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香惜玉錄(十四郎,全)

來源: 出喝酒 2009-09-13 07:10:0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77913 bytes)

1.真身穿越

事情究竟是怎麽發生的呢?司馬習玉在近半個小時之內一直考慮著這個問題。周圍的風景很美,夕陽下的荒原,及腰高的枯草無邊無際,做成明信片一定大受歡迎。但問題是,如果她的腦子沒出現混亂,剛才她明明是沒來得及吃早飯騎著自行車去趕第一堂課的啊!

等等,司馬習玉!先別慌!仔細回想一下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從看不到盡頭的地平線拉回至腳下扭成麻花的自行車上。自行車變形了,這就證明她沒有記錯——昨天晚上玩PS遊戲玩到四點,導致今早賴床嚴重,然後飯都來不及吃,騎著她的自行車就往學校趕。

過馬路的時候,因為趕時間沒等綠燈完全亮起就往前衝,然後……刺耳的喇叭聲,尖銳的刹車聲,還有周圍人發出的尖叫聲……她用腳踢了踢自行車,已經變形的輪胎很配合地掉了下來。沒錯,她出了車禍,可悲的是她居然連什麽車子都沒看清。

她死了嗎?這裏難道是黃泉路?司馬習玉摸了摸自己的臉,溫熱的,身體也完好無損,沒有受傷的跡象。自行車都嚴重扭曲了,自己居然沒有受一點損傷?她木然地抓起書包,打開,裏麵有筆袋,課本,還有錢包和MP3。所有的東西都在原本的位置,她的衣服也整潔幹淨。但她這個人卻不在原本該在的位置!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馬路怎麽會突然變成了荒原?早晨怎麽會突然變成黃昏?

她慌亂地原地轉圈,幾乎要把頭發揪下來。完了完了!第一堂數學老太的課如果不去,她一定又要用通知家人做威脅!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司馬家的人再和自己扯上什麽關係!

怎麽辦?她開始打量四周,一望無際的草原,血紅的太陽已經有大半落了下去,天邊泛出淡淡的墨藍色。天快黑了,難道要她在這個莫明其妙的地方露宿?自行車已經完全壞了,根本無法再騎,她隻好茫然地往前走去,希望能遇到人告訴她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好冷……”她突然瑟縮了一下,拉緊身上的運動外衣。明明是四月份了,天氣早就暖和起來了,為什麽她覺得這麽冷?風拂過及腰高的枯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除此之外,周圍安靜到了極致。“這裏該不會真的是黃泉吧?”她疑惑地說著。

話音剛落,忽聽後麵傳來急促的踏草聲,速度竟然極快。習玉急忙回頭,卻見一匹高大的駿馬疾馳而來!“馬……馬?!”她失聲叫了出來,這裏是內蒙古?!不等她反應過來,麵前忽然傳來厲風,夾雜著刺耳的破空之聲,然後“撲撲”兩聲,幾根帶著羽毛的長箭就這麽釘在了自己腳旁!

“啊!”她本能地叫了一聲,跳了起來。這是在拍電影嗎?!居然有人用箭!轉念間,那匹馬已經奔到了眼前,馬上的人忽地一拉韁繩,巨大的黑馬猛然發出嘶叫聲,前蹄一揚,連人帶馬從習玉頭頂上躍了過去!習玉的頭發被那股勁風吹得散了滿臉,她驚懼地回頭,就見那馬停在她身後,馬上的人雪衣烏發,明眸皓齒,居然是一個古裝扮相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瞥了她一眼,鳳目中滿是怒意,幾乎要燃燒起來。“唰”地一下,她從腰間抽出一根粗長漆黑的鞭子,隨意甩了幾下,發出駭人的呼呼聲。然後她冷道:“讓開!別礙事!”

習玉莫明其妙地瞪著她,事實上,她已經被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情搞到大腦短路了。那女子連說了幾聲,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由柳眉倒豎,嘖了一下,手腕一翻,那根鞭子頓時如同活的一般一圈圈把她卷了住。

“你做什……”習玉的叫嚷聲瞬間被尖叫代替,那女子手腕輕鬆一抖,鞭子竟然將她卷起來拋了出去!習玉整個人如同騰雲駕霧,飛了出去,等雙腳確實地踏在地上,她還沒能停止尖叫,雙腳一軟,坐去了地上。

那女子把鞭子一收,冷道:“抱歉,但我不希望連累到無辜路人身上。你快走吧!不要回頭!”

