他們羨慕死好了,他們八成以為尚尚是有錢又英俊的富家公子。天曉得我不過是把自己的卡暫時放在尚尚那裏而已。
  “你到底要不要買?!”含真又開始吼,在我第三次站在鏡子前打量造型的時候,“人難看,穿什麽都難看!別折騰了好不好?!”
  不理他,我再把另一隻高跟鞋踢出去,再次正中目標。他幹脆捂著鼻子不說話了。
  “春春小姐很好看啊,”若林笑吟吟地說著,“皮膚白,眼睛大,身材又苗條,這樣的身材穿什麽都好看的。”
  啊哈,還是人家猴妖會說話,狐狸精,學著點吧!
  我回給若林一個知音的笑容,雖然明知道他說的是誇獎,虛多於實,但女人麽,總喜歡聽人家說自己好看的。
  我終於還是買下了那件漂亮的夏裝,回去的時候,含真的臉比鍋底還黑,甚至刻意走在尚尚旁邊,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正想用什麽方法可以讓他笑一笑,這隻狐狸,雖然嘴巴惡毒,但心還是很好的,不能總欺負他。
  左右看看,大型商場裏總有買吃食的地方,不如讓他們吃點東西,緩解一下午的怨氣。
  眼光一瞥,忽然在柱子旁邊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飄然欲仙。
  我倒抽一口氣,用力揉揉眼睛——我沒看錯吧?那人不是白狐狸狐十六嗎?!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背對著我們,靠在柱子上不知想什麽,周圍人來人往,竟然沒一個人往他那裏看一眼。怎麽會!他的外表應該很容易引起轟動的啊!
  大概發覺我在看他,狐十六動了一下,緩緩回頭,紫水晶一般的眸子一下子攫住了我。
  我渾身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想到那天晚上他冷冰冰地說要把我從樓頂丟下去,我的心就一個勁往下掉,本能地回頭抓住一個人的手,飛快躲到他身後。
  “臭女人幹什麽?!”含真不耐煩地吼,然而沒吼完就停了。
  他也看到了狐十六。
  我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小聲說:“他來了!來了!小心!”
  是的,他飄過來了,兩腳浮在空中,輕盈地飛過來。周圍的人根本就沒注意,一個人甚至直接從他身體裏穿了過去!
  我的老天,他沒身體的嗎?!可上次他明明能摸我啊!
  狐十六停在含真麵前,卻不看他,隻冷冷盯著尚尚,過一會,才輕道:“血琉璃在什麽地方?”
  尚尚沒說話,隻是麵無表情地與他對望。
  狐十六又道:“你又說不知道,以為我會相信嗎?它明明在那個女人身上,你是不是把它嵌在魂魄裏了?”
  含真不耐煩地低吼:“你有腦子沒有?!人類的魂魄能裝下那種東西嗎?!”
  狐十六突然回頭,直直地看過來,他雖然是在看含真,可我卻覺得他的目光穿透了含真的身體,一直打進我的腦門子裏。
  又來了,這種感覺!那種好像被他看透靈魂的感覺!實在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我忍不住想放開含真,另外找個地方躲藏。
  腰上忽然一緊,我渾身都震了一下,尚尚貼著我耳朵輕聲說道:“過來,讓他們倆談。含真和他有宿怨。”
  他摟著我的腰,把我往後帶,狐十六的眼神一直盯著我,我的雞皮疙瘩全部開始活躍,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
  “別看他,沒事了。”
  尚尚擋在我麵前,那種被人拆骨透肉的視線頓時消失了,我鬆了一口氣,卻聽狐十六幽幽說道:“我看不見她的魂魄,一定是你們做了手腳。”
  含真還在不耐煩地吼:“放P!跟你說了多少次沒有沒有!我們沒有血琉璃!你的耳朵是擺設嗎?!”
  後麵他倆說了什麽我就聽不見了,尚尚帶著我走到買飲食的地方坐下,我突然發現若林沒來,不由急道:“等等!若林呢?”
  尚尚淡道:“他是狐十六的手下,自然會留下來。你不用為他操心的,他比你想象得厲害多了。”
  他有點意興闌珊的味道,好像不開心,頭上的耳朵又冒了出來,耷拉著,沒精打采。
  我伸手捏捏,他卻歎了一口氣:“春春,我不高興,因為你沒找我,卻找了含真。”
  誒?什麽意思?我呆。
  他卻不說話了,隻是沒精打采。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不高興什麽,隻好跟著發呆,突然想起什麽,是我一直忘記問的:“尚尚,為什麽他們都說看不到我的魂魄?那是什麽意思?”
  尚尚耳朵動了動,沒抬頭,低頭使勁喝飲料,一麵嘟噥:“我給你下了妖言咒印,所以不用特殊方法是看不到你的魂魄的。這也是保護的方法之一,你不喜歡麽?”
  哦,原來如此!我搖頭:“沒什麽!反正我也感覺不到異常,就這樣吧!”
  他抓抓耳朵,再也沒說話。

  狐十六

  不知含真和說了什麽東西,反正含真的臉是越來越黑,狐十六的臉越來越白,最後兩人一言不和,含真掉臉就走,狐十六也不追上來。
  “啊,含真過來了!”我趕緊拉開一個椅子。
  他的臉色已經可以用烏雲密布來形容了,一屁股坐下來,不說話,先猛灌一氣可樂,最後罵一聲:“他MD,腦子越來越不正常了!”
  喔,看起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不了解他們的宿怨,不好說話,隻好保持沉默。
  旁邊的人紛紛望過來,估計是被這兩隻妖怪的美色所震驚,有幾個人甚至對含真的長辮子指指點點,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麽。
  我低頭乖乖喝果汁,很顯然他們不知道這兩隻妖怪的耳朵比狗還靈敏,加上含真的暴燥脾氣瀕臨爆發邊緣,他的臉色已經比剛才還難看了。
  “砰”地一聲巨響,含真把可樂瓶子狠狠砸在桌子上,回頭暴吼:“看什麽看?!老子的身份是什麽,關你們P事?!”
  全場沉默。
  幸好我早已識時務地把果汁杯子拿在了手上,沒受牽連,尚尚麵前的可樂早就被震翻了,他哀怨地看著含真,嘴唇動動,沒說話。
  嘩啦啦,小小飲食角落裏的人一瞬間全撤空了,老板欲哭無淚,又不敢過來找含真的晦氣,隻好裝沒看見。
  “含真。”尚尚突然低聲叫他。
  含真沒理他,隻是用手把塑料吸管折來折去,最後一扯成好幾截。
  “含真。”
  還是不理,但頭頂的狐狸耳朵已經開始搖晃,眼看要再次爆發。
  “含真。”
  “什麽事?!”含真回頭又是一聲獅子吼,結果手上的力氣沒控製好,咣地一下把玻璃瓶子捏碎了。
  尚尚一本正經地指著自己麵前翻倒的可樂,再指指被含真捏碎的瓶子,輕聲道:“這些,你來賠。”
  我使勁咬著嘴裏的吸管,不讓自己笑出來。含真的臉色,實在太精彩了,紅變綠,綠變白,白變黑,最後他抹了抹臉,歎了一聲。
  “那個笨蛋,還不忘麒麟的事情呢,都和他說了這是癡人說夢,沒可能的,他簡直是入魔了。”
  說完他又歎一口氣,神色中有點忿然,更多的是無奈。
  尚尚沉默了一會,才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他既然願意上路,哪怕是條死路,也是他的選擇。他不悔,你何必著急。”
  “哦,你要我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順便還給點祝福?!”
  “我沒這樣說,你太激動了。”
  “誰激動了?!”
  “誰聲音大誰激動,含真,這裏是人界公眾場合。”
  含真冷笑一聲,終於不再吼了。
  尚尚把可樂瓶子扶正,順便提起我買的大包小包,回頭微微一笑:“咱們回去吧,不早了。”
  我剛要點頭答應,突然想起少了一人,趕緊四處張望:“誒,若林呢?他沒跟過來麽?”
  含真冷道:“他本來就是狐十六的人,你還指望他跟著你屁股後麵一輩子麽?”
  我沒話可說,可要我這樣掉臉就走,似乎也不太可能。尚尚和含真的態度很明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我隻好四處張望,希望看看他最後到底怎麽說。
  後麵突然傳來若林的聲音,很低微,我還是聽到了。他在叫“主子。”
  我們一起回頭,就見若林低頭站在狐十六身後,泫然欲泣。
  啊,白狐狸把他弄哭了!
  “你走吧,別跟過來。帶著你,是我的失誤,今後隨你自由。這也是麒麟大人的意思。”
  狐十六淡淡說著,沒有回頭,飄然前行。
  若林急忙追上去,急道:“主子!您還在怪我辦事不利麽?”
  狐十六搖頭:“已經沒有所謂了,隻是你不適合這條路。這是唯一的理由,你自己好好想想。”
  若林還想挽留,狐十六手腕忽然一折,輕輕拍在他肩上,冷道:“不要再跟過來,你很煩。”
  說罷,他緩緩往前飄了一段路,忽然又如同輕煙一般,漸漸消散開。
  若林捂住肩膀,慢慢蹲了下去,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估計一定是哭得不成樣子,這隻猴妖比我還愛哭。算了,讓他哭一下吧,發泄發泄鬱悶,一會就好了。
  ……不對,等等!地上的是什麽?!血?!
  我清楚地看到他腳邊紅色的血跡越來越密,鮮血從他捂住肩膀的指縫裏汩汩湧出,滴在地上。
  我倒抽一口氣,拔腿就想過去,尚尚竟然快我一步跑過去,連含真都愣了一下。
  “他把你身上的契約印銷了?”
  當我們跟過去的時候,尚尚正在問若林這個問題。
  若林蹲在地上,不說話也不動,可是血卻越來越多,幸好這附近的人都被含真嚇走了,不然被看到一定又是一場騷亂。
  “喂!問你話呢!”含真見他遲遲不說話,不耐煩地一把將他提起來。若林沒有反抗,頭發晃了一下,慢慢抬頭。
  我以為他肯定哭得一臉鼻涕眼淚,誰知他臉上神色十分平靜,隻是異常蒼白。
  他放下手,甩了甩血珠,我清楚地看到他肩膀上一塊血肉模糊,好像是被人挖去一塊肉似的,慘不忍睹。
  若林居然微笑了一下,輕道:“春春小姐,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知道我身份特殊,你還是對我關愛有加。你的恩情,我有機會一定報答。現在要說再見了,謝謝你。再見。”
  他轉身就走,害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含真抓住他的胳膊,冷道:“想這樣就走?!我問你,白狐狸是不是把你的契約印消解了?”
  若林輕輕撥開他的手:“是的,消除了契約印,現在我和你們是同等身份的妖了,不再是奴隸。所以,含真先生,你再沒資格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話。”
  含真臉色一變,當場就要發作。尚尚按住他的肩膀,說道:“既然契約印消除,先前的一切就不需要計較。你回不回來?”
  若林搖頭:“不了,我沒臉和你們在一起。抱歉,我直到前幾天才知道春春小姐是我要找的人。讓你們擔心了這樣久,真是不好意思。”
  “你……你別這樣說啊!”我趕緊上前打算用人情攻勢,誰知道尚尚不給我說話,搶著又道:“那沒什麽,你欠了我們許多解釋,難道不說清楚就要離開?”
  若林苦笑:“你們要什麽解釋?想把我關起來拷問嗎?”
  “很多,但不會拷問你。你隻問問自己,能不能走的毫不愧疚,你要回答是,我也不阻攔,隨你離開。”
  若林默然看著尚尚,兩人都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若林歎一口氣,回頭對我微微一笑:“春春小姐,隻好再麻煩你一些時間了。”
  “哦……不麻煩不麻煩!”我趕緊搖頭,他的傷口還在流血!“若林,還是趕快把傷口消毒治療一下吧!街對麵有醫院,很快的!”
  他用手碰了碰傷口,搖頭:“沒事,過幾分鍾就好了,我可是妖。”
  今天的氣氛很古怪,總之讓我不太舒服。回去的一路上,我們都沒人說話,他們三個各自有心事,我隻好裝作看風景。
  狐十六會找我,一定也是想要血琉璃,所以派出了若林。結果若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和我們住了兩三個月才知道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等等,好像有點不對,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尚尚生病的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他來找我說關於血琉璃的事情,告訴我,血琉璃和我沒關係,可是之後泥水怪就出來了。這也未免太巧了吧!
  難道,是他動的手腳?既然嘴上說血琉璃和我無關,為什麽還要把我送到狐十六手上?!
  我不由自主望向他。
  仿佛感覺到了我的視線,若林回頭看著我,過一會,他才輕聲道:“春春小姐,我沒有騙你。但那是任務,我很抱歉。”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亂糟糟的。
  沒有騙我,沒有騙我……他們怎麽都這樣和我說?這樣的話語,讓我以後怎麽相信?
  回到家,含真不再像平時那樣第一時間打開電腦看他的連續劇,而是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板著臉看若林。
  若林一付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模樣,攤開手,苦笑:“想問什麽?請不要客氣。”
  居然沒人提問,尚尚和含真都在沉默扮酷。我等了半天,花都謝了,隻好自己問:“那個……若林,你的傷口沒事了嗎?要不要我找紗布包紮一下?”
  他搖頭,把毛衣扯下來,肩膀上早已經光滑如常,隻剩一些血跡。真神奇!這才過了一個小時左右,那麽大的傷口居然消失了!
  “妖類來人界的時候,身上都要加封印,防止我們擅自動用三級以上的法術,如果是在妖界,這樣的傷口根本不會留著超過一分鍾的。另外書店裏畫了降妖咒,我們隻能把妖氣壓到接近於無,如果是在屋子裏受傷,隻怕十天也好不了。”
  若林笑吟吟地給我解惑,態度比那兩隻憊懶妖物好了不知多少。
  我還想再問他那天晚上的事情,含真突然沉聲道:“他現在……還和麒麟在一起?”
  麒麟?
  若林點頭:“是的,麒麟大人是我們的領袖。我們所有人都十分信賴景仰他。”
  含真冷笑一聲:“什麽領袖!身體都沒了!真是妖言惑眾!”
  若林正色道:“對於妖類來說,有沒有身體,本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吧?何況就算他死了,魂飛魄散了,他的精神也永遠留駐,是我們的信仰。”
  “嗯哼!真是感動啊!”含真笑,摸著胳膊,“感動到一身雞皮疙瘩!”
  若林抿著唇,微微不悅地看著他。
  “狐十六是不是也沒了身體?”尚尚突然開口問。
  若林垂下眼睛:“……是的,主子……狐十六被仙界用萬雷轟心術加以懲罰,身體早就化成灰燼了。”
  “他那是活該!”含真吼起來,“一千個人!一千條命!他以為自己是人類的皇帝呢!”
  什麽?一千條命?等等!誰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什麽事情?
  尚尚貼著我耳朵,輕道:“五十年前,狐十六殺了一千個人類,用他們的魂魄增加自己的妖力。這事震驚了仙界,他們派人捉了他,用萬雷轟心的刑術把他的肉身摧毀。所以現在狐十六隻有元神,沒有身體。”
  我的天,一千個人!他怎麽能這麽殘忍!
  我隻覺不可思議,瞪著若林,他避開我的目光,輕道:“為了麒麟大人的大業,一千個人也算死得其所……”
  “去你的死得其所!”我被他風情雲淡的態度惹毛了,“憑什麽人要為你們什麽大業獻命?!”
  若林先沒說話,過一會,才道:“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抄起杯子,把裏麵的茶水潑了他一臉。
  “你們根本不知道反悔!若林,你真讓我失望!”
  他抹去臉上的水跡,神色平靜。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讓我再也看不下去。我丟了杯子,轉身就走。
  “我不聽了!若林,你要是不為今天晚上的言論向我道歉,我永遠也不原諒你!”
  我衝上樓,甩上房門的一瞬間,依稀聽見尚尚說“風之麒麟”什麽的話,門關上,便什麽也聽不真切了。
  是不是在妖怪的眼裏,人類的性命完全如同草芥?想殺就殺,根本不用在乎?
  我不知道,但想到尚尚和含真或許也有這樣的心理時,我卻覺得十分難受。若林平時那麽彬彬有禮,可溫和的假麵下,卻是對人類的不屑一顧。
  我不敢想象,如果這些話是從尚尚嘴裏說出,我會有什麽反應。
  我也不願去想。
  睡覺的時候,尚尚來了,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跳上床就蜷成一團。
  我看著他橙色的茸毛,心裏也不知道什麽滋味,想和以前一樣上去抱抱摸摸,又邁不開步子。
  “你別想太多了,事情和你沒關係的。”尚尚低聲說著,“擁有那種極端想法的妖,隻是極少數。妖界比你想象得還要遼闊,什麽性格的都有,和人一樣。難道因為你們部分人類有膚色歧視,就證明所有人都是歧視者?”
  我心裏不知為什麽突然就鬆了,吐出一口氣,跳上床,躺在他身邊,玩著他的耳朵。
  趁著他舒服得打起呼嚕的時候,我問:“狐十六到底搞什麽鬼?麒麟又搞什麽大業?妖界難道還有革命份子?”
  尚尚把下巴抬高,使勁用爪子撥我,要我撓他下巴,一麵說:“妖界什麽人都有,不過妖不像人類,我們對自由的渴望,比任何東西都強烈。所以麒麟的大業最後會失敗也是正常的。他試圖在一盤散沙一樣的妖界建立等級森嚴的王國,變成第二個仙界,當然沒人應和。除了狐十六那個傻瓜。”
  我好像聞到一點曖昧的味道,狐十六和麒麟……完蛋,我是不是最近男色天堂看多了?
  幹脆試探地再問:“那個……麒麟聽起來好威風,他一定很厲害吧?”
  尚尚眯著眼睛,呼嚕嚕地說道:“他以前是仙界的聖獸,當然厲害。仙界總共隻有四隻聖麒麟,風火水土,他是風之麒麟,性子特別急躁,所以得罪了上麵的仙人,誣陷了一個罪名給他,就把他丟出了仙界。後來被狐十六救了下來,也不知道怎麽和他說的,竟然把他說動了,要在妖界進行大改革。可惜他受了很重的刑罰,過不了多久就死了,隻留下魂魄,之後他們的改革也失敗,狐十六為了給他做一個新身體,發了瘋一樣到處找血琉璃。事情就是這樣。”
  啊,踏破鐵鞋為愛人尋找身體?我開始激動,難道,果然如我想的那樣?
  小心翼翼地再問:“那個……麒麟,你見過嗎?是不是……很好看?”
  尚尚想了想,點頭:“見過,是個美人,仙界沒有不好看的。”
  我的心跳加速一百倍,趕緊追問:“那……他和狐十六有沒有……”
  尚尚很幹脆地點頭:“是的,他們是戀人。不然狐十六也不會為一個不相幹的人那麽操勞,連含真這個幾百年的老朋友都不要了。”
  哇,有了新歡拋棄舊愛?!太太狗血的劇情了吧!不過我喜歡!
  “妖界這麽開放?這種禁忌之戀也沒人八卦?”
  尚尚莫明其妙地看著我:“春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哎呀,真笨!
  “風之麒麟不是男的嗎?狐十六也是男的啊!男男戀難道在妖界很常見?”
  尚尚歎了一聲:“什麽啊,你是雜書看多了吧?我什麽時候說風之麒麟是男的?她是女的,風火水土四個麒麟,風麒麟和土麒麟是雌性的,水火兩個是雄性的。”
  我倒,搞了半天白興奮一場,風之麒麟居然是女的!看起來男色天堂害人不淺,害我大晚上產生妄想。
  沒意思。我甩開尚尚的耳朵,拉高被子,一邊打嗬欠一邊模糊不清地說:“狐十六真夠癡情的,若林也夠死心塌地,改革失敗了還是忠心耿耿。不管,他要是不給我道歉,以後就沒飯吃,我要把他當空氣……”
  “若林?他隻怕不會留在這裏了。”
  為什麽?我想揭開被子問個究竟,尚尚卻從被子裏鑽出來,爪子使勁拍我的臉:“以後千萬不要一個人出去。狐十六是個很固執的人,他肯定緊追不放,我們都要小心。”
  說到這個我又沒了睡意,轉頭瞪他:“為什麽他們都懷疑血琉璃在我這裏?一個兩個都說看不到我的魂魄,我問你,你的妖言咒印就那麽厲害?”
  尚尚耳朵再動動:“……是這樣的。”
  語氣不確定,有古怪!我使勁瞪他。
  尚尚被我看得坐立不安,隻好歎道:“春春,妖言咒印是人類身體承受不起的,和血琉璃一樣,所以在下咒之前我動了動你的魂魄,讓它能承受咒印的力量,對你其實沒有任何影響的。我說過我不會害你,你也說過相信我了,為什麽還要一直懷疑呢?”
  動我的魂魄?!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渾身和吃了蒼蠅一樣難過。他憑什麽?!我的魂魄是我自己的!他憑什麽動?!
  尚尚也跟著站起來,退兩步,輕道:“我沒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會害怕。”
  謬論!我冷道:“你現在馬上把這個什麽印給我去了!我不要!你沒有任何權力動我的魂魄!”
  誰知這次尚尚異常強硬,和我針尖對麥芒:“不行,我不會去掉咒印的。隻要加在你身上,就沒有消除的可能。這也是為了保護你,不管你怎麽說,都不可能。”
  “少廢話,消還是不消?”
  他沒回答我,隻是默默看著我,過一會,跳下床,走向門口。
  “尚尚!”
  我叫他,他沒回頭。
  “你不要讓我沒辦法相信你。”我說完,躺下去,拉高被子蓋住腦袋。
  門關上了,我一下子沒有任何睡意,心裏無限失落,幹脆坐起來打開床頭燈,誰知那團小小的黃色身影就蹲在角落裏,眯著眼睛,一付倔強的樣子。
  見我打開了燈,他耳朵動動,就是不過來,好像隔了一個床的距離,就可以堅定表明自己立場一般。
  我瞪了他半天,終於也累了。懷疑他,讓我很累,這麽一會腦門子就開始疼。
  我隻好躺回去,關燈,睡覺。沒一會,毛茸茸的貓鑽了進來,躺在老位置,柔軟的背靠在我手上。
  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真是沒辦法,隻能順著本能,伸手抱住他。柔軟的貓一下子湊過來,耳朵貼在我下巴上,癢癢的。
  我的尚尚,他怎會害我呢?
  我緊緊抱住他,慢慢睡著了。

  嘉右的合約

  若林走了。
  正如尚尚說的那樣,消失得一點蹤影也沒有,連以前住的房間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一點灰塵都沒留下。
  我也想過他可能不會繼續住在這裏,但推開房門看到空蕩蕩的書店,心裏還是有點失落。
  以前這個時間,若林總是忙裏忙外,做了早飯等我們三個懶蟲下來吃,然後提水把櫥窗擦幹淨,看到我打著哈欠下樓,便會回頭對我笑,說早上好哇春春小姐,你又做了什麽好夢?
  我披著外衣下樓,書店還沒開門,但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早已收拾好,顧客還的書也整齊地放在書櫥上。
  他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把書店整理得井井有條。
  我真不知道是該感慨還是難過,懵懵懂懂地走到門口,正要開門,櫥窗上突然亮起一團光點,嗡嗡地朝我飛過來。
  我本能地抬手擋在前麵,那團光點圍著我的胳膊上下轉,纖細如線的四肢捧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
  是芬芬!專門負責送信的芬芬。
  我伸出手,它便拍打著透明的翅膀,把那張紙條放在我手上,最後四根纖細的手腳抱住我的手指頭,蹭兩下,才又嗡嗡飛著鑽進櫥窗玻璃裏曬太陽去了。
  真是神奇的送信方式。
  我搓搓手指,把被它碰了之後酥麻麻的感覺搓掉,這才打開紙條。
  紙條上有幾排清秀的字體,最後的署名是若林。我的心微微一動,若林給我的信?
  『春春小姐,或許你已經不屑接受我的道謝,可我還是要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我昨天說的話一定傷了你的尊嚴,我向你道歉。你知道嗎?我以前一點也不喜歡人類,因為我的雙親就是被人類的詭計騙走,然後被殘忍地殺死。所以,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我並不是真心和你相處。對我來說,犧牲一千個人類,來完成麒麟大人的改革,是不足一提的。讓你失望了真抱歉,我總是想人類的話不可以相信,他們都會騙人,麵子上和我笑,心裏或許盤算著怎麽害我。但你不一樣,隻有你會真心對我發脾氣,為我感到失望,把我當作朋友。春春小姐,在我心裏,早已不覺得我們有人和妖的區別了,無論你相不相信,我真的不想害你。最後,我的話或許還會讓你生氣,抱歉,我始終不覺得自己的觀點是錯誤的,妖界太散亂,是改革的時候了,以後不管什麽時候,麒麟大人若是還需要我的力量,我都會毫不猶豫為她效力,哪怕再抓一千個人類。就說到這裏吧,祝你永遠愉快!若林。』
  啊,這隻固執的猴子!我合上信紙,鼻子猛然發酸。
  尚尚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道路,別人無法幹預,就算不認同,也不該擅自指責。我們的立場不同,所以產生分歧。
  若林的選擇是這樣的嗎?妖怪們怎麽都這樣固執?就算撞到了南牆撞得滿頭是血,也始終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我把信紙按照原來的痕跡折好,正要收進口袋裏,樓上突然傳來含真的聲音。
  “一大早你發什麽呆?手上是什麽?”
  我嚇了一跳,如果若林的紙條給這隻多事的狐狸看到,隻怕他又要發飆。我趕緊把信紙胡亂塞進口袋裏,回頭對他傻笑:“啊哈哈,沒什麽啊!含真你今天醒的真早!”
  這隻狐狸懷疑地瞪著我,甩著身後的漆黑大尾巴,優雅地走下樓梯,然後四處聞聞,皺眉道:“什麽味道?你做了早飯?”
  我搖頭,我倆互看一眼,趕緊跑進廚房,卻見爐子上用小火熬著青菜瘦肉粥,旁邊的碟子裏裝的小菜,用保鮮膜包裝得整整齊齊。
  是若林!他居然連早飯都做好了!
  含真哼兩聲,關了火,回頭瞪我:“愣著做什麽?難道要老子替你盛飯麽?”
  切,好女不和狐狸鬥。我轉身離開還不行麽。
  剛走到樓梯口,尚尚就光著上身睡眼朦朧地走下來,橙色的半長頭發亂糟糟,看到我便揉眼睛道早安:“早上好……春春,好香,咱們今天吃什麽?”
  這是他每天早上必問的一句話。
  我抓起沙發上的毛衣,丟到他頭上:“穿好衣服!書店要開門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尚尚慢吞吞地穿好毛衣,腳不沾地的飄進廚房,沒一會,就聽見他和含真兩個在廚房鬧起來的聲響,他倆在互相埋怨對方的碗大,吃得比自己多。
  別看尚尚早上起來沒精打采的模樣,隻要一聞到飯菜香,他所有的精力都回來了。
  漸漸地,兩人的鬥嘴變成了肉搏,然後是鍋子碗筷乒乒乓乓的聲音,也不知碎了多少。
  我忍了又忍,以前還有個若林收拾殘局,所以隨他們折騰,他走了,難道要我每天收拾廚房?怎麽可能?!
  “別鬧了!吵什麽吵!餓死鬼投胎啊?!”
  我衝進去,就見他倆的衣服滿天飛,一條褲子搭在爐灶上,毛衣掛在櫃子的手把上……很曖昧的場景,對不對?其實他倆隻是變成了原形,如果你們看到一隻黑狐狸和一隻黃貓對打,千萬不用驚奇,那一定是我家兩隻妖怪。
  含真嘴裏還咬著尚尚的耳朵,尚尚的爪子在他身上亂抓,身邊的稀飯撒了一地,誰也沒吃到。
  我的早飯——!
  我怒了,一手抓含真的耳朵,一手抓尚尚的脖子,用力一撞!
  “給老娘收拾好!不然今天誰都沒飯吃!”
  妖怪就是妖怪,動物變的,所以無論他怎麽像人,也始終不是人,野性子足著呢,逮著機會就要胡鬧。
  我打開書店大門,外麵一片陽光燦爛,是個好天,我正打算把門口的積雪掃一掃,忽然老遠地,有人叫我。
  “錢大春!好久不見!早上好哇!”
  是誰?!居然當眾叫這個讓我深惡痛絕的大名?!
  我惡狠狠地望過去,卻見街角那裏走來一個人,火紅的長發,神清氣爽的笑容,滿口整齊的白牙在日光下耀眼的可以。一見我回頭,他還用力揮手。
  這付樣子,好聽點叫做陽光型,難聽點叫做傻冒。
  是那個白癡神仙!
  我丟下掃帚,飛快地鑽回書店,拖鞋掉了一隻也顧不上了,趕緊關門。
  一隻手卡在門上,嘉右在門外急急地叫:“別關門別關門!有話好好說啊!你的鞋子還掉在外麵呢!”
  誰理你!我使勁關門,他就是不讓,硬生生插一條腿進來,還在叫:“錢大春!你再夾下去我就要成夾心餅幹了!快!鬆手鬆手!”
  他一邊說一邊努力地把一隻手也伸進來,手上還抓著我那軟綿綿的小狗拖鞋,對我晃兩下,討好地笑。
  我無視,低頭看他的腿還想往裏麵蹭,幹脆一腳踹上去,他叫得比殺豬還慘。
  “春春怎麽了?”尚尚從廚房裏跑出來,剛穿好了褲子,正在係拉鏈。
  一看門口那個白癡仙人,他的臉色一沉,走過來抬手就要關門。尚尚的力氣比我大了不知多少倍,他要是出手,隻怕嘉右真要被門夾成兩半了。
  “別!別這樣!有話好好說!來!這是欠你們的核桃酥!”嘉右趕緊塞進來一袋零食,仔細一看,正是上次被我PIA飛的那個牌子。
  我還沒反應過來,尚尚早就接過核桃酥,乖乖打開了門,一麵說:“有話進來說吧。”
  我昏,尚尚,說你是貓你還真的開始貪食!一袋核桃酥就把你收買了?
  嘉右鬆了一口氣,趕緊鑽進來,順便把我的拖鞋丟在我腳下。
  “錢大春你真狠!差點被你踹骨折。”他揉著膝蓋骨,一個勁埋怨。
  “別叫這個名字!”我本能地反感,“你來做什麽?合約呢?”
  他甩了鞋子一屁股坐上沙發,咳兩聲,才道:“我回去和上麵的同僚商量了一下,我們都無法確定血琉璃是不是在你身上,所以這個合約一時沒辦法簽。所以我來了,我決定觀察你一段時間,等確定了之後再簽合同。你看這樣行嗎?”
  靠,開始和我討價還價?哼哼,白癡就是白癡,不由得我不鄙視。
  我也慢悠悠地坐上沙發,和他打太極:“合約呢?至少先讓我看一下,不然我可不會讓你住下來,更不會讓你觀察,我會告你騷擾。”
  嘉右歎了一口氣,在懷裏掏啊掏,掏了半天終於掏出兩張金光閃閃的紙,A4大小的,遞過來:“喏,你自己看看吧,一切都按照你的要求寫好了。”
  仙界就是仙界,合約紙都和別人的不一樣!我揉著手裏柔韌的紙張,悄悄拉兩下,居然有彈性,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材料。
  低頭看看上麵的字,一行是中文,一行是我看不懂的文字,歪七扭八,倒真的按照我信口胡說的要求列了出來,最後還加了一條讓嘉右作為觀察員,一旦確定血琉璃和我有關,立即簽訂該合同。
  我是沒想到他真的會帶合約過來,這個白癡仙人,難道不知道我那天晚上隻是隨口胡謅的嗎?
  他這樣,搞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收起其中一份,“那……好吧。”
  嘉右明顯鬆了一口氣,我不等他說話,立即說道:“不過你最好自己找地方住,如果沒地方住要進書店,夥食費住宿費自理,我可不會供白食!”
  他嘖嘖兩聲,搖搖手指:“就知道你們人類對金錢最看重,我早做了準備。”
  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丟過來,“喏,這東西不管是收藏還是變賣,都足夠你富足一陣子了。還有什麽要求嗎?”
  我打開盒子,裏麵是一顆碧瑩瑩的珠子,寒氣撲麵,我盯著看了一會,就覺得它的綠深不可測,隱隱還在變幻,仿佛最深的潭水。
  尚尚一邊往嘴裏丟核桃酥,一邊湊過來看,說:“這不是水之龍的眼珠麽,他死了?”
  我昏,眼……眼珠?!我捧盒子的手頓時不穩,很想把它丟出去。
  嘉右搖了搖手指:“你當他和風麒麟那個白癡一樣?這是他第二十七次褪皮,換了新肉身啦。”
  說完他抓起那顆眼珠,在掌心晃兩下,那深邃的綠色竟然也跟著晃,仿佛裏麵真的裝著水一般。
  “這個東西,在仙界隻是作為裝飾罷了,但放在你們人界,就叫夜明珠,它的光亮,能照很遠。你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賣了,保證你們人界沒看過這麽大的夜明珠。”
  這麽神奇?我從他手裏撚起那顆珠子,冰涼的,比冰雪還冷,單手竟然抓不住,隻得放回盒子裏。
  “凡人的身體受不了水龍的寒氣,你還是不要碰它比較好。”
  嘉右笑吟吟地告誡完,撥撥頭發,終於恢複了一點神仙的傲氣,問:“怎麽樣?一切都OK了吧?”
  沒辦法,人家合約也帶來了,寶貝也帶來了,我再也想不出什麽為難的法子,隻好點頭。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尚尚都不急,我何必要急。
  嘉右看我點頭了,更加得意:“那我的房間在哪裏?帶我去看看吧,太髒的沒有光線不通風的我可不要!”
  NND,就這樣被他騎頭上?真是不爽!我看一眼尚尚,他還在專心吃心愛的核桃酥,壓根不管白癡仙人的得意洋洋。
  “好……好吧,你跟我來。”
  我把盒子和合約放進口袋,領他上樓。
  正好若林走了,那個空房間可以給他住。嘉右在房間裏左右上下看了半天,硬是把家具的格局換個模式,這才滿意。
  “你住進來,雖然住宿費和飲食費都交了,但不可能吃完甩膀子就走。咱們這裏的食客都必須輪流做家務,順便照顧書店的生意,要是啥也不做,就沒飯吃。”
  我抱著胳膊,靠在門上做最後的刁難。
  嘉右沒回答,隻是走過來,鼻子上聞下聞,皺著眉頭說道:“什麽味道?你們在做飯麽?”
  我也跟著把腦袋探出去,昏,什麽東西糊了?!誰又在糟蹋我的廚房?!
  我趕緊跑下去,就見廚房裏油煙籠罩,含真手忙腳亂地切著蘿卜,另一邊的鍋子裏油早已滾了,再一邊的湯汁濺了出來,撒了一地。
  “你又在忙什麽?!”我簡直不敢相信,衝過去把火關了,鍋裏煎的不知道什麽東西,早已黑乎乎一團,看不出形狀了。
  我捂住鼻子,悲憤地看著含真,他理直氣壯,還和我發脾氣:“看什麽?!你們都不動,難道不吃飯?老子做得不好麽?!”
  老天啊,我該說什麽?要不幹脆降個雷把這隻該死的狐狸劈爛算了!
  “哎呀!這都是什麽東西!你們平時就吃這種垃圾?!”嘉右俊容失色,不敢相信地瞪著我手裏的黑炭。
  含真瞪圓了綠眼珠,惡狠狠地說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嘉右不理他,急急挽了長發,一把搶過含真手裏的菜刀:“你們都出去!我來做飯!要我吃那種垃圾,我寧願啃泥巴!”
  眼看含真要發飆,我趕緊把他推出去,交給外麵的尚尚,讓他解釋一切。
  今天早上事情太多了,我脆弱的神經禁不起折騰,需要上去再好好休息一下。
  上天保佑,嘉右住進來之後,不要再發生什麽事情,含真最好也收斂一下暴燥的脾氣,尚尚能多勸解,這樣,我就能瞑目了。
  開飯的時候,我們的眼珠子都掉了下來。
  標準的四菜一湯,蘿卜圓子,八寶鴨,爆炒小牛肉,蠔油蘆筍,還有一個我叫不出名字的湯,香氣撲鼻。
  我們幾個拿著筷子,竟然都不敢擅自下手。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吃到這麽香噴噴的像模像樣的飯菜了?若林在的時候,隻會做很普通的家常菜,味道也不是特別出色。
  所以乍一看這麽精致的菜色,我的第一反應是做夢。
  嘉右解開頭發,滿麵得色地說道:“這才叫吃飯,以前的都是垃圾!你們連飯都不會做,真叫人吃驚。”
  我白他一眼,先挾起一筷子蘆筍塞進嘴裏——啊,美妙的滋味!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蘆筍可以這樣好吃!
  我趕緊開始使勁吃,筷子在桌子上飛舞不停。含真和尚尚對看一眼,終於還是猶豫著開始吃,然後,很快他們就開始忘情,筷子差點打起來。
  這一頓飯吃得我們眉開眼笑,嘉右的形象立即變成了金光閃閃的救世主,含真甚至拍著他的肩膀連連點頭:“以後做飯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負責洗碗,死貓就讓他打掃衛生吧。”
  嘉右看我一眼,充滿了憐憫:“錢大春,作為一個人類的女性,你居然不會做飯,我為你感到難過……”
  我直接把飯碗扣他臉上,一招KO。
  就這樣,嘉右住在了書店裏。
  我不曉得仙人是不是都像他這樣神經兮兮的,對書店的一切都看不慣,尚尚打掃房間,他嫌不幹淨,於是自己來;含真洗碗,他嫌洗碗還有油星,於是自己來。
  到最後,尚尚和含真開始堂而皇之地偷懶,事情全部都給嘉右一個人來做,他又開始抱怨,然而我們要做了,他又嫌做得不如他好。
  無論如何,我預想中的星球大戰沒有發生,嘉右高超的廚藝和勤勞的作風讓含真他們安生許多,更神奇的是,嘉右居然能折服那幫花癡的小女生,仙人果然不簡單,先前是我看走眼了。
  一如現在,我在電腦前畫圖,尚尚和含真窩在沙發上看連續劇,嘉右被那些女生圍堵在角落裏嘰嘰喳喳地盤問。
  “你頭發的顏色真酷!在什麽地方染的?”
  “哦,這個是天生的啊。”
  “哇,天生的?那你一定是混血兒了!”
  “混血兒?不,我是純正血統的仙界雷係家族第三十八代傳人。”
  “那是什麽?”
  “就是說,我是仙人啊,你們看不出來麽?”
  “啊哈哈,你真會開玩笑,好幽默哦!”
  小女生們咯咯笑開,我也跟著幹笑兩聲,回頭看看嘉右,他還是一臉正經,使勁解釋:“我說的可是真的,你們這些人類真是的,不相信仙人的存在,難怪越來越墮落。”
  嘉右,算你厲害。

  人清如月

  自從嘉右住進書店之後,我們都被迫一個星期去一趟大超市購買清潔用具。
  以前真沒看出來他這樣有潔癖,廚房一天要擦兩遍,廁所浴室每天要刷兩遍,地板被拖得都發白了他還嫌不幹淨。他經常一邊做事一邊抱怨:“人界就是髒!要在仙界兩天刷一次也夠了!天啊,這麽多灰!”
  麵對這個化身為家庭婦男的神仙,我們都比較無語。我自認比較愛幹淨,偶爾還幫幫他。尚尚和含真就叫苦連天,他倆是邋遢大王,用完廚房掉臉就走,油滴了一路也不在乎,襪子衣服堆兩個星期都不願洗一下的。
  我以前特別好奇這兩隻妖怪,隻見他們堆髒衣服,卻不見洗,難道不會沒衣服麽?
  後來有天我幫嘉右收拾各個房間的時候,才發現尚尚這家夥有個大衣櫥,裏麵好幾抽屜滿滿的新襪子新內衣,含真也是。
  我終於明白他倆為啥從來不洗衣服了,原來都是穿一次就扔!
  今天應嘉右的強烈要求,全書店的人再次出動,到附近一家新開的超市買清潔用具。
  含真向來最煩出門買東西,他討厭人多的地方,尚尚卻興高采烈,因為又可以買心愛的零食了。
  嘉右嘴裏叼著萬年不離嘴的煙,在後麵一個勁想還有什麽要買的,然後寫在購物單上,忙的很。
  有時候,看看這三個人,心情突然會好起來,當然,如果若林還在就更完美了。這樣,讓我覺得好像大家真的是一家人,一同歡笑。如果能一直這樣過下去,該多好。
  一進超市,大家四下散開,各自去喜歡的區域。我在衛生用品區拿了兩卷衛生紙,然後往零食區走。
  不用想,尚尚肯定在那裏俳徊,我找到他的時候,購物車裏早已堆滿了各種零食,看那情形他是打算再推第二輛車繼續裝。
  “含真和嘉右呢?”我把衛生紙丟進車裏,在清潔用品區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嘉右的紅色頭發。
  “他們肯定在煙酒區了,搞不好會打起來哦。”尚尚捧著話梅使勁聞,恨不得馬上拆了送嘴裏。
  我把話梅PIA掉:“不許聞!快去找他們!我忘了買浴球,你找到他們之後一起在結帳的地方等我。”
  尚尚搖著耳朵乖乖走了,過一會,突然回頭對我笑:“春春,你什麽都好,就是太凶了。要是溫柔一些,我會更喜歡你。”
  我正要追上去揍他兩下,他卻早已笑著走遠了。
  死貓,果然欠揍。
  我飛快走到衛生用具區,抓下浴球就走。
  誰要他喜歡了?他就是一隻貓而已麽!
  然而我卻覺得想笑,嘴角不由自主咧開,自覺很傻,卻壓抑不住。
  走過一個拐彎,忽聽耳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隻有你一個人麽?”
  我驚得背上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急忙回頭,卻沒看見任何人,然後脖子上微微一涼,兩根手指貼了上來。
  “太好了,和我走吧。”
  我本能地拔腿就想跑,腰上忽然一緊,被人勾著帶了起來,雙腳一下子離地好幾尺。竟然飛起來了!
  我張嘴想叫,然而發出的聲音卻仿佛被悶在什麽密實的物質裏,隻有自己能聽見。周圍的景物突然全換,朦朦朧朧,似乎被蒙上了毛玻璃,
  風聲呼嘯,我覺得自己被人抓住,禦風而行,睜開眼什麽也看不見,壓根不敢掙紮,隻怕摔死。然後風聲越來越大,撲在臉上,暖洋洋地,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分不出到底是香還是臭。
  那人寬大的衣角掃在我手上,冰涼柔軟,我不由自主回頭,卻發現那人背對著我,雪白的長發揚起,露出頭頂兩隻白色的狐狸耳朵。
  是白狐狸狐十六!
  再低頭看看,我竟然是被他的九條大尾巴托著在飛。雲霧彌漫,我們不知在多高的天空裏飛,嚇得我趕緊抓住他的尾巴,毛茸茸地,倒也溫暖。
  他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尚尚他們會發現我被人劫走了嗎?他們會不會趕來救我?
  我昏,這隻白狐狸是要什麽血琉璃,該不會要把我開膛剖腹吧?天曉得他們怎麽取出魂魄!我會死?啊,一個人沒了魂魄還怎麽活?肯定是死了!
  我越想越恐慌,不由抓住他的尾巴,急道:“那個……你……我跟你說,我真的不是什麽血琉璃!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他還是不理我,裝酷呢。
  我使勁搖他的尾巴,叫:“你聽見我說的了嗎?!我不是血琉璃!你你你抓錯人了!”
  那條尾巴突然卷起來,把我的手拴著縛在身後,我登時動彈不得。靠,九條尾巴功能就是多!
  “如果再亂動,摔下去就真的死了。”
  他淡淡地說著,回眸看我,紫水晶的眼珠流光變幻,實在是美麗不可方物。
  我吞口口水,心跳猛然加快,當然,這絕對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恐懼,我保證。
  “這這這裏是什麽麽麽地方?”我結結巴巴地問他。
  他微微有些詫異,輕道:“你看不見麽?這裏是妖界。”
  我四下裏看看,還是白茫茫一片,啥也看不見,於是很老實地搖頭:“我什麽也看不到,隻有雲霧。”
  他忽然反手過來,眼看要戳上我眼睛,嚇得我趕緊往後縮,反射性地閉上眼睛。
  眼皮子上忽然一涼,被他摸了一下,然後他低聲道:“你還沒開眼,難怪看不到。好了,現在睜開眼睛。”
  他的手指移開,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一切都變了。
  山川!腳下是漆黑濃綠的山川!身邊白雲朵朵,這個景象聽起來好像很浪漫,可是當你真體會的時候,隻會覺得恐怖了。
  我們居然真的在高空飛!
  我哆嗦著把身體伏下來,緊緊貼著他的巨大尾巴,顫巍巍地說道:“我我我我們是要要要要去哪裏裏裏啊?”
  他卻不說話了,九條尾巴緊緊把我圈住,緩緩往下飛。
  我在絨毛間努力往外麵看,隻覺這裏的天空灰蒙蒙地,一切都是灰蒙蒙地,霧氣十分大,卻一點也不冷。
  如果我沒看錯,天上掛著的那顆圓溜溜的東西應該叫做太陽,但它居然是青琉璃一樣的色澤,淡淡地,清冷地,直視它也一點也不難受。這種景觀是生平第一次見,太神奇了。
  “這裏是永夜城。”
  狐十六突然開口。
  敢情這妖怪的反應比其他人慢半拍,十分鍾前的問題現在才回答。
  說完,他猛然下沉,我直接從高空做垂直下墜運動,為了充分證明地心引力即使在妖界也一樣是真理,我的嗓子幾乎要喊破了。
  然後……還有什麽然後!我當然昏過去了!任誰從幾千米高空墜落,都會暈過去的吧。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類似旅館的房間裏。
  為啥說類似旅館?因為房間裏的裝飾和人類的旅館沒有什麽區別,有窗戶,窗簾,茶幾小冰箱,和我現在躺著的單人床。
  角落的櫃子上甚至放了一台電視機,還是純平液晶的,可惜裏麵現在跳躍著雪花,什麽節目也沒有。
  怎麽,誰說這就是旅館?你們有見過沒天花板的旅館麽?!我現在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抬頭那星光叫美麗啊,真是亮晶晶璀璨無比,再加上銀盆似的月亮,我都不記得多少年沒看到這麽清澈的夜空了。
  可是,它出現的地方也太怪了,為啥旅館沒天花板?還有,狐十六呢?怎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詭異的地方?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摸摸衣服,還在,腳上的鞋子居然也沒脫,手腕上還套著我從超市買的浴球。
  這旅館沒天花板,居然還在牆上煞有其事地裝了門,根本是多此一舉。我拉開門走出去,外麵是個走廊,也沒天花板。
  走廊上沒人,但人聲鼎沸,似乎是從樓下傳來的。
  我走到樓梯口,猶豫著往下看一眼,卻見下麵是個類似小酒館的地方,許多人……不,妖,在下麵喝酒聊天嘻笑。
  我趕緊把腦袋縮回來,平複一下狂跳的心。
  原來真正的妖怪長那麽怪!十個人裏麵起碼有六個都有尾巴,頭頂耳朵毛茸茸,臉長什麽形狀的都有,我剛才甚至看到一個人的腦袋壓根就是鸚鵡。
  這……根本是怪物大聚會啊!
  狐十六到底跑什麽地方去了?!
  我僵在樓梯口,下去也不是,不下去縮在這裏也不好。
  正在猶豫,忽聽下麵有人拿話筒開始吼叫:“我點歌我點歌!我點周X倫的雙截棍!”
  我倒!
  下麵開始混亂,一個個大吼大叫“哼哼哈嘿,我就用雙截棍!”居然還唱得有板有眼。音箱震天響,也蓋不住妖怪們的喊聲。
  我捂住耳朵,打算先撤回房間再說。
  剛走了兩步,忽然聽見有人上樓,我拔腿就跑,誰知那人忽然開口說話,聲音婉轉甜美:“來,外來的旅客人類有要兌換妖界通用錢幣的嗎?一美元換30錢幣,一人民幣換4錢幣。多買多優惠!”
  完蛋,來不及逃了。我硬生生刹住腳步,強迫我的臉部神經擺出一付來妖界參觀旅遊的模樣,回頭很瀟灑地擺手:“小姐,我要換錢。”
  一個色彩斑斕的人影跑到我跟前,笑顏如花,可眼珠眼白卻全是可怕的青白色。
  這張詭異的臉乍一湊過來,我倒抽一口涼氣。冷靜,冷靜!錢大春!別丟人類的臉!
  這人看起來是個年輕女子,身上穿著古怪的彩色連衣裙,從頭包到腳,一把青絲好長,幾乎垂到地上。如果忽略她詭異的眼睛,其實長得很不錯。
  此刻我被她那青白色的眼睛上下打量,雞皮疙瘩一個勁亂竄。
  “您要換多少?是人民幣麽?”她笑吟吟地問我,露出一口白牙,上麵兩顆尖利的獠牙,寒光閃閃。
  我吞一口口水,點頭:“是……人民幣。等等,我先數數。”
  趕緊從口袋裏掏錢,總共隻有五張紅票子,我遞過去三百:“先換這麽多。”
  她笑眯眯地把錢接過去,從裙子口袋裏抓出一大把顏色古怪的紙片,想來就是妖界的錢幣了。
  我伸手想接,她卻不理我,隻是一張一張數著那些紙片,一五,二五,三五……數了一千二,想想,放回去一張,再抓出一大把硬幣,又開始數。
  最後一把全遞給我:“一千一百八十五,十五錢幣的兌換費。”
  我懵懂地抓著一大把妖界錢幣,怔怔看著她下樓,下到一半,她突然回頭對我笑:“哼哼,算你今晚運氣好,錢幣換出來是單數的,不然我的夜宵就是你啦!”
  說完突然伸出血紅的舌頭,舌尖猙獰地分叉,在唇上一舔,還對我拋個媚眼。
  叮叮當當,我手裏的硬幣全掉在了地上,人也軟在了地上。
  她咯咯笑起來,聲音如同銀鈴:“不用怕啦!今兒不會動你!我叫月淩,大家都叫我換錢小月,你以後也這樣叫我吧!”
  我的天,這算什麽?!尚尚不是說妖怪不吃人的嗎?!
  我戰戰兢兢收好換來的錢幣,站起來就跑回屋子,猛然關上門,隻覺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我不記得我在床上呆坐了多久,反正天空裏那顆大月亮一直就沒移過。狐十六說這裏叫做永夜城,意思是這裏永遠是黑夜,沒有白天麽?妖界真的是十分奇怪。
  我坐得腿也麻了,正想在床上躺一會,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我急忙跳起來,回頭一看,卻是狐十六。
  “你……這個……”我口齒不清,好多問題想問他,卻問不出口。想狠狠罵他一頓,卻不敢。這人和嘉右不一樣,隻怕得罪了他會倒大黴。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過一會,說:“休息夠了?”
  我隻好被動地點頭,他身後的九條尾巴又伸過來,圈住我的身體,把我拉著往外走。
  昏!
  “等……誒!等等!你到底要去什麽地方?!”
  他沒有回答,隻是拖著我下樓,熱鬧的小酒館一下子沒了聲音,所有妖怪都盯著我們,我看不出那是否是恐懼的表情,隻能從他們的動作裏判斷他們是在害怕。有兩隻長得很像書店裏老鼠的妖怪甚至躲在桌子下麵瑟瑟發抖。
  他飄出門外,外麵站著一個人,花花綠綠的大裙子,長長的頭發,居然是那個換錢小月。
  她看見狐十六,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您說的血琉璃就是她,我說怎麽永夜城好好的突然來了一個毫發無傷的人類。”
  狐十六往前直直飄去,我也被動地跟著飄。
  狐十六輕道:“他們呢?”
  換錢小月聳聳肩膀:“不會來了。”
  狐十六眯起眼睛:“都已經放棄了麽?”
  換錢小月歎一口氣:“狐十六,本來我也不會來的。但還是不忍心讓你一個人在這裏等著,所以過來和你說一聲。改革的事情,大家都覺得不新鮮了,沒意思。咱們就是妖,妖界和仙界本來就不同,你和麒麟的想法已經不讓我們讚同了。再說,你們都沒了肉身,受一次教訓還不夠麽?妖界有妖界的規矩,仙界和人界都有各自的規矩。抱歉,我們不想再摻和這事了,你也歇歇吧。鬧了一百多年,不累麽?”
  啊,難道說狐十六是想來這裏聚會以前改革的同僚麽?結果居然沒人再來。
  我無話可說,隻好定定看著他的背影。
  月光如水,映著他的發絲恍若琉璃一般透明。他站得那樣挺直,仿佛一點也沒受到打擊,背影裏有一股倔強的味道,但連那倔強也帶有一定的傷感。
  人說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英雄遲暮,此刻,我卻覺得孤軍奮戰的英雄更加可悲。他或許連自己走的路是對是錯也不知道,但還是堅定地走下去。
  我忽然不忍看他的身影,哪怕他站得那樣挺直堅定。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可悲。
  “我明白了。”
  他淡淡說完,轉身就飄。
  換錢小月急道:“狐十六!她到底是仙界的人!她是風麒麟!和我們不一樣的!你何必……”
  他沒說話,隻是將身體一縱,我又跟著飛起來了,天空裏的月亮,一下子離我好近。
  有時候,理想就如同月亮,明亮皎潔,我們努力地往上飛,可以越來越接近它。
  但接近不等於得到。
  結局可能也不重要了,至少努力往上飛的過程,很壯觀。
  狐十六,奔月和撈月是不一樣的,你明白麽?
  不,你一定不明白。
  所以你的背影看起來那樣蕭索孤寂,倔強的,固執的,孤零零地挺直。

  魔陀羅山

  漆黑的夜空終於漸漸明亮起來,陣陣涼爽的風拂在臉上,十分愜意。
  我頭上身上手上感受到的都是毛茸茸,暖洋洋地,太舒服了。幹脆一把拍在上麵,翻個身,咕噥:“尚尚……去把窗簾拉上……好亮……”
  說完我突然一驚,急忙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天邊明媚豔麗的早霞,大片大片的雲,青琉璃似的太陽躲在後麵,將一切都映出近似透明的白,天空也是一種白色,接近淡灰的白。
  昏,我什麽時候睡著的?這種情況我怎麽能睡著?
  我懊惱極了,爬爬亂糟糟的頭發,轉頭望過去,果然我還被狐十六的九條大尾巴纏住,毛茸茸的不是尚尚,卻是尾巴。
  “那個……”我斟酌了半天,才小聲問他,“我能問一下你到底打算帶我去什麽地方嗎?”
  過一會,他才道:“等天完全亮起來的時候,魔陀羅山就到了。”
  老大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惜字如金?我怎麽曉得魔陀羅山是什麽東西?我還摩托羅拉呢!
  算了,他就是個悶葫蘆,我再問也問不出東西。
  躺回他毛茸茸的尾巴上,我無所事事地仰望天空。
  妖界的其他地方應該都是清晨了,新的一天開始,而永夜城應該永遠沒有天亮,那裏是妖怪們尋歡作樂的伊甸園。
  忽然想到昨晚的情景,他們說的那些話,風麒麟,血琉璃,改革……
  我忍不住輕聲問他:“狐十六,風麒麟……你是要帶我去見她嗎?”
  好久好久,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說:“對。”
  “風麒麟,是個怎麽樣的人?”
  這一次,他的回答快了許多,聲音都變得溫暖:“很美的人。”
  我不是問她長什麽樣子啦!
  “也很聰明。”
  真想不到這個冰山一樣的妖怪竟能說出如此溫柔的語調,他這樣愛她麽?
  我坐直身體,再問:“如果我身體裏沒有血琉璃,該怎麽辦?我是說真的,我絕對不是什麽血琉璃。”
  他又沉默了,雪白的長發緩緩搖曳,偶爾擦在我臉上,也是冰涼的。
  “那我再去找。”
  五個字,十分簡單。
  那他再去找。
  “萬一找不到呢?”
  “一直找下去,找到為止。”
  我昏,這根本沒有理智啊!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真的就一直也找不到!你怎麽辦?”
  這一次他再也不回答了。
  妖類的固執,可見一斑,沒有理智,認定一個方向就一頭撞進去,死也要達成心願。
  真傻,簡直和白癡一樣,都不知道變通。可我卻不得不動容。
  人類自始至終歌頌的偉大愛情,真正能貫徹到底的隻有鳳毛麟角,因為我們都是先愛自己,再愛別人,這是我們的準則。可是他愛上了,心裏就完全沒有自己了。
  這是真正的愛情麽?是麽?
  我真的不知道。
  我突然開始想念尚尚。
  應該隻有十幾個小時沒見,我卻覺得已經過了十幾年,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橙色頭發。
  尚尚,你在哪裏?你會來找我嗎?你的這種執著,能允許我與狐十六相比較麽?而我這樣依戀你,我該允許自己和風麒麟相提並論嗎?
  抱歉,這都是我現在的胡思亂想,我們根本不是這樣的關係,對不對?
  可是,我不知道你怎樣想的,我卻不想離開你,就像狐十六不想離開風麒麟一樣,我真的不想離開你。
  你為什麽還不來呢?
  天色終於完全亮了,透過縹緲的雲霧,影影綽綽地能看到腳下連綿起伏的山巒。遠遠地,一道翠嶂拔地而起,幾乎要戳進雲層,嶙峋阧峭。
  從高空望,它如一張拉開的弓,斜斜地彎過來,飽滿蓄勢。
  一直飛得近了,我才發覺它的上半截被雲霧遮去,即使我們飛得這樣高了,使勁仰頭也望不到頂。矗立在我眼前的這道高峰,竟然沒有頂峰。
  它像一根漆黑粗糙的柱子,橫埂在天地間,莫非它真的可以通向天堂?
  我為這奇景震撼,看得呆住,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這……這個是……”我結結巴巴地問著。
  “魔陀羅山,唯一連接妖界和仙界的通道。”
  果然是通向天堂的!太神奇了!
  我死死盯著這片瑰麗壯觀的奇景,隻恨為啥沒帶相機過來,拍幾張以後回去就是個畫圖的絕妙素材啊!
  狐十六直直朝前飛去,顯然沒有下降的打算。眼看我們離魔陀羅山越來越近,我趕緊吞口口水:“你……你這是往哪裏飛啊?”
  他不理我,隻是突然加快速度,勁風撲麵,我幾乎喘不過氣,頭發全部被拉去身後,扯得頭皮都跟著疼。
  好大風!但也未免太大了吧?!
  一撮頭發刮進眼睛裏,劇痛無比,我趕緊用手去抓,誰知一股大力當胸襲來,一團勁風竟然砸在我懷裏。
  我整個人往後飛去,大驚失色之下急忙伸手抓他的尾巴。
  可我隻抓到一撮白毛,那狂嘯的風簡直有手似的,從前麵推,從後麵拉,我連滾帶爬地被它們從狐十六的尾巴上拽下來,翻著跟頭在空中滾來滾去。
  我覺得自己是進了風箱的老鼠,左右被夾擊,無處可去,手腳無依無靠。那幾團狡猾的魔風把我高高捧起,然後忽然全部消失,我直線一般地從高空墜下。
  白毛飛啊飛,是我剛才從他尾巴上扯下來的,這是最後映在我眼裏的景象。
  這次我夠堅強吧?連叫都沒叫一聲,就暈過去了。
  閡眼前,似乎看到一道銀光朝我這裏掃過來,至於那是什麽,我已經想不到了。
  恍恍惚惚地,我好像做了許多夢,又好像它們是真正發生過的,講的是關於一隻橙色的貓來報恩的亂七八糟的故事。
  那隻貓神氣兮兮,尾巴纖細靈活,然後不可一世地說為了報恩我就勉為其難娶你吧,我們結婚吧給我生一堆貓崽子就OK了。
  我怒了,一巴掌PIA上它的貓臉,它飛起來,撲在我身上,然後伸出毛刺刺的舌頭使勁舔我。
  癢死了癢死了!我七手八腳去推,卻猛然推個空,一下子驚醒。
  入目的是一雙單純蔚藍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要說好看那真是挺好看,但它如果長在一隻豹子臉上,這隻豹子又站在身邊虎視眈眈的時候,誰都不會覺得好看了。
  我才醒過來,就又想暈過去,但這會偏偏沒精力暈,隻覺背後冷汗涔涔,渾身僵硬如鐵,隻好躺在原地和那隻藍眼珠的豹子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自己身上的冷汗都快流成海了,那隻豹子突然動了一下,然後居然歪著腦袋爬在我身邊,藍色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著我,開口問道:“你是人類?”
  說完又伸出舌頭在我臉上舔一下,舔完皺皺眉頭:“怎麽這麽鹹?沒他們說的那麽好吃啊!”
  我暈!
  豹子開口說話了!豹子說我不好吃了!
  我真想跳起來掉臉就跑,可我的手腳一點都不爭氣,不但沒力氣,還給我不停地發抖。
  我吞口口水,勉強說道:“既然……不好吃,那就不要吃了。”
  它很義氣地點點頭,伸出爪子放在我身上:“我第一次見到人類,你好!人類是這樣打招呼吧?”
  敢情妖怪都和人類學習講文明懂禮貌呢!我隻好握住它的爪子,輕輕晃兩下:“你你你好,很很很很高興認識你!這裏是是是什麽地方?”
  它退兩步,坐直身體,尾巴在後麵晃啊晃,看起來就像放大版的花斑尚尚。
  “這裏是魔陀羅山啊,你來這裏,居然不知道麽?”
  啊,我不是摔下來了嗎?怎麽會摔進山裏?四處看看,周圍是黑漆漆的森林,隻有我躺的地方是一大塊空地,旁邊全是倒塌的樹木,我就躺在樹葉上。
  我終於用力坐了起來,先看看身上有沒有什麽損傷,上下摸摸,除了衣服沾滿了泥,其他地方一點事都沒有,不疼不癢。
  我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沒死?真不可思議!我摸著自己的臉,恍然如夢。
  “你雖然是人類,可是好厲害啊。剛才你摔下來的時候,身上裹著一道銀光,你看,這附近的樹林都被你撞毀了。”
  豹子豔慕地說著,雖然看不懂它的表情,但聽語氣也能聽出佩服。
  銀光?
  我不解地看著它,豹子又說:“能煉出這種程度的妖氣,一定要花上千年的功夫吧?你一個人類是怎麽修煉成妖的?”
  我趕緊搖頭:“不!我絕對是普通人類!那什麽銀光不是我的!”
  銀光……不會是狐十六吧?我想起昏迷前一道銀光從上麵朝我這裏掃過來,想來一定是狐十六的妖氣,他可能想把我拉回去,卻失敗了,於是我被妖氣掃進了魔陀羅山的莫名地區。
  豹子不相信,湊過來使勁看我:“怎麽會!明明是你身上的!”
  它在我身上嗅了又嗅,最後終於耷拉下耳朵:“唉,果然一點妖氣也沒有。人家本來還想和你請教修煉的事情呢。”
  一個邪惡的想法突然在我腦子裏形成了。
  我反射性地抓住它的耳朵搓兩下,沒錯的,貓科動物都喜歡這種撫摸,果然沒兩下它就舒服地咕嚕起來,幹脆躺在了地上。
  “我是不會什麽修煉的訣竅啦,但我認識剛才那個擁有銀光妖氣的大妖怪哦!隻要你肯帶路,我就讓他教你訣竅!”
  我撒謊撒得臉不紅心不跳。
  阿彌陀佛!哈裏路亞!天上的神仙饒恕我這個邪惡的人類吧!人家是不得已的!
  要不怎麽說人類是最狡猾的呢?豹子立即就相信了,兩隻眼睛天真地看著我,連聲問:“真的嗎?好!我一定給你帶路!說,你想去什麽地方?魔陀羅山我都熟悉,隻要是八部峰以下的,找我絕對沒問題!”
  我懷著負罪感,不敢看它亮晶晶閃爍聖潔光輝的眼睛,咳一聲才說:“你……你知道什麽地方通向人界麽?隻要你能把我送到人界,哪怕是入口也可以,我就履行諾言。”
  豹子立即搖頭:“我不知道通向人界的入口在什麽地方,隻有五百年以上的妖才有這種能力,我才修煉了202年。”
  不會吧?!我隻好再問:“那……哪裏最可能通向人界?”
  它還是搖頭:“我真的不知道,這裏是魔陀羅山,通向仙界的天柱,方圓千裏之內都沒有其他的通道。”
  天啊,方圓千裏?!我要走多少年?!對了,狐十六都是飛的趕路,我又不會飛!等我回人界,隻怕都七老八十了。
  沒辦法,我隻好再問:“那……你知道麒麟嗎?我聽說魔陀羅山住著一隻麒麟,你知道她在什麽地方嗎?”
  豹子終於點頭了,然而卻有些猶豫地告訴我:“麒麟是從仙界掉下來的,她住在八部峰以上。八部峰上麵住的都是五百年以上的妖怪,我不敢上去。”
  真沒用!我從口袋裏掏出昨天換的妖界錢幣,繼續誘惑:“你隻要帶路,遇到危險咱們一起逃,我想那些妖怪無緣無故也不會攻擊咱們。喏,你要是肯帶路,這些錢全是你的,我保證讓我認識的大妖好好教你訣竅!”
  豹子的耳朵動動,終於有些心動了:“真……真的嗎?”
  我使勁點頭:“真的真的!十足黃金的真!人類都是好人,絕對不撒謊!”
  豹子還是懷疑:“可我聽說人類都是騙子,可狡猾了。”
  “……”我無話可說,“我絕對沒有說謊!你看看我的眼睛!像是騙子的眼睛嗎?!”
  終於,它被我說動了,搖晃著站起來,伸個懶腰,回頭看我:“你上來吧,抓緊點。”
  我把亂七八糟的長頭發緊緊盤上去,用樹枝固定,這才趴上它的背,揪住它的毛。
  豹子雖然不會飛,但它跑起來的速度真不是蓋的,身邊的風景流梭而過,壓根看不清,風又開始撲上來,吹得我無法睜眼,幹脆把腦袋靠在它的毛裏。
  別看它跑得快,居然一點也不顛簸,勘比BMW的性能……
  “麒麟雖然已經沒身體了,但我們還是很怕她。我隻能把你帶到不遠的地方。魔陀羅山上的妖,誰都不敢靠近她。”
  我“哦”了一聲:“你見過她嗎?”
  豹子搖頭:“沒人見過她,見到仙人,一定是死路的。妖和仙向來是死對頭。”
  也不算沒人見過啦,至少狐十六一直陪著她啊,還搞改革呢!死對頭算什麽、在愛情麵前,P也不是。
  不知跑了多久,豹子忽然停下了,回頭說道:“到了,你下來吧,一直往前走,應該就是麒麟住的地方了。”
  我見前麵黑漆漆一片森林,心裏不由發怵。
  “你……你不能陪我進去嗎?”
  它搖頭:“我不敢靠近,森林裏有仙氣障礙,我怕。我就在這裏等你,不要忘記你的承諾。”
  我心虛地爬下來,連連點頭,一步蹭兩下地慢吞吞往森林裏走去。
  豹子說裏麵有仙氣障礙,那到底是個什麽玩意?為啥我走了半天,隻有滿眼的樹,什麽也沒看到?
  隻是這片樹林安靜得古怪,不要說妖了,連隻鳥也沒有,死氣沉沉。
  老天保佑,但願狐十六已經到了!但願他們知道我不是血琉璃之後能把我送回去!
  我在心裏碎碎念,一麵猶豫著往前走。又走了沒多久,林中突然有風聲呼嘯,清朗的,幽幽的風。
  下一個瞬間,地上的落葉全部飄了起來,打著旋上下轉,我做賊心虛,嚇得大叫一聲,沒命地往前跑。
  風聲好像知道我在跑,卷著樹葉不急不慢地跟在我身後,急得我走投無路,沒頭蒼蠅似的亂鑽。我暈,難道這個就是豹子說的什麽仙氣障礙?!太詭異了吧!
  我跑了半天,突然發現前麵有亮光。啊,找到出口了!
  我已經跑得心浮氣躁,差點就想放棄了,這會終於看到希望,急忙一鼓作氣奔過去。
  嘩啦,風聲從身後傾瀉而出,無數片落葉擦刮在身上,迷了眼睛,眼前豁然一下開朗,卻是一片極大的空地,地上綠草如茵,隨著風翻起波浪,一浪一浪過去,如同綠色的海洋。
  這裏簡直是風的世界,周圍明明是阧峭的山壁,風卻依然在這塊小小的平台上歡快放肆,即使被困在夾道裏,它還是自由地吹著。
  在這裏,它們是活的,或打卷,或狂肆,或輕拂,竟然各不相同。
  散亂的落葉勾勒出它們的形狀,每一股風都似小鹿般歡快。
  我忽然想起,這隻麒麟是屬風的。
  是風之麒麟。

  冰中的麒麟

  我往前走兩步,那些歡快的風好像突然發現了我的存在,一股腦飄過來纏在我周圍,輕柔地,嘶嘶作響。
  樹葉和青草刮在臉上癢癢的,我伸手輕輕拂去。風聲在我身邊繞了幾圈,便呼嘯著離開。
  等了半天,平台上再沒一點動靜,我隻好四處打轉,試圖找到麒麟的蹤影。
  這個平台鋪在一道山壁之下,不是很大,然而碧草青青,甚是悅目。往前走一段,就發現山壁和山壁之間有一道狹窄的甬道,我提著心往甬道裏麵鑽,沒走一會,就覺得渾身越來越冷。
  妖界不是四季溫暖如春麽?怎麽這麽冷!我裹緊身上泥濘的衣服,開始發抖。
  誰知越往前走越冷,我的牙齒都開始得瑟了。甬道狹窄彎曲,頭頂一線淺白色的天,光線不是很充足,我加快腳步,還是難免磕碰,頭上已經起了好幾個大包。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手腳都凍麻木了,眼前忽然霍地開朗,又是一塊空地。
  然而這塊空地上再也沒有任何青草,隻有一塊巨大的冰,像一個小土坡那麽巨大的冰塊。
  青琉璃般的日光照射在上麵,反射出青白色的光芒,小冰山晶瑩清澈,一絲裂縫都沒有,乍一看上去簡直像上好的水晶。
  冰塊裏嵌著一個動物,淡金色的鬃毛在日光下猶如金絲,它渾身上下都是純白色的,沒有一點瑕疵。
  它有著流線般的身形輪廓,像一匹嬌小的馬,然而卻有著鹿的臉,頭上兩根尖尖的山羊般的角。脖子上的鬃毛濃密柔長,幾乎蓋住整個矯健的背部。四隻爪子卻是獸的,墨一般漆黑。
  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奇妙生物,它被困在冰裏。
  原諒我用“被困”這個詞,因為它的動作是那樣生動,仿佛下一刻可以破冰而出,在風中恣意奔跑歡騰。
  它是麒麟,仙界的風麒麟,神話中才有的聖獸。
  雖然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生物,卻依然覺得它十分美麗。
  它的美麗與孔雀的豔麗不同,與駿馬的矯健也不同,它是清朗的,靈動的,自由的。好像風那樣奔放。仿佛世上任何一張網都無法捕獲它,因為誰也網不住風。
  冰塊十分巨大,然而下麵卻用紅色的帶子圍了一圈,帶子上密密麻麻有咒文,我看不清。
  我往前走了一步,日光在冰塊上流動,裏麵的麒麟也依稀在動。
  我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甚至忘記了它是被冰封住的。
  一個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不要碰。”
  我嚇了一跳,口水差點嗆喉嚨裏,一邊咳嗽一邊回頭,卻見一團團風聚集在空地上,漸漸形成一個氣流旋渦。
  旋渦轉啊轉,慢慢組成一個人形,淡金色的長發飛揚起來,雪白的裙裾,比藍寶石還要美麗的眼睛定定望著我。
  那是一個極美麗的女子,在半空中衣袂飛揚,飄然若仙。
  我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風麒麟!”
  她還是沒說話,就那樣看著我,寶藍色的眼睛裏波光流轉,看得我有點發毛。
  過了一會,她忽然開口,聲音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極是傲慢:“我怎麽看不到你的魂魄?你是什麽人?竟然敢擅自闖進我的聖域?”
  我無語。
  聖域?我以為這裏是魔陀羅山,我以為是狐十六把我帶過來的。
  我隻好放客氣點,畢竟人家是仙人,總要給點麵子的:“擅自走進來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來找狐十六的,請問他來了嗎?”
  她冷冷說道:“和你有什麽關係?找他做什麽?”
  昏,這個仙人怎麽這樣無禮傲慢?算了,她是個大美人,我再忍!
  “是他把我帶過來的,現在我回不去了,所以還要讓他把我帶回去。”
  她的眼珠裏充滿了一種叫做懷疑的色彩,這個風麒麟看上去和嘉右完全不同,臉色陰沉沉地,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錢一樣,渾身上下都是尖刺,讓人很不舒服。
  狐十六不是說她美麗聰明嗎?誇成一朵花,結果還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她又說:“他帶你來這裏做什麽?你們什麽關係?”
  敢情是把我當作第三者了?我吞口口水,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實話,卻聽前麵一個人輕輕說道:“她是血琉璃,阿麟,你不記得了?我和你說過的。”
  說著,狐十六從甬道那裏慢慢走了過來,渾身上下還是閃閃亮,雪白無塵,他倆站一起真是耀眼,一片白,都快眼花了。
  狐十六走到風麒麟身邊,輕輕伸手把她拉下來,柔聲道:“進山的時候,遇到妖風,她被吹走。我找了一圈沒找到,沒想到她先來這裏了。”
  風麒麟依然用充滿懷疑的眼神看著我,然而麵上的神情卻柔和許多,低聲道:“我看不到她的魂魄,誰動了手腳?”
  “那隻老貓妖。”
  “是他?他怎麽和人類扯上關係了?難道他偷了血琉璃放進她身體裏?”
  “我就是為了這個把她帶來。阿麟,你的身體還在,隻要有血琉璃,你就可以恢複以前所有的力量。你不高興麽?”
  風麒麟終於勾出一抹笑容,溫柔地,“不,我很高興,謝謝你,為我做了這樣多。”
  他們自顧自說話,柔情綿綿,整個就把我當空氣……不,比空氣還要糟糕,我就是放在案板上的魚肉啊!
  不得不趕緊為自己辯白:“那個……容我打斷一下!我說,我真的不是什麽血琉璃!人類的身體魂魄不是容不下那個東西嗎?再說……你要拿血琉璃,就等於殺了我,仙人可以隨便殺人的嗎?”
  誰知我剛說完,風麒麟麵上就冷了下來,殺氣騰騰,她森然道:“我早已不是仙人,我愛殺誰就殺誰。為了妖界的改革,我什麽都不怕。”
  我倒,仙人和妖怪都這樣霸道的?
  “既然不是仙人,你幹嘛還把這裏叫做聖域?再說,不管是妖還是仙,隨便殺人都不應該吧?我……我沒任何義務為那個改革送命!”
  我心裏有氣,忍不住叭叭說了出來,說完又後悔,她的臉色再難看幾分,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快保不住了……
  她沒說話,隻是緩緩朝我飄過來。狐十六輕道:“阿麟?”
  她說:“我取出她的魂魄看個仔細。這個卑賤的人類竟然敢侮辱麒麟的尊嚴,我要她的魂魄永遠在我身體裏受烈風之刑。”
  烈風之刑?!那是什麽東東?不過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真的要殺我!
  老天,以後誰再說仙人風情雲淡仁愛世人,我第一個上去扇巴掌!
  我想後退,然而後麵隻有冰山,無路可退。
  難道就這樣死了?
  NND,不行,就算死老娘也要痛快罵一頓!
  “啊,你根本不配做神仙!沒有仁愛之心!用自己的力量逼迫別人!自私自利!”
  退兩步,我再罵:“難怪被仙界趕出來了!你這種人,就算在人界也要被趕!什麽改革!改到現在有人支持你了嗎?你就是一個喜歡逼迫別人的極權者!我BS你!”
  BS到底!再退兩步……暈,真的沒地方退了!
  回頭看看,風麒麟的臉色不變,隻是飄到了我麵前,右手輕飄飄地伸出來,蓋上我的額頭。
  額上突然變得冰冷,然後那股冰冷滲透進去,整個腦袋都木了。
  我的舌頭跟著打結,控製不住地哆嗦,動也動不了,隻能怔怔望著她湛藍的眼睛。
  我要死了嗎?魂魄被抽出來了嗎?
  我不知道,隻覺那種寒冷順著神經血管一直蔓延,進入身體五髒,心髒猶如被什麽東西狠狠戳了一下,登時開始劇烈跳動。我卻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動,隻覺得冷,麻木,透不過氣。
  不行了,無法呼吸了……我張開嘴,肺部卻被麻痹,無論我如何用力,也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
  啊啊,她要殺我了。NND,老娘還沒罵完呢,而且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廚房冰箱裏還留著我最喜歡卻一直沒時間喝的水果湯,嘉右一直承諾再做一次的爆炒小牛肉我也還沒吃到,電腦裏設計了大半的圖,就差上色了……
  我會死嗎?
  我的身體忽然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軟下去,眼前金星亂蹦,我什麽也看不見,隻依稀覺得有人把我拖來拖去,一會拋一會接,最後終於安穩下來,靠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裏,漸漸溫暖。
  “……春春?春春快說話!你沒事吧?”
  那人使勁晃我,一麵還用手在我臉上拍打。
  痛痛痛!好痛!就不能溫柔點?!
  我努力睜開眼睛,用凍得發麻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很正經地告訴他:“NND,你來得太遲了。晚上……沒你的飯!”
  一直拍打我臉頰的尚尚終於笑起來,他的笑聲聽在耳朵裏很舒服,我再眨眨眼睛,前麵的金星終於散開,一張稀奇古怪的臉出現在眼前。
  慘綠的眼珠,裏麵的瞳仁漆黑狹長,那張臉說熟悉也熟悉,說不熟悉,那是根本就沒看過。我家尚尚臉上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線條,眼睛也沒這麽綠,獠牙更沒這麽長,連頭頂的耳朵都沒這麽大。
  “你是誰?!”我急忙推開他,一屁股摔在地上。
  疼痛讓我又恢複了些精神,這才發現我不知什麽時候被人帶離了冰山,回到那片芬芳的青草地。狐十六和麒麟兩人麵前對峙著嘉右與含真……不,不對,那人是含真嗎?
  怎麽他的尾巴有那麽長?他的手怎麽回事?指甲長了三四寸,還是漆黑的!
  昏,我不過休克了幾分鍾,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旁邊有人扶我,輕道:“你怎麽了?連我也不認得?”
  還是尚尚的聲音!我急忙回頭,卻見他彎腰看我,嘴裏的獠牙尖利可怖,眼尾猙獰地上挑,瞳仁中閃爍一種慘厲的反光。背後橘黃色的尾巴又粗又長,甩在地上鏗鏗響,和鋼做的鞭子一般。
  “你是尚尚?”我覺得不可思議,“你們怎麽變成這種樣子了?!”
  “哦,這個啊。”尚尚摸摸自己的臉,他的指甲也足有三四寸長,倒鉤一樣,“回到妖界身上的封印就沒了,妖力完全恢複,這才是我們平時真正的樣子。嚇到你了?”
  我茫然地搖頭:“也……不是。我……對了,我剛才……”
  想到剛才那種冰冷的感覺,我立即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捂上心口。沒事吧?那個麒麟沒對我做什麽可怕的事情吧?
  “沒事,你身上有我的妖言咒印,麒麟傷害不到你魂魄的。放心。”尚尚把我拉起來,還拍拍我身上的泥土,手打在我身上簡直和拍板子似的,痛死我了。
  “別拍別拍!我自己來!”我趕緊推開他的爪子,就怕他把我的衣服扯壞,誰知還是遲了,他的爪子鉤在我背後,刺啦一聲。
  好……涼快。我的整片光溜溜的背就這樣暴露出來。
  我呆。
  眾目睽睽,大庭廣眾……我裏麵的內衣還是粉紅色的……我……沒臉見人了。
  尚尚嚇得差點跳起來,手忙腳亂地脫下身上的外套罩在我肩上:“對不起對不起!春春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巴掌PIA上他的臉:“對不起有P用!”
  啊,我的手好痛!他的皮膚怎麽變成鋼鐵了?!不信邪,我再揍一拳,結果手指差點骨折,痛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尚尚七手八腳地抓住我的手腕,終於歎了一聲:“你別動啦,有什麽不滿回去再說。”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尚尚別過腦袋不看我,過一會才說:“我們發現你被人劫走,立即順著味道追上來了。但狐十六在途中撒了辣椒粉,我和含真都摸不準你們的具體方位。我們一路打著噴嚏找過來,你看,我鼻子現在還紅著呢。”
  說完他揉揉鼻子,果然紅紅的,又打一個噴嚏。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他的鼻子,被他抓著手放在臉上:“好在趕得及時,不然麒麟要是強行摧毀妖言咒印,你的魂魄一定會受到振蕩。春春,以後我再也不讓你一個人了,不管你做什麽我都得陪著。”
  不管做什麽都要陪著?難道洗澡上廁所也要?!我想罵他幾句,然而不知為何卻罵不出來,心裏隱隱地有暖流湧動,很想抱抱他。
  他終於還是來了,在我最危急的時候,天神般降臨。雖然是很狗血的英雄救美,而且他不是英雄我也不是美人,但我就是被感動了。這也是沒辦法的,我也是女人嘛,女人對這種事情最沒轍了。
  懶得去想麻煩其實都是他惹出來的,讓我稍稍享受一下浪漫,應該無罪吧?
  尚尚捏了捏我的手,小聲道:“麒麟要和嘉右對上了,待會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我和含真一起對付狐十六,隻要打倒他,我們什麽也別管,立即回去。”
  什麽也別管?那嘉右怎麽辦?難道把這個優質家庭婦男丟在妖界?我瞪他。
  尚尚卻搖頭:“嘉右比你想象的厲害許多。他的法術是狐十六的克星,雖然在仙界麒麟是他的上司,但風麒麟受了重傷也沒有身體,嘉右對付起來不會太吃力。”
  是這樣嗎?我轉頭看向嘉右,他神色肅然,定定看著風麒麟,兩人都沒說話。
  旁邊含真卻在冷嘲熱諷:“你果然還不放棄那個改革!改革改革!叫了一百年!成功了嗎?!人呢?!我看你是腦子發熱!被這個麒麟迷得魂也沒了!她是仙界的好不好?咱們的死對頭!掉進妖界的就不是仙人了?!你就是發瘋也該有個限度!能不能給我清醒點?!”
  狐十六還是那種淡漠的模樣,眉毛尖也沒動一下,等他吠完了,才回頭看著風麒麟,輕道:“阿麟,她是血琉璃嗎?”
  風麒麟定定與嘉右對望,沒有回頭,隻是說:“我看不見,她的魂魄被人藏起來了。”
  狐十六淡道:“既然如此,我就揪出來看個究竟吧!”
  我昏,他還不放棄?!
  我急忙抓住尚尚的衣服,好在他來了,我還有個可以仰仗的。
  含真一步擋在他麵前,冷道:“還不放棄?逼老子動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狐十六似乎猶豫了一下,然而風麒麟卻開口了:“怕什麽?事情既然已經做出來了,就沒有收手的道理。十六,你想殺誰都行。嘉右,連我的事情你都敢插手,膽子越來越大了,不如你上來,讓我領教領教你們雷係家族的法力?”
  她居然挑釁?!
  狐十六神色登時變了,雪白的長發緩緩拂動起來,隱約有一層銀光在他周身旋轉。
  要打起來了嗎?我趕緊揉揉眼睛,妖仙大戰啊!哪裏都看不到的,隻有這裏獨家播放,我要好好觀摩。
  誰知尚尚卻抓著我的手腕快步往後退,一直退到森林邊上。
  “誒?怎麽了?”不給我觀戰?
  “不能靠近,人類的身體很脆弱,會受傷的。”
  尚尚搓了搓爪子,眼裏突然流露出狂喜的色彩,輕道:“又有架可以打,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活動筋骨了,正好。”