話音剛落,箭矢的破空之聲又傳了過來,那女子冷哼一聲,鞭子一甩,丁丁幾下,將那幾根巨大的箭矢通通打去地上。她厲聲道:“有本事就直接上來和老娘對幾招!躲在後麵放冷箭的是龜兒子!”她拾起一根箭矢,兩指一搓,那根起碼兩指粗的箭居然就這麽折斷了!

習玉聽見自己下巴脫臼掉去地上的咯嚓聲。是她不好!居然沒長眼睛沒看出這是真實的武俠片!這個女俠馬上要和人幹架了嗎?!

那女子話說完沒一會,前麵就傳來幾個人陰冷的笑聲,“不愧是靈蛇娘周煉紅!嫁人之後功力倒不見退!”說話間,幾個人從草叢裏鑽了出來,大約有三四個,統一穿著黑色短打,頭上包著黑色頭巾,腰間係著金色腰帶,左腰上掛著彎曲的短刀。

好酷!江湖幫派之間的鬥爭?!習玉盡量壓低身體,躲在草叢後麵咬著手指看的入迷。不管為什麽她這個可憐的高二生會突然來到這個古代江湖世界,但既然有好戲發生,那就絕對不能放過!枯燥的高中生活,是時候增加一點趣味了!

那幾個黑衣人緩緩走了過來,居然沒有一點腳步聲,所謂的草上飛是不是這樣的?周煉紅翻身下馬,一手執鞭擺好架勢,森然道:“看你們的打扮一定是玉陽鶴公子的人吧?怎麽,他還沒放棄?還想嚐嚐我鞭子的厲害?”

打頭的一個黑衣人桀桀笑了起來,陰陽怪氣地說道:“這娘們還真辣!難怪鶴公子一直舍不得放手。我說靈蛇娘啊,你這麽年輕貌美的一個小妞,偏偏不喜歡少年郎要去嫁給泉豪傑那個糟老頭,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沒把你壓死吧?你那雙腿還能跑得動路嗎?小手還拿得動鞭子麽?他一個晚上要吃多少藥才能滿足你……?”

周煉紅不等他這些侮辱的話語說完,手裏的鞭子唰地一下就抽到了麵前,快如閃電。那人顯然也吃了一驚,急退一步,右手按在彎刀上,眼露殺氣。

“老娘今天要把你們那些噴糞的嘴抽爛!”她狂怒地厲聲叫著,雙腳一點,整個人如同一隻輕盈的鴿子,衣袂一翻就竄去了他們麵前。習玉看的目不轉睛,滿耳隻聽見她鞭子破空的刷刷聲,她整個人像被鞭子的黑影包裹在其中一樣,纖細的身體時而翻折時而躍起,鞭子就是長在她身體裏的一條蛇,呼嘯著對那幾個黑衣人張開毒牙。

“鶴公子吩咐要活的!”打頭的黑衣人見幾個手下動怒要拔刀,趕緊高聲傳達主子的意思。“鶴公子憐香惜玉,靈蛇娘你就從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人故意嬉笑著,說些不正經的話。周煉紅臉色霎青,恨道:“嘴巴放幹淨點!!”

那人一邊躲著她的鞭子,似乎完全不費力氣,一邊還在拿話刺她,“聽說泉豪傑的獨子得了重病,他那麽個人物,要找藥找大夫還不是隨時有人候著?需要勞煩你這個後娘來操心嗎?哦~我知道了,聽說他兒子也大了,長得還挺俊俏!原來老的不行就讓小的上!原來如此!哈哈,原來如此!”

周煉紅幾乎瞪裂眼眶,咬碎銀牙,“放你娘的!”她嘶聲叫著,或許是由於動了真怒,她的動作開始雜亂,招招又急又狠,卻全不見平時的精準難纏。那人瞅準時機,鏗地一下抽出彎刀,隻見金光一閃,她的鞭子居然被從中切成了兩截!

周煉紅心下大驚,急退數步,手裏攥著剩下的半截鞭子,手心裏全是汗。那人單腳一挑,將斷了的鞭子挑起來,就勢拋出,立即就要纏上她的腰!她大駭,連翻了幾下才躲了過去,誰知那人突然大喝一聲,“放箭!別讓她逃了!”