  仙界的來客

  打架。這個詞聽起來就很野蠻。
  普通人打架都是你一拳我一腳,抓頭發扯臉皮,糾纏不放。
  武俠小說裏麵的大蝦們都是高來高去,瞬間殺人於無形。
  那麽仙人和妖怪應該怎麽打架呢?紫青二氣在周身遊走?天崩地裂?火山爆發?
  很遺憾,我不知道,因為我啥也看不清。
  總之就是一道白光和一道黑光刷刷糾纏,也沒有半點電影院裏乒乒乓乓的音響效果。
  根本沒有聲音,他們打起來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白色的是狐十六,黑色的是含真,無論我怎麽揉眼睛眯眼睛,都看不清他們具體是怎麽動的。
  這一黑一白,就像兩條抽象的龍,在地上纏鬥許久,周圍的青草如同波浪一樣散開,紛紛碎裂,好好的一塊青草地,被他們糟蹋得坑坑窪窪。
  兩條光龍都是一觸既走,互相接觸了五六回,便交錯而過,纏繞不休。
  碎裂的草屑被吹去半空,狐十六拔地而起,那道白色的囂張的妖氣在空中赫然炸開,變成九條巨大晃動的尾巴。
  對了,他是九尾妖狐,含真好像隻有一條尾巴,聽說九尾的比一尾的厲害好多。我不由為含真捏一把汗。
  “看起來今天他不打算讓我動手了。”尚尚突然輕聲說。
  “為什麽這麽說?”我抬頭看他,他的耳朵卻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尚尚指著那九條碩大可怖的尾巴,輕道:“狐十六動真格的,就是為了激怒含真。我要是去,就亂了妖界的規矩。他們想單打獨鬥,那麽誰都不能上去幫忙。”
  說完他蹲在地上,無聊地撓耳朵。
  我跟著蹲下來,摸摸他的腦袋:“那就別去啦,打架有什麽意思。”
  他沒說話,隻是把腦袋湊過來靠我身上,耳朵一動一動,像一隻不耐煩的貓。
  我摸著他變長的長到肩膀下的頭發,還想說點什麽,他忽然坐了起來,耳朵微微一動,目中露出欣喜的神色。
  誒、怎麽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九條雪白的尾巴依然在搖晃,或卷或曲,或甩或刷,砸在地上就是一個振蕩,地麵抖個不停。
  我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含真在九條尾巴之間來回穿梭。
  和方才囂張的黑色光龍不一樣,現在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動作極迅速的黑點,在尾巴上撞一下,便是一次振蕩,麵對狐十六囂張的妖氣,他竟然選擇不直接硬拚,回避厲害打擊弱點。
  眼看那九條尾巴急促地甩動,怎麽也抓不住含真行動的軌跡,狐十六大約惱了,九條尾巴忽然齊齊合攏,在空中飛速轉了一圈,白光四射,眩目之極。
  我用手遮在眼前,等光芒稍暗了一些再看,卻見九道巨大的妖氣緩緩從空中收斂,漸漸凝聚成九條毛茸茸的尾巴。狐十六竟然收回了妖相。
  含真落在地上,對他猙獰地笑,兩人對望良久,誰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狐十六忽然開口,低聲道:“你……”
  然而不等他說完,含真突然出手!身後的尾巴在地上猛然一砸,“咣”地一聲,我被震得差點摔下去,眼前登時塵霧大作。
  他的尾巴硬生生在地上砸出一道又深又長的溝鴻,剛好跨越一旁嘉右的腳下。
  隔壁對峙的兩個神仙似乎受到一點波及,嘉右皺眉正要發牢騷,誰知身體忽然一晃。
  我眼怔怔地看著他腳下那條溝鴻中鑽出無數黑色的物體,蠕蠕而動,像水,又像火,是我從沒見過的東西。
  它們沿著嘉右的雙腿往上蔓延,一麵發出可怖的吱呀聲,眼看就要吞沒嘉右的胸口,他的臉都綠了,厲聲道:“妖孽!你要做什麽?!放開!”
  話音剛落,除了腦袋,他整個人都被包裹在那層黑漆漆的莫明其妙的物質裏,半點也無法動彈。
  含真嘿嘿笑起來:“魔陀羅山的妖地龍看來對仙人也一樣流口水,你保重,他們什麽都喜歡吃的,連泥土也不例外。”
  說完他神色一正,大吼:“死貓!還不上來?!”
  我身邊早就空了,尚尚不知什麽時候溜過去的,尾巴一卷,把動彈不得大叫大嚷的嘉右送到老遠的地方,隨意丟出去。
  “怎麽辦?咱們可要分工了。你要誰?”含真冷冷問著。
  尚尚還在抓耳朵:“我想要白狐狸,你肯給?”
  “放P!”含真大吼,目中忽然閃爍出慘綠的光芒,獠牙猙獰地呲出來,“他是老子要對付的人!”
  他身上的衣服發出碎裂的聲音,我倒抽一口氣,發現他整個人又變了模樣!背後和胸前猛然膨脹,腰身往前一彎,雙手落地即成漆黑的爪子,吻長牙利。
  他竟然變成了巨大的黑狐狸!
  我趕緊往後再退兩步。尚尚啊,含真啊,打完別記得回家呀!打架的時候別忘了我還在呀!
  碎裂的衣服被勁風吹上了天,成為看不出形狀的碎布片,那隻巨大到匪夷所思的黑狐狸縱身而上,地動山搖,又和狐十六鬥在一處。
  含真,你要打架我一點意見也沒有,但你有沒有考慮過——衣服沒了,你難道光著身體回家?
  顯然這隻腦子單純的狐狸沒想過這種問題。
  他身後的尾巴光彩變幻,妖氣衝天,看上去如同洪荒時代最凶猛的獸,囂張猙獰。大嘴一張,裏麵白森森的牙比我整個人還粗,狐十六在他麵前小的像個螞蟻。
  他伸出爪子,一爪抓下去,狐十六整個人如同青煙一樣散開。
  平地突然爆發出千萬道白光,氣浪把滿地的青草連根拔起,連同泥屑往四處飛散,我這裏也不例外,臉上被泥團K中好幾下。
  那九條妖狐尾巴又出現了,不同的是,這次上麵閃爍著斑斕的妖氣光芒,比先前的大上一倍。
  含真一躍而起,張口咬住一條,身體卻被其他八條尾巴卷住,往後一拉!
  “喀”地一聲,他硬生生咬斷其中一條尾巴。隻見剩下的半截尾巴晃了一下,漸漸變做白煙消失。含真也被摔了出去,撞在地上,整個地已經變形了。
  我昏,這根本是野獸級別的對抗啊!難道含真打算一條一條把人家尾巴咬斷?
  我抹了抹臉上的泥點子,忽聽風麒麟說道:“怎麽,你是想和我鬥?”
  尚尚定定看著她,突然歎了一口氣:“不,其實我不想和你鬥。”
  風麒麟麵上浮現出傲然的笑容,昂首道:“沒想到你也會怕仙人?不如就此投降,我留你一條賤命。”
  尚尚很認真地說道:“不,我不想和女人打,一點意思都沒有。”
  “嗤”,我差點笑翻。估計那個風麒麟要氣瘋了。
  果然她臉色一白,厲聲喝道:“妖孽!竟然敢戲弄我!”
  她的長發突然飛揚起來,周身颶風旋轉呼嘯,黑壓壓一片的落葉青草,看起來煞是可怖。
  尚尚笑了笑,又說:“你自己剛才都說不是仙人了,這會又和我反悔。女人啊,不管是妖還是人,連仙人都是一個樣的。真難溝通。”
  我沒聽錯吧?我那隻天真可愛的尚尚居然會挑釁?
  風麒麟被他兩句話說得臉色忽紅忽綠,怔在那裏。半晌,她突然將身體一轉,狂風登時化作一條巨龍,盤旋直達天際。我耳邊什麽也聽不見了,隻有嘶嘶呼嘯的風聲,頭發和衣服都不由自主飄起來,我急忙用手去壓。
  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古怪的長嘯,似馬嘶,似猿啼,淒厲之極。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叫聲,抬眼隻見半邊天都黑了,颶風把烏雲招了過來,黑壓壓地,如同怒海狂濤,翻滾不休。
  一隻全身雪白的動物撥雲橫空而出,青白色的日光透過烏雲打在它身上,竟然穿透了它的身體。那是風麒麟,我在冰中見到的動物!
  啊,如今它沒有身體了,隻剩元神,所以是半透明的。
  它真是美麗,脖子上濃密的長鬃毛隨風舞動,猶如純粹的金絲,雙眼比大海還要深邃。那種俊俏恣意,筆墨難以形容。
  可惜這隻麒麟是要殺人的。
  它身後帶著雷霆萬鈞的風刃,長嘯一聲,空中登時傳來尖銳的卒卒聲。
  我身邊的泥土紛紛被無形的風刃割開,泥點亂濺。
  我嚇傻了。
  不會吧?我這裏也被波及?她是故意的?!
  我本能地站起來就想逃跑,誰知剛起身,大腿上突然一陣冰涼,跟著是劇烈的擦痛,熱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我靠!她真的是衝著我!
  不信邪!不痛!我就要跑!我拔腿就跑,齜牙咧嘴地告訴自己其實腿上的傷口一點也不痛,我也沒在發抖,更沒有跑不動。
  沒跑兩步,背後突然又是一涼,痛得我大叫起來,然而我還沒叫完,胳膊,小腿肚,都被風刃擦傷。
  這下我真的叫不出來,兩腿一軟就要摔下去。
  我的腰突然被人從後麵抱住,風刃卒卒割在他背後,紛紛彈開掃在泥土上,又是一陣泥點飛濺。
  我背上的傷口擦在他胸前,痛得我一個驚顫:“放開我!痛死了!”
  “你不要動!”尚尚吼了起來,異常粗暴。
  我給嚇住,乖乖閉嘴轉頭,他麵上沒有什麽表情,然而目中冷光閃爍。
  他突然把我按在地上,用身體擋住源源不絕的風刃,一麵說道:“傷口不深,很快就好了,隻是有點痛,你忍耐一下。”
  我再乖乖點頭。完蛋,這隻死貓好像生氣了,好可怕。
  他撕開袖子,看我胳膊上的傷口,大約有五厘米長短,紅紅的,血流的不多,卻痛得我想哭。腿上被割傷的地方火辣辣地,肌肉一個勁跳,連帶著全身好像都開始疼。
  我哭喪著臉,問他:“尚尚……會不會留疤?好難看……”
  他搖頭:“不會的,就算有疤,我也不在乎,我就喜歡有疤的女人。”說完對我笑了笑。
  汗,這算什麽?這種緊急時刻,他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呆了,狂湧向傷口的血此刻全部回頭,往我腦子裏奔騰。完蛋了,丟人丟到家了,我居然沒辦法控製臉紅,臉皮子都快燒起來。
  沒辦法,幹咳兩聲,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個……那個啥……啊!今天天氣不錯!你看麒麟都飛出來了!”
  我指向天空那隻麒麟,不料牽動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尚尚按住我:“別動,我就在這裏,不走了。隨她怎麽折騰吧。”
  他皮糙肉厚,風刃打在身上和撓癢癢似的,但那聲音聽起來實在恐怖。
  我仰頭望天,那隻麒麟突然不動了,風刃也不再打下來,我急道:“尚尚!她要是下來怎麽辦?你……你別管我了!大不了我逃出森林!你……先收拾她吧!”
  尚尚隻是搖頭:“不行,我不走了。”
  笨啊,你怎麽都不知道變通?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就行了?非要立即做到麽?也得看看什麽時候吧?那隻麒麟都快落地了!
  我倆爭執不休的時候,一直與纏在身上的妖地龍苦苦搏鬥的嘉右吼道:“還不快放開我?!我來對付她!你們以為她是誰?她是麒麟!居然當作兒戲!快放開我!”
  他開始使勁扭動身體,無奈那些黑色的東西纏的太緊太多,他扭了半天,除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隻蟲子之外,毫無進展。
  尚尚沒說話,尾巴突然在地上一甩,“鏗”地一聲,那些黑糊糊的妖地龍如同受驚一般,簌簌從嘉右身上落下,不一會就露出他光溜溜的皮膚。
  他急忙站起來,抓抓皮膚,他上身的衣服已經被妖地龍吃光了,下身的褲子也破破爛爛,形象全毀。
  他惡狠狠地說道:“你和那隻狐狸等著!回去再好好和你們算帳!”
  說完他張開雙手,掌心雷光吞吐,天空中的烏雲更加密集,然而這次卻是聚集在他雙手掌心,旋轉成為兩個巨大的旋渦。
  烏雲中電光隱然閃爍,忽地“刺啦”一聲巨響,一道血紅的巨雷從空而降,正中他頭頂。
  嘉右光裸的後背突然浮現出一個血紅的複雜圖案,映在他糾結的後背肌肉上,煞是猙獰。
  他笑:“妖界的雷就是霸道!是要先降伏我呢!”
  他手腕一翻,厲聲道:“去!”背後圖案猛然一亮,天空中登時雷聲陣陣,如同萬鼓齊鳴,又似千軍萬馬奔騰,振聾發聵。
  我被震得胸口有些發悶,正要抬手捂住耳朵,尚尚卻先用手捂住了。
  “你看,他是不是很厲害?仙界雷係家族是十六個分支裏麵數一數二的,他又是家族裏數一數二的高手。要不是性格原因,早就可以升職了,也不至於總做一個小小的巡邏員。”
  他一邊說,一邊露出讚賞好勝的神情。男人大約都是這樣的,對對手不是絕對的厭惡,而是欣賞夾雜佩服,再夾雜一些躍躍一試的好強心,在有些特殊時刻,甚至可以知己一般地談心。
  我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很理解,順便點點頭。
  烏雲蓋頂,幾乎要墜在身上。嘉右手中攥雷,森然看著風麒麟,冷道:“風麒麟大人,請您停止對那個人類女子的攻擊!否則就算以下犯上,我也要得罪了!”
  她卻如同不聞。其實我猜她也絕對不會服輸的,她給我的感覺,是個極度自負高傲的人,隻怕明知自己錯了,也不會道歉後退。其實她和狐十六有點像,所謂物以類聚,大約就是這樣。
  麒麟還在風中奔跑跳躍,經過的地方平地卷起無數颶風,地下都被鑽出好深一個洞。那些颶風互相撕扯著,吞噬著,漸漸聚集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氣流旋渦,呼嘯著撲向嘉右,似要將他吞噬,扯爛。
  嘉右再也不勸解,雙手合一,向前一推。
  “刺啦刺啦”,天空中劈下無數道血紅的雷,一直追著風麒麟,所擊之處泥土盡焦。
  旁邊一直與含真纏鬥的狐十六突然恢複人形,急急追過來,似要出手相助。含真哪裏肯讓他跑,尾巴一掃過來,將他元神的影子打散,不許他出這個圈子。
  眼看麒麟就要被雷電追上,颶風也快到達嘉右麵前,正是不可開交的時候,天空中突然傳出一陣金屬的交接聲,沉重遲鈍。
  下一個刹那,烏雲密布的天空突然豁然開朗,數萬裏的烏雲一瞬間全部散開,清朗的日光撒了下來。
  颶風消失,雷電也消失,含真和狐十六全部停下動作,駭然地抬頭望天。
  這是怎麽了?我左右看看,尚尚也是一付驚愕的模樣。暈,難道沒人給我這個狀況外的人解釋一下嗎?!
  “仙界來人了。”尚尚簡單地說了五個字。
  嗯?仙界?我突然想起狐十六說過,魔陀羅山是妖界通往仙界的天柱。隻是,為什麽這個時候仙界會派人來?
  方才喧鬧的一切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風麒麟突然冷笑一聲,縱身上天,颶風盤旋在她周身,她倔強地不肯停歇,不肯服輸。
  坑坑窪窪的地上,塵土飛揚起來,被風卷起著刮上天。漸漸地,塵土越來越多,猶如一條黃龍,纏繞在風麒麟周身。
  奇怪,之前她禦風的時候也沒見這麽多塵土啊!
  我正納悶,忽見狐十六一個箭步越過含真,縱身而起,神情急切。含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低聲道:“別去!她說到底是仙界的人!”
  狐十六沒說話,隻是冷冷推開含真的手,縱身上天,然而還是遲了。那些塵土全部絞在她周圍,化成針,一股腦刺進她身體裏。
  風麒麟悲鳴一聲,陡然從空中墜落,被狐十六一把接住,兩人一起摔落在地上。
  她現出了人形,滿頭滿臉的血和黃沙,卻死死咬住唇再不叫一聲,雙眼隻是死死瞪著半空,眸中似有烈火燃燒。
  等等,這是怎麽了?我一頭霧水。
  尚尚輕道:“風和土相克,土麒麟來了,先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啊,難道那些塵土是土麒麟做的?確實,風可以吹起所有的東西,包括塵土,偏偏它能把塵土吹起來,卻甩不走。風土相克,土麒麟莫不是風麒麟的死對頭?尚尚說,仙界四隻麒麟,風和土都是雌性的,難道同性相斥?
  空中突然傳來一個婉約柔軟的聲音:“風麒麟,一百年不見,你還是這種臭脾氣。”
  話音一落,地麵突然開始轟鳴,劇烈振蕩起來,我被顛得差點吐出來,急忙伸手抓附近可以抓到的東西。慌亂中,我好像是抓到了一撮頭發,耳邊又聽到尚尚呼痛的聲音,跟著整個人被緊緊抱住。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抓住的是尚尚的頭發,他現在緊緊抱著我,跳到了樹頂。
  “啊,對不起。”我心虛地把他的頭發放開,尚尚苦著臉揉腦袋:“我還以為頭發會被你拔光呢。”
  我輕輕敲他一下,正想說話,忽見地上的泥土蠕動起來,然後漸漸如同沸騰一般。緊跟著,它們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巨大的手抓住,飛快地壘起來,鏗鏗鏗鏗,鬼斧神工,地上的泥土竟然一瞬間被壘成一條極長的通向天空裏的台階!
  我昏,就是拍電影也沒這麽刺激啊!這是土麒麟的法力?
  台階上出現三個小黑點,慢慢往下走。其實這麽遠,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樣子,我還是目不轉睛。
  土麒麟會是什麽樣子的?後麵兩個是不是另外兩隻水火麒麟?
  我等他們走下來足足等了十分鍾。
  十分鍾,風麒麟身上的血和黃沙都被狐十六擦幹淨了;含真和嘉右從冷嘲熱諷到破口大罵再到互相不說話,這個過程也完成了;尚尚甚至替我把小腿和胳膊上的傷口包紮好。
  我靠,就算是仙人,也不能這樣擺譜吧?轟轟烈烈出場,然後耍大牌,這樣沒觀眾喜歡的!同誌,現在是市場經濟了!效率啊,效率!
  我等的想打嗬欠,嘴巴張了一半,人下來了。
  那是一個全身被包裹在濃黑披風中的女子,連腦袋也被包住,隻露出一雙銀色的湛亮的雙眸。
  她身後同樣是兩個裹著披風的人,身材高大,看起來是男子。
  汗,搞這麽神秘,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得了麻風病呢。
  仙界的人,果然都很怪。

  麒麟之死

  “他們怎麽都把頭臉蒙住?仙界的習俗嗎?”
  我小聲問尚尚,他卻搖頭:“這是土麒麟自己的癖好。她的法力是土,卻極有潔癖,隻要出門,一定都是蒙住頭臉。仙界土係家族的仙人是頑固派,認定了妖仙勢不兩立,所以每次來妖界的時候,都會特意包裹住全身,表示不屑接觸妖界的任何事物。”
  真是有意思,仙人怎麽都這樣小心眼?根本是作態麽,用披風包裹就可以不接觸妖界任何東西?那不如不要呼吸了,這裏可是“妖界的空氣”。
  “那她身後的兩個人不是水火麒麟了?”我看那兩人也包得嚴實,估計是尚尚嘴裏什麽土係家族的仙人。
  他點頭,說:“麒麟之間很少互相接觸,基本各自為政,從不幹預對方的事情。仙界是等級十分森嚴的地方,彼此之間的交情不過是上下級,要不就是合作出任務,很少有私人感情混在裏麵。那兩人應該是土係家族的仙人。”
  聽他這樣說,我卻突然有點明白為啥風麒麟會被趕出來了。
  敢情仙界就是一部老舊機器,人人都是螺絲釘沒有發言權,誰要是過於出挑不聽指揮,那就隻有被剔除的份,反正螺絲釘容易造,不缺那一個。
  風麒麟這樣高傲自負的人,隻怕很難真正敬服誰,在追求服從嚴謹的仙界,她就是個倒刺。仙界不需要個性突出,他們要的是能力強,性格好,耐力一流的耕地黃牛。
  我忍不住多看風麒麟兩眼,她身上傷痕累累,然而麵上那種熾烈的怒意已經消失,隻剩倔強和冷漠。
  奇怪,人果然容易同情弱者,這麽會功夫,我突然就不討厭她了。
  土麒麟輕飄飄地“飛”過去,黑色的大披風獵獵作響,還沒靠近,烈風就把她身上的披風吹得揚了起來,在背後扯得筆直。
  是風麒麟發出的威脅,拒絕她的接近。
  這下她不隻臉露出來,連整個身體都露了出來。披風下麵是同樣黑色的裙子,一直蓋到膝蓋,中規中矩的A字型。一雙小腿纖巧細長,居然還穿著肉色的絲襪,下麵是黑色的大頭鞋。昏,仙界也開始流行人類的發明嗎?
  她的長發如同瀑布一般被氣流扯向身後,是濃厚的黑色,黑到即使在日光的照射下,也依然純粹。一張精致小巧的臉蛋呈現出來,飽滿的額頭,小小的下巴。土麒麟居然是個甜美的娃娃臉的少女!
  她不經意地撥了撥長發,銀色的雙眸定定看著風麒麟,說不出裏麵有什麽意味,嘲諷?憐憫?還是冷漠?
  她忽然笑了一下,聲音十分甜蜜:“你還是這麽沒教養,死了也一樣。”
  風麒麟沒說話,隻是冷冷看著她。
  土麒麟往後退了一些,回頭看著身後那兩個蒙麵人,柔聲道:“風係長老臨行前交代了什麽?你們不如說一遍給風麒麟大人聽聽。”
  乖乖不得了,這個土麒麟看上去是個笑麵虎類型的人啊!說話越是刻薄,臉上的笑容越甜,聲音也越柔。
  她身後其中一人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後麵含真就不耐煩地叫了起來:“有你這種沒規矩的嗎?!人家在打架呢你非要出來插一腳!仙界都沒大人了麽?”
  啊,含真開始發飆了!我急忙轉頭尋找他的蹤影,誰知找了半天沒找到那隻巨大的黑狐狸,卻見嘉右身邊站著一個赤裸的男子,重要部位隨便抓了一塊布片擋住,滿臉的暴燥之氣,不是含真是誰?
  我昏!含真,沒穿衣服就別說話這麽大聲了啊!人家都看著呢!
  果然土麒麟瞥了他一眼,見他光著身子,神色不由一僵,半晌才冷笑:“妖孽就是妖孽,果然夠不要臉的。本座說話,哪裏有你插嘴的餘地?”
  含真學她冷笑,幹脆插著腰往前走兩步。無論如何,美男就是美男,不穿衣服他依然是風騷得夠嗆。
  “你是哪家的小孩?既然來了妖界,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誰要聽你唧唧歪歪放P?你當自己是公主呢?自戀也該有個限度吧。”
  他很神氣地說完,呼啦啦一陣風,我確定這決不是風麒麟的意思,因為含真腰上那塊布片很巧合地被風刮走了。
  嗯……很養眼……我把腦袋別過去。含真,你已經沒有秘密可言了……
  土麒麟的臉色現在很精彩,一會紅一會綠,虧她最後還能憋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我真佩服她。
  她轉頭望向嘉右,居然笑道道:“嘉右,雖然雷係家族的事情本座不好插手,但你最好注意不要與這些妖孽走得太近,省得身上的臭味玷汙清淨的仙界!”
  “你這丫頭片子TMD吠什麽呢?!”含真怒了,張口就要罵。
  嘉右把那塊被風吹掉的布片甩到他臉上,一腳將他踹開,這才沉聲道:“土麒麟大人,您怎麽會來妖界?”
  土麒麟沒說話,身後一個蒙麵仙人說道:“魔陀羅山突然妖氣衝天,探子便來探情況。得知風麒麟大人預把血琉璃據為己有,風係長老這才請出了土麒麟大人,意在勸服。”
  意在勸服?我看了看風麒麟傷痕累累的樣子,這個勸服未免也定義太廣泛了吧?
  土麒麟撥撥頭發,笑道:“事情就是這樣了,本座今日屈尊降臨妖界,就是為了勸服這隻臭脾氣的同僚,風係長老網開一麵,特許你回仙界呢!”
  嘉右沉吟半晌,方道:“此事屬下不好過問,一切但憑土麒麟大人處理。但血琉璃一事,尚無法下結論,不可魯莽。”
  土麒麟笑:“你們雷係家族的任務,本座豈敢插手?本座今日來,隻為了風麒麟大人一個。你若無事,大可帶著這些妖怪離開。”
  嘉右神色凝重地退了兩步,後麵含真早就一拳砸過來:“敢踹老子!去死!”
  他這次卻沒還手,隻是一把撈住含真的脖子,硬是把他拖到一旁,兩人不知說些什麽。
  土麒麟又看向風麒麟,笑吟吟地,銀色的眸子裏波光流轉,不知轉些什麽念頭。
  我好歹也算有些社會經驗的人,通常來說,喜歡露出這種神色的人,我都會敬而遠之。因為如果真抱著解決事情之心態的人,絕對不會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情緒。她這種表情,讓我聯想到算計,不懷好意。
  真正狡猾的人,是不會讓別人這樣一眼看穿的,這些仙人,玩什麽陰謀詭計,都還嫩著呢!我最怕和這種半調子的人打交道。
  過了一會,她才說道:“風麒麟,咱們也算同僚了一陣子,雖然合作不是很愉快,但本座也是個戀舊的人。你當日冒犯風係長老,當眾拒絕調度,被行刑的時候,本座還替你求情。你在妖界吃了不少苦頭,肉身也沒了,還沒受到教訓麽?當年風係長老就是為了磨一磨你那執拗的性子,才狠心將你放逐,你若還讓他失望,這次就連本座也幫不了你了。”
  所有人都望向風麒麟,不知她會做什麽回答。含真突然冷笑一聲,嘴裏嘀咕著什麽,我猜肯定不是什麽好話,大概就是利用完了就丟之類的。他對風麒麟向來沒好印象。
  風麒麟麵無表情地望著天空,她受傷的身體還倚在狐十六懷裏,這兩人在日光下,看上去都是半透明的,別有一種神奇意味。
  “我不回去。”
  她突然開口了,回答極簡單,隻有四個字,然而卻不容質疑。
  狐十六緊緊握住她的手,她雖然沒有看他,手指卻順從地緊緊握住他,兩人的手指交纏在一起。
  土麒麟似乎早知道她會這樣回答,一點也不驚訝,隻是笑道:“還在生本座的氣?你為什麽總把公事私事混為一談?”
  風麒麟沒說話。
  “你想自己的肉身就爛在肮髒的妖界?對了哦,本座聽說你還是自稱仙人,並且把這裏叫做聖域。你分明是想回去的,為什麽不呢?難道你要風係長老屈尊親自來請你?”
  她的話語綿中帶針,如果我是風麒麟,隻怕當場也要氣死了。
  誰知風麒麟一反常態,輕道:“我想念仙界,不代表我想回去。”
  土麒麟攤開手,歎道:“你在與本座玩啞謎?那本座就問你一句,到底要怎麽樣,你才肯回去?”
  “我不回去。”
  還是四個字。
  土麒麟冷笑起來:“對啊,本座差點忘了你在妖界搞什麽改革呢!野心不小!想把這裏變成第二個仙界?想自己做長老?你不要忘了自己還背負一千條人命呢!風係長老肯讓你回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風麒麟突然轉頭看她,目光灼灼:“我不是!……我絕不回去,你也不要再說了。該怎麽懲罰,我照單全收就是。”
  “懲罰?”土麒麟笑了,眼睛彎彎的,看起來好可愛,但她說出的話卻讓人打個寒顫:“還要怎麽懲罰?沒有懲罰了,風係長老說,如果不回來,就毀了你的元神。就算死,也不會讓你在妖界逍遙快活的,仙界丟不起這個臉。”
  說了半天,終於說到關鍵的地方,原來,他們是來殺風麒麟的!
  我吞口口水,怎麽辦?眼睜睜看著他們殺了風麒麟?
  然而我還來不及推出一個結論,風麒麟卻已推開狐十六的懷抱,一躍上天。風聲又開始呼嘯,地上的草屑落葉嘩嘩散開,她冷道:“廢話少說,出手吧!”
  她都受傷了還要逞強?我無語,這隻麒麟也太執拗了吧?根本是存心尋死!
  等等!存心尋死?!難道她真的有這種念頭?!
  一團勁風撲上來,我被砸的說不出話,隻好用手擋在臉前眯眼看。這次的勢頭與方才不同,她似是用盡了全力,狂風如同瘋了一般四處呼嘯,一時間飛沙走石,無數個大小氣流旋渦旋轉著,在地上發出滋滋的爆裂聲音。
  我們在樹上再也待不住,尚尚攬著我沒受傷的胳膊,飛快跳下去。
  風沙迷眼,我啥也看不見,跟著他飛快地跑,然後就聽見含真的聲音,他說:“那隻麒麟瘋了!找死呢!”
  我不敢張眼,因為風沙一直撲在臉上,要是進了眼睛,隻怕會難受死。幹脆閉著眼睛問他:“那就這樣看著她被殺?為啥不去幫她?”
  含真沒說話,尚尚輕道:“這是規矩,我們不會插手,也不能插手。”
  靠!又是規矩!世上什麽事都講規矩,還怎麽過日子?!
  地上的塵土被風越卷越高,漸漸混雜進那無數颶風中,石塊塵土在空中劇烈碰撞,發出可怕的聲音,空中傳來風麒麟清朗綿長的嘯聲。
  我在漫天塵沙中,隻來的及窺見幾綹金絲般的鬃毛,麒麟在風中穿梭,黃沙團團圍住她。
  它一會衝出來,一會又被黃沙吞噬,漸漸地,我再也看不到那個耀眼的白色動物。
  黃沙翻卷撲騰,如同層層波浪,沒頂而來,瞬間將她攫住,一陣猛烈地擠壓。
  我聽見一聲極其輕微的歎息,如同泠泠的風吹落露珠那般接近無聲,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然而那些顛狂的颶風不但不停,反而更加狂肆,身後的樹林,樹葉紛飛,發出喧鬧的嘩嘩聲響,風似乎要把整片樹林都吹傾斜過去。
  土麒麟身後那兩個蒙麵人身上的披風終於也被吹開,露出古銅色的精壯胳膊,其中一人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白色的花紋,腰上掛著一柄巨大的劍,有半個人那麽高。
  他突然解開披風,那塊巨大的布料立即像抹布似的被吹沒了。他有一頭灰色的短發,麵容英偉之極,雙瞳是一種黃銅的金屬色澤,看上去有些陰沉。
  “鏗”地一聲,他抽出那柄巨大的劍,劍居然是金色的!所有的風沙一卷上劍身,立即被劈開,分成支流傾瀉而去。
  “注意那人!不好!他是金係家族的劍仙!”含真吼了起來,身形一動就要上去阻止,嘉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陰沉地搖頭。我注意到了,他的拳頭已經捏緊,還在微微發抖。
  那人一個箭步上前,巨大的金色寶劍劈下,金光乍閃,一瞬間所有風沙都被劈開,劍身發出龍吟般的清音,極是威武。
  風沙刹那間褪去,半空中隻剩那隻滿身血痕的風麒麟,金絲般的鬃毛淩亂不堪,鮮血順著身體流下來。
  它顫動一下,自高空墜落。那人將劍身一轉,再揮出去,動作簡潔有力,沒有半點拖泥帶水。金光如刃,劈向她的身體。
  我的尖叫卡在喉嚨裏。我不敢看下去。
  平地突然爆發出強烈的白光,狐十六身後剩餘的八條尾巴囂張地伸出來,如同一隻盛開的花,一把抓住那隻奄奄一息的麒麟,緊緊護在最裏麵。
  我的眼睛被風沙擦刮得劇痛無比,眼淚聚集在眼眶裏,看什麽都有些模糊。耳朵裏那一瞬間,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了。
  含真的暴吼聲炸破一切寂靜,他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然後,眼睜睜看著那八條尾巴被一劍斬斷,煙消雲散。
  都結束了。
  塵沙落在地上,劍仙收劍,淡漠地走回原來的地方。
  那些清朗的,歡快的風,還在習習吹著,被黃沙弄混濁的天空漸漸晴朗,日光灑下來,風仿佛也有了顏色,閃耀起來。
  含真快步跑過去,我本能地動了動腳步,尚尚已經拉著我跟上去了。
  風麒麟沒有變回人形,她渾身上下都是血,幾乎看不到一塊完整的地方。她的眼睛還睜著,大海一般蔚藍,天空一般高傲,裏麵是一片平靜。
  她身邊蜷縮著一團白色的東西,像貓,又像狗,身後卻沒有尾巴。
  難道是狐十六?他被打回了原形?
  “你TMD沒腦子!傻X!”含真口不擇言地罵出來,然而全身都在發抖。
  尚尚按住他的肩膀,他的聲音就斷了開來,隻剩粗重的呼吸聲。
  風麒麟慢慢轉頭,望向含真,半晌,她輕道:“十六就交給你們照顧了。”
  含真恨道:“我不和你這個女人說話!我也不要照顧他!你們兩個笨蛋自己解決!”
  她又輕輕說道:“替我轉告他,謝謝他。我不想回去,不是為了改革,是因為……我舍不得他。他是我一生愛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人,我很想永遠陪著他。這些話,我當麵說不出來,以後也沒機會說,所以,麻煩你們了。”
  尚尚低聲道:“我會轉告的,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風麒麟居然笑了,她傲慢地看著我們,輕聲說:“想讓我向你們道歉?永遠不可能。”
  “你這個……!”含真還想罵,她卻已經閉上眼睛,整個身軀漸漸變成透明的,變成無數光點,呼啦一聲吹上天,在空中盤旋兩圈,便消散開來,再也沒有一點痕跡了。
  她就這樣消失了,死去了,元神被毀,也沒有輪回的機會,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在世上一樣。
  尚尚彎腰把狐十六抱起來,他縮成了一團,眼睛緊緊閉著,隻剩微弱的呼吸。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在夢著什麽。是那些閃耀的,自由的風?還是她的笑顏?亦或者,是美好的幸福的未來?
  然而無論是什麽,都讓我心裏難受,仿佛墜了一塊石頭似的,沉重無比。
  狐十六,你醒來之後,要怎麽接受這個事實呢?
  ×××××
  親愛的各位,情人節快樂!那啥,貌似情人節不該寫傷感的東西……==
  不過看看別人的失落,對比一下自己,有BF,GF,LG,LP的各位一定要珍惜緣分。
  我現在覺得舒坦多了,情人節開學……誰比我更慘麽?==既然沒有,我就來寫一個。
  (雞蛋西紅柿請隨意砸,我留著當明天的口糧,石頭就不必了……我怕痛~^^)
  作為情人節的特別禮物,我問一下:大家想看尚尚和女主的“船戲”麽?如果多數想要,我就會在後麵情節裏安排上,當然不會是現在,而是在適當的時候~
  如果大家都覺得現在這樣挺好,不要船戲,那麽我就一路清水下去鳥~~
  最後,祝所有有情人的朋友們情人節幸福,愛情美滿,隻羨鴛鴦不羨仙!^^
  目前形單影隻的十四灰溜溜地飄走……開學上課去鳥……――

  尚尚收徒弟

  狐十六的九條尾巴全斷,對狐妖來說,這是毀滅性的災難。尚尚說,他幾千年的法力等於全部被毀,能維持住元神不散,已經很難得了。
  他現在蜷縮成一團,像一團雪白的毛球,窩在含真懷裏,動也不動,除了身體微微起伏,乍一看好像真的死了。
  尚尚說這是自發保護的昏迷,隻怕要三四天才能醒過來。我一直想,他醒過來之後,會說什麽?知道風麒麟的事情之後,會怎麽難過?
  我甚至盼望他幹脆不要醒過來。
  處決了風麒麟之後,土麒麟他們就走了,還是沿著那通向天空的台階慢慢上行,每上一層,下麵的台階就紛紛塌下來,落在地上變成一團一團的泥土。
  走了一會,土麒麟似乎想起了什麽,突然回頭對嘉右微笑,笑容十分甜蜜。
  然而我現在再也不覺得她可愛了,這種笑容,讓我渾身雞皮疙瘩亂竄。
  她柔聲道:“對了,嘉右,雷係長老有話要本座帶給你呢。他說血琉璃的事情,雖然說了是交給你辦,但如果一直拖著,那可不好。你一定明白了吧?”
  嘉右悶悶答應了一聲,土麒麟也不計較他的無禮,笑著走了。
  長長的台階層層崩潰,終於再也看不見一點痕跡,他們順著魔陀羅山這根天柱,回到了仙界。
  我們都有些茫然,望著滿地瘡痍,不知該說什麽。
  過了好一會,尚尚才輕道:“金係家族的劍仙,好厲害,以前居然從未與他交過手。土麒麟這次出來帶著他,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麽?”
  嘉右神色凝重地點燃一根香煙,吸一口,從鼻子裏噴出來,才說:“沒與他交手是你們的狗屎運。劍仙是什麽身份?土麒麟能請動他,算她本事。”
  我想到那個古銅色肌膚的高大男人,麵無表情,劍光犀利,隻揮一下便有金戈鐵馬的殺氣。一劍破風沙,再一劍,斬斷狐十六的九條尾巴。這種威力,讓人恐慌。
  倘若尚尚和含真真的要和他對上了,豈不是死路一條?含真和狐十六也不過勉強打個平手還差那麽一點。人家可是一劍就解決了。
  “回去吧,先回去。”
  含真皺眉抱著狐十六,轉身就要出森林。
  我看著他光溜溜的脊背,趕緊叫道:“含真!那個……你確定要這樣回去?”
  他不理我。估計他現在心情極度糟糕,算了我還是別惹他了,反正光著身子丟人的是他不是我。
  嘉右愣了一會,突然往相反方向走去,尚尚問他:“你去哪裏?回仙界?”
  他又悶悶地嗯了一聲,過一會又道:“幹你P事!你們先回去!冰箱裏有前兩天的剩菜,廚房我剛刷過。誰要是敢在我回來之前弄髒,小心狗命。”
  我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說什麽,旁邊尚尚突然拉了拉我,在我麵前彎腰。
  “上來吧,我背你走。”
  他一本正經地說著。
  我看著他手上倒鋼鉤一樣的爪子,再看看背後鋼鞭一樣的尾巴,最後還是搖頭。
  “算了不用,謝謝你啦。我自己能走。”
  我的上衣已經被他抓壞了,如果褲子再被抓壞,這個臉就丟大了。
  他好像根本沒明白我的拒絕,爪子還在鉤:“上來上來!沒關係的,你一點也不重。”
  這和重量沒聯係的……我還想反駁,他卻不由分說一把將我扛在了背上。我的鼻子狠狠撞上他的後腦勺,痛得眼淚狂飆。他的腦袋簡直比鐵球還硬!
  “妖怪難道都是銅頭鐵骨?”我捂住鼻子,艱難地問他。
  尚尚的爪子縮了回去,小心回避我大腿上的傷,後麵的尾巴也伸長托住我,那感覺和坐靠背椅似的,穩當的很。
  “春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的本相?”
  他突然這樣問我,倒把我問住了。我勾著他的脖子,把臉往前湊,仔細看他。
  要怎麽說呢?從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類審美觀來看,現在尚尚的模樣絕對不會有人說帥,或者個性,隻會覺得可怕。誰會覺得一個獠牙幾乎長到下巴的妖怪帥?更何況他的眼角後麵還有深深的黑色紋路,映著慘綠的眼珠,簡直和鬼一樣。
  他被我看得坐立不安,耳朵使勁搖,一麵小聲問我:“春春?真的怕?”
  怕?怎麽會!我笑著從後麵用手捧住他的臉,揉兩下,硬梆梆的,硌著手指疼。
  “你呀,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怕的!誰會怕一隻貓?”我抓著他的臉皮子,拉兩下。
  “真的不怕?”
  “當然不怕,反正都是尚尚麽。”
  好看不好看,都是我的尚尚,有點固執有點懶惰有點神秘的貓。
  他笑了,唇邊露出兩個小酒窩,鬼怪的臉一瞬間變得喜悅而又天真,雖然一點也不好看,卻讓我的心頭砰地一跳。
  我抱住他的脖子,把臉輕輕貼在他頭發上。他乖覺地蹭過來,摩挲兩下,暖洋洋癢絲絲。
  我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來,隻盼時間可以在這一刻多停留一會。無論他是貓,是帥哥,還是鬼怪,都不要緊。
  出了森林,遠遠地就聽見有人叫我,欣喜異常。
  “你出來啦出來啦!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你果然是好人!”
  嗯?是誰?我抬頭,卻見一隻大花豹子滿眼淚光地朝我撲過來,沒跑幾步就被前麵的含真一腳踹飛。
  它嗷地一叫,在地上滾兩圈,爬起來瑟瑟發抖地看著含真,話也不敢說了。
  我趕緊從尚尚背上跳下來,顛著腳跑過去抱住它,愧疚地說道:“真抱歉讓你等那麽久。痛嗎?這死狐狸脾氣不好,你別和他計較。”
  豹子可憐兮兮地看著我,說:“他好厲害,我能找他請教經驗麽?”
  這……這個嘛……
  我回頭瞥一眼含真,他的臉比鍋底還黑,剛才沒一腳把豹子踹死都算客氣的了。找他等於死路一條。
  “別,別找他啦。狐科動物和貓科動物不同類,學不好的。我給你找個新師父。”
  我對尚尚招手:“你過來一下!”
  他滿臉迷茫神情地走過來,順便看看那隻發抖的豹子,奇道:“你什麽時候認識這種小妖?它要做什麽?”
  我摸摸豹子的腦袋,笑道:“它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幫我領路,我答應它出來之後給它找個高人指導修煉的經驗。尚尚,你就勉為其難收了它吧?好不?反正你們都是貓科動物,近親嘛!”
  尚尚的臉黑了一下:“你……要我收這種小妖……?”
  我一個勁點頭。
  尚尚皺眉看著豹子,它藍汪汪的眼珠殷勤地與他對望,很是誠懇謙卑。尚尚終於勉強點頭:“好……吧,不過我是答應了春春,可不是因為你有什麽潛質,明白麽?”
  豹子跟著使勁點頭,差點把頭點掉下來。
  “那你跟著我吧,你叫什麽名字?修煉了多少年?”
  尚尚心不在焉地問著,鋼鞭似的尾巴一甩一甩,砸在地上邦邦響,嚇得豹子渾身僵硬,顫巍巍地回答:“我……我叫花大花……我娘一直這樣叫我,因為我身上花紋最漂亮而且排行老大……我……今年202歲了。”
  汗,花大花?這什麽鬼名字?比我錢大春的名字還要難聽!我有點同情它了。
  “202歲?連人形也沒修煉出來?”尚尚皺起眉頭,頗有嚴師的味道。
  花大花縮著腦袋,聲音如同蚊呐:“我……我能變成人,但娘說很醜……一點也不像人。所以……”
  我能理解它說的很醜是什麽意思,當時在永夜城的小酒館,看到一堆奇形怪狀的妖怪,沒一個像人的,想必大花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尚尚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個樣子不能去人界,要麽變成人,要麽你把妖力壓縮,把身體變小一點。你自己看著辦。”
  花大花點點頭,突然篩糠似的抖了起來,抖一下就小一圈,最後變成普通的家貓大小,這才抬頭奶聲奶氣地問我:“現在這樣可以了嗎?”
  我幹脆把它抱起來,它就乖乖地軟綿綿地倚在我懷裏,像一隻普通的花貓。
  “很好很好!這下咱們租書店有兩隻貓啦!嗯,還有兩隻狐狸。”可以做動物園了,我暗暗想著,撓了撓花大花的下巴。
  “可是這樣很辛苦……師父,難道我一直都要維持這樣……?”
  大花還沒問完,就被尚尚的冷眼嚇得卡住了。
  “這種程度都忍受不了,你還修煉什麽?不如回去和你娘待著吧。”
  大花差點哭出來,趕緊細聲細氣地辯解:“不要不要!師父我錯了!我再不叫辛苦!你可別放棄我!”
  含真在前麵終於等的不耐煩,暴吼起來:“TMD還有完沒完?!到底走不走?!不走老子就先回去了!”
  花大花嚇得在我懷裏抖成一團,尚尚回頭歎道:“含真,你不要隨便拿別人泄怒。”
  含真幹脆不說話,掉臉先走了,雖然光著身子沒啥形象,倒也氣勢洶洶。
  花大花低聲道:“他……他是不是討厭我……”
  “和你沒關係,他今天心情不好。”尚尚淡淡說著,“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出事,他沒當場發飆已經夠冷靜了。”
  他又把我背在背上,往前走去,一麵又說:“咱們馬上要飛了,春春抓緊我,很快就到了。”
  事實證明,我之前的擔心都是無用功。尚尚他們不知從什麽地方走了捷徑,等我回神的時候,人已經在書局裏了。
  含真早就穿好了衣服,估計還洗了澡,頭發濕漉漉地,坐在電腦發呆,音箱開的很大聲,放的是《蠟筆小X》。
  以前他看這個的時候,能笑翻過去,然而現在卻麵無表情,嘴角也沒動一下。
  狐十六呢、他把他放哪裏了?我想問他,卻被尚尚輕輕推了一下:“春春你去把身上稍微擦一下,弄幹淨點,出來我給你包紮。”
  我看這情形,是他倆有什麽話要說。算了,男人間的事情,他們有自己發泄的方式,我還是別插手比較好。
  我抱著花大花進了浴室,先把它好好洗個幹淨,這才放水洗頭,一邊抓著頭發一邊回頭和它說話:“大花,以後就在書店住下來,別怕。含真脾氣比較暴燥,但其實心很軟,尚尚也是個和氣的人。以後可能還有一個仙人要來,更不用怕他。你好好跟著尚尚,以後一定能成為厲害的大妖。”
  大花靠在門邊,好像有點扭捏,好半天才輕道:“春春……我能這樣叫你嗎?”
  我隨口答應了一聲:“大家都這樣叫我,你不用客氣!”
  “那好……春春……真的沒關係嗎?這個……在我麵前洗澡?”
  嗯?
  我呆,滿頭泡沫地回頭傻傻看著它。
  大花天藍色的眼睛很猶豫地看著我,小心地說道:“我是……男的啊。你真的不在乎?”
  轟隆隆,天上有雷劈了下來。
  男的……男的!他居然是一隻雄性的豹子!我昏!我怎麽沒想到!妖怪和普通的動物是不一樣的!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飛快抓了大毛巾擋住身體,然後甩開門就把他踢了出去。
  欲哭無淚。被看光了,整個背部……
  為什麽不早說?!!
  我匆匆洗完頭,隨便用毛巾擦了一下身上,換上家居睡袍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大花乖乖坐在門口等我,他身上還是濕的,地上一灘水跡。一看我出來急忙解釋:“春春,其實我什麽也沒看到。你不用在意的!人類的身體對我來說是……”
  “行了……別說了……”我沒精打采地打斷他,“你去找尚尚吧。我有點累,先上樓休息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他乖乖地走了。
  我爬爬濕漉漉的頭發,隻覺累得慌。莫明其妙去了妖界一趟,什麽都沒看明白,又被帶了回來。
  不知道妖界和人界的時差是多少,我在妖界待了一天多,回來的時候妖界剛剛早上,可人界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
  上樓,拐彎,正要推開自己的房門,忽見對麵含真的房間,門下麵的縫隙泄露出一絲一絲轉動的微光。
  我過去敲敲門:“含真,別把房子弄壞了啊!在這裏盡量別用妖術!”
  沒人理我,而且我一敲之下,門自己開了,原來他沒鎖。
  微光從縫隙裏透出來,我忍不住好奇,推開門往裏麵打量,卻見含真的床邊飄浮著一個球狀的東西,緩緩轉動著,發出幽幽的深藍的光澤。
  球裏麵躺著狐十六,他還是縮成一團,動也不動。
  我正想上前看個仔細,尚尚突然在後麵說道:“別進去,那是含真下的結界。”
  我急忙回頭,尚尚卻已經抓住我的手腕,反手把門一關,說道:“他把狐十六的元神護住了,保證不會散開。我想過幾天他就會醒了。你別管這事,來,先回房間。”
  尚尚手裏拿著不知從什麽地方翻出來的醫藥箱,打開,裏麵消毒水棉球紗布各色藥水酒精都十分齊全。
  他皺眉屏住呼吸,嘩啦一下,笨拙地倒了許多消毒酒精在棉球上,一麵艱難的說道:“春春,把袍子脫了,我給你消毒。快!這味道真難聞!?”
  我昏,這麽多酒精,你是想痛死我呢?!
  “我自己來自己來!”
  我趕緊自己倒了酒精,齜牙咧嘴地沾在胳膊的傷口上。
  娘的,等於再受一次傷啊!痛死了!
  尚尚在旁邊拿著紗布,神情肅穆地等待著,好容易我清理完了胳膊和腿上的傷口,背後那個卻沒辦法,隻能麻煩他了。
  “我警告你啊,不許亂碰,不許亂看,擦完酒精貼好紗布就放手。”
  我一邊解帶子一麵嚴厲告誡,尚尚沒說話,神情依然嚴肅。
  這隻貓怎麽了?
  我臉朝下躺在床上,感覺他的手撫上背部,不由微微一顫,有點心猿意馬。我把臉埋在枕頭裏,悶悶地說道:“尚尚,快點塗酒精包紮,我很冷。”
  話還沒說完,傷口就是一痛,我差點叫娘了,滿手的冷汗。
  尚尚低聲道:“很疼嗎?”
  我憋出幾個字:“沒……沒事……你繼續……動作快點!”
  背上的每一寸皮膚好像都極度敏感,甚至連寒毛都能敏銳地感覺到他的存在。我能感覺到他怎麽塗酒精,怎麽貼紗布,慢慢地,好像也沒那麽疼了。
  “好了嗎?”我問他,他卻把臉貼在我背上,整個人如同貓一樣扒上來。
  做什麽?!我急忙要掙紮,他卻輕聲道:“春春,就一會好麽?我心裏很難受,說不出的難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渾身僵硬地躺在床上。
  他的臉貼在我肩胛上,睫毛刺在上麵好癢,心裏也跟著癢起來,有點不平靜,卻又帶著一種祥和的味道。
  這一刻的氣氛,尷尬卻讓我心跳,怎麽也抑製不了。
  我好怕,怕他靈敏的耳朵聽見我激烈的心跳,那樣肯定很丟人。
  不知過了多久,我狂跳的心終於漸漸平穩下來,他趴在我背上,很重,挺難受的,但又很安心。
  我動了一下,他卻依然動也不動,不會睡著了吧?
  “尚尚?好了嗎?你很重,我快喘不過氣了。”
  他低低嗯了一聲,稍微撐起來一點,忽然低頭在我背脊上輕輕一吻,溫軟的觸感,仿佛被蝴蝶的翅膀輕輕劃了一下。
  在我心裏卻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砸了一下,又好像是炸彈炸開了一樣,手足無措。
  身上一下輕了,然後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貼著肋骨鑽過來,似乎是想鑽進我光溜溜的懷裏。
  我本能地敲了他一下,然後渾身僵硬地轉身,穿好衣服,關燈,睡覺。
  尚尚貼在我懷裏,呼吸聲溫潤綿長。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變成貓和我一起睡,可是,這一次,我卻再也睡不著。
  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我忐忑不安,戰戰兢兢,然而這感覺卻又是那麽喜悅。
  那到底是什麽?什麽呢?
  ××××
  ^_^,大多數都想要船,那我就在後麵加上船戲鳥~~
  PS:本人在國外留學……情人節開學,天怒人怨啊,昨天沒人上課,老師都沒來--
  最後最後……我說話總是跳躍性的貌似==
  那啥,後麵會在適當的時候寫船,寫大船……就醬~

  更新公告

  我汗,實在抱歉,親愛的們。十四最近忙著寫論文,真是沒時間更新。
  現在前言已經快完成,估計三月五日左右可以恢複更新。
  非常抱歉!讓大家等了這麽久!我一直都沒時間上網的說,今天抽出一點時間給個說明。
  最後拜個晚年!
  大家三月五日左右再來吧,那時候肯定有更新了。
  十四決不留坑,這個是說到做到的。
  就這樣。汗……趕緊滾下去上課。

  白狐之殤

  接下來的兩天,狐十六依然在光球裏昏睡。含真的心情似乎平複了一些,斷斷續續告訴我們關於狐十六和風麒麟的故事。
  據說仙界的結構十分嚴謹,上下階層劃分異常森嚴,猶如一座金字塔,其結構大約如同咱們中國古代的皇室帝國。
  頂端是仙帝,然後是東南西北四王。頂端的這幾個仙人基本不處理仙界的雜事,隻是類似仙界的符號標誌。所以真正掌握實權的,是十六個分係家族的長老。
  到底是哪十六個家族,含真也不清楚。仙人一般不談自家事。
  但十六家族裏麵還有四大基本係,就是風火水土。仙界的四神龍,四聖禽,四聖獸,都是這四個基本係裏麵的一員。
  風麒麟是風係家族的聖獸麒麟,在家族中具有十分特殊的地位。
  她天性十分高傲佻達,從不肯輕易服從命令,幾次三番回絕長老的安排。這本來是要受到嚴懲的,然而長老十分愛惜她的才能,故此一次次容忍下來。
  爆發點是在土麒麟。百年前最後一次妖仙大戰,風土麒麟被安排在一起對付妖界北部山區的作亂妖怪。
  聽說土麒麟不知什麽事情把風麒麟給得罪了,她從此拒絕與她共事,並揚言隻要土麒麟在的一日,風麒麟就絕不出仙界一步,絕不接受任何與她共事的任務。
  這件事風係長老沒能壓下來,被試圖報複的土係長老一個狀子告到仙帝那裏,仙帝震怒,降旨責罰風麒麟,她卻公然抗旨,拒不出門接旨。
  之後無論風係長老怎麽壓,也壓不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風麒麟被施以土刑,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丟下仙界,墜入妖界魔陀羅山八部峰。
  然後她遇到了狐十六,他們的故事,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含真和狐十六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兄弟,狐十六遇到風麒麟的時候,含真正在東部海子和我打架呢。”
  尚尚微微笑了起來,含真也跟著笑,不過是冷笑。
  “老子要是能早幾天解決你,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就不該讓那家夥見到風麒麟!”
  說著他的獠牙就呲了出來,滿麵猙獰。
  尚尚沒理他凶巴巴的模樣,繼續說道:“我們打了三天都沒分出勝負,肚子餓個半死,最後他幹脆請我去魔陀羅山做客,說吃完飯繼續打。我同意了。到了魔陀羅山,狐十六已經把風麒麟救了下來。”
  我猜狐十六和風麒麟應該是一見鍾情,不然狐十六那種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家夥,怎麽願意花精力照顧敵對的仙人。
  這兩個人,要說壞,也確實壞得夠嗆,所作所為絕對無法稱之為好人。動不動就殺人,自私自利,剛愎自用,性格倒是蠻接近的。我對他們實在是喜歡不起來,盡管風麒麟已經死了。
  尚尚又說:“含真很討厭仙人,為了風麒麟和狐十六鬧翻了,所以我們就離開魔陀羅山,在妖界四處流竄,做盜賊,沒錢了就去偷,有錢就去人界享受。其實那段日子挺快活的。”
  他回頭看含真,含真點點頭表示讚同。
  嗯,這兩個家夥也不是什麽好貨。看起來我是招壞人的體質,書店裏收藏一堆生事的好戰分子。
  “後來聽說風麒麟死了,狐十六為了給她造一個身體,在人界殺了一千個人做法。然後仙界抓住他,萬雷轟心的刑罰差點把他的元神也毀了。含真就坐不住了。”
  尚尚停下去沒說,但我能明白。含真這個人,嘴巴上永遠是不肯吃虧的,他一定是一邊用各種狠毒的語言咒罵狐十六,一邊在心裏著急。
  難怪後來他們要去仙界偷血琉璃,估計是含真借著提升妖力的幌子,想用血琉璃給狐十六造個新身體。
  “我們去仙界偷血琉璃,不但沒成功,還驚動了當日值班的雷係家族成員。我和含真各自受傷分開逃跑……我逃到了人界……嗯,後麵的事情春春你都知道了。就是這樣。”
  尚尚難得說那麽多話,故事說完,他懶洋洋地縮在沙發上,盤手盤腳,雖然沒變成貓,但那模樣也差不遠了。
  含真一口喝幹咖啡牛奶,起身上樓,一麵伸懶腰:“不說這些了!老子去補眠,吃飯的時候叫我!”
  我學尚尚盤腿坐在沙發上,呆呆看著含真的長辮子在樓梯上晃一下就消失。我覺得自己挺好心的,居然沒有當麵點穿他眼底濃厚的黑眼圈。
  想必為了狐十六的事情,他也是輾轉難眠,但就是死要麵子不肯承認。
  懷裏突然一重,尚尚又變成貓團在我身上,一麵咕噥:“春春,今天太陽多好,陪我一起睡覺吧。”
  我汗,太陽好,下麵的話不應該是出去玩麽?到他那裏就成睡覺了。
  我揪著他脖子上的皮,單手提著想扔出去,尚尚的爪子死死抓住我的袖子,一個勁叫喚:“好好不睡不睡!就躺一會!”
  他乖乖地把腦袋靠在我胸前,作出純良的樣子,還真讓人有點不忍心下手。
  我突然想畫畫,不是用電腦,而是畫在紙上。
  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心裏有無數感慨,當然我知道風麒麟和狐十六都不是好人,甚至為了私欲殺了無數人。
  他們的愛情,在一千個人類的血淚下顯得渺小無比。
  然而,誰能說那不是愛呢?一個不離不棄,一個暗藏愛意,他們愛得沉默又執著,別人的眼光對他們來說P都不是。
  嗯,一對視人命如草芥,卻情深似海的壞蛋情侶——畫成故事或許可以熱賣。多麽狗血的題材!
  我真是個俗人。
  上小閣樓,打開窗戶,支好畫架。我拿著鉛筆開始發呆。
  要畫什麽呢?腦海裏突然出現壯闊瑰麗的魔陀羅山,手不由自主就勾勒出來——深沉的烏雲,淡若琉璃的太陽若隱若現,巍峨的天柱。廣袤的荒原,屍骨如山,麒麟美麗的皮毛隨風舞動。
  她如風一般傲慢無禮,冷豔寡言,轉眸的一個瞬間,化成金發如絲的美人,目光冷冽。
  狐十六站在她身後,白衣似雪,仰首望天,九根巨大的尾巴鬆軟地垂下來……
  不對,好像太冷淡了。
  我擦,重新畫。
  風麒麟死去,一半是麒麟,一半成了旋轉的風,旁邊的狐十六默默抓住她的手,目光如水,神情哀切,依依不舍……
  我正在努力狗血,樓下突然傳來含真的暴吼聲,正在打呼嚕的尚尚驚得從我身上跳起來,落地就往外跑。
  我趕緊屁顛顛地丟了炭筆跟上去,剛下到二樓,就被刺目的白光晃傷眼睛。我急忙捂住劇痛的眼睛,大叫起來:“這是在做什麽?!含真!尚尚!”
  沒人回答我,隻聽見含真語無倫次的吼叫:“你瘋了!一定是瘋了!*****了!”
  我眯著眼睛,努力在白光中尋找他們的位置,隱約在前麵看到幾個黑影,依稀還在拉扯著,我急忙扶著牆半閉眼睛走過去。
  對麵傳來尚尚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急切:“你不要魯莽!不要靠過去!”
  跟著就是他和含真兩人拉扯撕打的聲音,沒一會就開始乒乒乓乓。
  我艱難地眯著眼睛走過去,白光越來越強烈,就算閉上眼睛,眼皮子前麵也是血紅一片。光芒是從含真的房間裏發出來的!是狐十六出事了?!
  我正要開口問,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抓住,跟著往後狠狠一拽,我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前摔去,腳下拖鞋一絆,差點跌個狗吃屎。
  “不要過去!”尚尚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努力抬頭想看清他,誰知他一手用力蓋在我眼睛上,擦過眼球,痛個半死。
  “不要看!眼睛會瞎的!”他這句話把我憋了一肚子的抱怨給壓了回去。
  “這是怎麽了?是不是狐十六……?”我問得茫然。
  尚尚的手蓋在我眼前,我什麽也看不到,隻聽他低聲說:“他自己尋死,聽說風麒麟死了,他也要散魂。”
  我昏,他要殉情?!
  我還沒來得及問個清楚,尚尚的手突然放開了,眼前的白光徹底消失,隻剩一道道水波般的藍色光芒,如煙一般散開,在空氣中泛起漣漪。
  含真和尚尚同時衝進屋子裏,我趕緊把礙事的的小狗拖鞋甩了,跟著跑進去,卻見狐十六軟綿綿白乎乎的身體浮在空中,原本包裹住他身體的那個光球上麵裂痕斑斑,仿佛被敲碎的玻璃。
  偶爾有一塊剝落下來,便在空氣裏化成藍色的煙霧狀,一點一點漣漪開來。
  然而不光是那塊妖氣結界在破碎,隨著光點落下的,還有點點殷紅。
  狐十六渾身是血,雪白的皮毛被染得一塊一塊,尖尖的嘴巴裏還在不停地往外噴血,紫水晶般的眼睛裏卻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靜。
  我被這種場麵震住了,來不及回神,含真早就衝了過去,厲聲吼道:“你想死是吧?!想跟那個麒麟殉情?!好!老子不管了!麻煩你不要死在這裏!會弄髒地板!”
  狐十六身體周圍的光球終於全部剝落,白色的狐狸輕輕落在地上,鮮血從嘴角不停湧出。他默默看了一眼含真,慢慢往門口走去,身後留下一條鮮明的血路。
  含真捏緊了拳頭,額角青筋亂暴,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他終於還是說道:“她已經死了!魂飛魄散!就算你跟著一起死了就能見到她?!十六!你不要繼續犯傻了OK?你把我這個兄弟當成什麽?!”
  狐十六靜靜站在門口,過一會回頭,聲音沙啞,輕輕說道:“含真,你是我兄弟。”
  “那你還要死?!”含真大吼,或許帶了一點顫音,可是我沒有聽真切,“我們一起回魔陀羅山,和以前一樣。失去妖力也不要緊,和你以前照顧我一樣,這次我來照顧你!過去的事情,全部忘了,不行麽?!”
  我懷疑是我的錯覺,含真可能哭了,那一瞬間的水光在他臉上劃過,可是我仔細看的時候,它們又消失了。
  尚尚抓住我的手腕,不讓我往前走看明白。他甚至抓得很重,很疼。
  我不知道說什麽。
  狐十六緩緩轉身,目光溫暖地看著含真,半晌,他浮現一個笑容。
  不要問我怎麽從狐狸臉上看出笑容的!但我確實看出他是在笑!而且是歡暢溫和的笑容!
  他柔聲道:“好的,含真,我們一起回去。我們永遠是好兄弟。”
  含真神色一喜,往前走一步,急道:“那你……”
  話還沒說完,狐十六突然低吼起來,全身的毛發全部膨脹開來,雙眼泛出血紅的光芒。吼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長嘯,漸漸地簡直如同千萬匹狼在嚎叫,又仿佛群鬼號哭,聲音淒厲悲涼。
  我被這股聲浪衝擊得幾乎站不穩,耳朵裏腦子裏嗡嗡亂響,胸口一陣窒悶,差點就要吐出來,旁邊的尚尚顯然也被這突發的情況嚇了一跳,耳朵一個勁搖。
  狐十六身體突然往前一傾,嘯聲頓絕,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化成細碎的灰塵,最後變成一堆狐狸狀的黑色灰燼。原本染在地上的血跡也奇跡一般地變成了灰,我們都被這景象震住,誰也沒反應。
  窗口吹進來一股風,把灰燼全部卷走,洋洋灑灑地在空中飄起來,仿佛細碎的小光點,看起來連風也有了形狀,閃耀班駁。
  我不記得過了多久,生鏽的腦子終於有了點反應,張口“啊”了一聲,不可思議地往前走兩步。
  含真忽然動了,他的臉色此刻青白如同死人,駭然與不相信交錯。慢慢走到方才狐十六站定的地方,那裏還有一小灘灰沒有被吹走。
  他彎腰蹲下去,這個動作令最後一點灰燼也散開,露出下麵一顆淺淺紫色的小珠子,光華溢彩,如同美麗的紫水晶。
  “他把左眼留下來了……”尚尚喃喃說著。
  左眼?什麽意思?我抬頭看他,尚尚低聲道:“妖類的左眼儲存所有回憶,右眼儲存所有的感情……死後一般會留下兩隻眼睛……他留下左眼,是讓含真帶回魔陀羅山。這是他最後的交代。”
  妖類的遺言真是奇怪。我默然地看著含真,他的臉色很奇怪,似悲似喜,最後變成慘白。
  我以為他會發脾氣,或者失聲痛哭,可是,沒有。他隻是把那顆紫水晶般的眼珠放進口袋裏,然後轉身下樓。
  尚尚突然開口:“你什麽時候回來?”
  含真沉聲道:“很快。”
  說完,他已經消失在門外。
  “他……是去?”我茫然地看著尚尚,他點點頭,輕道:“回魔陀羅山,把狐十六的眼珠埋回故土。這是妖族的儀式。”
  說完,他好像有點倦了,歎一口氣,身體一抖,變成貓跳上我的肩膀,縮成一團,再也不說話。
  我始終處於茫然加震撼的狀態,有點不敢相信狐十六就這樣死了。
  他不是答應含真一起回魔陀羅山麽?怎麽突然又尋死?我真的不明白。
  回到小閣樓,看著我畫的圖,突然覺得傷感,幹脆全部撕了,重畫。
  我畫一隻白狐狸和一隻麒麟的愛情,他們驚鴻一瞥,一見傾心。他們觸犯天條,失去了身體,身後堆滿人類的白骨,血流成海。
  麒麟金色的光輝,白狐耀眼的白色妖氣,映著血紅的背景,觸目驚心。
  血海之上的擁抱,是不是殘酷又美麗?我不是法官,無法審判他們入地獄,我本想按照真實結局畫出他們的故事。
  但我卻畫了一個完美的結局,麒麟和白狐,在高聳入雲的魔陀羅山下擁抱,永不分離。
  這個故事出乎我意料,竟然大賣,我賺了好一筆外快。
  隻是閑下來的時候,泡一壺茶,我會想起已經消逝的兩人。
  我羨慕。是的,我羨慕那種愛情,它是那樣純粹,不顧一切,笨拙魯莽。
  會不會有一天,我也有這種勇氣,追逐自己的愛情呢?
  我不知道,不敢想。

  嘉右的歸來

  含真走了有一個星期,我一直在小閣樓上創作自己的漫畫,也沒注意這事。
  尚尚開始還會賴在我身邊眯著眼睛裝睡,偶爾還會提一點意見,沒過幾天他大概覺得無聊,自己不知跑什麽地方玩去了。
  花大花倒是天天來我這裏報到,開始我沒注意,結果有天突然發現他背上的皮毛掉了好大一塊,眼睛裏水汪汪的,好像剛剛哭過。
  我問他怎麽回事,他隻是搖頭,然後變成大豹子的模樣,躺在我身邊,下巴擱在我腿上,看我畫畫。
  這隻豹子比尚尚還像貓,唯一的喜好是喝牛奶和躺在我腳上睡覺。
  某天我不慎把顏料滴在他背上,剛好濺上他新裸的皮膚,花大花驚得跳起來,一個勁甩毛,喉嚨裏發出可憐的嗚咽聲。
  我趕緊用手紙擦,一麵問:“你身上是怎麽了?怎麽一塊一塊的?過敏掉毛麽?”
  他渾身都在抖,似乎柔軟的手紙擦在皮膚上都是劇痛,聲音都在微微顫抖:“不……沒事,不用春春擔心。”
  我拿起手紙,上麵薄薄一層血痕,和綠色的顏料混在一起,分外怵目,嚇了我一跳,趕緊按住他,這才發覺他掉毛的地方,露出的全是大片大片粉紅的嫩肉,上麵甚至還有幹涸的小血痕。
  我昏,這哪裏是掉毛!分明是擦傷!
  “這是怎麽回事?你打架了?!”
  我問得可能有點嚴厲,花大花更是縮成一團,用小白兔的眼神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沒事的……”
  我完全無視他柔弱的辯解,他簡直比尚尚還笨,撒謊都撒不好。
  “你別動,我去找藥。”
  我拍拍他的腦袋,下樓拿醫藥箱,尚尚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曬太陽,估計是睡得太舒服,變成人了也不知道,還在撓耳朵。
  一推門看到赤裸的男人躺自己床上,我比較無語,隻好從沙發上抄起毯子丟在他身上,蓋住重要部位。
  他動了一下,估計是被我的動作驚醒了,迷茫地坐起來,喃喃問道:“怎麽?吃晚飯了嗎?”
  “你就知道吃!睡!”
  我沒好氣地說著,從抽屜裏翻出醫藥箱。
  尚尚翻身要下床,毯子滑了下來,不等我提醒,他自己先遮住。這家夥,居然還給我臉紅!居然還小聲問我:“你……看到了?”
  哼哼,這會開始玩純情?
  “都看到了,怎麽?”我隨手抓了一卷新紗布塞進醫藥箱,起身準備走人。
  尚尚突然變成貓,三步兩步跳上我肩膀,弱弱地說道:“既然被你看光……那個,男女授受不親……你是不是該負責?”
  這隻死貓,什麽時候又學會這些話?
  我翻他白眼:“用詞不當!男人的身體不值錢,看了也白看!何況現在是民主社會,誰和你玩封建那套!”
  他一個勁搖耳朵,歎一口氣:“哦……如果還是封建社會那多好。春春,我也看過你……雖然是背部,不過也算吧?你放心我一定負責,和我結婚好不好?”
  “不要!那是特殊情況,不算數!”
  “結婚吧,結婚很好玩的!可以睡一起,吃一起,做什麽都在一起,不會寂寞啦!”
  “那不需要結婚,咱們現在不就做什麽都在一起麽?幹嘛非要結婚?”
  “嗯……”
  他沒話說了,隻好垂頭喪氣地縮成一團。
  我沒理他,這隻貓最近有點不對勁,總說一些奇怪的話做些奇怪的事情,大概是春天到了的緣故。
  剛上樓梯,他突然輕輕說道:“結婚,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春春,是一直,永遠。我就可以有理由一直陪著你了。”
  我還是沒能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那時候,我真是單蠢,自以為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了若指掌,其實我就是天下一大白。
  “你要是真願意一直陪著我,不用結婚也行。不然就是結婚,也不過是一種無用的儀式罷了。”
  他沒說話,過一會,又說:“倘若我有天不得不離開……我是說……你會趕我走麽?”
  趕他走?怎麽會!
  我甩著醫藥箱,沒心沒肺地回他一句:“隻要你別做對不起我的事,我這麽溫柔可愛善良的人怎麽會趕你?”
  他好像歎了一口氣,我卻沒聽真切,其實也沒把這事往心裏去,隻是進了小閣樓,花大花乖乖地趴在那裏不動,隻是看到尚尚,越發縮成了毛球。
  “來,大花,我給你消毒包紮。乖乖的,有點痛,不過一下子就好啦!”
  我沾了酒精在棉球上,對大花招手。他夾著尾巴縮著耳朵,小步湊過來,可憐兮兮地看著尚尚,過一會,突然輕聲叫一聲:“師父……”
  尚尚“嗯”了一聲,聲音有點冷冽:“今天的份量修煉完了麽?如果受點小傷就哭訴,你永遠也不可能進步。”
  我汗,敢情大花身上的傷口都是尚尚搞出來的呢!我怎麽從來不知道尚尚這麽嚴厲?
  花大花垂下腦袋,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個是,十分柔順聽話。
  我有點不忍,然而尚尚說的也有道理,不吃苦,永遠也無法進步,雖然他嚴厲了一點,但對大花來說,這未嚐不是一個挑戰和機會。
  我小心替他把傷口上的顏料擦幹淨,大花一直在抖,然而再也沒發出嗚咽的聲音。
  我把紗布貼在傷口上,摸摸他的耳朵,輕聲說:“大花,修煉都是很辛苦的,你能堅持下去麽?要不休息幾天?”
  他搖頭:“不,破點皮沒什麽。春春,師父,我以前其實沒受過傷,都靠我娘保護我。現在我明白了,隻有吃苦流血才能真正成為強者。我會好好修煉的,以後成為大妖怪保護我娘和我弟弟妹妹。”
  這孩子真是淳樸,我再揉揉他的耳朵,他蹭了兩下,便乖乖站起來走向門口,一麵說:“我繼續修煉了。師父,晚上您一定要驗收我的成果。”
  尚尚打一個嗬欠,說:“大花,有些東西不是死學就能會的,關鍵還是要動腦子考慮。你的根基不錯,就是腦子轉不過彎,與其修煉那些靈巧的技術活,不如先把妖力煉上來,基本的格鬥學紮實。否則就是鑽牛角尖,煉再多也沒成果的。”
  大花沉默了一會,似懂非懂,連連點頭地走了。
  尚尚從我肩膀上跳下來,還是歎氣:“他什麽都好,就是死腦筋。真搞不明白,魔陀羅山上的妖怪應該一個比一個精明,偏他那麽笨。”
  我輕輕彈他的耳朵:“你自己多聰明!你200年的時候,說不定比他還笨呢!”
  尚尚很得意,搖著尾巴笑道:“我?哼哼,我兩百年的時候,早就有人形啦!我們那是亂世,不強的妖隻有死路一條,現在的新妖根本不能比。”
  他頗有一付現在的孩子怎麽怎麽不行的滄桑模樣,我又彈了好幾下他的耳朵。
  尚尚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一會聞聞顏料一會抓我衣服,我被他鬧得不能安生畫畫,丟下畫筆正要狠狠罵他一頓,他卻突然說道:“春春,我餓了。晚上吃什麽?”
  我呆。這才想起今天中午我們剛剛把嘉右留下的一冰箱的食物吃完。大概是知道我們都是一群懶豬,嘉右差點把冰箱塞爆了,估計還怕我們糟蹋了他收拾幹淨的廚房。含真和尚尚做飯就是打仗,每次做完廚房都和被群魔掃蕩過一樣。自從嘉右來了之後,書店的廚房就比臥室還幹淨,所以勤勞工作的嘉右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的工作成果,我們也樂得放手。
  問題是,剩餘的飯菜都吃完了,晚上我不得不用那間寶貝廚房。
  回頭看尚尚,他餓的眼睛都綠了,尾巴焦燥地甩著。我隻好拉拉窗邊的小鈴鐺——那是呼喚老鼠精的用具。
  沒一會,上來兩隻老鼠精,嘰嘰咕咕地湊過來,胡子一動一動,脆聲脆氣地問我們有什麽吩咐。
  尚尚煩躁地說道:“還問什麽問?去買菜!買鱸魚!核桃酥!快去快去!”
  兩隻小妖精嚇得差點痛哭流涕,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提籃子買菜去了。
  他今天火氣怎麽這麽大?我看著他不停晃動的尾巴,忍不住輕輕抓了一把,想把這隻暴躁的貓抱在懷裏,誰知他反手就是一爪子,我手背上頓時多了幾道紅痕,鮮血一下子冐出來,痛得我叫了一聲。
  尚尚先是動了動耳朵,一付我沒錯都是你錯的樣子,我真想揍他一拳。
  他到底是怎麽了?
  我懶得理他,自顧自沾了酒精要擦傷口,他卻又軟軟地蹭過來,肉墊子按住我的手,小聲說道:“春春……我錯了。”
  當然是你錯!我翻他一個白眼,甩開他的爪子。
  他再纏上來,抱住我的手腕,一頓舔,舌頭擦過傷口,有點疼,麻麻的,可是卻很舒服。
  我真是拿他沒辦法,貓的脾氣,忽陰忽晴,可是他作出討好的模樣,我又發不出脾氣,簡直和克星似的。
  “放開,讓我上藥。”我輕輕推開他,再拿起酒精棉球,誰知原本手背上的傷口居然全部消失了。
  汗,我的傷口呢?我摸摸皮膚,除了有一點麻,就沒任何感覺了。太神奇了吧!我瞪他,他卻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也不說話。
  我歎氣:“尚尚你到底怎麽了?對我有什麽意見可以說出來。我這人比較遲鈍,你不說,我不明白的。我是不是得罪你了?”
  他抓了抓耳朵,怔怔看著地板,過了好久,才低聲說道:“……是的,你得罪我了。”
  我什麽地方得罪他了?!我正要問個清楚,樓下門鈴卻突然大震。自從含真把門鈴音樂換成某個妖族民歌之後,每次來人我都要嚇一大跳。因為那個民歌一開頭就是一個女子尖銳的吼聲。在我聽來,那玩意足以拿去拍恐怖電影了,可尚尚和含真卻說那是藝術。
  尚尚聽到門鈴立即跳起來,跑兩步就變成人形,順手抓過沙發上的褲子衣服,邊跑邊穿。
  等我追到樓下的時候,門鈴的女歌手已經唱完了一小段,尚尚站在門邊卻不開門,隻是發呆。
  “怎麽了?不開門麽?”我走過去,就著貓眼往外麵看,隻來得及看到一片紅色的東西,就被尚尚一把拉回去。
  “別看,外麵的氣有點不對!”他沉聲說著,把我往後推。
  門外傳來踹門的聲音,嘉右在外麵怒吼:“TMD到底開不開門?!是不是把老子的廚房拆了?!”
  他果然還惦記著廚房。我剛要說話,尚尚突然拉開門,冷著臉瞪他。
  嘉右披散著滿頭紅發,臉色十分難看,手裏還提了兩個大袋子,滿滿的全是菜。
  他和尚尚對視了好久,終於冷道:“幹嘛?看什麽?老子的房租可是按時交了,沒你說話的份!”
  尚尚沒理他的怒氣,隻是低頭在他身上聞了兩下,輕道:“你回仙界遇到誰了?好大的味道。”
  嘉右臉色微微一變,推開他徑自走了進來,先去他的寶貝廚房繞一圈,皺著眉頭出來吼:“地上怎麽有灰!我走的時候還沒有呢!你們這幫懶豬,就不會稍微打掃一下嗎?”
  說著他脫了外套,立即就要戴上手套做清潔,我想勸也勸不了,隻好由他去。
  尚尚坐在沙發上,目光冰冷,盯著嘉右的背影看了好半天,終於說道:“你遇到他了對不對?他怎麽沒跟過來?不是一直想抓我丟進天牢麽?”
  嘉右把手裏的拖把狠狠一扔,暴吼起來:“你想問什麽?!痛快點!是我是遇到風碩了那又怎麽樣?!我還和他吃飯聊天,說的都是如何逮捕你!你滿意了吧?!”
  尚尚冷笑起來,說:“惱羞成怒?你知道我指什麽。”
  嘉右登時大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我真怕他動手傷人,那神情真是太恐怖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半晌才沉聲道:“我拒絕他了,血琉璃的事情上麵是全權交給我的。我不會讓任何人插手!”
  尚尚還是冷笑,嘉右急了,又吼:“管你相不相信!我幹嘛和你說這些!”
  他埋頭拖地,再也不說話。尚尚也維持沉默,沒一會就自己上樓了。
  我追上去,還沒開口問,尚尚突然說道:“春春,以後不要一個人出去。在家也最好和我待在一起。妖界那裏也算了,如果是仙界為難,事情就會很麻煩。”
  “什麽意思?”我狐疑地看著他。
  尚尚頓了一會,輕聲說道:“我和含真去偷血琉璃的時候,仙界值班的人是嘉右和風碩。我們分開逃跑之後,嘉右去追含真,風碩來追的我。我就是被他打傷的。他是個很極端的仙人,對血琉璃的事情看得十分嚴重,一直盯著我不放。但他的身份在仙界十分卑微,沒有說話的權利,所以一直沒有出仙界為難我。”
  那又怎麽樣?我繼續瞪他。
  尚尚又說:“血琉璃的事情,嘉右和風碩的分歧很大。你應該看出來了,嘉右是維和派的,主張溫和解決問題,所以一直沒有下狠手。但風碩不同,他是極端派的。你身體裏可能有血琉璃的消息一定傳到了他耳朵裏,不然他不會找嘉右。嘉右身上全是那家夥的臭味。”
  說著他皺皺鼻子,作出一付厭惡的表情。
  我汗,去了妖怪狐十六,這次又是仙界的人?我最近是不是被黴神看中了?怎麽纏住不放?
  我突然覺得頭疼,渾身都累。
  真是夠了,一點點適當的刺激是新鮮有趣,但過多的刺激,神經會無法承受。我自認神經比較粗糙,但也吃不消了。
  “讓他來,讓他來吧!幹脆讓他們看個仔細,告訴他們我根本不是血琉璃!不就是抽出魂魄麽!”
  我承認自己是疲憊之極的發狠,說完甩手就走,都不知道該怪誰。
  尚尚兩三步追上來,急道:“不行!春春不能這麽想!你的魂魄絕對不能讓他們碰到!你明白麽?!絕對不能!”
  他說的那樣嚴重,幾乎要貼上我的鼻子。
  我有點被嚇住,怔怔看著他,眼珠離得過近,他的麵容看上去有點滑稽,可我卻笑不出來。
  尚尚,你越來越神秘,越來越焦燥,是為了什麽?
  我說過,錢大春要相信,就一定相信到底,可你這般姿態,讓我如何繼續信任下去?
  還是說,我身體裏真有那個血琉璃?你真的騙了我?
  不,我不願意相信這個,甚至不願去想它的可能性。尚尚不會騙我,或者說,就算騙我,我也認了。
  你若真的騙我,我不會憤怒,也不會大罵……不我什麽也不會做,可我會傷心。
  人類的心很脆弱,很容易就會受傷流淚。
  所以,尚尚,不要讓我傷心。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他也不說話,隻是慢慢鬆開手,放我走。
  我的肩膀有點支持不住要垮下來,全身都疲憊。危險隨時都會來臨,是的,這次是仙人,我的新敵人。
  我該上樓補眠,養足了精神對付這幫怪力亂神的家夥。
  沒走兩步,尚尚在後麵說道:“春春,我從來沒有騙過你,一次也沒有。”
  我點頭。
  我知道了,尚尚。
  你不會騙我。
  我相信你。
  天崩地裂了,我也會相信。
  就這樣。

  仙界異變

  我的畫從草稿到上色,再到放進電腦裏麵修飾,發到網上,其間大約有一個多月時間。我給這個故事想了好幾個名字,都覺得不好,不是俗氣就是隱晦。
  拿給尚尚看,他嗤之以鼻,哼道:“麟狐生死戀?這什麽鬼名字!太難聽了!春春你就喜歡這些俗氣的東西。”
  我把他揉成破布一團,丟出去。這隻貓,最近總是和我作對,再也沒以前可愛乖巧了。
  不理他,我下樓去找嘉右。這位神仙大人回來之後,就是抱怨這裏髒那裏亂,就差沒用消毒水把整個書店衝一遍了。
  不出所料,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努力和廚房灶台上一滴油跡奮戰。
  回頭見我站在門口,他指著被我不小心踩在腳下的拖把怪叫:“看看你踩到什麽了!走路不會看看麽?這把拖把是專門用來拖廚房的!”
  我倒,需要這麽誇張麽?我隻好讓開一步,眼怔怔看著他心疼地把雪白的拖把放在龍頭下麵使勁洗。
  “那個……嘉右,我的畫畫好了,你要看看嗎?”我捧著手裏的彩稿本,決定獻寶。
  他扯了圍裙,一手把我的彩稿本接過去,翻兩下,然後皺眉:“你畫的是什麽東西?狐十六的眼睛什麽時候變那麽大?風麒麟……裙子也沒這麽長!這既不算寫實也不算誇張,錢大春,你真的是畫家?”
  我搶回心愛的彩稿本,告訴自己這幫人都是沒眼珠的白癡,完全不理解人類的漫畫藝術,不和他們計較!
  “還有,什麽麟狐生死戀?這名字真難聽!”他還在後麵喋喋不休。
  我忍不住了,回頭瞪他:“那你來給我想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
  出乎意料,嘉右居然歎了一口氣,然後撥撥紅頭發,說:“風麒麟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仙界也絕口不再提。你何必要畫這些東西呢。他們倆……那些事情,又怎麽是幾張畫就能畫好的。”
  “這次如果不是你們仙界逼得太緊,他倆又怎麽會死。”
  嘉右皺眉:“感情是感情,規矩是規矩,兩件事不可混淆。仙界的規矩就是鐵,誰也不能例外。好像你們人界也有一定的規則,誰突破那個限製就要受到懲罰。”
  我無話可說。算了,本來風麒麟的事情和我也沒關係。
  我抱著本子轉身正要走,嘉右突然說道:“麟狐生死戀是太俗了一點。狐十六和她相識到如今也有百年了,你不如換個特別點的名字,一定比這個受歡迎。”
  我這個人,在文字方麵向來沒天賦,想了好幾天,最後決定故事就叫“風的麒麟”。
  畫稿放到網上沒幾天,竟然大受好評。又過了一個月,就有出版商來找我談出版的問題。
  能賺外快當然是好事,但數錢數到心花怒放的時候,我也會疑惑,含真去了魔陀羅山已經有好幾個月了,為啥還不回來?是不是遇到什麽意外了?
  尚尚看起來也不擔心,每天就是給花大花做修行。
  再說一句,花大花終於熬過了最辛苦的初級修煉階段,某天晚上終於成功變成赤裸肌肉壯男一枚,在我幾乎要噴飯的時候淚流滿麵地衝過來緊緊抱住我,大叫“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鑒於這隻妖怪過於單純,所以我對他的無禮行為沒有苛責,隻是小小地在他腦袋上敲出兩個大包而已。
  花大花變成人形的樣子也是憨頭憨腦,並不甚俊美,尚尚的T恤穿在他身上顯得有點緊,如果忽略他湛藍的眸子和不小心齜出來的獠牙,看上去就和樓下小區的保安沒啥兩樣。
  這樣也好,書店裏如果是個男人都是絕世帥哥,我的租書生意也不用做了。花大花雖然呆呆的,但至少外表看上去挺震人,塊頭好大,力氣也大,上次當著那些女學生的麵不小心撞翻整個書櫥,把她們嚇得下巴都要脫臼。
  現在有他幫忙打理書店事務,我就更輕鬆了。
  含真一直沒有回來,我漸漸也把這事情丟在腦後。日子過得如同流水一般,轉眼就過去了三個月。
  三個月的日子太過平穩舒心,以致於我回想起妖界的事情,覺得像在做夢。每天看著尚尚變成貓在我麵前走來走去,嘉右絮絮叨叨地做飯打掃衛生,花大花認真地為每一本書做目錄,老鼠精們嘰嘰喳喳學打麻將,我就會覺得生活還是幸福的。
  我想我喜歡這樣的日子,懶散沒有負擔,如果不去想這些妖魔鬼怪聚集在一起的理由,我願意一直這樣過下去。
  但很顯然,老天並不眷顧我,大約是我上輩子得罪他了,他就不給我安生。
  事情的發生依舊是那麽突然,我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那是很普通的一個傍晚,嘉右在廚房做飯,老鼠精進進出出做下手,花大花被尚尚傳染的也窩在沙發上看動畫片,我則在網絡上和編輯商討出版版稅的問題。
  門鈴突然大作,前麵說過,咱們書店的門鈴是妖族的民歌,一個女人在放開了喉嚨尖叫。我被那叫聲嚇得鼠標一抖,居然就答應了編輯一個超低價位,喜的她一個勁給我發笑臉,然後很無恥地下線了。
  我昏!我不要!
  我氣衝衝地丟了鼠標,衝著門口大吼:“TMD是誰壞人生意?!”
  話音未落,那人居然開始砸門,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連門鈴也不用了。
  尚尚懶洋洋地抓著耳朵去開門,誰知門一開,外麵那人就衝了進來,我隻來的及看到一個紅影子,撞在尚尚身上,然後抓住他的胳膊,嘶聲喊叫,叫了什麽東西,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那人突然整個人往下一摔,尚尚反手撈住他,這時我才發覺那人不是穿著紅衣服,也不是怪物。
  是個人!是個渾身是血的人!他的衣服被血染透了,還在往下滴,整張臉上也是血跡斑斑,我連他是男是女也分不出來,隻覺分外可怖,嚇得把鼠標給扔了出去。
  尚尚在那人頭頂上拍了一下,他又動了一下,似乎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尚尚扶著他,低聲問道:“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那人死死抓著尚尚,瞪著他看了一會,突然嘶聲道:“你……你是妖……放開我!放開我!”
  他一邊叫一邊死命掙紮,動了沒兩下,便哇地一聲吐出一大灘紫紅的血,看得我手腳發軟,渾身都僵了。
  尚尚還要動手拍他的腦袋,嘉右突然從廚房裏衝了出來,一麵厲聲道:“怎麽回事?!你怎麽成這樣了?!”
  他一把推開尚尚,勾住那人的肩膀,將他輕輕放在地上,這一番動作讓他雪白的圍裙上沾滿了鮮血,他好像也沒發覺。
  那人一見到嘉右,兩眼登時放出光來,齒間咯咯作響,死死抓住他的袖子,淒聲道:“嘉右!小心!”
  嘉右在他額頭上抹了兩下,沉聲說:“慢慢來,不要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那人大口喘息著,顯然十分辛苦,我都替他覺得累。過一會,他才口齒不清地說道:“風係長老不……不好了……十六家族有四個長老都……叛變……仙帝……不知道……我……發現……被追殺……我……我找你找了很久……”
  雖然他說的語無倫次,可我還是明白了。仙界發生了異變?十六家族有長老叛變?!這可是大新聞啊!嘉右不是一向自詡仙界規則第一麽?
  嘉右的臉色果然變了,連聲問他:“說清楚一點!誰叛變了?!仙界現在情況怎麽樣?!”
  那人被他晃了幾下,眼白都開始往上翻,嘉右還在急,差點就要把他倒提起來甩圈子。
  “沒人……知道……這是……秘密……你……注意血……血琉璃!”
  那人說著說著就快沒氣了,嘉右死命晃他:“不許死!把事情說清楚!”
  那人渾身一陣顫抖,突然從喉嚨裏發出哀號聲,跟著便是一聲歎息,最後說了一句:“不要回去……否則必死……”
  說完,他的整個身體突然變成半透明的,一點一點,如同輕煙一般,消失在嘉右的手裏。
  嘉右呆在那裏,良久都沒動彈。我吞了一口口水,兩隻腳還在發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也不清楚,也不敢亂問,隻好伸長了脖子看。
  尚尚輕聲問道:“他是雷係家族的人?”
  嘉右怔怔地點頭:“是我的一個部下,負責聯絡仙界事務的……”說完他一拳頭砸在地上,恨道:“叛變!十六家族的長老怎麽會叛變!該死!事情都沒說清楚!”
  他飛快起身,脫了血跡斑斑的圍裙,推門就想出去。尚尚一個箭步攔在他麵前,抓著把手說道:“別去,那人臨死不是警告過了麽?”
  “他說不去就不去?!難道要我呆呆等在人界?!”嘉右暴躁起來。
  尚尚倒是十分冷靜:“他是被人追殺才逃到人界來找你。你要是現在回去,等於枉費他送命!”
  “這事和你有P關係!給老子滾!”嘉右揚起拳頭要揍人,卻被尚尚反手箍住手腕,動彈不得。
  “怎麽沒關係!隻要說到血琉璃,你就不能把我們劃在外麵!事情和春春有關!你拿自己部下的命當作不值錢,我不能拿春春的命開玩笑!”
  “都是你這隻孽畜搞出來的鬼!還敢教訓我!”
  “……”
  兩人一言不合,乒乒乓乓先在門口打了起來。
  我窩在沙發裏麵看了半天,終於想通——嘉右是在遷怒,以及我的麻煩又多了。
  眼看他倆從門口打到廚房,再從廚房打到書櫥附近,我終於忍不住了。書櫥上都是我賺錢的行當!要是損壞了,找誰賠給我!
  “別打了!煩不煩!”我吼,大概是聲音太大,那兩人終於停下動作,滿身狼狽地回頭看我。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深深吸一口氣,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去睡覺,嘉右給我做飯,尚尚給我老實呆著,大花好好看書店。我醒來的時候,誰要是敢弄亂一點,小心我不客氣!”
  我揮揮拳頭,特別瞪了一眼嘉右,他張嘴想說什麽,我給他全部堵回去:“別忘了咱們是簽了合同的。你走,我當然沒意見,但你走了之後隻要我發生任何一點意外,特別是來自仙界的攻擊,咱們的合同就立即作廢!除非把我殺了,不然關於血琉璃的事情,我絕不合作!”
  他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把話吞回去了。哼哼,我猜他心裏一定是在想不與女人鬥嘴。沒錯,我就是女人,而且還是自私小人,仙界的事情和我有P關係?我幹嘛要關心?
  我自己的安危才是第一重要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特別是,這些災難根本是他們給我惹出來的!
  我轉身上樓。
  唉,現在頭疼睡覺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我這人有個習慣,遇到挫折就喜歡上床睡覺,天大的事情,一覺起來之後都會拋在腦後。可我也不能總這麽睡下去吧?
  脫了衣服上床,腦門子一跳一跳的疼,怎麽也無法靜下心。
  去了妖怪,來了神仙,我這個魂魄,就如此值錢?連血琉璃到底是不是在我身上還不知道……
  我用被子蒙住頭,翻身不想這些事情。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屋子裏靜悄悄的。我朦朦朧朧好像要睡著,腦子裏的意識糊爛一片。
  恍惚中,好像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我的半生,都是在做夢。
  鼻前聞到早飯的香味,然後老媽來光光敲門,大嗓門叫我起床上課。
  啊,是了,我還是一個學生呢,今天還要考試。我茫然地從被子裏爬起來,枕頭下麵露出一截橘色的貓尾巴,時不時晃兩下。
  我嘿嘿笑了,揭開枕頭,那隻可愛的小黃貓立即睜開眼睛看我,喵地叫了一聲,軟綿綿甜蜜蜜。
  這隻小貓,是我從大街上撿回來的,當時它的後腿受傷,沒辦法走路,我就把它抱回家了。好在老媽老爸還都喜歡它,找了獸醫替它看傷。
  它比我想象中還要乖巧可愛,從來也不鬧,隻要我一無聊,它是最先發現的,立即就會過來和我玩。當然,它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和我一起睡覺,在枕頭下麵蜷成一團,也不嫌悶。
  我把它抱起來,放在懷裏摸兩下,正要起身梳洗,老媽又在門外叫我:“大春!起床了!你今天不是有考試嗎?!”
  說著她就推門進來,手裏還拿著鍋鏟。
  “我知道啦!”我很有點不耐煩。我現在正是最煩父母嘮叨的年紀,每次聽她吼我都覺得不耐煩。
  我把那隻貓丟出去,誰知它竟然死死抓住我的袖子不放,還一個勁往上爬。
  奇怪,它從來也沒這樣過。我提著它的後脖子,試圖用力拽下來,它卻突然淒厲地叫了一聲,然後我的胳膊一陣劇痛——被它抓傷了!
  我痛得正要大叫一聲,忽然,窗外暗了下來。光線的變化是如此劇烈,令我忍不住轉頭去看。
  我看到了大團的烏雲,它們簡直像陸地上的洪水一般洶湧而至,在空中旋轉奔騰,夾雜著無數道閃電。
  樓下的梧桐樹葉被吹得翻過去,樹幹近乎瘋狂地搖晃著,樹枝亂飛,砸在窗戶上邦邦響。
  起大風了,是要暴風雨了嗎?
  懷裏的小貓瑟瑟發抖,喉嚨裏發出憤怒的呻吟。我沒有多想,隻當它害怕。
  老媽走到窗邊拉窗簾,一麵說:“奇怪,天氣預報還說今天是晴天呢,怎麽一下子就變了。大春今天出門別忘了帶傘穿雨鞋。看這情形,要下雷暴雨呢。”
  話音剛落,玻璃突然爆裂開,千萬個碎片呼嘯著撲麵砸過來,窗簾被撕扯著揚得老高,老媽一下子撲倒在地,沒了動靜。
  我嚇得呆住,動也動不了。
  風好大,從破了洞的窗戶裏猙獰地狂奔進來,掃蕩整個屋子,一地狼籍。
  窗外突然出現一大片黑影,模模糊糊,我怎麽也看不清。它是人形的,在空中半浮著,飄蕩著。
  我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覺和幻聽,因為,那團黑影說話了。
  它說:【原來躲在這裏,你這隻孽畜!】
  然後眼前金光大作,似乎有什麽東西朝我身上噴射而來,夾雜著可怕的寒氣。我的皮膚被凍得刺疼。
  我下意識地要抱緊懷裏的貓,可是……它不見了!
  貓呢?貓呢?!老媽怎麽樣了?我……!
  我猛然睜開眼,滿身冷汗,幾乎要喘不過氣。屋子裏一片漆黑,樓下傳來嘉右做飯的香味。
  啊……是個夢?
  我慢慢坐起來,打開床頭燈,這才發覺自己手心和背後滿是冷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難道……那真的隻是夢?
  ×××××
  

  仙人風碩

  我不清楚這個夢意味著什麽,它是如此真實,真實得好像確切發生過那樣。
  但我寧願隻把它當作一場噩夢,沒有任何意義的噩夢。
  晚飯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都心不在焉,誰也不說話。這可苦了花大花,他剛剛變成人形,正興奮著呢,沒人陪他說話,他隻得左右看看,咬唇不語。
  我是太沉溺於那個夢境了,沒發現嘉右異於平日的神情。或許我真的是個不懂得體諒別人的壞人,什麽事先考慮的永遠是自己,不顧及他人的感受。
  仙界發生了那麽嚴重的事情,嘉右不可能不動容。
  反過來說,如果是我,有人告訴我家人出意外了,我隻怕會急瘋。
  所以,當天晚上,尚尚進房間告訴我嘉右已經回仙界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吃驚。
  他能留下來做完晚飯,已經夠厲害了,雖然今天的晚飯一點都不好吃,全無嘉右平時的水準。
  “嘉右走了,意味著仙界那裏沒人保護你。我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太過湊巧了。總之一切都要小心。”
  尚尚說這些話的時候,是躺在我床上的,一邊舔著爪子一邊搖尾巴,那種悠閑懶散的樣子,和他沉重的語氣完全看不出相連之處。
  我本來是想像平時那樣,把這隻神氣的貓揉做一團,然後丟進被子裏睡覺。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我卻做不出這樣的舉動。
  呆呆站了一會,然後關燈坐在床邊,尚尚做好了被我蹂躪的神態,見我動也不動,他先奇怪起來。
  “怎麽了?你是在擔心嗎?嘉右不會有事的。他本身就是仙人,何況雷係家族在仙界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沒人敢擅自動他的。安心。”
  他用肉墊子拍拍我的手背,然後沿著胳膊爬上來,鑽進我懷裏蜷成一團毛球。
  我抱著他,想了半天,決定告訴他那個夢。
  “尚尚……那個,你說人為什麽會做夢呢?”
  說完我就暗罵自己小白,怎麽起這麽個爛俗的話題開頭!
  好在尚尚大概是習慣了我沒頭沒腦的說話方式,毫不介意地接口:“對現實不滿才會做夢吧。當然有時候人也會夢見很多已經遺忘的東西,更多數是夢見不完美的現實變得完美起來。”
  我猶豫了一下:“那……真的可以夢見已經徹底忘記的東西?或者說……其實沒有發生但我做夢卻夢到了過去的事情……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就是忍不住……”
  尚尚聽我說話的時候一直用肉墊子拍我的手,突然不拍了,慢慢抬頭看向我。
  天知道我看不出貓的表情,但他的眼神我卻能明白,他似乎在戒備抗拒著什麽。
  他問我:“你夢到什麽了,春春?”
  他問得一本正經,極其嚴肅。
  我的話在舌尖繞了又繞,最後沒忍住還是說了出來,夢見十三年前的自己,夢見他,夢見那一場可怕的變故。
  尚尚聽完良久都沒說話,隻是嚴肅地看著我。當然,貓的臉本來就很嚴肅……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他的說法,無論如何,找個人把這種鬱悶說出來,宣泄一下感覺好多了。
  等了半天,尚尚突然笑了,笑就笑吧,他還要打滾,從床這頭滾到那頭,翻個圈再滾回來。能笑成這樣……尚尚,你真厲害……
  我無語地看著他抽筋的樣子,突然很想揍他一拳。
  尚尚滾來滾去,一邊笑道:“春春……一個夢……而已……你你就……緊張成這樣!我還以為什麽呢!”
  我瞪他:“笑得過分了!”
  他又滾兩圈,這才停下來用爪子揉眼淚,又說:“你不會懷疑這夢是真的吧?啊哈哈哈哈!要是真的,你早就死啦!仙人妖怪的力量,哪裏是凡人能承受起的!春春,白日做夢,還一本正經。笑死我了!”
  我輕輕在他腦袋上砸一拳:“不許笑!還不是因為它太真實了我才害怕!”
  他笑著軟成一團,一邊舔尾巴一邊笑道:“好夢都不真實,噩夢總是很真實。你們人類的通病啊,心虛又貪心!別想那麽多啦!你要是真死了,那現在的錢大春是什麽人?你十三年都是活在夢裏?”
  想想他說的也對,我好像的確小題大做了。救了小黃貓,之後的記憶一直很清晰,沒有任何錯格。事實很明顯,那真的隻是一個噩夢。
  尚尚鑽進我懷裏,還在說:“有空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不如好好睡一覺。嘉右走了,明天開始你可要做飯給我吃。”
  我關了燈打個嗬欠,沒理他,漸漸就沉入夢鄉。
  這一次,我半個夢也沒有做。
  失去嘉右這個家庭婦男,書店又變得一團亂,花大花和尚尚都不是精細的人,我也懶,不想跟在後麵收拾,那些老鼠精收拾的也不如嘉右幹淨。
  所以,他離開還不到兩個禮拜,廚房又開始烏煙瘴氣,被群魔掃蕩過了。
  後來還是花大花自己看不下去,提出周末大掃除,尚尚和我才不情不願地挽起袖子幹活。
  大掃除這種事情,從我上了大學之後就再也沒做過,每次學校組織我都會稱病請假,因為我特別討厭打掃衛生這種事情。所以搞到後來,老師都知道了,每次到了大掃除點名派任務的時候,就會說:“啊,錢大春又是病了對不對?這次哪裏疼?”
  不過這次逃不掉,我隻好意興闌珊地跟在老鼠精後麵掃地,回頭就見花大花把整個書櫥輕鬆扛起來,用小抹布擦下麵的灰。
  尚尚戴著口罩一本正經地清理廚房,理到最後卻玩起了拖把,把亂七八糟的廚房置之不理。還是老鼠精看不下去了才幫忙繼續整理,尚尚越發安心地趴在地上玩布條,也不知道那有什麽好玩的。
  後麵花大花突然叫我:“春春,我實在挪不開手,能不能幫我把這袋垃圾放在門口?”
  左右看看,尚尚裝聾子,老鼠精忙來忙去,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在發呆。
  我踢了踢尚尚:“快去倒垃圾!”
  他搖耳朵皺眉:“不要!我已經清理了半個廚房,春春你最懶,什麽都沒做就是打混!”
  我靠!我還想踹他兩腳,尚尚早就變成貓滾到一邊了。沒辦法,我隻好提著垃圾走出去。
  今天天氣不好,一直在下小雨,淅淅瀝瀝,空氣裏麵濕氣好大。我隨手把垃圾堆在門口,清潔工人下午5點之前會收走的。
  大概是因為下雨,街道上半個人也沒有……嗯?不對,街頭那裏好像站了一個人。
  不是我多管閑事,實在是因為那個人的衣服太顯眼了!他居然穿著長袍大褂!一頭漆黑的長發竟然還挽了一個發髻!
  我的老天,現在什麽年代了?我眼睛沒出問題吧?這細雨濛濛,街道小巷,突然出現這麽一位人物,簡直像拍古裝劇啊!
  我承認自己有點八卦,大清早的突然看到這麽個人物,怎麽能不看仔細點!
  小雨漸漸有加大的趨勢,打在傘上邦邦響,我的拖鞋有點濕了。初秋的清晨,還是有些陰寒的。
  那人就站在街頭動也不動,我漸漸也沒了耐心,收傘打算回屋。
  誰知就在這時,他竟慢慢朝我走了過來!我倒,敢情他也一直在觀察我呢?
  不不,我這人雖然愛看熱鬧,但不喜歡被人看熱鬧,還是趕緊進屋子吧!我把傘收回來,手剛放在門把上,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冷漠低沉的聲音:“錢大春?”
  昏,街頭到我書店門口起碼要走2,3分鍾吧!這人怎麽這麽快!
  我急忙回頭,卻見那人麵容清冷,談不上好看或不好看,因為任誰見了他第一眼都會心裏一震。
  太冷漠了,他的眼神,簡直和冰雪一樣,被他看一眼就覺得渾身泡浸在冰水裏,更何況我現在是被他盯著看,渾身都開始肉跳,不由自主想後退一些。
  真是奇怪,這麽一身奇異的古裝造型放在他身上,居然絲毫不覺得突兀,仿佛他就該這樣穿。小雨漸漸變成了大雨,他渾身都濕透了,雨水順著他冷峻的輪廓向下流淌,看上也沒有一絲狼狽的感覺。
  他又問一遍:“錢大春?”
  我背後寒毛突然全部豎起來,急忙打哈哈:“我……我不是錢大春!誰誰會叫這麽難聽的名字啊!啊哈哈哈,先生你找錯人了!”
  說完我轉身就要開門進去,誰知他突然按住門,我渾身的肉又是一跳,心髒開始劇烈抖動。
  我不敢回頭,隻是怔怔看著他壓在門上的手。
  他的手掌濕漉漉地,五根手指上密密麻麻刺滿了花紋,看上去煞是可怖。然後,我眼怔怔地看著他手上的水慢慢消失,跟著是手腕,袖子……他的整條胳膊,竟然在一瞬間全部變幹了!
  我的天!這人是仙人還是妖怪?!
  他在後麵說道:“你就是錢大春,因為我看不到你的魂魄。你是血琉璃,和我去一趟仙界吧。”
  我倒抽一口氣,舌頭不由自主開始打結,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錢……錢大春……也不是……血……血琉璃……”
  他顯然根本不聽我的話,我隻覺後領子被人一提,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後飄了好幾米遠。
  不會吧!我的運氣當真這麽衰?出來倒個垃圾都能被人劫持!?
  我張嘴想大叫,然而不等我叫出來,書店的門突然開了!尚尚和花大花從裏麵狂奔而出,花大花一看我被人抓在手上,大吼一聲,妖相乍現,立即就要撲上來奪我。
  尚尚一把抓住他,神色肅穆地看著那個人,半晌才說:“果然是你。”
  那人居然也停了下來,絲毫不管我在雨裏被淋成落湯雞,又冷又怕。他轉身,目光陰冷地看著尚尚,過一會,說:“是我,原來還是你。”
  這兩人在說什麽?打啞謎?
  大雨嘩啦啦地下,我被人製住動彈不得,隻能凍得瑟瑟發抖。拜托,兩位大哥,要練習眼神殺人,可不可以改天?可不可以先把我放下來?你看,這天氣不適合長久對望……
  我心裏還沒碎碎念完,鼻子一癢,頓時打了個大噴嚏。
  耳邊聽尚尚說道:“風碩,把人放下來。她不是你要找的對象。”
  原來這個人就是尚尚上次提到的風碩!十三年前打傷他的那個仙人!可是……他怎麽看上去一點也沒有仙人的樣子?如果不說,我會以為是某個有古裝癖的普通人!
  我被風碩提著轉了一個半圈,他的聲音冰冷:“是或不是,帶回去看看就知。”
  他轉身就要走,尚尚立即追了上來,抬手就要搶人,風碩猛然一晃,我也跟著顛簸一下,七葷八素中,隻看他身後長衫一晃,跟著手腕上青光乍閃,在空中畫出一道青色的弧線。
  然後好像演電影或者玩電腦特技那樣,他的手依稀抓住什麽東西,猛力一撕,半空中陡然被他開出一條漆黑的通道,空氣仿佛一張稀薄的紙,被他攥在手裏。
  太神奇了吧!我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下巴咣當一下砸在地上。
  風碩身體一縱,帶著我跳進那個黑色的隧道裏。我來不及叫,便被撲麵而來的勁風打的渾身劇痛。
  這是風穴啊!我的嘴巴,鼻孔,眼睛,沒一個地方不被風砸得生疼,耳邊盡是尖銳的風聲。依稀聽到尚尚的叫聲,然而下一刻就消失了。
  我想掙紮,想狂呼,可是我動也不動不了,整個人被風吹得七葷八素。
  風碩依稀說了什麽,我也沒聽清,後頸上突然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我眼前一黑,立即很聽話地昏了過去,啥事都不知道了。

  空中的花園

  啊,我聞到了海的味道,清朗的,濕潤的。海麵的雲層圍在我周圍,吸進身體裏的空氣都微甜。
  腳下是空的,涼風穿梭過指間——我在飛麽?我在做夢?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大片如同最純淨的藍寶石般的海麵,日光打在上麵,波光粼粼,海麵上,許多雪白的鳥無聲地繞著圈子,巨大的白色翅膀,長長的金色尾翎,分外華貴。
  真的是海?我的夢還沒醒?
  我有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四處看看。
  海,天。這裏是無邊無際廣闊的空間,深邃的藍,淡雅的藍,望不到盡頭的藍。它們交織在一起,海天一色。海很遼闊,一直要延伸到天的盡頭;天很高遠,近得伸手即可觸摸,又遠的望不到邊。
  我的腦子現在就是被攪亂的粥,反應極其遲鈍。印象中,這種澄澈遼闊的美景,隻有在一些宣傳圖片上才能看到……不,甚至宣傳圖片也沒有它美麗。
  這是哪裏?我怎麽會……
  我抬手想揉揉眼睛,然後才突然發現我被捆了起來,動都動不了。
  我試著掙紮一下,頭頂立即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你最好安分點。如果掉在仙界海裏,就再也出不來了。”
  我趕緊轉頭,就見風碩很神氣地踩在一朵雲上——哦不,仙人應該是腳踏祥雲吧?姑且稱這團白軟的東西為祥雲——他也在低頭看我,手上抓著一卷繩子,很明顯,那是用來栓我的道具。他提著繩子的一端,帶我駕雲飛行。
  聽起來真是浪漫啊……可是我的手腳都發麻,半點情調都找不到。
  當然,如果此人不是那麽過分強行擄我上路,如果他臉上的表情可以柔和一點,如果他的臉能再好看一點……那麽,他穿著古裝衣服禦風而行確實很賞心悅目。
  我歎息著把腦袋垂下來,望著腳下湛藍遼闊的海麵,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
  第二次了,我第二次被人擄走,還都是用飛的。要說新奇那真是挺新奇,可是想到未卜的前途,我脆弱的心髒就開始猛跳。
  是,我是俗人,這種時候我居然在可惜當時為啥沒和編輯要個高價版稅,至少我現在會舒服點。我還可惜衣櫥裏新買的連衣裙,人家一次都沒穿過呢!更可惜嘉右送我的那個什麽什麽水龍的眼珠,早知道把它賣了賺點錢,我還可以環球旅行……
  等等,嘉右?
  我一個激靈,趕緊抬頭衝他叫:“你不能強行把我擄走!這是違反了我和仙界的合約!你要麽馬上把我送回去!要麽就準備好天價違約金!不然我絕對不合作!你們太奸詐了!”
  風碩對我冷笑一下,輕描淡寫地說道:“那是你和嘉右簽的合約,與我沒有關係。不存在違約。”
  “拜托!後麵有你們仙界的公章好不好!要耍賴也不是這麽個耍法吧!”
  他還是一臉可惡的冷笑:“那是雷係家族的章,和整個仙界沒關係。你作為甲方,隻與乙方的仙界雷係家族簽訂條約,與其他十五個支係沒有任何聯係,所以違約依然不存在。”
  我倒!這人和嘉右不同!他怎麽那麽難纏?!看起來對人類的規則十分了解啊!該死的嘉右!我早該知道這些妖怪神仙沒一個好東西!都是活了上百年上千年的怪物!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張大嘴巴在那裏發呆,憋一肚子的氣。
  好在風碩似乎是個不多話的人,不至於像含真那樣說一些能讓我吐血的話。
  我默不作聲地望著腳底的海麵,海水如梭,飛快地自我腳底流竄過去。沒一會,幾隻巨大的白色的鳥從我身邊飛過,金色柔軟的尾翎擦過我的臉,涼涼的,帶著一股幽幽的香味。
  靠近了看,才發覺這種鳥體型十分巨大,相當於兩隻鷹,翅膀張開飛翔的時候,足有四,五米。它們渾身的羽毛都是雪白的,獨有尾翎是璀璨的黃金色,在身後拖得老長,大約也有三四米了。有好幾隻頭頂都有挺拔的金色翎毛,長長的隼,眼睛是比任何綠寶石都要明翠的碧綠顏色。
  這是仙界的鳥?好漂亮……現在想想,風麒麟也是,仙界的生物,都帶著一種靈動的氣息,純潔不可汙染。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發現天空開始下雨——或者說,在下螢火蟲。
  密密麻麻的光點從天空墜落,像發光的雪花,像夏夜飛舞的螢火蟲,奇怪的是它怎麽都不會落在人身上,一靠近身體就自動飛開。一時間,漫天漫地都是閃爍的美麗的光點,那景色真是神奇極了。
  一隻白鳥飛過我身邊,熒光落在它背上,緩緩嵌進去。它背上的羽毛頓時開始抖動,翅膀猛然一拍,昂首張開嘴,發出類似顫抖的高亢的啼聲。
  那聲音是如此嘹亮清越,仿佛千萬隻琴瑟齊鳴,鏗鏘又婉轉。
  緊跟著,天空中無數隻白鳥都發出同樣美麗的啼鳴,如同萬弦合奏,美妙的音色振蕩著我的耳膜,我幾乎要聽呆了。
  “那……那是什麽?”
  我怔怔地問風碩。他好像早知道我會問,於是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那是仙界外圍的鳥,我們都叫它極樂*。天空裏的光點,是淨化的法術,也是極樂的食物。”
  仙界果然……很神奇。
  那些極樂鳥鳴叫了好久,終於漸漸沉默下來。天空中的光點也漸漸稀少,我想,仙界是不是快要到了。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
  我不記得它是怎麽出現的,仿佛突然之間就矗立在天地之間。
  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它,它好像一座巨大無比的高塔,又像立在海麵上戳破雲端的花園。它有無數層,每一層都是隔空的,一層層壘上去,直到雲層的最上麵,看不到頂端。
  而這巨大的高塔下麵衍生出無數纖細的支流,仿佛蛛網一般,那是一條條道路,一直伸進海裏。
  海裏有清晰的倒影,看上去神妙無比。
  我的語言太貧乏,竟不能用句子形容它萬分之一的雄偉壯觀。它橫埂在海天之間,祥雲繚繞,層層壘空,好像放大了千萬倍的巴比倫空中花園。
  是的,空中花園,這是真正的“空中”花園!
  看到它的第一個瞬間,就讓人聯想到不可仰望的神祗,仙人們餐風飲露,從神的奇跡般的花園裏含笑俯視人間。
  風碩對我的反應顯然很滿意,心情甚好的開口說道:“這是仙界十六仙塔之一,是我們火係家族的領地。仙帝和天王們住在更高的天宮裏,都是你們凡人想象不到的景致。今天能讓你親眼看到,是你前輩子修來的福氣!”
  當然啦,我承認眼前的景色確實十分震撼美麗,但風碩那種帶著得意的語氣我怎麽聽怎麽不爽。
  我幹脆違心地笑,說:“有什麽了不起!你們有法術才能建出這種建築,我們人類可是靠自己的一雙手和頭腦,建出的高樓一樣雄偉壯觀!總有一天,科技發達到可以建出比這個還要厲害的建築!”
  他臉色有點不快,抿緊了嘴唇不再說話,估計是覺得我那番話冒犯了他“仙人的尊嚴”。
  哼哼,我才不管他。人類沒有妖怪和仙人的異能,但我們有聰慧的頭腦和勤勞的雙手,我不容許任何異類看不起我們,就算是神仙也一樣!
  我們向那神奇的建築飛去。我本來以為他會帶著我一直飛到最頂端,誰知他竟然在第四層降落了。
  我們落在一片寬敞柔軟的綠草地上,周圍雲霧繚繞,什麽也看不清。腳下的綠草地青翠得簡直不像真的,踩上去就發出細微的聲響,柔軟無比。
  我左右望望,發現周圍除了草地什麽也沒有。奇怪,剛才在外麵看起來,這裏可不是如此荒蕪啊。
  風碩拉著我往前走了幾步,我突然覺得身上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壓過來,整個身體似乎在穿透某種濃稠的液體,動作不由自主變得緩慢費力起來。
  怎麽回事?前麵明明什麽都沒有啊!我不服氣,卯足了勁往前擠,無奈越來越艱難,最後幾乎連腳都抬不起來。
  真是見鬼了!我正要抱怨,風碩卻說道:“不要硬闖,這裏是結界。不想身體被壓碎,就乖乖別動。”
  我倒,結界?話說,我一直以為那是漫畫小說裏才有的玩意……
  不過為了保命,我還是退回去等他行動。
  風碩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黃澄澄的小銅鈴,裏麵塞著紅布,他小心取出紅布,用手捏住裏麵的芯子,忽然伸手解開我身上的繩子,對我說:“把耳朵捂上,越緊越好。”
  我乖乖用酸脹發麻的雙手把耳朵捂緊,看著他把那銅鈴捏起來,輕輕搖了兩下。
  叮鈴,叮鈴,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鈴聲驟然響起,尖銳無比。縱然我捂住了耳朵,依然被震得退了好幾步,心跳猛然加快。
  他還在搖——叮鈴叮鈴,叮叮……
  那聲音真是比磨牙還難忍,刺耳又嘹亮,我的耳膜一陣酸脹,怎麽捂緊都沒用,那聲音簡直是響到身體裏麵,把魂魄揪出來一陣共鳴。
  我不記得他搖了多少下,反正到後來我被那聲音搞得頭昏眼花,就差沒昏過去了。
  隨著鈴聲的擴散,眼前的霧氣開始消退,然後,一扇高聳入天的金色大門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發誓我從沒見過這麽巨大的門!它簡直比一個足球廣場還大!外麵一個一個黃銅的凸起裝飾,還有兩個巨大無比的銅環,套在瑞獅口中。
  我的下巴快要掉地上,眼怔怔地看著這個奇跡。風碩在旁邊收好了銅鈴,拉著我又往前走兩步。
  門前突然兩個身穿金甲的神人,一人手拿銅鞭,一人手拿鋼劍,神態不怒自威。我被嚇一跳,差點轉身就要叫媽呀,然後逃走。
  風碩沒我那麽丟人,上前微微一揖,從懷裏掏出一塊黑木的小牌子,朗聲道:“火係家族布衣偵察員風碩,請求從第四層進入神塔。有要務在身,還請通融。”
  布衣偵察員?那是什麽?是說他的身份麽?我好像沒聽嘉右這麽說過自己……
  左邊那個神人接過木牌看了一眼,皺眉說:“這是下三層的通行令,不能上四層。快下去吧。”
  風碩臉色有點難看,不過他還是恭敬地說道:“我有要務在身,已經和火係長老說明……四層有直達塔頂的法陣……事關緊急,望諒解。”
  很明顯那個神人是石頭腦袋,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通融,一個勁搖頭拒絕:“無論什麽要務,都不允許亂了規矩。下三層的布衣不許進入貴族領域,否則就是犯上。”
  風碩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突然想起尚尚說過的,風碩本身很厲害,但在仙界身份低微,做很多事情都受到限製。現在才明白,他是布衣,也就是說,相當於古代的平民百姓。仙界的階層意識如此強烈,想必他也是滿腹怨氣。
  果然,他說了半天,那兩個神人就是不放行,最後他大約是生氣了,從懷裏掏出一張紅色的紙,丟過去,一麵說道:“這是火係長老的親筆信!這樣還不能進去嗎?!”
  那兩人展開信上下一看,然後互望一眼,左邊那人把信遞給風碩,兩人向旁邊一讓,齊聲道:“請進!”
  這扇比足球場還大的門終於轟然開啟,門後到底是什麽,我當然不知道。
  於是,在兩位神人的躬身下,在大門刺耳的吱呀聲中,我,錢大春,昂首挺胸——哦,不,被人提著後領子拽進門內。好歹還是有一點氣勢的,對不?哼哼,不許說不!
  *注一下:極樂鳥是真實存在的一種鳥類,翅膀後麵有很長的金色羽毛,據說是專門生長在某個島嶼上的鳥,十分珍貴。我隻是借用了這個名字和它的造型……然後把它寫大了好幾倍……嗯……我懶……大家原諒我吧……--
  ××××
  最近忙著論文的事情,真是忙死我了--
  同學們,我差點就有棄坑的衝動……淚……
  這樣吧,這文2天一更,一次更新4000左右。
  我爭取在4月底之前完成。
  就這樣吧……超過24小時沒睡的14痛苦滾下去……

  穿紅裙的火麒麟

  如果現在給我一台具備畫圖功能的電腦,我可以把眼前的奇特景色畫出來給大家看。
  那扇巨大的城門後麵,原來隱匿了這般玲瓏美麗的景象。我曾以為,路就是路,房屋就是房屋,無論怎樣建造,這兩樣的基本概念總不會變的。
  可是,現在映入我眼簾的,是無數條架空在空中的路,它們如同纖細的蛛網一般密集交錯,有的是石板堆成,有的是小石子聚在一起,有的幹脆就是無數祥雲團在一起。
  地上支起無數巨大的柱子,柱頂是朵朵白雲,白雲上托著玲瓏可愛的房屋。要說那些房屋是中國古典風格也無不可,因為它們都有著秀氣的屋簷,尖尖的屋角翹上去,下麵還裝飾著風鈴瑞獸等物。
  可是,如果我沒記錯,咱們中國古典風格的房屋,應該是橫的屋梁,除了高塔,很少有尖頂的。這裏的房屋卻是尖尖的高頂,頗有氣派,看上去有點歐洲古典風範。
  房屋很高也很寬,外牆五顏六色,每棟屋子前麵都有一扇巨大的門,上麵鑲滿銅釘。嬌小到不可思議的窗戶倚在門旁,仿佛兩隻眼睛,典型東方風味的窗欞,但看上去有西方堡壘的感覺——因為它太小了,我從沒見過這麽小的窗戶。
  浮在半空中的房屋和道路……果然是奇思妙想,人類再過一百年或許也建不出這麽神妙的建築。
  我往腳下看了一眼。我們現在站在一個巨大的平台上,平台下麵雲霧繚繞,什麽都看不見,那些浮在空中的各條道路,最後都歸結在平台上。
  奇怪的是,我沒看到半個人,整個平台上空空的,隻有風聲泠泠。
  風碩提著我的後領子往前走幾步,我覺得上衣都快被他扯掉,急忙拉住衣服叫嚷:“你不要拽了!難道不知道什麽叫尊重女士嗎?!放開!我自己走!”
  還好,他乖乖鬆手,居然還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抱歉。
  我急急整著衣服,一麵跟在他身後往前走。
  風碩看上去比我還好奇,四處打量著,神情有點激動,一麵喃喃道:“原來……這裏就是貴族的……四層以上……果然……”
  “你以前從沒上過四層?”我隨口問了一句,沒想到他立即給我擺臉色,黑著臉不說話。
  哼,跩什麽啊?難道我願意和你說話?!
  他飛快踏上一條祥雲拚湊起來的小路。那條路還沒有一米寬,他走得倒穩當,可我看了卻有點發麻。我可不會飛!要是一不小心從上麵摔下來怎麽辦?
  “快點跟上,還是你想讓我再拽你?”
  風碩毫不客氣地說著,回頭瞪我。
  沒辦法,我隻好咬牙小心翼翼地踏上祥雲小路。剛一踩上,腳就不由自主陷進了軟綿綿的雲彩裏。那滋味,其實並不好受,就和踩進軟泥中一樣,滑溜溜地,膩人的很。
  我慢吞吞地勉強跟著他走了幾步,實在沒辦法像他走得那麽瀟灑自如。祥雲的小路又滑又軟,下麵是雲霧繚繞,鬼知道是不是深淵。禦風而行,高處不勝寒聽起來都很浪漫,但可惜,我就是俗人,一點也不想體會這種危險的感覺。
  “你不用怕,摔不下去的。”風碩大約是終於受不了我的龜爬速度了,回頭沒好氣地說著。
  “你說不會摔就不會?我又不會飛!”我也沒好氣地堵回去。
  “不信你往旁邊撞一下。看看會不會摔下去。”
  聽他說的這麽肯定,我倒真有想試一下的衝動。輕輕把腳往旁邊踩,身子微微傾出去——那種撞入濃稠膠水裏的感覺又來了,果然摔不出去!
  “仙界的路都下了結界,是為了防止妖類的突然襲擊,減少破壞度而設下的。不要說人類,就是一隻猴子也摔不死。”
  不早說!我翻他一個白眼,這才腳下生風地趕上去。
  我們走了大約有半小時,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難免有點單調,但由於風景奇特,倒也沒什麽大不了。
  我甚至看到好幾棵巨大的樹,高聳入雲,碧綠的葉子比屋頂還大,有的上麵會開紅的白的花,比人都大,靠近一點便能聞到一陣陣幽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祥雲小道曲曲折折,兩旁的景色也漸漸不同,我終於看到了人……不,是仙人。
  他們各自在不同的路上或走或飛,甚至有的人根本就直接駕雲而飛,不走那些路。從外表來看,他們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不同,大約就是每個人胳膊上都會繡一個花紋。
  從我這個距離來看,不是很清楚,但那片紋路很大,火紅的,看上去分外醒目,仿佛一團跳躍的火焰。
  風碩說這裏是火係家族的神塔,難道這個就是他們家族的族徽?
  我轉頭看看風碩,他身上怎麽沒有這種徽章?難道因為他不是貴族麽?
  我正在胡思亂想,前麵的風碩卻突然停了一下,閃身讓到了路旁。
  迎麵走來三四個仙人,有的做現代打扮有的和風碩一樣穿古裝,看起來怪異的很。他們目不斜視地走過風碩身邊,不知什麽人突然發現了風碩胳膊上沒有徽章,立即停下來問道:“你是什麽人?沒有徽章怎麽可以上到四層?”
  風碩臉色微微一變,低聲答道:“鄙人有要務在身,不得不愈矩。鄙人絕不敢在上層多加停留,一旦任務完成,立即離開。”
  這個冷冰冰的眼高於頂的風碩,居然會自稱鄙人?真是不可思議!我瞪圓了眼睛,越發了解嘉右口中仙界階級觀念極強到底是怎麽樣的。
  風碩恭敬的態度大概讓那些人挺滿意的,於是隨便教訓了幾句,這才離開,臨走還看我一眼,其中一個人嘟噥道:“居然還把卑微的人類帶進來,真不知道長老在想什麽!”
  靠,老娘就是卑微的人類!那又如何!我真想惡狠狠地反駁回去,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裏我人生地不熟,風碩又不是什麽達官顯貴,要是惹了什麽麻煩,隻怕我會吃不了兜著走。
  我隻好對著旁邊的空氣猛翻白眼,翻到眼皮子都快抽筋。
  風碩倒沒說什麽,隻淡淡一句:“走吧,馬上就找到法陣了。”
  其實,我還挺佩服他的城府。雖然我和他認識了才幾個小時,但從他一些話語和神態中,能看出這人心比天高,空有一身本領卻得不到應有的地位。
  仙人是不是也有想往上爬的欲望?和人類爭奪名利一樣,為了地位的高低血統的純正而糾結。
  我猜是有的,不然風麒麟和土麒麟不會鬧矛盾,嘉右也不會因為仙界的叛亂匆匆趕回去,風碩更不會那麽沉默隱忍。
  等等!說到叛亂我突然想起來了!不是說仙界好幾個長老發生叛亂了嗎?怎麽我一點苗頭都沒看出來?這裏不但不像有暴亂的樣子,相反,簡直像個安靜的大花園。
  我滿腹疑問,又不知道怎麽問風碩,最後幹脆放棄這個念頭。算了,仙界的叛亂和我有什麽關係呢?我自己的事情都是一團亂。
  又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腿都開始發酸,正要開口抱怨,風碩卻突然停了下來,輕道:“到了。”
  到了?我趕緊捶捶腰,左右張望。
  祥雲的小路果然到了盡頭,兩旁再也沒有其他的路,一片令人腳軟的空蕩蕩。其實也不能說是盡頭,因為還有一條路連接在上麵。然而,這條路未免太不尋常!
  我似乎在什麽地方看過這樣的路,它們是由土塊堆砌而成,齊整光滑,雄偉高大,如同神跡一般架在空中沒有任何支撐。那是一條通向天空的巨大的台階,每一層台階都比城牆還高,節節攀升,一直沒入最深遠的雲端。
  風起,雲卷,祥雲小路兩旁是白茫茫的霧氣,頭頂是湛藍遼闊的天空,眼前是通入天空的神的台階。
  我突然覺得自己是那樣渺小。不是我自卑,而是,在這樣的奇景下,我除了感覺渺小,再也找不到其他感知了。這是超過人類知識了解範圍的壯觀,人類在麵對壯麗的事物時,一般都會懷有敬畏的心。所以見到大自然的種種現象就有了聯想,看到雷電雨雪便認為是有神。
  可是,現在我看到的,不是人們杜撰出來的,而是真正的神景!
  我的心都要跳出胸膛,萬般懊悔——為啥我總是忘了帶著有拍照功能的手機在身上?
  風碩再次抓住我的後領子,整個人縱身一躍,我不由自主跟著他飛了起來,那節比城牆還高的台階,離我越來越近。
  他輕輕落在第一層台階上,卻不放開我,依然提著我的後領子往前走。
  我顧不得反抗,因為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呃,怎麽說呢?那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光華溢彩的物事,感覺是用筆畫在地上的,麵積大約有百平米,呈橢圓形,密密麻麻的全是繁瑣古怪的字體花紋,每一個筆劃都泛出五彩的光芒,美麗無比。
  這就是所謂的法陣?
  我還沒來得及看個仔細,整個人就被他粗魯的揪起來,衣服勒住我的脖子,痛苦極了。
  我張開嘴要大叫,不等我叫出來,他就跨進了法陣。我隻覺得眼前突然多了一道光的牆壁,那光是流竄的,漣漪的,仿佛豎立起來的水麵,如夢如幻。
  緊跟著,光的牆壁開始旋轉,轉轉轉,越轉越快,我看得頭昏眼花,張口欲嘔,不得以閉上了眼睛。漸漸地,我整個人也跟著轉起來,好像被卷入風的漩渦裏,無法自拔。
  這感覺真是糟糕透了,我想隻怕我撐不到塔頂,可能就要吐出來。那真是什麽麵子裏子都沒了……
  我的人越轉越快,腦子也越來越暈,胃裏翻江倒海地抽搐著,快要壓抑不住。
  在我終於忍不住想幹脆吐出來的時候,旋轉突然停止了。我捂住嘴,艱難地睜開眼看著周圍。
  我隻看到一片雜亂的金星,好像金星外麵還有人在走動,朝我們這裏走過來。至於到底是誰,我已經顧不得了。
  有人在說話,風碩回答了一句什麽,我沒聽清。依稀覺得好多人七手八腳把我扶起來,然後我的胳膊被人抓住,額頭上一熱,一隻手掌蓋了上來。
  “你們這些無聊的家夥都閃邊啦!她可是珍貴的血琉璃!弄壞了怎麽辦?”
  一個人在我麵前嬌滴滴地抱怨著,聽那個聲音像是男人,可語氣卻是女人,放在一起偏偏又不起任何衝突,倒覺得分外爽利好聽。
  他掌心裏的熱氣漸漸穿透皮膚,暖洋洋的,舒服極了。我眼前的金星慢慢散開,周圍的景色漸漸清晰起來。
  紅裙。很長的紅裙。絕對華麗的紅裙。
  紅裙下麵露出一雙大腳,穿的是高跟的黑色皮靴。
  是個女人?
  我順著裙擺往上看,滑滑滑,目光滑過稍微有點粗壯的腰,滑過平坦的胸口,再滑過過於寬闊的肩膀……我看到一張標準男性的臉。
  他不甚好看,扁嘴寬臉,下巴上還有零零星星的胡渣。更可怕的是,他臉上化了妝,眉毛修得好細好高,那雙眼睛……姑且稱之為“虎目”——虎目一瞪,嬌嗔我:“看什麽?說話啊!現在覺得怎麽樣?還難受嗎?”
  說完他還翻我一個標準的美人式白眼。
  我倒吸一口涼氣,竭力控製住臉上的肌肉讓它們不要造反露出什麽不恭敬的神態。
  人妖?!怪物?!變性人?!女裝癖?!我腦子裏隻能蹦出這些單詞,一邊還要強力壓抑著不從嘴裏叫出來,好辛苦。
  這個穿紅裙的男子大概是覺得我臉上表情詭異,死死咬住嘴巴不說話,終於懷疑地看向我身邊的風碩——我居然沒發覺,風碩是跪著的!等等!周圍的人怎麽都是跪著的?!我們到了哪裏?這裏是塔頂嗎?
  我急忙往四處張望,這才發現我們站在一個大平台上,平台四角懸浮著巨大的紅色石頭,而我們腳下,則畫滿了黑色的複雜的紋路,形狀和當時台階上的一樣,隻是沒有任何光亮。
  周圍跪了一圈人,隻有我和麵前那個穿紅裙的男人站在中間,鶴立雞群。
  “風碩,沒弄錯人吧?血琉璃怎麽又傻又啞?”那個“人妖”嬌嗔著抱怨起來,我滿身雞皮疙瘩還沒來的及褪,旁邊風碩說的話就把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屬下確信此女子就是血琉璃的載體,請火麒麟大人明鑒。”
  昏,這個不男不女的人居然是火麒麟?!想到風麒麟風華絕代的模樣,再想想土麒麟嬌俏明豔的臉蛋……難怪麒麟之間互不說話,這都是些什麽怪人啊!俗話都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但要是和不男不女的搭配幹活……嗯,我開始能理解風麒麟憤懣的心情了。
  紅裙子的火麒麟又湊過來看我,上下打量一番,我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過一會,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我的臉,好像我不是人而是一件東西似的。
  “嗯……會說話麽?說一句給本座聽聽……凡人身體容不下血琉璃,那隻貓妖不會硬生生塞進去?風碩,她不會是白癡吧?”
  你才是白癡!我瞪他。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嗓子突然不聽話,怎麽也開不了口。是不是風碩搞的鬼?!我低頭看他,人家壓根不看我。
  “算啦,長老在碧火樓等了好久。你起來,跟本座一起去見她。”
  火麒麟絮絮叨叨地,反手拉起我的袖子,居然還對我很嫵媚友善地笑了一下,說:“別怕,不疼也不癢。聽說你和雷係家族的嘉右簽了合約,咱們仙界可和人界不一樣,好教你知道,仙人都是講信用的。隻要你身體裏麵沒有血琉璃,本座一定保你平安無事回到人界。”
  說著,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的喉嚨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居然能說話了!難道火麒麟發覺了風碩做的手腳?
  我捂著喉嚨,正要說話,火麒麟卻含笑往我身邊瞥了一眼,很顯然,風碩的神情不怎麽好看。
  火麒麟笑道:“風碩,你向來盡責,難怪長老那麽欣賞你。這次之後,大約可以給你一個貴族的頭銜了吧。”
  風碩喏喏幾聲,我猜他心裏一定暗爽,這家夥,標準的悶騷類型。
  “你……”我試著開口說話,嗓子有點不對勁,咳了兩聲才繼續說:“你的意思是,如果確定血琉璃在我身上,我就肯定沒命了?”
  火麒麟這家夥,這時候居然給我笑,笑得好可惡,偏偏就是不說話,還妖嬈地撥了撥他的頭發。這種樣子實在太欠扁了!
  “到底是不是?!難道就不能回答一下?”我怒了,把聲音提高,身邊那些跪著的人都抬頭怒瞪我,還有幾個張口要來嗬斥我。
  WHO怕WHO?!我一一瞪回去。
  火麒麟這才說:“理論上來說,的確如此。不過任何事都不能單從理論上判斷。就好像,本來人類的身體和魂魄是裝不下血琉璃的,但現在它偏偏在你身體裏,這不是很奇妙麽?”
  “你就能確定血琉璃在我身上?憑什麽這麽確定?!”
  火麒麟走兩步,突然停下來,揉了揉頭發,歎一口氣:“就憑那隻貓妖來過之後血琉璃丟失,風碩下凡去捉拿他之前還能感覺到血琉璃的氣息,但在你……”
  他突然停住不說了,然後欠扁地對我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齒看上去刺眼的很。
  “別問這麽多啦,一切馬上就會水落石出。”
  他抓住我的袖子,飛快下了平台。
  ××××
  HOHO~考試通過了~自由了~
  還有,最後最後再說一次,本人絕對不是男的,從頭看到尾……也沒看出自己哪裏像男的啊……==
  對了,老婆……嗯……再聲明一下:本人絕對不是LES,我萬分確信自己的性取向符合大眾趣味……我向來隨大流……不敢特立獨行……--
  所以,就這麽多吧……^_^

  少女與老婦

  我被穿紅裙的火麒麟拉著飛快的走,兩旁風景如梭,根本看不清。我覺得兩隻腳都不聽使喚了,根本像是被他拽著往前飛。
  一路上遇到好多人,遠遠的還沒等我看清就下跪,口中一一叫著火麒麟大人,話還沒說完,就被我們甩到了老後麵。
  七七八八繞了好久,我快被繞暈的時候,火麒麟突然停下了。
  我收勢不及,狠狠撞在他胳膊上,右臉登時劇痛無比,害我大叫一聲,眼淚都快出來。
  “哦,抱歉。”他漫不經心地給我道歉,一麵往前走兩步,抬起手敲門。
  是的,現在矗立在我們麵前的是一棟標準東方式高樓,朱紅色的柱子,金黃色的琉璃瓦,在周圍雲霧的籠罩下,還真有一種天宮的味道。
  火麒麟抓住門上的銅環,毫不客氣一頓猛敲。我捂著臉左右看看,發覺周圍沒有半個人,難道這裏就是火係長老的那個什麽碧火樓?火麒麟不是他的手下麽?仙界不是最講究階級麽?他怎麽敢這麽放肆的敲門?
  他邦邦敲了一會,突然跺一跺腳,惡狠狠地嬌嗔:“快開門啊!人家都把血琉璃帶過來了,你還要賭氣!”
  我汗……他,怎麽會用這種語氣?我忍不住要用有色眼光看他和那個未見麵的長老了……嗯,難道有什麽內幕八卦?
  沒過一會,大門吱呀一聲,突然開了,一個穿著皂色大袍的老人緩緩走了出來。她花白的長發整齊地盤在頭頂,雖然看麵容身材是個老婦,卻做道士裝扮,乍一看還真以為是個男的。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火麒麟,突然噘起嘴——我的下巴快要掉下來。不要怪我這麽大驚小怪,實在是噘嘴這種可愛的少女動作出現在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身上,誰都會嚇一跳吧?!
  “誰和你這個野獸賭氣!真是自不量力!要進來就進,廢話少說!”
  這個老婦……聲音還挺嬌嫩……
  我吃驚地看著她,忘了動一下。
  火麒麟哼了一聲,把我往前退兩步,說:“進去進去!哦,介紹一下,她就是火係家族的長老,不用客氣,叫她老太或者喂或者你都可以!喂,血琉璃就是她了。”
  那位據說是仙界十六家族身份尊貴無比的十六位長老之一的火係長老(好長的句子),也就是這個老婆婆,居然翻了火麒麟一個白眼,轉臉過來看我。
  我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呆呆站在那裏給她看。
  說實話,她和其他人沒什麽兩樣,看我的時候都是上下仔細打量,估計也能看進我的魂魄。但,被她看的時候,我卻沒有那種很難受的感覺。我感受不到敵意,也沒有被窺視的反感。
  直覺告訴我,這個長老似乎很友善……
  她看了我一會,突然過來握住我的手,低聲說道:“你是怎麽回事?一個人類是不可能沒有魂魄的,可……孩子,我看不到你的魂魄。”
  我望天無語,是啊,這話我已經不是第一遍聽到了,甚至聽的耳朵都快出老繭了。
  “阿火,是不是那個貓妖做的手腳?”
  火係長老轉頭問火麒麟,居然叫他阿火,看起來兩人的關係很親密,不太像傳說中階級關係森嚴的上下級啊。
  火麒麟聳聳肩膀,正要說話,後麵突然傳來風碩的聲音:“長老,請容屬下放肆回稟。那貓妖對這個人類女子保護有加,聽說還給她下了妖言咒印,當年屬下去人界追捕他的時候,如果沒記錯,遇到的人也是她!所以屬下認為這個女子身上懷有血琉璃的可能極大!請長老明鑒!”
  NND,風碩!老娘沒得罪過你吧?!你就這麽急著把我往火坑裏推?!
  我回頭死死瞪他,可惜人家還是不看我,殺氣都做了無用功。我猜他是想在長老麵前好好表現,搏出位呢!剛才火麒麟不是說長老要給他做貴族麽?哼,為了名利不惜別人的死活,神仙也是這樣麽!
  火係長老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風碩,這事你辦的好。我給你的許諾自然生效。”
  說著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什麽物事,遞給火麒麟,火麒麟轉身遞給了跪在地下的風碩,臉上笑嘻嘻地,看不出是嘲諷還是什麽別的。
  “風碩不過是盡責而已!多謝長老抬愛!屬下愧不敢當!”
  嘴裏說“愧不敢當”,手上可不客氣,直接把那個東西接了過去,我這才發覺那是一個袖章,上麵紋著血紅的火焰,好像就是火係家族的貴族標誌。他現在終於成為貴族了嗎?
  “恭喜你啊,風碩。從此平步青雲,連本座看著都很羨慕呢。”火麒麟不冷不熱地說著,呆子都能聽出他話裏的嘲諷之意。
  奇怪,火麒麟難道不喜歡風碩嗎?按道理說,這種忠心耿耿認真辦事的屬下,應該最討上司喜歡才對啊?奇怪奇怪。
  風碩沒有說話,隻是喏喏點頭。
  火麒麟再也不理他,直接把我推進門,大門砰地一聲合上。
  火係長老一邊走一邊捂著嘴咯咯笑,我已經有點習慣她的怪樣了,貌似火係家族的領頭人物都有點怪癖,火麒麟是個女裝癖+娘娘腔,長老是個喜歡裝少女神態的老太。
  “那孩子也不容易,你幹嘛總給他臉色看!”
  她笑吟吟地說著,語氣裏卻沒半點責備的意思。
  火麒麟又從鼻孔裏嬌滴滴地哼一聲,卻不說話。我莫名其妙跟著他們往前走,繞過大廳,開始上樓梯。
  樓梯是雪白的石頭搭建而成的,看起來很高,奇怪的是從外麵看居然看不出來,原來這個碧火樓裏麵有一個大天台,還是露天的。
  上了一半,長老突然回頭又拉住我的手,問道:“你和那個貓妖……是情侶?”
  我呆住。
  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是?好像不對。不是?好像也不對。再說,她幹嘛要問我這個?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她歎了一聲,又說:“你們……他到底是妖類,生性狡詐。你被他蒙在鼓裏,之後傷心的人隻有你……”
  “請你不要再說了。”我突然覺得很難忍受她對尚尚的評價,他是好是壞,騙我還是保護我,不需要別人來評價,“我不想聽你的偏見,他是怎麽樣的人,我知道就行了。”
  火麒麟又是哼哼笑兩聲,長老再也沒說話,隻是對我微微一笑,好像有點同情。可我一點都不需要他們的同情,他們大約不會明白吧。
  天台很寬闊,白玉一般的地磚上畫了叫做“法陣”的東西,其色如火,大約占了大半個天台的麵積。紅色的紋路上麵隱約有火光跳躍,乍一看好像在燃燒似的。
  這一路過來,我已經看了太多不可思議的東西,現在也沒覺得什麽了不起。長老一直走到法陣邊緣,這才停下回頭對我說:“不要怕,它不會傷害你。我隻是想看看血琉璃到底在不在你身上。貓妖在你身上下了妖言咒印,如果不用這個法子強行取出來看,會傷害你。”
  我就是說不也不行吧?我看看她,再看看火麒麟,雖然這兩人目前為止還很友善,但不代表我不合作他們就會手軟。
  算了,與其手無縛雞之力反抗被他們強迫,不如我自覺一點,還不會太受罪。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大步往前走,一腳踩上法陣,也沒任何異樣的感覺。
  按照那個長老的指示,我一直走到法陣的中心。那裏是一塊火紅的圓形圖案,火苗狀的光一直繞在我腰上,看起來好像我在被火燒似的。
  我乖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個傻子,耳旁聽到火係長老在低聲吟唱什麽,綿長波折,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她唱了一會,突然嬌聲厲叱,我隻覺眼前紅光大盛,那種鮮豔的紅光幾乎要刺傷我的眼睛。
  我急忙用手擋在前麵,可就算閉上了眼睛,眼皮子前麵還是一片血紅。我什麽也看不見,耳邊隻有火係長老忽高忽低的吟唱聲。
  那吟唱聲突然變得好詭異,簡直如同魔音穿腦,刺的我腦袋裏麵一陣亂跳,好像同時有無數細針爆發出來,甚至刺進眼球裏,尖銳無比的疼痛。
  NND,不是說不會傷害我嗎?!騙人!我痛得想大叫,可是剛扯著嗓子喊了半聲,疼痛突然又消失了。
  我睜開眼睛,茫然地發覺那刺目的紅光漸漸褪去,另一種接近血色的光芒在我眼前如同流水一般流淌而過。我想我認識它,紅色的扭曲繁瑣字體,那是尚尚的妖言咒印。它又出來保護我了麽?
  耳邊突然又傳來另一種聲音,細細密密,如同耳語,然而一旦要仔細去聽,它卻又消失了。
  我仔細辨認了一會,漸漸覺得眼睛發澀,雙腳軟綿綿地,好想就這樣躺在地上睡一覺……
  那低吟的聲音仿佛能猜到我的心思,變得更加輕柔,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貼著我的耳朵給我說故事哄我睡覺那種感覺。
  啊啊,好舒服……我再也撐不住疲軟的眼皮子,感覺自己化成了一灘奶油,軟綿綿地融化下去。
  恍恍惚惚,似乎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尚尚怒吼的聲音。窗戶上破了好大一個洞,寒冷的風夾雜著冰雹砸在身上,好冷,好冷……
  媽媽,關窗……媽媽?
  我突然看到了她,她渾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媽媽?!我倒抽一口氣,張嘴想尖叫,拔腿想衝過去,可是為什麽我不能動?
  有人癱在我身上,雙手抓著我的胳膊,尖利的指甲一直刺穿我的皮肉,劇痛無比。
  是誰?誰?
  我使勁睜開我的眼睛,眼前好像蒙了一層紗,我看不真切,麵前的這個人,好像一隻獸,有著尖銳的獠牙和爪子,麵容猙獰。
  更可怕的是,他渾身都是血,好像被血水衝過一樣。
  滴答,滴答……滾燙的血滴在我臉上……好可怕……他是誰?我……我要逃!可為什麽我動不了?為什麽?!
  「你……是人類……把你……借我……#¥%!@#……」
  他喘息著說著什麽,可後麵的我再也聽不清。
  我隻能眼怔怔地看著他、張口、血盆大口——然後一口咬下來。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亂七八糟的畫麵流竄而過,高速頻閃,我的腦門子被這種可怕的速度晃得又開始劇痛,耳朵裏仿佛有千萬隻麻雀在尖叫,嘰嘰喳喳,刺耳極了。
  我抬手想捂住耳朵,可是一動,所有的噪音和畫麵都消失了,再次睜開眼,依然是天台,法陣,紅光。
  我居然在這種地方睡著了還做噩夢?不可思議!
  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左右看看,法陣那炫目的紅光已經褪了大半,長老滿臉疲倦地站在邊緣,靜靜看著我。
  她滿頭滿臉都是汗,甚至身上的袍子都濕透了,她的神態比外表還要讓人覺得疲憊沉重。火麒麟站在她身後,一手按在她肩膀上,似乎是在攙扶她。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繼續左右看看,然後支支吾吾問她:“那個……你看出來什麽沒有?”
  她沒說話,隻是看著我,良久,才輕輕說道:“孩子,你先出來。”
  難道我身體裏真的有血琉璃?我驚疑不定,一顆心開始亂跳起來,自己都不知道是恐懼還是失落,抑或者,是痛苦。
  我慢吞吞挪出法陣,就聽她又說:“我看不到血琉璃,你的魂魄藏得太深,貓妖的妖言咒印是直接刻在你魂魄上麵的……”
  聽她這樣說,我真不知是鬆口氣還是繼續提著心。
  “按照我的經驗,如果血琉璃藏在你身上,以它的力量,決不可能掩飾得那麽深。所以,孩子,我覺得它不會在你魂魄裏。”
  聽她這樣說,我真的鬆了一口氣。籲……我就知道沒事!
  “不過……”
  我倒,轉折詞來了!我最痛恨的轉折詞!為什麽這些人說話不能一次說完?!
  “不過,我看到了一點熟悉的波動,確定那和血琉璃有關。雖然它們藏得極深而且反應極其微弱。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走,這件事情隻有向仙帝稟明,請他來定奪了。”
  說完,她很遺憾地看著我,用眼神告訴我抱歉不好意思對不起……等等!我要的不是抱歉!意思是——“我還要再被……拿去做實驗?!”
  長老孩子氣地聳聳肩(配著她滿臉皺紋,看上去十分詭異),對我眨眨眼睛:“不要說那麽難聽嘛,什麽做實驗!隻是要讓仙帝來看你的魂魄啦。放心,仙帝絕對不會讓你有一點難受,小小的妖言咒印,他一根手指就可以消除。”
  說完她伸個懶腰,順便把火麒麟的爪子從肩膀上拍下去,對他做個俏皮的鬼臉。
  我無語地看著她的背影,寬大的袖袍隨風舞動著,漆黑的長發也跟著飛揚,如絲綢般順滑……等等!怎麽會是漆黑的長發?剛才不還是花白的嗎?!
  長老突然又轉身,回頭對我笑,我一陣目眩,差點腿軟從天台上栽下去。
  我的天!這人哪裏是老太!分明一下子變成了一個20歲上下的美麗少女!仙界的人為什麽都這麽奇怪!火係長老到底是少女還是老婦?
  見我發呆,火係長老又對我拋了一個媚眼。話說,她的容貌絕不是可愛嬌俏的類型,相反如果不笑,看起來是非常冷漠高貴的,雖然十分美麗。
  這個麵相冰冷的美人露出小女生才有的可愛表情,效果和她是老婦時候沒啥區別,一樣震撼。
  “看呆了?哼哼,我才不是老太婆!人家可是芳華正茂的美少女!”
  她對我皺鼻子,又笑:“你放心啦,總之,我罩著你。隻要血琉璃不在你身上,誰也別想把你強行留在仙界。”
  我隻有木然地點頭,呆呆地站在原地。耳邊聽到火麒麟的嬌嗔:“你又說大話!你能罩誰?搞清楚一點,火係家族能有今天,大半功勞都是我們!可不是你的英明果斷!”
  “阿火你又和我撒嬌,人家沒糖給你吃喔……”
  “放P!誰撒嬌了!咱們今天要把話說清楚!你總是四處給保證,最後收拾爛攤子的卻是我們!”
  “乖乖的,別吠啦,不然就不好看了喔……”
  “你……”
  火紅的裙子飄啊飄,這兩個怪人慢慢消失在我眼界裏。
  我除了發呆,再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去了麒麟,長老,這次是仙帝?仙界的老BOSS?我摸摸自己的下巴,在這種時候居然起了荒謬的念頭:回去之後,我要再畫一部漫畫,名字就叫《美少女仙界奇遇記》。
  怎麽樣?很好聽的名字吧?哼,誰還敢說我沒有取名字的天賦?
  ××××
  下次更新是星期五。
  好的,以後每次更新,我都會說明下次更新在哪一天,省得大家白跑。
  親愛的們抱歉,我快畢業了,最後半年特別忙,沒辦法每天更新。
  我盡量一星期多更幾次。^_^
  就這樣吧。

  劫持

  我就這樣被“軟禁”起來,每天無所事事,看火麒麟和那個變來變去的火係長老鬥嘴吵架,要不就是在廣闊的碧火樓裏麵亂竄,上到最高的高台,向每一個方向眺望,期盼尚尚他們如同在妖界那般,下一秒就天神降臨落在我麵前。
  然而每次都是失望告終。
  仙界的路一定比妖界難走,所以,尚尚迷路了。我這樣安慰自己,然後鼻子就會突然發酸。
  好吧,我也知道我不是童話裏被惡龍困住的公主,所以騎士肯定不會披甲瀟灑而來。但……他未免也拖得太久了吧?
  我在高台上看了四次日出日落,俗話說天上一日,地下多少年?我不敢想。
  尚尚,你到什麽地方去了?
  我唯一能慶幸的,大約就是火係長老對我還算友善,很放心地把我丟在碧火樓裏,由著我跑上跑下。
  碧火樓有上百個房間,華麗舒適自然不用說了,奇怪的是裏麵除了火麒麟和火係長老之外,居然半個人也沒有。按道理說,長老是十六家族裏麵身份最尊貴的仙人,應該有無數下人服侍才對,可是偌大的碧火樓,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實在不像一個仙界高層的住所。
  有時候,火係長老會陪我站在高台上發呆眺望,然後笑吟吟地告訴我:“孩子,血琉璃或許不在你身體裏,但你卻一定和它有關係。那隻貓妖……想聽聽他的過往麽?”
  我已經厭倦了這些仙人們故作神秘的樣子,直接拒絕她:“不,我不想聽。我不想聽任何偏見。”
  她並不生氣,隻是微笑,最後轉身翩然離去,輕輕說道:“你心裏應該已經想起了什麽,是不是偏見,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嗎?人類,為什麽喜歡自欺欺人?”
  她這句話,差點把我擊垮。
  我真的是在自欺欺人?想要維持一份堅定的信任,就如此困難?如果是我多疑,那麽我做的那些夢,到底是什麽?如果是尚尚騙我,他又為什麽要用受傷的眼神看我?
  啊,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站在高高的天台上,欲哭無淚,天邊飛過的流雲好像都變成了尚尚搖晃的耳朵。他看著我,睡眼迷蒙,喃喃地告訴我:春春,你們人類真是麻煩。
  一隻手突然不客氣地拍在我肩膀上,把我那些浪漫主義的悲愴情緒全嚇走了。
  “發什麽呆!你怎麽總是一付白癡樣?本座都叫了你好幾聲了!”
  火麒麟在後麵大咧咧地說著,他今天換衣服了,還是火紅的長裙,不過外麵加了一件黑馬甲,邊上繡了無數蕾絲,華麗無比。
  看起來他對這身打扮很滿意,不停地用手撥來撥去,一邊斜眼看我。這廝居然連下巴上的胡渣都剃了,唇上不知抹了什麽,亮晶晶濕潤潤。
  我吸一口氣,看到他這種樣子,我再有什麽傷春悲秋的情緒也發不出來了。
  “什……什麽事?”
  他翻我一個嫵媚的白眼,手裏抓著一個盒子遞過來:“你的食物,從早上到現在你什麽都沒吃吧?快給本座吃掉!如果想絕食,本座絕不饒你!”
  我被迫接過那個小食盒,這才發覺肚子好像確實有點餓。原來我發了那麽久的呆,都忘了吃飯。
  盒子裏麵是兩塊白色的餅,這個我吃過,昨天吃了一口覺得很好吃,不過和長老隨口稱讚一下,沒想到她今天又做了送來。
  我咬了一口,斟酌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抬頭問火麒麟:“那個……你們到底打算什麽時候把我送去給仙帝做實驗?”
  火麒麟跳上欄杆,坐在上麵甩他驕傲的紅裙子,一邊說:“哼,什麽做實驗,胡說!仙帝他老人家多少事情要忙,當然要等他有空再說!何況仙界現在……”
  他停住了,沒再說話,然而麵上滿是忿然。
  我突然想起仙界爆發叛亂的事情,火麒麟說的,應該就是這事吧?
  “仙界現在……是不是情況不太好?”我塞下一大口餅,隨口問著。
  火麒麟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駭然回頭瞪著我,大吼:“你怎麽會知道?!誰告訴你仙界叛亂了?!誰這麽多嘴?!”
  我昏,同誌,我有說仙界叛亂嗎?明明是你自己倒出來了……
  “我在書店,看到一個仙界的人來找嘉右,說仙界叛亂,然後他就死了。喂,真的有叛亂?可是我覺著一切都很平靜啊。”
  何止平靜,簡直是安詳之極,壓根看不出亂的痕跡。
  火麒麟歎了一口氣:“唉,嘉右……這話可別說是本座告訴你的!他被軟禁起來了……現在十六家族裏麵金,土,雷,風都叛變,占住了天門隻許出不許進,仙帝和四天王一直被身邊人蒙在鼓裏。他們還在極力遊說其他家族,情況實在不好……”
  “哇,隻有四個家族就能叛變?你們不是有十六個家族嗎?剩下的人聯合起來一起端了他們就是了!”
  “你想的容易!”他瞪我,“驚動了仙帝怎麽辦?再說,家族之間甚少來往,合作談何容易!”
  “老兄,不是我想的容易,是你們太笨了好不好?驚動了仙帝又怎麽樣?你們可是為了維護秩序!就算家族之間都好麵子不肯自己先低頭求合作,現在也不是講麵子的時候吧?難道非要等到推翻仙帝你們才開始後悔?”
  我沒能說完,他就滿臉怒氣地捂住我的嘴,氣急敗壞地低吼:“本座就知道人類最藏不了話!你也忒口無遮攔!住嘴!總之這事和你沒關係!你就乖乖等著吧!仙帝還有十三天才出關,隻要他出來,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我使勁推開他的手,吼回去:“誰說和我無關!你們這是軟禁!軟禁!沒有人權的軟禁!憑什麽我要等他十三天?!你沒聽過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嗎?等我回去我都成老太了!這個問題還不夠嚴重?!”
  十三天等於十三年!加上我之前呆的四天,就是十七年!失蹤十七年,我家人豈不是傷心欲絕?!
  火麒麟無奈地看著我,過一會,才說:“誰告訴你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有這麽換算的嗎?我們既然能把你從人界帶過來,就能按照原本的時間把你送回去。你都在想什麽呢!”
  不是十七年?那還行……我鬆了一口氣,手上的餅也吃完了,肚子挺飽。我幹脆學他,坐在欄杆上,望著天邊肆卷的流雲。
  “喂,急著把我抓過來,不會是和仙界的叛亂有關吧?”
  我問他。
  火麒麟聳聳肩膀,繼續玩他驕傲的蕾絲花邊:“也算是吧,血琉璃對仙人沒什麽用……但本座聽說叛亂的十六家族裏麵有人十分想得到這個寶物。所以先下手派人把你帶過來。”
  果然如此!
  “那我是不是很危險?”我轉頭問他。
  火麒麟翻著白眼,從欄杆上跳下來,一邊小心抓著自己的紅裙子不讓它們掛在欄杆上,說:“你很煩,本座不想和你說話了!”
  說完他掉臉就跑。
  靠,難道老娘想和你說話?!
  我也跳下來,轉身正準備往相反方向走,忽然看到天邊快速飛來一個小黑點。
  我在天台看了也有好幾天了,仙界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澄澈,除了白雲就是太陽,仙界外圍的極樂鳥似乎飛不進來。我無數次幻想過尚尚從天上飛來救我,所以,當我看到那個快速移動的小黑點時,心情一陣激動,喉嚨跟著緊縮,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膛。
  那是什麽?是尚尚嗎?!我沿著天台的邊緣快速奔跑,試圖找一個最佳視角看清那東西。
  那東西越飛越低,日光刺眼,晃過我的眼睛。隻有一個瞬間,我看到了他頭上橙色的頭發。
  尚尚!我幾乎要從口中盡全力叫出這個名字!是他!是他!
  他沒有看到我,隻是往前飛。我大聲叫他的名字,一邊拚命向他揮手,腳下可惡的鞋子讓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個狗吃屎。我一腳甩了鞋子,光著腳丫子追上去,叫他的名字,幾乎喊破了喉嚨。
  他好像聽見了我的聲音,在空中停了一下。
  我看不清他的臉,我什麽也看不清,或許是因為陽光太刺眼,或許是因為眼裏積滿了淚水。我追了一個天台,一直到再也走不下去,然後順著台階狂奔,頭發衣服散亂就散亂,我已經顧不得任何形象了。
  他的速度變慢了,似乎在低頭尋找什麽。
  我用力喊著他的名字,一直到要把肺憋炸,然後就開始劇烈咳嗽。他卻聽不見看不見,徑自往前繼續飛。
  不,別!別走!笨蛋!我在這裏呀!
  我真想飛上去給他一個頭捶。
  碧火樓裏麵半個人也沒有,我肆無忌憚地追著空中那個人影,自己也不知道跑到了什麽地方。
  日光被雲層遮住,天空慢慢暗下來,我突然找不到他的身影了,天空裏空蕩蕩,依然隻剩下雲彩。
  幻覺?那是我的幻覺嗎?
  我猛然停了下來,這才發覺雙腿酸軟的幾乎站不住,一邊咳嗽一邊喘氣,眼前金星亂蹦。實在撐不住,我一屁股坐地上,茫然地抬頭看天。
  天上沒有一個人,雲層無聲地飄浮著,仿佛在嘲笑我方才的失態。
  肺裏幾乎要炸開的疼,我拚命咳嗽,咳到滿臉都是淚水。
  我很想抬手把這些不爭氣的液體擦掉,可是連要動一根手指都覺得無力。錢大春,你真的是越來越沒用了……為這麽點小事就產生幻覺,現在還哭得喘不過氣。
  我一邊在心裏罵自己,一邊使勁吸鼻子。風吹在臉上冰涼的,我希望它趕緊把我的臉吹幹,不要讓任何人看到我在哭。
  “錢大春?”
  背後突然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卻見一個穿著黑衣服的瘦高男子背光站在我麵前。
  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是卻被他橙色的頭發吸引住——是他?剛才在空中飛的人是他?不是尚尚?不是幻覺?
  我有點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隻能呆呆坐在地上看著他。
  他低聲咳嗽,一直咳了好幾下,聲音嗚嚕嗚嚕,聽起來好像有肺病,然後又說:“在下是風係家族的二級偵探員,你可以叫我白川。”
  他的聲音也是沙啞無比,聽起來很疲憊。
  我茫然地點頭,哦,白川……風係家族的二級偵探員……和我有什麽關係嗎?
  白川又咳了幾聲,說道:“麻煩你,和我走一趟。風係長老要見你。”
  等等!我麻木的腦子突然一個激靈。風係長老?剛才火麒麟和我說了什麽?金,土,雷,風四個家族都是叛變的家族!啊,他們一定是為了血琉璃來抓我!
  我急忙搖頭,突然想想不能直接拒絕,趕緊再點頭,一片混亂。
  白川頓了一下,又說:“走吧。”
  他彎腰要來抓我,我下意識一縮,叫了起來:“這裏是火係家族的地盤!你敢隨便抓客人?!我不要去!我不去!”
  但很顯然這個人不好惹,他壓根不管我的叫喚,抓著我的胳膊輕輕一提,我不由自主站了起來,隻覺整個人輕飄飄地,似乎馬上就可以飛起來。
  “長老要見人類,是你的榮幸。”
  他淡淡說著,往前走了兩步,我隻覺一股勁風撲麵而來,整個人竟然就這樣被吹得飄在了半空!我懷疑自己現在的造型十分詭異:我的胳膊被白川抓在手裏,他慢慢往前走,我則是在空中飄著,好像一枚巨大的人形風箏。
  我被這滑稽又可怕的景象嚇傻了,張開嘴吐不出一句像樣的話:“放放放放開我!我不去不去!我不要榮幸!”
  他一邊咳嗽,一邊淡淡地說:“不要也不行,仙人容不得人類的拒絕,無論是福還是禍。”
  我靠!這是什麽話!我火了,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使勁往前湊,想揍他一拳。
  然而不等我出手,前麵有人比我更快一步,我隻來得及聽見一人大喝一聲,然後眼前紅光乍閃,熾熱無比,一道三人多高的火焰浪潮撲麵蓋下。
  我從來沒見過這麽高的火浪,下一個瞬間,我的臉皮和眼睛就被熱浪衝擊得劇痛無比,我以為自己會就這樣被燒死,忍不住尖聲叫了起來。
  我的耳朵裏麵突然充滿了各種雜音:風的呼嘯聲,火浪的咆哮聲,加上我自己的尖叫,混在一起十分嚇人。
  那熾熱的感覺依然存在,卻不再像剛才那麽逼人,我稍稍透了一口氣,睜開眼睛。
  眼前的景象讓我差點又叫出來。
  龍!火龍!幾十條巨大的火龍上下盤旋在我們周圍,吞吐火焰!我看得目瞪口呆,然而再仔細一點觀察,才發覺那不是火龍,而是被風刃切割開的火焰。
  風助火勢,火浪越竄越高,卻絲毫都燒不到我們身上,隻是以白川為中心,漸漸旋轉開來,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的漩渦。一時間,仿佛連頭頂的天都被燒紅了,氣勢洶洶。
  風的漩渦越轉越快,那些火焰也漸漸被風撲熄,我依然愚蠢地做人形風箏飄在半空,隔著巨大的火牆,勉強看到一個人影。
  白川似乎絲毫不懼,拉著我往前走兩步,突然嘿嘿笑了起來,笑得可惡極了。
  “把人放下。火係家族的地方,還輪不到風係家族來囂張!”
  火牆對麵有人在說話,居然是風碩的聲音!啊,想來這火浪是他放出來的!他也太惡毒了!怎麽不想想萬一白川措手不及來不及抵抗,我也會被燒死啊!
  白川還是嘿嘿笑,過一會才說:“風碩,聽說你辛苦了300年,終於拿到了四級貴族的標誌?”
  四級貴族?我立即抓住這個敏感字眼,想到火係長老給他的那個家族袖章,那是四級貴族的?
  風碩沒說話,白川繼續說道:“以你的才能,區區四級貴族算什麽?你在火係家族憋屈了那麽些年,才給你一個四級。你甘心?”
  風碩還是沒說話,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火牆的威力好像小了很多,熾熱的感覺漸漸消褪。
  “你願意繼續在這個老朽的家族裏麵拚命往上爬?願意舔那個變態火麒麟的腳丫?你本來也不屬於火係家族的成員,你自己也清楚,你立下的功勞早就可以讓你成為碧火塔頂的一員,這裏有人在壓製你呢……風碩,別傻了,你就是再拚命,別人也未必認同,對不對?”
  白川的聲音一直是那麽淡淡的,淡淡地說出這些驚心動魄的話。原來仙人和人類沒有什麽區別,他們也有名利心,大欲者控製小欲者,一如現在,這一幕清楚地發生在我麵前。
  風碩始終沒說話,可是我卻能看到他內心的變化,因為麵前的火牆忽大忽小,顯然他內心在做劇烈的鬥爭。
  自古以來,自負有才的人最容易墮落,尤其在覺得自己不被重視的時候。
  誰說仙人都是蠢貨?我看他們對人類這一套心理戰術玩得挺嫻熟的嘛!
  “風碩,不要忘記你本來應該是什麽家族的人,也不要忘記仙帝把你安排在火係家族的真正目的。你甘願一輩子這麽掙紮下去?真的甘心?”
  麵前的火牆劇烈振蕩了一下,快速地消褪。是不是意味著,風碩被說服了?
  白川趁熱打鐵,又說了一句:“你想要的,我們可以給你,就看你的心意了。”
  咻咻幾聲,火浪盡數消褪,天空恢複了一開始的澄澈。我看見了風碩,他臉色有點發白,靜靜站在不遠處,他沒有看我,隻是看著白川,嘴唇抿緊,過一會,才吐出幾個字:“過去吧。”
  白川微微一笑,又咳了幾聲,拉著我往前走兩步。經過風碩身邊的時候,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物事,塞進風碩懷裏:“接著,這才是你的才能應得的身份。”
  我猜那應該是風係家族的貴族袖章,而且一定是地位很高的貴族,因為風碩的眼睛在發亮,那是掩不住的興奮神情。
  白川始終隻是淡笑著,見他把袖章塞進口袋裏,他又說:“再見吧,相信不久之後,咱們還會再見的。”
  說完,他就這樣大搖大擺地,拉著在半空中飄浮的我,一步一步走出碧火樓。
  ×××××
  汗,遇到一點事,遲發了……
  好歹按照我這裏的時差,星期五還有半個小時才結束……==
  那啥……我不是強詞奪理……T_T
  下次更新是星期一,我會盡量在一章裏麵多寫一點。