習玉看的渾身是汗,就見後麵幾個黑衣人從背上卸下大弓,拉圓了弓弦。上麵卡的箭矢比平常在電視上看的要粗長許多,箭頭在夕陽下閃爍著寒光,被這樣的箭刺中,就算不死也差不多隻有半條命了!隻聽“沙沙”幾聲利響,弓箭手鬆了手,箭矢快若流星,呼嘯著往那女子身上砸去。

“危險!”習玉低叫一聲,周煉紅正要閃躲,腳下卻好像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身形不穩眼看就要摔倒,情急之下,她左手狠狠撐去地上,硬是讓過了三根逼向要害的箭,最後一箭卻沒能讓過去,生生紮進她後背裏!習玉倒抽一口氣,就聽周煉紅悶哼一聲,抬手扶住那根箭,頭也不回,沒命地往前跑去,似是打算上馬逃命。

那黑衣人急叫:“別讓她逃了!射馬!”習玉喉嚨都繃緊了,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又架起大弓,而周煉紅已經跑去馬跟前了。

不行!這樣連人帶馬都會被射死!習玉手忙腳亂地翻著自己的書包,希望能找到什麽東西幫一幫那個女子。啊!她一個現代人,居然對古代的江湖鬥爭完全沒有辦法!這怎麽行?太丟人了!翻了半天,她終於從包底下翻出一包水果糖,那還是她昨天晚上放學的時候去超市買的,都忘了吃。

她趕緊把糖全倒了出來,然後把包裝袋吹漲攥在手裏。

“喂!你們等等!”她突然從草叢裏跳了起來,倒嚇了那些黑衣人一跳,連退數步瞪著她。

“你是何人?!”黑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喔,一頭紅色長發披在背後,穿著怪異的衣褲,年紀雖然不大,但怎麽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與你無關,快滾開!不然小心連你一起帶走!”他嚇唬她,這個人裝扮如此怪異,說不定是個厲害角色,還是先別動手比較好。

習玉吞了口口水,一邊往那女子那裏退,一邊說道:“那個……你們一群人欺負一個弱女子……這個……是不好的……”

黑衣人哼了一聲,“膽敢阻攔鶴公子的人,報上名來!看看你有幾個腦袋夠我們砍!”

習玉擋在那女子前麵,鼓足了勇氣說道:“我……我沒什麽名氣,那個……初來乍到……但你們不能欺負女人。沒看到她不願意去嗎?而且她已經嫁人了……你們這個時代女子的名譽不是最重要的嗎?你們這樣強行搶人,不是比殺了她還痛苦嗎?那個……還是算了吧……”

“聽你放屁!”黑衣人見她沒什麽本事,不由火上心頭,用力揮手,“放箭!給我把這傻子殺了!”

習玉大急,趕緊揚高手裏的“暗器”——其實就是吹漲的包裝袋,“住手!不然我……我要放暗器了!”她捏了捏飽脹的包裝袋,頓時發出吱呀的聲音,連她身後的周煉紅都被嚇住了。

“暗器?!哈哈哈!”黑衣人雖然忌憚,卻不肯示弱,大笑幾聲,“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暗器!有本事你就放出來給老子見識見識!”有古怪!那暗器會發出怪聲,該不會是什麽妖物吧?!他往後做了個手勢,意指如果情況不對就立即撤退。

習玉繼續編造包裝袋的神奇,“我的暗器是活的!你們再不放棄,我就要它開始喊叫了!它……它一叫,驚天動地哦!當心你們的耳朵被震聾!”她用力捏了一下包裝袋,塑料紙立即發出類似呻吟的搓揉聲,那幾個人嚇得退了好幾步。

習玉趁機回頭小聲道:“快上馬!捂住耳朵!”周煉紅反應奇快,立即翻身上馬,習玉大聲叫道:“你們都去死吧!”她一巴掌拍上包裝袋,“砰”地一聲巨響!包裝袋……破了。那些黑衣人趕緊抱頭蹲下來,動也不敢動。生平第一次聽到這種古怪劇烈的聲響,把他們都嚇壞了。

習玉正想笑,腰上忽然一緊,原來周煉紅抓住了她的衣服將她提上馬背,猛地一甩鞭子,黑馬疾馳而去,將那些蹲在地上的黑衣人遠遠甩在了後麵。

2.美人說要報恩

黑馬一路狂奔,習玉被那女子按在馬背上,顛的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終於忍不住叫道:“什……什麽時候能放開我?我……好難受啊!”