  夢見

  出了巨大的空中花園,又是千篇一律的大海藍天。白川這次改抓我的腰帶,隻小小地捏住一截結尾,手臂揚起來,把我當風箏一樣揮來揮去。
  他禦風而行,一點也不平穩,我被晃得頭昏腦脹,不要說抓他揍一頓,就是開口說話都困難。
  我強烈懷疑他是故意的!把人變成風箏,虧他怎麽想的出來這個BT主意!
  一隻極樂鳥飛快掠過我的臉旁,還很好奇地跟著我飛了一段,大約是奇怪我怎麽會橫著飛。
  我轉頭朝它用力噴一口氣,它嚇得立即振翅飛走,天空中落下無數潔白的羽毛。
  白川橙色的頭發在風中慢慢拂動,說實話,如果在上麵加兩隻貓耳朵,他的背影看上去還真像尚尚。想到我一開始把他看成尚尚,我心裏突然有點難受。
  這隻該死的貓,到底在什麽地方晃蕩呢?怎麽不來找我?他是不是怕仙人?是不是不會來救我了?
  我越想越悶……幹脆低頭問白川:“你到底要把我帶到什麽地方?就算要我死也該死個明白吧?打算怎麽處置我?”
  他咳兩聲,給我打官腔:“原則上……我們是不會隨意結束人類性命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放心你個頭!原則你個頭!誰問你原則!原則上我還不信鬼神呢!”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反駁,終於呆了一下,過一會才說:“一切都是未知數,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你也別想太多了。”
  什麽叫別想太多?這是我性命攸關的事情好不好?!他們怎麽能一個個都說的輕描淡寫!我想痛罵一頓,誰知道喉嚨又被人用法術點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欺人太甚!我差點被氣炸,然而除了生氣也實在毫無辦法,隻能在空中使勁扭動身體表示不滿。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也扭不動身體,隻能頹然繼續作我的人形風箏。
  天邊的雲霧漸漸濃厚起來,越來越多的極樂鳥開始聚集在我們周圍,它們放聲歌唱的時候,猶如琴瑟齊鳴,珠玉在喉。在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朗聲音中,我突然看到了一道巨大的飛虹。
  我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它橫梗了整個天空,七彩的虹光如夢如幻,簡直是最美的夢境中才能出現的景象。飛虹後麵影影綽綽,似乎有亭台樓閣,要仔細看的時候,它們又消失了。
  是天宮?還是風係家族的地盤?
  白川不知什麽時候落在地上,一步一步踩著祥雲往前走。那一道巨大的彩虹就掛在我們的頭頂,千萬隻極樂鳥繞著它啼鳴飛翔,奇景難得。
  周圍的雲霧都被染上了各種顏色,我抬頭,又看到了隱藏在雲霧後麵的瓊樓玉宇,它高高地浮在空中,雲蒸霞蔚,時而從雲層後麵顯露出來,時而被雲層遮住。
  大概是我看得太入神了,白川在下麵淡淡說道:“你是極少數能看到天宮的人類,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吧。”
  天宮?他要帶我去見仙帝?
  白川好像突然發現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聽起來更像咳嗽。
  奇怪,如果是見仙帝,他幹嘛要急吼吼地把我搶出來?不是說風係家族叛變了嗎?
  我一腦子疑問,然而此刻容不得我過度用腦——眼前忽地豁然開朗,我看到了一片碧綠平靜的大湖!
  這片湖水無邊無際,更奇特的是,水麵上居然一點波瀾都沒有,無論風怎麽吹,上麵都不泛一絲漣漪,看起來簡直像一塊完美的綠水晶。
  天空中的飛虹和天宮倒映在裏麵,都帶著一種幽綠幽綠的顏色,甚是古怪,更古怪的是,我好像在湖裏看到了人影!
  等等?不是我的幻覺?我揉揉眼睛,定睛再看,果然水還是水,虹還是虹,半個人也沒有。
  白川鬆開我的腰帶,改抓我的胳膊,往前走了兩步。
  誒?再等等?!看他這個勢頭,是要做什麽?!難道要跳下去?!我瞪圓了眼睛,一肚子的話卡在喉嚨裏麵就是吐不出來,急得都快著火了。
  然而無論我怎麽拽,踢,扭動,甩打……都無法掙脫他的鉗製。他飛快往前走兩步,我隻覺眼前一花,整個人猛然下墜,所有的血液都在一瞬間衝向頭頂。
  我張開嘴,想叫,發現叫不出聲音,整個人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耳朵裏咕咚咕咚一陣聲響,然後就是徹底的死寂。
  我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肺裏呼吸不到空氣,我所有的感官所能感覺到的,隻有寒冷,黑暗,窒息。
  我們跌進湖裏了?為什麽白川會跳進湖水裏?我不明白。我的意識完全清醒,身體卻完全沒有感覺,整個人好像隻剩下思維在活動。
  現在我在哪兒?還在湖裏?我會不會死?還是說,這根本隻是我的一場夢?如果是夢,它會什麽時候醒?
  耳邊突然傳來車水馬龍的嘈雜聲,我揉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周圍。
  繁華的大街,行人匆匆,我呆呆地站在馬路中間,對麵的紅綠燈已經在鳴叫,綠燈快滅了。
  這又是什麽地方?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冷不防背後有人一推,一個男子衝我叫:“小姑娘快走啊!綠燈快滅了,站在馬路中間很危險的!”
  我不由自主往前跑幾步,上了人行道,回頭再看,人海茫茫,我突然變得很矮小,隻能看到身邊人的胸口甚至腰帶。
  我還是……小孩子?我把雙手放在眼前,果然十分細小。
  奇怪,這是怎麽回事?我恍惚地跟著人群往前走,心裏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懵懂地,隻覺好像應該回家了。
  路旁的落地櫥窗裏麵,木製模特穿著最新款時裝,我慢慢靠過去,玻璃櫥窗裏麵映出一個青澀的小丫頭,紮著羊角辮,穿著校服,背後還背著沉重的大書包。
  她茫然地看著我,我也茫然地看著她。
  這是……我?
  我正在努力埋頭苦思自己到底忘了什麽,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刹車聲,跟著就是眾人的驚呼。
  車禍?
  我跟著其他人跑向馬路邊上,就見好幾輛汽車停在路中央,地上幾道漆黑的刹車痕跡,旁邊還有一灘血,可是沒有人,沒有屍體,路上什麽也沒有,除了那灘血。
  我的心撲通撲通使勁跳,旁邊兩個大人在說什麽那隻貓命好大,差點就撞死了,另一個人說出了那麽多血,肯定傷得很重,隻怕保不了命。
  我的心跳的好快,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是恐懼,又有點懷念和期待。
  我轉身就跑,沿著繁華的大街一路小跑,撞了人也來不及說抱歉。冥冥中,好像有根繩子牽著我,要我去一個地方,要快點,快點……
  轉過路口,我朝左邊的岔路跑去,一輛飛馳而過的摩托車差點撞到我,可憐的騎手一個跟頭從車子上翻了下來,我卻顧不得看,繼續向前跑。
  啊啊,有人在叫我?誰在叫我?
  我猛然停在一條漆黑的小巷子前麵,裏麵堆放著廢棄的垃圾桶,臭氣熏天。我朝裏麵走了幾步,垃圾桶的蓋子發出輕微的聲響,然後,我看到了一隻貓。
  一隻橙色的小貓,後腿蜷縮著,鮮血淋漓。
  聽到我走近,它慢慢抬頭,靜靜躺在垃圾桶上麵看著我,漆黑的眼睛如同寶石一般熠熠生輝,幽深莫測。
  是它?是它!
  我喘著氣,一點一點在垃圾堆裏前進,一直走到它麵前,然後蹲下來和它對望。
  它很鎮定,甚至動也不動一下,目光一直追隨著我。它的眼神看上去像一個戒備沉默的人,我能感到它在抗拒我的靠近。
  心髒跳得更厲害了,我懷疑它下一刻就會破胸而出。
  不由自主地,我抬手要摸它,它立即有了反應,我隻看到它身體動了一下,然後我的手背上就是一陣劇痛。
  它抓了我!
  我“啊”地叫了出來,急忙把手縮回來,手背上幾道深深的血痕。我委屈極了,嘴巴一扁,好想哭。
  那隻小黃貓突然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然後,張開嘴,說話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世事巧合何其多!”
  它的聲音低柔,好像一個年輕的男子。我倒抽一口氣,再也顧不得垃圾髒不髒,一屁股坐了下去,手指亂顫地指著它,喉間咯咯作響,卻說不出話來。
  貓!貓開口說話了!
  可惜人家根本沒理會我的驚駭欲絕,大大方方地邁著貓步朝我走過來,一直走到垃圾桶邊緣,貓眼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過一會,它又說:“果真是這樣……”
  它說:“你是——————”
  忽啦——風聲劇烈,卷起漫天落葉。它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見。
  眼前場景驟然轉換,破裂的窗戶,颶風把窗簾拉扯得筆直,玻璃碎屑遍地都是,一屋子狼藉。
  我疑惑地左右看看,突然發現窗下躺著老媽,她的周圍全是血。我倒抽一口氣,隻覺這個場景依稀在什麽地方看過,可是一時想不起來。
  我大聲叫著媽媽,向她那裏狂奔,但無論我怎麽用勁,也無法靠近一分一毫。眼前的場景好像一場立體電影,我隻能看著,卻無法進入!
  窗外的天空比墨還要黑,狂風肆卷,然後一團巨大的黑影從破裂的窗戶中猛然撲進來。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雙手護住腦袋,耳朵裏隻聽見尖銳淒厲的風聲,仿佛無數隻鬼怪在咆哮。
  一切突然又安靜下來,我急促地喘息著,心跳如雷。
  這些都是什麽?我問自己,可是,找不到任何答案。咆哮聲停了,長久長久的沉寂之後,一片玻璃輕輕碎裂,砸在地上。
  我放下胳膊,抬頭戰戰兢兢地往前看,眼前的情景讓我倒抽一口涼氣,猛然退了好幾步,不由自主尖叫了起來!
  黑影!一團人形的黑影!它就盤旋在我眼前,從腦袋的部位露出兩隻巨大的眼睛,森然瞪著我!
  鬼!我大叫,一個勁往後退,可是……無法前進也算了,為啥我連後退都不行?!
  我隻能被迫跪坐在地上,渾身發抖地仰頭看這團黑影怪物。
  它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突然發出一陣冷笑——好熟悉的聲音!我在什麽地方聽過?這種腔調,這種冷笑……
  “妖孽!居然讓你找到她們!這次也罷了,下次再見,就是你的死期!”
  它陰森森地說完,便化作一團黑色的颶風,又從窗戶飛了出去。烏雲密布的天空漸漸恢複晴朗。
  我呆呆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原本撲倒在地的老媽慢吞吞從地上站起來,她身下的血跡發出鮮紅的亮光,她卻仿佛沒看到一樣,摸著腦袋往前走,身上的傷口迅速在愈合,沒一會就全部消失了!
  她還在喃喃自語:“怎麽了?好好的,突然頭昏腦脹……大春!早飯做好了,你快點吃了,快點去上課!別遲到了。”
  說完她推門就走了,似乎完全沒看到屋子裏的狼藉。
  我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來,茫然地回頭再看屋內,這才發覺,角落裏站著一個血人。
  是的,血人,他頭上長著貓的耳朵,背後拖著貓的尾巴,從頭到腳都是鮮血,還在往下滴著。
  他對麵傻坐著一個同樣渾身是血的小姑娘……等等!好眼熟!她是誰?!
  我緊緊咬住自己的舌頭,不敢叫出來。
  是我!居然是我!是我小時候!天啊,這是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看到這些東西?!
  然而容不得我驚訝下去,那個渾身是血的獸人忽地頹然倒地,雙手緊緊抓住嚇傻的我——小時候的我。
  他身上的血滴答滴答流下來,流了“我”滿身都是。他粗重喘息著,半晌,才斷斷續續地說:“它……它對你們的血有反應……切……本來就沒有多少了……”
  他冷笑一聲,帶著一種無奈,然後咚地一聲摔倒在地,鮮血很快在他身下匯流,煞是可怖。
  我看見幼小的自己掙紮著,想逃出來,可那個長著貓耳朵的男人卻死死抓著她的胳膊,尖利的爪子扣進皮肉裏,痛得她大哭尖叫,怎麽也甩不開。
  “算了……沒辦法……”他低低地說著,“你是人類……把你的……借我……一點點就好……”
  說完,他將那個幼小的我緊緊抱在懷裏,騰出一隻手放在“我”的頭頂。
  他要做什麽?!做什麽?!
  我張口想叫,可是眼前突然又變成了一片漆黑,我什麽都看不見。
  耳朵裏又傳來咕咚咕咚的水聲,身體感到無比的寒冷。這又是哪裏?我張開嘴巴,然而還沒叫出來,冰冷的水就灌了進來,我嗆了幾口,肺裏登時要炸開似的疼。
  空氣!我需要空氣!我在水裏劇烈掙紮拍打,可是怎麽也無法找到空氣。
  窒息的痛苦,實在難以言傳,我覺得自己馬上就會死去,耳朵裏是一片可怕的嗡嗡聲,手腳漸漸沒了力氣。
  「看到了,她被封鎖的記憶。貓妖發覺了他們延續的身份……果然狡猾。血琉璃十有八九在她身上,帶上來吧。」
  我耳朵裏突然聽到一個人在說話,聲音蒼老低沉。
  被封鎖的記憶?延續的身份?什麽意思?我來不及思考這些話的意思,整個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上拉。
  那是一股完全無法抗拒的力道,我好像在一種濃稠的液體裏,周圍的一切都在包裹著我,卡著我,不給我出去。
  耳邊突然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然後眼前大亮,我雙腳突然踩到了實地,可是兩條腿軟的和棉花似的,撐不住身體。
  我軟在地上,大口呼吸著渴望的空氣,肺裏又疼又癢,我咳得幾乎要死過去,眼前金星亂蹦。
  可是,我的耳朵還在工作,我清楚地聽見麵前有人在說話,還是那個蒼老的聲音。
  他說:“錢大春,念你記憶被人封鎖,不知情,本座就不加刑罰給你。但你藐視仙界的罪名,足以讓你受萬雷轟心。”
  萬雷轟心?藐視仙界?這是什麽罪名?!我很想反駁回去,可是身體實在不允許我做這種高難度動作。
  我癱在地上,動也動不了,渾身上下濕淋淋地,眼前滿是金星。
  感覺旁邊有人把我架起來,我掙了一下,沒能掙開,隻能由著他們把我拖拽著往前走。
  那人又說:“送到暗字獄乙酉地牢,嚴加看管,不得待慢。”
  地牢?!娘的,這次是地牢了?!
  我張大嘴巴想罵他兩句,可是,我還是什麽也說不出來,喉嚨被法術封住了。
  我隻能在肚子裏破口大罵,然後軟綿綿地被人架走,架去那個傳說中的地牢。
  ×××××
  下次更新是星期三。^_^
  這次夠守時了吧……嘿嘿~

  空中的流火

  我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事情,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好像是關於十三年的空虛,又好像是某個約定的誓言。
  忘了,我真的忘了。忘了一個聲音,忘了一個……人。
  睜開眼睛,我茫然地看著四周。
  第一感覺是暗,周圍十分陰暗,帶著一種梅雨時節的昏黃梅綠,濕漉漉的空氣,好像隨時都會下一場傾盆大雨。
  眨眨眼睛,我終於能看得更清楚了。我想,這應該是一個“房間”,雖然我看不到牆壁天花板,它們隱藏在黑暗之後。旁邊有一道傾斜彎曲如同月牙般的光線,我猜那或許是窗戶,隻是從那裏投進來的光線青幽幽,不甚明亮。
  我慢慢坐起來,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冰冷的石床上。青幽的光線從狹窄彎曲的窗口透進來,從石床一直延伸到地麵。
  然後我看到了地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花紋,巨大繁瑣,和之前見過的法陣十分相似。我有點茫然地從石床上下來,雙腳剛踩在地麵上,法陣立即大亮,好像突然活了一般,散發出藍瑩瑩的美麗光澤。
  我吃了一驚,本能地護住頭臉,閉眼等待未測的結果。
  可是……什麽也沒有。我慢慢放下胳膊,左右看看,發覺法陣除了發亮之外,什麽也沒發生。
  這就是那個老者口中的暗字獄?
  我在法陣上來回走了幾步,果然除了黑暗,什麽也看不到。那如同月牙般的窗口高高在上,從我這個角度隻能望到一線青幽的天空。
  是的,青幽的,這裏一切都灰蒙蒙,絲毫沒有仙界明朗輕靈的感覺。
  我覺得這種灰暗縹緲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啊,妖界!妖界的天空就是這種青幽幽的色澤!太像了!這裏和妖界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我在法陣上走來走去,試圖從那一線狹窄的窗戶裏看到其他的東西,什麽都可以,天宮,雲彩,或者……鳥。
  然後我發現,雖然這裏看上去空曠無比,但無論我怎麽走,都出不了法陣的範圍,到了邊緣,不由自主就轉回來,果然是地牢,不過看上去比人界的監獄神妙一些。
  粗略目測一下,法陣的麵積大約有十平米,也就是說,我的活動範圍隻有十平米……
  我頹然坐回石床上,不知道接下來麵臨的會是什麽考驗。
  他們要給我刑罰?還是那個老者說的萬雷轟心?狐十六好像就是受了萬雷轟心的刑罰。他是個老妖,都受不了萬雷轟心而肉體粉碎,我不敢奢望自己受了刑罰之後,魂魄還能來去自如……
  我胡思亂想,正是惶恐的時候,忽聽旁邊傳來一個疲憊低沉的聲音。
  “錢大春。”
  誒?有人叫我?我急忙抬頭四處張望,可是除了黑暗我什麽也看不到。
  “你怎麽還是一臉呆樣,一點長進都沒有!”那人語氣裏麵有點嘲弄,“往這裏看!”
  我順著聲音回頭,就見前麵突然一亮,地麵上又浮現出一道法陣,法陣上站著一個人……不,更確切一點來說,他是吊在法陣上麵的。在他身後有一座巨大的架子,他雙手張開,被吊在上麵。
  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臉,往前走了幾步,卻無法靠近。他明明就在眼前,我卻怎麽也走不過去。
  “你是……”我眯著眼睛,越看越覺得眼熟。
  他哼了一聲。誒?這聲音,難道是……
  “你是嘉右?!”我大叫起來,本能地往他那裏跑,沒跑幾步不自覺地又被法陣送回床邊,來回幾次都是這樣,我隻能站在最邊緣的地方看他,努力對他揮手。
  他歎了一口氣:“你還能這麽活力我真高興。那隻死貓怎麽搞的,連個人類女人都沒辦法保護好……”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開始咳嗽,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怎麽了?你不是仙人嗎?怎麽也會被關在地牢裏?他們是不是對你用刑了?”
  我隱約看到他腳下的法陣上有斑斑痕跡,不知是不是血,總之很嚇人。他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袍子,上麵好像也是破破爛爛……我的老天,這是怎麽回事?!
  他緩緩動了一下,聲音裏麵藏了一些痛苦:“這個……說來話長……先不說我的事。我問你,誰把你抓來的?”
  我隻好把自己遭遇的事情飛快說了一遍,說到火麒麟和火係長老的時候,嘉右忍不住急道:“原來是他們!火係家族向來低調,沒想到長老出手那麽快!”
  “他們對我……還是不錯的。哼,反正比什麽風係家族的好多了!”我想到那個把我當人形風箏的白川就來火,把我關進地牢的想必也是風係家族的人。
  嘉右沒說話,我聽到他沉沉地歎了一聲。
  他是雷係家族的人,火麒麟說雷係家族也是叛變份子之一,看嘉右這麽狼狽的樣子,難道他是不肯參與而被同夥關了起來?嗯,很有可能……
  “你繼續說吧,白川來了,然後呢?”
  於是我繼續說,說到風碩叛變火係家族的時候,嘉右冷笑一聲。我猜他是想說點什麽的,最後卻還是沒說。
  我一直說到自己被關進地牢,當然,我沒有把那個似真似假的夢境告訴他。我誰也沒告訴,因為,我寧可放在心裏相信尚尚不會騙我。如果說出來,就證明我的懷疑,因為不確定,所以拿出來詢問別人。
  我不要懷疑他。
  我不想懷疑他。
  我說完之後,嘉右很久很久都沒有出聲,最後他又歎了一口氣,問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我很老實地回答:“地牢。”
  “仙界有很多地牢,這裏不一樣。”
  “你知道就說嘛!賣什麽關子!我又不是仙界的人!”我瞪他一眼。
  他說:“你來的時候不是看到了巨虹和天宮嗎?上麵是仙帝與四天王居住的聖域。”
  哦……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可是,怎麽,有點不對——“上麵?上麵是什麽意思?”
  嘉右抬頭看向頭頂那一線月牙般的窗戶,說:“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他們住在我們的上麵,這裏,是鏡像裏的天宮,一切都和天宮相反。如果說的具體一點,這裏就是映在湖水中的天宮,是仙界的一個秘密所在。”
  等等,意思是,我們現在在湖裏?!我咳了兩聲,急衝衝地問他:“我們在湖裏?可是……我沒覺得呼吸困難……這裏也沒有水啊!”
  嘉右“切”了一聲:“就知道你的白癡腦子想不明白!這裏是天宮的虛像!用你們人類的物理學來說……嗯,就是存在於同一時間裏的兩個平行空間。這裏和天宮沒有任何區別,可是,又完全沒有任何聯係。”
  這個這個……“我……還是不明白……”我急了,“你說那麽玄幻做什麽?!直接告訴我這裏是什麽地方用來做什麽的不就行了?!”
  嘉右頓了一下,罵道:“反正你是豬頭,說了你也不明白!”
  我靠!我惱了,正要反駁回去,嘉右卻突然沉聲說:“這裏已經成為叛亂家族的聚集地,隻怕仙帝還不知道。仙界情況很糟,我現在自身難保,更救不了你,隻盼風係的長老不會急著從你身上挖走血琉璃。好在火係家族那裏態度明確……總之,是死是活,就看你的命了。”
  這些話翻譯過來,意思是不是要我自生自滅?我無語地看著他,他也無語地看著我,我們都很無奈。
  我正想說點什麽別的,讓氣氛別這麽凝滯,忽然,耳朵裏傳來一種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它像是一種被關在地下深層的怪物的吼叫,又像是地底有巨浪掀起,轟隆隆地。
  地麵突然一晃,我一下子站不穩,踉蹌著要摔倒,好容易用手撐在地上沒摔成狗吃屎。
  怎麽回事?發生什麽暴動?我在顛簸不停的地上努力坐直,耳邊聽見嘉右淒聲叫道:“錢大春!收斂你的臭脾氣!否則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聽清楚了嗎?!”
  他的聲音好像被什麽東西包裹住,變得模糊沉悶,我又被晃了一下,耳邊聽得簌簌的聲音,然後我清楚地看見兩道褐色的東西從嘉右腳底噴了出來,仿佛兩條土龍。
  是土!真的是沙土!我被顛得七葷八素,眼看那兩條土龍盤旋上升,纏繞在嘉右身上,好像活的一樣。
  沙土一層層把嘉右覆蓋住,我再也聽不見他說什麽,土龍牢牢捆住他,從頭到腳。砂礫發出可怕的磨擦聲,令人牙酸。我猛地想起當時風麒麟也是死在沙土的擠壓之下,難道說,這是土麒麟搞的?!
  沙土在他身上緩緩浮動,伴隨著那刺耳的磨擦聲,我清楚地看到細小的血痕從裏麵滲透出來。
  “嘉右!”我不由自主大叫出來,難道他會死?!我親眼見過土麒麟控製沙土的威力,連風麒麟都死在她手下,更何況嘉右!
  沒人回答我,土龍的轟隆聲音震撼著我的耳膜。沒人告訴我,難道這就是仙界的刑罰?!這麽的……殘忍,血腥!
  我什麽也作不了,隻能跪坐在地上大聲叫他的名字。我不記得自己叫了多久,嗓子都喊疼了,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嬌滴滴地,俏皮的很:“他不會死,看把你嚇的。”
  我急忙回頭,卻見身後的法陣突然開了一個缺口,一個人從下麵緩緩升了上來。
  那人身材纖細矮小,身上包裹著黑色的披風,隻露出一雙銀色湛亮的雙眸,定定地看著我。見我發呆,她又笑了起來:“你不記得本座了?咱們不久之前還見過呢!”
  啊,是她!土麒麟!果然是她施的法術!我指著她的鼻子,不知該說什麽,隻能眼怔怔地看著她往我這裏走過來。
  她慢條斯理左右看了看,轉頭對我笑道:“這裏還不錯吧?雖然潮濕了一些,但做地牢卻很不錯呢!”
  她想說什麽?做什麽?我往後退了一些,警惕地看著她。
  土麒麟看了一圈,似乎滿意了,終於轉過來笑吟吟地看著我,嬌聲說:“別怕,你是人類,不會對你用這種刑罰的。不然你一下子就死啦!”
  “你……你想說什麽?!”我很想問得氣勢洶洶,但可惜,我的聲音偏偏不爭氣地在發抖。
  她輕鬆地聳聳肩膀:“沒什麽,奉上麵的命令,本座要把你帶出去審問。”
  審問?哼!我冷笑:“我沒犯任何罪!不認為自己需要被審問!當然,如果你們用法術來強壓,我也沒辦法!原來這就是所謂仙界的公正高尚!我算見識了!”
  她對我眨眨眼睛,笑得單純無害:“你的話,本座記下了。但你還是要和本座走一趟。方才嘉右的話你也聽見啦,還是收斂一下你的脾氣吧,畢竟人類和仙人作對,總不是有利的事情,你說對不對?”
  說完她朝我勾勾手,笑道:“和本座走吧。長老們在等著你呢。”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動了起來,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兩條腿好像中了什麽魔法,自覺地朝她那裏走去。
  我倒抽一口氣,死命扭著上身,試圖阻止雙腳的邁動,可是毫無用處,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朝我伸出手,要抓住我的胳膊。
  “我不要!別碰我!”我大叫起來,天知道那些長老會怎麽對付我!是不是要把我解剖了抽出魂魄?!還是剝皮拆骨?!什麽叫收斂我的臭脾氣!該死的嘉右!該死的仙界!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我弄死?!
  我急得五內如焚,眼前突然一片血紅,什麽也看不清了,耳邊聽到土麒麟輕輕叫了一聲什麽,然後我的身體突然變得很輕,緩緩地往下摔倒。
  一直到我的腦袋撞在地麵,我都沒覺得疼痛,隻聽見“咚”地一聲響。
  發生了什麽事?
  我茫然地眨眨眼睛,眼前的血紅色漸漸如潮水一般褪去,我看到了頭頂那一線月牙般的狹長窗戶。
  窗外的天空依然是青幽幽的色澤,可是天空中飛滿了火點……誒?我沒看錯吧?我再眨了眨眼睛,確定那不是我眼前的金星。
  是火!天空中飛滿了流火!
  火……難道是火係家族的人來了嗎?他們終於要和叛亂的家族對抗了?
  肩膀上突然被人用力一抓,我眼前一花,被土麒麟提了起來。她臉上終於不再掛著先前那種欠扁的笑容,而是皺眉看著窗外的流火,突然哼了一聲。
  “膽子真大!本座倒要去會會他們!”
  她提著我的領口,轉身就走,一麵又說:“他們都說你身上有妖言咒印,本座原先還不信,今天看來果然如此。那東西真討厭,要去掉它,非得傷害你的魂魄。算了,你命該如此,和本座走吧!”
  我的手腳沒有一點力氣,剛才眼前突然泛起的血色讓我動也動不了,隻能和一團破布似的被她提著往前走。
  眼前黑漆漆地,不知道她走到了什麽地方,我隻能聽見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陣陣喧囂聲,好像有人在戰鬥,不知道是不是火係長老他們。
  眼前忽地豁然開朗,讓習慣了黑暗的我急忙閉上眼睛。
  好亮!我是不是出了那個什麽地牢?
  土麒麟忽然停了下來,我聽見她急急問道:“出什麽事了?外麵怎麽吵得那麽厲害?”
  前麵有個人喘著氣大聲說道:“火係家族來襲!火麒麟把鏡湖的水燒了大半!前麵的一線守衛快要攔不住他們了!”
  啊,真的是他們!我正要感動一下下,突然被土麒麟用力丟在地上,我一時不防,沒站穩,又跌坐在地上。
  我可憐的屁股,我可憐的衣服!
  “你在這裏看守好這個要犯,不得讓她走開一步。本座去前麵迎戰,很快就回來。”
  土麒麟的聲音雖然還是嬌滴滴的,可是這次終於帶了一點凜冽的味道。
  我坐在地上眯著眼睛,好容易適應了外麵的光線,正要四處打量一番,突然一個人蹲在了我麵前,臉湊得極近,鼻尖幾乎要撞在一起。
  我呆了一下,和他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這才突然反應過來,急忙往後讓。
  那人卻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小聲問我:“錢大春?沒錯吧?”
  我被動地點點頭,有點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看上去大約有20歲上下,頭發是灰白色的,容貌清秀。見我點頭,他立即鬆了一口氣,作出一付神秘的樣子,壓低聲音又說:“快起來,和我走!”
  說著就要拉我。
  他是誰?我被他拉起來懵懵懂懂地往前跑兩步,他又說:“我是火係家族的線人,長老剛才密信我,要我想辦法把你從地牢裏救出來。你別擔心,我們絕不會讓你落在叛亂家族的手裏。”
  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說什麽呢?隻能白癡一樣的點頭。線人?我真是沒想到,原來仙界已經發達到這種地步了……連線人都有。
  他拉著我狂奔,我們在廣闊的大殿裏急速奔跑,周圍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大殿的出口明明就在眼前,可是我們經過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柱子,卻怎麽也無法靠近出口。
  我累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兩條腿和灌了鉛似的。那人又跑了一會,終於停下來,回頭急道:“這裏下了結界!時間緊急,沒辦法我隻有強行突破了!如果驚動了什麽人,全部交給我對付,你不要回頭,使勁向前跑就行!明白了嗎?”
  我疲憊地點頭,他在我背上拍了一下,叫一聲:“跑!”
  我不由自主跟著他又開始飛快的跑,他把手指放在嘴裏咬了一口,鮮血立即流了出來,奇怪的是,那些血居然不會落在地上,隻繞著他的手指打轉。
  他在空中飛快地畫著什麽,鮮血順著他的動作組合成一幅古怪的圖畫,或許應該叫做咒言?我不清楚。
  他一共花了五幅,然後雙手一拍,口中輕叱一聲,那五幅鮮血的咒言立即四下散開,分別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蓋過去,最中間那個咒言則直直往上飛,幾乎要貼在大殿的頂梁上。
  我又跑了幾步,突然發現大殿的門口就在眼前!
  突破結界了嗎?我一陣狂喜,忽聽後麵傳來一陣喧囂,有人厲聲喝問:“什麽人?!竟然敢擅自放走要犯!”
  啊?這麽快就被發現?這也太衰了吧?!
  那個年輕人在我背上又拍了一下,急道:“快!快跑!不要回頭!”
  “可可可是我要要往哪裏跑跑跑?!”我急得語無倫次,回頭大聲問他。
  “不要管這些!一直跑就可以了!外麵自然有人接應你!”
  是這樣嗎?我來不及再多問,兩條腿不聽使喚地狂奔而出,身後大殿的門轟然合攏,將所有追趕的喧囂關閉了起來。
  ××××××
  下次更新是周六。^_^

  擁抱我的尚尚

  我不知道自己該往什麽地方跑,事實上,我的雙腳完全不受自己的控製,不知那個人在我身上下了什麽法術。
  出了大殿,是一條一望無際的大道,潔白無暇,兩旁綠茵匝道,居然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我像個傻子似的輪著兩腿往前狂奔。
  狂奔狂奔,天上的白雲好像都快被我追上,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跑這麽快。
  可是……問題是……我到底要往哪裏跑?那人想讓我去什麽地方?
  嘉右也說了,這裏是什麽“鏡湖裏的虛像”,仙帝的天宮在“上麵”。雖然我不明白這些玄乎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也清楚我大約不太可能輕易跑出去。
  這裏的景象和妖界太像了,青琉璃一般的太陽,整個天空都是那種青幽幽的色澤,仿佛被蒙上了紗。這隱約讓我覺得有什麽不對,可是,到底什麽地方不對,我卻想不出來。
  青灰色的天宮掛在天邊,青色薄霧籠罩著它,巨大的彩虹變成了單色的弧線,我好像突然闖進了黑白的電影世界,變成裏麵的一個小黑點。
  而且還是很刺眼的小黑點……因為麻煩很快就來了——前麵的岔道那裏走過來一隊約有20多個整齊穿著青色長衫的男子,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柄長劍,看起來頗像武俠片裏麵的名門弟子。
  見我直標標朝他們衝過去,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警惕的人早已抽出長劍,一臉驚疑地瞪著我。
  啊啊啊啊!停不下來!我使勁扭著上身,可該死的兩條腿就是不聽話,隻能一邊大叫讓開讓開,一邊無奈地衝向他們。
  那群人顯然也沒料到我有膽子衝撞上去,一下子亂成一團,抽劍的抽劍,退避的退避,叫嚷的叫嚷。
  我大叫:“快讓開讓開!要撞上了!”
  不知是我的叫嚷有效力,還是我衝過去的樣子實在太氣勢洶洶,那些人還真的猶豫著退了兩步。我硬生生撞上一個人的肩膀,身體往後傾斜了一下,可是偏偏停不下來,那人都被我撞的後退好幾步。
  後麵的人紛紛讓開,我不由自主往前跑了一段,忽然聽見旁邊有人驚呼:“大人!”然後我隻覺後背被人大力抓住,一陣天旋地轉,我被那人淩空提了起來,又轉了一圈,最後七葷八素地停下來,兩腿軟得和棉花似的,已經不是我的了。
  終於停下來了?我頭昏腦脹地抬頭,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它們是黃銅色的,仿佛沒有感情和溫度的金屬。我被這種冷漠驚了一下,不由多看兩眼。
  提著我的人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古銅膚色,頭發是煙灰一樣的顏色。
  我依稀覺得在什麽地方見過這人,但一時怎麽也想不起來。他單手提麻袋一樣提著我,看了我一會,沒說話。
  旁邊有個年輕人小心翼翼地開口:“……大人,她……”
  男子點了點頭,提著我轉身,一麵開口說道:“是要犯,送去給長老處理。”
  暈,我還是被人抓住了嗎?要送給長老?什麽長老?他會怎麽拿我做實驗?
  我胡思亂想著,後背被他這樣提著很不舒服,我扭了兩下,眼光不由自主順著他的臉滑下來,滑過他的胳膊——他的袖子是半卷上去的,露出手背上密密麻麻的白色花紋。
  嗯?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這種花紋?
  我突然瞥見他腰上掛著一柄巨大的半人高的劍,不由倒抽一口氣!我想起來了!是他!
  “劍仙!金係家族的劍仙!”我指著他的鼻子叫了出來。是他!那個一劍揮開所有風沙,斬斷狐十六8根尾巴的劍仙!
  “放肆!”旁邊的人立即盡職地開始吼我,“居然敢直呼劍仙大人的名諱!”
  我無奈地看著他,不叫他劍仙,那叫他什麽仙呢?好歹給個參考目標吧?
  劍仙還是沒說話,反手把我放在地上,後來見我兩腿發軟根本站不直,隻好繼續把我提起來。
  “你們繼續巡邏,看到可疑人物立即逮捕。這個人類女人是重要的犯人,我須得親自護送到長老那裏。”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帶著嗡嗡的鼻音,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有鼻炎。
  那些人——我估計是金係家族的人——聽話地退了下去,繼續排成整齊的方隊開始巡邏。
  我被劍仙提在手上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他。
  含真和尚尚都說他十分厲害,我也親眼見識過他那柄巨劍的威力,可是這個人湊近了看,實在隻是一個平凡沉默的男子罷了,除了那雙冷漠的雙眼,他全身上下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那個……”我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了,“火係家族來人了,是不是真的?”
  他頓了一下,似乎想不到我會和他說話,過一會,才說:“嗯,是的。火麒麟和長老都來了。”
  “是不是好多人都去對付了?你怎麽不去?”我也知道自己現在和他套話的行為很傻,可就是想說話,隨便說點什麽,好像這樣就能稍微平靜一點。
  劍仙沉默了一會,還是回答了(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他還挺平易近人的):“不需要我出場。土麒麟他們會解決掉。”
  “……”我無話了,被他提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正琢磨著再說點什麽話題,他突然停了下來。
  嗯?怎麽了?我怔怔地看著他,他突然把我放在地上,也不管我一落地就軟了下去。
  身後傳來一陣喧嘩,那些巡邏的青衣男子喊叫著什麽,紛紛追了上來。
  我急忙回頭,就見那些人叫嚷著亂成一團,中間似乎圍住一個人,那人左衝右突,渾身是血,卻怎麽也無法衝出他們的包圍圈。眼看那些人劍光閃爍,那人躲避不及,身上又中了幾劍,鮮血噴得到處都是。
  他顫了一下,忽地用手抄起鮮血,在手中一搓,刹那間變成數萬個極小的火點迸發出來。對麵的青衣眾人避之不及,紛紛中招,有的被燙了臉,有的被燙了眼睛。
  趁著他們呼痛閃躲,那人奪路而逃,跑了幾步抬起臉來,竟然是剛才救我的那個線人!
  他滿臉是血,渾身上下狼狽不堪,灰白的頭發被血水粘在臉上。一眼看到我,他渾身都震了一下,然後張口大叫:“你還愣著做什麽?快跑啊!”
  我……我想跑啊!當然想跑!可是在狂奔了那麽多路之後,再加上心神不寧,我的兩條腿又不是鐵打的,它不工作我能怎麽辦?
  他死死盯著我,眼眶都要裂開,身後的青衣眾人又追了上來,他轉身辛苦地招架著,一麵回頭對我吼:“快跑啊!這裏我來應付!長老在前麵等著你呢!”
  我被他那種不要命的樣子嚇住了,兩條腿不知怎麽的就有了力氣,一下子站起來,轉身就想跑。
  一個人影突然擋在我麵前——是劍仙,他依然麵無表情,隻是一手按住腰上的巨劍,定定看著那人。
  他沒有看我,甚至沒有拔出劍來,可是我卻不能動了。
  殺氣!他身上有殺氣!光是站在那裏,就如同一座無法翻越的山,影子都要將我壓扁。我渾身的肌肉在一瞬間僵硬,腎上腺素急速分泌,心髒幾乎要蹦出胸膛。
  額上的冷汗滑下來,臉上癢癢的,我屏住呼吸,抬手想擦,他突然開口了。
  “別動,動一下,我就拔劍了。待在這裏。”
  說完,他慢慢向我這裏走過來。
  我什麽也不能做,心跳聲幾乎要把我的耳膜炸裂,眼前甚至開始有小星星跳動——他過來了!過來了!
  我眼怔怔地看著他走近,然後越過我,走向那個人。
  他要對付那個人?我張開嘴想求他,或者幹脆做一個惡人趁他對付那人的時候自己跑掉。但我卻不能動,我的直覺告訴我一種不可測的危險,我全身的毛孔,所有的神經都對這種危險作出反應——它們告訴我,如果不按照這個人的話做,我一定會死的很難看。
  我慢慢轉頭,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僵硬肌肉發出的咯吱聲。我看到劍仙慢慢走上前,他的手握住了劍柄,劍,已經拔出了一半。
  那個線人已經不知受了多少傷,腳步踉蹌,站也站不穩了,還在頑強地抵抗。
  但一人難敵百手,青衣眾人多,把他圍在裏麵群毆,圈子越包越小,到最後都是圍著他打,他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我張開嘴,想讓他逃走,不必為了我拚命,可是,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的喉嚨,竟然也僵硬了。
  “你們退下。”
  劍仙淡淡吩咐了一聲,青衣眾立即散開,一直退到五步之外,才站定了回頭看。
  “叛徒。”劍仙上下打量著那人,看到他袖子上被血浸透的土係家族徽章,他才開口吐出兩個字。
  那人顫巍巍地站著,突然冷笑起來,然後他一把扯下那個袖章,鮮血隨著他的動作散開,在半空中變成明亮的火點。
  劍仙的眉毛微微一動:“火係家族?”
  話音剛落,那人突然嘶聲咆哮起來,仿佛受傷的狼嚎,我急忙用僵硬的手捂住耳朵,然後發現他的胸口開始發亮,漸漸地,透過被血浸染的衣服,發出火焰一般明亮的色澤。
  那是一片圓形的複雜花紋,每一條紋路都好像有火在燃燒,鮮亮刺目。
  我幾乎是立即感覺到熾熱的溫度,臉皮一陣劇痛,淚水不由自主湧了上來。劍仙也退了一步,麵上終於浮現出一絲訝異的神色,喃喃道:“你……這是……”
  那人放聲大笑,下一個瞬間,我隻看到一條巨大的火龍從他胸前迸發出來,呼嘯著直竄上天,卷起一陣熾熱的狂風。在空中盤旋數圈,便張牙舞爪地朝劍仙衝來。
  “鏗”地一聲,劍仙手裏寒光一閃——他抽出了劍!
  他要動手了!那個人會死!我本能地捂著耳朵,想尖叫,想說些什麽,可是我的聲音被火龍呼嘯的聲音衝擊的支離破碎,變了調,而且語無倫次。
  “別殺……快逃!救命啊!”
  我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麽東西,我隻看到劍仙胳膊一揮,絕對利落絕對犀利的一劍。
  一切好像都突然安靜下來,劍的金光冷冽殘酷,化成一道弧形的風刃,隻閃了一下,便生生劈開火龍的身體。
  狂風驟起,被斬成兩截的火龍被狂風吹化,變成無數個火點,旋轉著,跳躍著,仿佛海麵上粼粼的波光。
  那人麵色灰白,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劍仙將劍一轉,第二劍立時就要劈下!
  不,其實劍仙要殺誰,我根本就沒辦法阻止,這人與我萍水相逢也沒有任何交情,我更不用上去阻止。
  可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跑了過去,而我的嘴巴在大吼:“不要殺他!不要仗著自己厲害就亂殺人!”
  劍仙巋然不動,手腕突然一轉,我隻看見眼前寒光一閃,銳氣幾乎要刺破我的鼻尖——劍尖對準了我。
  我猛然停下,怔怔地看著這柄可怕的巨劍,耳邊傳來劍仙冷淡的聲音:“不許動,否則我就斬。”
  他當自己是誰?怒氣漸漸在我心裏膨脹起來,和恐懼天人交戰。
  我錢大春活了二十幾年,雖然不敢說做了無數善事是個大好人,至少沒有犯過原則性的大錯誤。我勤勤懇懇,認認真真生活,憑什麽突然有一天命運和我開這種玩笑?憑什麽我要被人抓來抓去?憑什麽我要逃?憑什麽我要被仙人威脅?憑什麽……我現在會恐懼得站也站不穩?!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我抬頭看他,他也冷冷地看我。他整個人就像手裏的劍,巨大,沉默,卻充滿藏不住的殺氣。
  怕麽?我當然怕!誰不怕死!可是僅僅因為害怕,我就可以放棄自己的憤怒?我可以讓他對我高高在上地頤指氣使?我的本能會允許,可是我的尊嚴不允許!
  “拿開你的劍。”
  這句話,我不知是在心裏默念,還是已經說出來了。
  劍仙眉毛又是一動,但手裏的劍卻紋絲不動。
  我往前走了一步,劍尖立即戳上我的脖子,麻麻的痛,好像流血了,脖子裏熱乎乎的。我的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
  “拿開你的劍。”
  這一次,我清楚地聽見自己說出了這五個字。
  他終於動了,巨大的劍緩緩離開,我又往前走兩步,想去扶那個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線人。
  身後突然傳來風響,尖銳而且淒厲的。我本能地回頭,隻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寒光——劍上的寒光,在劍仙手中飛揚。
  他揮劍了。
  我想到了這個結果,但我又沒想到它會發生。
  寒光逼進,撲在我臉上的時候,我居然想起一件很無聊的事情。我在想:現在我臉上的表情,到底是怎麽樣的呢?是恐懼?震撼?驚駭?還是一臉平靜的呆樣?
  我希望自己的表情平靜一點,這樣至少死了以後屍體表情不會扭曲得太難看。
  不然,我會沒臉讓尚尚看到……
  啊,尚尚。
  想到他,我心裏突然一陣戰栗。一種說不出是疼還是苦的情緒揪住我,那一個瞬間,我無法呼吸。
  這一切的禍源都是他給我帶來的,可是,為什麽我卻無法討厭他?甚至,我一想到他,心髒就會窒息?
  為什麽呢?
  我已經來不及去想這個深奧的問題了,尖銳的風已經刺到我臉頰上,我猜我馬上就會和那條火龍一樣,被砍成兩截或者更多……
  我等了半天,都快被自己狗血的情緒酸死了,也沒發現身體有任何異樣。
  怎麽回事?難道劍仙臨時改主意不殺我了?
  我睜開眼睛,卻看到一頭橙色的半長發,濃密的頭發裏,兩隻貓耳朵一前一後地搖著。
  他離我很近很近,近到我們的鼻尖都要湊在一起,呼吸到彼此的呼吸。
  我本能地往後麵退了一些,他卻立即伸手抱住我的腰,我被緊緊擁入一個懷抱,熟悉的氣味充滿整個世界,讓我幾乎要落淚。
  我的尚尚。他是我的尚尚。
  我一直想象著他會在什麽時候找到我,那場景到底是尷尬還是血腥。可他卻出現在我沒想到的時候。
  我渾身都軟了,毫無力氣,一種近乎虛脫的幸福和輕鬆籠罩著我。我曾經光著腳跑了幾百米,就為了追逐一個與他相似的身影,而他真正來臨的時候,我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甚至連哭也不哭不出來。
  他的手緊緊按住我的後腦,我埋在他胸前,覺得幾乎要窒息。
  但我寧可這樣窒息下去,沉溺在這種奇妙不可言傳的感覺裏。
  他在叫我的名字,熟悉的聲音:“春春,春春沒事了……你說句話……別是嚇傻了吧?”
  不,我沒傻,我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我鼻子有點發酸。
  “我來遲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不用怕,咱們馬上就回家!”
  回家?真的可以用回家這個溫馨的詞嗎?我在心中一個勁點頭,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
  “你和我說話啊!剛才看你就是一臉呆樣,劍劈過來了都不知道躲!春春!難道真嚇成傻瓜了?!”
  嘩啦……浪漫的粉紅泡泡和感人的淚水相會頓時出現裂痕。我用力推推推……推開他,使勁把眼淚縮回去,抬頭惡狠狠地瞪他。
  尚尚漆黑的眼睛有點緊張地看著我,他滿臉風塵,左邊臉頰上還沾著一大塊黑灰,右邊嘴角有點青腫,不知是被誰揍到了,腦袋上的耳朵搖啊搖,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你沒事吧?沒傻?能說話麽?”他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本能地抬手用力揪住他的貓耳朵,狠狠搓揉,還拉了兩下,尚尚疼的臉都青了,手忙腳亂,大約是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反抗。
  我張開嘴,想說話,可是一肚子的話卡在喉嚨裏,實在不知如何傾吐。
  最後,我隻能用力把他臉上的黑灰擦掉,好半天,才罵出兩個字:“死貓……!”
  話一出口,我的眼淚就忍不住了,大有黃河水缺堤,一發不可收拾的架勢。
  我也曾想過遇到他之後自己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輕輕訴說自己的痛苦,然後他憐惜地擁我入懷,柔聲安撫。
  可事實是,我哭得比一個小屁孩還難看,鼻涕眼淚滿臉亂飆,哭到嗓子都啞了也沒能說出什麽別的,隻能一個勁念著死貓死貓,然後狠狠捏他的臉。
  他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最後實在沒法,幹脆一把把我抱進懷裏,大聲說:“別哭啦!再哭我也要跟著哭了。”
  那種笨拙的樣子,倒真好笑。
  我的尚尚,他還是來了。
  我張開雙手,緊緊擁抱他。
  這一刻,我不要放手。
  ××××
  出來了出來了~~尚尚出來啦~~親愛的們表再急啦~~
  哦對了,我一直想說的是,大家的每一條留言我都有看,很多我都想認真回複,但實在沒時間。改天等我找個空閑時間,專門開辟一章回答大家的問題。^_^(按照某人的話,這是叫做和讀者交流,奇怪,難道我是個不懂交流的作者?喵~堅決不承認~~)
  大家有什麽問題想拷問十四,關於小說的,關於私人的,請盡管放馬過來吧~
  我找個時間專門作答。(提問題與看文感想留言不同,各位注意打零分,那是專門交流用的~)
  下次更新是星期一。^_^
  祝親愛的們看文開心~

  欺騙之吻

  “喂喂!你們肉麻夠了沒有?!”
  一個囂張的聲音在前麵炸開來,我甚至不用抬頭都能想象出說話之人暴燥的模樣。
  果然從尚尚的肩膀旁邊望過去,我立即看到一張凶狠的臉。他比尚尚好不了多少,身上也是髒兮兮,好像在泥裏滾過一樣,頭頂的狐狸耳朵和身後的尾巴都沾了泥水,很是狼狽。
  不過他現在的姿勢倒是很符合一貫耍帥的風格——三七步開,一手用尖利的指甲抵在劍仙的脖子上,一手死死抓住劍仙握劍的手腕。當然,如果他的表情別這麽凶惡,身後的狐狸尾巴別搖那麽不耐煩,會更加帥氣。
  “含真!”我不由自主叫出他的名字,好久都沒見到他了!尚尚把他從妖界帶回來了嗎?
  他衝我惡巴巴地齜牙:“廢話少說!女人滾一邊去!”
  凶什麽嘛!人家隻是好久沒見他,表達一下思念之情而已!我瞪他一眼,突然發覺劍仙的手腕上還繞著一圈黑色的東西——居然是尚尚的尾巴!
  這三人顯然都在用力對抗,尚尚和含真兩人合力才能阻止劍仙的那一劍麽?
  尚尚輕輕推了我一把,低聲說:“你躲開一點,不過也別走太遠,在一邊看著別動就好。”
  我乖乖退了好幾步,回頭發覺那些青衣巡邏隊的仙人都猶豫著要不要過來。
  奇怪,他們不是很蠻橫的麽?這會難道是在害怕?怕尚尚他們?我想起這兩人曾混進仙界偷仙家寶物,還大幹了一場,想必留下了不少惡名,連巡邏的仙人都忌諱。
  見我時不時偷看他們一眼,那些人終於火了,有幾個人衝我揮劍喊叫,氣勢洶洶:“看什麽!?你這個要犯!當心我把你眼皮給封上!”
  哇,這麽凶!我再退兩步。這顯然是拿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當出氣筒啊!
  有幾個膽子大的青衣仙人見我後退,便蠢蠢欲動,打算趁尚尚脫身之前把我抓住。
  說實話,我有點慌,轉身就想跑,然而就在這時,劍仙突然大喝一聲,手裏的巨劍陡然爆發出萬道光彩。
  我眼前又是一陣白茫茫,等下意識的想抬手遮住的時候,就看到一道黑影迅速掠過眼前,緊跟著,劍仙悶哼一聲,刺目的光華登時消散。
  我揉著不舒服的眼睛,忽然發現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大灘鮮血,劍仙的劍居然掉在了地上!他臉色有點發白,一手捂住胳膊,鮮血從指縫裏麵汩汩湧出,把地麵染紅了一大片。
  他受傷了?竟然把劍也丟了!
  我正在發呆,身上突然一緊,從後麵被人用力抱住,一隻手狠狠按在我嘴巴上,一個人在我後麵厲聲吼:“統統不許動!不然我就立即處決這個要犯……!”
  是那些青衣仙人?我腦子裏瞬間閃過這個念頭,然而還不等我掙紮,這人卻突然發出淒厲的嚎叫,跟著,我的後脖子那裏好像突然被人潑了一盆熱水,腥熱粘膩,整個後背都濕了。
  我也不由自主跟著叫起來,一邊跳一邊跑。
  是血!是血!我的老天!我全身都被那人的血浸透了!我慌亂地揮著雙手,等看清上麵的血跡,忍不住又想尖叫!
  可是後麵的人叫得比我還要淒慘,不停有熱的水點濺到我身上,我怎麽跑都躲不開。
  我不敢回頭!因為我能想象到後麵發生的是什麽!雖然我平時也會看看血腥類的電影,對浴血殺人的變態鼓掌叫好,可當真正的殺人場麵發生在眼前的時候,我還是嚇得失聲,兩腿發軟,最後再也跑不動,隻能呆呆站在原地哆嗦。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有幾秒,但我卻覺得過了好幾個小時,後麵終於安靜了。
  那些仙人的鮮血粘在我的身上,被風一吹,冰涼涼地,衣服貼在皮膚上,那種感覺實在無法言傳,又恐怖又惡心,加上衝天的血腥味,我幾乎想這樣吐出來。
  “春春,不要回頭。”
  尚尚突然在後麵輕輕說著,我立即打消回頭看一眼的念頭。
  是尚尚!他殺了那些仙人?他傷了劍仙?
  我不能想象搖動著耳朵,變成貓軟綿綿的尚尚居然能殺人。我的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在妖界他現出妖的原形的樣子,或許,我從來沒有試圖去了解真正的他?他不光有可愛慵懶的一麵,他的原形,凶惡如鬼,殺人的時候鮮血四濺……
  我不敢再想象下去。
  “我沒殺他們,隻是給他們一點教訓。春春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含真突然暴吼起來:“小心後麵!找死啊?!”
  我急忙回頭,卻隻看到大片大片如同波浪一樣的弧形劍光,劍光中心是劍仙,他在舞劍!一踏步一揮手都是不可一世的霸氣,周身的劍光團團簇擁,疊得越來越高,最後波浪一樣散開,嘩啦一下,向四麵八方疾射。
  含真咒罵一聲,一腳狠狠踩在地上,下一刻無數麵土牆拔地而起,把劍仙團團圍住,劍光也一並被籠罩在其內,狠狠砸在土牆上,一陣驚心動魄的乒乓聲,黃色塵土飛得漫天都是。
  劍仙不動聲色,反手再揮兩下,隻聽“鏗鏗”一陣響,土牆被撞破了兩麵,寒光破壁而出,擦著地麵斜飛起來,煙塵滾滾。
  我的腰突然一緊,又被人提著狂奔幾步,頭昏眼花地做累贅麻袋,然後身體突然一輕——他居然把我丟出去了!
  我大約是在半空中翻滾了數圈,具體滋味已經不記得了,反正驚嚇居多,那一刻感覺自己真和麻袋沒兩樣,就是用來拋的。
  快要頭朝下栽倒在地上的時候,腰上又是一緊,好像被什麽柔韌的繩子套住,猛然停了下來,我的鼻尖離地麵隻有幾公分了……
  我覺得自己都快麻木了,居然麵不改色地回頭。箍住我腰身的,當然是尚尚那萬能的尾巴,他渾身都是血,而且……露出了妖相,麵容猙獰似鬼,獠牙凶狠地齜出來,爪子還在往下滴血——簡直是活生生的好萊塢版殺人鬼形象。
  我吞一口口水,就聽含真在叫:“死貓帶著那個女人快滾!在這裏礙手礙腳煩死了!”
  尚尚在血跡斑斑的衣服上很小心地擦爪子,但顯然沒什麽效果,他笑了一聲,問:“你一個人,沒問題?”
  含真還在努力製造土牆,包圍圈越來越小,眼看就要讓劍仙受製其中無法任意舞劍,他反手比了個中指:“走你們的!這家夥還能對付,要是那些長老出來,誰也別想走了!先把這女人送回人界!”
  尚尚沒說話,我眼前又是一花,被他的尾巴拉回去,狠狠撞在他硬如鐵石的背上。
  我的臉!我捂著被撞腫的臉頰,眼淚都要出來。他抓住我的胳膊強行環在他脖子上,一麵說:“抱住我,別鬆手!”
  他身上滿是血腥味,衣服上更是粘粘的。不過我猜自己現在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反手按住我的腰身,轉身就跑,居然半句廢話都沒有。
  我在他背上顛簸困苦,幾次都忍不住想吐,都硬生生壓回去。
  尚尚幾乎是用飛的速度在奔跑,周圍的景色模糊一片,被拉成無數條綠色的直線,一下子就把後麵鏗鏗的撞擊聲甩的老遠。
  我的胃裏翻江倒海,我的腦袋如同針紮一樣的疼,我渾身上下就沒有舒服的地方……可是我卻很想緊緊抱住麵前這隻凶殘的貓,而我也確實緊緊抱住了他,把臉貼在他血濕的頭發上,好像血腥味也不那麽難聞了。
  “含真不要緊吧?”我艱難地問著。
  他搖頭:“我已經把劍仙的兩手筋脈抓碎,他發劍的威力大不如前,含真足以應付一陣子。”
  原來是這樣……那道人影原來是他,出其不意地攻擊劍仙的手腕,隻怕他也沒反應過來吧。
  “春春你看到嘉右了麽?”他突然問了我一句。
  我猛然想起嘉右在地牢裏受刑的樣子,心裏忍不住一酸,低聲說:“看到了……他被關起來受刑罰……我……我怕他會死……”
  “他是仙人,沒那麽容易死。刑罰也不過是暫時困住他而已,那些傷,24小時之內就能完全恢複。”
  誒?是這樣麽?那是不是代表……我白操心了?
  “現在火係家族的人找來了這裏,情勢大亂,隻要嘉右想出來,什麽地牢都困不住他。別忘了,他是雷係家族的正統傳人。”
  聽他提到火係家族,我突然想起自己一肚子的問題。
  “尚尚,你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麽?你有沒有覺得……這裏和妖界很像?”
  他頓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過一會,他抬頭望向青琉璃般的天空,輕輕問我:“看到上麵的天宮了麽?”
  看到了,那漆黑的,隱藏在雲霧後麵的古典城堡。看上去如此神秘,我甚至覺得那不像祥瑞的天宮,更像傳說中的鬼樓……與我在上麵看到的五彩斑斕完全不同。
  “是有點像妖界,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現在在鏡湖中,鏡湖是類似結界的組織,凡是倒映在其中的物事,都將在湖中產生一個與原物一模一樣的空間,例如天宮,巨虹……我們現在是在虛幻的倒影裏麵,這裏和上麵完全一樣,卻是完全不同的空間……你明白麽?”
  怎麽總說那麽玄幻!我搖頭:“不要給我解釋這些啦!就不能直接告訴我這裏是用來做什麽的麽?”
  這次他沉默的更久,半天才說道:“具體我也不清楚,我隻是聽說仙界其實有不隻十六家族,應該是十七個,但多出來的那個家族從來沒傳出任何消息,聽說他們被仙帝厭惡排斥,被封在一個神秘的地方,終年不見天日。或許這裏就是那個家族的棲息地……誰知道呢。”
  還有一個家族?!我無語了,仙界怎麽這麽多情況!真應了那句話:仙界自己都亂糟糟,難怪人界也毫無秩序。
  “那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尚尚的耳朵得意地晃了一下:“我早就把你身上的妖言咒印改了一下,不管你到什麽地方,我都能找到你!春春,我很厲害吧?”
  “厲害個頭!你又不經我允許動我的魂魄!”我在他腦袋上狠狠捶一拳,可是他現在銅頭鐵骨,一點感覺都沒有,倒是我自己的手痛個半死。
  說到魂魄,我突然想起自己做的那些夢,那是感覺很不好的夢境,讓我很不舒服。
  我不願相信那個獸人是尚尚,我也不願想象他會對我做什麽。就算我是逃避吧!我寧願選擇親自問他,也不要聽信任何其他人的說法。
  “尚尚……那個……我有問題想問你……”我結結巴巴地說了出來,尚尚好奇地回頭看我,小聲問道:“你怎麽了,春春?還是嚇傻了嗎?怎麽突然這麽淑女……”
  我再揍他一拳,把他沒說出來的話揍回去。
  “老娘本來就是淑女!”我吼他一句,貓耳朵又動動,他乖乖地閉嘴不說話了。
  真是!我吸一口氣,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問出來的話,這會突然順溜地倒了出來:“尚尚,我問你。十三年前沒發生什麽吧?就是……我救了你,然後你忘恩負義傷好了之後就跑了……對不對?”
  他突然停了下來,我一時沒有防備,鼻子狠狠撞在他後腦勺上,痛得我眼前金星亂蹦,鼻子裏熱熱的液體流出來,竟然流血了!
  我捂著鼻子,再也沒力氣罵他,淚眼模糊地看著他的背影。
  好久好久,他回頭,妖相褪去,變成我最熟悉的人類模樣。他笑吟吟地看著我,眼睛裏是一片令人迷惑的溫暖。
  他柔聲說:“春春,我找了你十三年,最後還是給我找到了。以前的事,你就別怪我啦,以後我一定永遠陪著你。”
  我怔怔看著他,他笑得很甜蜜,甚至帶著一點魅惑,眼神誘人。
  我沒有看錯吧?我應該沒有看錯,他的眼睛最深處,寫著“不要問”三個字,他拒絕回答我。用貓的魅惑姿態,來迷惑我,要我放棄對秘密的探究。
  我越看他,他就笑得越甜蜜,唇上兩個小酒窩,簡直像斟滿了美酒般醉人。
  我的尚尚,他竟然用這種姿態來拒絕我。
  為什麽?為什麽?我甚至不知該怎麽對這樣的他追問。為什麽要露出這麽陌生的神情?我的尚尚,他不該這樣的,他不會用魅惑我來轉移話題……
  “春春?”
  他輕聲叫我,我卻無法回答,隻能眼怔怔地看著他。
  我覺得整個人在往下掉,好像有什麽東西快要碎了,快要碎了……我應該急忙捧住,那是我最寶貴的某件東西,我寧可碎了身體也不能讓它碎裂……
  溫軟的唇,輕輕蓋在我的唇上,我的呼吸,突然停了。
  他吻了我。荒謬的時間,荒謬的地點,他居然吻了我。
  柔軟的發絲擦過我的臉,他的呼吸如此甜美,他的嘴唇如此柔軟溫暖,如同蝴蝶輕觸花朵一般,碰了一下,便糾纏上來。
  “春春……我找了你那麽久,你還要怪我麽?”他貼著我的唇,低聲問我。
  不,請不要魅惑我……尚尚……我無力地閉上眼睛,身體的感受如此愉悅,可是我的心卻被什麽東西狠狠紮了一下,痛得我哭也哭不出來。
  輕輕的,什麽東西悄悄碎了一角。
  我沒能捧住它。
  我隻有沉默,靠在他背上,默默地前進。
  天邊的流火越來越繁密,仿佛無數流星墜落,將青色的天空映成了火一般的色澤。很遙遠的地方,好像有千萬人在咆哮,可無論如何也聽不真切。
  尚尚忽然又停下來,側耳聽了一會,又抬頭望向天空,然後他回頭對我笑:“馬上就能出去啦,鏡湖的結界口到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前方——前方沒有路了,隻有一條半人窄的橋,高高架在半空中,大半截都隱在雲霧後麵。
  難道我們要走過這道可怕的橋?!我驚訝地瞪圓眼睛,還來不及發出抗議,尚尚已經往前走去。
  我連聲叫他:“你等等!等等啊!那麽窄的橋!小心點別掉下去……!”
  尚尚隻是笑,腳步輕快地走上那條大約隻有50厘米寬的高橋,一直走到中間,突然晃一下,腳步頓時不穩。
  我隻覺整個人都要往下掉,嚇得尖叫起來,死死抓住他的脖子動也不敢動。
  等了半天,卻沒等來預期中的墜落感,耳邊聽到尚尚開懷的笑聲,我氣極敗壞揚手就要揍他,卻被他抓住手腕,臉頰上一熱,他又吻了上來。
  “你怕什麽?有我在,難道咱們還能一起掉下去不成?春春真可愛。”
  說完,他笑吟吟地在我唇上又輕輕一吻,這才哼著曲子繼續往前走。
  尚尚的心情看起來很好,可我卻笑不出來。
  我靠在他背上,靜靜看著身邊流淌的雲霧,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我最寶貴的一件物事,已經碎了一角。
  我要怎麽辦呢?你告訴我,尚尚,我該怎麽辦?
  你找了我十三年,我是不是也等了你十三年?
  我等了十三個春天,以為終於等來了自己寶貴的東西。
  但,或許,十三個春天,換來的隻是一個謊言?
  我真的不敢想,我怕我會當場失控痛哭出來,乞求你說出那個讓我惶恐的秘密。
  是什麽能讓你現在笑得如此甜蜜開心?妖的心,真的是冷若鋼鐵麽?
  我好累,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了。不如忘了它,忘了它……
  不如抱緊我的尚尚,這樣,我的十三個春天,又回來了。
  ××××
  突然遇到一點事情,導師說論文的格式不對,於是忙著修改。
  抱歉,更新遲了。
  如果沒有意外,我明天再更新一章,如果來不及,後天一定有更新。
  大家看文開心就好。
  哦,對了,看了大家的問題,今天沒時間一條條回複,就撿印象深刻的回答吧。^_^
  一,十四是女的,十足真金的女性。群裏有人看過我的照片,他們可以做證~
  二,本文不會是NP……==不如玩點曖昧的吧……從此大家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一女N男……嘿嘿嘿……
  三,十四還是在外艱苦求學的留學生,所以結婚……不太可能,目前暫時還沒BF^_^(有了BF的,隻怕也沒閑工夫寫文了……)
  汗,記得的就這些……我的記性真差--
  那暫時先這樣吧……哼哼……我就不把話寫在“作者有話說”裏麵……因為根本不會有人看~喵~親親大家~爬走修改論文去~

  鏡湖邊的混戰

  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我甚至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尚尚在橋上又走了一段,忽然停下來,把我往上提了一點,輕道:“抓緊一點,咱們要跳啦!”
  跳?我還沒來的及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尚尚突然將身體一縱,我跟著飛起來,然後就是猛然下落,眼前的雲霧迅速被劈開,我的頭發被風拉扯得筆直,扯得頭皮都痛。
  真的跳了!我張嘴想大叫,可是撲麵而來的風讓我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隻能死死抓住尚尚的衣服,死也不放手,手指斷了也不放!
  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麽要用“跳”這個字,前麵根本沒有路了,那條狹窄的橋看上去好像突然斷在中間一樣,後麵陡然下沉,幾乎成直角狀,比我看過的任何滑梯還傾斜。
  尚尚倒是很快樂,踮著腳尖在傾斜的橋麵上往下滑,甚至還張開雙手哈哈大笑,耳朵一動一動,過一會回頭看我嚇得臉色青白交錯的狼狽模樣,他又是一陣大笑。
  死貓!笑個P啊!我一肚子火,無奈生理條件不允許我做出在下墜中罵人的舉動,隻能掛在他背上搖晃著,在空中畫出“Z”字形。
  霧氣越來越濃,天色越來越暗,到了後來,簡直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太詭異了吧?我勉強從急速的下墜中找到適應的感覺,左右看看。漆黑的,我什麽也看不到。仙界怎麽會有這種濃厚的黑暗地帶?
  尚尚突然動了一下,壓低聲音說:“動作要快了!天完全黑下來就不妙!”
  怎麽個不妙?我正在驚疑,身後突然傳來“當當”的鍾聲,悠遠綿長,仿佛是從天的頂端飄下來一般。
  鍾聲?我本能地回頭,尚尚突然暴吼一聲:“別回頭!不要看!”
  我嚇了一跳,他的手一下子按在我後腦勺上,強行把我按下去,我可憐的鼻子又一次重重撞在他肩膀上。
  我……已經痛得什麽都無力說了……
  雖然隻瞥了一眼就被尚尚阻止,但我還是清楚記得那一個瞬間看到了什麽。
  漆黑的天宮!是的,我看到了漆黑的天宮,它看上去簡直像是用墨塗滿了外壁,巨大巍峨。它不再掛在雲端裏,隨著鍾聲漸漸變得急促,它竟然緩緩從雲端下降!
  我看到的時候,它近的不可思議,簡直像孤零零地架在橋上一般,隻要我們停下來往回走兩步,就可以進去。
  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這裏一切都是虛像麽?天宮怎麽會從天上降落?
  我不明白。
  鍾聲越來越急促,到最後簡直和催命似的,光光撞著我的耳膜,胸口都跟著震動,難受極了。
  尚尚忽然將身體一沉,我們掉進一團徹底的漆黑物質裏,我好像突然就失明了,什麽東西都看不到。如果不是懷裏緊緊抱著尚尚,我會懷疑他也跟著消失了。
  我好像在某種濃稠的液體裏麵慢慢下墜,下墜……如同膠水裏的泡沫,一點點往下沉。什麽聲音也沒有,隻有我的心跳在耳朵裏一震一震。
  這種感覺實在太可怕了,因為外界一點聲音也沒有,所以自己身體上的任何一點聲音聽來都和打雷一樣。我聽說過,人在極度安靜的環境裏待不了多久就會精神崩潰,現在我突然能理解為什麽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我的腦子裏不停閃爍這兩個問題,覺得自己快要崩潰。
  手腕上突然一緊,尚尚的爪子刺破了我的皮肉,刺痛立即讓我回神。他勾住我的手指,輕輕晃兩下。
  我猜,他是想告訴我一些什麽信息,例如別怕,例如馬上就出去了。
  他用指尖在我掌心寫著什麽,我懶的去猜,幹脆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緊緊攥在手裏。
  這樣突然就讓我安心了。
  下落下落,窒息窒息,在我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的時候,眼前突然大亮,明亮的光線刺得我眼睛劇痛,可我的反應在那團黑暗中變得緩慢無比,隻能慢慢眨眼。
  耳邊聽到無數喧囂聲,喊叫聲,水聲,吵得要命。尚尚抓著我的胳膊,帶起一陣水花,我才發覺我們現在居然在湖裏。
  出來了嗎?竟然從鏡湖裏出來了!我張嘴要說話,卻喝進一大口湖水,嗆得拚命咳嗽。
  尚尚在對我說什麽,我聽不清,耳邊呼呼地,什麽東西在響著,像風,又像火。
  “嘩啦”一聲,我整個人突然一輕,被人提出了水麵。
  我用力咳嗽著,咳得差點吐出來,尚尚在後麵拍著我的背,一麵說:“風係和土係家族好像有動靜了,這會開始混戰了吧。”
  我揉著酸澀的眼睛,勉強抬頭四周看,天空還是那湛藍的天空,天宮也還是那金壁輝煌的天宮,一切都和我進入鏡湖之前一模一樣,隻是此刻鏡湖上方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紅。
  後來回想起來,此刻的景象大約可算我一輩子看過的奇景中最壯觀之一了。
  我看到了火海,真正的火海!那一整麵望不到盡頭的鏡湖竟然在熊熊燃燒!火舌高高地竄起,直舔天門,無數道火龍在裏麵跳躍盤轉。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剛才就是從這片火海裏出來的!
  “幸好這裏有個法術的死角,不然我們一出來就被烤成乳豬啦!”
  尚尚看起來很輕鬆,居然還給我說笑話。我被他扶著站起來,一開口說話,聲音沙啞得把自己都嚇一跳:“……我們……馬上就離開仙界麽?”
  他望著這片火海,慢慢點頭:“能順利離開當然是好的。不過……隻怕免不了要混戰……”
  混戰?我拍了拍耳朵,把裏麵的水晃出來,正要問他和誰混戰,尚尚突然一把抱住我的腰,縱身飛躍,眼前一道白光轟然砸下,“鏗”地一聲巨響,我們原來站的地方居然生生凹進去一大塊!
  我的老天!我們又被攻擊了?!
  尚尚抱著我飛快移動,天空中不時有白光砸下,越來越密集,猶如流星雨一般,地麵都開始震撼。
  尚尚靈活得像一隻猴子,上竄下跳,在一片混亂中找到一塊綠茵地,跟著就地一滾,我被重重壓倒在地上滾了幾圈,七葷八素,最後仰麵躺在地上,周圍是濃密的半人高樹叢。
  尚尚躺在我身邊,用手捂住我的嘴,輕道:“別說話,咱們一起看著。風係家族來人了,隻怕馬上要打起來。”
  我學他的樣子,用手支在地上透過繁密的枝葉往外看。
  鏡湖燃燒得越來越凶,整個天空好像都被燒暗了,天邊不時有白光流竄而過,擦過火焰,將它卷得更高。原來那是風刃!剛才攻擊我們的應該是風刃!
  風和火在空中糾纏著,火被風越卷越高。俗話說,風助火勢,風刃不但沒辦法熄滅這熊熊大火,隻怕還會讓它越燒越旺,估計風係家族拿這個法術沒辦法。
  聽說火麒麟是打算把鏡湖燒光,他看到這情景,一定會笑得嘴也合不攏。
  我好像都能聽到他囂張尖利的笑聲了,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真的有人在笑?!我急忙仰頭看天,卻見火海的正上方,盤踞著一大塊火紅的法陣,火麒麟站在法陣上,他還穿著那身可怕的蕾絲花邊衣服,火光映在他身上臉上,倒也威風凜凜。
  “風係家族就沒人了嗎?!”他在火海上放肆喊叫,“風麒麟死了,就連一個能熄滅火焰的能人都找不到了?”
  他腳下的法陣陡然放出火紅的光芒,火焰竄得更高了,大有要將天都燒幹的氣勢。
  “本座今天就不信燒不光鏡湖的水!”
  仿佛是為了打壓他的囂張氣勢,天空中流竄的白光更多了,風刃發出尖銳的鳴叫,來回肆虐,相互碰撞的時候就發出雷鳴一般的聲響。
  十幾道巨大的風刃凶狠地砸向火麒麟,卻困在他身前三尺的地方無法前進,隻能在他周圍徘徊,每一次撞擊都發出類似金屬的音色,光光大響。
  “他真厲害!”我不由自主地低聲說了出來。真沒想到這個神經兮兮的火麒麟原來法力這麽高強,難怪他天不怕地不怕。誒,有句話用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他沒用真功夫,連原身都沒現。麒麟最可怕的時候是現原身。”
  尚尚把我按低一點,我的下巴貼在泥地上,一震一震,好像有無數隻大象從遠處狂奔而來,地麵震動得厲害。
  “對岸在打仗呢,火係家族和風係家族正式開戰了。”尚尚指著前方,“仔細看,雖然不是很清楚。”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隔著整片的火海,確實很難看清對岸的景物,我眯著眼睛努力觀察,依稀覺得對岸密密麻麻全是人,好像真的是在打仗,兵戎相交,喊聲震天。
  原來仙界打仗也是這樣的,我還以為人人都是飛在空中玩法術呢!
  不過叛變的家族有四個,而現在發兵前來的家族隻有一個火係,一打四……情勢不太妙啊。
  地麵突然又是一陣劇烈晃蕩,我的下巴在地上狠狠摜了兩下,痛死了。我捂著下巴,含著眼淚繼續看,突然發覺火海也開始振蕩起來!
  “轟隆隆”,沉悶的聲音從地底傳來,鏡湖開始翻滾,猶如沸騰一般,水花和火舌拍打在一起,火勢登時小了許多。
  然而地麵卻振蕩得越來越劇烈,我幾乎要就地再滾幾圈。對岸的叫嚷聲也更大了,伴隨著風係家族的歡呼,鏡湖裏鏗鏗數聲,長出無數根巨大的柱子,一瞬間就把衝天的火焰給撲滅了。
  我咋舌看著眼前的奇景,隻覺呼吸都要停止。
  湖裏驟然長出無數根巨大的柱子,看起來形狀極為怪異,像某種印象派的油畫作品。
  其中有一根柱子最高,頂端站著一個人,銀發在風中飛揚,麵容甜美,正是土麒麟。此刻她臉上倒沒有平時的甜蜜招牌笑容,神色肅然,定定地看著對麵站在法陣之上的火麒麟。
  哇,兩隻麒麟對上了!
  我吞一口口水,豎起耳朵,想聽他們會說什麽,可是等了半天,他倆卻什麽都沒說。
  火熄,風止,隻有對岸兵戎交接的聲音異常刺耳,土係家族的軍隊從後麵潮水一般插入交戰雙方的中間,原本的陣勢一下子被破壞,遭到衝擊的火係家族失去之前的優勢,被逼得後退不隻。
  情勢開始對火係家族不利了,不知道長老打算怎麽辦?話再說回來,長老去什麽地方了?她沒和火麒麟在一起麽?
  我正四處尋找火係長老的身影,土麒麟突然開口說話了:“回去吧,鍾聲已經響過了,就算燒光鏡湖也沒用。我們……其實沒必要作對吧。”
  她的話,我每個字都能聽懂,可是放在一起,我卻一點也不懂。鍾聲響過是什麽意思?是說我在幻境裏聽到的鍾聲嗎?怎麽又說沒必要作對?他們四家族不是謀反叛亂了麽?
  火麒麟的回答更是讓我一頭霧水,他哼了一聲:“仙帝同意了麽?鍾聲響過又如何?咱們對忠誠的概念大概不一樣,本座無法認同你們!”
  土麒麟的臉色有點難看,她看了看周圍巨大的柱子,冷笑道:“風係的法術沒辦法滅火,讓你猖狂也罷。本座想看看你現在還想怎麽燒!”
  火麒麟狠狠地跺一下腳,這個動作實在是十分女人化的,配著他五大三粗的模樣,讓人一陣寒顫,他嬌滴滴惡狠狠地威脅:“本座就燒給你看!哼!”
  土麒麟跟著恨恨跺腳:“哼!那你就試試看!”
  我寒……他倆到底是在吵架還是相互撒嬌?我摸了摸胳膊,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哼!你以為本座不敢?!”火麒麟嬌叱一聲,腳下的法陣陡然發出強勁的光芒,鏡湖裏傳來什麽東西的碎裂聲,忽啦一下,繞著岸邊竄起一圈火苗,其色如血,泥土的柱子一沾上,立即融化,轉眼就被他燒化了外圍的許多泥柱。
  然而無論那些火怎麽燒,都無法燒進靠中心的位置,周圍的泥柱不停地落下沙土,靈活地追隨著那些血色的火焰,猶如一條條土龍。火燒一點,土就撲上去更多,兩方死死咬著,互不相讓。
  火麒麟大約有點不耐煩了,右足在法陣上一跺,指著土麒麟發狠說道:“臭女人別得意!遲早本座要把你一頭長毛燒光!”
  他的指尖突然激射出一道纖細的火線,土麒麟大驚失色,狼狽不堪地閃身躲了過去,誰知火線中途突然改變方向,靈活地在空中一轉,硬生生把土麒麟腳下的巨大泥柱削斷。
  狡猾!我在心裏暗叫一聲。耳邊傳來土麒麟的驚呼,她站立不穩,眼看就要從柱子上摔下來,好容易七手八腳地抱住旁邊另一個柱子,才沒讓眾人看到麒麟大人高空墜落的醜態。
  “哈哈哈哈!笨蛋!你最適合這種姿勢,繼續保持吧!”火麒麟毫不留情地嘲諷,我都覺得他太惡毒了。無論如何,一個男性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女性出醜,還大聲嘲笑,是個人都無法忍受的。
  土麒麟艱難地在另一根柱子上站穩了身體,緩緩回頭,冷冷地看著火麒麟。她的眼珠慢慢變了顏色,從澄澈的銀灰變成了墨一般的黑。
  她抬手撥了一下長發,聲音聽起來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我要殺了你!”
  她的長發飄揚起來,下一個瞬間就變成了和眼珠一樣的墨黑,一團團黑色的塵霧籠罩在她周身。她身上的黑色披風被扯得揚了起來,露出裏麵雪白的長裙,然而那件長裙也飛快地從裙擺開始變得漆黑。
  地麵又開始劇烈振蕩,我甚至覺得它是在不停地扭曲著,好像海上的波浪,我就在浪尖上翻滾,一會滾到這裏一會滾到那裏。
  尚尚湊過來把我緊緊按在地上,可他自己也沒辦法保持平衡,我們倆在地上滾來滾去,身邊的灌木叢和高樹紛紛倒塌,根部從泥土裏擠出來。
  尚尚使勁抓著我的胳膊,然而在土地巨大的翻湧下,即使要抓緊對方都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我身下的泥土猶如造反一般,一下子凸了出來,我被狠狠甩到一邊,胳膊上又是一陣劇痛,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尚尚拉脫臼了。
  “土麒麟要現原身了!”尚尚大聲向我喊著,“你抓緊!不要放手!”
  我靠!她現原身和我有什麽關係麽?!憑什麽我就要吃這麽多苦!
  我憋著一肚子惡氣,奮發向上,居然硬是給我擠到了尚尚身邊。我真恨不得自己現在可以做八爪章魚,好讓我緊緊纏住他,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
  我兩條腿緊緊盤住他,兩隻手死死抱住他——當然,姿勢很曖昧,但我們都沒閑情逸致去管這些了,尚尚甚至張嘴咬住了我的衣服,充分利用他身為妖的優勢資源。
  土麒麟的身影已經完全被埋在黑霧之中,什麽也看不見了。黑霧中射出兩道寒光,我猜那應該是她的眼睛——好大的眼睛!
  鏡湖裏更是亂的不成樣子,所有的柱子全部碎裂成為泥團,從地上飄浮起來,半個天空都灰塵蒙蒙,石子和石子激烈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劈劈啪啪,聲勢異常可怕。
  看起來,土麒麟一發威,和沙塵暴有的一拚,都是汙染空氣的禍源。
  我和尚尚滾了半天,終於撞在一棵粗大的樹上,周圍唯一矗立不倒的樹就是它了。尚尚騰出一隻手抓住它低垂的枝葉,我們終於停止了顛簸,靠在一起大口喘氣。
  天空不知什麽時候暗了下來,烏雲籠罩在頭頂,好像隨時會把人壓扁。
  我分不出那到底是真正的烏雲還是沙塵,空氣突然變得濕漉漉地,沒一會,密密麻麻的雨點就落了下來。
  那是黑色的雨水——或者說,是泥水,因為空氣裏的塵土都被一掃而空。我和尚尚滿頭滿臉都髒兮兮地,互相看了半天,都忍不住指著對方笑了起來。
  大地的暴動突然停止了下來,雨越下越大,從淅淅瀝瀝變成了傾盆大雨。
  這次,甚至不用尚尚告訴我,我都知道是誰來了。
  一定是水麒麟!仙界有風火水土四隻聖獸麒麟,風麒麟死了,土火兩個正在交戰,剩下這個神秘的水麒麟突然出場,不知到底是幫哪一方?
  土麒麟周身的黑霧也被水衝得不見蹤影,她渾身上下又恢複了一開始的雪白,隻是眼珠和頭發依然是墨黑的。
  她神色很難看,隱約還帶著恐懼。過一會,她突然恨聲說道:“原來你還是選擇幫他們?!”
  她麵前的雨滴突然停止了墜落,漸漸聚集在一起,組合成一個透明的人影,再漸漸地,頭,臉,身體……全部露了出來,一個瘦長的人影淩空出現,靜靜停在土火兩隻麒麟之間。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這個人……水麒麟,他怎麽穿著水管工的背帶褲?是的,我絕沒看錯,是背帶褲!還是暗青色的。他渾身上下雖然沒有水,但不知為什麽,就給人一種濕漉漉的感覺,連眉眼都是朦朧的,隻覺眉清目秀,應該長得不錯,可是看上去好像隨時會睡著。
  他的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上衣是汗衫,不停地在變色,一會是白色一會是黑色一會又變成紅色,好像變色龍。
  他沒精打采地看著臉色難看的土麒麟,過一會,才慢吞吞地開口說話,聲音也是濕漉漉地,朦朦朧朧:“你們就在仙帝腳下鬧事,我怎麽能不管。”
  “就是就是!阿水,好好教訓這姑婆一頓!都是她來找麻煩!”火麒麟得了便宜還賣乖,在後麵拍手叫好。
  水麒麟沒精打采地回頭看他一眼,淡道:“你也一樣,燒鏡湖的事情也能做出來。你家長老呢?”
  火麒麟噘嘴不說話,天知道他所有的神情都是那麽可愛,可放在他臉上都顯得十分可惡,讓人想狠狠揍一拳。
  “鍾聲……已經響過了。”土麒麟突然說了一句,然後吼道:“一切都好了!你們幹嘛還要固執!仙帝不答應是他自己的問題!難道他就什麽都是對的?”
  “你這個逆天的八婆!”火麒麟忍不住也吼了起來,捋起袖子似乎是想上去扇她巴掌。
  水麒麟搖了搖頭,用手勢止住火麒麟的動作,回頭懶洋洋地說道:“這些事和水係家族沒關係,我們從來都不參與任何是非,也不想阻止你。但血琉璃不能交給你們,仙帝親口吩咐過,血琉璃一事由他處理,誰也不能忤逆。”
  “不交你又打算怎麽樣?!”土麒麟冷笑起來,“殺了本座?不要忘了,你我都不過是麒麟!不過是長老養的寵物罷了!你我能決定什麽?你說說!你能決定什麽!”
  水麒麟眉毛都不動,隻是冷淡地說道:“我不決定什麽,既然從來不想,又哪裏來的煩惱。總之一切聽吩咐就可,這是仙界的規矩。”
  土麒麟退了一步,唇邊掛著冷笑,聲音尖利:“是啊!真好!聽吩咐就好!你真聰明……真聰明!”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聽到了悠長的鍾聲?當當……當當……當當當……越來越響。
  三隻麒麟的臉色都變了,紛紛從空中降落,下一個瞬間,鏡湖裏土也好火也好,全部消失,湖麵依然如初見那般平靜無波,雨點落在上麵連一絲漣漪都沒有留下。
  “這是怎麽回事!你居然敢把結界明目張膽的打開!”火麒麟暴吼了起來。
  土麒麟臉色鐵青,抿著唇不說話。沒一會,水麒麟突然輕道:“不是她,結界被人從裏麵破壞了。”
  話音剛落,隻聽一聲巨雷劈了下來,炸在鏡湖平靜的水麵上,亮藍的閃電橫埂在天空與湖麵之間,劈啪亂響,居然不消失。
  鏡湖的水麵終於開始波動,漸漸圍繞著那條粗大的閃電開始轉圈,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越轉越快,浪潮高高掀起,水花四濺。
  好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出來……?我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停了,緊緊盯著漩渦。它忽大忽小,變換著不同的形狀。
  鍾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湖水突然爆裂開,仿佛被什麽東西劈成了碎片,高高地激射到半空,和雨水一起落下。
  三個人影從漩渦裏狂奔而出。我的聲音卡在喉嚨裏叫不出來,手腕上突然一緊,原來被尚尚死死握住了。
  是含真嘉右和劍仙!他們三人怎麽會一起出來的?
  我本能地想站起來跑去看個明白,尚尚卻拉住我:“別動!後麵還有東西!”
  他話音一落,我就看到了。
  那或許是我一輩子看到的最恐怖的東西之一。
  無數團黑影從漩渦裏麵噴瀉而出,更可怕的是,那些黑影都有著人形,腦袋,身體,四肢一應俱全。
  可它們卻是黑影!它們蠕動著,艱難地爬著,從漩渦裏擠出來,並且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叫聲。
  我的心跳在那一個瞬間都停了。
  我看過這東西……!我一定看過!
  是在什麽地方?在什麽地方看過的?這黑色的,空有人的形狀卻沒有身體的黑影……到底是在什麽地方看過的?
  眼前的情景好像突然變了,破碎的窗戶,飛舞的窗簾,不知生死撲倒在地的老媽,渾身是血的獸人,漆黑的天空……
  黑影飄在我眼前,它說:……
  是它!是它!我想起來了!
  是當時從仙界追殺尚尚到人界的那種黑影怪物!
  它……到底是什麽?為什麽……它們的數量如此龐大?為什麽……它們會被封在鏡湖虛像裏?
  我眼怔怔地看著那些可怕的人形黑影,它們如同潮水一般用上岸,經過的地方都變成了漆黑的壞死物,連泥土和湖水都不例外。
  尚尚抓緊我的手腕,突然低聲道:“我……大約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明白什麽?我疑惑地看著他。
  尚尚沉聲說:“這些東西,就是仙界的第十七個家族的成員!第十七個家族是暗!他們是暗係家族的人!”
  ×××××
  7000多字,這次更新的夠多了吧?^_^
  下次更新是星期六~

  長老降臨

  仙界暗係家族成員?!那……一團團蠕動掙紮的黑影子,哪裏有半點仙人的樣子?
  它們一爬上岸,便迅速散開,揮舞著它們黑霧狀的胳膊,尖叫著向四麵八方亂跑,所經過的地方全部壞死,對岸原本還在交戰的三個家族成員都停了下來,驚駭地看著這些怪物,後退的後退,發呆的發呆,看起來比我們還驚訝。
  一隻黑影子攀住一個正在發呆的火係家族士兵的胳膊,那人完全嚇呆在原地,動也不能動。被黑影抓住的那隻胳膊,迅速地變黑,最後變成黑灰,一點一點落在地上。這時,他才發出刺耳的尖叫,捂著斷裂的胳膊掉臉就跑。
  其他人眼見他這種慘狀,立即和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紛紛跟著逃跑,一時間人流和潮水一樣朝我們這個方向湧來。
  我也本能地轉身想跑。天知道要是被那些怪物抓住該怎麽辦!我才不要少一隻手或者一塊肉!
  “現在先別跑!”尚尚抓住我,說:“別讓那些麒麟發現你!”
  他把我按下去,眼睛緊緊盯著對岸的動靜,一麵又說:“嘉右他們都在,還有麒麟,他們會控製事態的。”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轉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就見那三隻麒麟臉色都十分難看,周圍太噪雜,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看起來,土麒麟是在和火麒麟吵架,激烈地爭辯著什麽。
  這種情況下,他們也能吵起來,我真是佩服……
  大批人潮湧過來,跑得慢的很快就被那些黑影纏上,身體立即化成黑灰碎裂開,尖叫聲震天響,場麵慘不忍睹。
  終於,他們想到了反抗,落在後麵的幾個人舉著兵器對準那些黑影砍下去。刀光閃過,黑影頓時一裂為兩半或者更多塊,每一塊都在地上蠕動著,看起來竟然不會死,詭異之極。
  更多的人還是選擇沒頭蒼蠅似的逃跑,那些黑影速度並不快,可是它們經過的地方全部都壞死,發出青黑的色澤,不知道染了什麽毒,看起來就像是墨水滴在宣紙上,黑影迅速擴散開來,那些人除了往前狂奔便再也無路可走。
  後麵又傳來慘叫聲,幾個落在後麵揮刀反抗的士兵被黑影們纏住,整個人迅速變成黑灰,沒幾秒鍾就被風吹散了。
  這場景是如此可怖,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慌亂中,忽然聽上空傳來一聲暴吼:“都給我讓開!不想死的快滾!”
  居然是含真的聲音!
  尚尚和我同時抬頭,就見空中急速飛來一道金色弧光,含真竟然彎腰站在那道弧光上!
  弧光迅速掠過被黑影們汙染的土地,他雙手張開,指間似乎夾著什麽東西,我看不清。
  那些人正是驚慌失措的時候,含真踏光飛來,對他們來說無異於突然找到了支柱,聽他這樣一喊,他們反應倒是極快,立即往兩邊分開,前麵空出了一大塊空地,隻剩大批大批的黑影還在掙紮著往前追。
  含真雙手一揮,幾道銳利的風聲刺過我的耳膜,他手裏拋出什麽黑乎乎的東西,如同閃電一般竄向前麵的黑影,刷刷幾下,離他比較近的幾個黑影立即碎成好幾塊,落在地上動來動去,再也起不來。
  乖乖不得了!原來這隻死狐狸這麽厲害!我抬手捂住下巴,防止它因為過度震驚而掉在地上。
  還沒回神,另一邊又傳來劇烈的雷鳴聲,千萬道閃電從天而降,一時間,天空都被映得透亮。一定是嘉右!他的傷好了嗎?
  我顧不得再看含真耍帥,趕緊轉頭尋找嘉右的身影。
  不出所料,這個紅頭發的神仙也和含真一樣,腳踏一道金色弧光,高高在上地召喚雷電。他本來就是雷係家族的好手,估計在地牢裏受刑罰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現在下手又快又狠,刺啦啦一陣,千萬道閃電毫不留情地劈下,他身前的黑影們被劈的影子都沒了。
  他還不解氣,回頭皺眉大吼:“死狐狸!動作能不能快點?!你那裏的都跑來我這邊了!”
  含真腳下的弧光掠過黑影們的頭頂,最後重重砍在地上,他縱身而下,彎腰從地上抓了一把土,反手就揮出——原來他的暗器就是泥土!真是取之不盡的資源。
  他毫不相讓地反唇相譏:“你的雷電今天是不是沒吃飽飯?一點力道都沒有!你是不是受傷太嚴重了?要不要幹脆滾下去養傷?!”
  這兩人真是,戰鬥的時候還要鬥嘴。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怎麽會湊到一起的?怎麽這會幹脆聯手對付暗係家族的人了?
  嘉右抿著唇,神色不善,召喚雷電再劈倒一大片黑影之後,腳下的弧光也漸漸消失。他翻身而下,這次和含真配合默契,兩人同時朝相反的方向讓開,似乎在躲避什麽。
  說時遲那時快,前方突然爆發出猛烈的白光,呈箭矢狀,上下左右竟沒有一個方向疏漏,呼嘯著飛來,發出龍吟般的聲音。
  我見過這種光!是劍光!連劍仙也和他們聯手了?!
  我一時忍不住激動,猛然從地上站起來,立即見到站在最後的劍仙。他手裏的巨劍發出懾人的光華,在半空中揮舞著,劍身上隱約有金龍來回流竄。
  飛射出來的劍光貫穿無數黑影的身體,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它們撕扯得粉碎。含真在一邊大聲拍手叫好,手舞足蹈,好像發劍的人是他一樣。
  劍仙將劍身一轉,上麵的金龍跟著盤旋一周,點點熒光飛濺而出。到底是劍仙,氣勢就比他人不同,手筋被尚尚抓傷了還能放出這麽強勁的力量。
  劍在空中舞了一陣,上麵的金龍越發壯碩,眼看著就要破劍而出,我甚至能聽見它發出的高亢鳴叫。劍仙忽地將手一反,劍尖陡然向下,鏗地一聲紮進泥土裏。
  金光一線順著劍身飆升,隻一瞬間就竄向天邊,腳下的土地突然劇烈振蕩起來。我一個不穩往後趔趄兩步,尚尚一把扶住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隻聽乒乒乓乓一陣巨響,前方以劍仙自身為圓心,朝四麵八方衍生出無數虛擬劍光。
  嘩啦啦,這個景象簡直不是壯觀二字能形容的,看起來就像平地突然綻放出一朵鋼鐵蓮花,一層一層的劍光就是它的花瓣,無數把閃著光芒的巨劍從地底生生紮出,波浪一樣席卷而來。
  一轉眼,白光吞噬了黑暗,前方還在掙紮的那些黑影,哼也沒哼一聲就被秒殺,整片被汙染的土地好像在一瞬間得到了淨化,籠罩在刀劍的光輝下。
  厲害!我多加一隻手抵在下巴上,隻怕它真的要掉下來。
  哦哦哦哦!這是真正的神仙的打鬥啊!我為啥沒帶數碼相機出來!這種景色以後根本沒機會看到的說!
  我後悔死了,眼下也隻能對這些奇景流口水,拚命地用眼睛去看,恨不得把它們用圖片方式存檔在大腦裏。
  尚尚突然拉著我的手往前走兩步,迎麵而來無數仙界的士兵。我嚇了一跳,不是說不能讓人發現我們嗎?他怎麽就敢這麽堂而皇之的出去?
  事實證明,我白擔心了,那些人根本沒心思管我們是誰,他們還沉浸在對暗係家族的恐懼中,沒頭蒼蠅一樣的亂奔,從我們身邊逃走,看也不看一眼。
  尚尚往前走兩步,突然放開喉嚨叫:“含真!”
  前麵那隻耳朵靈敏的狐狸立即回頭,見到尚尚,他露出一個可惡的笑容,抬手揮了兩下,揶揄著說道:“你倆還留在這裏談情說愛?老子還以為你們早就跑了呢!”
  說著他快步向我們這裏走來。
  什麽談情說愛!我瞪他。尚尚倒不在意,頭頂的貓耳朵動了兩下,問他:“沒受傷吧?你怎麽和劍仙他們走在了一起?”
  含真把我們往前推著走了幾步,一直停在一株倒塌的巨樹旁,這才長歎一口氣,彎腰坐在樹上,清理尾巴上的泥土。
  “我和劍仙正打得痛快呢,突然不知道什麽地方響起了鍾聲,他就不肯和我打了,轉身要走。老子怎麽可能放他走,於是追了他一路。結果天越來越暗,我還以為是夜裏了,誰知道天上那個什麽天宮突然降了下來,真是見鬼!老子還從沒見過這種景象呢!”
  他有點疲憊地搓了搓耳朵,很是心有餘悸,過一會,又說:“那見鬼的鍾聲一直響,天也越來越黑,等我發現的時候,周圍已經全是這種黑乎乎的怪物了,也不知道它們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我本來是追劍仙,最後我們倆都被這些怪物困住,就幹脆聯手殺到了結界那裏。正好碰到那個紅毛神仙越獄逃出來,我們三個就湊巧一起出來了。不然你以為我願意和仙界的人打交道?”
  他說到的鍾聲,我們當時也聽到了,我甚至親眼看到了天宮從天而降的情景。隻是我比含真幸運一點,沒和那些怪物對上麵。
  尚尚說那些人是仙界暗係家族的成員,既然是十七家族中的一支,為什麽仙界的人自己也害怕?而且還被封鎖在鏡湖虛像裏,劍仙和嘉右殺起來更是毫不留情。
  說起來,那些黑影連具體的身子都沒有,而且好像含有劇毒,無論沾上什麽,都立即腐蝕對方。仙人會擁有這麽可怕的力量麽?
  我越想越糊塗,突然又想到我做的那些夢,夢裏也有類似的黑影怪物,但不一樣的是它會說話,而且力量似乎更強大。
  尚尚對這些怪物似乎很了解,他和它們,有什麽瓜葛呢?
  含真還在說:“那些怪物碰到什麽,什麽就壞死,見鬼了!到底是什麽玩意?!仙界居然養這麽一群怪物!”
  話沒說完,後麵就傳來嘉右冷冰冰的聲音:“仙界怎麽樣,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趕緊回頭,卻見嘉右和劍仙一前一後往這裏走來,嘉右看了我一眼,微微一點頭。一旁含真早就跳起來,皺眉冷道:“老子的衣服被它抓壞了,你敢說沒關係?你敢說這些東西不是你們仙界養著的?!”
  嘉右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咽了下去,他望著我,頓一會,才說:“你……快走吧,離開仙界!我現在保不了你的命,如果讓土麒麟他們抓到你,隻有死路一條!”
  “不要說得好像你沒責任一樣!”我真是受不了他這種大義凜然的態度,好像完全撇清自己的關係,這會給我裝好人!“如果不是你,我會這麽倒黴?!仙界的人是很厲害,我拿你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可不可以請你不要作出與你無關的樣子?!可不可以請你別把自己當作沒關係的好人?!”
  嘉右的臉色微微變了,大約從來沒人這麽不客氣地指責過他。他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低聲說:“對於給你帶來的一切麻煩,我很抱歉。以後一定會賠償給你的……不過現在沒時間說這些了!”
  他輕輕推了我一把,低叫:“快走快走!趁麒麟們還沒發現!我給你們殿後!”
  我抬頭看著尚尚,他微微點頭,轉身對臉色黑如鍋底的含真輕道:“現在別耍脾氣,離開這裏再說!”
  含真冷笑一聲,一腳踢開腳下淩亂的枝葉,轉身就走。尚尚抓著我的手跟在後麵,經過劍仙身旁的時候,我們都停了一下。
  劍仙低頭看著我,好半天,才低聲說:“走吧,仙界的情況不好,無法公正的判斷事務。先放你一馬。”
  真是稀奇!劍仙居然會說這種話!我是不是該為他的“寬宏大量”“仁慈英明”鼓掌歡呼呢?
  我在心裏冷笑。這些仙人,仙界的醜聞暴露在外人麵前,一個個就沒了平時的傲慢。這次爽快的放我走,分明是欲蓋彌彰!我對仙界真是失望透頂。
  沒走兩步,鏡湖裏突然又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響,聽起來好像是有人在用力翻攪湖水,用巨大的手拍打著水麵。
  我急忙回頭,卻見方才被嘉右他們強行突破的那個結界口慢慢張了開來,看起來就像湖水突然長了一張巨大的嘴,裏麵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一種類似嗚咽吞咽的聲音從黑洞裏麵傳來,聽起來分外駭人。
  “又來了!”嘉右罵了一句粗口,轉身就走,一麵還不忘吩咐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別猶豫了!”
  然而等不到他和劍仙過去,一直在對岸爭吵的三隻麒麟終於有了動靜,三人一起衝向湖邊,一向大大咧咧的火麒麟此刻的神情竟然有點驚慌。
  “動手!不能讓它出來!”他大聲吼著,手指一撮,掌心立即迸發出一簇暗青的火焰,直直噴向黑洞裏。
  裏麵嗚咽的聲音更大了,整片鏡湖都開始振蕩,好像下麵有一隻鍋鼎在加熱,水快要沸騰。那麽一大簇火焰,噴進去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火麒麟的臉色都綠了。
  突然,一團漆黑的物事從黑洞裏緩緩伸了出來。我看不清它到底是什麽形狀的,勉強要形容,大約就是一條巨大的蛇狀的黑霧,可是霧氣裏麵星星點點有光芒在閃爍,好像一隻隻妖異的眼睛,看起來極度詭異。
  土麒麟尖叫了起來,我可以理解她尖叫的心情,因為我也想叫。那東西看上去實在太可怕了,它還在緩慢蠕動著,好像觸須一樣,伸出一點點,在外麵試探。
  湖水突然開始劇烈翻騰,鏗鏗數聲,無數根巨大的泥土柱子從湖裏刺了出來,那團古怪的黑霧被幾根柱子貫穿,立即縮了回去,黑洞口蠕動著,又發出嗚咽的聲音,令人牙酸。
  “叫長老來!長老呢?!”土麒麟神經質地尖叫著,臉色煞白,我真怕她當場暈過去,湖裏那些受她法力控製的柱子也和它們的主人一樣,神經質地飄來蕩去,眼看就要崩潰。
  一直在旁邊默默觀望的水麒麟終於動了,他輕輕拍了拍土麒麟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後打了個響指,湖裏的水突然全部浮上了半空,看起來就像一大團透明的果凍飄在空中。
  湖水開始互相擠壓,黑洞口被擠得不停改變形狀,裏麵的那隻巨大的怪物叫聲也越來越響,漸漸變成了類似大象的鳴叫聲。
  過了一會,水麒麟也皺起眉頭,淡道:“不行,我們對付不了。去叫長老。”
  “你去叫!”土麒麟大聲叫著,臉色慘白地縮在後麵,“結界口被它封死,我不要進去!”
  三隻麒麟又吵了起來,我正看的發怔,前麵嘉右又對我吼:“還看什麽?!快走!你真的想死在這裏?!”
  尚尚推了我一把,我們三人轉身正要走,忽聽一個輕柔的聲音說道:“擅自放走要犯是很大的罪名,嘉右,就算你是雷係家族的第一好手也不行。”
  誰?!誰在說話?!我四處看,卻沒看到半個人影。嘉右的臉色登時變得慘白,喃喃道:“您……您來了……”
  到底是誰?!我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飛快地轉頭想找尋說話的人,全身突然一緊,好像被什麽無形的繩子捆住,然後整個人不由自主高高飄了起來。
  誰?!我張嘴要喊,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覺自己在空中急速的飛,然後猛然停下,後背心一緊,好像被什麽人抓住了。
  頭頂又傳來那個輕柔的聲音:“仙界不能這麽沒規矩,沒有為了私人理由放走要犯的道理。”
  我極力把腦袋別過去,想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可是視線所能達到的極限,隻有一頭淺金色的長發,以及小半個白嫩的臉頰。她似乎是個女人,有著鮮豔的紅唇,應該還是個年輕女人。她是誰?
  遠遠地,嘉右緩緩跪了下來,後麵的三隻麒麟也跪在了地上,齊聲說道:“見過風係長老。”
  什麽?這人是風係家族的長老?那個逼死風麒麟的長老?
  紅唇勾了起來,雖然我看不到她的全貌,也能感覺到這是個冰冷的沒有笑意的笑容。
  她又說道:“還讓幾隻蟑螂跑進聖潔的仙界,你的罪名更多了,嘉右。”
  嘉右臉色蒼白,伏身在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後麵的土麒麟忍不住叫道:“風長老!結界那裏……”
  風係長老不等她說完,就笑道:“你們這些孩子,遇到什麽事就隻知道哭喊著長老長老,什麽時候才能放心把事情交給你們?”
  “可是……”土麒麟還想說什麽,風係長老淡道:“你家長老已經來了,怕什麽?”
  土係長老也來了?竟然一次來了兩個長老!那是不是意味著……我會死?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
  ×××××
  下次更新是星期二。^_^

  仰望仙帝的容光(上)

  鏡湖的水依然在空中懸浮著,中間的黑洞越來越大,裏麵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響,好像又成千上萬頭大象在咆哮。湖麵不停掀起巨浪,落下如同雨點,整片湖水都在扭曲掙紮,似是有什麽巨大的怪物要從裏麵掙紮脫身。
  水麒麟的臉色也有點發青了,顯得很吃力的模樣,大約是控製不住湖水結界裏的暴動了。
  土麒麟除了咒罵就是尖叫,旁邊的火麒麟也跟著大呼小叫,吵鬧不休,一時間倒有點滑稽意味。
  但我笑不出來。
  我終於能回頭看清提著我的風係長老長什麽樣了。從我這個在下的角度看上去,她的臉顯得有點寬,顴骨也有點高,然而這些都不能掩蓋她是個大美女的事實。
  風係家族的人好像都有一雙高傲的蔚藍的眼睛,風麒麟是這樣,這位長老也同樣。
  我在打量她的同時,她也在用那雙傲慢的藍眼睛看著我,那種探索的眼神,讓我極度不舒服,好像我在她眼裏不是一個人,隻是一件物體,或許還是馬上要拆開來看個究竟的物體……
  我忍不住起了一身疙瘩。
  她看了半天,嘴角終於又勾了起來,還是一個冷冰冰的笑容。
  她說:“你真是出乎意料的膽大妄為,居然把鏡湖鬧得一團亂。人類……人類,過了那麽多年,果然還是不能安生!早知如此,當初就該下狠手……”
  她的話突然卡在那裏,我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疑惑地抬頭看她,卻發現她一頭金色的長發突然揚了起來,如同火焰一般在空中飛舞著。
  無數團或大或小的風團在她周身盤旋,她的另一隻手張開,掌心傳來尖銳的呼嘯聲——她徒手擋住了側麵一個人的突襲。
  “尚尚!”我失聲叫了出來!他動手了!
  尚尚一擊沒有成功,立即跳開,落地之後,麵上頓時湧現出無數黑色花紋,口中的獠牙越來越粗越來越長——他又現了妖相!
  他不言不語,也沒露出任何生氣憤怒的神情。他隻是死死盯著風係長老提著我衣服的那隻手,五指張開,每一根指甲都如同彎曲的鋼勾,尖利無比。
  攻擊!依然是不作聲的攻擊!他縱身跳起,上身彎曲得如同一張繃緊的弓,最後再優雅地放鬆開,猶如一隻貓——寒光一閃,風係長老掌心的旋風被他抓裂,他也沒有任何禮讓的意思,另一隻爪子直接朝人家女士的臉上抓過去。
  他離我這樣近,我們卻互相無法觸摸到對方一點。
  風係長老周身有薄薄的一層風壁,尚尚所有的攻擊都好像撞在無形的牆壁上,沒有任何用處,他引以為傲的利爪,此刻成了向鋼鐵挑戰的小貓肉墊,不但沒有攻擊力,反而像撓癢癢似的,甚至讓風係長老不時發出嗤笑聲。
  “膽大妄為的鼠輩!五十年前還沒受夠教訓嗎?!”她輕輕笑著,手指忽然一彈,卒卒幾聲輕響,尚尚身上頓時破了無數血口,整個人被撞飛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我覺得自己身上好像也被開了無數血口,一直痛到心底去,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隻能眼怔怔地看著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渾身是血,嘴角也流下血痕,被他用力抹去。
  這個動作讓他顯得有一種孩子氣的倔強,他臉上還是沒有表情,隻是雙眼越發亮了,瞳仁縮成一條線。
  他把手上的血用力在衣服上揩揩,又攻了過來。
  他攻上來一次,就被撞回去一次,最後已經成了血人,看不出臉上的輪廓了。
  我很想告訴尚尚:不要過來了!對方是長老,你一定不是她的對手!她是貓捉老鼠似的逗弄你!
  但我想,就是說出來了,他也一定不會聽。
  我第一次看到尚尚這麽執著的模樣。我可不可以相信,他這樣撞了一頭血,是為了我,不是為了那虛幻的血琉璃,也不是為了其他的神秘因素,他隻為了我一個人,為了錢大春如此拚命……我可以這樣相信嗎?
  這個問題,大約沒有人給我答案的,我自己也找不到。
  一旁的嘉右都忍不住湊上來想相勸,卻被含真拉住,他低聲說了一句什麽,我沒有聽清,但嘉右猶豫了一下,就再沒有說話了。
  當尚尚不知第幾次被摔出去再爬起來的時候,風係長老臉上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她定定看著尚尚,慢慢說道:“妖孽,死不悔改麽?血琉璃本來就是仙家寶物,你竟然大庭廣眾之下搶奪。現在仙界情況特殊,我本來不想與你動手,但你如果執迷不悟,我絕不會客氣了。”
  她的聲音很柔和,可是語調卻冰冷,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傲氣與殺氣。
  一旁的嘉右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風長老大人,放任貓妖一再觸犯您的天威,是卑職的過失。請不要為一隻貓妖髒了手!讓卑職來……”
  “嘉右。”又是冷冰冰的一句,卻很有效地堵住了他的嘴。
  “你庇護了他也有一段時間了,念著你是雷係家族第一傳人,我們都讓你三分,但不要把期望當作放任!退下!”
  這一席話,說的嘉右毫無還嘴的立場,他臉色有點發白,回頭看了尚尚一眼,他掙紮著又從地上爬起來,擦擦血,雙腳一跺又要衝過來。
  “你別……!”嘉右叫了一聲,卻被含真用力拽了回去。這隻狐狸居然在笑,笑得猙獰可惡。
  “你們這幫腐朽的東西就好好看著吧!不要出手!這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真的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嗎?難道我可以當作沒看見?還是我應該繼續乖乖被這個女人提在手上當人質?!
  啊啊,真是不甘心!錢大春,你的氣勢到哪裏去了?!不信鬼神的勇敢又去了哪裏?!難道因為他們比你強大,你就可以縮著尾巴看尚尚去死?!
  我從沒這麽恨過自己。我一直忘了告訴尚尚,我最鄙視的,就是童話裏龜縮成一團等待騎士來救駕的花瓶公主!
  我一把抓住風係長老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搖晃,想從她手裏逃出來。
  但好像一點用也沒有,她皺眉低頭看著我,好像在看一隻頑劣的野生動物,低叱:“安靜點!我不想在人類身上種你承受不起的法術!”
  又是法術!法術法術!除了法術你們就沒有一點新鮮的服人的東西?!我才不理她,兩腿亂蹬,渾身亂扭,現在如果有熟人看到我這種樣子,一定吃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因為我的毫無形象。
  她大約也是被我的賴皮給惹惱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登時好像被一隻鐵環套住一樣,她的手指微微一緊,我覺得自己的手馬上就要斷掉,痛得大叫起來。
  “安靜點!”她衝我厲聲喝叱。
  我偏不安靜!老天!如果我真的是什麽血琉璃血玻璃,不管我有什麽稀奇古怪的身世,能不能讓我有點用?!你給了我那麽多麻煩,卻一點好處也沒有,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我急得半死,就差學謝遜罵賊老天了,忽然聽身後傳來數聲驚呼,好像還夾雜著麒麟們的聲音。
  難道是尚尚出了什麽狀況?我急忙回頭,可是我卻看到了一雙血紅的眼睛。
  是尚尚!他的妖相比先前還要可怕,兩隻貓耳變大了不止一倍,從原本的橙色變成了漆黑,他渾身上下都好像塗了墨一樣,長長的貓尾如同鞭子一般,在地上一甩就是一陣巨響。
  奇怪,他怎麽還能變?而且……很詭異的感覺!這個人,真的是尚尚?對麵的含真甚至也露出了一點驚訝的表情,更不用說嘉右和那些麒麟了。
  尚尚還是和剛才一樣,把手放在血汙的衣服上擦兩下,他的爪子現在足有一尺多長,漆黑尖利,在衣服上擦兩下,上衣就全部碎開了。
  他赤裸的胸口有一些淺白色的隱形的花紋,隔得太遠,我看不清。但我依稀覺得,這種樣子,我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呢?
  他右足在地上輕輕一點,再次竄了過來,這一次,快如疾風。我隻來得及看到眼前黑光一亮,隻聽“刺啦”一聲,他的利爪竟然硬生生撕開了風係長老護體的風壁!
  她有些驚訝地倒抽一口氣,抬手正要施法,尚尚的動作卻快她一倍,手臂猛地一揮,一股勁風撲麵而來,我本能地眯起了眼睛,耳邊聽見風係長老痛呼一聲,然後幾點滾燙的東西濺到了我臉上。
  他居然能傷了風係長老!
  前麵的那些麒麟和嘉右都在飛快地往這裏奔,可誰的動作都快不過尚尚,還沒跑兩步,他就已經把風係長老的肩膀和前胸抓得血肉模糊了。
  她倒退幾步,我的身體猛然一震,差點被她拋出去。
  尚尚沒有追過來,隻是怔怔站在原地,突然朝我這裏伸手,口中發出沙啞含糊的聲音。
  他在叫我:“春春,春春。”
  我急忙使勁掙紮,想向他那裏跑,可是這該死的長老還是不放手,她的手簡直和鐵鉗一樣。
  不甘心!我咬!我抓住她的手,一口給她狠狠咬下去。
  哼哼!再怎麽修煉法術,能把皮膚變成鐵皮麽?!我就不信你不鬆手!
  我的身體突然一震,好像被狠狠拋了出去,整個人飛了起來,耳邊突然又聽到嘉右的驚叫。
  這個神仙,真是大驚小怪,今天動不動就吼。
  我轉頭,眼角餘光突然看見一道黑影閃電般掠向尚尚,尚尚整個人被他一撞,立即和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出去,倒在地上動了兩下,再也起不來。
  我倒抽一口氣,正要叫,肩上突然一緊,卻是被含真抓住了。
  他把我粗魯地提著扔到身後,口中的獠牙猙獰地齜著,陰冷地看著前麵那道黑影。
  那是一個穿著黑長袍的中年男子,麵容冷峻,他一擊撞飛尚尚之後,立即走到風係長老身邊,扶著她的肩膀,看了一下她身前血肉模糊的傷口,眉頭皺的更深了。
  風係長老臉色慘白,似乎連話也說不出來了,看上去似乎痛得厲害。
  中年男子回頭冷冷看著那三隻呆愣的麒麟,皺眉道:“還傻看什麽?過來替風長老療傷!”
  土麒麟的神情就好像長久的陰霾之後突然見到了陽光,等不及地狂奔過來,口中隻是叫:“長老!長老您終於來了!那個鏡湖裏……”
  原來這個中年男子是土係長老,他不等土麒麟說完就不耐煩地揮手:“本座會去處理。”
  土麒麟立即閉嘴,不敢再說一個字。水火兩個麒麟更是不敢抬頭,躬身讓到兩邊,等土係長老走過去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看起來,他們很忌諱這個長老。
  趁麒麟給風係長老療傷,土係長老對付鏡湖裏的怪物,含真立即把躺倒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尚尚抱了回來。他的妖相已經盡數消褪,臉色蒼白,雙眼緊緊閉著,臉上沾染了許多血點,看上去憔悴而且可怕。
  我蹲下去看他的臉,突然覺得心酸而且無力。
  我還要懷疑什麽呢?我還在痛苦什麽呢?一切不都是我的庸人自擾麽?是誰說了要相信他?當初說的那樣信誓旦旦,卻轉臉就忘,他心裏會怎樣想?我到底是不是值得他這樣拚命?
  他為了血琉璃也好,為了錢大春也好,那又怎麽樣!我喜歡他!我管他怎麽想的?!如果所有事情都算得這麽清楚,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我突然覺得醍醐灌頂,所有的陰雲一瞬間全部散開了。
  是的,不過就因為血琉璃,倘若那天沒有遇到嘉右,倘若若林沒有告訴我那個故事,我會不會活得比現在輕鬆些呢?
  我和尚尚是不是還可以像以前一樣歡笑著呢?
  一切都想通了,我真的想通了。
  或許什麽都沒有變,尚尚還是尚尚,我還是我,隻是多了一個血琉璃。我真傻,為了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彷徨那麽久。
  我的心情突然晴朗起來,之前受的那些委屈,憤怒,好像都不算什麽了,眼前的危機也不算什麽。
  這一次,我是真心的想擁抱他,全心全意的擁抱我的尚尚。
  我的眼睛開始模糊,眨了半天也沒用。
  前麵突然傳來類似爆裂的巨大聲響,嚇了我一跳,急忙抬頭,卻見土係長老腳踏法陣,飄浮在半空中,而他周身方圓一丈之內,都是滿滿的黑色塵埃,它們互相摩擦碰撞著,聲勢巨大,比土麒麟動怒的時候還要可怕。
  水麒麟的法術終於還是困不住黑洞裏的那隻怪物,結界口又被撐開,這一次,無數隻漆黑粗大的觸須伸了出來,上麵熒光點點,分外可怖。
  土係長老陡然大喝一聲,周身盤旋的塵土突然變成無數道尖利的小刃,閃電一般劈向那些蠕動的觸須。
  刷刷幾下,那些巨大的觸須竟然就這樣被他輕易斬斷,化成一股股煙霧,慢慢化開。
  受了驚嚇的怪物果然又飛快縮回去,土係長老的動作快它一步,左足在法陣上一踏,空蕩蕩的湖底立即開始震動,轟隆隆刺出無數尖銳的岩石,從底下飛快插穿浮在空中的湖水。
  沒來得及逃進結界的怪物身體又被磨損大半,它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趕緊退回去。土係長老撚起雙指,輕道一聲“鎖”,轟隆隆又是一陣巨響,那些紮入湖水中的岩石竟然硬生生變彎了!
  它們現在看起來好像是魚鉤,將湖麵團團鎖住,湖水如同青色水晶被包裹在支架中一般,奇特又美麗。
  鬧了半天的怪物就這樣被土係長老輕鬆收拾了。
  他撤了法陣,從空中緩緩落下,水麒麟急忙問道:“土長老,鏡湖不用歸位麽?”
  誰知土係長老神色卻陰森,定定看著他,過一會,才輕道:“歸位?哦,你是水係家族的麒麟!差點忘了鏡湖水就是被你折騰的!”
  話音剛落,他居然一掌拍向水麒麟的胸口!
  我呆了,含真也呆了,嘉右劍仙都呆了,土麒麟更是嚇得尖叫起來,然而隻叫了一聲便急忙死死合住嘴巴,麵上露出恐懼的神色。
  水麒麟臉上的表情很怪,有點懶洋洋的,有點不可思議,更多的卻是了然。
  他張口噴出血,倒退幾步,踉蹌了幾下,終於還是撐不住跌跪在地上,捂著胸口大聲喘息。
  土係長老麵無表情,冷道:“水係家族的人真難請動,本座煩了,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不肯合作,這會卻送上門來對著幹,休怪本座手下無情!回去告訴你家長老,本座隨時恭候他的大駕光臨!要戰還是合作,咱們走著瞧!”
  水麒麟默默看了他一眼,整個人突然變成透明的,嘩啦一下潑在地上,竟然變成水消失了!
  土係長老冷笑一聲,突然轉頭,這次他看向一旁發呆的火麒麟。
  火麒麟顯然機靈多了,雖然臉色不太好看,卻依然維持笑容,退了兩步才說:“土長老,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仙界的仙人,在外人麵前內訌很不好看呀!”
  “外人?”土係長老瞥了我們一眼,我覺得他那一眼就好像在看路邊的螻蟻,或者是看被風吹起的草根——總之就是沒有半點感情,完全的蔑視。
  “這裏沒有外人,所有的外人都不會讓他們活著離開仙界!玷汙仙界的聖潔,他們罪該萬死!”
  他的話比冰雪還要寒冷,刺的我一個哆嗦,含真不服氣地哼了一聲,然而聲音還是有點顫抖,想來他也很恐懼這個土長老的力量。
  火麒麟一邊笑一邊退,嘴裏還在不停的說:“您老真是威風凜凜氣勢迫人啊!倘若十六個長老都能像您這樣,仙界一定比現在好多啦……”
  他的話沒說完,腳下突然一絆,整個人往後栽倒摔了下去,跟著便是悶哼一聲。原來地上居然突出一個岩石的刺!他的右胸被狠狠撞了一下,估計還是貫穿了一些,鮮血立即染紅了他身上的蕾絲馬甲。
  好陰毒的方法!一個長老居然能使出這種陰損的法子來對付下屬的麒麟!
  我聽見下巴脫臼的聲音,趕緊騰出一隻手來扶。
  “油嘴滑舌,其心可誅!回去告訴你們家長老,本座隨時恭候她的大駕!”
  土長老居高臨下看著他,冷冷地說著。
  火麒麟傷在後背,雙手無法捂住傷口,隻能臉色慘白地看著他,過了半晌,才起身要走。
  我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嬌滴滴的聲音:“哦?你等本座的大駕?本座現在來了,你有什麽屁要放麽?”
  啊啊啊!今天真是一個刺激的日子!火長老也來了!難道又是華麗麗的戰鬥?
  我急忙回頭,卻見火係長老依然做少女模樣,裹著一件不倫不類的大袍子,抱著胳膊歪頭笑看土長老。
  她身後跟了許多人,有男有女,麵容都十分陌生,可是每一個看上去都有一種清貴之氣,目光朗朗,與我看到的那些麒麟長老有天壤之別。
  土長老先是冷笑,待看清她身後的那些人之後,臉色陡然一白,仿佛受了什麽驚嚇。
  火長老笑道:“看什麽?不是有屁要放麽?本座連個聲音都沒聽到呢!”
  火麒麟早就乖覺地爬起來衝過去跪下:“見過長老!阿火受了重傷不能行全禮,請大人見諒!”
  火長老“切”了一聲:“放你的吧!看到有人來了就給本座裝乖!”
  火麒麟嘻嘻一笑,忽然正了神色,不顧背後的重傷,恭恭敬敬地跪下去,額頭叩地,口中朗聲道:“火係家族麒麟,參見仙帝,陛下聖安!”
  咣當!我的下巴真的掉在了地上。
  仙帝?仙帝!我的老天!火長老請來了仙界的皇帝?!
  仙帝到底長什麽樣子?我趕緊揉揉眼睛,萬分崇拜地看過去。
  ×××××
  嗯,明天還有一章哦~~
  明天一章晚了第三卷就結束了。
  加油加油~~~爭取早日完結~~

  仰望仙帝的容光(下)

  火長老身後大約有十幾名男女,雖然麵容各不相同,然而穿的衣服都是一樣的,統一的白色黑邊長袍,腰間係淺紫色織錦腰帶。每個人都是長發蜿蜒,眉目清秀,氣度高潔,令人不敢褻瀆輕視。
  這麽多人,誰才是仙帝?我看了半天,隻覺這些人長得雖然不同,但氣質都一模一樣,站在一起,看久了還真難分辨誰是誰。
  後麵的土麒麟和風係長老臉色蒼白地跪在地上不敢出聲,土係長老怔了半晌,渾身好像在微微發抖,似乎猶豫著跪還是不跪。
  火長老身後一個妙齡女子輕柔開口:“土長老,見到聖尊還不下跪請安?”
  土係長老渾身一顫,終於還是低頭匍匐下來,口中沉聲道:“屬下……土係家族長老,叩見仙帝聖安!”
  哇,這個猖狂的土長老也低頭了!仙帝就是不一樣!
  火長老大步走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跪在道邊,朗聲道:“屬下無能,致使仙界無法安寧。風,土,雷,金四大家族占據鏡湖虛像,驚動了封印在黑曜宮中的暗係一族。我等無力挽回局麵,亦不願與舊日同僚起衝突,更兼血琉璃一事撲朔迷離,隻有請聖尊仙帝前來定奪。屬下打擾仙帝清修,罪該萬死。”
  火長老本來就口齒伶俐,聲音爽脆,一番話把仙界的混亂說得條理清楚,又暗示了四大家族的叛亂。
  這招果然高啊!她空口說,仙帝未必會相信,剛好趕上土係長老傷害水火麒麟的敏感時期,她把仙帝請來了,人贓俱獲。火長老果然是個水晶心思的玲瓏妙人。
  我正在胡思亂想,身旁的含真突然也跟著半跪下來,恭敬畏懼地把狐狸耳朵背在後麵。從我認識這隻死狐狸開始,他從來都沒露出這種恭順的樣子,這次真是讓我大跌眼鏡。
  環顧一下四周,我突然發現原本站在火長老身後的那些白袍男女也散成兩排,恭敬地垂袖跪在地上。
  誒?這是什麽情況?在場所有人都跪著不敢動彈了,隻有我一個人傻乎乎地抱著昏迷的尚尚坐在那裏……我要不要也跟著下跪?可是我又不歸他管,跪他做什麽?如果不跪,他會不會覺得人類冥頑不靈不受教化,然後聽信土長老他們的鬼話不管我的死活……?
  “眾卿平身。此事寡人已經明白,雷,金二族長老何在?”
  這是一個年輕少女的聲音,輕柔的仿佛晨間森林裏的第一道風,吹落幾滴清澈的露水。
  我緊緊捂住嘴,才能讓自己不要叫出來。我的老天,仙帝難道是個年輕少女?!聽一個小丫頭稱自己“寡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奇怪!
  我再也顧不得埋頭裝柔順,急忙抬頭想看看少女仙帝到底長啥樣,然後我看到了一大團五彩斑斕的祥雲——呃,大約是祥雲吧,如果它的顏色不會像變色龍一樣一直變化,那百分百是祥雲。
  浮在離地大約有三尺的高處,上麵站著一個穿淺金色長袍的人。他光芒萬丈,儀態威嚴,我隻看了一眼,甚至他長什麽樣都沒看清,就再也生不出任何輕視嘲笑的心思,本能地畏懼恭敬起來。
  奇怪的是,我剛才聽見的明明是少女的聲音,可祥雲上的仙帝,怎麽看怎麽像中年男子……難道我產生幻覺了?
  仙帝腳下的祥雲顏色不停地變換著,絢麗的紅,燦爛的明黃,幽然的淺紫,悅目的淡綠……隨著祥雲的變幻,他的模樣也跟著不停的變,時而是妙齡少女,時而是威嚴的中年男子,時而變成俊俏少年,時而又成了慈祥的阿姨……
  這就是仙帝?他有無數相貌,無數聲音,千千萬萬,變幻無窮。這種存在超出了我的想象範圍,但無論他變成什麽模樣,他的本質始終是仙帝。
  我看傻了,顧不得什麽謙卑。
  受了重傷的風係長老強撐著痛楚顫聲回答:“回稟聖尊,雷長老與金長老還留在鏡湖虛像中。黑曜宮鍾聲響過九十九遍,暗係一族解開封印,誰也不敢擅自離開……”
  仙帝說道:“黑曜宮鍾聲初響九十九遍,出來的暗係族人都非貴族,以他二人的能力,可以全身而退。傳寡人口諭:雷,金二族長老速來鏡湖岸邊,倘若三刻之內寡人還未見到他二人,便以叛亂罪論處,關入天牢由東方天王問審。”
  他此言一出,叛亂家族的那幾人臉色更加難看,哪裏還敢平身,一個個都恨不得把頭埋進土裏,最好永遠都別出來了。
  倒是火麒麟興奮的很,手舞足蹈地跑過來,一旁的白袍侍者(我猜那些穿白袍的人是侍者,不曉得對不對)遞給他一卷金色的文書,原來剛才仙帝的口諭早已被侍者們謄寫了出來。
  火麒麟捧著卷軸,恭恭敬敬地走到鏡湖邊,對著飄浮在空中的鏡湖水,打開卷軸大聲朗誦。
  待把仙帝方才的口諭念完之後,他又合上卷軸,左足在地上輕輕一踩,腳下的泥土突然蠕動著張開一道洞口,裏麵光芒四射。
  火麒麟手裏的卷軸自動飄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幾圈,這才豎著鑽進洞裏,光芒再一閃,洞口早已合上,他腳下的泥土看起來和方才沒有任何區別,隻是手上的卷軸消失不見了。
  接下來,就等其他兩個涉嫌叛亂解開暗係家族封印的長老出來了。可問題是暗係家族到底是什麽?看仙帝的樣子,好像他們是不能被放出來的,然而這四個叛亂的家族長老卻想放出來,因此形成了矛盾。
  是這樣吧?反正我的邏輯推理能力一向不好,把情況想簡單一些也無妨……
  火長老突然又朗聲說道:“啟稟聖尊,現疑一名人類女子體內藏有仙界至寶血琉璃,屬下已將這名女子請來仙界。屬下無能,無法看穿她的魂魄,還請聖尊前來定奪。”
  哎呀,開始說我了?!我忍不住一抖,本能抬頭看向仙帝。
  他現在是一付白發老者的模樣,頷下濃密的白胡須,一直垂到胸口。
  火長老說完,他便轉頭過來看我。他的目光猶如霞映澄江,我被他的目光攫住,好像一下子掉入一個滿目清澈的世界,望見什麽都是幹淨清朗。
  我的潛意識提醒我,他是一種我完全無法想象的聖潔的存在……啊,是的,他是神!我的秘密,我的思想,我的一切一切,在他眼皮下都無處藏匿。
  這是一種完全赤裸的感覺,我恐懼這種感覺,可同時又依戀它敬畏它。我感到自己的心在沒有規律地跳動著,呼吸也時快時慢。
  我忍不住開始發抖。
  仙帝看了我一會,便移開目光,良久,突然長歎一聲。
  這一聲歎息讓我從幻境中驚醒,也讓其他仙人嚇得再次跪倒,匍匐在地上不敢抬頭。
  火長老臉色有點發白,輕聲問道:“聖尊……這名女子莫非真的是……”
  仙帝的容顏在刹那間改變,變成了年近弱冠的俊俏少年,他低聲道:“孽緣,孽緣……爾等平身。火長老,把那名女子帶過來,寡人有些話想問她。”
  有話要問我?!我慌了。他要問什麽?我又該怎麽回答?
  我正六神無主,手指突然被人輕輕一捏,我趕緊低頭,卻見尚尚的眼睛眯起一條縫,靜靜地看著我。
  他醒了?!我趕緊握住他的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敢露出太興奮的樣子,怕被人發現。
  尚尚對我眨了眨眼睛,很小聲地說道:“怕什麽……春春,隻要你不怕……誰也……不能拿你如何……你……你就是你……”
  他是在安慰我麽?我悄悄點頭。
  火長老走到我麵前,用眼神示意我起身跟她走。我隻好乖乖地把尚尚放在地上,局促不安地走到仙帝身邊。他還站在祥雲上,我隻能仰頭看他,可是隻看了一眼,我就趕緊低頭,再也不敢多看。
  火長老半跪在地上,我猶豫了半天,正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要跪一跪,仙帝突然說道:“火長老退下吧。”
  我倒,還要單獨問話?我越來越緊張了,渾身肌肉都僵硬著,忍不住亂搓手指。
  “你不用怕。”仙帝淡淡說著,腳下的祥雲突然慢慢散開,他從空中降了下來,落在我身邊,麵容突然又變了,成為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大娘。
  我慌亂地點點頭,仙帝又說道:“孩子,把你的手給寡人。放心,絕不會有一點傷害。”
  我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裏有一片柔和的白光,溫暖極了。握住他的手,就好像握住冬日的陽光,想起一些幸福溫馨的片段。
  過了大約有半分鍾,他才放開我的手,抬眼看著我,柔聲道:“結束了。”
  結束了?那……結論到底是什麽?我是血琉璃,或者不是?我吞了一口口水,心都吊了起來。
  我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句話。這感覺,真不好。
  仙帝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轉身,朗聲道:“眾卿聽著,寡人已經看過,此女子身上並沒有仙家寶物血琉璃。以後不可再如此魯莽行事,也不得再擅自幹擾凡人的生活。火長老,好生安撫她,送回人界吧。”
  沒有血琉璃!沒有血琉璃!我不是血琉璃!
  我全身都在這個瞬間虛脫了,血液從頭頂狂奔到腳下,再激烈地反射回來,我的胸口被撞得生疼,牽扯著喉嚨和鼻子也劇痛。
  我真的不是血琉璃!感謝上天!感謝所有的一切!
  我渾身都在發抖,幾乎要站不穩,很想抱住一個人……尚尚呢?我要我的尚尚!
  我回頭尋找他,忽聽土係長老厲聲說道:“聖尊!屬下無法信服!這名女子的魂魄分明有問題!連長老級的仙人都無法看清!更何況連火長老都承認她身上有血琉璃的氣息!您這般輕描淡寫的說血琉璃不在她身上,屬下如何能服?!”
  我得罪這個人了嗎?!我忍不住有點火,回頭死死瞪著他。誰知火長老也猶豫著說道:“啟稟聖尊,屬下覺得土長老所言甚是……屬下確定這名女子身上有血琉璃的氣息,但看不到她的魂魄。更何況……這名女子與擅闖仙界的兩隻妖類交情極深……此事……還請您重新定奪……”
  仙帝又歎了一聲:“你們不服,寡人也明白。倘若你們知道這個女子的身世,或許會明白一些。”
  他在我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又道:“還記得那個引誘了琉璃仙人的人類女子麽?”
  引誘琉璃仙人的人類女子?那個被妖類贈送無限生命和美貌的女子?她和我有什麽關係?!
  我驚疑地看著仙帝,他卻看著火長老,說道:“火長老,當時還是你負責處理那個人類女子的吧?你能給寡人說說她為什麽沒有留在地獄呢?”
  沒有留在地獄?他的意思是……把那個女人打入地獄的是火長老?!難道說,妖類兌現了承諾之後,仙界卻派人對付了她?
  我轉頭望向火長老,她臉色不是很好看,隔了半天,才低聲說:“那個女子……一路都在哭泣哀求,屬下實在於心不忍……何況她在人間夜夜為了琉璃仙人流淚,屬下覺得她並非無情無義的人……所以將她的魂魄拆開,把所有執念與黑暗投入地獄,剩下的魂魄重新塞入軀體,她也忘了所有前事,過回普通人的生活。這是屬下的失誤,請聖尊懲罰……”
  仙帝搖了搖頭,說:“心存善念,選擇相信傷害自己的人,這是你的好處,寡人怎麽會責怪你。但萬事皆有因果,前*****種了因,今日便得到果。當*****放那女子一條生路,讓她的血脈延續下來,眼前的這名女子,就是當日女子的後代。她讓你們有熟悉異樣的感覺,相信也正因為此。如今不知隔了多少代,往事也如雲煙消散,這個孩子隻是她的後代,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係,就讓她好好生活下去吧。”
  火長老點了點頭,見我一直望著她,她對我露出一個笑容。
  我卻笑不出來。我突然想起很多很多事。原來我是那個害死琉璃仙人的人類女子的後代,那麽仙界的人對我態度不好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尚尚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他為什麽不告訴我?這隻死貓!我回頭瞪他,他卻躺在那裏對我很傻的笑,露出兩排白牙,害我發不出火。
  仙帝又道:“你們看不清她的魂魄,卻是與血琉璃無關。一是因為她被種了妖言咒印,二是她的魂魄好像曾被人動過手腳。寡人既然可以下血琉璃與她無關的定論,自然是有道理的,而非信口開河,兩位長老無須過慮。”
  土長老終於無話可說,沉默半晌,才道:“聖尊明鑒,是屬下學識過淺,冒犯了天顏,屬下請求責罰。但屬下還有話要說!當年血琉璃失竊一事,與那兩隻妖界盜賊脫不了幹係,如今他們不思悔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仙界!屬下請求聖尊降旨,將這兩隻無法無天的妖孽立即處死!”
  TNND!欺人太甚!這個土長老根本就是要把我們逼死!哪裏有這麽咄咄逼人的!
  我忍不住指著他的鼻子,張嘴就想開罵。卻聽仙帝說道:“血琉璃雖然是仙家寶物,卻對仙人毫無用處,隻能大幅提高妖類的妖力。土長老,倘若這兩隻妖真的盜得此物,隻怕你那一撞,飛出去的人也不會是他。仙界雖然執法嚴明,卻從不誣陷濫用自身的權利與力量。土長老,寡人明白你振奮仙界的決心,但凡事都需要一個理一個證據,否則就成了強權。望你明白這個道理。”
  看起來,仙帝似乎是在幫我們這方……果然真正的仙人就是不一樣!我開始崇拜他了。
  土長老無話可說,臉色難看地站在一旁。我對他偷偷翻白眼,比了無數次中指。
  火長老笑吟吟地走到我麵前,笑道:“一切都解決啦,來,本座送你回家,以後可要好好過日子……”
  她看了看尚尚,眼神有點複雜,歎了一口氣:“人與妖總是殊途……算了,你們自己開心就好。來,咱們走吧。”
  她拍著我的肩膀,往前走兩步,突然停下笑:“不去和仙帝說點什麽嗎?”
  我吞一口口水,轉身望著仙帝,他腳下又聚集了祥雲,五彩斑斕,他在雲上變幻千般容貌。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許……
  “隻能仰望仙帝的容光了,在他麵前,我願意承認自己是卑微的凡人。”
  我說完,轉身,第一次恭恭敬敬地振衣下跪,全心全意給他磕了三個頭。他是真正的神,我敬畏他。
  柔和的風吹起我的頭發,我站起來,轉身跟著火長老走向尚尚。
  他已經被含真扶起來,站在原地對我笑。
  我突然有一種完全解脫的感覺,之前那麽多複雜的事情,糾結的情感,好像所有的都沒什麽大不了了。
  我要過去抱住我的尚尚,然後告訴他:我們一起回家,回家!
  我還要告訴他我對他的感情,我喜歡他,依戀他,我不想離開他。
  他若再向我求婚,這次我絕對不再矜持,一定滿心歡喜地答應。
  我的臉上現在一定掛滿了笑容,或許還很傻,可是那有什麽關係呢?讓他們笑話我吧!我會把那些笑聲也當作掌聲的!
  我伸出手,要握住他的手,身邊突然傳來火長老驚駭的叫聲,她在叫我的名字,還在叫什麽長老,我沒能聽清。
  我本能地回頭,眼前卻一黑,腹中驟然一涼,似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紮了進來,所有的內髒被人抓住撕扯,先是麻木,爾後變成劇烈的疼痛。
  怎麽回事?
  我怔怔地低頭。一隻手——或者說,我隻能看到一截胳膊,因為手腕之前的部分已經紮進我的肚子裏了。
  這是一隻男人的胳膊,白色西裝,金色袖扣,我從沒見過的衣服。
  我再緩緩抬頭,對入一雙冰冷的褐色眸子裏。
  他是一個大約有三十多歲的男子,頷下還有一點零星的胡渣,嘴邊叼著一根煙,嘴角勾起來,對我冷冷的笑。
  “有沒有血琉璃,抽出來看個究竟就知道了!聖尊,您說是不是?”
  他張狂地說著,又給了我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
  ××××
  嘿嘿嘿……總算在今天趕上更新了。
  嗯,下次更新是星期五~~
  吼吼~~加油加油!!

  血琉璃

  周圍有很多很多聲音,怒吼,驚叫,不可思議的抽氣聲……可是它們漸漸變得很遙遠,在我的耳朵裏輕輕回響。
  我聽見自己微弱的心跳聲,它們忽快忽慢;我好像還能聽見血管裏血液的聲音,簌簌地流動,漸漸失去活力。
  劇痛的感覺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感,我突然覺得很累,很倦,眼前白花花地好似有無數輕柔羽毛飄動,很想這樣睡過去,睡過去……再也不用睜開眼睛。
  可腦子裏有一根筋一直吊著,提醒我不能睡,不可以閉眼。我隻能使勁瞪圓了眼睛,看著那隻胳膊上金色的袖扣。
  胳膊突然動了一下,然後微微顫抖著,似是用力往外拉什麽東西。
  我突然覺得想吐,渾身都開始發冷,雞皮疙瘩連片的站起來,兩條腿不由自主哆嗦,快要站不穩,偏偏又摔不下去。
  他好像抓住了我身體裏某個藏得極深的物事,現在要毫不留情地挖出來展現在世人麵前。
  不……不……我不想讓它們暴露出來……我,我還不想死……
  我還有很多很多話沒能和親密的人分享,也有一肚子的問題沒得到解答。我還沒有……嚐到愛情美妙的滋味……
  我不知從什麽地方來了一股蠻橫的氣力,兩隻胳膊突然能動了。我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請不要讓它們暴露出來!不要……殺我!
  那個人好像說了一句什麽,我聽不清,我已經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我隻能眼怔怔地低頭,眼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無力地搭在他胳膊上。
  眼怔怔地,看著他把我藏得最深的東西拉出來暴露在空氣裏。
  那是一截閃爍著瑩瑩光輝的物事,我甚至說不出它是什麽形狀,什麽顏色。它好像一團薄薄的霧氣,又像一塊輕紗,看上去脆弱不堪,仿佛稍微用力一點,它就會被撕碎。
  惡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的意識離我也越來越遠,好像所有的情感,理智,力氣,都隨著那物事的出現流水一般消逝。
  對麵那人突然大吼一聲,用一種興奮的語氣:“啊哈!都給我停下來!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這是什麽!”
  什麽……?是什麽?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勉強集中精神看去——那團輕紗似的物事在他手裏閃爍著朦朧的光輝,陽光穿透了它,隱約可見極細小的紅色碎片,它們好像散落在銀河中的紅色鑽石,沒有任何排列規則,隻是大團大團地聚集在一起,數不清的紅色細點閃閃發光。這個景象看上去還是很美麗的。
  不等我反應過來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對麵這人又吼了起來,極之得意:“聖尊!她身上沒有血琉璃?!那請萬能的您告訴我們,這是什麽!”
  周圍的人發出或驚駭或震驚的叫聲,這人五指如爪,抓起一團含有紅色碎片的物質,硬生生撕裂。
  我的身體裏傳來巨大的碎裂聲,好像有什麽東西脫離了身體,忍不住頭暈目眩。
  他捧起那團含有紅色碎片的輕紗般的物事,高高地舉起來,讓日光穿透它,落在地上打出血紅的影子。
  “萬能的聖尊!您告訴我們,這不是血琉璃是什麽?!”他厲聲問著,極度猖狂,極度挑釁。
  他的聲音在我腦中不停回響……血琉璃?那是血琉璃?仙帝不是說,我身體裏沒有血琉璃麽?難道……他騙我……?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尖銳的破空聲,似是有什麽東西劃破空氣劈了過來,火長老發出一聲驚訝的喊叫。
  我隻看到一道白光忽閃而過,對麵那人突然如同被針刺了一下似的,猛然鬆手,那團物事立即蠕動著縮回我身體裏,我好像被什麽東西推了一下,忍不住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下意識地捂住腹部,可除了衣服上破了一個洞之外,身體並沒有任何損傷,更奇怪的是,那團物質鑽回身體以後,所有不適的感覺都消失了。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我甚至不用猜測。他扯出的東西是我的魂魄,而魂魄裏數不清的細小紅點,就是所謂的血琉璃……我沒猜錯吧?是這樣吧?
  可是,怎麽會呢……?我明明不是血琉璃……尚尚明明不會騙我的……
  我陷入混亂中,突然覺得世上的一切都茫然而且陌生,剛才還完全相信的東西突然被人敲碎,我甚至來不及有適應過程。
  對麵那人突然慘呼一聲,白光一閃,他的手腕齊根斷開,鮮血如泉湧。他臉色慘白地握住斷裂的手腕,臉上的表情又是痛楚又是得意,看起來猙獰無比。
  “被我……揭穿了……就動手。聖尊,我死不要緊,但您至少要給我們一個交代!血琉璃是仙家寶物……就算您不在意……我們也不會罷休!”
  他的話根本談不上敬畏,甚至有著濃厚的嘲諷意味,後麵的白衣侍者們紛紛喝叱起來,他卻隻是冷笑,不發一言。
  仙帝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冷冰冰地,很顯然他有點動怒了:“雷長老,擅自闖入鏡湖虛像放出暗係一族是為大罪!任意出手傷害人類是為不自重;奪取凡人魂魄是為逆天倫;出言不遜寡言刻薄冒犯寡人是為不忠!你犯了這麽多戒律,居然還敢質問寡人!你知罪麽?!”
  他一聲問完,周身頓時散發出刺目白光,周圍的人見狀紛紛下跪,隻有這個雷長老倔強地昂首站在當中,梗著脖子就是不跪。
  “我犯了罪,自知該死,原本也沒想求得您的饒恕!放出暗係一族,是我的主意!要想振興仙界,何須在乎皮相!說我任意傷害人類奪取魂魄,我也承認!但區區一個凡人,與仙家至寶血琉璃比起來算得什麽?!為什麽明知血琉璃在她身上還要包庇?!我質問你,難道還有錯?!”
  他還沒說完,旁邊的風長老早已急道:“雷長老!不要再說了!血琉璃一事聖尊肯定自有定奪,你我不要再過問了好不好?冒犯聖尊是為大不諱,你……你快跪下請罪吧!”
  雷長老冷笑一聲,還沒說話,身邊突然傳來一個平淡的聲音,輕道:“何必請罪,請了也是一死,反了也是一死。不如把事情弄清楚再死,本座就不信仙界能讓人一手遮天了去,沒道理了。”
  原來雷長老身後一直站著另一人,他身材高大,把那人遮住,從我這個角度居然沒看到。
  說著,那人從雷長老身後走了出來。他身材並不高,穿著一襲半舊的白袍子,古銅膚色,細眉淡眼,灰白頭發在肩後打了兩個細小的辮子,看上去有點怪異。
  火長老低聲說了一句什麽,我沒聽清,倒是身後倒抽氣的聲音很清楚,是劍仙的聲音,我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急切的語氣說話。
  “長老!請您不要衝動!”
  他急急往前走兩步,卻被那人一手阻止。
  “不用多說,和你無關,退下。”
  劍仙欲言又止,最後隻得咬牙退下,神色陰沉。
  仙帝從祥雲上降了下來,往前走幾步,麵容忽變,成了橫眉怒目的夜叉樣,煞是可怖。
  他定定地看著那兩個站在麵前的長老,冷道:“雷,金二長老,你們是要反了?”
  雷長老看上去就是個衝動的人,張口就道:“你說是反就反吧!反正仙界是你一個人的,要定罪名還不是太容易!”
  “大膽!”仙帝厲喝一聲,我又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本能地眯上眼睛,然後隻聽一陣鏗鏘之聲,如同急雨打在燒紅的鐵鍋上,熱鬧激烈。
  在劍仙和嘉右兩人的驚呼聲中,我揉了揉眼睛,白光散去,灰白頭發的金長老一手持劍,橫在前麵,他腳下的泥土全被翻開,焦灼了一大塊。他手裏的劍,上麵原本包了一層布帶,此刻也全部被燒焦,露出下麵黑黝黝的生鐵劍身。
  他將劍一揮,猛然紮進土裏,冷笑道:“聖尊,您要殺我們倆,原是不需要費力的。但何不把血琉璃的事說清楚了再殺?難道您連真相都不願說麽?暗係一族的事,是我們的罪,我們寧願受死!但血琉璃一事,到底能不能服眾,就看您怎麽說了!”
  仙帝臉色更加難看,看上去似乎要大發雷霆,一旁的火長老他們紛紛跪了下去,嘉右和劍仙也匍匐在地。
  火長老急道:“聖尊息怒!雷,金二族長老當然出言不遜,罪該萬死。但血琉璃一事確實撲朔迷離!屬下等心中都存著疑惑,萬望聖尊不吝賜教,解開這個謎團!”
  眾人跟著她叩首請求,一時間地上趴了一片仙人。雷金兩個長老隻是冷笑,倒再也沒有出言挑釁。
  仙帝沉默半晌,終於歎了一口氣,說道:“不錯,寡人早已看出這孩子身上有血琉璃。之所以不說,也是出於仁道的考慮。你們也看到了,血琉璃已經在她魂魄裏碎開,而且並不完整,倘若強行取出,隻會讓她痛苦不堪地死去,取出來的血琉璃也不再純粹。它已經與這個孩子的魂魄相溶,再不分彼此……血琉璃縱然是仙家寶物,但倘若為了取得不純粹的血琉璃而讓一個凡人魂飛魄散,則是有違天道,寡人絕不會為之。你們如何想?為了取得不純粹的血琉璃,而讓這個孩子失去生命與輪回的機會麽?”
  他的聲音很輕柔,語調也很柔和。可是,他說了什麽?說了什麽……?
  我……怎麽又成了血琉璃?他之前是騙我的嗎?人人都在騙我?尚尚說他沒有放血琉璃在我身上,我相信了。仙帝說我不是血琉璃,我也相信了……可是,原來都是假的嗎?
  諾言是不可信的,真理也是不可信的。這個世界似乎都不可信了。
  我真的不願相信,我很想說我什麽都沒聽見,倘若就那樣離開仙界,多好?
  我還能相信什麽?我還要相信誰?
  ……尚尚……他一直在騙我……那麽他的笑容也是假,撒嬌也是假,親吻更是假……一切都是假的嗎?
  我心裏有什麽東西碎了,可我從沒這麽不甘心過。
  我回頭,尋找尚尚,我很想看看他。
  他現在是什麽表情,會說什麽話?用什麽樣的語調告訴我一切的真相?
  我幾乎要無力委地,甚至感到無比的恐懼。
  我看到他了,他靜靜站在那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中波瀾不驚。
  他就那樣看著我,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種略微的漫不經心,稍稍的懶,以及迷茫。
  他的身影突然碎了,在我眼中被切割成一塊一塊的,每一塊都熟悉到了魂魄深處,也陌生到了極點。
  我是多麽的喜歡他!我曾像教徒信仰神明一樣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可是,尚尚,你為什麽要騙我呢?為什麽……最後還是要讓我發現這個秘密呢?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知道真相,一點也不想。
  但已經看過自己的魂魄,親眼看到血琉璃的碎片之後,我還怎麽欺騙自己,裝作不知道呢?
  這一切,真像一場夢。在我以為它是美夢的時候,變成了噩夢;在我以為它是噩夢的時候,再變成美夢。
  可原來,它終究還是一場善變的噩夢。
  仙帝說完之後,眾人都沉默了,大約是找不到什麽借口再表示反對。
  可我卻突然希望他們幹脆把我的魂魄抽走,快點抽走,這樣我就不會痛苦了,也不用費盡所有的氣力,憋住眼裏蔓延的淚水。
  雷長老又開始吼,他的聲音真大,難怪是雷係家族的長老,說話和打雷一樣。
  “聖尊以仁為道,屬下自然無話可說!這名女子十三年前與盜取血琉璃的妖界盜賊有過接觸,成為盜賊放置血琉璃的工具,她不自知也罷了,但那兩個盜賊卻不能放過!否則如何豎立仙界威嚴?!請聖尊收回先前的諭旨,將這兩個膽大妄為的妖界狂徒處以烈火焚身的極刑!將他們的魂魄丟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輪回!”
  他此話一出,仙帝也陷入了沉默,似在斟酌如何處理。
  他們要殺尚尚嗎?我的心開始劇烈跳動。
  不,我不想他死!就算他騙了我,就算他把我當作放置血琉璃的工具,或許他的每一個字都是雲煙一般縹緲不可信。
  我還是不想他死!
  我或許是天底下最固執的傻瓜了,這個時候我居然想開口求情,求仙帝不要殺尚尚。
  可是沒等我說話,仙帝先開口了:“當日血琉璃是否為他二人所竊,還未可知。你們都見過血琉璃的,藏春閣一整個房間才能放得下它,寡人不認為這兩隻妖能順利盜取它。何況,這個人類女子身上隻有極少部分的血琉璃,加上她是那個女子的後代,才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否則凡人的身體根本無法容納那麽巨大的法寶。事情的真相,有待調查,不可妄加定論濫殺無辜。”
  金長老冷笑起來:“妄加定論濫殺無辜?好一個理由!本座倒要看看是不是濫殺無辜了!”
  他的身形快若閃電,人的眼睛幾乎捕捉不到他的行動,我隻看到白影一閃,含真陡然發出驚叫,跟著,就是尚尚悶哼一聲。
  我急得站起來想跑過去,卻聽金長老冷笑道:“要證據?那這個是什麽?!”
  他五指猛然並攏,一手抓住尚尚的肩膀令他動彈不得,另一手驟然紮入他的胸口!
  我的喉嚨裏不由自主發出一個怪異的叫聲,雙手張開,極力要衝過去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可是……來不及了!
  尚尚的胸口迅速竄起一大片乳白色的花紋,一旁的含真反手便要攻擊,然而他的動作快不過金長老。
  金長老一招得手,便猛然退開,一直退回原來的位置,這才揚起血淋淋的右手,厲聲叫道:“看看這是什麽!”
  他的指間拈著一塊拇指大小的血紅石頭,石頭是半透明的,日光打在上麵,不但無法穿透,反而讓它看上去像一團凝固的鮮血。
  我已經直覺知道那是什麽了,然而嘉右與火長老的叫聲還是讓我心中一陣劇痛。
  血琉璃!
  是的,那是血琉璃!仙家至寶,也是尚尚他們被懷疑了無數次,被盜走的寶物!
  ××××
  唔,更新啦~~
  下次更新是星期一或者星期二……這個……因為我也不知道哪天有空,反正就是那兩天~
  嘿嘿……大家看文要開心……
  kiss~mua~

  貓言惑我

  欺騙。
  狡辯。
  背叛。
  奸詐。
  ……
  ……
  我的腦子裏不知道怎麽的,隻剩下這幾個單詞。它們不停地旋轉,發出蒼蠅一樣的噪音。我漸漸感到頭暈目眩,捂住耳朵也無法趕走這種聲音。
  我覺得煩躁,無奈,茫然,有一種大夢初醒,突然不認識整個世界的幻覺。
  相信,不相信……這些已經考慮不到。我怔怔地看著腳下的青草,身邊許多人在叫嚷,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金長老大笑起來,笑聲異常尖利,刺得我不得不回頭看他。
  他捏著那塊血紅的小小的石頭,得意而且猖狂,對仙帝吼道:“看清楚了嗎?!這是什麽?!血琉璃!萬能的聖尊!您還需要什麽證據!”
  後麵的人亂成一團,發呆的發呆,叫嚷的叫嚷,含真一把扶住快要倒下的尚尚……尚尚,他在看我。
  我的心裏猛然一涼。
  他在看我!一如初見那時,純真茫然的眼神,那樣無辜,仿佛無意識地告訴全世界:我什麽都不知道,那些煩惱的事情,與我完全沒關係。
  他為什麽要這樣看我?為什麽?
  我覺得渾身肌肉都在瑟瑟發抖,幾乎要站不住,隻能慌亂地,近乎狼狽地把腦袋別開。
  別這樣看我!不……什麽也別說,算我求你,尚尚!
  有人在大聲說著什麽,是雷長老的聲音,不知是因為斷臂的痛楚,還是因為興奮,他的聲音在顫抖:“哈!血琉璃!這隻畜牲太狡詐!用一個人類女子做幌子,騙的我們團團轉!沒有錯!真正的血琉璃一定被他藏在自己身上!這個女人隻是他弄出來的替罪羊罷了!特意找到當年騙了琉璃仙人的人類女子的後代,在她魂魄上動一點手腳!原來如此!”
  他每說一個字,我的身體就抖一下。
  或許真相就是這樣……是不是,尚尚?
  再簡單不過的答案,把偷來的血琉璃放一點在我身上,在我的魂魄上動一點手腳,所謂的妖言咒印,就是他騙人的把戲。真正的血琉璃,一直被他藏了起來,我是他的擋箭牌,他把我推到浪尖,讓不明真相的神仙妖怪來找我麻煩……
  是這樣吧?這樣的解釋,太合理了,與我的那些怪夢吻合在一起,也能解釋他閃爍的眼神,魅惑的吻……
  但,抱歉,我還無法理智到這種地步,可以一麵冷靜地分析尚尚怎麽設計我,一麵痛恨他的冷血。
  我做不到。
  我不相信。我選擇不相信。
  我寧可相信那隻軟綿綿的橙色小貓,寧可相信他的撒嬌,他的求婚,他的懶惰,他滿頭大汗地從天而降,從各路神仙妖怪手裏救我,我這個不像公主的公主。
  他會變成貓,團在我懷裏,毛茸茸的臉蹭著我的脖子,然後抬頭,細聲細氣地告訴我:春春,我想吃核桃酥。
  我不要相信這些冷血的設計,會做這些的人,不是我的尚尚,他一定是陌生人。
  雷長老一邊笑一邊說,最後劇烈咳嗽起來,然而還是不肯放過,嘶聲道:“嘉右!你還愣著做什麽!把這隻孽畜拿下!”
  嘉右本來就在發呆,被他這麽一吼,又呆了一下,這才茫然地望過來,一付大夢初醒的模樣。
  這隻神仙,也是被蒙在鼓裏的傻蛋,和我一樣。
  他怔怔地看著尚尚,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你……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吧?”
  沒人回答他,或許那就是默認。嘉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張嘴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嘉右!”雷長老憤怒的聲音幾乎要炸破我的耳膜,嘉右動了一下,卻還是沒過來。
  “沒用的東西!”金長老手指一彈,掌心陡然長出一隻漆黑的劍,他身形一動——是要殺尚尚!
  我的腳,請在這個時候動一下!不要再僵硬了!
  不,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傷害尚尚!
  腦子裏仿佛有個冷酷的聲音在提醒我:錢大春,你是在自欺欺人。你明知道這隻妖怪利用你,欺騙你,完全把你當棋子。就讓他去死吧,讓他的鮮血洗去你所受的恥辱!
  可是,我不要!
  就讓他騙我吧!他騙了又怎麽樣呢?難道就因為他騙了我,我就可以大聲說,與他一起的日子是不快樂的?是痛苦的?
  否定他,與否定我自己有什麽區別?
  我錢大春的眼光就算一直都很爛,或許,我就沒有遇到一個好人的命。可是,我喜歡他,我享受了與他在一起的美麗時光。
  我不想他死,這需要理由嗎?
  狂奔。我向他狂奔。
  心裏有無數個聲音在叫喊,最後,完全安靜了下來。
  存在於我身體裏的血琉璃,倘若你真有什麽神奇的效果,請在這個時候發揮出來吧!減少了壽命也好,甚至讓我當場碎裂也沒關係——但是,我絕對,絕對不要這個人死在我麵前!
  眼前的景色漸漸被血紅的光芒所取代,尚尚訝然的臉也被它們吞沒了去。我什麽也看不見了。
  耳朵裏依稀聽到金長老的叫聲,仙帝在朗聲說著什麽,然後是雷長老的怒吼——“嘉右!你是要反了!”
  轟隆隆,刺目的雷光劈開我眼前的血紅,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刺激得眼睛一陣劇痛,不由本能地伸手擋住。
  我撞進一個人的懷裏,他似乎站不太穩,被我這麽一撞,就往後倒了下去,連帶我也跟著向前栽。
  眼前紅光與雷光交錯,除此之外,我什麽也看不到。
  嘉右的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他說:“無論如何,你們先離開這裏!血琉璃的事情以後再算賬!記住!你們欠我一個人情!”
  什麽意思?他救了我和尚尚?
  我還來不及多想,整個人突然失重,狠狠往前栽了下去。
  咣當——我的肩膀狠狠砸在水泥地上,痛得我差點尖叫出來。
  眼前的那些紅光白光全部消失,冷冷的風吹在身上,凍得我打起寒顫。好冷!仙界怎麽突然降溫了?
  我捂著劇痛無比的肩膀,茫然坐了起來。四處看看,蒙蒙亮的天空,對麵熟悉的麵包房還沒開門,遠方傳來灑水車的音樂聲……
  我回到人界了!居然直接回到了租書店的門口?
  是嘉右把我們推出來的?他是怎麽辦到的?那些神仙不會再追過來麽?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含真在後麵說道:“那個白癡紅毛,誰要承他的情!真是多管閑事!不如留在仙界一了百了!省的那些仙人三天兩頭往這裏跑,反倒麻煩!”
  尚尚低聲道:“承了他的情,日後找機會還給他。有仙帝在……那些神仙應該暫時不會過來找麻煩。”
  含真“切”了一聲,又問:“你怎麽樣?血琉璃被搶走一塊,不要緊吧?”
  尚尚沒說話,我忽然感到一隻手搭上肩膀,心中一驚,急忙躲開。
  我聽到了什麽?血琉璃?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我的幻覺,更不是噩夢。
  他騙了我,利用了我。
  我,我該怎麽辦?我要用什麽臉孔對待他?
  或許我該跳起來狂毆他倆,然後把他們罵個狗血淋頭,這樣會更解氣。
  可是,我什麽也不想做。激烈的衝動褪去,剩下的,竟然隻有傷心。
  我的喉嚨和鼻子開始劇痛,再也憋不住眼淚。
  “春春……”
  尚尚在後麵輕輕叫我,他在扳我的肩膀,想把我轉過去。
  不!我不要看他!請不要在這個時候看我,也請不要和我說話。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在流淚,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露出軟弱的一麵。
  “不要碰我。”我盡量讓聲音聽上去平淡一些,“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書店還給你。我該回老家看看家人了……那,就這樣吧。”
  我忍痛站了起來,清晨的寒風吹過來,徹骨的寒冷。可我卻希望它們吹得更猛烈一些,最好,把我滿臉的淚水趕快吹幹,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傷心欲絕。
  “我有話要和你說!春春!”他急了,從後麵抓住我的手腕,大約是觸動到他的傷口,我聽到他發出悶哼。
  我怔怔地看著租書店的大門,上麵幾個燙金的大字“大春租書店”。從玻璃櫥窗看進去,是我熟悉無比的幾排書櫥,旁邊是幾張拚在一起的桌子,上麵放著各人的電腦。
  我曾在這裏度過生命裏最神奇,也是最美妙的時光。雖然沒想到結局如此,但回憶終究是回憶,它總是美好的,我不想破壞。
  我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掙開他的手,壓低聲音輕輕告訴他:“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段時間。等我想通了,你的話,我一定會聽。但……現在,請不要逼我。”
  “喂,你這女人跩什麽!聽一下會死啊?”
  含真的吼聲突然斷開,我沒理他,徑自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樓梯上傳來一陣喧嘩,老鼠精們紛紛探頭出來,一看到是我們,一個個都含淚嘰嘰咕咕地跑下來,圍著我打轉,似乎在抱怨什麽。
  我沒心情和他們羅嗦,輕輕推開,繼續上樓。
  樓道裏又傳來一陣猛烈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哀怨的粗吼:“春春!春春你們終於回來啦!沒受傷吧?大花擔心死了!”
  跟著,一個龐大的身體朝我撲過來,好幾天沒見的花大花熱情無比,抱住我就不放,我差點被他勒斷氣。
  “春春!哎呀,你身上有血!含真和師父也是!受傷了嗎?”
  大花抱著我一個勁叫喚,一麵使勁在我身上蹭。可惜他現在是個粗壯的男人,蹭起來一點美感也沒有。我抬手在他腦袋上捶一個爆栗,他立即委屈地鬆開手。
  “春春?怎麽不說話?傷口很痛嗎?春春……你怎麽了……?”
  他低頭看我,突然不說話了。
  我滿臉的淚水,還是被人看到了。
  花大花疑惑地看看我,再抬頭看看我身後,張嘴想說什麽。我一把猛地抱住他。
  不!別說!別問!就這樣,安靜地陪著我就可以了……
  “大花……帶我回房間……”
  我埋在他胸口,悶悶地說著。
  花大花猶豫了一下,還是聰明地閉嘴,輕輕把我抱起來,轉身走進我的臥室。
  我緊緊抱住他,把所有的眼淚全部擦在他衣服上。
  我從來沒有哭得這麽昏天暗地,也沒這麽壓抑地哭過,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哭。
  為什麽呢?我都已經對自己說過,被尚尚騙了也不要緊,也決定要珍惜這段日子。
  可是,眼淚完全不受控製。
  真好笑,我竟然到現在才知道,人要是真的傷心了,疼痛的感覺是很少的,麻木居多。麻木地流淚,麻木的,需要緊緊抱住什麽,否則整個人就會碎開。
  懷裏的粗壯男子什麽時候變成了豹子我也不知道,我的臉貼在一塊柔軟溫暖的皮毛上,背後被一塊厚實的肉墊子輕輕拍著,估計是花大花的爪子。
  我把眼淚全部擦在他皮毛上,然後抬頭,一隻大花豹無辜地低頭看我,蔚藍的眼睛裏滿是無措。
  他小聲說道:“春春……你沒事吧?要是傷口疼,我可以用法力幫你……”
  我搖了搖頭,輕輕推開這隻天真的花豹。
  “我去洗澡……大花,麻煩你,幫我把箱子從櫥子裏拿出來好麽?我要離開幾天,去老家看我父母。”
  大花茫然地坐在床上,猶豫著點頭,又問:“你……你要離開啊……可是……你們在仙界……”
  “大花,別問好麽?過一段時間,我會告訴你的。乖。”
  他“哦”了一聲,乖乖跳下床。
  我拿了幾件幹淨衣服,去浴室放水洗澡。
  頭發上,身上,滿滿的血腥味。是尚尚傷害那些仙人時候濺到我身上的。
  尚尚……他這樣的拚命,不顧一切,難道我真要相信那是為了維持一個謊言麽?
  啊……好累……想這些真的好累……我不願再想了。閉上眼,把熱水開到最大,嘩嘩淋著全身,激烈的水流拍打在身上,好像這些煩惱也慢慢消失了。
  我要一個人呆一段時間,好好調整心情。
  因為現在,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尚尚。或許這叫做逃避吧?我不知道。在感情這個領域,錢大春似乎一向是懦夫,聞那個時候是,現在也一樣,都沒什麽長進……
  我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想到在鏡湖虛像的那個吻,那樣甜蜜動人。可是,我的身體還來不及享受夠這種甜蜜,便要硬生生陷入冰冷。
  尚尚……尚尚……
  我把臉貼在被熱氣烘熱的瓷磚牆上,用唇一遍一遍無聲念著他的名字,一直念到麻木。
  我出來的時候,花大花不但幫我把箱子拿了出來,甚至還收拾了一些我常穿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進去。
  他正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什麽,身後的尾巴露出來,還一搖一搖。
  我走過去抓住他的尾巴,問:“你在幹什麽呢?”
  他笑吟吟地回頭,把手裏的相片架舉得老高:“春春!這是什麽地方?好漂亮!”
  我接過來一看,居然是5年前,我和父母回老家拍的全家福,背景是一大片油菜花田,金黃的,確實很漂亮。
  “哦,這是我老家呀。我馬上要回去的地方。風景好看吧。”
  我拍拍他的腦袋,把相片架丟進箱子,順便再把桌子上一些常用的小東西一股腦丟進去。
  衣服忽然被人拉住輕輕扯,我回頭,就看到花大花變成星星的眼睛。
  他討好地看著我,尾巴甩來甩去,小聲問我:“那個……春春……大花也想去,你的老家……很好看。可以麽?”
  他也要去?我愣了一下:“可是,你的修行……”
  “我去也可以保護你啊!師父說,我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修行,他能教的東西有限,關鍵靠我自己領會……”
  說完他的星星眼就朝我閃爍星光:“好不好?帶大花去吧!大花好想念樹林!成天悶在屋子裏,好難受!”
  我看看他粗獷猙獰的模樣,猶豫一下:“帶你去……是沒問題啦。可是,你不能用這種樣子和我去……我家人看到你,會嚇一跳的。”
  “那沒問題!”他搖搖腦袋,身體忽然漸漸縮小,身上的衣服掉在了地上,眼看著就變成一隻小花貓,趴在褲子上衝我喵喵叫:“變成貓就沒問題了喵!”
  我帶著花大花離開書店的時候,是半夜。
  我用了一個白天努力睡覺補充體力,尚尚他們沒有來打擾我。我離開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出來阻止。
  其實這樣更好,這個時候見了,反而難堪。我怕自己控製不了情緒,我猜,尚尚也有同樣的恐懼。
  我選擇了不相信事實,可是我需要時間,用理智把這個謊言變成真正讓我相信的東西。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如何麵對這一切。
  所以,尚尚,含真,原諒我的逃避。等我想通了,一定回來,大家還和以前一樣,好不好?
  火車上不給帶貓,我把花大花裝在手提包裏,趁對麵臥鋪的人不注意,把它掏出來放在被子裏捂著。
  火車顛簸了一夜,我迷迷糊糊,覺得好像睡著了,做了許多夢,又好像總是驚醒。
  天亮的時候,花大花柔軟的身體靠在我胳膊上,我本能地抱緊,喉嚨裏呢喃出一個名字:“尚尚……”
  然後,夢醒了,睜開眼,花大花的腦袋枕在我胳膊上,他睡得很痛快,口水流了我一胳膊。
  啊,不是尚尚……
  我怔怔看著他,心裏有點酸楚,鼻子也酸酸的,又想哭。
  我已經習慣了尚尚的存在,不知不覺,他成為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種習慣,突然失去他,我竟然完全不適應。
  我吸了吸鼻子,把傷春悲秋的情緒通通壓下去,耳邊聽到列車員提前報站的聲音,我的目的地,快到了。
  我的老家在F城。F城是一個中型城市,不算很富裕,不過我家不在城市,而在很遠的郊區鄉下。
  那裏有大片的土地和森林,春天來的時候,田野裏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風景確實算好的。隻可惜現在不是油菜花開的季節,大冬天的,隻有光禿禿的樹枝和凍土。
  當我敲開自家大門的時候,爹媽的表情可謂經典,老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瞪著我看,老媽的下巴快要掉地上。他倆都不說話,看著我的眼神,讓我懷疑自己成了外星人。
  一直到我吃了晚飯,睡了一覺,第二天,老媽才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後院,小聲問我是不是小張出了什麽事。
  我躺在後院的藤椅子上曬太陽,懶洋洋地不想睜眼:“他能出什麽事。就是快過年了,回來看看老爸老媽。你幹嘛這麽緊張?”
  “那你怎麽回來都不寫信或者打電話?怎麽不把小張一起帶回來?喂,大春,你可要老實回答!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容易找個歸宿。別說老媽嘮叨,男人偶爾犯錯,你睜一眼閉一眼也算了……誰都這麽過來的……”
  老媽嘮叨個沒完,我不耐煩地翻身繼續曬太陽,敷衍她:“什麽犯錯,你想的太多了。我回老家,幹嘛要帶他?再說了,誰說他是歸宿?我還沒答應呢……”
  “你倆都同居那麽久了!大春!你說實話,是不是小張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老爸老媽就算撕了老臉,也一定給你討個公道回來!有什麽煩惱,你和媽媽說!”
  我被她纏的不耐煩,可是聽到老媽這些話,突然又有點感動。唉,世上隻有這兩個老人家會全心全意,沒有任何保留地為我擔心和我嘮叨了。
  我回頭看她,看著她花白的頭發,眼角的皺紋。老媽急忙坐在我身邊,抓著我的手,小聲道:“你說你說!別擔心,媽媽在呢!”
  我搖頭:“真的沒事,老媽,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麽。各自有自己的空間,才能相處下去。你老就別煩我的事啦。過兩天我就回去。這不是想念你的飯菜了,才回來看看麽。”
  老媽狐疑地瞪著我:“真的沒事?”
  我趕緊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絕對沒事!你別擔心啦!”
  她這時才笑開花,拍著我的腦袋笑:“呆丫頭!想我的手藝了?中午想吃什麽,告訴老媽,老媽保證這些天把你養的白白胖胖回去!”
  我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忽然想到之前做的那個夢。老媽明明已經撲倒在地上,生死未卜,卻又能若無其事的站起來。
  我想起來了,當時她身邊的血,全部變成紅色的發光體……是血琉璃的作用麽?仙帝說,我是那個背叛了琉璃仙人的女子的後代,這樣說來,老媽也是,我們都是她的後代?
  這樣,一切解釋起來就通順多了。尚尚去仙界應該是偷到了血琉璃,至於他怎麽把一個房間大小的血琉璃帶出來的姑且不說,他身上有,這是事實。
  當時,應該是他用血琉璃救了老媽……之前他已經知道我們的特殊身份,所以明白血琉璃對我們有作用……是這樣吧?
  原來他對我有恩。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至少,尚尚不是十惡不赦的壞蛋。
  花大花在院子裏快樂地跑來跑去,追著一顆皮球,玩得不亦樂乎,最後跑累了,就趴在我腳邊打呼。
  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地,冬日的鄉下,安寧靜謐,讓人十分舒適。我選擇回老家,是正確的。在這裏,我的心可以完全平靜下來,之前想不通的疙瘩,一點一點都慢慢被解開。
  關於尚尚,關於血琉璃,關於我自己。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語言無法形容。如果一定要說個所以然,大約就是所謂的安全感。回到家鄉,我找到了安全感,有了依靠,所以之前一個人鑽牛角尖解不開的問題,在這裏迎刃而解。
  我在這裏呆了一個多星期,每天吃完飯沒事就抱著藤椅子,坐在後院曬太陽。
  有時候會想,妖言惑眾。尚尚是妖,或許騙人就是他的天性。而謊言這種東西,又是十分狡猾的,隻要你編織了一個,以後便要編無數個謊言去圓它,沒有完結的時候。所以,撒謊其實是非常累人的事情。
  既然這樣,尚尚為什麽要騙我呢?或許從他找我,說要報恩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開始編織謊言。他找我,不是為了報恩,正好相反,他是為了拿我做幌子,迷惑妖和仙的眼睛。
  從狐十六開始,我就不停的被各路妖仙劫持,尚尚也一路馬不停蹄地來找我。這個,到底是做樣子給妖仙們看,還是為了別的?
  當局者迷,我自己想不通。從女人的角度來說,我當然願意相信尚尚是為了我,他喜歡我,迷戀我,所以舍不得我受傷。
  但如果從理性角度來說,他明知真正的血琉璃不在我身上,卻對那些妖仙閉口不談,擺明了是栽贓。
  妖言惑眾,貓言惑我。我被他騙了,被迷惑的人,其實是我。
  可是即使明白這個真相,我卻依然不願相信,寧可往好的方麵想。這個,到底是算人類的自欺欺人,還是固執呢?
  我不是妖,玩不了無情利用那一套。
  我舍不得他,有錯麽?我對他的感情,應該被嗤笑麽?或許我的感情感動不了妖,但,我感動了自己。
  我忘不了租書店快樂的時光,哪怕在他人眼裏我是獨角戲,但,難道那些快樂是假的嗎?
  我是一個人,普通人,普通女人,所以我就是多情,敏感,小心眼,矜持,兩麵派,有點小人……我坦然麵對缺點與優點。
  所以……就算尚尚含真他們會在心底笑我傻冒,我也無所謂。
  早就說了,我是人,不和妖玩理智冷血那一套。
  我舍不得那段時光,不是天經地義的麽。
  豁然開朗。
  我突然想通了。倘若糾纏在自尊受損的事情上,那麽永遠也矛盾著。倘若我為了快樂,舍棄所謂的自尊受傷害,會不會舒坦一些?
  我的生命有限,快樂的時光也有限,我想和他們在一起,不想把剩下的青春蹉跎在矛盾痛苦裏。
  這樣,沒錯吧?
  突然想起初次的戀情,如果那個時候,我舍棄了自尊,追上去,我和聞,現在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呢?
  我不知道,或許,他還不是值得我舍棄自尊的人。
  可是現在,我寧願為了一隻貓妖舍棄自尊,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證明,他對我的重要度嗎?
  錢大春,你還在猶豫什麽呢?
  “砰”,皮球突然砸到了我腳上,花大花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奶聲奶氣和我道歉:“對不起,春春,砸到你了,痛嗎?”
  我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怔怔地看著碧藍的天空,有種仰天長嘯的衝動。
  我明白了!明白了!不要再煩惱了!回去吧!馬上回去!什麽欺騙,什麽狡詐,我管這些做什麽!就算是謊言,他也能哄我開心,我幹嘛那麽自作聰明要戳破它?
  “大花!收拾一下東西!咱們明天就回租書店!”
  我一腳踢開皮球,興奮地低頭對他大吼。
  花大花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大約是迫於我的壓力,隻好茫然地點頭:“那……好吧。春春,火車上你可要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我擔心了好久呢。”
  “沒問題!”我對他彈了一個響指,“走!打電話給票務公司,這次坐飛機回去!我等不及啦!”
  我一把抱起花大花,轉身就要回屋子,老媽突然在裏麵叫我:“大春!快來!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奇怪,誰知道我老家在F城鄉下?我誰也沒告訴啊。難道……是尚尚?
  我一個激靈,突然想到他說過,不管我在什麽地方,他都知道,因為他在我身上下了印。
  該死!一定是他!啊!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他怎麽就跑過來了!
  我在後院急得團團轉,剛才的決心不曉得去了什麽地方,老媽又開始吼:“大春!做什麽呢?有人找你!快出來!”
  沒辦法,我隻好硬著頭皮走出去。
  要用什麽表情才好?生氣?那樣他會不會覺得我太難伺候?開心?那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冒?
  唉……真難,男女之間的問題簡直比微積分還討厭。算了,不管啦!衝出去再說!
  我顧不得自己披頭散發披著大棉襖的衰樣,光著腳就跑到大門玄關那裏,老媽在門口和誰說著什麽,回頭見我來了,給我一個曖昧的笑容,輕道:“什麽時候認識這麽漂亮的孩子?也不和老媽說!”
  我幹笑兩聲,隨便敷衍兩句,便抬頭往門口看。
  一個穿著白色風衣的清瘦少年站在門口對我溫柔的微笑。
  他的眼睛如同最美麗的紅寶石一樣,鮮豔奪目。他的微笑,比春風還要溫和。
  這是我十分熟悉的一個人,一種微笑。
  我怔怔地看著他,嘴裏有個名字呼之欲出,卻怎麽也叫不出來。
  啊,是他!是他!多長時間了?他去了什麽地方?怎麽現在又出現了?他過的好不好?我……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其實我一點也不怪他……我……
  少年對我微笑,然後柔聲說:“春春小姐,好久不見了。你還是一樣。看你這麽有精神,我放心多了。”
  “若林!是你!你!”我指著他的鼻子,跳起來大喊,再也顧不得什麽形象。
  他摸了摸鼻子,笑得和以前一樣靦腆:“是我,讓你吃驚了嗎?抱歉,我不該突然造訪。”
  “不……沒關係……那個……你過的怎麽樣……怎麽突然離開……你……”我語無倫次,手忙腳亂,胳膊碰到門,才想起來應有的禮儀:“別在門口站著,快進來吧!外麵風大,很冷的!”
  若林搖了搖頭,笑道:“不,我不進去了。這次來,是有事找春春小姐。花了一些工夫才找到你的老家,沒讓你受到驚嚇吧?”
  “沒有沒有!你說你說!什麽事?”
  他笑得彎了眼睛,這種笑容不適合他,看上去有點詭異。他柔聲說道:“請春春小姐陪我走一趟,去妖界。因為,我們需要你做誘餌,引出真正的血琉璃。”
  ……
  等等……他說了什麽?我怎麽……反應不過來……
  大約是知道我沒明白,若林又重複了一遍:“請春春小姐陪我去一趟妖界。我和我的主人,需要你做誘餌,引出懷有真正血琉璃的妖……我想,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他的意思是,要用我做誘餌,把尚尚引出來?
  怎麽會!若林!他是若林啊!那個動不動就哭,柔弱善良的猴妖!他怎麽會和我說這種話!
  我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若林還在笑,輕聲道:“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沒辦法和主人交代啦。春春小姐,要是不想你家人受到什麽牽連,還是和我走一趟比較好。”
  他……居然用家人來威脅我?!
  我呆住了。
  ××××××
  明日繼續更新,從本章起,恢複一日一章的更新~
  哦也~~加油加油~~

  古怪的若林

  我印象中的若林,是靦腆羞澀的少年。從第一次見到他,到後來他的黯然離開,若林從來都沒有發過脾氣,他的性格簡直好的讓人類汗顏。
  他會把書店打理得井井有條,每天搶著做家務,比任何一個一流保姆還要出色。
  被含真那隻死狐狸欺負之後,他會眼淚汪汪,什麽也說不出來。
  是的,這樣一個“柔若好女”的少年,在消失了大半年之後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居然麵帶淡漠的微笑,用我的家人威脅我!
  這個人,真的是若林?
  大約是見我一直沒反應,若林眨了眨眼睛,輕聲說道:“春春小姐?你考慮的怎麽樣了?和我走一趟吧,鬧大了,誰也不舒服……”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直縮在我懷裏的花大花突然“唬”地一聲,喉嚨裏發出粗魯的威脅聲,從我懷裏一躍而起,閃電般竄向若林的臉。
  若林先是一怔,接著本能地抬手擋在臉前,“卒”地一聲,他的袖子被花大花的爪子撕裂開來。一抓完,花大花就勢一滾,身形迅速膨脹,變成一隻大花豹子。
  若林倒退兩步,低頭看看碎裂的袖子,麵上神色有點詭異。他看了一眼花大花,再轉頭看看我,笑道:“春春小姐原來身邊有保鏢,難怪。”
  我沒搭理他,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老媽他們都在廚房忙,沒人看見門外這兩隻妖怪的對峙。
  我鬆了一口氣,趕緊把大門關上,耳邊傳來大花壓抑的嘶吼,他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看上去比平時大了一倍不止。說到底,花大花再怎麽笨拙,也還是一隻豹子,他齜牙咧嘴示威的時候,還真有點嚇人。
  他擋在我麵前,四爪緊緊刨著泥地,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一麵說道:“不許對春春無禮!快滾!”
  若林歎了一口氣,靜靜看著我,輕道:“春春小姐,我一點也不想動粗,更不想傷害你。你不要為難我了,和我走一趟吧。任務完成之後,我保證第一時間把你毫發無傷的送回來。”
  我也靜靜看著他:“若林,請客和威脅是完全不同的性質。我不認為該順從你的威脅,我更不想被人利用!”
  他閉了一下眼睛,看上去有一種近乎演戲的哀傷,誇張,卻不過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正大光明的來找你……算了,不說廢話。咱們走吧!”
  他對我伸出手,我趕緊往後跳了兩步。天知道他要用什麽妖法!
  “我說了我不去!”我大聲說著,同時響起的是花大花的吼聲:“快點滾走!”
  說時遲那時快,花大花縱身而起,尖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抓向若林的胸口,眼看就要把他開膛剖腹!
  若林忽然輕輕一動,雙指並起,在花大花撲來的那個方向輕輕一點,這隻巨大的花豹竟然就這樣定在半空裏動彈不得!無論他怎麽嘶吼,怎麽齜牙咧嘴,也無法前進一寸。
  我的老天!若林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我完全呆住。
  若林有些憐憫地看著暴怒的花大花,柔聲道:“200年的小妖,毀了你的道行也不過是吹灰之力。”
  他輕輕打個響指,風聲驟響,一團團風刃糾纏在花大花周圍,他痛呼一聲,身體被風刃切割出無數大小傷口,鮮血飛濺,狠狠摔在地上動彈不得。
  “大花!”我叫了起來,趕緊要上去看他的情況,誰知若林一個箭步上來抓住我的胳膊,說道:“春春小姐,和我走吧!”
  我控製不住火氣,不知哪裏來的氣力,一把掙開他的鉗製,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清脆的“啪”的一聲之後,我倆都愣住了。
  若林捂住被打紅的臉頰,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退了兩步,嘴硬道:“你……你敢碰我?!小心我再揍你哦!”
  若林張開嘴,正要說什麽,老媽的聲音突然從玄關那裏傳了過來:“大春!你們在外麵吵什麽呢?”
  我倒抽一口氣,不能讓老媽看到這些!不能把他們卷入這些是非!
  我急忙靠在門上,用力抵住它,一麵勉強大聲回答:“哦……哦!沒事!老媽你去做飯吧!我馬上就回來了!”
  天曉得如果我家老媽能這麽聽話,也就不會有那麽多麻煩了。她老人家非要走過來開門,嘴裏還在嘮叨:“請你那個朋友也進來吧!今天菜多,多一個人也熱鬧……大春?你怎麽把門鎖了?喂!你們在幹什麽呢!大春!別堵著門!開門!”
  說著她開始用力推門,我死死用背抵在上麵,心急如焚,這會什麽理由也編不出來,急得滿頭大汗。
  “大春!開門!搞什麽鬼!”
  若林摸了摸臉頰,對我微微一笑,輕聲說道:“還是乖乖和我走吧,難道你想把自己家人牽扯進來?”
  欺人太甚!我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一肚子的髒話想罵出來。後麵老媽使勁推門,還叫來了老爸,我實在拚不過兩個老人家的力氣,隻好往前讓兩步,門被他們用力推開了。
  “你搞什麽鬼!”老媽一出來就指著我鼻子罵。我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能呆呆看著他們。
  “這是怎麽……?”他們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大花豹子,都愣住了。
  天啊,地啊,如果有什麽法子可以讓這兩個老人家立即失去這段記憶,要我做什麽都行!
  若林手腕一翻,指間突然多了一朵粉紅色的小花。他把那花湊近唇邊,輕輕一吹,花瓣頓時飛了起來,漸漸幻化成漫天花雨。
  我眼怔怔地看著老媽老爸兩人神情漸漸變得困倦,然後一聲不吭地栽倒在地。我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攙扶,抱著老媽一頓搖,卻怎麽也搖不醒她。
  “你做了什麽?!”我回頭惡狠狠地問若林。
  他淡然道:“消除他們關於你回老家的這段記憶。春春小姐不是不希望給家人找麻煩麽?”
  我無言地看著他,若林含笑拍拍手:“這次,可以和我走了吧?”
  我還是沒說話,隻是把老爸老媽扶進屋子,關了廚房裏的爐子,再小心把大門鎖上,這才回頭望著他,問:“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妖界,見一個人。我的主人。”
  妖界?主人?若林的主人不是狐十六嗎?他不是早已魂飛魄散了?
  我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疑問問出來,若林忽然抬手在我眼前一揮。
  鼻子裏聞到一股甜蜜的香氣,我的眼皮子不由自主變重,眼前的景象扭曲成一團,最後,終於變成徹底的黑暗。
  我什麽也想不到了。
  尚尚呢?尚尚在哪裏?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見到他,渴望擁抱他。
  心裏有個聲音問自己:見到他了,你第一句話會說什麽呢?臉上的第一個表情是怎麽樣的?
  我猜我會笑,會說我終於找到你了。然而如此灑脫,卻完全不符合我一貫的別扭行徑。或許我會使勁哭,然後揍他一頓,最後緊緊抱住他,這一生我也不要放手。
  是的,我隻有一生,短短的不到百年的時間。他的一生,卻十分漫長,我隻是與他的生命長河,暫時有了交匯點的過客。
  不過,那也無所謂了。在我還有記憶的時候,在我的嘴還能順暢說出心裏話的時候,我們永遠在一起。
  誰也不知道永遠是多遠,對我來說,我的永遠,就是擁有他的這一生了。
  可是,尚尚,我好容易下定了決心,忘記之前的一切,要和你在一起。
  現在,你又在哪裏?怎麽……不來找我呢?
  或許你生氣了。
  沒辦法,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女人,擁有普通的矜持和小心眼。人類的一生就是學習怎麽成長到完美,我這種暴躁的脾氣,對沉澱了數百年的你來說,一定覺得十分粗糙。
  請你原諒一個人類女子的矛盾心理。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
  深沉的黑暗漸漸褪去,我的身體慢慢恢複了知覺,依稀覺得身處一個不停晃動的空間裏,有些不舒服。
  我動了一下,手指觸到一大塊溫暖柔軟的皮毛,心中突然一驚,一個名字本能地從我嘴裏蹦了出來:“……尚尚!”
  我猛然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幅不停晃動的藍色窗簾。它被風吹得飛揚起來,時不時露出窗外的景色。窗外的一切都帶著青琉璃一般的淡淡色澤,陰暗朦朧——妖界!這裏一定是妖界!
  我急忙坐了起來,誰知才起了一半,額頭就猛地撞在一個硬梆梆的東西上,痛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我捂著發燙的額頭,又躺回去,這才發覺我是躺在火車的臥鋪上。
  沒錯,一定是火車,這種窄小的臥鋪,完全是典型的火車構造。上臥鋪根本無法讓人坐直,所以我才會撞在天花板上。
  妖界什麽時候也有火車了?我揉著腦袋,覺得不可思議。
  枕頭旁忽然傳來一陣哼哼,我急忙回頭,就看到渾身裹滿繃帶的花大花。他不知何時變成了小花貓的形態,此刻被包成一顆白球,有氣無力地躺在我腦袋旁邊。
  見我看他,花大花衝我眨了眨眼睛,輕輕說道:“春春,你沒事吧?對不起,我太沒用了,根本保護不了你。”
  說著,他蔚藍色的眼睛裏就淚水汪汪,眼看就要哭出來。
  我趕緊摸了摸他的腦袋:“不怪你,你對若林這些老妖來說,和嬰兒一樣,打不過也是正常的啊。別氣餒,隻要好好修煉,總有一天你會超過他們。”
  他又眨眨眼睛,把眼淚逼回去,這才細聲細氣告訴我:“我們被那隻猴妖帶到妖界了,這裏是妖界東部,咱們是從魔紅山上火車,再過一會,就要到春月鎮了。東部比較安寧,沒什麽暴動,妖類也平和,春春你不用害怕。”
  我茫然地點頭,他說的這些地名,我壓根就沒聽過。上次被狐十六劫持到妖界,隻在魔陀羅山呆了幾天,對妖界幾乎一無所知。東部……是什麽地方?魔陀羅山又在妖界什麽地界呢?
  不過,確定這裏是妖界,我煩躁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
  妖界,是尚尚的家鄉,他一定會很快找到我。我相信他。
  花大花躺在我懷裏,過一會,又說:“師父他很快會來的,春春你不要擔心。還有……這個猴妖雖然可惡,但好像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春春你不要得罪他,先忍耐一段時間吧。等師父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我剛要點頭,包廂的門突然被人輕輕敲兩下,若林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春春小姐,你醒了嗎?”
  我愣了一下,想想,還是開口回答了:“醒了,請進。”
  門被很有禮貌地打開,若林端著一個盤子走進來,上麵放著水和麵包之類的食物,甚至還有兩個紅彤彤的桔子。
  他笑吟吟地走過來,柔聲道:“醒過來就好,餓了吧?妖界火車上的食物不適合人類吃,所以來之前,我先買了一些人類食品,你吃一點吧。”
  我抱著花大花,艱難地從窄小的上臥鋪爬下,握住若林伸出的手,從梯子上跳下來。
  他把盤子放在下鋪的床上,然後坐在對麵,也不說話,隻是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隻好低頭喝水,把包裝紙拆開,小口小口吃著椰子麵包。
  這次與他的重逢,實在是充滿了怪異與失望,我甚至懷疑這個人不是我認識的若林,那個曾經靦腆溫柔的少年,去了什麽地方?難道,之前的都是假像麽?
  若林看了我一會,便慢慢站起來,走到窗邊,把車窗拉下來一點,微涼的風立即灌進來,帶著濕氣,似乎是下雨了。
  他靜靜看著外麵飛馳的樹林,低聲說道:“很快就到春月鎮啦,我的主人一直在等著你呢。”
  我忍不住吞下嘴裏的麵包,問道:“你的主人不是狐十六嗎?他不是……已經魂飛魄散了麽?”
  若林忽然輕笑了一聲,笑聲裏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意味。又來了!這種感覺!從我這次遇到他開始,就覺得他怪異無比。他所說的話,說話的神態,無論是笑還是皺眉,抑或者是感歎,都帶著一種演戲般的誇張味道,甚至讓人覺得諷刺。他這是怎麽了?
  “如果我說,狐十六從來都不是我的主人,春春小姐會不會很驚訝?”
  他輕聲問我,半長的頭發被風拂了起來。
  我茫然地看著他,狐十六從來都不是他的主人?那……他肩膀上的印是怎麽回事?狐十六驅逐他的時候,不就是替他銷了肩上的印,他才獲得自由麽?他當時傷心欲絕的樣子,還曆曆在目,怎麽突然推翻了之前的一切?
  若林撥了一下頭發,繼續說道:“我的主人,從來都不是狐十六。或許,要把一切給你解釋清楚,很困難,不過我盡力。其實,我,狐十六,風麒麟一直都在為一個主人服務。這個人才是我真正的主人,狐十六,不過是我負責監視的一個妖類罷了。”
  我張大了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原來……果然一切都是假的!那麽說來,他的離開,他以前說的那些話,流的那些眼淚,都是假的了?
  我突然覺得胸悶,有種吃了蒼蠅卻吐不出來的感覺。被人騙其實很正常,可是被人騙的團團轉之後,這個騙子還要在你麵前露出這沒什麽大不了的輕浮態度,實在讓人不爽。
  若林又說:“我的主人,一直希望在妖界來一次真正的改革,可是妖界的人心很散,有本事的心不在此,有野心的能力又不足。後來風麒麟犯罪,被打入魔陀羅山,主人終於找到了一個好部下。心懷憤懣之氣的風麒麟很願意在妖界做一番大事業,主人幾乎沒花什麽力氣就說服了她。狐十六就是被她引見進來的。嗬嗬,算起來,我在主人身邊的時間,比狐十六他二人還長呢,他配做我的主人麽?”
  “那……我還是不明白,妖界的改革和我有什麽關係。我身體裏沒有血琉璃,這是仙帝親口說過的。”
  “其實,春春小姐,這事與你沒有直接關係。”若林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我,“我說過了,我們隻是想請你幫忙,把真正擁有血琉璃的人引誘出來。你也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的心猛然一涼:“你們要抓尚尚?!”
  若林笑了笑:“沒錯,就是這隻貓妖。春春小姐,別忘了,他騙了你,把你當替罪羊。妖對人幾乎是沒什麽感情的,你還要護著他?”
  “關你什麽事!”我冷冷打斷他的話,瞪他。
  他聳了聳肩膀:“確實與我無關,我多嘴了,抱歉。”
  我心亂如麻,理不出一個完整的頭緒,想了半天,才突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
  “你真正的主人是誰?”
  這一次,若林卻沒有回答,他隻是笑,半晌,才慢慢說道:“你見了他,不就知道了?”
  狡猾!我又瞪他。
  “若林,你之前一直隱藏了自己的實力吧?你……在書店的那段日子,都是在演戲嗎?”
  我這個問題,或許觸到了他的什麽敏感部位,他的笑容凝滯了一下,良久,才別開眼睛,輕輕歎一口氣。
  “春春小姐,你是我最喜歡的人類。我對你,幾乎沒有說過謊。不錯,我隱藏了一部分實力,也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但其實……在書店的日子,很快樂。無論如何,你是個能讓人快樂的人。謝謝你。”
  他誠懇地向我道謝,可是我居然什麽也說不出來。
  若林很快就走了出去,我抱著花大花靠在窗邊看風景。
  大片大片濃黑的森林也快到了盡頭,越過一座高山,城市的繁華景象初現端倪。
  春月鎮,大約快到了。迎接我的,到底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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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UHUHUHU~~明天繼續更新~~
  好久沒有每天寫文了,好爽好爽~^_^

  春月鎮

  火車很快駛入,列車員用廣播親切地報站——居然還是標準普通話!基本上,如果忽略外麵陰暗的天空,以及車廂裏走來走去的怪物,這裏和人界沒有什麽不同。
  我抱著花大花跟著若林下車,車廂裏那些亂竄的妖怪紛紛避開,越是稀奇古怪的妖怪越是躲得遠。
  這讓我發現一個規律,看起來,越厲害的妖怪,長得越有人樣。好像若林,尚尚,含真這種老妖,麵容在人類裏麵也是出類拔萃的了。而200年的花大花就失色很多,更何況車廂裏有些妖怪連人形都沒有。
  若林的出現,讓這些古怪的妖物感到恐懼,喧嘩的車廂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人人自動讓出一條路,沒人敢說話。
  這種氣氛很詭異,讓我覺得不舒服,隻好抱緊花大花,低頭默默跟在若林身後。
  經過幾個長著鸚鵡腦袋的妖怪身邊時,其中有個妖怪突然朝我這個方向聞了聞,低聲說道:“……這是人類?”
  我心裏一驚,想到剛才花大花警告我不要在妖界太張揚,因為有的妖怪喜歡吃人。可是我還沒說話也沒做什麽呢!這就被發覺了?
  若林停下來,回頭往那幾隻妖怪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他們立即閉嘴,甚至有一個還在瑟瑟發抖。
  原先說話的那隻大頭鸚鵡急忙說道:“我……我是說,如果是人類的話,月台後麵的餐館前有換錢的人!人民幣美元都可以兌換……”
  “……”
  我和若林都默然看著他,他又支吾著:“我們……最近經常見到不小心闖入妖界的人類,所以……”
  若林轉身就走,我急忙跟上去,他忽然反手抓住我的手腕,低聲說道:“春月鎮雖然平靜,但你是異族,難免有不長眼睛的來找麻煩。跟著我,別走丟了。”
  我還是不知道說什麽,其實,這些麻煩都是他給我找來的,不對麽?
  若林拉著我的手腕,隨著下車的人流走上月台。月台上站的滿滿的全是妖怪,有推著車子買零食的,有買報紙的,也有依依不舍送別的,我甚至還看到有人把手舉高,一行閃爍紅光的古怪字體出現在空中,和咱們人類舉牌子等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裏真是出乎意料的繁華熱鬧,聽說春月鎮是妖界排名前十的大城市,所以這裏的妖怪見多識廣,看到我這個人類,也沒有表現出過多注目的樣子。
  我們很順利地順著指示牌從地下通道走出月台,漸漸的,我的驚慌被好奇所取代,忙著看地下通道牆壁上會動的魔法廣告。
  妖界的廣告也是五花八門,從淨水器到保濕霜應有盡有,牆壁上那些活動的廣告,妖怪美女們忙著搔首弄姿,隨便挑一個放到人界都是能引起轟動的絕色美人。偶爾還有帥哥做的廣告,然後我才發現,尚尚含真他們的容貌,在妖界,大約也隻能算中流。
  妖界和仙界真是美人輩出的好地方!
  地下通道很寬敞,隨著人潮一直走,很快就到了一個類似地下廣場的地方。廣場周圍全是各類店鋪,十分熱鬧,正中立著一尊青銅的一人高的印象派雕像,一團爛棉花似的造型,莫可名狀。
  廣場四麵八方都有通道,人潮漸漸散開。若林牽著我,走向標識為“E-10”的支路。
  我忙著研究廣告上哪個美女出現的頻率最高,左看右看,在快要走到通道盡頭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也是一個活動的廣告,背景是大把大把的美鈔英鎊人民幣,以及一些花花綠綠的妖界貨幣。一個穿著墨綠色長裙,一頭好長青絲的女孩子笑吟吟地把那些錢拋向空中,再如雨點一般落下。最後,廣告上出現幾行字,我發覺有我認識的中文——“換錢小月,信用第一。找我兌換,包您滿意。”
  跟著,就是那長頭發姑娘的特寫,蒼白的甚至有點發青的臉,清秀的五官,以及一雙詭異的隻有眼白的眼睛——她居然還在拋媚眼。
  啊!是她!換錢小月!那個換了雙數的鈔票,便要吃人的妖怪!她怎麽也在這裏做廣告?難道兌換鈔票的人都是到處流竄的嗎?
  我想起當日她和狐十六的那段對話,狐十六孤寂倔強的背影仿佛還在眼前,可惜物是人非,又或許,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隻是被人利用了。
  我有點傷感,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既然換錢小月認識狐十六,聽她的語氣,他們以前好像還搞過妖界改革,雖然她中途退出了……不過,她一定認識若林吧!她會不會也是玩無間的一個?
  我正想得入神,不防前麵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音樂,嚇得我差點從電梯上摔下去。
  若林挽住我的胳膊,笑道:“嚇到你了?今天是周末,有樂團在露天廣場演出,搖滾樂是吵了一點。”
  還有露天演出?!搖滾樂?!我這次真的是拜服了。尚尚說妖界什麽都喜歡學人界,這話果然不假,好的壞的一股腦全學去了。
  電梯漸漸把我們帶出地下通道,外麵一如若林所言,是個露天的巨大廣場,妖來妖往,無比繁華。廣場周圍高樓林立,廣告眾多,還有無數顆巨大的彩色氣球在空中晃來晃去。
  廣場西角圍了個水泄不通,似乎就是那個什麽搖滾樂團的演出。舞台搭得很高,五六個奇裝異服的妖怪在上麵做群魔亂舞狀,主唱唱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叫得比殺豬還慘。下麵居然一群妖怪拍手叫好,狀若瘋癲。
  我默默歎一口氣,人類的搖滾樂啊,經典的物事,就這樣被妖魔鬼怪糟蹋了。
  若林左右張望著,不知在找什麽,過一會,才拉著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街上的妖怪有美有醜,都打扮得十分時髦前衛,我甚至看到有一個長著章魚臉的女子上身大方地穿著極小的比基尼,下麵隻有一條熱褲,踩著高跟鞋款款走過,豐滿的胸部一個勁晃蕩,引來周圍色狼妖怪的注目。
  就在我快被眾妖怪美女們的豐乳肥臀晃花眼的時候,一個清脆甜美的聲音忽然在前麵響了起來:“來來!錢幣兌換!人民幣美鈔優惠價酬賓!換一千以上還有特惠!”
  是換錢小月的聲音!我急忙回頭,卻見幾隻妖怪圍了上去,嬉皮笑臉地掏出一把人民幣,其中一個說道:“換一千!你給多少特惠?”
  換錢小月還是那一身墨綠色的連衣裙,不過這次,她那一頭幾乎要垂到地上的長發終於盤了起來,露出一截蒼白細長的脖子,看上去倒多了兩分詭異。
  聽到有人要換錢,她就眯起細長的眼睛,抬頭笑吟吟地看著那些妖,然後從身前的大口袋裏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鈔票,一張一張數著,也不說話。
  那些人一把搶過她手裏的鈔票,叫道:“數什麽!就這麽多吧!哈哈,優惠價也不錯!人民幣一比十,算你走運!”
  換錢小月手裏大把的妖界貨幣被搶,居然半點不惱,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麽甜蜜,過一會,才慢悠悠地說道:“今天美元下跌,人民幣上漲,以前和人民幣的匯率是一比四,今天是1比3.5……客人們換了一千,特惠價是1比3.8……一共是3800個妖界貨幣。今天的手續費是20貨幣,也就是3780個貨幣……是雙數哦……”
  說著,她又笑出了聲,聽起來十分甜美,可是我卻不由一陣毛骨悚然!
  換錢小月的規則!客人換錢,鈔票如果是單數,就放過他,如果換了雙數,就要吃了對方!這些妖怪不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
  很顯然,他們一點也不知道,拿了錢,甚至連人民幣都沒給換錢小月,轉身就要走。
  換錢小月在後麵微微一笑,抬手在唇上輕輕一抹,慘白的眼內突然顯出一條漆黑狹長的瞳仁,看上去妖異之極。
  她忽然走上去,輕輕在其中一人肩上一拍,那人不明所以,回過頭來。我隻來得及看到她口中刺出一條分叉的舌頭,快若閃電,在那人臉前一下吞吐,那人便一聲不吭地癱軟了下去。
  好詭異!她殺了這個妖?真的吃了他?怎麽吃的?!我渾身都僵住了。那些耍無賴的妖一見這個勢頭,都嚇得掉臉就逃,她哪裏能容,盤住長發的簪子忽然掉下來,滿頭青絲猶如靈活的蛇一般,刷地一下飛出去,牢牢捆住另兩隻妖的脖子,他們登時動彈不得。
  “敢打換錢小月的主意,你們膽子真不小。姑娘我今天心情好,給你們打個半折,一人給我一半腦髓,留你們兩條賤命,如何?”
  她笑吟吟地問著,那種悠然的模樣,仿佛是在問下午到底是喝茶還是喝咖啡一樣。
  那兩隻妖怪的脖子被她的頭發緊緊纏住,哪裏還能說出話來,其中一個都翻白眼暈過去了,另一個隻能苦苦掙紮。
  若林忽然放開我的手,快步走上去,輕輕在她背上一拍,低聲道:“月淩,這裏是鬧市區,別鬧大了。”
  換錢小月回頭,一看到若林,不由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再轉頭,看到我,她勾起唇角,給了我一個詭異的笑,害我背上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
  “OK,小猴子這樣說了,放了他們也罷,反正廢物的腦髓也不好吃。”
  她說著,長發嗖嗖縮了回來,那兩人摔在地上,咳得幾乎要背過氣。她也不管,隨手撈起頭發用簪子重新盤起,這才親熱地挽著若林走過來。
  “喲,咱們又見麵了。今天客人還要換錢麽?”換錢小月笑吟吟地問著我,說完,唇間驟然伸出一條分叉的血紅舌頭,噝噝抖了兩下,這才縮回去。
  我嚇得“啊”了一聲,趕緊後退幾步,趔趄著差點摔倒。
  若林一個箭步上來扶住我,回頭責怪地瞪了她一眼:“月淩,她是客人,不要這麽無禮。”
  “好嘛好嘛!”換錢小月眨了眨眼睛,慘白的眼睛終於緩緩露出眼珠的輪廓,原來她的眼珠不是純白的,而是一種極淺的金,所以乍一看好像她隻有眼白一樣。
  “我還以為這次要等好幾天呢,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把人請過來了。害我少做幾天生意,你可要和主人說,賠償給我!”
  換錢小月抓著若林的袖子,一陣甩,模樣倒也嬌憨。
  可是,等等……她說了什麽?主人?果然!她也是玩無間的一個人!原來他們從來都不是狐十六的手下,而是專門做監視用的!可憐的狐十六,他隻怕到死也不曉得吧!
  若林問道:“主人什麽時候有空?今天可以見到他麽?”
  換錢小月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他還沒回來呢!隻怕要等個三四天!你們先找酒店住下來吧……啊,對了,我有認識的很好的旅館哦!走,我帶你們去!可以打6折!”
  若林皺了皺眉頭,好像對她這種嬌俏世俗很是反感,然而他卻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重新拉起我的手腕,轉身跟著換錢小月往另一個方向走。
  換錢小月一路上唧唧呱呱說個不停,不過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不知怎麽的,我覺得他們嘴裏的主人很有點詭異,事情可能沒有我一開始想得那麽簡單。從這個主人安置旁人監視狐十六的行為來看,他應該是個十分多疑的人。有人監視狐十六,就一定有人也監視若林他們……一環一環地套起來,顯然是個嚴密的組織。
  含真他們似乎一點也不知道這個“改革組織”的存在,從我與狐十六的接觸來看,他好像也不清楚。
  奇怪,好神秘的組織,難道說,狐十六和風麒麟隻是他們搞改革的實驗品?還有,風麒麟那樣高傲的一個人,那個主人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說服她的?
  我越想越覺得疑點重重,連什麽時候進了酒店都不知道。
  一直到若林連著叫了好幾次我的名字,我才驚覺地抬頭,周圍的景色與方才大不相同,我們現在身處旅店大堂,這裏倒也可以算得上金碧輝煌,穿著酒紅色製服的妖怪小姐笑語晏晏地向我們問好,實在是秀色可餐。
  “春春小姐,你想要什麽類型的房間?”
  若林問我,一麵遞給我一個小本子,上麵全是各式套房的樣圖。
  汗,真高級啊,這裏……居然每個房間的格局與裝潢都不同。一路看下來,特色套房居然有“原始叢林”,“石器時代”,“藍色海洋”,“粉紅世界”等數十個款式,簡直讓人眼花繚亂。看起來,妖界在旅店這方麵,學習的很到位……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心合上本子,抬頭問他:“那個……這裏很貴吧?我……我身上可沒帶那麽多錢!就是回去了也沒錢還給你的……”
  若林愣了一下,突然噴笑出來:“你說什麽呀!春春小姐,當然不需要你花錢!你是客人。如果用你們的說法,就是我們請你免費妖界數日遊,一切全免的。這下你放心了吧?”
  我狐疑地瞪著他:“真的?你保證不會等我回去了給我寄帳單?”
  他笑得臉都紅了,連連點頭:“我保證我保證!”
  過了一會,他終於停住笑聲,輕輕說道:“你一點也沒變呢,春春小姐。我最喜歡你這點了。”
  誒,這算什麽?表白?還是感慨?我摸摸鼻子,正要換個話題,若林卻已經把本子遞了回去。
  “兩件套房,051號和079號。順便,我們要餐飲提供,三餐請準時供應。”
  前台妖怪小姐很快輸入了信息,跟著遞上兩張磁卡,就是房間鑰匙了。高大英俊的妖怪服務生恭敬地領著我們進電梯,換錢小月對我們揮揮手,便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她似乎是個閑不住的人。
  電梯平穩上行,到了四樓的時候停了下來。在電梯門快要打開的時候,若林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低聲道:“你別怪我,春春小姐。你是值得被珍惜的好人,貓妖配不上你。”
  我猛然抬頭看他,他卻再也不說話了。
  ×××××
  明天更新8000字以上。
  船戲船戲~~快來了~~

  神秘的酒館

  旅館房間出乎意料的舒適,整個房間呈一種明快的淺綠色,亞麻的窗簾,木製的大床,有一種清新的田園風格。
  我茫然地躺在柔軟的床上,呆呆看著天花板。春月鎮的一切和人界沒有任何區別,這裏的房屋都有天花板,不像第一次去的那個小酒館,隻有幾麵裝腔作勢的牆壁。
  若林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我當然不至於自戀到認為他也想追求我。事實上,在男女之間,被對方稱為“好人”的,通常都沒希望。
  感情這種東西,隻怕不能用“配上配不上”的論調。
  在我心裏,有好幾次都忘記尚尚是妖,他在我的潛意識裏,已經沒有任何異類的感覺,我們是平等的,相同的人,所以對他產生感情,情有可原。
  沒有誰配不上誰,我想,男女之間,隻有不愛,沒有不配一說。
  我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弱小的人類而自卑,也不因為尚尚是妖怪而鄙夷。若林,你一定不懂人類的感情,所以你會說這樣的話。
  尚尚是盜賊,他偷了很多東西,橫行霸道,甚至瞞天過海偷走仙界的至寶——但,那又如何呢?他在我的麵前,永遠是柔順懶惰的小貓,我可以因為他曾經偷了什麽寶貝,就嚴厲指責他對我的溫柔體貼?甚至抹煞他對我做過的一切麽?
  沒錯,人類的感情就是這麽盲目。我不想理智,我理智了20多年,戰戰兢兢,不敢走錯一步,隻怕自己受到傷害,更怕別人異樣的眼光和竊竊私語。
  現在我想甩開那惱人的一切,第一次完全順著自己的心意做事,就算沒有人為我鼓掌喝彩,我也可以為自己鼓掌。
  錢大春,想做一個坦蕩磊落的女人,在感情上不玩花樣,理直氣壯地享受其帶來的甜蜜。
  我這樣做,有錯嗎?
  接下來的一天,由於若林他們的主人還沒回來,我也隻好把所有煩心的事暫時壓下去,跟著若林閑逛春月鎮,美其名曰:妖界免費一日遊。
  妖界除了食物、氣候和貨幣與人界不同之外,幾乎完全是人界大都市的翻版,什麽時新的服裝款式都能在櫥窗裏看到,甚至更加暴露——那些女妖怪一個比一個身材好,而且她們似乎也不介意自己的暴露,穿出來的衣服足以讓人噴鼻血而死。
  在大街上,會盯著暴露女妖看的,往往是那些還沒化成人形的低級妖怪,有一次若林去買零食,我在店鋪門口等他的時候,還被幾個小妖當成修煉出人形的女妖搭訕,弄得我哭笑不得。
  都說仙界階級森嚴,其實妖界也一樣,隻不過不像仙界分得那麽清楚嚴厲罷了。
  若林告訴我,妖界有一個籠統的劃分規則,即是按照修行的道行來分,例如50年以下道行的妖,出來的時候絕不敢大聲說話放肆笑鬧,因為隻要任何一個道行高於他的妖看他不順眼,即使當眾殺了他,也沒人會管。這個階段的妖通常連人形都沒修煉出來,還頂著動物的軀殼晃蕩,是最低等的妖。
  大花則屬於中低等的妖,隻修煉出一個粗糙的人形,也沒有特殊的本領。若林說這種妖在妖界數量最多,幾乎占了百分之60左右,尤其是春月鎮這種祥和的城市,聚集了大批中低級的妖怪。他們大多是商人,來回人妖兩界,進行各種貿易活動,同時,這個階級的妖也是妖界中最富裕的。
  妖和人一樣,也有勤奮與懶惰的區分,大多數妖自知資質平凡,便放棄高深的修行,轉而向其他方麵發展謀生。而那些資質特別高,又勤奮,壽命綿長,甚至參加了好幾次妖仙大戰的妖怪,在妖界所占的數量極少,身份也極為尊貴,行蹤更是神秘,尋常的妖類根本見不到他們的容貌。
  這個級別的劃分,是千年為界。道行有千年以上的老妖,大多在這個行列。據說仙界不敢任意來襲,也是因為顧忌他們。因為他們雖然平時行蹤神秘,但隻要仙界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卻都是第一時間知道。妖界與仙界,現在就以一種奇怪的方法對峙著,誰也不先動,但又互不相讓。這,大約就叫做冷戰了。
  嘉右曾稱尚尚是“老妖”,因此,我猜狐十六含真尚尚他們,都屬於最高級別的老妖,因此仙界的仙人也顧忌他們三分。
  想到尚尚或許活了千年以上,我心裏就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一千年,是怎麽樣的概念?人類的曆史在千年裏被改寫得不成樣子,科技更是日新月異地進步著,整個世界在千年之內翻天覆地地變化。
  尚尚,你是不是曾靜靜目睹了這一切呢?那麽,在看了那麽多生離死別,戰火硝煙之後,你的心,還能維持最初的純淨麽?跨越了時間的長河,沉澱千年思緒的你,見到我這個笨拙的女人,第一個念頭是什麽呢?
  我猜不到,甚至無法代入。
  一千年,太過漫長的歲月,可以將白色染成純黑,再將純黑洗刷回本色。你那千年的情緒,或迷亂,或彷徨,或喜悅,或哀傷,我都不曾與你分享。
  那麽,從現在開始分享,可以嗎?用我短短的百年生命,承接你千年的沉澱,可以嗎?會不會太自私了?因為百年之後,你又是孤單一人。
  我不該渴望你動真心,我不想讓你難過。又或許,我們不該相遇,這樣一切的煩惱都沒有了。
  可是我舍不得那一點甜美,它讓我整個生命都煥發出異樣的色彩。我果然是個自私的人類,真是沒辦法。
  唉,尚尚,你的心裏到底想什麽呢?下一次,請你務必告訴我一些,因為我不想再一個人鑽牛角尖了,那滋味確實不好受。
  一天的遊玩,結束於五星級賓館的餐廳裏。在享受了一頓所謂的妖界美食之後,我心惶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怪不得若林說妖界的食物不適合人類吃!事實上,盡管若林一再告訴我那就是普通的豬肉,雞肉,魚肉,蔬菜,隻不過它們不湊巧長在妖界而已,我還是沒敢下手。
  上帝啊,誰敢吃一團一團好像會蠕動的海藻般的豬肉!誰敢吃顏色紫黑,如同海膽一樣長滿尖刺的蔬菜!我懷疑這個五星級的餐館可以拿去拍恐怖片了,從頭到尾沒有一道菜能讓我有吃的欲望……
  於是在灌了一肚子蘇打水,打了兩個嗝,謊稱自己已經吃飽了之後,我匆匆離開了這個可怕的餐廳。
  蘇打水隻能讓我的胃在短時間內漲起來,因為裏麵充滿了氣泡。在逛了三四次廁所之後,我很遺憾地發覺:我又餓了。
  四處看看,房間角落放著一個小冰箱。走過去打開,裏麵空空如也,幹幹淨淨,連根火腿腸都看不到。
  唉,餓呀!我無力地躺回床上,胡亂扯著被子,滾來滾去,想把饑餓的感覺壓下去,但很顯然沒啥效果。
  若林怎麽不多從人界買點麵包水果!讓客人餓肚子,真是太沒禮貌了!
  我咬著被子角,決定睡覺,明天起來再說。早餐好歹還有荷包蛋,雖然比雞蛋大一圈,但味道還是不錯的。我以後就吃荷包蛋算了……
  恍惚中,好像聽見有人敲門,咚咚咚三下。我微微一驚,睜開酸澀的眼睛,發現天還沒暗。
  是不是有人敲門?我揉著眼睛坐起來,果然門又響了,還是三下。
  我急忙穿了拖鞋走過去,問道:“誰?什麽事?”
  一個低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餐飲提供。”
  誒?是若林叫的嗎?他早上不是告訴服務生今天取消提供送餐飲的服務麽?
  我有點猶豫,靠在門上輕聲問道:“確定是給079號房間的?”
  門外的服務生脾氣很好,柔聲回答:“確定是079號房間,錢大春小姐的餐飲服務。”
  居然連名字都報出來了,想必是細心的若林給我點的晚餐,這隻猴妖,其實不算壞的……我打開門,說了一聲謝謝,就打著嗬欠轉身回房。
  那個服務生推著餐車跟進來,門輕輕合上,他突然說道:“爆炒小牛肉和玉米濃湯,錢小姐還滿意吧?”
  我隨意點了點頭:“滿意滿意,如果有荷包蛋最好……”
  那人笑了一下,忽然又輕道:“房間不錯,很漂亮,也很適合你。”
  這人怎麽這麽多話?我回頭瞪他,他卻轉過身去,把餐車上的白布揭開,兩個碟子,一碟爆炒小牛肉,一碟香菇菜心,還有一大晚玉米濃湯和香噴噴的白米飯。
  我的口水不由自主加速分泌,奇怪,妖界的餐館也能作出這麽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那剛才我吃的到底是什麽垃圾?
  我死死瞪著餐車上的佳肴,很希望這個服務生趕緊離開,我好大快朵頤。可他偏偏不走,不知磨蹭著什麽。
  過一會,又說:“你很餓了吧?”
  廢話!當然餓!既然知道,還不識相點趕快走!
  “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不會害怕麽?”
  關你什麽事!
  “不想找個人來陪你嗎?”
  我終於惡狠狠地抬頭,冷冷問他:“你廢話夠了沒?到底要說什麽?”
  這個服務生忽然低下頭,把白布一圈圈纏在手指上繞,這是個看上去有點俏皮的小動作,也是我熟悉之極的。
  我不由愣住了。
  “再讓我說一句嘛……別這樣凶。”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委屈,很顯然,誇張做戲的成分居多,但他的這種誇張很可愛,一點也不討厭,甚至讓人覺得十分俏皮。
  我的心突然猛烈跳動起來,胸膛快要承受不起它的激烈振蕩,發出一陣陣劇痛。
  天上的神!請你告訴我……這個人……是他麽?
  神沒有回答我,他卻用動作回答了我。
  他慢慢抬手,摘下頭上的製服帽子,露出橙色的半長頭發,頭頂的兩隻三角形的耳朵愜意地晃兩下。然後,他抓了抓耳朵,對我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容。
  “那……不想要一個男士來陪你嗎?今天是周末。”
  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快!錢大春!快說點什麽!你幻想了無數次的場景,你有那麽多想和他說的話!快點衝過去緊緊抱住他!乞求上天他不是幻影。
  可是,我竟然隻能呆呆站在原地,瞠目結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的舌頭可能被巫女用咒術點住了,我的喉嚨被毒藥毒啞,我的身體被人用繩子拴住。我整個人隻能木然地站在那裏,好像傻子。
  他對我晃了晃耳朵,眨眨眼睛,露出一個靦腆的,帶點狡黠的笑容,然後低聲問我:“怎麽?是歡喜還是驚駭?我……我可以認為你是開心的快昏過去麽,春春?”
  我終於能呼吸了,從喉嚨裏發出一個怪異的短促的聲音,胸口差點就這樣炸開。
  我張嘴剛要叫他的名字,剛想撲上去好好抱緊他,該死的居然這個時候又有人敲門!
  “春春小姐,我可以進來嗎?”若林在門外很有禮貌地問著。
  我心中一驚。不好!他是發現了什麽嗎?!我急忙往前走兩步,說道:“我……那個……我已經睡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可是你今天沒吃晚餐,餓著肚子睡覺對身體不好。我給你買了荷包蛋,好歹吃一點再睡吧。”
  我急道:“不……真的不用了!我不餓,而且走了一天,很累了。謝謝你若林,明天再說好麽?”
  門口半天沒動靜,我越等越慌,若林是不是發覺了尚尚?他們要是發生衝突怎麽辦?若林以前明顯隱藏了自己的實力,說不定他和尚尚他們不相上下……
  我快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折騰死了,胳膊上忽然一熱,穿著服務生製服的尚尚抓住了我。
  “你……”我還沒說完,就被他的手指按住。
  他對我笑吟吟地搖頭,壓低聲音說道:“含真在外麵呢,他會全部收拾掉的。”
  “可是若林以前……”
  我的話又被他用手指點住,“沒有問題。你不用擔心。先吃飯,吃完咱們就離開這裏。”
  門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也隻能白操心,被尚尚拉著坐在床上,把飯碗塞進我手裏。
  莫名其妙地,我居然就乖乖吃起飯來。之前想象的那些浪漫重逢場景,要對他訴說的那些感性的話,全部湮沒在飯菜香裏。這會我什麽也說不出來,也沒氣氛說了。
  我隻能努力吃飯,沒幾分鍾就風卷殘雲,把餐車上的飯菜吃得幹幹淨淨,一邊努力吞咽著嘴裏的飯粒,一麵問他:“你從什麽地方找來的飯菜?大讚!老天,妖界的東西是人吃的嗎?我差點被餓死!”
  尚尚把玩著手上的帽子,笑道:“自然是從人界買了素材,過來逼著廚房的人現做。”
  “你怎麽知道我會想吃人界的飯菜?”我大口喝湯,估計什麽形象也沒了。
  “你姑且當作我們心有靈犀一點通好了。”他笑著,抓起餐巾紙丟在我手裏,“吃完了吧?擦擦嘴,你和餓死鬼投胎似的。”
  討厭,我也知道自己剛才沒任何形象,你也別說的這麽直白麽!我瞪他一眼,用餐巾紙努力擦著嘴上的油,小聲說:“那個……謝謝你啦……”
  他把帽子往腦袋上隨意一扣,戴歪了也不自覺,一麵心不在焉地說道:“謝什麽,一頓飯菜而已。你要是喜歡,回去讓含真做給你吃。”
  我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不……不止這個。反正很多事啦,每次都麻煩你來救我。所以……謝謝。”
  他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撐起身體想和我說什麽,我突然有點不敢聽他開口,急忙搶著說道:“那個!若林身後好像還有勢力的!聽說是想得到血琉璃……總之,你小心……”
  尚尚忽然抓住我的手,急道:“春春!你……”
  誰知話還沒說完,隻聽“砰”地一聲巨響,跟著便是嘩啦啦的碎裂聲,如同波浪般擴散開來。我們身後的落地窗猛然炸開,碎玻璃鋪天蓋地地砸過來。
  這一切發生的如此突然,我甚至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隻覺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地飛了起來,跟著狠狠摔在地毯上,隻聽碎玻璃劈哩啪啦落了一床,還有幾顆濺在我手上臉上,擦出一些細細的紅痕。
  外麵尖叫聲哭泣聲震天,這是怎麽了?爆炸嗎?還是什麽意外發生?我努力從地上把頭抬起來望窗外看,卻被尚尚一把從地上提了起來。
  “別動!咱們離開這裏。”他低聲說著,把我往肩上一扛。我的胃狠狠撞在上麵,痛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是若林的妖力!他動手了!”
  他一腳踢斷窗戶上的鐵條,縱身跳了出去。我忽然想起花大花還留在房間裏,急忙叫道:“等一下!大花……!”
  “含真會照顧他!”
  說完,他已經從四樓窗戶跳了下去。
  樓下聚集了許多妖怪,都在仰首看旅店大廈,尚尚一落地,他們都迅速分開,讓出一條道來。我甚至聽見有幾個妖怪低呼:“老天!這是多少年的妖了!”
  尚尚並不理會看熱鬧的眾妖,扛著我迅速向前飛奔。我的胃在他肩上不停被撞擊,難受得想吐。也不知他跑了多久,我終於再也忍不住,抓著他後背的衣服低叫:“停……停一下!我快吐了!”
  他立即停了下來,提著我的後背把我放在地上,我張口就吐,那感覺簡直可怕透了。剛吃的飯差不多全吐了出來,最後胃裏再也吐不出東西,我兩腳一軟,就要癱在地上。
  尚尚托著我的胳膊,低聲道:“抱歉,我忘了你的身體很脆弱。”他輕輕拍著我的後背,力道適中,終於讓我感覺不那麽難受了。
  “我們……馬上要回去麽?”我用手帕擦著嘴,艱難地問他。
  尚尚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才輕輕說道:“暫時不回去好麽?陪我去一趟魔陀羅山,我約了含真在那裏會麵。”
  我點了點頭,尚尚看著我,欲言又止。
  他似乎有什麽話想和我說,而我,也有很多話想和他說。可是,一直找不到說出來的契機,我們倆都一樣,誰都怯於走出第一步。
  默默無言半晌,尚尚扶著我慢慢往前走去。
  這種氣氛,實在是微妙的讓我渾身不舒服,甚至連胃部的不適好象都快感覺不到了。
  這種微妙的感覺,一直持續到夜色降臨,我們不得不找個地方住下來的時候。
  我們已經離開春月鎮的鬧市區,現在不知道是個什麽鳥不生蛋的地方,周圍黑壓壓的全是樹,一條孤零零的羊腸小道,旁邊隻有一家小小的店麵,上麵點著幽暗的燈,青藍的燈光映著木門,看上去有點詭異的感覺。
  尚尚過去輕輕推了一下門,裏麵傳出清脆的“叮鈴”一聲,門上似乎掛了風鈴之類的事物。
  一股暖洋洋的酒香撲麵而來,而隨著香味傳來的,則是一個粗重低沉的聲音:“好久不見,你這隻死貓。不是湊巧經過這裏,隻怕根本想不到會進來看一眼老朋友吧?”
  誒?認識尚尚的人?
  我跟著尚尚走進屋子,才發現這是一個很小的酒吧,光線陰暗,吧台也不是很大,後麵的酒櫃裏倒是放了不少酒瓶。酒吧後麵站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燈光太暗,看不清他的臉,隱約隻覺得好像麵相很凶惡。
  尚尚拉著我走過去,笑吟吟地一屁股坐在酒吧前麵的高腳椅上,一麵說道:“難為你還記得我。”
  那個大漢笑了一聲,也不說話,隻是從背後熟練地抽出一瓶酒,再抽出兩個杯子,嘩嘩倒了兩杯,小鏟子一揮,叮叮咚咚幾個冰塊落進杯子裏。他把酒杯往我們麵前一放,才說:“廢話少說,這次來是做什麽?”
  我有點猶豫地學尚尚端起酒杯,淺淺啜一口,酒的滋味還不錯,偏甜酸,並不刺激。我偷偷抬頭望向這個人,卻發覺即使靠得這麽近,我也無法看清他的臉。他的身體周圍好像打了一層無形的陰影,不管怎麽仔細看,也看不清楚。
  尚尚也不客氣,說道:“借我兩個房間住一夜,費用等我回人界了再給你。”
  那人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過一會,才慢悠悠地說道:“房間倒是有,不過隻有一間,要不要隨你。另外,你這次來,不會就隻問我借房間吧?”
  尚尚頭頂的耳朵嗖地一下冒了出來,搖搖,才低聲笑道:“你都知道了,幹嘛問我。裝腔作勢。”
  那人把酒瓶咣當一聲塞回去,說道:“總之你小心,情況不太妙。上麵的老大……”他指了指天空,“就快回來了,現在矛頭都對著你……嘿,你還帶著女人悠哉遊玩,當真不要命了。”
  女人……是指我?我不由一陣尷尬,但又不知道怎麽插嘴,隻好裝啞巴。
  尚尚沒說話,半晌,他一口喝幹杯裏的酒,放下杯子起身道:“不說這些了,帶我們去房間吧。明早就走。”
  “你別急著走,不如在這裏住兩天。省的當頭撞上那些災星。”
  尚尚猶豫了一下,那人又道:“隨你信不信。”
  尚尚聳聳肩膀:“沒辦法,你要賺我的錢,我難道還能說不?那就多住兩天。飯菜我可不付錢,你請客。”
  那人按了一下吧台上的小鈴,嘰嘰喳喳一陣亂響之後,後麵樓梯上突然走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笑吟吟地走過來,抬頭嬌滴滴地問:“先生有什麽吩咐?”
  那人道:“又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隻死貓,問我做什麽?帶他和他的女人上去睡覺!”
  小丫頭咯咯笑了起來,回頭對尚尚調皮地勾了勾手指:“貓哥哥,人姐姐,咱們上去吧。”
  人……人姐姐?這是什麽古怪的稱呼?可對方是個天真可愛的小丫頭,我難道還能和她計較不成,隻好默不作聲地跟著她上樓。
  “左邊第三個,左邊第三個。”小丫頭一邊唱著古怪的調子,一邊打開左邊第三個房間的門,門鎖發出哢嗒一聲響,她抬起肉乎乎的小腳,“砰”地一聲巨響,竟然把那扇沉重的鐵門踢得狠狠撞在牆上。
  她急忙縮回腳,吐著舌頭笑道:“用太大的力氣啦,先生要罵……”
  果然樓下傳來那人的罵聲:“死丫頭輕點!把樓弄塌了,你就滾回深淵裏喝臭水吧!”
  小丫頭委屈地扁嘴,扭著手指轉身跑下樓了。經過樓梯口,昏黃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投注在牆壁上——一個頭角崢嶸龐大無比的黑影一閃而過!
  我倒抽一口氣,尚尚扶住我的肩膀,低聲道:“她是龍,住在妖界無明穀深淵裏的龍。不屬於人妖仙三界。你看,她連話都說不好。不過她被阿七馴服了,所以絕不會傷害你,放心吧。”
  這家類似酒館的地方也太詭異了點!開在這麽偏僻的地區也罷了,裏麵居然還養了一條龍,店主人和尚尚看起來私交不錯,也是個高人。
  妖界果然什麽稀奇古怪的事都有。
  尚尚打開屋子裏的燈,我終於能看清這間屋子的構造。它很寬敞,幾乎所有的家具都是木製的,被褥是統一的漆黑,牆壁卻是雪一樣的白,看上去很有點詭異。
  不過那張床倒是又大又軟,看上去舒適極了。我本來就和若林逛了一天,累得要命,一看到床,反射性地打起嗬欠。
  在木製的浴室裏洗了個痛快的澡,出來之後尚尚卻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算了,不管他,晚上等他變成貓上床睡覺的時候,培養一下氣氛,我再把壓在肚子裏的話告訴他。怎麽說……製造浪漫吧,雖然不曉得妖怪吃不吃這一套……
  我抱住被子,意識漸漸開始模糊,腦子裏卻始終記掛著要等尚尚回來的事情,半夢半醒。
  屋子裏的燈不知什麽時候熄滅了,跟著床頭的小燈亮了起來。我本能地知道是誰回來了,我應該要睜開眼睛和他說晚安,如果有可能,還要傾心暢談一番。可我卻累得不想動,隻能微微動了一下眼皮,繼續睡。
  床上微微一陷,有人躺到了我身邊,體溫隔著衣服貼在我後背上。
  不對……有什麽不對……他不應該是這麽重的……躺在我身邊的,應該是一隻小貓,軟綿綿毛茸茸,通常被我當作抱枕摟在懷裏……
  可我伸手撈了半天,也沒撈到貓,手腕忽然一熱,被人輕輕抓住了。
  尚尚貼著我的耳朵,熱氣噴在我脖子上,低聲道:“春春,你睡著了麽?我……有話想和你說。”
  我心中一驚,急忙睜開眼睛轉身。尚尚,他躺在我身邊,這次再也沒有變成貓。
  他靜靜看著我,無比認真,無比嚴肅。
  我吞了一口口水,突然覺得渾身有點發軟,悄悄往後靠了一點,才說道:“你……你說吧……我聽著呢……”
  尚尚看了我半晌,才低聲道:“是關於血琉璃,以及你魂魄的事情。這次,我絕不隱瞞,全部要告訴你。”
  ××××××
  汗,不好意思今天遲了。
  我這兩天不知吃了什麽,動不動就拉肚子,搞得文也寫不下去。
  今天更新了7600多。船戲已經在接近……下一章就是了。
  明天申請暫停一天,我要去醫院開點治拉肚子的藥……後天繼續更新,爭取不少於6000……
  淚,多災多難的十四,寫船戲要培養情緒的說~~拉肚子實在太沒情趣了~= =
  廢話說到這裏,後天咱們再見。哦也……船戲船戲……小聲說,其實我自己也挺期待的……^_^

  十三春

  床太擠,空氣太稀薄,光線太曖昧,我的心跳太快,他的眼神太溫柔……
  一切都好像變得不對勁。
  不該這樣的,我應該冷靜的,認真的,嚴肅的對待尚尚將要說的真相,而不是在這裏獨自YY……
  錢大春,快醒醒!
  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很古怪,不敢正視,眼神飄忽,刻意放輕呼吸,臉部肌肉怎麽也擠不出自然的神情。
  幸好尚尚沒在意,他埋頭沉吟著什麽,仿佛在考慮到底怎麽說。
  我心猿意馬,兀自慌亂了半天,忽聽他低聲說道:“那天……我沒有看到全部的血琉璃。”
  什麽意思?我愣了一下,下一刻才忽然反應過來他是在說當時進入仙界偷取血琉璃的事情。
  “我和含真之前買通仙界的人,得到了一份詳細的仙界地圖。血琉璃因為體積過大,一直存放在藏春閣的一個房間裏,不過因為有地圖,所以我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地方。”
  尚尚說完,忽然露出迷惘的神情,似乎有什麽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他說:“之前我們得到的情報是血琉璃體積大約有一個小房間那麽大,高有近四米,寬有近三米,所以我們為了順利得手,特地帶了特殊的工具,以方便到時候切割。”
  “你也看過血琉璃,它有很豔麗的紅光,即使放在房間裏,從外麵也能看到那種光芒。我們到達藏春閣外圍的時候,還能看到衝天的紅光,可是等進去之後,紅光卻消失了。等我們找到放置血琉璃的房間時,架子上早已空空如也,隻剩下一些殘屑……也就是說,如果我沒猜錯,血琉璃湊巧在我們進入藏春閣的那段時間突然消失的。”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看到真正的血琉璃?”我問他。
  尚尚點了點頭:“是的。隻有架子上殘餘的七八塊碎片……在仙界你也看到了,都是拇指大小的。我和含真當時雖然驚訝,倒也沒想那麽多,一人分了一半的碎片。等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含真發現帳子後麵有人影在動,我們以為被發現了,本來想殺人滅口,可是……”
  “可是我們的所有招數好像都打空了,發過去一點反應也沒有。為了保險起見,我們追到帳子後麵的裏屋,發現裏屋牆上有密道,那人動作極快,看我們追了進來,就鑽進了密道。我隻來得及看到他的背影……穿著黑袍子,整個上身都被包裹在黑布裏麵,不過肩膀似乎被我們打傷了。我和含真當時都很吃驚,以我們兩人的力氣,居然隻能弄傷他的肩膀,他既然是仙人,知道有妖怪來偷血琉璃,本該出手對付我們才是,何況他要是出手了,我與含真兩人未必能贏得了他。但他卻選擇從密道裏逃走。所以,後來我和含真分析,此人必然是真正偷走血琉璃的人,大約是想回來消滅證據,卻撞到了我們。”
  我聽得呆住,原來真相是這樣的!難道血琉璃竟然是被仙界的人自己偷走的?可血琉璃不是對仙人沒用嗎?那人如此明目張膽,甘冒大險偷走一塊沒用的東西,又是什麽目的?
  “我們在房間裏的聲響驚動了巡邏的守衛,所以我和含真分頭逃走。要甩開仙界的守衛,對我們來說不是難事,可是快要出仙界的時候,我被風碩追上了,含真後來也說他被一個厲害的家夥纏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順利逃走。風碩認定是我們偷走了血琉璃,這事當真令我們百口莫辯。我和他在仙界出口那裏大戰一場,各自都受了重傷。當時的力量已經無法支撐著回妖界,所以就順著結界的力量被衝到人界。我本來是想,在人界找個安靜的地方療傷,等傷好了再回妖界和含真碰頭。誰知又被汽車撞了一下,雖然受傷不重,卻讓我最後的一點妖力被散去。”
  尚尚忽然停住了敘述,側著腦袋認真思考著什麽,頭頂的貓耳微微晃動。這種專注的神態,令他看上去嚴肅得很可愛。
  我忍不住用手扭了扭他的耳朵,卻被他抓住手腕,低聲道:“春春,聽我說完。別鬧。”
  好吧,不鬧。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已經不在意了,他不用和我解釋的。可是難得看到尚尚這麽嚴肅認真的樣子,也算一種享受,姑且讓他說下去吧。
  “我受傷之後,躲在小巷子裏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越想越覺得我們或許是中了圈套。那個出賣情報給我們的仙人,很可能與偷走血琉璃的真凶是一夥的,倘若不是利用我們做替罪羊,那麽竊取血琉璃的時間未免太巧了。”
  他這樣一說,我也覺得似乎不太對勁:“你的意思是,有人利用你們,把真正的血琉璃偷走,然後再嫁禍給你們?可是……你們要偷血琉璃,對方怎麽會知道呢?你後來有找過那個接頭的仙人嗎?”
  尚尚點了點頭:“後來我找過他,可是聽說此人在仙界犯了律條,已被打入地牢,不堪刑罰死在裏麵……”
  殺人滅口!我一下子想到這四個字,忍不住抬頭看他。
  尚尚又對我點了一下頭:“不錯,的確是殺人滅口。對方是個厲害角色,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而他的真正身份,也一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血琉璃對仙人沒有任何效用,那人既然通曉仙界密道,想必是個高層人物,卻不知他要了血琉璃能做什麽。”
  我們都陷入短暫的沉默中。這件事何止詭異,簡直詭異過頭了,白白被人當成炮灰,想來尚尚和含真兩個傲氣的家夥一定憤恨之極。
  我看著尚尚,他的耳朵還在搖晃,身後的尾巴也焦燥地甩動著,明顯心裏有悶氣發不出來。
  我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耳朵,這次他沒有拒絕,反倒把腦袋伸過來,在我手心蹭兩下。
  “後來呢?”我輕輕揉著他的耳朵,低聲問他。
  尚尚頓了一下,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輕輕說道:“我……在小巷子裏療傷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種波動,懷裏的血琉璃對什麽有了反應。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麽,一直到……你出現,我才明白。”
  是說我是那個背叛了琉璃仙人的人類女子後代的事情麽?我用眼神問他,尚尚點了點頭。
  “琉璃仙人的事情,我也知道,不過沒想到竟然那麽巧會遇到那個女子的後人。琉璃仙人對那個女子鍾情之極,隔了那麽多代,血緣早已淡薄,血琉璃卻依然有強烈的反應。於是我當時就有了一個主意,決定和你走,因為對你的血統有反應的血琉璃,更方便用來催化妖力。然後……然後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的。因為我後來給你補上了,確定沒什麽遺漏的。”
  補上?我抓住了這個曖昧模糊的字眼,狐疑地看著他。
  尚尚的臉慢慢漲紅了,然後,又慢慢變得慘白,最後咬了咬唇,好似下決心一般。
  他推開我的手,坐直身體,放低聲音說道:“你不記得了吧?當日風碩來襲,我與他又鬥了一場……風碩雖然是火係家族的人,卻不精通馭火術,且他本領高強,卻始終無法升至上位,也與他真正的血統有關。還記得鏡湖邊看到的那些黑影麽?”
  我想到那一團團黑霧狀的怪物,以及被他們接觸過之後化為黑灰的仙人,不由打個寒顫,慢慢點頭。
  “那是仙界第十七家族,暗係家族的族人。他們的來曆十分神秘,甚至有很多仙人自己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由於暗係家族的破壞力過強,不符合仙帝以仁治天下的理念,便被封印在鏡湖虛像的黑曜宮裏。我猜仙界四家族的叛變也與暗係家族有關,一定是金土風雷四長老想讓仙帝解除暗係家族的封印,派他們為先鋒,掃平妖界,卻遭到拒絕。這四大家族一向是激進派,對妖界視如仇敵,有此想法不足為奇……”
  “風碩……身體裏有一半的血統是暗係家族的。他母親是火係家族專門服侍火麒麟的一名侍女,在鏡湖邊遊玩的時候,無故失蹤。過了兩個多月,忽然又出現在鏡湖邊,神智已然不清,並且懷有一個月的身孕。仙帝本著仁念,允許她將孩子生下來。不過那侍女生下風碩之後,便被自己的孩子嚇死了。據說他出生之時沒有人形,隻是一團蠕動的黑霧。聞訊趕來的火係長老本想將他殺了,卻被四天王阻止。仙帝把風碩帶走,過了三日,他身上的黑霧褪去,變成一個普通的嬰兒,才被送回火係家族,吩咐長老好生教養。他身體裏的暗係血統極純,那天……你也看到了,他不顧禁令,在人界變幻出黑霧的樣子,令我再次受重傷。”
  我想起來了!那團可怕的黑影!他襲來之時,雷鳴電閃,狂風大作。原來竟然是風碩!
  我忽然明白為什麽當時白川那麽容易就說動他了,風碩在火係家族一直因為血統的緣故受到排擠,白川隸屬風係家族,是叛亂支持光複暗係家族的成員之一,他是默默背叛了火係家族,投奔自己真正的家族去了!
  尚尚又陷入沉默,睫毛微微顫抖著,似乎內心在做什麽激烈鬥爭。
  我被此刻的沉默折磨得渾身難受,幹脆也坐了起來,靜靜看著他,問道:“你說的……補上,那是什麽意思?”
  尚尚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最後,睜開眼,定定看著我的眼睛,說道:“因為你的魂魄被我吃掉了一小半。”
  吃掉,一小半……等等……這是什麽意思?我被這個可怕的詞匯嚇呆了,渾身僵硬地瞪著他。
  尚尚輕道:“當時我受了重傷,幾乎要死去,身上的四塊血琉璃,一塊與你母親的血液起了反應,令你的母親死而複生。我本想用血琉璃療傷,無奈當時傷勢過重,引血琉璃的力量需要精確的計算,一個不好,就會魂飛魄散,以我當時的狀態,實在無法隨心所欲。所以,我取出了你的魂魄,想吃掉一些無關緊要的部分,化成妖力療傷。”
  我聽傻了,好像這是世界上最恐怖,也最荒誕的笑話。我的魂魄,居然被他吃掉了一小半!
  誰能告訴我,這件事我到底怎麽理解才合適?
  我……被吃了?我死了?死在尚尚手裏?是這樣麽?我的魂魄總是被人說不對勁,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我白癡一樣看著尚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太震驚了……不,與其說震驚,不如說不可思議……這是超出我理解範圍的東西。所以我連憤怒都忘了,隻能和傻子一樣呆坐著,努力用遲鈍的大腦消化這個消息。
  “我本來是想隻取一點無關緊要的部分,那些你就是忘記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記憶。可是傷太重,我當時已經神誌不清,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你的魂魄已經被我吃了一小半。我後悔莫及,當時就用了一點血琉璃做引子,勉強把你的魂魄補起來……你的身體對血琉璃反應極大,一下子就吞噬了半塊,所幸於生命無礙,日常生活上也沒有不便……”
  我倒抽一口氣,低頭抱緊自己的胳膊……我的魂魄……是不完整的?當日雷長老從我身體裏抽出來的那些,就是填補我魂魄空缺的血琉璃?
  我失去了什麽?天……我幾乎不敢想象原來真相是這樣!
  我既不是他用來擋禍的替罪羊,也不是陰謀裏的犧牲者……我的魂魄,已經不完整了!
  那我什麽?還是人嗎?有人是沒有完整魂魄的嗎?我……我成了怪物?
  肩上忽然一重,尚尚的手搭了上來,我本能地一驚,掙紮著躲開。
  他急了,低叫:“春春!你不要這樣!”
  我手忙腳亂地推開他,勉強開口:“你……你等等……讓我……讓我冷靜一下,我……我要好好想想……你先……”
  身體忽然一緊,我整個人被他死死揉進懷裏,臉埋在他胸前,幾乎要窒息。
  尚尚緊緊抱著我,低聲道:“我不要你冷靜想,你想完之後就會退縮了!”
  我被他巨大的手勁勒得痛苦極了,使足了吃奶的勁去推他,卻怎麽也掙紮不開。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死死扣著我的腰,我覺得身體幾乎要被他掐成兩截,痛得大叫起來。
  唇上忽然一熱,他用力吻了上來,我沒有可逃的餘地,隻能被迫接受這個激烈而且急切的吻,唇齒糾纏著,仿佛被火在灼燒。
  我想拒絕,想暫時離開冷靜一下,想把那個讓我驚駭的消息慢慢消化,可他不給我任何時間。我說不出話,隻能從喉嚨裏發出抗拒的聲音,被他用力壓倒在床上,幾乎要背過氣去。
  “尚……”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他吻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灼熱,糾纏,窒息,悶熱……我快要暈厥過去,在灰色的邊緣來回遊蕩,身體裏最深最黑暗的地方卻爆發出星星點點的火焰,把四肢百骸都點燃,燒軟。
  我快要化成春水,融化在他的懷抱裏。
  什麽也想不到了……真的想不到了……
  他的唇是美酒,是毒藥;他的手指沾了蜜糖,我中了他的魔法,意亂情迷,無處可藏。
  終於,他的唇離開了我的,潮濕甜美的氣息淩亂地交錯,我眼前什麽也看不見,除了他,隻有他。
  “春春……你救救我……”他貼著我的耳朵,似痛楚似誘惑地說著。
  救?不……我誰也拯救不了……現在,需要拯救的人是我自己……
  “我吃了你的魂魄,從此做什麽事都想著你……怎麽會這樣……”他用臉頰摩挲著我的,柔軟的唇在我的耳朵上來回親吻,酥麻的感覺令我的腳趾都蜷縮起來。
  “我想了你十三年……忍了十三年……還是沒忍住……春春,我們本來不該有交集的……”
  可是,你還是來找我了,不對嗎?我感謝這個交集,否則我一生也感受不到此刻的歡愉幸福。
  我愛他,喜歡他,寵溺他,被他觸摸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令人喟歎的歡樂。
  我們的衣服不知什麽時候落在了地上,迷迷茫茫地,互相用肌膚取悅對方。
  被褥亂了,床單亂了,枕頭也落在了地上。
  可是……讓它們見鬼去吧!魂魄我都已經不在乎了,還在乎這些做什麽。
  被打開的身體,歡暢的汗水,激痛與喜悅,在那個瞬間,我忽然明白了。
  尚尚是我缺失的另一半靈魂,他吃了我一半的魂魄,從此忘不了我。我失了一半的魂魄,從此渾渾噩噩。
  現在,我們終於找到了最圓滿的自己。
  我忽然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張開雙手,緊緊擁抱住他的身體。
  我等了十三個春天,隻有風聲陪著我,泛白的日光,空洞的長街,一個人的影子被拉很長。
  寂寞的十三春。
  然而,是什麽樣的緣分,讓你於萬萬人中選中我,讓我於三界眾生之中,等待你。
  我們的命運在十三個春天之前有了交集,十三個春天之後終於吻合在一起。
  上天沒有忘記我,他給了我最美好的禮物。
  那些彷徨,那些眼淚,那些猶豫,從今以後,我都不要。
  啊,尚尚……
  我在唇齒間模糊地呢喃著他的名字,它如同珍寶一樣閃閃動人,照亮了所有陰霾。
  最後的最後,他笑了,低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唇,俏皮地,慵懶地。
  “這下,你終於要嫁給我了吧?”
  如果是他,隻有他。
  那麽,我願意。
  雙手捧上生命中剩下的歲月,交給他,攜手共度。
  這一輩子,我隻要他。
  ×××
  T_T
  船這不是開過來了麽……雖然不是華麗的泰坦尼克,但也絕對不是幽靈船……
  第一人稱,盡量唯美了些……
  嗯哼~就醬……

  神秘的幕後人

  我沒有做夢,那一夜甚至有一種沒睡著的感覺。我的腦海裏,反複回放著與尚尚相識到如今的點點滴滴。
  第一次變成貓,第一次擁抱他……很多很多。
  然後又想起在超市遇到聞和小甜,回家之後心情不好,尚尚他們幾個笨拙惡搞的安慰。誒,對了,那時候尚尚和我說什麽來著?
  我推開那條勾在我腰上的胳膊,艱難地拖著酸疼的身體翻個麵繼續睡。後麵那個人卻不依不饒,牛皮糖似的再纏上來,溫熱的胸膛貼著我的後背,一手放在我胸前,一手按在我額頭上,呼吸吞吐在後頸發間。熱的很,有點不舒服,卻意外地讓人安心。
  唉,想起來了。那天他神秘兮兮地跑來要安慰我,說的話是:我很擅長這事,不會讓你痛的。
  我突然想噴笑,不知是該嫉妒還是懷疑,這種好笑又變成了甜蜜,讓半夢半醒的自己舍不得起身,想永遠這樣依偎下去。
  很擅長嗎……?我下意識地在他手上捏一下,為了這種自負的謊言。不過算了,男人,估計不管是妖是仙還是人,在這方麵都自大的很,不容別人質疑他們的技術。
  我好像很久都沒享受如今這般清閑的感覺了,從狐十六出現開始,我就一直生活在緊張狀態下,未知的威脅,故作灑脫的信任……現在,擺脫一切的感覺真好。
  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老舊樓梯上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把我吵醒,聽起來,好像是有個人在樓梯上來回走著。
  我茫然地睜開眼睛,一屋大亮,青琉璃似的日光透過亞麻窗簾映在地板上,我和尚尚的衣服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
  喔……典型的曖昧清晨呀……
  我正考慮到底該怎麽起床才不會造成尷尬,身邊的尚尚卻已經坐了起來。
  啊!他醒了!我趕緊把眼睛閉上裝睡。老天,原諒我這一刻的小女人心態吧,再給我五分鍾讓我做個心理準備先……
  尚尚輕手輕腳地起身,我聽見他穿衣服的聲音,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一下子傳來昨晚那個小丫頭嬌滴滴的聲音:“貓哥哥你們醒了呀!喏,主人讓我送早飯過來,可是你們一直沒開門,我又怕飯冷了,隻好一直放手上烤著……”
  尚尚低聲說了一句什麽,那隻龍變的小丫頭“哦”了一聲,轉身嘎吱嘎吱跑下樓。原來我先時聽見的聲音,就是她在樓梯跑上跑下弄出來的。
  門被關上,尚尚朝床邊走了過來。我的心差點從胸腔裏蹦出來,腦子裏一個勁想著接下來該說什麽做什麽,渾身都僵了。
  尚尚揭開被子,哧溜一下鑽進來,胳膊猛地摟住我的腰,雙手冰涼的,嚇得我叫了起來。
  他嘻嘻笑了:“我就知道你裝睡!壞春春。”
  我回頭,正對上他陽光燦爛的笑臉,頭頂的貓耳朵還得意地搖晃著。我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順便刮了刮他的鼻子,兩人相對一笑,奇跡般的突然不尷尬了。
  “早上好,早飯是什麽?”我打著嗬欠坐起來,順便伸個懶腰。旁邊嘴饞的尚尚早就不知抓了什麽在嘴裏吃著,一麵和我咕噥:“麵包……雞蛋……都是人界的素材,阿七向來是個細心的人。”
  他把食盤放在床上,裏麵有兩杯橙汁,幾片烤的金黃的麵包,還有番茄醬和煎蛋,賣相絕佳,香氣撲鼻。
  我本來還沒覺得餓,看到如此豐富的早餐,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了起來,幹脆學尚尚,不用刀叉,直接用手抓著麵包啃。
  基本上,尚尚在吃的方麵從來不讓人,不管對方是誰,隻要有吃的,他一定先把好吃的都搶走。
  我早知道他這個惡習,如果不早點動手,我心愛的荷包蛋肯定會被他搶走。趁著麵包吃完,我趕緊拿起叉子對準最大的雞蛋下手,誰知旁邊突然多出一根叉子,硬生生從我眼前把那顆最大的雞蛋搶走!
  “啊!”我不甘心地叫了一聲,“我的雞蛋!”
  尚尚得意地笑著,當著我的麵一口把雞蛋吞了,最後還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笑得欠抽之極。
  真讓人來氣!我端起他的杯子,一氣把橙汁喝了大半,尚尚不甘示弱,仗著自己手長,把我的那份橙汁搶走喝光,再過來搶他自己的。
  床是軟的,哪裏禁得起他這樣鬧,我被他一撲,不由自主倒了下去,杯子也跟著翻了,半杯柳橙汁全撒在身上被子上。
  我的天!我趕緊撐著床要下去弄幹淨,尚尚卻把食盤放肆地扔地上,從後麵一把抱住我。
  “切,不管這些。吃飽了,有力氣了……春春,我幫你把柳橙汁弄幹淨吧。”
  他的手眼看就開始不規矩,我想推他。但,很遺憾,從身體到心理好像都拒絕我這個裝模做樣的決定。
  誒,男歡女愛,水到渠成,理所當然……我懶得再想那麽多,也無法再想什麽。
  一個美麗的早晨,就這樣過去了。
  等我們一切弄妥,穿戴光鮮下樓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
  小酒館還是那麽陰暗,也沒半個客人。小丫頭滿臉瞌睡地坐在台子前麵,撐著腦袋看那個叫做阿七的老板擦杯子。
  阿七並沒有抬頭,聽見我們下樓,他隻是微微點了一下腦袋,輕道:“過來坐一會,半個小時之後吃午飯。昨晚休息的還好吧?”
  我有點心虛,不敢回答這個問題,垂頭坐到高腳椅上,旁邊的小丫頭立即端上來兩杯蘇打水。
  尚尚神色自若,答道:“很舒服,就是被子濕氣太大,要曬曬了。”
  阿七嗤笑一聲:“挑剔的家夥!有的住算不錯了。”
  他擦完杯子,不知從什麽地方取出一把刀一顆檸檬,切開,丟了兩片進我們的杯子裏。
  “上麵的人快回來了,這次是專門針對你。你打算怎麽做?”阿七低聲問著,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蘇打水加檸檬。
  尚尚沉默了一會,反問:“你覺得我怎樣做最好?”
  阿七笑了,彈著玻璃杯,發出當當的響聲,一麵說:“你被逼到死胡同了,死貓,沒地方可逃。除非你在我這裏躲一輩子,不過我可不會允許你這麽做。”
  尚尚跟著笑:“好吧,現在看起來隻有兩個選擇:我馬上出去,硬碰硬,先找到他。要麽就是我等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出去偷襲。你看哪個好?”
  “都不好。現在人家暗,你明,偷襲個P啊?硬碰硬?你碰的過他麽?要是碰的過,還至於這麽狼狽?”
  阿七一口氣說完,喝了一大口蘇打水,還想再說,尚尚卻揮手阻止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反正總要碰麵,不如讓他主動來找我。這次,事關仙界妖界,規模真夠大的。”
  尚尚低聲說完,學他彈了一下杯子,忽然又道:“我想到一個法子,阿七,需要你的幫忙。”
  阿七沒有說話,隻是往杯子裏又加了幾塊新的檸檬。
  我們在這個小酒館一連住了三天,隨後他們再也沒說過任何有關血琉璃的事情,每日隻是閑聊幾句。
  酒館到底不比人界,雖然有肉有菜,卻不是特別新鮮,但不知廚師是誰,總能把不是一流的素材做出一流的滋味,吃得賓主皆歡。
  住了三天,我對這個酒館也熟悉了很多。老板阿七不太愛說話,但隻要說了,必然一針見血。那條龍變的小丫頭天真可愛,不通世事,但尚尚告訴我,我之所以會這麽覺得,是因為我沒看到她與人打架的樣子。
  說實話,我還真想象不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和人打架會是什麽樣子。
  無論如何,這三天還是過的很愉快,美味的食物,幽靜的樹林,加上和尚尚濃情蜜意,我差點都忘記血琉璃的事情了。
  可是第四日上午,尚尚還是提出了離開,這次,阿七沒有反對。
  小丫頭把我們送到了樹林外圍,笑吟吟地揮手告別,我看了半天,也無法想象這樣一個細瘦可愛的女孩子怎麽會成為尚尚口中的嗜血狂。
  “在想什麽?”一直走出了樹林,尚尚拍著我的肩膀,問道。
  “哦,想那個小姑娘,我不知道一條龍是怎麽能變成人形的……還有那個阿七也很神秘……嘖,死貓,你認識的都是怪人。”
  我抓住他露出來的貓尾巴,本來想重重揪兩下,卻又不忍心,幹脆拿在手上輕輕撫摸著,然後甩了甩。
  尚尚無奈地被我揪著尾巴,說道:“阿七自然有辦法讓她維持人形,他精通這方麵。”
  “那他是什麽妖?從來沒聽你說過啊。”我抬頭問他。
  尚尚咧嘴笑一下,很欠揍地對我搖手指:“這是秘——密——”
  我甩給他一個爆栗。
  尚尚的目的是引出對方的幕後BOSS,再從長計議,所以我們該怎麽走就怎麽走,按照原定的計劃前往魔陀羅山。
  春月鎮有列車直達魔陀羅山,當天就可以買到車票。於是我和尚尚回到了繁華的春月鎮。
  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四處張望,隨時觀察可疑人物,尚尚倒是一臉清閑,還笑話我:“你看什麽?該來的總會來,你警惕了也沒用。再說,就你的眼神,能看出什麽才有鬼了。”
  這隻死貓,一天不笑話我他就不舒服對不對?!我都不記得自己給了他多少個爆栗,反正最後他是頂著滿頭包走進候車大廳,還一臉憤憤不平的樣子。
  候車大廳很寬敞,周圍還有各種店鋪賣報紙飲料,雖然我進去的時候許多妖怪都盯著我看,但由於尚尚在旁邊,誰也不敢吭聲。
  若林說過的,在妖界,力量就是第一,尚尚的強大,讓其他弱勢的妖怪不敢正視,倒也讓我樂得悠閑,至少沒人再來找麻煩。
  一旁的報攤有賣中文報紙的,我一時好奇走過去翻了兩下,老板立即堆著笑臉,小心翼翼地問我:“這位小姐要買雜誌嗎?”
  我點了點頭,正要掏錢,突然發覺自己沒有妖界貨幣,上次被帶到不夜城換的錢幣被收藏在家裏,我本來以為再也沒機會用的。尚尚的錢又全部用來買車票了,現在我們身上一分妖界貨幣都沒有,窮光蛋兩枚。
  “你……這裏收人民幣嗎?”我問他。
  老板一邊斜眼偷看尚尚,一邊給我苦笑:“哎呀……不好意思,小店不收外幣……你看這……”
  尚尚拍了拍我的肩膀:“對麵的超市可以換人民幣,把錢給我,我去換。”
  我給了他一張紅票子,尚尚立即搖著尾巴喜滋滋地往超市走去。我猜他肯定會買一堆零食,我太了解他的習性了……這隻饞貓!
  我低頭隨手翻著雜誌,忽然,身後遞過來一張妖界通用錢幣,然後若林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來買吧,中文的雜誌和報紙,我都要。”
  我倒抽一口氣,手裏的雜誌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渾身僵硬地回頭,若林笑吟吟地站在我身後,對我點了點頭。
  “春春小姐,你好啊。”
  “你……那個……”我的舌頭打結了,半句流暢的話也說不出來。我實在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找來了!是來抓我和尚尚的嗎?
  若林彎腰把雜誌撿了起來,撣撣灰,笑道:“不用怕,春春小姐。這次,主人吩咐我請你們兩位去做客。所以,咱們就在這裏等貓妖回來吧。”
  我呆呆地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對麵的老板早就把為數不多的中文雜誌報紙都包起來,顫巍巍地遞給我。
  我接了過來,低頭看看,過一會,忍不住低聲問他:“若林,你的主人……是仙界的仙人,對不對?”
  若林淡淡一笑:“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我沒說話。這三天聽尚尚和阿七說了不少話,我再遲鈍,也稍微明白他們的意思了。
  幕後人,或許真的是仙人。引誘風麒麟和狐十六參與改革,盜走真正的血琉璃,陷害尚尚……一切,都是仙人做出來的。
  尚尚很快從超市裏走了出來,不出所料,他手裏提著兩個大袋子,滿滿的全是零食。
  一看到若林,他愣了一下,倒沒有露出敵意,隻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動作比我想象中還快一點。你家主人終於開始了?”
  若林沒說話,隻是退到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尚尚歪著腦袋看他,還是冷笑:“就憑你,也想讓我乖乖順從?你沒吃錯藥吧。”
  若林沒說話,隻是在口袋裏掏著什麽,然後手指拈著一簇漆黑的毛發,轉了轉,輕道:“主人早料到你會不服,你要是不去,這家夥就保不住命了。”
  那是什麽?我皺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尚尚卻臉色一變,低聲道:“含真在你們那裏?”
  什麽?誒?難道那是含真的毛發?!我突然想起含真是黑狐狸,難怪尚尚看了之後臉色大變!
  若林淡淡一笑,把毛發丟了過來,尚尚一把接住,臉色更加不好看。
  “貓妖先生,請和我走一趟。”若林沉聲說著,再次作出請的手勢。
  尚尚單手提著兩個袋子,抓著我的手腕往門口走,若林在後麵輕道:“得罪之處,還望原諒。”
  尚尚笑了笑:“原什麽諒,廢話這些有意義麽。”
  若林頓了頓,才說:“……門口停著一輛黑色房車,請上車,主人在郊區等候。”
  出了火車站,外麵人來人往,門口果然停著一輛漆黑的房車,我們剛走近,車門就開了,司機的座位上,換錢小月扶著方向盤對我們嘿嘿笑。
  她慘白的眼珠盯著尚尚看了一會,才吹了一聲口哨:“小猴子,人家可完全把你比下去了。這帥哥就是那隻老貓妖?”
  若林淡然點頭:“請上車吧,春春小姐。”
  事已至此,反抗也不過是作態,我和尚尚一前一後上車,車門哢嗒一聲關上,房車平穩地向前駛去。
  尚尚忽然拆開袋子,取出一袋袋的零食,塞給我一袋話梅,自己拆了一包糖酥核桃,嘎吱嘎吱吃起來,悠閑的很。
  他這種樣子,倒無形中給了我勇氣,心裏終於不再那麽驚慌無措,幹脆學著他,拆開話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一邊探頭看窗外的風景。
  也不知車子開了多久,窗外的風景變成了大片大片的漆黑森林,我們已經離開春月鎮了。
  車內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很沉悶,我有點憋不住,清了清喉嚨低聲問道:“那個……若林,還有多久才到?”
  他低頭看了看手表:“還有一段路,請不要著急。”
  我看他那個樣子,估計沒有半小時一小時是到不了的,幹脆低頭看起中文雜誌,尚尚湊過來要走了娛樂版的報紙,我倆一邊翻一邊吃零食,估計再也沒有比我們更悠閑的肉票了。
  等我把關於青少年性教育問題刻不容緩的文章看完,若林忽然輕道:“到了,兩位請下車。主人在屋內等候。”
  誒?到了呀……我放下雜誌,沒來由地又開始緊張起來。
  尚尚拉開車門,抓著我的手跳出去。卻見車外一片蔥鬱樹林,一棟二層樓的舊房子顫巍巍地立在眼前。
  不會吧,幕後老BOSS就住在這麽寒磣的地方?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汗,我原本以為他應該住在神秘的城堡裏,要不就是像五角大樓一樣的現代化高科技大廈……怎麽,會是一棟眼看就要倒塌的小樓?
  尚尚也有點遲疑,回頭看了看若林,他和換錢小月走了過來,一麵說道:“兩位請跟我來。”
  換錢小月走到門口,按住牆上老舊的電鈴,一陣刺耳的吱呀聲驚天動地的響起來,嚇了我一跳。
  “主子怎麽還不換門鈴,每次都是這個聲音,很容易嚇出毛病呀!”換錢小月抱怨著,輕輕捶了一下門板。
  誰知門板竟然隨著她的動作吱呀一聲開了,然後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裏麵歡快地傳了出來。
  “進來啦!快點快點!”
  誒?我怎麽……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好熟悉的聲音!
  是誰?BOSS到底是誰?
  ××××
  從這個地方開始——
  若林又向我們做了個請的手勢:“主人在屋內恭候大駕。”
  尚尚抓著我的手,一個箭步衝進去。屋子裏不像我想象的陰森恐怖,雖然從外麵看起來是棟破破爛爛的二層樓,屋子裏卻很寬敞氣派,大廳天花板和牆壁有著華麗的浮雕,繁瑣的水晶燈高高掛在頭頂,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樓梯雖然不夠寬敞,但嶄新的和鋪在上麵的粉紅色地毯倒也顯得很有貴族氣派……最關鍵的是,整個屋子的裝潢給人一種女性化的華麗的感覺,而且這種風格……我也見過。
  “上來吧,我等著呐。”
  二樓又傳來那個輕快的聲音。我和尚尚對望一眼,互相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出了不確定和疑惑。這一屋子深深淺淺的紅,搭配在一起確實很明豔,但也讓人有一種快要透不過氣的感覺。
  這熟悉的,猶如火焰一般的嬌豔狂妄,除了她,再也沒有第二人。
  可,怎麽會是她?怎麽會是她?
  尚尚和我一樣,都感到不可思議,所以上到一半的時候,在樓梯上停了下來。
  我猜他也和我一樣,都在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理順,從頭到尾迅速地分析一遍。從狐十六開始的搶奪,到風碩的搶奪,再到鏡湖邊的混戰……
  忽然,我明白了一件事,忍不住抬頭看他,他也對我點頭。我倆一定想到一起去了。
  樓上那人又開口:“喂,到底要我等多久?茶都快涼了哦!”
  尚尚拉著我的手快步走上樓梯,右邊一個很大的房間,大門敞開,紅茶加檸檬的香氣從裏麵蔓延出來,還帶著蛋糕的甜香,仿佛在無聲地邀請我們。
  我們走進房間,裏麵果然還是一片錯落有致的紅色,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整個房間都被火焰吞噬。
  一個人站在靠牆角的大櫥子前,在裏麵翻著什麽。她身段纖細苗條,長發亂七八糟地束在頭頂,一身黑色長袍,在紅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醒目。
  聽見我們進來了,她回頭笑道:“先坐,我找方糖。你們喝茶要放糖麽?”
  我搖了搖頭,尚尚點了點頭,她做了個OK的手勢,很快從櫥子裏抽出一盒方糖,叮叮咚咚倒進糖罐裏,這才笑吟吟地轉身走過來。
  她臉上的皺紋細密繁多,不過這些絲毫不能阻礙她笑起來甜美爽朗的感覺。見我們要站起來幫她拿糖罐,她趕緊揮手:“坐坐!我來!你們是客人嘛。”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脆。
  一直到她給尚尚和自己的杯子裏加了三四塊方糖,捧起來心滿意足地喝一口之後,我才猶豫著開口:“那個……火長老……”
  她遞給我一塊帶草莓的蛋糕,輕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或許還會恨我。不過,咱們先喝茶,這些事過會再說。有的是時間慢慢說給你們聽。”
  聽她這樣說,我也隻好乖乖捧著杯子喝茶,吃著甜膩的蛋糕。一旁的尚尚倒是輕鬆,反正這隻死貓,不管什麽樣的環境,隻要看到好吃的就兩眼放光,再也沒有擔心事的。
  等我心不在焉吃完蛋糕之後,他倆已經把盤子上所有的蛋糕都吃了,尚尚隻留一顆草莓在嘴邊慢慢啃著,火長老把茶裏的檸檬放在嘴裏皺著眉頭享受般的品嚐。
  他倆都不說話,等得我都急死了,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那個……火長老,火麒麟大人也在妖界麽?”
  火長老搖了搖頭:“那孩子天真著呐,怎麽可能會知道。他還不能體會真正的偉大磅礴……不怪他。”
  偉大磅礴……?我愣了一下,這種詞會從火長老口中說出來,確實讓我訝異。
  火長老一手托著杯子,一麵低聲道:“這項計劃是絕對的偉大,從此統一了兩界,不再有妖和仙的區別,戰爭也不會再興起,妖仙一家……再也不會死那麽多人……難道不能稱得上偉大嗎?”
  我忽然明白了,她難道是想把兩界合並?仙帝統治妖仙兩界?這個……確實是大工程……
  “這個計劃,和我們有什麽關係?你……血琉璃是你偷走的吧?為什麽要賴在別人頭上?按你的說法,統一妖仙兩界,仙帝怎麽會不支持!如果是用在正途,為什麽還要做偷竊的行徑?”
  我忍不住把心裏最大的不平問了出來。都是她不好!我經曆的那些痛苦麻煩,尚尚被冤屈的憤懣,不都是她一手弄出來的嗎?
  而我,在仙界最痛苦的日子,卻又是她溫柔的陪伴我度過。火長老,你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火長老抬眼看了看我,淡然道:“很簡單,因為仙帝不支持。我曾經密奏,請他將暗係家族從黑曜宮中放出來,作為先鋒征服妖界,並且利用血琉璃的力量令他們的力量提升。但仙帝以此舉不仁的理由駁回。沒辦法,他心存仁念,不願重蹈當年琉璃仙人的慘事,我理解,但我不服。他不做,那就我來做。統治者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仁心,而是霸氣!妖界和仙界的規矩一樣,誰強誰就是主子,空有巨大的力量卻不肯發揮,那就是浪費。”
  說完,她又喝了一口茶,轉頭望向窗外漆黑的樹枝,又輕輕說道:“我從來沒有動搖過對仙帝的信仰尊敬,隻是,如果我不做點什麽,我會永生地痛苦下去。等我做完了,會把自己的成績雙手獻給仙帝,告訴他,這是我為他打下的江山。”
  所以,她就可以利用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肆意欺詐,肆意傷害?哦,不,不要和我說什麽犧牲小我換來兩界的歡愉。我不服!憑什麽是我?我就是這麽小氣!我不要這樣!
  妖仙兩界的幸福,於我何幹?我這個人類就是這樣自私,我不要別人犧牲幸福來成全我,所以,我也絕對不要犧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別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做各自的營生,這樣才是正確的吧!
  我張嘴正要反駁,尚尚卻突然說話了,聲音低柔:“放出暗係家族,與血琉璃有什麽關係?血琉璃可以提升仙人的力量嗎?”
  火長老笑了笑:“你不知道也正常。暗係家族在很早很早以前,曾是妖界的一類。第一次妖仙兩界大戰,他們順服了仙界,由於他們太具破壞力,仙帝雖然應允了他們順服的請求,卻還是選擇把他們封印在黑曜宮,不讓這個血脈流傳下去。所以一直到了今天,暗係家族依然擁有純正的妖族血統,對血琉璃的反應,自然也不言而喻。”
  原來上次我看到的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是妖類!難怪那麽奇形怪狀地……仙人的能力,從來沒有那麽古怪過,雖然在我看來他們的手段很卑鄙,但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力量的確光明正大。
  尚尚把草莓全部塞嘴裏,模糊地又問:“暗係家族的力量那麽強大,還要加上血琉璃提升,你怎麽能確定他們一定會服從你的分配?從上次鏡湖邊的混亂看來,他們對封印在黑曜宮這個事情很不滿吧?不然也不會一股腦湧出來製造混亂。”
  火長老聳了聳肩膀:“我可沒土長老雷長老他們那麽傻,一心隻想著擴充仙界的力量,卻無視自己能不能駕禦對方。被封印在黑曜宮的那些暗係元老我無法支配,但我可以偷他們的血脈,製造屬於自己的部下。”
  偷?這個詞忽然讓我渾身一個激靈,隱約想起了什麽,卻怎麽也無法確實抓住那一點靈光。
  尚尚動了一下,手裏的茶杯一下打翻了,裏麵的茶水潑了一地,他有點驚訝地看著火長老,低聲問道:“偷血脈?你的意思是,風碩就是這樣……?”
  啊!對!就是這個!我連連點頭,想起風碩的那些遭遇,他慘淡地過了那麽久,就是為了火長老的偷血脈?難道火長老不知道,風碩已經叛變了嗎?
  果然,火長老聽到這個名字就冷笑一聲,隨手撈起幾張餐巾紙丟過來:“把水擦一擦……風碩那個笨孩子,真是讓人無力呢。不過算了,他背不背叛,於我無關痛癢,隻是他身體裏的血脈卻不能放棄……”
  她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抬頭微笑問我們:“要去看看我的秘密軍團麽?那可是足以顛覆整個妖界的利器,尋常人我還不給他們看呢。你們有這個榮幸,畢竟我虧欠你們一些。”
  虧欠?我的心裏一驚,急道:“你還是要把血琉璃的過錯推到尚尚頭上?!為什麽!你不覺得這樣做很過分嗎?!”
  火長老歎了一口氣:“不覺得,換了是其他任何妖,我也不會覺得過分。隻能說,這是孽緣,機緣巧合讓我等到了這隻貓妖。為妖仙兩界做犧牲,這是他的悲哀,也是他的榮幸。”
  什麽榮幸!我跳起來就想罵,尚尚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很緊,讓我把快要脫口而出的髒話全吞了回去。
  “先不說這些,我問你,狐十六那次,也是你安排的吧?”
  尚尚冷靜地問著,好像事情與他完全沒關係似的。
  火長老拍了拍手,撣掉上麵的蛋糕屑子:“不錯,是我示意風麒麟,告訴她血琉璃或許在一個人類身上。當然,也多虧了貓妖你的成全,順手動了錢大春的魂魄,讓嘉右那孩子發覺不對勁。嗬嗬,怎麽說,一切都好像有上天在巧妙安排,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你能說這不是一種孽緣麽?上天注定你該為此犧牲,你還有什麽可不滿的?”
  說完,她又用叉子叉起一塊剩餘的蛋糕,送進嘴裏,一麵模糊不清地說道:“風麒麟和狐十六都是好孩子,一心一意地幫助我。我原本真的想放棄血琉璃的計劃,依賴他們統一妖界,隻可惜……天不遂我願,也是他們沒有那種服天下的氣魄。最終,還是要用血琉璃來提升暗係家族的能力。”
  她一口喝幹杯裏的紅茶,終於心滿意足地靠在沙發上,笑吟吟地看著我們。
  若林走進來,給我們換了新茶,又送來三塊新鮮蛋糕。火長老沒任何形象地半躺在沙發上給他遞飛吻:“親愛的小猴子,我真是太愛你了!草莓蛋糕很不錯!下次就買這個牌子的!”
  若林笑了笑,沒說話,提著舊的茶壺走出去,順手輕輕關上了房門。
  我回頭看尚尚,他還是一臉不急不慢,順手拿起蛋糕上的草莓,又塞一顆進嘴裏,同樣也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問道:“那我再問你……唔,草莓真甜……你把含真藏什麽地方了?我一直沒感覺到他的妖氣。”
  火長老笑道:“自然是藏在秘密的地方,如果我要藏一個事物,隨便就能讓你發覺,那這個計劃也不可能存活至今了。你以為仙帝一點防備都沒有的嗎?仙界有許多妖界的眼線,妖界也有很多仙界的眼線,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原來如此……妖仙兩界的鬥爭,還真是明裏暗裏都來。
  看他們這麽悠閑的樣子,就我一個人窮緊張,真沒意思。我幹脆也喝了一杯茶,吃兩塊蛋糕,酥軟甜蜜的口感,確實不錯。
  茶喝完,蛋糕吃完,火長老擦了擦嘴,笑道:“喂,到底要不要參觀人家的秘密軍團?我可不要再問第三遍了。”
  我和尚尚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點頭:“好……那你帶我們去吧。”
  ×××
  本章已完,明天繼續。
  汗,4月就快結束了說……鬱悶……

  含真的豔福

  火長老慢吞吞從沙發上站起來,提高嗓子叫道:“小猴子!過來收拾一下客廳!順便把第三層的鑰匙給我!小月,把第一層的鑰匙給我!”
  那兩人立即答應著走進來,換錢小月笑吟吟地從脖子上拽下一個掛墜,遞給火長老,一麵回頭對尚尚拋媚眼。當然,如果忽視她慘白的眼珠,這個神情還是很誘人的……
  兩枚鑰匙,一個方一個圓,看上去好像年代久遠的鐵器,都有半個手掌那麽大。
  火長老把鑰匙在手裏顛了兩下,回頭對我們很瀟灑地揮手:“走,看好玩的去!”
  我們跟著她下樓,走啊走,繞過走廊,繞過更衣室,最後來到了廚房。
  火長老抬手在廚房的牆壁上按了什麽,那具現代化的灶台立即發出刺耳的聲音,吱呀著向兩旁張開。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下麵露出的一排台階,洞口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陰風送出一股陰森的氣味,隱約帶著一點腐臭。我趕緊捂住鼻子。
  她真能搞!居然在廚房灶台下麵建密道!平時做飯不覺得別扭?
  火長老笑吟吟地回頭:“建密道的功夫,我可是一流的。順便一說,仙界的所有密道,都曾是我父親,上代的火長老負責監工的。我可是從他那裏學到了不少技術。怎麽樣,這個密道很不錯吧?”
  她用一種看寶物的眼神看著自己做的密道,神情得意而且驕傲。
  我和尚尚互看一眼,隻好不說話,火長老似乎也沒打算等我們發表什麽不好聽的評價,身形一閃,早就鑽了進去。
  密道裏黑漆漆的,陰風陣陣,很有點嚇人。火長老抬手在牆壁上擦了一下,隻聽嗖嗖幾聲,牆壁上兩排小小的火炬在一瞬間全部點燃,鮮紅的火舌吞吐,蛇一般地盤卷跳躍。
  “這裏幾乎從來沒人經過,所以就不浪費法力照明了。你們跟著我走,這裏不但有許多機關,還有無數岔道,如果不小心走丟了,或許一輩子也出不去哦。”
  她說完,仿佛厭倦了自己的老態,將長發一撥,忽地就換了個模樣,變成盈盈十六的少女,纖細的影子在地上被拉的極長。
  我們在密道裏繞了不知多少圈,有許多次,我都懷疑咱們是在同一個地方不停打轉,可是左右看看,牆壁上的花紋又不同。這時,我真是不得不佩服建造這個密道的人了。
  前麵有一個拐彎,火長老卻不往那裏走,反而直接向有牆的地方走去,一麵提醒:“不要過去哦,那裏是機關。死了好多人呢。”
  我不由一陣毛骨悚然,她偏偏又繼續說道:“也不對,不是人,有的是妖,有的是仙人。反正都是來找麻煩的。當然,你們可以過去稍微看一看,省的說我虛張聲勢騙人。”
  尚尚果然拉著我走過去,小心貼著牆壁往那個拐彎的地方看,火長老在牆壁上又按了什麽,隻聽轟隆一聲,前麵的地板突然翻開,一股腐臭的味道撲麵而來,中人欲嘔。
  我捂著鼻子,不由自主往後退兩步。原來那是一個坑!下麵黑乎乎地,估計不知放了多少利器,死了多少人。
  尚尚看了一會,才低聲道:“這個應該是承重機關,隻要有人站上去,地板就會翻轉。對不對?”
  火長老笑了一聲:“不錯,就是這樣啦。你有什麽意見?”
  尚尚拉著我走過去,聳著肩膀:“我能有什麽意見,隻是這種低級的機關對真正厲害的妖類來說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火長老沒說話,隻是抬手在另一麵的牆壁上按了一下,她身前的那堵牆立即轟隆隆地分開。
  她冷冷說道:“倘若那麽輕易就讓他們逃走,我就不是仙界的火係長老了。所有的機關上都有咒符,想逃?也要試試能不能逃走。”
  我們穿過那麵牆,它又自動合上,光地一聲,嚇了我一跳。
  前方忽然變得寬敞明亮,錚亮的地板,幹淨的牆壁,甚至連上麵的火把都是嶄新的。
  更讓我匪夷所思的是,沿著牆腳,居然站了兩排統一穿著紅色袍子的人,粗粗一數,大約有上百人,密密麻麻地沿著漫長的密道向前延伸。衣服胸前的刺繡很明顯告訴我們,他們是火係家族的仙人。
  一見火長老進來,他們紛紛垂手,齊聲道:“見過長老!”上百人的聲音在過道裏來回遊蕩,震得人頭昏,好大的氣勢!
  我和尚尚都有點被震住,火長老昂首挺胸,笑吟吟地往前走,一麵朗聲道:“不必多禮!騰蛇大人在何處?”
  早有人說道:“在一號門前負責看守。”
  火長老比一個OK的手勢:“明白了,你們繼續守衛第一線,辛苦了。”
  我汗,這個就是火長老口中的秘密軍團?她居然把火係家族的人帶著一起叛變……倘若仙帝追究起來,隻怕整個家族都要被滅吧?她膽子太大了!
  不過話說回來,膽子如果不大,也做不了這種大事。我之前真沒看出,原來火長老有如此手段。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火長老回頭笑道:“這樣就驚訝?那你可要托好自己的下巴,省的待會掉下來沒辦法安回去!”
  我確定自己不喜歡她的口氣,那樣輕狂,驕傲,仿佛自己已經高高在上一樣。
  “你利用長老的身份,讓族人為你效命,做這種……事情。你就沒想過萬一仙帝知道了,火係家族會被滅族的事情麽?”
  我低聲問她,本以為會激怒她,或者被她嘲笑一番,誰知火長老卻長歎一聲,頗有淒涼的意味。
  “我現在就是在做沒有退路的事情,如果給自己找了退路,就算失敗了,我也會繼續痛苦下去。我不顧一切賭上所有的東西,一成一敗,一半的機會,所以,我不後悔。這些孩子……他們也抱著這樣的想法,即使為此犧牲了,魂飛魄散,也絕不後悔!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賭上火係家族的名譽和上萬人的性命!”
  說完,她輕笑一聲:“就算這樣解釋,你的木頭腦袋也無法理解吧?隻甘心風花雪月的人類女子,又怎麽能體會悲壯與偉大。”
  我無言,不,或者說我不想告訴她我心裏的那些反駁,因為我覺得即使說了也沒用。
  好像我永遠無法理解戰爭狂人的想法一樣,他們也無法理解我們隻甘心平凡安穩之人的想法,那是一個天,一個地。我的那種希望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這種想法,在他們眼裏一定天真幼稚極了。
  可就算如此,我還是堅持,說服不了他們,他們說服不了我。那就這樣僵持著吧!
  走過寬敞的地道,往左有一個彎道,地勢豁然開朗,一個類似大廳的空間顯現出來。
  對麵有一堵巨大的門——我猜那是門,門上雕刻著兩頭我沒見過的怪獸,一個穿著紅袍子的高大男人在門口持劍而立,身後跟著五六個屬下。
  見到火長老,他隻是簡單一抱拳:“參見長老。”
  火長老從袖子裏取出那枚方形的鐵片,遞上去:“騰蛇,幫我打開第一道門。”
  那個男子恭敬地接過鑰匙,揮手讓身後的部下退開,另一手把鐵片輕輕嵌合在牆壁上的一道凹槽裏。
  輕輕的,喀地一聲。門上的怪獸忽然活了,在上麵搖頭擺尾,張開嘴發出類似鳥鳴的怪叫,刺耳極了。
  我趕緊捂住耳朵,卻見那兩隻怪獸一前一後,迅速向兩邊跳開,推著它們的動作,巨大的門轟然開啟,一線異樣的光明從門縫裏透露出來。
  “辛苦了。”火長老接過騰蛇遞上的鑰匙,隨意往袖子裏一塞,對我們招手:“走吧,快一點,一共有九道門呢。”
  九道門?我有點疑惑。難道說她所謂的秘密軍團不是火係家族的這些人?九道門後麵是什麽?還有,含真到底被她關在什麽地方?
  我抬頭看著尚尚,他對我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並不緊張。
  尚尚一定不知道,他對我的影響有多大,每次看到他輕鬆的模樣,我的心就是提得再高,也會不由自主放下來。
  他悄悄捏了捏我的手,給了我一個露出兩排整齊白牙的燦爛笑容。
  嗬嗬,可愛的尚尚。我反捏了他一下,跟著火長老繼續走。
  九道門,每道門的前麵都有大批火係家族的人看守,一個高級將領帶領一群守衛,荷槍實彈,隨時處於戒備狀態。
  我想起火長老問若林和換錢小月要鑰匙的事情,看起來,這九道門後麵的東西,還真神秘,她把鑰匙分開發給不同的人,那麽即使自己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被仙界的人發覺了不軌行徑,也不至於全軍覆沒。
  還真的是費盡心思了。
  穿過八道門,最後的第九道門終於出現在我們眼前。說實話,我已經走累了,這條密道,曲曲折折,還真難走。
  第九道門前沒有零散的守衛,隻有一個穿著紅袍的少女靜靜坐在地上。看到我們來,她慢慢站了起來,那張臉,清秀淡雅,和火長老竟有八分相像,隻是臉上的表情過於冷漠,那雙仿佛黑寶石般的眼睛裏,一點感情色彩都沒有,令人不寒而栗。
  少女對火長老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姐姐。”
  姐姐?我愣住了,她們是親姐妹嗎?
  火長老走到她身邊,愛憐地撫摸著少女蒼白的臉頰,柔聲道:“讓你一個人在這裏看守,辛苦了。”
  少女淡淡說道:“這沒什麽,你要帶這兩個人進去?”
  火長老點頭,一麵又問道:“對了,那隻狐狸……怎麽樣了?還在鬧麽?”
  狐狸?是說含真?我的耳朵立即豎了起來,道火長老竟然把含真藏在九道門後麵?
  出乎意料,少女蒼白冷漠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紅暈,可她的表情太過淡漠,我分辨不出那究竟是羞澀還是惱怒。
  她頓了半晌,才低聲道:“他……什麽時候不鬧?”
  火長老笑道:“他一定又說了什麽胡話惹你生氣了吧?”
  少女沒說話,忽然抬眼,朝我這裏望了一下。我被她那雙澄若秋水的眼睛一看,渾身都有一種快要麻痹的感覺。甚至我無法說出,這個少女到底是冷酷,還是單純。
  火長老摸了摸她的長發,正要說話,尚尚忽然開口了,聲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柔平穩。
  “我有一個條件,希望你能滿足,火長老。”
  火長老笑吟吟地轉身看著我們,說:“你不用說我都知道,是想我放了這隻狐狸,對不對?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你已經被我捉住了,覺得自己還有資格和我談條件麽?”
  尚尚淡道:“那好吧,不是條件,隻是心願。仙人難道連臨死之人的心願也不允許滿足?既然要把偷竊血琉璃的罪名推到我身上,成全你的大業,至少也該讓我安心去死。你說對不對?”
  火長老聳了聳肩膀:“好,沒辦法,你都這樣說了,難道我還能拒絕?澄霞,把那隻狐狸放出來。”
  少女似乎有些不情願,不過還是乖乖做了。她攤開左手,掌心一片血紅的光芒,一枚拇指大小的紅色鑰匙慢慢呈現出來。她拈著那枚鑰匙,看也不看,隨手插進身後的牆縫裏。
  哢哢兩聲,她身後的牆壁忽然向兩邊分開,一排巨大的黑鐵欄杆後麵,含真臉上的表情,正是我們熟悉之極的不耐煩和暴躁。
  他翹著二郎腿坐在石床上,牆壁分開了他也不抬頭看,隻是暴躁地開口罵:“臭婆娘又要做什麽?!小心我把你拖進來剝光了XX!”
  我倒,還能這樣惡毒的罵人,看起來含真精神還不錯嘛!我原以為會看到奄奄一息的黑狐狸呢!
  少女臉上又浮現出幾絲可疑的紅暈,她沉默著,吱呀一聲打開了欄杆,低聲道:“你……出來吧。不再關著你了。”
  含真愕然抬頭,一眼看到對他微笑的尚尚,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你!死貓你怎麽來了!笨蛋!誰要你來救我!”
  他大吼著跑出來,一把揪起尚尚的衣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倆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尚尚由著他抓住自己蹂躪了幾下,這才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原來還這麽有精神,那就一起走吧。看看火長老的秘密軍團。”
  含真忽然皺了一下眉頭,鬆開尚尚亂七八糟的衣領,低聲道:“你確定要去看?不要怪我沒提醒,那種東西,還是別看比較好……”
  “原來你看過了?”尚尚踢了他一腳,“怕什麽!又不會吃了你!”
  火長老從自己胸前掏出第九道門的鑰匙,按在凹槽裏,笑道:“不錯,不用怕,至少今天不會吃了你。”
  轟隆一聲,第九道門被打開,一股古怪的味道撲麵而來,隱約還夾雜著或低啞或尖銳的吼叫,我不由一陣毛骨悚然。
  “走吧。”火長老做個走的手勢,徑自朝門內走去。我和尚尚正要追上去,忽聽含真在後麵冷道:“臭婆娘,你給我記住。總之本大爺總有一天把此羞辱回報給你!”
  我回頭,就看到含真凶神惡煞地威脅那個紅衣少女,她有些無措,茫然地看著他,像是不知怎麽回答,愣了半天,才點頭:“好……那,我等你……”
  我的天,她難道不知道這是完全的挑釁嗎?含真果然暴跳如雷,差點就要動手去揍她了。
  少女垂下眼睛,捏著自己的衣角搓兩下,然後低聲道:“你……一定要來,我等你。”
  誒?她……這話說的……簡直像情人的約定似的!我倒,難道她看上含真了?不會吧!這隻死狐狸居然能讓仙人一見鍾情?
  含真的表情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古怪極了,好像有一肚子的髒話想罵,卻又罵不出來,最後隻得狠狠在牆上捶了一拳,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沒走幾步,我笑嘻嘻地湊過去,低聲問他:“喂,死狐狸,豔福不淺啊?這三天有美人相伴,快活吧?”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卻不理我,隻是回頭對尚尚惡狠狠地說道:“死貓!管好你的女人!老子現在心情不好,懶得和她羅嗦!”
  什麽態度!我毛了,正要和他吵,尚尚卻把我攬過去,低聲道:“別欺負他,他現在害羞呢。”
  害羞?哪裏有!我怎麽沒看出來!再說千年的老狐狸也會害羞?騙小孩呢!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啦。走走,別欺負他,咱們看好玩的去。”
  尚尚拉著我往前跑兩步,緊緊跟上火長老的腳步。
  秘密,是不是就在眼前了?
  耳邊聽到那痛楚的吼叫,我的心又是一揪。熟悉的聲音,是誰?
  火長老在黑暗的小道裏忽然停住,回頭輕笑:“忘了說,偉大的基業,是不允許叛徒的。叛徒的下場,你們馬上可以看到。”
  叛徒……我一下子想到了風碩,然後又想到火長老曾說過,不會放棄他身體裏的暗係血脈。
  說的不會是他吧?
  ××××××
  嘖,沒辦法了,實在沒時間在四月底完結這文。
  那就隻有放到五一了。最後的結尾,真難寫啊……淚……

  地底的秘密

  這條幽暗的小道並不長,前麵隱約有光線透過來,青幽的,仿佛鬼火那般。
  我猜火長老口中的叛徒是風碩,因此前方模糊的痛呼聲令我毛骨悚然。火長老卻心情極好,甚至還在前麵哼著古怪的小調。
  尚尚湊到我耳邊,小聲說道:“不管看到什麽,都別驚訝。還有,不管遇到什麽變故,你聽火長老的沒錯,千萬別和她對著幹。明白了嗎?”
  什麽意思?我抬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尚尚卻把腦袋別了過去。
  讓我聽火長老的?即使她馬上要取尚尚的腦袋送給仙帝?可能嗎?我可能坐視不理嗎?
  我才不要!這樣消極的看著心愛的人遭受劫難,我錢大春是這種人嗎?不拚一下,又怎麽知道拚不拚得過?
  “這裏光線有點暗,或許沒辦法全部看清。可惜了,這些家夥就喜歡待在黑暗的地方,那裏能讓他們聚集力量,不然,我一定用2千瓦的燈泡直射,讓你們好好看清我的傑作!”
  火長老大聲說著,徑直往前快步走去。
  眼前忽地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空間出現在眼前。
  要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我實在沒想到這棟二層的小樓,地下藏著這麽巨大的空間!此刻我們站在一個類似環狀的平台上,對比著整個空間,簡直和螞蟻一樣微不足道。
  這一整個……用地洞形容或許不太合適,但也隻有這樣說了。地洞裏像我們站立的環狀的平台有無數層,密密麻麻,望不到盡頭。平台中間豎立著一根巨大無比的半透明柱子,裏麵黑漆漆地,不知是煙霧還是液體,仿佛在上下翻騰。
  從那根柱子裏,向每一層平台延伸出無數條粗大的管子,每一根管子都插在一個類似凹槽的半透明容器裏。容器裏隱約有人影,忽而又變成黑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而在每一層平台上,這種半透明的容器都仿佛蜂巢一般,排列得整齊而且嚴密,幾乎沒有一絲縫隙,不曉得有多少萬這樣的容器存在於這個空間裏,乍一看,真是嚇人一跳。
  “這些就是我最珍貴的秘密軍團。”火長老攤開雙手,用一種陶醉的神情欣賞著那些半透明的凹槽,柔聲道:“足以顛覆整個妖界的強大軍團!每一個都擁有暗係家族最純正的血統!可以讓任何抵擋在他們前麵的事物化成灰燼!”
  這一刻,除了咋舌,我再也找不到第二種表情。上下左右看看,這裏數不清的凹槽,難道每一個都是擁有暗係家族血脈的士兵?真是匪夷所思……不,或者說我壓根就沒想到會看到這種場景!
  在我的心裏,一直以為仙術妖法和這種類似化工廠的構造完全風馬牛不相及!我真是沒想到,原來火長老在做這種類似基因改造的工程!她是用什麽方法?那個橫埂整個空間的巨大的管子裏,就是暗係家族的基因?
  難道,基因工程和仙術也有了相同點?!
  亂了,全亂了,眼前的景象與其說偉大,不如說詭異。
  很顯然我和尚尚的沉默讓火長老有點不爽,她噘嘴回頭,用一種小女孩要糖吃的撒嬌語氣埋怨道:“幹嘛呀!看呆了?好歹也該稱讚人家一下啊!這個計劃可是策劃了上百年誒!看到如此偉大的工程,你們就不能坦然誇獎我一次嗎?”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震驚的事實,後麵尚尚和含真都不約而同地鼓掌,讚歎道:“果然是巨大的工程!這裏足有數十萬胚胎了吧?每個凹槽裏麵都是一個士兵嗎?”
  火長老果然很受用,點了點頭,甜蜜地笑著,如數家珍一般地說道:“當然!每個凹槽裏麵,都躺著一個隨時可以戰鬥的擁有暗係家族血脈的戰士!隻要停止營養和法力供應,他們就會跳出來。經過前幾次的排練,我確信他們百分之百聽我的命令!”
  她走到欄杆邊,撐著半個身體往下看,一麵又道:“都是隻屬於我的戰士……如同初生的嬰兒那樣,我是他們信賴的母親。培養隻屬於自己的軍隊,不比強行突破鏡湖結界,放出黑曜宮那幫危險份子,來的容易多了嗎?你們說,對不對?”
  她不等我們回答,自己就咯咯笑了起來,越發的歡暢。
  我和尚尚互看一眼,我忍不住問她:“你……是怎麽偷到暗係家族的血脈?這些……容器有什麽作用呢?能說一下麽?”
  火長老心情極好,居然真的給我解釋起來:“很簡單。我隻需要數十個擁有暗係家族血液的後代做引子,用法力將他們身體裏暗係家族純正的血液剝離出來,放到這個催化容器裏……當然,如果要給你解釋清楚這個容器是做什麽的,實在太困難。你姑且當作它是個中轉站,把營養和暗係家族的血統傳給這些孩子的身體裏就行了。”
  她指著那根巨大的管子,笑吟吟地說著,然後又指向那些半透明的凹槽:“這個裏麵,就是培養出來的擁有暗係家族血脈的戰士。他們有的是妖,有的是仙人,當然,也有一些意外死亡的人類,由於意外的死亡,讓他們的魂魄無法離體。我讓若林他們幫忙收集了這些屍體,抽出他們的魂魄,重新煉製,消除一切記憶再送回去。再通過這個容器改造他們的身體結構……這個也是很複雜的過程,沒辦法和你詳細說明。總而言之,經過這種煉製,他們都會變成擁有一小部分暗係家族血液的妖,而且什麽也不懂,隻聽我的話,隻知道殺戮……你們說,這不是比辛苦找那些被封印起來的暗係的元老要好多了麽?”
  當然……聽起來是個好方法。可是,怎麽,我就是沒辦法認同。或許是因為她的方法太詭異,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又或許是她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讓我不爽。
  就算她用的都是死去的人,可魂魄還在,煉製魂魄這種事情,聽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她好歹也是個仙人,怎麽能麵不改色做這種事情?更何況裏麵還有她的同類。
  眼看火長老陶醉地望著自己的“傑作”,我隻能無語地回頭,尚尚對我聳聳肩膀,含真漠然地別過臉去,仿佛這一整個空間的容器,他都沒看見一般。
  我正想說點什麽,忽然,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一陣沉悶的呻吟,聽起來悶悶的,好像被封在什麽密實的物質裏。跟著,便是一聲尖銳的嚎叫,好像受傷的野獸,絕望而且痛楚,一下子撕裂了所有的平靜。
  我被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嚇得跳了起來。我聽過這個聲音!在入口那裏聽過!是誰?!
  左右看看,卻沒看到半個人,隻有一排排半透明的凹槽,以及裏麵不停變換的黑霧。
  那個叫聲隻響了一下,便停了,跟著是長久的沉寂。我驚疑地望向火長老,她臉上閃過一絲憐憫,然而那種憐憫又是帶有殘忍的。
  她動了動嘴唇,輕輕說道:“那是……”
  話沒說完,叫聲又響了起來!比先前那次還要尖銳,簡直像用燒紅的鐵鉗捅進身體那般,令人難以忍受,我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含真突然暴吼起來:“看!在那裏麵!”
  我們都跟著回頭,望向他指的地方——那根巨大的管子——裏麵黑霧翻騰,忽而打了個圈,露出一個人的輪廓!
  我捂住嘴,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叫出來!那真的是一個人!他的雙手張開,雙腳被一圈圈的管子牢牢纏住,整個人呈十字型被捆綁在管道中的一根血紅的柱子上。
  他渾身的皮膚都泛出一種近乎潰爛的血紅,皮膚寸寸剝落,從裏麵不停有黑色的物質湧出來。他臉上的表情是人類所能展示的恐懼痛楚的極限,所有的肌肉全部都扭曲了——當然,如果他臉上的肌肉還完整的話。
  隻有一瞬間!他身邊濃厚的黑霧一下子又將他的身影吞沒,隻殘留一片可怕的景象在我眼睛裏。他大張的嘴,白森森的牙齒,以及尖銳的能撕裂肉體的狂吼。
  我的兩條腿不曉得怎麽的突然軟了,身體晃一下,覺得自己快要栽倒。
  尚尚一把攬住我,抓住我的雙手——他的手心居然也滿是冷汗!甚至還在微微顫抖著。
  “那……那個人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它變得飄忽沙啞,我甚至懷疑那不是自己的聲音。
  “啊……”尚尚默默點了點頭,“是風碩,背叛火係家族的仙人……他……”
  他沒說下去,臉上也露出不忍的神色,把臉別了過去。
  “不是說過了嗎?這是叛徒的下場!”火長老在後麵冷冷說著。她麵上的表情也變得冷酷嚴肅,又說:“我可以容忍異議和挑釁,卻無法容忍背叛!這是他應有的下場!”
  我再也忍不住,把想嘔吐的欲望拚命壓下去,對著她吼了起來:“但他的出生是你做出來的對不對?!本來他可以是個與暗係家族無關的仙人!是你要收集暗係家族的血統,把他變成這樣!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你憑什麽懲罰他?!”
  火長老沒說話,神色森然。死寂的巨大空間,隻有風碩時不時的嘶吼傳來,令人毛骨悚然。我快要無法忍受,很想奪門而逃。
  含真忽然沉聲問道:“你把他放進去,是單純為了懲罰,還是舍不得他身體裏的暗係血脈?如果要抽出他身體裏的暗係血脈,可用的方法很多吧?能讓他痛不欲生的懲罰也很多吧?為什麽要選擇這種?”
  火長老勾起嘴角,給我們一個冷漠的笑,輕輕說道:“人類不是有一句話,叫做殺一儆百麽?他命該如此,做那個被殺的一。好教所有人知道,我對叛徒是絕不會容情的。”
  “你這個變態!”我把心裏最想罵的話不顧一切罵了出來。
  火長老眼中寒光一閃,冷道:“注意你的語氣!你隻是個人類!我給你慈悲,容你多活完一生,但你要是再敢挑釁我,我會教你知道什麽叫做地獄!”
  地獄?!我真想大聲嗤笑。我指著她的鼻子,學她冷笑:“我們人類,有一句話不曉得你聽沒聽過,以德服人!我問問你,如果失去你擁有的那些高深法力,你用什麽東西來讓別人服你?!你們都隻會用強迫的手段迫使別人屈服!你要是真想讓別人怕你,服你,就該放棄使用法術,從精神上去壓倒別人!這樣,我或許會感到尊敬而且順服!”
  火長老臉色大變,眼看就要大發雷霆,我才不等她給我洗腦,又叫:“你還是放棄這個計劃吧!我以一個狡詐人類的身份告訴你,你絕對不會成功的!因為我寧願全心順服仙帝,他不必動用任何武力,就讓我願意順服!而你,隻會投機取巧,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霸氣!”
  火長老臉色青白交錯,似乎是在壓抑怒氣。一旁的尚尚一個勁捏我的手,我猜他一定是氣死了,我不但沒聽他的話,順從火長老,反而逞一時之快把她罵個狗血淋頭。
  這下,她不會再放過我了吧?哼,倘若這些妖怪神仙以為人類腦子裏懂得的隻有自保自私,那他們真是錯了!我也是有熱血的!這樣把命都豁出去,不管不顧地痛罵一場,感覺真不是一般的好!
  至於她會不會殺我,會不會虐待我……奔騰的激動潮流哪裏讓我有時間考慮這些!過會再說吧!
  火長老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終於漸漸柔和下來,她沉默了半晌,終於沉聲道:“我本來可以當場殺了你,讓你的魂魄墜入地獄永世不得輪回。不過你竟然能夠體會仙帝的慈悲光明,有這種信念,我是不會對付你的。你不理解我也罷了,我的大業,本就不需要他人來理解!”
  “你說的好像很偉大悲壯!你根本不知道,在你說出不需要他人來理解的時候,就已經是犯錯了!如果一件事情,別人都無法理解和認同,那就證明了一個結論:你是錯誤的!你用不需要他人理解來為自己找借口,完全是自欺欺人!”
  我忍不住滿心的激動,滔滔不絕地把心裏的話一股腦全倒出來。尚尚終於不再捏我的手,含真也不再故意咳嗽打岔。
  我吼完,四下裏一片寂靜。火長老靜靜站在對麵看著我,我看不出她是生氣還是什麽別的,或許她下一刻就會把我腦袋摘下來,誰知道呢?誰又在乎呢?!
  劈劈啪啪,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鼓掌聲。我有些吃驚地回頭,卻見含真和尚尚都笑吟吟地對著我鼓掌,那隻死狐狸甚至誇張地豎起大拇指,對我拋媚眼:“真是難得!原來你腦子還挺清楚的嘛!說得好!老子要對你改觀了!”
  切!什麽話!我熱血上湧——湧的過多了,驕傲地甩甩頭發,作出沒什麽了不起的跩樣:“本小姐的邏輯和頭腦,能讓你吃驚的地方還多著呢!要是現在就吃驚,就太早啦!”
  含真大笑著起哄,把我捧得越發沒邊沒際,差點膨脹成氣球,飛到天上去。
  尚尚搖著他的貓耳朵,笑道:“我知道春春一定是個好人,是最聰明最理智的。”
  誒……這個誇獎……膨脹成氣球的我,終於感到了一點叫做羞愧的東西,啪地一聲炸了,落回地上摸頭作出謙虛的樣子:“哪裏哪裏……我還差的遠……”
  尚尚對我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之前是我強求你了。春春從來都不是縮在別人背後等待被救的人。這次,咱們共進退。無論怎樣,誰都不許離開誰。好麽?”
  啊,他這樣說……我心中一陣抖動,忍不住抓住他的袖子,抬頭看他。尚尚卻握住我的手,送給我一個甜美的酒窩:“就這樣說定啦,誰先放手的是孬種。”
  好!誰先放手的是孬種!
  我緊緊攥住他的手,覺得自己有無窮無盡的話想和他說,那種彭湃的情潮,幾乎要撕破我的身體。可是我又什麽都不想說,因為我覺得隻要一開口,眼淚就要決堤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也隻有一瞬間,火長老清冷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靠在欄杆上,卻不看我們,隻是靜靜仰頭望著黑暗的洞頂,輕聲問道:“也就是說,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們還是不服?想和我在這裏戰一場?與整個火係家族作對?”
  含真大笑著走過來,一把拉起我和尚尚握在一起的手,舉高,朗聲道:“逆天的遊戲早就過時啦!不過偶爾玩一次,也樂趣無窮,你們說呢?”
  他的意思是……?
  “火長老,不好意思,你的計劃,我要說NO。我不想做你手裏的棋子,白白送掉一條命。你看,怎麽辦才好?”
  尚尚笑容可掬,歪著腦袋問她,那種溫和悠閑的神態,仿佛是在問今天晚上吃什麽一樣。
  火長老神情淡漠,順了順衣領,才冷冷說道:“我明白了。既然你想提早死,我一定會成全。”

  大混亂

  聽她這樣說,我們三個人都有點緊張。畢竟她是十六長老之一,而且從未與她發生過什麽衝突,對她的能力什麽的完全不了解,隻記得當日鏡湖邊火麒麟的風采,將整個鏡湖燒得少了大半。
  麒麟都這樣厲害,長老又會怎麽樣?風火水土,四大家族是十六家族中曆史最悠久的,身為其中的一名長老,她的能力隻怕是我的漿糊腦袋想不到的。
  她會怎麽動手?從誰先開始?不知不覺,沉重的緊張感讓我背後被冷汗浸透,目不轉睛地盯著火長老,讓我的眼珠甚至開始酸澀發脹。
  可我再也沒想到她居然懶洋洋地坐了下來,隨意揮了揮手,懶洋洋說道:“從現在開始,一個小時為限。隻要你們能逃出這個密道,打敗看守的那些人,那我就放你們走。否則,就等我把你們提回來吧。”
  一個小時!怎麽可能!我們光是走到這裏就花了不下2小時啊!
  “你賴皮!”我叫了起來,“一個小時根本就是耍賴!不公平!”
  火長老給我一個欠扁的甜蜜笑容,指了指我的腳,笑道:“用你的腳快跑吧,小丫頭!已經開始了!”
  “你……”我還想說,身體忽然被人淩空一把抱了起來,跟著落在尚尚的背上,他用尾巴緊緊托著我,轉身就跑,一麵道:“不用和她廢話!走人!”
  含真配合默契,兩人一前一後往門口跑去,速度驚人。
  那個紅衣少女還默然地站在門口,一見含真衝了出來,她露出愕然的神情,正要開口說話,含真卻大吼了起來:“你讓開!50年之後,妖界魔陀羅山八部峰綠岩洞前見!否則我恨你一千年!”
  他說的那麽急那麽快,少女根本來不及反應,他已經猶如一陣風一樣竄了老遠。
  “她要是沒聽清怎麽辦?”我在尚尚背上大聲問他。含真沒回頭,可是他的耳根卻紅彤彤一片,我猜,反正那絕對不是狂奔的緣故……
  “我管她聽沒聽清!臭女人問那麽多做什麽?!不然把你丟在這裏哦!”
  哼,算你狠!我狠狠瞪他一眼,乖乖閉嘴。死狐狸,害羞就害羞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就隻能他笑話別人,別人不能笑話他?
  可是……50年後……不知為什麽,我突然傷感起來。
  我們,現在還能給的起50年的諾言麽?想到或許這是一條永遠也無法兌現的諾言,我的心裏便有些酸楚。
  或許,50年後,魔陀羅山的綠岩洞前,紅衣的少女久久矗立,她等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到來了。即使擁有一身的法力,抬頭問天問地,都沒有任何回應。高聳入雲的魔陀羅山,沉默如雪……
  天曉得我這個時候怎麽會變得如此狗血,自己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就差拿起小手絹擦擦鼻涕眼淚了。
  尚尚忽然大喝一聲:“來了!”
  話音剛落,我整個人一震,尚尚居然跳了起來!我的頭皮險險擦過天花板,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腳下寒光一閃,隻聽一陣呼痛聲,再落地的時候,竟然已經跨越了無數守衛的屍體。
  是含真?
  含真是充滿幹勁的前鋒,麵無懼色,看到守衛就衝上去,掌心的寒光,身後的巨大尾巴,令那些守衛在他麵前如同紙紮的一般。
  尚尚背著我,做候補,看到含真漏了什麽人,便跟上去一腳把人家踢昏。
  我真沒想到,如此蠻幹的兩個人,居然能順利突破三道門,想必是看守的守衛沒想到裏麵會有敵人衝出來,還沒準備好,便送了小命。
  一直衝到第五道門的時候,我們的優勢就消失了,對方顯然收到消息,警戒工作都做好了。含真當頭衝出去,一招未擊中,反被對方的看守將領逼退了兩步。
  “X你祖宗!”含真殺得性起,雙眼變成了血紅的顏色,猙獰之極。一招不中,他立即回身,身後的尾巴出其不意地從下往上斜掃,那人不防,被他絆倒在地。尚尚配合默契,早就守在一旁,等那人倒下時,一腳踢向他的太陽穴。
  隻聽哢嚓一聲,那人的腦袋軟綿綿地耷拉下去,想必是頸骨被踢斷了。
  含真最大程度地釋放出妖氣,周身翻湧著黑色的如同毛發一般的波浪煙霧,那些修為淺薄的仙人,還沒靠近就暈厥過去。
  他勢如破竹,如同一隻劈進奶油裏的利刃,所到之處,身邊的仙人紛紛倒下,殘留的幾個幸運兒也難逃尚尚的無影腳。
  我終於看出一些端倪。他們……是不是在保留體力?
  之前也看過他們打架,可這次卻完全沒用上以前的法力,一路過來,幾乎是靠取巧的本事。是不是前麵有什麽厲害角色等著,所以兩人最大限度的保留體力?
  事實證明,我還是有點頭腦的,在含真和尚尚投機取巧,一連衝破八道門之後,最後一道門卻把他們困住了。
  我們還沒靠近,耳朵裏便聽到一陣轟隆隆的響聲,跟著,我眼前一亮,無數道奔騰的火蛇從四麵八方向我們撲過來。
  尚尚反應奇快,急忙後退數步,饒是如此,他的袖子還是著了火,我趕緊用力拍滅。
  含真最引以為傲的長發,發梢被燒焦了一點,他的臉色難看極了,吼道:“出來!躲在後麵放暗箭的是孬種!”
  話音剛落,卻見一道黑影從門邊慢慢延伸過來。
  這是一個穿紅袍盔甲的武將,我們都見過,看守第一道門的騰蛇。
  他見了尚尚他們,卻不像其他幾道門的將領一樣破口大罵,隻是抱了抱拳,低聲道:“收到長老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離開這裏。三位請回吧。”
  “回你X的頭!”含真最暴躁,不等他說完就衝了上去,身上的妖氣猛然聚集起來,從後背騰空而起,化作呼嘯的野獸,鋪頭蓋臉地砸向騰蛇。
  騰蛇卻不動,靜靜站在原地,那些呼嘯的妖氣一撞上他的身體,便如同觸到無形的牆壁,碎成無數小片,消失不見。
  含真猛然停住動作,身體上浮動的妖氣終於漸漸收斂起來。
  兩人對峙良久,騰蛇又沉聲道:“三位請回。”
  含真暴躁地回頭,瞪著尚尚,不耐煩地吼道:“怎麽辦?遇到釘子了!你來還是我來?”
  尚尚聳聳肩膀:“你上吧。反正我的頭發又沒焦。”
  “死貓!”含真罵了一聲,臉上卻隱約起了笑意。
  “喂,我說那個傻大個!”他叫著騰蛇,“你喜歡怎麽死,告訴老子。老子一定成全你!”
  騰蛇似乎完全不知道什麽叫做憤怒,麵對含真挑釁的叫囂,他視若無睹,永遠隻是淡淡的一句:“三位請回。”
  “見你的鬼!”含真怒叱一聲,忽地縱身而起,整個人如同一張繃緊的弓,蓄勢待發,背後的長尾刷地一聲變幻千般顏色,妖氣勃發。
  啊,他先出手了!我正要從尚尚背上下來,卻被他托住:“別動,好像有點不對勁!”
  什麽不對勁?我剛想問個清楚,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破空聲,跟著地道裏的溫度陡然上升,我另一邊的臉皮和耳朵甚至感到熾熱,頭發也發出滋滋的聲音。
  是火?我下意識地捂住發燙的半邊臉,回頭一看,卻見大半個地道都被血紅的火焰吞噬,尚尚轉身就跑,好在他動作夠快,才免受火焰的焚燒。
  可,含真呢?仙界的火焰他能保證自己不受傷害麽?
  我搓著發燙的臉,擔心地在一片刺目的火光中尋找含真的身影,忽聽他厲聲吼了起來:“你們這些縱火瘋子!”
  跟著一道黑影從漫天火光裏如同箭矢一般,周身充斥著黑色的妖氣,劈開周圍的火焰,直直朝火焰的源頭——騰蛇身上劈過去。他的動作快到令人看不清,騰蛇還沒來得及露出驚愕的神情,心口正中一腳,地道裏的火焰瞬間全部熄滅,他悶哼一聲,整個人倒飛出去好幾尺,最終還是沒穩住,仰天摔了下去。
  含真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被燒糊,破了一個個大小洞,頭發也亂七八糟,臉上黑乎乎地,半點形象也沒有。不過他還不忘裝酷,對著倒在地上的騰蛇比出中指,再罵一句:“會放火了不起啊!”
  騰蛇掙紮著要站起來,含真哪裏容他再動,上去就要補一腳。
  忽然,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從前方傳來,跟著,整個地道都開始劇烈振蕩,我被顛得七上八下,好像被悶在鍋子裏的跳豆,不由自主蹦個不停。旁邊尚尚他們的情況也和我差不多,騰蛇甚至從這頭滾到地道另一頭,根本爬不起來。
  跟著,外麵傳來噪雜的人聲,好像有許多人在吼著什麽,兵戎交接的聲音,還有一陣陣沉悶的撞門聲。
  喧鬧了半晌,地道的劇烈震動終於稍稍停止了一些,我們扶著牆壁,剛剛站穩,就聽外麵一個人在大吼,聲音尖銳而且嘹亮:“奉仙帝諭旨!捉拿反賊火長老!反抗者格殺勿論!”
  仙帝?他怎麽知道了火長老的事?!我駭然地看著尚尚,他似乎了然了什麽,眼神裏卻又流露出疑惑的神采。
  騰蛇終於扶著牆壁站了起來,顯然聽到仙帝兩個字,對他的衝擊很大。他臉色蒼白,回頭朝我們這裏望了一眼,張嘴想說什麽,卻終於沒說出來。
  “轟”地一聲巨響,灰塵夾雜著碎裂的石塊飛濺進來。第一道門,居然被他們從外麵強行撞開了!潮水一般的人飛快地衝進來,轉眼騰蛇就不知被撞到什麽角落裏了。
  人群裏有火長老的部下,都狼狽不堪,神情驚慌,想必是經曆了一番戰鬥。更多的是穿著白袍的仙界軍隊,叫囂著從大門裏衝進來,聲勢浩大,震耳欲聾。
  尚尚和含真互相看了一眼,猶豫著站在那裏沒動,早有眼尖的仙界士兵看到他倆,大叫起來:“土長老雷長老交代過!見到貓妖必殺!大家上啊!”
  什麽?!必殺?!我愕然地張大嘴,這是仙帝的安排還是土長老雷長老他們的私怨?
  尚尚一把將我背起來,轉身就跑,一麵回頭叫含真:“快!往回跑!別硬闖!”
  含真立即反應過來,一腳掃退那些想要抓住他的仙界士兵,轉身就跑。我再也沒有想到,我們會再次沿著原路返回那個可怕的地方!
  後麵潮水一般的仙界士兵叫嚷著追著我們,前方是未測的危險,火長老,還有那些培養在凹槽裏的暗係士兵!
  我的老天,真是大混亂!我趴在尚尚背上,又想哭又想笑。人在遭遇太刺激的情況時,基本神經都有點錯亂,我現在就處於這個錯亂狀態。
  後八道門原本的守衛都被尚尚他們清空了,我們跑回去沒受到任何阻攔,同樣,那些潮水般的仙界士兵也沒受到任何阻攔。
  會怎麽樣呢?事情最後會怎麽樣?仙界的人插入,是我開始沒想到的,更何況他們很明顯不但針對火長老,還針對尚尚!我甚至不明白仙帝怎麽會知道火長老的事情!更不清楚他怎麽會知道這個地道的存在!
  是誰泄露了消息?是誰?!
  穿過第七道門時,忽聽前方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不知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好像大象和鹿加上海豹在一齊鳴叫。整個地道裏,晦澀的空氣都隨之震撼,灰塵浮動。
  跟著,火長老冷酷的聲音從最前方傳過來:“想死的,就過來吧!蠢貨們!”
  尚尚渾身都震了一下,不由自主把腳步放慢了。我心中說不出來的焦急,卻又不知怎麽用語言表達出來,隻能拉著他的衣服,一遍一遍叫著他的名字。
  我們會這樣死掉麽?死在這個陰暗的地道裏?
  前方迎麵吹來一陣陣陰風,夾雜著古怪的味道,有些像腐爛的樹葉,又有點像發黴的豆餅……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黑暗裏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地道裏所有火把的亮度在一瞬間全部消失,變成了暗灰色的。尚尚猛然停了下來,回頭急道:“她居然把那些人放出來了!她瘋了!”
  含真捂著鼻子,恨道:“兩邊都是要殺,不如殺活人!至少還有一線活著出去的希望!”
  他的話讓我的心涼了半截。隻有一線活著的希望?那就是說,我們現在九死一生?或者等於……我們馬上就會死?
  現在的情形容不得我多想,尚尚把我往上提了一下,搖頭:“外麵一定有雷土兩個長老,出去也是死路一條。不如往裏麵跑。我想……應該來得及……應該來得及!消息應該已經傳到了!”
  消息?傳給誰?
  我來不及問,鋪天蓋地的黑霧已經來襲,地道的牆壁紛紛碎裂,在我們眼前化成黑灰。
  這樣下去地道會崩塌的!尚尚和含真苦笑著對望一眼,互相搖了搖頭,齊聲道:“還是往回跑吧!”
  他倆掉臉就跑,身後那些被火長老培養出的暗係家族的戰士咆哮著追趕上來。他們似乎沒有眼睛,根本不看路,曲折的地道在他們感知下如同康莊大道一般,一群黑霧爭先恐後地撞在牆壁上,牆壁轉眼間就化成了黑灰。
  失去支撐的地道頂已然不穩,我懷疑它們隨時會塌下來。老天,如果塌下來,可是兩層樓的份量!我寧可被火長老一招殺死,也不要被一堆磚頭砸死!
  所幸暗係的那些家夥跑不快,但他們的數量簡直是驚人的多,回頭望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吞噬了整個地道。火長老該不會把那個空間裏的暗係戰士全放出來了吧?想到這個,我背後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前方仙界士兵的叫囂聲越來越接近,後麵暗係士兵發出的呻吟聲刺耳無比,地道眼看就要崩塌……
  我的天啊,誰能告訴我,要怎麽阻止這場混亂?!

  大混亂(二)

  沒跑幾步,我們就和潮水一般的仙界士兵打了個照麵。他們大約是想不到我們會自己跑回來,都愣住了。
  含真大喊:“快跑啊!還愣著做什麽?想死在這裏?!”
  他們還真的怔怔地轉身跑了幾步,忽地反應過來不對,一個個都轉身,刀劍招呼過來:“剿殺貓妖與狐妖!”
  “切!混不過去!”含真咒罵一聲,飛起一腳,把衝在最前麵的幾個人踢翻過去,蠻橫地往前衝,那些刀劍在他妖氣的影響下,變得如同草根一樣脆弱,紛紛斷開。他居然就這樣在擁擠的人潮裏硬生生開出一條道。
  尚尚反手把我抱在胸前,旁邊不長眼的刀槍戳在他身上,如同紮在石頭上一樣,鏗地一下彈開,半點也傷不了他。
  我們在密密麻麻的人海裏掙紮著前進了大約10米,無奈對方實在太多了,招呼上來的兵器越來越多,含真的長發被一把大刀削去大半,他火的當場把那人滿頭的頭發連著頭盔全拔了下來,鮮血如同雨點一樣下落,滾燙的,讓人恐懼,也激起了所有人的狂熱。
  饒是他們仗著妖氣刀槍不入,身上也總有一些柔軟無法防備的地方,例如頭臉,手指什麽的。含真額頭上被砍出一個大口子,血流劈麵,加上他瘋狂的不顧一切地向前衝,看上去猙獰而且可怕。
  尚尚臉上也被擦出好多血口子,甚至眼皮也破了。鮮血滴在我臉上,每滴一下,我的渾身就肉跳一下。
  我真是受夠了……這樣可怕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廝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你們這些白癡!”我忍不住放開喉嚨吼了出來,無奈在一片刀劍的鏗鏘聲中,我的聲音根本微不足道。
  “不要打了!都給我住手!”我攀著尚尚的肩膀,幾乎喊破了喉嚨,“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麵有暗係家族的人!”
  還是沒人理我,我的頭頂呼啦一聲,一柄大刀橫掃而過,擦著我的頭皮甩過去。幾根頭發順著我的臉滑下來,順便帶下大片冷汗。
  我靠!這幫廢柴!我怒了,幹脆用力把身體撐起來,怒吼:“想死的就打吧!打吧!殺完我們,你們也死定了!”
  這次終於起了一點效果,周圍有幾個仙人猶豫著停下攻擊,眼怔怔地看著我。我趕緊繼續說下去:“火長老在地下養了好多暗係家族的人!現在已經被放出來了!地道馬上就要崩塌!還打什麽?!你們是想都死在這裏?!”
  這話的效果更大,有幾個仙人一聽暗係家族的名稱,就嚇得臉色慘白,轉身就跑。
  當然,也有膽子大疑心重的,壓根不理我的話,揮舞著刀槍夯上來,一麵大吼:“這是妖言惑眾!不要相信他們!都回來!”
  什麽妖言惑眾!老娘是堂堂正正的人類好不好?!我指著那些固執的人,還想說什麽,忽然,後麵傳來輕飄飄的卒的一聲,牆壁上的火把如同變魔法一般,紛紛變成了暗灰色,本來就陰暗的地道這會更暗了。
  “來了!快跑啊!”我在突然寂靜下來的地道裏大吼一聲,或許具有奇跡般的號召力量,終於,大部分仙界士兵都跟著我們掉臉就跑。少數人還猶豫著留在原地。
  呼啦啦,幾乎是下一個瞬間,黑暗彌漫了整個地道,黑霧一般的暗係家族戰士一擁而上,周圍的牆壁紛紛倒塌,聲勢巨大。
  仙界的士兵們發出驚恐之極的吼聲,這下再也沒有任何顧慮,丟了刀槍,連滾帶爬地往回跑。誰知這次暗係戰士的動作卻比先前快了數倍,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落在後麵的小半部分士兵就被他們吞噬掉,化成黑灰落在地上,與磚頭混在一起。
  “我的老天!他們的速度比之前在鏡湖的那些家夥還快!”含真一邊努力往前狂奔,一邊怪叫。
  忽然,地麵劇烈振蕩起來,很遠的後方,傳來劇烈的崩塌聲,想必後麵的幾道門失去牆壁的支撐,全部塌了。
  地道崩塌的速度是可怕的,轉眼就到了眼前,尚尚急道:“快跑!地道要塌了!”
  仙界士兵們本來就嚇得不輕,再聽他這樣一說,更是嚇得六神無主,一個個雙腿和飛輪一般,我猜這裏隨便拎一個出去參加世界級的百米賽跑比賽,都絕對能拿冠軍。
  後麵的地道已經全部塌下,巨大的磚頭如雨一般砸下,不少士兵都被活埋在下麵,前方的地道也開始扭曲變形,如果再不出去,隻怕我們就要和這些可憐人一樣了!
  暗係家族的成員發出古怪的吱呀聲,被磚頭埋在下麵的,很快就又冒了出來,無數磚頭在他們身上化成了灰,看起來什麽東西都無法阻止他們追趕的腳步,簡直如同死神一樣恐怖。
  他們追趕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的仙界士兵被他們吞噬,眼看他們就要追上尚尚和含真的腳步。
  我縮在尚尚的懷裏,心髒都要跳出來。
  還有兩道門!怎麽辦?!按照這種速度,隻怕還沒到第一道門那裏,我們就都被暗係的人化成黑灰了!不!我不想這樣!
  我不想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去!
  可是,事實永遠讓我失望。暗係家族的人還沒追上,地道崩塌的速度卻已經到頭了。
  我隻聽到轟隆一聲巨響,眼前的一切都天翻地覆,地道猶如一條被巨人捏在手裏的玩具,驟然折成了90度,再舒展開來,然後,頭頂的磚頭石塊如同雨點一般落下。
  我眼前一下子失去所有的光明,耳邊傳來暗係家族沉悶的呻吟聲。勉強抬頭一看,才發覺我們三人不知何時已經被暗係家族的人團團圍住,周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讓我想發瘋的死寂。
  我們……被吞噬了?
  我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想抓住尚尚的手。我們曾經定下承諾,誰先放手就是孬種。
  不,我不做孬種!我一定要抓住他的手!
  尚尚!
  隱約間,我似乎看到什麽血紅的光芒,可是我忽然好累,眼皮子好重,手指也動不了了。
  很想睡覺,很想很想……
  我慢慢闔上眼睛,那一片刺目的紅光在視網膜前留下一塊觸目驚心的斑點,即使我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它的豔麗。
  我們,就這樣死了嗎?被埋在千萬塊磚頭下麵,被暗係家族的人化成黑灰?
  其實,這樣也不錯,化成灰,我和尚尚就再也不用分開了。我中有他,他中有我……這不是挺浪漫的麽?
  我是人,隻有斷斷幾十年的性命,他卻是妖,有無窮無盡的生命旅程。即使再怎麽相愛,刻骨銘心,也不過是他生命中一個小浪花。
  可是,我們死在一起,卻不同了。
  我們終於是真正的,永遠的在一起了,對不對,尚尚?
  沒人回答我,可是耳邊的死寂卻漸漸消失,噪雜的人聲變得響亮,依稀是有人在我身邊走來走去,大聲喊著什麽。
  我沉溺在夢鄉裏,不想起身。我的尚尚……貓呢?貓在哪裏?我翻個身,順手要把熟悉的柔軟的貓抱在懷裏。
  可是我卻摸不到他。
  有一個人在旁邊叫著我:“春春……春春……起來了……”
  好吵……擾人清夢是很過分的事情,他不知道麽?
  我反手打開那人的撥撓,繼續睡,忽然,不知怎麽的,心中一緊。啊!等等!我怎麽突然睡著了?!暗係家族,崩塌的地道!我們死了!
  我那些甜美的夢,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嚇得變成泡泡,全炸了。
  我猛然睜開眼,一骨碌坐起來,忙著左右看,想確定自己到底是進了地獄還是天堂。
  入目的,是許多人,都穿著仙界軍隊的白袍子,腰間係著燙金的帶子。他們全部垂首恭恭敬敬地站在兩旁,似乎在對誰行禮。我茫然地抬頭,天空還是那片青琉璃似的天空,周圍也還是我熟悉的火長老秘密基地周圍的樹林……
  咦?這是怎麽回事?我沒死?什麽時候出來了?對了,地道不是崩塌了麽?那棟二層樓也一定崩塌了!火長老呢?暗係家族的人呢?
  我急忙回頭,這才發覺不遠處有一大片廢墟,許多仙界的人圍在周圍,我猜,一定是火長老那棟二層小樓。不知道若林和換錢小月有沒有逃出來?
  一道祥瑞的光從青琉璃一般的天空傾瀉而下,光之道裏,祥雲如紗,慢慢地,它們聚集在一起,化成一個朦朧的人形。他如同薄紗一般不可捉摸,擁有千萬般容貌體態。
  祥雲漸漸團聚在他腳底,將他托了起來。他站在廢墟高處,微微低頭往下看。
  啊,仙帝!他來了!我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鯉魚打挺跳起來飛撲上去!
  一定是他救了我們!等等……尚尚呢?含真呢?我趕緊回頭,大約是動作過猛,鼻子撞到一個人臉上,痛得我大叫一聲。
  那人抓住我的手腕,急道:“春春!我叫了你好幾聲!沒事嗎?現在覺得怎麽樣?”
  尚尚!我急忙抬頭,卻見尚尚一臉黑灰地坐在對麵,抓著我的胳膊,焦急地看著我,他後麵是還在昏睡的含真。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一肚子的疑問和感慨想倒出來,這會卻竟然說不出一個字,我的喉嚨和舌頭都在微微發抖,最後,隻能顫巍巍地問他:“我們……沒死……?這是怎麽……回事?”
  尚尚頓了一會,才輕聲問我:“你不記得了麽?我們被暗係家族吞噬的那個瞬間,你身體裏發出紅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們三個都躺在廢墟上,被仙帝的部下救了下來。”
  紅光?我?我疑惑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髒兮兮的手掌,上麵好多小傷口,衣服也是破破爛爛,從上到下也沒看出哪裏有發紅光的趨勢……
  “我猜,是你身體裏的血琉璃產生了效用……你身份特殊,血琉璃已經成為你魂魄裏的一部分,就是死後輪回,也永遠無法分離……是它保護了你吧。”
  是這樣麽?我摸著自己的胳膊,有些茫然,血琉璃保護了我……?即使隔了上千年,琉璃仙人對那個人類的女人的深情還是沒有消褪半點?他的血執著地保護著與那個女子有關的一切……
  我的整個身體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種溫暖,血液歡悅地流動。我還活著!我心愛的人,我喜歡的人,他們都活著!這次,是我保護了一切!我終於……不再是一個隻靠別人保護的弱者了!
  啊,我還活著!這種喜悅讓我渾身都開始發抖,我緊緊抱住尚尚的胳膊,幾乎要抑製不住眼裏的淚水。
  身邊伸出一隻手,扶住我快要癱倒的身體,然後一個柔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要緊吧?想喝點水麽?”
  我回頭,就見到一個腰係燙金帶子的仙人溫柔地看著我們,她手裏抓著一隻半透明的玉瓶,裏麵有大半瓶水。見我點了點頭,她就把瓶子遞給我,一麵柔聲道:“不用擔心啦,聖尊得到了消息,立即趕來阻止火長老的行為。你們是無辜的,等事情解決之後,就送你們回人界。”
  得到消息?我就著瓶口喝了一口水,清涼甘甜的滋味令我渾身的毛孔都舒張開。
  那位女仙人還在說,微微笑著道:“那條龍還真是可愛,直直地就闖進了天宮,仙帝正在賞花,她就扯著嗓子喊,喊得所有人都嚇一跳……”
  說著,她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龍?我一下子想起那個小丫頭,是她麽?阿七的人?難道是尚尚安排的?
  我想到他在地道裏說的,消息應該已經送到了……果然是他!尚尚早就打算把這事告訴仙帝?我看了看他,尚尚對我微微點頭。我說他怎麽總是一臉悠閑的樣子,天不怕地不怕,原來早就做好了準備!
  女仙人又道:“抱歉,讓你們受驚了,土雷兩族的長老未經聖尊的允許就擅自發動本族士兵前來剿殺火長老和你們,現在已經被聖尊製服。此事並非聖尊授意,兩位不必驚慌。聖尊已經自龍的手信裏了解了一切。謝謝你們對仙界的幫助。”
  尚尚從我手裏接過玉瓶,仰頭喝了一大口,才淡道:“不是為了仙界,是為了自保,僅此而已。”
  女仙人有點尷尬,但還是友好地笑了一下,轉身慢慢走開。
  我還沉浸在方才的激烈震撼中無法自拔,緊緊抓住尚尚的袖子,兩人對看了半天,終於互相苦笑出來。
  含真還躺在地上昏睡,估計正做著什麽好夢,是否夢見了那個紅衣少女?
  誒……等等,紅衣少女!她也在地道裏啊!我的老天,地道塌了,她不會有事吧?難道說魔陀羅山之約,最後還是沉默如雪……?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聽身後的廢墟處傳來一陣躁動,於是趕緊回頭,卻見仙帝高高站在廢墟之上,周圍圍了一圈仙人,雙手高舉,掌心白光吞吐,一束束打在廢墟上。
  下一刻,所有的磚頭都漂浮起來,一層一層,漸漸地,堆積在地上的廢墟全部漂浮在空中,露出下麵漆黑的巨大的地洞。
  我看到了!那一圈圈的欄杆!還有那些半透明的凹槽!地道的崩塌似乎對這裏一點影響也沒有,漆黑的大管子裏依然黑霧繚繞,風碩破碎的身體時隱時現。
  兩道人影站在平台上,一紅一黑。我差點叫出來,是火長老和那個紅衣少女!
  火長老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身邊的紅衣少女懷裏抱著什麽,黑乎乎的,似乎還在不停掙紮,她臉上的表情有點茫然,好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眼尖,一下看出她懷裏抱的赫然是一隻小花貓!啊!花大花!我的心都要從胸口裏跳出來,我怎麽忘了他?!那天情急之下把他留在了旅店裏,尚尚說含真會把他帶走的,可含真自己也被抓走了。原來花大花在她手裏!剛才我怎麽沒看見?
  “大花!”我不由自主叫了出來,少女懷裏的小貓掙紮的更激烈了,她還不明白,幹脆提著花大花的毛皮放在眼前,柔聲問他:“怎麽了?”
  花大花死命掙紮著,卻怎麽也掙不開少女的纖纖玉手,急得他也叫了出來:“春春!我在這裏!大花在這裏!”
  紅衣少女茫然地抬頭看了看我,輕聲問道:“他叫大花?是你的?”
  我點了點頭,少女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大花的皮毛,柔聲道:“他很可愛,我以為是無主的小妖,既然是你的,就還給你吧。”
  說完,她把花大花輕輕放了下來,他立即逃也似的飛奔過來,用力撲進我的懷裏,哽咽不休。
  火長老摸了摸少女的臉頰,正要說什麽,忽然見到頭頂的那層祥雲,不由臉色大變。
  仙帝高高站在祥雲上,低頭看她,他周身光華變幻,忽而變做盈盈少女,忽而則是長須大叔。
  他沒有說話,麵上也沒有表情,隻是靜靜看著火長老,似乎在等她說點什麽。
  火長老臉色慘白,怔了半晌,雙膝忽然一彎,直直地跪了下去。
  被淹沒在磚塊裏的暗係家族的戰士開始冒頭,從飄浮在空中的廢墟裏慢慢下滑,紛紛落到她身後。
  沒有一會,她身後就黑壓壓站了一大片暗係家族的戰士,全部匍匐在地,動也不動。
  “屬下……火係一族長老,拜見仙帝聖尊!”
  火長老的聲音飄蕩在廢墟上,顯得清冷而且倔強。

  定格的時間

  靜靜的,沒有人說話,或者,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說話。
  火長老沉默地跪在地上,她身後,是數以萬計的暗係戰士。仙帝在高處,也是沉默,目光中有很多很多沉澱的沒有說出來的情感,是惱怒,是失望,是譴責,還是傷感?
  很久很久,他才長歎一聲,低聲說道:“明霞,我看著你長大……”他居然沒自稱寡人,他用的是我!
  哇,事情大條了!我趕緊掏掏耳朵,目不轉睛地盯著。火長老微微震動了一下,她臉上的表情帶著一點孩子氣的倔強,咬了咬嘴唇,輕道:“我……我沒錯。”
  仙帝靜靜看著她:“你真這樣想?”
  火長老垂下頭,倔強地不說話。
  仙帝忽然輕輕揮了揮袖子,淡道:“讓她看看,解開封印。”
  周圍原本放出法力支撐廢墟的眾多仙人立即放下雙手,後退數步。支撐著廢墟的結界立即散開,嘩啦啦一陣巨大的聲響,無數磚塊如雨一般落下,濺起無數灰塵,瞬間把火長老吞沒,我什麽也看不清了。
  仙帝的身影在霧濛濛的灰塵裏,顯得格外明亮,他沉聲道:“這些仙人,都是被你殺死的。”
  塵霧漸漸散開,火長老的身影也漸漸清晰。那些磚塊一股腦倒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可是她卻一動不動,廢墟仿佛長了眼睛一般,自動在她身體三尺之外彈開,她就站定在半徑三尺的圓圈裏,臉色蒼白。
  廢墟落下之後,才露出一直埋在裏麵的仙界士兵的屍體,有的是被暗係家族的人吞噬了一般,更多的,是被地道的崩塌砸死的。
  屍橫遍野,慘不忍睹。我忍不住別開腦袋,雖然事情和我無關,可是親眼看到那麽多無辜的死人,心裏總是不舒服的。血琉璃的力量隻能讓我自保,以及保護對我最重要的那些人,其他人,我也隻有無能為力。
  仙帝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悲愴,他沉聲道:“無緣無故死了這麽多仙人,你心裏當真沒有一點悔恨?你抬頭,好好看著他們!不要回避我的話!你告訴我,死了這麽多人,是不是都算活該?!”
  火長老倔強地抬頭,隨意掃了那些屍體一眼,抿了抿唇,又低聲道:“我沒錯!任何改革和戰爭都會死人!倘若改革成功了,他們也死的其所!我不需要您理解我的想法,我自己會做給您看!”
  “你給我看的,就是這些屍體嗎?還有那些理應被封印永不出世的暗係成員?”仙帝冷冷地說著,“什麽叫做死的其所!這些人,死的有意義麽?!他們不是為了你偉大的改革死去!他們是被你的任性殺死的!你告訴我,這樣的死亡,被同伴逼死,臨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了什麽戰鬥,自相殘殺的死亡……這種死亡究竟有什麽意義!你甚至剝奪了他們維護尊嚴的權利!”
  “我沒錯!”火長老忽然大喊起來,她猛然匍匐在地上,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她滿臉的淚水,不曉得是恐懼還是後悔。
  “仙帝聖尊以仁為本,不願開拓疆土,不願與妖界相爭。我很理解您,擁護您……可是,隻要妖界存在一天,就無法避免再出現琉璃仙人那樣的慘事!與其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不如我先出手!聖尊,何不用您的仁義感化那些卑鄙的妖魔?!將妖界統一,從此再無紛爭,和將來的幸福相比,現在死一點人又算什麽?我是在高舉您的仁義旗幟!為什麽要責罵我?!”
  仙帝終於露出一絲震怒的神情,沉聲道:“冥頑不靈!你白白修行了上千年!仙人的戒律,你全忘了嗎?!”
  “我沒忘!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想永遠卡在規矩裏麵過活!仙界需要改革!妖界需要改革!”
  火長老這次真是豁出命了,居然敢和仙帝對吼。我忍不住替她捏一把冷汗,雖然惱怒她的兩麵還有殘忍,但看到她明明恐懼的要死還堅持辯論,我也有點震撼。
  一個人如果有了獲得大眾認可的信念,是幸福;倘若有了不被別人認同的信念,就是痛苦的深淵。強大如同火長老,也不可避免。
  “好大的膽!”仙帝震怒了,身上的光芒陡然變得劇烈,幾乎要將整個天空刺穿。他的長袍飄了起來,寬大的衣袖獵獵作響,雙目中仿佛有雷霆萬鈞的怒火要噴射而出。
  周圍所有的仙人紛紛跪倒在地,無人敢出一言。
  仙帝發怒了,我也有點膽寒,左右小心看看,才發現尚尚早就聰明的躺在地上裝死,裝作沒看見仙帝的怒火。
  啊!這隻死貓!怎麽不叫我一起裝!我也想跟著躺倒在地,可是這會地上沒人動彈,我要動這麽一下,肯定特別顯眼,還不如不動。
  “擅自脫離仙界職位,擅自殘殺部下,欺下瞞上,盜取封印一族的血脈……你的罪太多了,我無法寬恕你的罪,死去的仙人們也無法寬恕,那些被你煉製魂魄的無辜人類也無法寬恕!明霞,你知罪麽?”
  仙帝沉聲問著,似乎在壓抑怒火。看慣了他慈眉善目的模樣,如今乍一見到仙帝發怒,我還真不適應,忍不住發個抖。
  想必火長老更害怕吧?我悄悄望過去,她還是匍匐在地上,纖細的背部好似在微微顫抖,長發淩亂地散在後麵。
  知罪麽?知罪吧!不要再辯了!連我這個旁觀者都心驚膽顫,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任何悲劇的死亡了!每一個人的固執都該有理性在其中,沒有理性的固執,太可悲。
  火長老,認罪吧!或許你還能活著,或許你還能得到仙帝的寬恕!你不是一直都從心底敬仰他嗎?!
  火長老忽然哽咽了一聲,我想,她此刻一定哭得說不出話來。是後悔了嗎?
  “我沒錯!我沒有罪!”她提高了嗓子大喊,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你不是從小將我撫養長大的聖尊!我的聖尊,他應該完全理解我,支持我,不會責罵我!”
  周圍早有人喝叱她的無禮,她卻如同不聞,還在說:“縮在後麵享受所謂的平靜是懦弱!不願拓展仙界的疆土是沒有王者之心!見到了我的成果卻不肯承認錯誤是盲目!我不認你!不承認你!”
  她瘋了!我倒抽一口涼氣。
  事實證明,她不但瘋了,而且瘋的很徹底,她身後的暗係成員忽然蠢蠢欲動,跟著,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下一個瞬間,他們朝四麵八方撲來!數以萬計的暗係成員,如同突然爆發出來的黑色洪水,嘩啦一下,從廢墟的中央傾瀉而出。
  周圍傳來仙人們驚駭的叫聲,尚尚再也顧不得躺在地上裝死,跳起來就把我壓倒在地。
  不防他突然動作,我的臉被他一按,狠狠撞在地上,我痛得尖叫起來。毀了毀了!死貓!我要是被毀容了,一輩子也不原諒你!
  躺在地上的視線角度有點奇怪,但看上去更加驚心動魄。黑壓壓的暗係成員,如同烏雲一般,呼嘯著撲過來,那一個瞬間,妖界的天空都暗了,隱約有閃電穿梭。
  火長老真的瘋了,她竟然在仙帝麵前放出暗係士兵?她是不想活了嗎?
  等等!那一個瞬間,我忽然悟了什麽。
  她不想活了!或許火長老真的不想活了!與其認罪狼狽地受到刑罰,不如貫徹到底,死在戰場上?她是這樣想的吧?!
  我努力眯起眼睛,尋找黑色狂浪中火長老的身影。可是還沒等我找到,卻聽見那個紅衣少女尖叫起來:“姐姐——!”
  所有的聲音忽然停止了,萬裏妖界,一瞬間失去了任何聲響。我茫然地抬頭,卻見那些暗係成員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仿佛看電影的時候忽然按住停止鍵,每個人都停住了,動也不動。
  這是怎麽回事?我訝然地看著周圍,不光是暗係的成員,所有的,一切……全部都靜止了!
  尚尚還保留著方才按著我不動的姿勢,睫毛都沒顫抖一下。我有些害怕地把手放在他眼前晃晃,他動也不動,好像一尊塑像。
  周圍的仙人們有的跪有的剛站起來要逃有的取出兵器要上去戰鬥,所有人都維持著或可笑或可怕的姿勢,定在那裏。
  一片樹葉停在我麵前,伸手輕輕一碰,它還是不動。
  好神奇,這是怎麽回事?時間停止了?那我怎麽還能動?
  我有些害怕,又忍不住好奇,站起來往廢墟那裏走。廢墟中心,火長老已經站了起來,麵上的淚水還未幹,張嘴似乎是要說什麽,卻被定在那裏。她身邊的紅衣少女焦急地拉著她的袖子,在焦急地叫著什麽,方才那一聲姐姐,就是她喊的。
  我終於確定,時間停住了,停在最危險的瞬間。但不知為什麽,我還能動。
  到底是誰停住了時間,停住要做什麽,我不知道。我在靜止不動的人群裏慢慢走著,膽子也慢慢大了,摸摸這個碰碰那個,還把另一個仙人手裏裝水的玉瓶拿過來,小小喝一口再放回去。
  在我想輕輕觸摸一位美麗女仙人的臉頰時,半空終於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孩子,你過來。”
  我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卻見仙帝站在祥雲上,有些疲憊地向我招手。
  是他!原來是他把時間定格了!
  我趕緊跑過去,仙帝也從祥雲上落下,站定在我麵前,忽而一變,成為一個妙齡少女。
  “我忘了,你是人類,體內的時鍾與妖仙二界不同,所以定格的時間對你也無用。這樣也好,有個人可以給我建議。”
  他輕輕說著,目光中滿是傷感。
  建議?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卻望向火長老,輕道:“那個孩子,走了偏路,拉不回來。你覺得,我該怎麽辦呢?”
  他這是……問我?我有點茫然地看著仙帝,他對我點了點頭,表示鼓勵。
  “仙人和妖類都有互相的立場,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公正客觀,我想聽聽兩界以外的人會怎麽評價。你是個好孩子,說給我聽聽。”
  既然他這樣問了,我也隻好把自己心裏的話說出來:“我覺得……統治者自有一套處事哲學,不能任性妄為,因為他錯不起。火長老就是太任性了,把自己的想法強行加在別人頭上。妖界有妖界的規矩,仙界也有仙界的規矩,井水不犯河水……維持現狀,比較好吧。”
  仙帝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過一會,又問:“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罰火長老呢?”
  我倒,怎麽連這個也要問我?這種問題,要我怎麽回答!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窘迫,不由笑道:“沒關係,說你想說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慢吞吞說道:“我們人類有一句話叫做:法不容情。從仙界的規矩上來說,火長老大約是犯了重罪,或許還會被處死……不過,法理亦講究人情……人類的話永遠是這麽矛盾,啊哈哈……火長老或許有錯,錯在執念太深,不過您貴為仙帝,卻對自己手下人有什麽動靜也不清楚,也未免太……”
  當然,我曉得自己嘴太快了,衝動也是我的大敵,事實上我說完就後悔了。人家好歹也是仙帝!估計眼睛眨兩下就夠我死上千次的了!我怎麽說著說著就指責他了?
  我立即住口,有些害怕地看著他,仙帝愣了一下,卻沒發怒,隻是苦笑一聲。
  “你說的對,此事我也有錯。過慣了悠閑的日子,聽慣了阿諛奉承,竟然連身邊的蛛絲馬跡也沒有留意。事情發展至此,我亦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他說到後來,眼中依稀有淚光瑩然。我卻不知該說什麽,隻好默默看著他。
  仙帝長歎一聲,喟然道:“好孩子,謝謝你。寡人雖然身為仙帝,卻依然有解不開的情結和茫然的時候。你的直言不諱,讓寡人稍微清楚了一些事情。謝謝你。”
  他又稱自己是寡人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下了什麽決心?
  仙帝並起兩指,朝空中彈了兩下,刹那間,烏雲密布的天空被一道道璀璨的日光切割開,金光燦爛,陰霾的天空頓時明朗起來。
  沒過一會,漫天的烏雲都消失無蹤,隻剩湛藍的天空,我從未在妖界看過如此美麗明朗的天空。地上的萬物都靜止不動,隻有璀璨的日光,隨著白雲的浮動時隱時現,這種景象,美麗的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我正被奇景所惑,忽聽一陣劈劈啪啪的碎裂之聲,急忙轉頭,卻見那些潮水般分布的暗係成員紛紛碎裂開,在日光的照射下化成了黑灰。
  這是怎麽回事?!我驚愕地望向仙帝,我還以為他讓時間定格,是為了親手消滅這些怪物呢!
  仙帝沉默了半晌,才輕道:“讓時間停在一個點上,是為了轉變妖界和仙界的物質,防止讓無關的妖類受到傷害。妖界的構造與鏡湖虛像中一樣,因為妖類無法承受過於直接的陽光,對他們的身體是一種損害。暗係家族之所以被封印在黑曜宮中,也是這個原因,他們雖然破壞力巨大,卻無法承受仙界的日光照射,輕則重傷,重則當場死亡。寡人當時不忍,同意他們的歸順,造成今天的局麵,令無數無辜的仙人慘死妖界。仁念是必須的,卻不能所有的事情都執著一個仁。寡人暫時借來仙界的日光,結束這一切吧。”
  原來是這樣!妖類無法承受陽光的直射?我忍不住捏了一把汗,使勁回想尚尚平時生活的點點滴滴……奇怪,這隻貓很喜歡曬太陽的呀!他不是妖麽?
  仙帝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笑道:“相比較妖仙兩界,人界像一個中和體,所有的法力在那裏都要被禁止,是默認的規定。這原本是照顧弱者,但人類的科技發展到現在,隻怕已經絲毫不遜色其他兩界了。戰鬥機,大炮,甚至原子彈……每一樣都足以讓任何妖仙死亡。也由於你們的科技發展,帶來的環境汙染,讓日光被灰塵遮去,所以,人界的日光破壞力不及仙界。仙界是火,妖界是水,人界就是土,在那裏不受身體缺陷的限製,是另類的自由之地,所以許多仙人下凡,許多妖類裝作人類生活在那裏。”
  他說了這樣多,我其實沒聽明白多少,但至少明白了一點:人界的日光對尚尚他們沒害。嗯,這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
  隨著日光越來越強烈,破碎的暗係成員也越來越多,一時間,地上幾乎布滿了黑灰,然後呼啦啦,不知何處吹來一陣風,我猜又是仙帝的傑作,那些黑灰立即被風卷走,飛到高空,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些火長老花費數百年心血的戰士,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再也不留一絲痕跡。一旦時間重新回複走動,火長老要如何接受這個事實呢?
  我覺得自己像一棵牆頭草,一會偏向仙帝,一會偏向火長老,這會又替她難過起來。
  “好了。”
  在所有的暗係成員全部化成黑灰後,仙帝終於低聲開口了。
  “該來的總會來,孩子,回去貓妖身邊吧。一切又要重新開始了。”
  他說完,光華又是一番變化,這次變成了一個長須儒雅的中年男子,祥雲聚集在他腳底,將他高高托起,淩駕於萬物之上,光芒萬丈,令人不敢逼視。
  我懵懂地點頭,轉身跑回尚尚身邊,心中下定決心,不告訴任何人這次與仙帝的私人會談。仙帝始終是仙帝,他的彷徨,難受,無助,都不可以讓人知道,否則他的威嚴度會大大降低。
  這大概就是做領導的苦處吧?
  我按照原來的姿勢躺回去,還沒躺好,周圍流水般噪雜的人聲就響了起來。尚尚的手一把按在我腦袋上,把我另一邊的臉也狠狠按倒在地。
  痛啊!我差點又大叫起來。我為了防止他再按我,特地換了舒服一點的姿勢!我的臉!這下真的要被毀容了!
  “春春趴下!不要抬頭……呃……?”尚尚氣急敗壞的大吼變成了茫然,這次輪到我氣急敗壞了,一把推開他的手,捂著發燙的臉猛然起身。
  “我的要是被毀容,都是你的錯!”我衝他凶狠地吼叫。
  尚尚好像沒聽見我憤怒的聲討,隻是茫然地抬頭看著青琉璃一般的天空,那裏清澈一如往昔,哪裏還有一點暗係成員的影子。
  “這是怎麽回事……?”尚尚茫然地自語著,我在一旁偷笑。嘿嘿,你當然不知道!暗係成員都被日光融化啦!
  周圍的仙人叫的叫,喊的喊,都從方才的驚恐變成了疑惑。
  哈哈,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還真不賴,事實隻有我和仙帝知道哦!我驕傲地對自己比一下大拇指,錢大春,這次經曆你要是畫出來,又能大賺一筆了!
  眾人大亂之時,仙帝忽然朗聲道:“寡人已有定奪,眾卿聽令。”
  眾仙人立即收起驚愕的神態,紛紛垂手聽令。
  廢墟中心,火長老臉色慘白,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出來。她忽然抬頭,靜靜看了一眼仙帝,仿佛要把這個映在日光裏的,刺目的身影深深刻在眼睛裏,一直刻進靈魂最深處。
  ※※※※※※
  烏拉~~~明天終於要結局了~~~
  淚流滿麵啊啊啊啊~~終於終於要結束了~~
  親親大家,我終於堅持完成了!!中途差點棄坑的說,謝謝你們一直陪著我!!
  明天結局再見~~親愛的們看文開心~

  珍藏的希望

  “仙界十六族,火係一族長老明霞,因犯欺下瞞上,蠱惑族人造反,擅自竊取封印一族的血脈為己用,擅自竊取仙界寶物血琉璃為己用,四項大罪,故應判處萬雷轟心之刑。但念其忠心耿耿,以一念之差誤入歧途,且其罪行尚未擴大,有挽回餘地,故此,解除其火係一族長老之職,廢其一半修為,送至白衣刑官處,押解到鏡湖地牢麵壁思過三百年。欽此。”
  仙帝這一番話真是半文半白,聽得我暈暈乎乎,但大體意思還是了解了。
  他果然舍不得火長老死,麵壁思過三百年?三百年之後我是個啥還不曉得呢,看樣子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但三百年對這些神仙妖怪來說,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吧?他還是給了火長老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仙帝一說完,一旁早有穿白衣係紫腰帶的仙人走過去押解火長老。火長老怔怔地站在廢墟裏,看上去如同一個失了魂了木頭人。
  直到白衣刑官走到她麵前,她才忽然驚覺,雙手一揮,將他們逼退,厲聲喝道:“不要過來!不要碰我!”
  仙人們似乎有些忌憚她,立即乖乖退了幾步。
  仙帝在祥雲上歎息:“明霞,到了這一步,你還要寡人如何?你父親為仙界立下多少豐功偉業,難道寡人能下令處死他的女兒嗎?”
  火長老嘶聲道:“我不服!既然聖尊無法認同我的做法,我隻有一死!這是火係家族的尊嚴!尊嚴不容三百年的踐踏!”
  她右手忽然手腕一折,掌心放出劇烈的紅光,立時就朝自己的心口紮去!紅衣少女驚叫起來,飛快撲上去要阻止。然她快,仙帝更快,縱橫在他身體周圍的祥雲忽然化作一道白光,閃電一般竄向火長老,如同靈巧的蛇一般,一瞬間就把她渾身上下捆個結實,連手指也不能動一下了。
  火長老行動被封,臉色忽綠忽白,終於忍不住嘶聲吼:“聖尊!您可以殺我!但請不要侮辱我!”
  仙帝將那一截祥雲輕輕掐斷,示意白衣刑官將她帶走,一麵冷道:“蠢才,死了便什麽也沒有了!三百年,你我都好好考慮清楚吧!到底誰對誰錯,三百年之後,寡人要好好聽你的想法。”
  這話說的……我不由愣了一下。如果我的理解沒錯,仙帝是等於給了火長老三百年的時間,也給自己三百年的時間,分別整理思路,用時間來證明到底誰對?他終於還是被火長老說的有些心動了?
  果然,火長老也愣在當場,漸漸地,蒼白的臉上有了一點紅暈,她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再也不做抵抗,昂首被那些白衣刑官押解到了一旁待命。
  倘若三百年之後,仙帝改變了想法,覺得火長老的建議不錯,要重振仙界雄風,將妖界開拓為自己的領土,那又該如何?
  我想著想著,不由出了一點冷汗,或許今後還會爆發第四第五甚至更多次的妖仙兩界大戰?
  不過,三百年……我一個區區凡人,哪裏能活這樣久!更何況,妖仙凡人,本就沒什麽交集的事情,我幹嘛暗自在這裏煩惱……
  仙帝澄澈睿智的目光忽然轉向一旁發呆的紅衣少女身上,她吃了一驚,有些手足無措,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最後幹脆放棄,眼怔怔地看著仙帝。
  這個少女,火長老的妹妹,有著冰雪一般冷漠晶瑩的容顏,卻又有著小鹿一般纖細憨然的氣質,那種既天真又冷漠的神態,使她看上去擁有一種特殊的魅力。
  我忽然能理解,為啥含真會在匆忙中決定與她定下50年之約。任何人看到這樣一個奇特的少女,都會忍不住一探究竟吧?
  “澄霞。”仙帝忽然開口,低聲喚她的名字。
  少女答應了一聲,輕聲道:“聖尊,我知錯啦,您懲罰我吧。我沒想到會死這麽多人……”
  仙帝柔聲道:“你既然知錯,寡人便不重罰你,更何況,是你姐姐逼迫你的吧?否則火種聖女怎麽能擅自離開仙界?”
  她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後麵的火長老早已朗聲道:“澄霞什麽也不知道,不錯,是我逼迫她下來的!要懲罰就懲罰我好了,與我妹妹無關!”
  仙帝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就算如此,她也是連帶罪。白衣刑官,將火種聖女押解回仙界,五十年之內不得下界。澄霞,這是寡人給你的懲罰,念你天真無知,故不讓你受地牢之苦,你領旨吧。”
  少女麵上忽然泛出一種奇特的瑰麗的紅暈,她偷偷望含真這裏瞥了一眼,那狐狸呆子,居然還在昏睡!佳人的秋波他自然是半點沒接收到。
  少女跪下,小聲道:“我……我認罪……”
  唉,幸好是五十年,這樣他倆的魔陀羅山之約,還有希望……
  我鬆了一口氣,忽然又好笑,我白擔心個什麽勁?五十年耶!那時候我就算活著都是老太婆了,難道還被尚尚背在背上千辛萬苦跑到魔陀羅山看八卦?
  那是不可能的了吧?心裏忽然有點酸澀,人的壽命隻有這樣短暫,我們口中的永遠,最多也不過就是幾十年。
  可是,幾十年也好,幾十天也好,有尚尚陪著我,他就是我的永遠了。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柔情萬千地回頭看尚尚,這隻貓,半點風情也不懂,一個勁低頭整理自己的尾巴,最後大約是嫌人的身體不爽,幹脆變成貓,使勁舔著自己的爪子和毛。
  我抬手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尚尚委屈地喵了一聲,然後繼續低頭整理整理……好容易整理完了,這才慢吞吞地,高傲地走過來,往我懷裏一蜷,懶洋洋地說道:“天色不早了,今天趕不回人界啦,咱們再去阿七那裏住個幾天,順便帶上含真。”
  他永遠是這麽悠閑的樣子,不知不覺化解了我的焦慮和遺憾。我笑吟吟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搶著說:“那阿七的紅燒牛肉全歸我!”
  “喵!春春賴皮!好嘛,那涼拌豬尾都是我的!”
  “清蒸鱸魚都歸我!”
  “喵!不公平!那蠔油蘆筍都是我的!一根也不分給春春!”
  “……菜都被我們分走了,那隻狐狸怎麽辦?”我忽然發現這樣一個事實,不由指了指一旁睡得正香的含真。
  尚尚舔著爪子,哼哼道:“他喝西北風就好……”
  啊哈哈!好主意,真不愧是我的尚尚。
  在我和尚尚毫無意義的搶奪理想中的佳肴時,仙帝已經把火係家族的人該歸罪的歸罪,該押解的押解了。
  沒過一會,忽聽後麵有人朗聲道:“啟奏聖尊,血琉璃已經在容器內找到!”
  血琉璃?那個害我們顛簸流離,痛苦萬分的罪魁禍首?
  我和尚尚立即停止爭吵,搶著回頭尋找這件仙界至寶的蹤影。
  卻見廢墟裏麵站著幾個仙人,那根粗大無比的黑色管子早已被人砸碎,黑色煙霧不知何時消失,隻露出裏麵亂七八糟的小管子,還有風碩殘破的肢體。他手足被縛,整個人呈十字形,被捆在其中的一根小管子上。
  在他頭頂,有一排金屬的托手,上麵放著一塊巨大的漆黑的東西。誒?不會吧?這玩意就是血琉璃?!不是說有一個房間那麽大麽?怎麽看也沒那麽誇張呀!而且……怎麽是黑色的?
  仙人們紛紛釋放法力,將粗大的管子弄碎,隻聽哢嗒一聲,風碩的屍體被拖出來的下一瞬間,那塊巨大的石頭就滾了下來,早被等在一旁的仙人們用法力釋放出白色光芒托起,浮在半空不停滾動,還往下滴著漆黑的液體,看上去很有些惡心。
  仙帝先沒看血琉璃,隻是歎道:“將那具屍體與犧牲的所有仙人一起焚燒了吧,魂魄化為明珠,帶回仙界, 等待他們進下一個輪回。”
  仙人們答應著,將風碩的屍體與那些慘死在地道裏的仙界士兵們放在一起,堆成一堆。
  仙帝回頭對火長老說道:“明霞,寡人允許你最後一次使用三級以上的法術。將這些孩子的身體化成灰塵吧。讓他們盡早安息。”
  火長老默然應允,手指一搓,那些屍體立即被吞沒在血紅的大火中,滾滾青煙,將整個天空都吞沒了,周圍一下子變暗了許多。
  仙人們在火海旁邊打撈飛向天空的魂魄,將它們放在手心,在柔和白光的映照下,魂魄們變成了一顆顆珍珠大小的明珠,各種顏色都有,看上去甚是美麗。
  所有的魂魄加在一起,足足裝了兩個絲袋。
  仙帝靜靜看著奔騰的火焰,淚流滿麵,火光映著他臉上的淚水,發出微暗的光芒。
  他將手放在心口,低頭默默念著什麽。過一會,天空中忽然烏雲密布,傾盆大雨毫無預示的來臨。嘩啦啦,清涼的雨水把每個人都淋透,也將那幾乎要竄向天宮的熊熊大火澆滅。
  塵歸塵,土歸土,化成灰燼的那些人的肉體,被雨水溫柔地洗刷,融進泥土裏,從此可以安息了。
  “明霞。”仙帝低聲叫著火長老的名字,“你背負了這些人的罪,三百年,你每一刻都要記著這件事。他們是因你的任性妄為而死的。”
  火長老還是沒有說話,隻是倔強地把腦袋別過去。
  看起來,他們倆還有的磨。到底誰對誰錯,一個三百年,真的夠嗎?
  我不曉得。
  雨水不光帶走了那些化作灰燼的屍體,也將浮在半空中的血琉璃洗了個幹淨。它露出本來的麵目,卻見石頭上半部分已經變成了死灰的顏色,下半部分依然鮮紅耀眼,散發出奪目的光彩,教人一看就知道它是仙界至寶血琉璃。
  仙帝輕道:“血琉璃已經被你用去了這麽多,想來你的造人計劃,也不如你說的那樣成功。借助了大半血琉璃的力量,成果爾爾。”
  火長老終於忍不住反駁:“我的計劃在開始階段確實遇到了一點挫折!消耗了大部分血琉璃的力量卻無法成功造出暗係的成員。可是我已經改進了!現在隻需要一塊巴掌大的血琉璃,我就可以成功造出一萬暗係成員!”
  仙帝沒說話,隻示意仙人們用布把失去一半效用的血琉璃罩住。
  雨停了,天空又恢複了青琉璃的色澤。
  仙帝靜靜仰頭,看著橫亙在天地間,聯接仙界與妖界的那條巨大的光道。很久很久,他才歎了一口氣:“走吧,回仙界。”
  啊?這就要回去了?我不由瞪圓了眼睛。他難道不說明一下火長老冤枉尚尚的事情?!至少也該讓火長老賠禮道歉吧!還有那個什麽土長老雷長老,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居然也不解釋一下就走人?!
  我才不服!
  我跳起來,正要開口,仙帝卻仿佛已經知道我想說什麽,回頭對我微微一笑:“孩子,不用急。總有一天,你會收到仙界正式的道歉。現在,先安心回去,好麽?”
  誒?仙帝都這樣說了,那我還能怎麽辦……我隻好點了點頭,眼怔怔地看著他們進入光道,眨眼就消失在妖界的土地上。
  天空中慢慢散落一些花瓣,帶著清甜的香味,落在我們身上,立即消失,我忽然發現,在地道裏受的那些大小的瘀傷磕傷,突然痊愈了,皮膚還和以前一樣光滑幹淨,一個小血點都沒有。
  我趕緊回頭看尚尚,可惜他現在是貓,我啥也看不出來。
  這隻貓終於把他被雨淋濕的毛皮舔夠,然後慢吞吞站起來,說道:“咱們也走吧,趁天黑之前,還能打車趕到阿七的酒館。”
  走?我看了看昏睡的含真,再看看變成貓的尚尚,怎麽走?難道要我背著含真?!
  尚尚搖著尾巴,忽然跳上含真的胸口,毫不留情,一爪子對準他的臉抓下去,一麵叫:“快起來!你要睡到什麽時候!”
  含真的臉上登時多了五道血痕,他手腳忽然一抽,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一麵還神經兮兮地左右亂看,叫道:“怎麽了怎麽了?!這是哪裏?!那些暗係的人……!”
  尚尚趁他六神無主,又在他臉上抓了五道紅痕:“清醒點!走人了!”
  含真痛得大叫起來,這才發覺四周都沒有人,隻有我們三個傻傻地站在廢墟旁。
  “怎麽回事?我們沒死?火長老呢?那些士兵呢?”含真疑惑地左右看,一向精明的狐狸,終於也露出白癡的樣子。
  我哈哈大笑起來,彎腰抱起還想抓人的尚尚,拍拍含真的肩膀,很酷地對他說道:“先走人,回去慢慢告訴你。”
  好容易在公路上攔到一輛車,不明白發生什麽事的含真充分發揮他暴躁的個性,差點把拒載的司機從車裏丟出去,於是可憐的司機隻能被迫帶著我們幾個開向指定的森林。
  回到阿七的小酒館,裏麵什麽都沒變,趴在櫃台上打嗬欠的小丫頭,一直埋頭擦酒杯的阿七。
  可是,在我心裏,他們已經如同親人一樣熟悉親切了。我不會忘記,是阿七和小丫頭幫助了我們,如果不是他們按照尚尚的請求,去天宮把仙帝請下來,我們這會真的要死在火長老手裏了。
  阿七的一句:“隨便住吧,反正事情也解決了,隻是別忘了回人界之後把住宿費給我送來就行。”讓我們三人在這裏足足賴了一個星期。
  沒辦法,他家的廚師做菜真的太好吃了。可是無論我怎麽軟磨硬賴,阿七都不肯把廚師介紹給我們認識,最後隻好作罷。
  後來,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全部告訴了含真,當說到那個紅衣少女將被監禁五十年的時候,含真手裏的杯子晃了一下,好在他夠機靈,沒讓裏麵的果汁撒出來。
  “哦,五十年就五十年吧,和我有什麽關係!話再說回來,你幹嘛老提她?!煩不煩?就不能說些重點!”
  含真不耐煩地在吧台上敲著手指,用他嫵媚的狐狸眼瞪我。
  切,欲蓋彌彰!我對他做個鬼臉:“重點都說完了,你自己就記得五十年五十年,我有什麽辦法?哼,好像誰不知道你們五十年之後要再會似的!了不起呀?”
  “死貓!”含真說不過我,又開始聲嘶力竭地叫尚尚,老一套了,“快過來把你的女人管好!她嘴巴實在太壞!需要好好清理!”
  尚尚含笑走過來,抓著我的肩膀往後一攬。我頓時重心不穩,要往後栽。
  唇上忽然一熱,尚尚低頭輕輕在我嘴上啄了一下,然後哼哼笑道:“做得好,不愧是春春。”
  最後的最後————
  當然,我知道,每一個故事都需要一個漂亮的結尾,所以,我必須把自己回到人界之後,以及仙界的道歉說一下。
  首先要說的是大春租書店,我們回到人界之後,繼續經營租書店。尚尚依然不知從什麽地方進來一批又一批的男色天堂,含真依然每天趴在電腦前對著狗血爛俗的電視劇看的入迷,老鼠精們還是忙上忙下。
  而我呢,依舊做我快活的老板娘,每天畫畫圖,上上網。
  需要說的是,我把自己在妖仙兩界的遭遇胡亂改編了一下,畫成漫畫,取名《美少女異界探險記》。
  本想借這個故事大賺一筆銀子,誰知編輯告訴我這個題材早已過時,他們不會做賠本生意。
  我真是大受打擊。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個題材哪裏過時了?!是“美少女”?還是“異界”?還是“探險記”?!
  切,這幫沒眼光的人!
  鄉下的老爸老媽一切安好,從他們的來信看來,他們對那天若林劫走我的事情完全失去了印象。
  這樣也好,老人家年紀大了,不適合接受這種刺激。
  可是……若林。
  想到若林,我便忍不住要陷入沉思。
  那天在妖界,我沒有看到他,換錢小月也不見了。仙帝帶走的那些犯了重罪的妖與仙人時,沒有他倆。
  他們現在在什麽地方呢?是不是還在試圖挽回火長老的勢力?三百年,仙帝給了火長老三百年的思過機會,他們是不是也會等待,在下一個回合裏,再拚一把?
  我真的不知道,或許,這也已經不是我能接觸到的事情了。
  日子就這樣平淡的過,從驚心動魄回歸到起初的寧靜祥和。隻是,在迷茫地過了十三個春天以後,這個春天開始,我或許再也不會迷茫。
  尚尚,你說對麽?
  回頭看看,這隻沒有半點風情的貓正懶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曬太陽。想從他身上看到什麽浪漫激情,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不能苛求。
  在我幾乎要把仙界妖界的紛爭忘在腦後的時候,有一天,書店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或者說,此人以前也是書店的常客。
  依然是陽光明媚的早晨,依然是我拿著掃把掃大門外麵的灰塵,街角突然走來一個高大的人影。火紅的長發,傻乎乎的笑容,那人站在街角對我歡快地揮手。
  “錢大春!你好!”
  我差點把手裏的掃把丟到他臉上:“嘉右!你怎麽來了!不許叫這個討厭的名字!”
  他快步跑過來,把手裏裝滿核桃酥的袋子往我手裏一塞,笑道:“見麵禮,可以讓我進去吧?”
  我忽然想起亂糟糟的廚房和地板,點了一半的頭趕緊撥浪鼓似的搖起來:“還是別進去吧!有什麽話在這裏說也一樣!”
  天曉得這個有潔癖到了神經質地步的神仙看到髒亂的環境會怎麽發作,仙界的那些叛亂不曉得怎麽樣了,還是不要麻煩他比較好。
  嘉右出乎意料地固執,一手拉開門,一邊還笑我:“你又給我玩生疏!我又不是沒住過這裏。快,讓我進去!”
  我攔不住他,隻好眼睜睜看著他拉開門——呆滯——青筋暴露——發作。
  “怎麽又變這樣亂!你是不是女人?!是女人怎麽能容忍家裏亂成豬窩?!”
  嘉右神經質地叫嚷著,脫了鞋就往裏衝,對尚尚和含真懶洋洋的招呼視而不見,回頭對我吼道:“拖把和清潔劑呢?!還有手套圍裙!馬上拿來!我無法忍受這麽髒亂的環境!”
  是是,女仆大人……我在心裏惡毒地給他取一個綽號,轉身乖乖送上他想要的一切東西。
  一直到屋子裏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晶晶亮,閃爍著聖潔的光輝,廚房裏又飄出美味佳肴的香味,嘉右才一臉懊悔地穿著圍裙從廚房裏出來,看著我抱怨:“你好歹也學點家務啊!一個人類女子什麽都不會做,太丟人了!”
  我塞著耳機裝聾作啞,嘉右嘮叨了半天,見我沒反應,大概也終於感到無奈,幹脆脫了圍裙一屁股坐上沙發。
  “我來,是代表仙帝對你們三位最高的歉意。”他在口袋裏掏啊掏,終於掏出一盒香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我拔下耳機,尚尚從沉睡中驚醒,含真暫停了電視劇。
  兩人一貓,三雙眼,默默無聲地盯著嘉右,等他繼續說下去。
  嘉右噴出一團白霧,又道:“原火長老陷害貓妖狐妖,讓二妖蒙受不白之冤,受了許多傷害。所以,仙帝為了表示歉意,特地將仙界僅有的兩枚火麒麟眼作為賠禮送上。喏,接著。”
  他從懷裏取出兩個小盒子,一人一邊,丟了過去。
  尚尚用爪子抓住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卻見裏麵是一顆桂圓大小的紅色珠子,和上次水龍的眼珠一樣,裏麵仿佛有火焰在燃燒,看上去美麗之極。
  含真撚起珠子,對著日光看了一會,才有些驚訝地問道:“這是活的眼珠?硬生生摘下來的?”
  嘉右搖頭:“也不算,隻是火麒麟對火長老忠心之極,聽聞她犯罪入獄,號哭三日。此時正值他第一百次脫角,所以受了些影響,眼珠還有靈氣的時候便自行脫落。你們也知道活的麒麟眼能有什麽效用,這個賠禮,足夠了吧?”
  麒麟眼能有什麽用?我疑惑地望著尚尚。他把火麒麟眼放回盒子裏,小心蓋上,壓在肚子下麵,這才說道:“火麒麟眼可以治療任何傷勢與疾病,有五次效用。恩……這個禮確實不輕,好吧,我接受仙界的道歉。”
  含真也跟著點了點頭。
  嘉右鬆了一口氣,掏出一根煙,點燃,繼續抽。
  尚尚問道:“仙界的情況怎麽樣了?叛亂結束了嗎?仙帝怎麽打算?”
  “火長老的事情一出,哪裏還有人會叛亂。仙帝的心意長老們都明白了,仙帝也沒有對參與叛亂的長老做嚴厲的責罰,隻是雷長老土長老和金長老被迫在各自的行宮麵壁思過一百年……怎麽說,也算公平吧。”
  嘉右淡淡說完,忽然亮起袖扣上的閃電形的刺繡:“再說一句,現在雷係五名輔佐代理長老之一就是我。怎麽樣,很厲害吧?”
  一片沉默,沒人理他。
  我呢?我呢?我也被迫受了許多罪,怎麽沒人關心我?我的賠禮在什麽地方?!
  我差點跳起來,可是又不能開口問吧?多尷尬!隻好急得在下麵亂跺腳。
  嘉右清了清嗓子,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對我說道:“對了,錢大春,還有你。仙帝給你的賠禮是沒辦法帶過來的。所以,我給你說明一下吧……”
  什麽意思?我疑惑地瞪著他。
  嘉右慢吞吞地說道:“仙帝很欣賞你快人快語的作風,他覺得仙界需要你這樣的人,所以,在你這一世完結之後,希望你能去仙界……通俗點,就是你死了之後,想給你一個封號,讓你做一個掛名仙人。正好你魂魄裏有血琉璃,本來就已經和常人不同,做個仙人也合適,你的意見如何?”
  我倒!我?錢大春做仙人?!
  我忍不住想象自己穿著那一身古怪的長袍,嬉皮笑臉的樣子……怎麽看怎麽怪異啊!
  還不等我拒絕,嘉右又道:“你要是繼續做人,就隻有等輪回之後才能與他廝守。每一個輪回都要等待數百年……但如果做了仙人,有仙帝的允許,你就可以擁有仙人的壽命……當然,一切都在你死了之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擁有仙人的壽命?意思是……我可以避免死亡,擁有和尚尚同等的生命?
  是這樣麽?是這樣吧?
  我的心忍不住狂跳起來。這個誘惑實在太迷人,要我怎麽拒絕?我還能拒絕嗎?
  我回頭望著尚尚,他對我點了點頭。
  我忍不住咳兩聲,讓自己幹澀的喉嚨能順利說出話來。
  “那……那我……”
  仙人的壽命,從此與他永遠在一起。
  這一次,是真正的永遠了,尚尚。
  這一次,也是真正的結束了吧?
  什麽?還要問我和尚尚到底有沒有生孩子?生出來是貓還是人?
  這個太隱私了吧,我才不回答!
  啊?含真到底有沒有見到那個紅衣少女,他們有沒有在一起?
  切,我怎麽知道捏?自己去問那隻狐狸!隻要別怕他惱羞成怒。
  就這樣吧,我和尚尚有這一輩子,在我死後,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我真的再沒可求的了。
  那隻橙色的小貓,以後永永遠遠被我抱在懷裏,再也不會分開。
  我們的故事,舊的結束,新的很快就要來,和我一起期待那一天吧。
  (全文完)

  春風如笑

  誒,全文完結了,花大花卻不見蹤影?事實上,漏了一個小環節,咱們先往回走……走走走走……走回當時仙帝停止時間的那會。
  大春和仙帝在時間停止的那一會交談了數句,然後就匆匆忙忙回去擺好原來的造型,結果過於匆忙,忘記一直被她塞在懷裏的小豹子花大花。他渾身靜止狀,從衣服裏麵掉出來摔在地上,腦袋在石頭上磕了一下,立即暈了過去。
  見到奇景過於激動的大春壓根就忘記了花大花的存在,等廢墟上所有的人都離開之後,可憐的花大花終於醒了過來,孤單一人……一豹的淒涼場景可想而知。
  其實不能怪大春這個主人太粗心,她當時的心情過於亢奮,等回到酒館才發現花大花失蹤,再回頭尋找,哪裏還能找得到!
  好在花大花本來就是妖類,在妖界就算失蹤也不會讓人太擔心。於是無良的主人把這隻可憐的豹子丟在腦後,在妖界快活了幾天之後,就回人界了。
  花大花睜開眼睛時,雨已經停了。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廢墟、無人、廢墟、無人……
  偌大的樹林,隻有他一隻小豹子傻傻地躺在泥坑裏,全身濕漉漉的,好生狼狽。
  大花眼淚汪汪地站起來,小聲地,惶恐地叫著:“春春……春春……師傅……師傅……?”
  想當然爾,不會有人回答他。花大花把周圍能躲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全無蹤影,一直找到快天黑,才不得不對自己靈敏的鼻子投降——他聞不到大春和師傅的味道,很顯然,自己被遺棄了。
  被遺棄的寵物有很多,棄貓棄狗隨時可見,但誰見過棄豹?而且還是一隻會說話,隨時會變成人的豹妖。
  此刻,花大花同天下間所有被遺棄的寵物一樣,驚慌失措,走投無路,含著眼淚四處亂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過於細小的身體實在跑不快,大花幹脆恢複了大花豹的模樣,在森林裏狂奔,眼淚隨風而散,口中一遍一遍呼喚著無良主人的名字,其狀甚是淒涼。
  很顯然,可憐的花大花忘記自己是妖怪,而這裏是妖界,自己的地盤。他簡直像被丟在北極的阿富汗獵犬,完全找不著北,甚至沒想到他完全可以回魔陀羅山找自己的娘敘舊。
  嗯,讓我們同情一下他吧!這隻可憐的,護主的忠心豹子,他被人界熏陶得忘記自己是妖怪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樹林裏夜梟開始叫喚,當鉤子一樣的月亮掛上枝頭的時候,花大花終於稍微冷靜了一點。他突然想到,離這裏不遠的哈裏斯山有一條通往人界的通道,他可以自己回書店。
  想到這裏,花大花開始興奮,也不那麽痛苦煩惱了。在他單純的心思裏麵,大春是不可能遺棄他的,師傅也不可能不要他的,他們一定是有急事先回去了,所以他得自己回家。嗯,一定是這樣!
  花大花是怎麽曆經千辛萬苦走到哈裏斯山的過程,我就不詳細敘述了。其實也不過是迷了四五次路,不小心吃了幾次帶毒的蟲子,遇到一兩次道行不如他高深的攔路妖怪而已。
  當他終於眼淚汪汪地找到通往人界的通道時,立即變成乖巧的小貓模樣,努力用舌頭沾著路邊坑裏的清水,把自己淩亂的毛弄整齊一點,省的大春一見到他就捂著鼻子讓他去洗澡。
  通向仙界的道路是祥光做成的,猶如天梯一般美麗壯觀,而通向人界的道路,卻是黑乎乎的,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身邊不停流竄的熒光——據說那是不小心闖入妖界的人類的靈魂,也有人說那是鬼火,隻有人類才有的一種奇異現象。
  花大花前幾次去人界,都是由尚尚這種妖力高深的老妖領路,隨意拉開結界就回去了。現在他一個人,隻能從陌生的通道裏走,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喜悅。
  這條路,是通向人界什麽地方的呢?他直覺這裏一定是通向書店的,或許在他心裏,所有通向人界的通道歸處隻有一個,那就是大春租書店。
  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周圍人聲鼎沸,花大花腳下猛地一空,從高處摔了下來。
  這裏是什麽地方?花大花在空中做790度大回旋的時候,腦子裏瞬間閃過這個問題。噪雜的街道,繁忙的交通,烏煙瘴氣的空氣——這裏不是書店?
  受不了打擊的他,忘記做最後一個落地姿勢,啪嗒一聲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一陣頭暈目眩,緊跟著眼淚就滔滔不絕地湧上來——他找不到家了!
  一隻手輕輕把傷心欲絕不想動彈的小花豹提了起來,然後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跟著,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哎呀,我撿到了一隻小花貓。”
  花大花緊緊閉著眼睛裝死,他現在萬念俱滅,一個字也不想說,什麽東西都不想看。
  所以,他沒有看到,這個有著溫柔好聽聲音的女孩子,同樣也有一雙溫柔明亮的眼睛,以及一張過於蒼白的,沒有血色的單薄麵容。
  女孩子把這隻從天而降的小花貓抱在懷裏,雖然他動也不動的裝死,她還是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和我回去吧,如果你也沒家可歸,咱們就是同一國的。”
  同一國的?花大花耳朵動了動,微微眯著眼睛抬頭往上看,然後他看到了一張對於人類而言過於蒼白的臉,一雙溫柔的美麗的眼睛——這是一個很年輕很年輕的女孩子,大約還沒有20歲。
  她長得不是很漂亮,甚至有點醜,額頭過於窄了,嘴唇也過於單薄,鼻梁不夠挺,眼睛不夠有神,而且好像有點斜視。但她的神態裏,有一種同齡人沒有的安詳柔和,這種神態,令她整個人顯得猶如春風一般令人舒暢。
  這是與大春完全不同的女性。在花大花有限的200年生命裏,接觸到的異性動物除了獵物就隻有三個,一個是他娘,威武潑辣的雌豹子,另一個是錢大春,粗神經又爽朗的人類女子。還有一個就是那讓他渾身發抖的,身上充滿火係家族仙氣的紅衣女仙人。
  所以在他的意識裏,凡是女性的,都離不開他接觸的這幾種類型。第一次見到女性的溫柔,讓他整個身體都嚇僵了,總覺得有什麽事不對勁,不該這樣,他的漿糊腦袋卻想不出怎麽個不該。
  他不敢動,連爪子都用力縮回去,盡量把身體蜷成一團減少與她觸及的麵積。
  大春!師傅!他在心裏哀叫,你們快來接大花啊!
  當然,不會有人感應到可憐的大花此時的無助。女孩子抱著他走過了幾個街口,然後慢慢地隨著人潮過馬路。
  終於,花大花發覺有什麽不對勁。為什麽在她懷裏,自己晃得那麽厲害?以前被大春抱在懷裏走路都是很平穩的,雖然她走路很快,卻沒這麽顛簸。
  大花悄悄探頭,想找出顛簸的原因,然後,他才發現一個震驚的事實——女孩子一隻腳是跛的。她就這樣艱難的,慢慢的一個人走了幾條街,所以每走一步,他都覺得自己顛一下。
  大花嚇傻了,直覺想從她身上跳下來減輕她的負擔,可是剛動了一下,女孩子就輕輕按住他的身體:“別動,過馬路呢,當心被車撞。”
  花大花坐立不安,想到是一個從未接觸過的溫柔異性,還跛著腳抱著自己走路,他覺得渾身不舒服。然而他又什麽都不能做,不能說話,不能變成人形,因為這些是被師傅嚴令禁止的。
  不如,就在這裏強行離開吧?眼見過了馬路,女孩子要轉彎,花大花耳朵微微一動,立即就要從她懷裏跳下去。
  後麵突然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小姐!我找了你很久!你怎麽能一個人走回去?”
  花大花急忙回頭,卻見後麵急急跑來一個老頭子,須發花白,手裏推著一個簡陋的輪椅,滿頭大汗地追過來,一麵又道:“怎麽不坐車回去?這樣走回去要到什麽時候!”
  女孩子沒說話,隻是抱著花大花坐上輪椅,這時,他才發覺這個女孩子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而且滿臉的汗,顯得辛苦之極。
  她怎麽了?花大花心中剛升起一點疑惑的念頭,就從後麵絮絮叨叨的老人嘴裏得到了答案。
  “老爺他們明明知道你身體不好,腿腳也不方便,怎麽能讓你一個人走回家!”老人嘮叨著,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瓶子和許多藥板,一股腦塞進少女的手裏,“還忘了你要吃藥!他們怎麽能這麽做!夫人也不幫你說兩句!”
  女孩子低頭乖乖吃藥喝水,卻不說話,甚至連眉毛尖也沒動一下。老人絮叨了半天,自己大約也覺得沒意思,終於住口。忽然看見她懷裏的花大花,不由瞪圓了眼睛,又叫道:“你怎麽能把來路不明的野貓抱在懷裏?!它多髒啊!而且老爺夫人肯定也不喜歡!夫人這會還懷孕要避貓狗……”
  野貓?花大花張大嘴巴,百口莫辯。哼,他才不髒呢!他每天都有乖乖洗澡!隻是趕路的這些天毛皮稍微淩亂了一點,可他都有整理過!老人家冤枉他!
  心裏不平歸不平,花大花也不能開口辯解,隻能急得亂動,嘴裏發出喵喵的聲音。
  女孩子摸了摸他的毛,這才抬頭輕道:“張伯伯,我很少出來的。這孩子,讓我養在自己房間裏,絕不讓它出去打擾媽媽。我總是一個人,怪沒意思的,讓它陪陪我,好不好?”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坐在輪椅上的,夕陽還剩一點餘輝,映在她蒼白的有些簡陋的臉上,意外的柔和,花大花甚至覺得有些美麗,為著她眼底的一汪寧靜祥和。
  老人終於不說話了,他靜靜推著輪椅。
  這是怎麽回事呢?花大花不太能理解。她有爸爸媽媽吧?爸爸媽媽不是世上最親的人嗎?怎麽會讓生病的她一個人走回家呢?從老人的話語裏,可以聽出,她家應該挺有錢的,好像還有車,而且這老人叫小姐老爺夫人,想必還是什麽豪門呢……
  她為什麽要說自己無家可歸呢?明明有父母,家裏有錢,有藥吃……
  這些疑問,在晚上女孩子終於回到家裏之後,得到一些解答。
  花大花沒有猜錯,女孩子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裏,那種豪華,他以前隻有在電視上看過,是屬於人類的豪華風格。
  屋子裏人不多,一個略微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旁邊一個美麗的婦人,腹部已經隆起,似乎是懷孕了。她低頭慢條斯理地塗著指甲油,旁邊兩個十來歲的雙胞胎男孩,嘰嘰喳喳說些什麽。
  女孩子進去的時候,那個美麗的婦人微微抬頭,動了一下,然後慢條斯理地問她:“身體好點沒有?你爸爸說老悶在家裏也不好,讓你適當做點運動,現在覺得怎麽樣?”
  女孩子隻是笑了一下,沒說話,後麵的老人推著她上樓,樓下隱約傳來那婦人的說話聲:“這孩子,連媽媽也不理了,真是越來越古怪。”
  那個中年男子低聲喝叱了一句什麽,下麵便沒了聲音。
  花大花被屋子裏的豪華裝潢弄得頭昏眼花,一直到拐進一間素淨的屋子,才鬆了一口氣。
  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栗色地板,大床,明快柔和的淺綠色牆壁,落地窗戶上雪白的窗簾微微拂動,外麵是一個寬敞的陽台,隱約可見陽台外的樹頂。
  屋子裏沒有過多的裝飾,顯得幹淨而且舒服。
  老人絮絮叨叨又囑咐了幾句,無非是要多呼吸新鮮空氣,注意身體,記得吃藥什麽的,然後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花大花從女孩子懷裏探出腦袋,打量著屋子,一麵在心中琢磨怎麽逃出去找到大春和師傅。
  忽然,他被女孩子抱了起來,正對上她蒼白的臉。她微微有些斜視,卻還是準確抓住了他的眼睛。這是一雙多麽美麗的眼睛……花大花在心中想著,眼神那樣祥和,所有的不平憤懣到她那裏,全部化成了淡然。或許她長得不好看,卻有一雙好眼睛。
  “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女孩子笑吟吟地問著他。
  花大花差點就本能地說話,忽然想到在人界一隻貓是不可能說話的,於是趕緊咬住舌頭,痛得他差點流眼淚。
  女孩子自言自語著:“你是花皮,就叫你小花吧……我不會取名字,你看,隻有這樣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摸了摸他柔軟的皮毛。
  她從輪椅上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落地窗,打開窗戶,走到陽台上。
  “你要是會說話就好了。”她突然的這麽一句,嚇得花大花豎起了毛,心想她怎麽知道我會說話?!
  “因為你沒有來曆,不需要任何負擔,咱們是萍水相逢,同一國的。有些人,有些話,說不了。”女孩子輕輕說著他不懂的話,“和人牽扯的越多,離開的時候就越難過。所以,我從來不主動和家人說話,盡量讓他們討厭我,這樣我離開的時候,他們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花大花似懂非懂,茫然地看著她。她的臉映著人界不甚明亮的月光,有些模糊。
  她忽然低頭看著他,柔聲道:“可是我還沒有離開,隻要活著,就會感到寂寞。於是會忍不住想親近別人……真要做到孑然一身離開,其實也不容易。幸好你是一隻小野貓,在這段時間陪著我吧,我有人可以說話了,不會那樣寂寞。”
  那是……什麽意思?花大花一頭霧水,完全不能理解她到底對自己說了什麽。
  或許,她並不知道自己會說話?嗯……那樣就好……花大花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暫時放下心來。
  花大花就這樣,莫名其妙住進豪宅,成為某位豪門小姐的寵物,展開他另一段幸福生活……大家期待著他的幸福把!
  番外結束……
  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年頭,想偷懶也要偷得有技巧……
  咱們繼續……
  和這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孩子住了幾天,花大花漸漸發覺,她真的什麽時候都是一個人。
  每天的三餐和藥都有人準點送到門口,她隻要到時間開門就可以了。
  其他時間,沒有一個人會進這間屋子,她一直都是一個人,要麽坐在陽台上靜靜看著樹頂,要麽就拿著畫筆畫畫。
  因為錢大春也是個畫者,經常在書店裏折騰一些賺不了錢的漫畫,所以花大花對女孩子這個行為感到很親切,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避著她防著她。
  她畫畫的時候,他會蜷在她腳邊,懶洋洋地看著畫紙上時而多出一隻蝴蝶,時而多出一朵嬌豔的花朵。她是個很擅長畫畫的少女。
  遇到陰雨的日子,她沒辦法去陽台畫畫,就抱著他,坐在窗前看雨,然後和他低聲咕噥一些話。
  從她的敘述裏,花大花終於得知,她是俗稱的拖油瓶。她的父親在她5歲的時候遇到交通意外去世,母親改嫁給現在這個富商。
  難怪她的那個爸爸不怎麽理她,原來不是自己親生的。花大花明白了。加上她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症,右腳扭曲,麵容也不甚討喜漂亮,偏偏她母親是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嫁過來沒兩年為富商添了一對如寶似玉的雙胞胎,漸漸的,她越來越被忽視。
  “我小時候很自私調皮的。”女孩子低聲說著,笑了起來,“我可嫉妒兩個弟弟了,因為大家都喜歡他們不喜歡我,所以我經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欺負他們。你看,我是不是很壞?不過,做完這些壞事,我卻很快活,就算被媽媽罵,還是覺得快活。小孩子很容易滿足的,報複一下,然後睡一覺就舒服了。所以,會生病,大約是因為我欺負他們太多了。”
  “第一次從爸爸嘴裏得知,我得了絕症,沒有幾年生命的時候,我很絕望,大哭大鬧,讓家裏所有人都不安生。我自己沒有好命,所以也見不得別人好,爸爸媽媽在那一段時間裏簡直煩透了我,可是他們也還會為我傷心。小花,我真的是個壞人吧?”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是笑得一派溫和。
  或許她是在騙人,花大花不相信。他不相信這個笑如春風的女孩子會像她嘴裏說的那樣蠻橫不講理。
  女孩子於是低頭指著自己的腦袋,用一種認真的神情,好像在課堂上答題一樣認真說道:“這裏麵,有個很小很小的血瘤。不曉得什麽時候起來的,它可能還沒有針尖大呢,可是隻要它破了,我隨時都會死。人的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呀……就算我再怎麽不服,還是敗在針尖大小的血瘤上。不管吃多少藥,也無法抑製它的擴大,我總有一天會死。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
  想通了什麽?花大花天真地望著少女的臉龐。
  他還不相信,腦子裏一個血瘤怎麽會死人。她一定是騙自己……嗯,一定是這樣。大春就總是騙自己為樂,人類的話,大多不要太相信比較好。
  “我明白,這個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拚了命就可以得到的。例如,生命,以及感情。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是安慰失敗者的話。我不能抱著這個虛幻的希望離開世界,那樣太可悲了。”
  是這樣麽?花大花不明白,少女的話裏麵有很多他不明白的,第一次聽說的道理。
  人類平時是不是都在想這些複雜的問題呢?他們想的太多,顧慮的太多了,所以隻有短短幾十年的性命……但,倘若不思考,人還是人麽?
  “我沒有辦法強迫家人喜歡我,接納我,我也沒有辦法讓自己像普通人一樣歡快的跑跳,抓著喜歡人的手一直到老。活著的時候,沒有能為喜歡的家人做點什麽有用的事,至少,我不該在死了以後還讓他們心理背著包袱。所以,我盡量讓他們討厭我,我不理他們的關心,對他們說很刻薄的話,做一些他們無法忍受的事情……我希望他們討厭我,這樣我走了以後,他們就不會傷心。你說,我這樣做不會是錯的吧?”
  我怎麽知道呢?花大花搖了搖耳朵,從她懷裏站起來,腦袋蹭了蹭她的下巴。
  我是不會討厭你的。他在心裏天真地說著。這樣一個有著春風般微笑的少女,他怎麽會討厭呢。
  少女因他的撒嬌笑了起來:“那天一個人走回家的時候,我一直在想,為什麽血瘤還不發作呢?家人一定也希望它趕快破裂,這樣,他們就沒有了壓力和包袱,我亦可以走得沒有痕跡。我不想體會痛苦了,也不想他們體會。小花,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你知道麽?我會不會,還是一個人這樣呆著,沒人陪我?”
  不知道呀。花大花陷入苦思,這種複雜的事情,得去問師傅,他學識太淺了,人的魂魄最後回歸何處,他還沒學到呢。
  但,她怎麽會一個人呢?花大花不爽地搖著尾巴,他不是陪著她麽?隻因她說他們是同一國的,他找不到家,她亦找不到真正可歸的地方。
  少女的身體狀況一天天壞下去,頭暈目眩,終於有一天不能下床了。
  花大花就趴在床頭,用自己的毛皮溫暖她冰冷的雙手,希望她蒼白的臉能多一些紅暈,這樣才配得上窗外陽春三月的熱鬧景象。這樣,她不甚美麗的臉,也會顯得嫵媚一些。
  她實在是太蒼白了,這樣不好看。
  他現在隻能一個人去陽台看樹頂了,然後發現枯枝長出了綠芽,外麵一片美麗的綠意。他為這個發現欣喜,轉身想張口告訴她,卻急忙閉嘴——他不可以說話的,因為這是禁令。
  於是花大花隻有用嘴叼起一片吹到陽台上的樹葉,把它送到少女手裏,看著她春風一般的笑容,他覺得很幸福。
  豪宅裏的人終於有了動靜,請來了家庭醫生,看她現在的狀況。
  家庭醫生是一個年輕的英俊男子,他仔細地替躺在床上的少女量血壓,聽心跳。花大花隻能縮在旁邊看著,心裏有點不舒服。
  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少女臉上不正常的紅暈,她的眼睛從未那樣明亮過,那個醫生觸摸她的時候,她的神情如同所有的春花一齊綻放,
  他見過這種神情,大春和師父在一起的時候,不知說到什麽,她會露出這種神情。
  那是喜悅,羞澀。表示她很高興對方這樣做。
  少女喜歡這個醫生嗎?
  醫生很快做完檢查,轉身出去了。
  他小聲對守在外麵的人說了什麽,大花隱約聽到情況不容樂觀,大約隻剩一個月,做好事後準備的話。
  他聽不懂,更不明白為什麽心裏忽然沉重起來,仿佛被言語的針刺傷。
  他現在隻想蜷縮在少女的懷裏,靜靜依偎著,暫時不要分開,這樣就好……
  少女用蒼白的手撫摸著他的皮毛,她臉上的紅暈還在,眸中耀眼的光輝也還在。她那張不美麗的臉龐,因為欣喜與傷感,顯得十分刺目,大花幾乎不敢直視。
  “小花……他是不是很好看?”少女柔聲說著,“我很早就認識他啦,他是個好人,每次來都會安撫我,叫我不要想太多。今天他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為我快走了吧……”
  是這樣嗎?那為什麽你還能笑呢?花大花躺在她手掌裏,越發不明白。
  “我真喜歡他……”少女呢喃著,閉上眼睛,嘴角帶著甜蜜的笑,“有時候會奢望,自己可以投入他的懷抱。小花,被喜歡的人擁抱,是什麽感覺,你知道麽?”
  大花沉默了。
  他靜靜看著少女夢幻一般的笑容,然後,小心翼翼地蜷起身體,讓她抱起自己在胸前。
  是這樣的感覺吧……他在心裏問著自己。卻沒人回答他。
  這樣下去不行。
  有一天,花大花終於忍不住了。她終究會死去,或許就在今天,明天,後天……
  他不想她死,他還不想與她分開。這剛剛到來的,曖昧又茫然的情感,他還不知道那是什麽,便要分開了麽?
  他要回去,去找師父,問他人類的魂魄最後回歸何處,他要找她。
  又或者,師父可以救她。不過是腦子裏麵針尖大小的血瘤,一下子就可以清除的。
  對,就這麽辦!不要她死!他不能這樣眼怔怔地看著她在自己麵前去世,雖然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空蕩蕩的房間,少女一個人躺在床上。她已經無法睜開眼睛了,看不到窗外朦朧的月光,也看不到變成人形用窗簾裹住全身的花大花。
  他變成了人。他要把少女帶走,去找師父!
  他小心背起少女,推開窗戶,無聲無息地跳了下去。
  租書店,在哪裏?花大花完全沒有頭緒,他隻能亂跑,出了大門,在每一條街道上狂奔。
  可是無論他怎麽找,也找不到印象中的書店。難道,不在一個城市?
  花大花滿臉大汗,不知是累的還是急的。
  背上的少女忽然動了一下,花大花猛然停住腳步,隻覺她柔軟的胳膊環住他的脖子,然後她低低呢喃了一句:“醫生……?”
  不,不是醫生!
  他張嘴想告訴她,卻忽然停住。
  不,就讓她認為他是醫生吧,那個她愛慕的,英俊的年輕男子。
  他已經能夠感受到,她身體裏生命火焰的虛弱,它隨時都要熄滅,他無法給予她希望了,所以,讓她幸福的離開。
  他放慢了腳步,在無人的街道上慢慢走著。
  身後的少女緊緊抱住他,呢喃著:“我不是在做夢吧?醫生……真的是你?”
  他默默點頭。
  少女沒有說話,隻是更加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想爸爸……”她輕輕說著,“我想媽媽,想弟弟……”
  她每說一句,他就點一下頭。
  “我想張伯伯,還想我那個空蕩蕩的房間……我也想你,醫生……”
  他重重點了一下頭。
  “我……我還想小花……”她微弱地說著。
  花大花如同被鐵錘砸中身體一樣,全部僵住,動也不能動。
  他靜靜看著前麵的路,路有些扭曲了,模糊不清。他眨眨眼睛,忽然朗聲道:“好!小花帶你去找師父!一定讓你活著!你不要死!”
  沒有人回答他。
  花大花慢慢往前走著,也不說話。
  春天的夜晚或許有點寒意,他卻不覺得冷。
  隻因為他身後有這樣一個少女,他連名字還不知道,但她有春風一般的笑顏,讓他忘記了寒冷。
  這是什麽呢?他問自己。
  隱約好像知道了什麽,可是一會又忘了。
  春風已經死去了,他還是不明白。
  那,究竟是什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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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篇我剛找到的十四郎的東東,還沒看呢 -出喝酒- 給 出喝酒 發送悄悄話 出喝酒 的博客首頁 (87 bytes) () 09/23/2009 postreply 19:4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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