那女子趕緊放開她,顫聲道:“抱歉!小女子不知輕重,傷了恩人!”

習玉趕緊坐直,兩腿緊緊地夾著馬背,手指纏著韁繩,生怕被飛馳的馬顛下去。她還是第一次騎馬狂奔呢!那女子又道:“小女子叫周煉紅……謝謝恩人救命之德!還請再忍耐一刻,到了鳳凰鎮就安全了。”

習玉不敢回頭,隻好迎風大聲問道:“他們……那些人為什麽要捉你?難道就算嫁人之後還是有人來搶?太沒王法了吧!”

煉紅喘息著,似乎背上傷得不輕,她說道:“小女子慚愧……這是一段孽緣……都是小女子曾經昏了頭犯下大錯!幸好老爺不嫌棄我,憐我愛我,不然我這一身,真沒有顏麵再存活於世間!”

習玉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女人貞操觀念有多強,她也不敢亂說話,“那個……隻要現在幸福就好啦。快點到鎮子上吧,不然你身上會留下傷疤的,你這麽個美女,身上有疤多可惜啊。”

她完全是有感而發,卻不料煉紅早在後麵窘迫無比,漲紅了臉。原來習玉的一身裝扮完全看不出是女子,加上她頭發隻到肩膀,還披散著,看上去完全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她這樣說話,無意是冒犯了煉紅,但念在她救了自己,煉紅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沉默。

夜色漸沉,不知跑了多久,當習玉覺得自己已經在馬背上顛成一團沙子的時候,煉紅終於提著韁繩放慢了速度。習玉趕緊抬頭,“到了嗎?”她四處張望,就見前麵是個下坡,坡下有閃爍燈火,想必就是所謂的鳳凰鎮。

“到了這裏,是泉家的勢力範圍了。不會再有人來追殺,恩人可以放心。”煉紅低聲說著,翻身下馬,然後扶著習玉的腰將她托下來。習玉怕癢,剛才是情急所以一時沒在意,現在煉紅的手剛碰到她的腰,她就嘻地一笑,本能地躲了開來。

“那個……我怕癢……”她的臉通紅,小聲解釋。煉紅微微一笑,“恩人不懂武藝,有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她幹脆攬住習玉的肩膀,將她輕輕一拽,忽然咦了一聲,過了一會又突然失笑起來,看的習玉莫明其妙。

“怎麽了?”習玉跟在她旁邊走著,不解她為什麽一會沉默一會失笑,煉紅趕緊搖頭,“不……那個,煉紅受了姑娘救命之恩,一定不敢相忘。待回到泉府,必然頂禮報答。”

習玉沒注意她稱呼上的改變,一個勁搖手,“不!別說報答什麽的,你就是給我一堆錢我也不知道怎麽花。這個時代……哦不,這個地方我第一次來,什麽都不清楚的!”

煉紅牽著馬,一麵奇道:“姑娘是哪裏人士?難道不是西鏡人?但你說了一口好官話啊!對了,還沒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習玉趕緊自我介紹,“我叫司馬習玉,今年十六歲,剛上高二……哦不對!那個我是哪裏人士我也不知道……你聽過中國嗎?”

“中國?”煉紅一頭霧水,“沒聽過,天下一共隻有四國,分別是西鏡,東良,北陀,南崎。除此之外隻有無邊無際的淨海……莫非姑娘是從海外的異域過來的?雖然經常有人說海外另有色目等國,那裏的人形狀都異於常人,但大家都當作傳說而已。”

習玉幹笑兩聲,原來她是穿越了,穿越到架空世界,居然連中國都沒聽過。“我應該就是你們說的異域人……我家在海外一個叫做中國的國家。那個,我出航的時候遇到了海嘯,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所以我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煉紅就著月光端詳她滿頭紅發,心裏接受了她是異域人的說法,不由笑道:“姑娘果然相貌異於常人,這一頭紅發真是美麗。你遇到海嘯,家人一定很傷心吧?不用擔心,和我回泉府去,總有一天一定能把你送回去的。”

習玉摸著自己染過的紅頭發,實在哭笑不得,“我……沒有家人。”她輕道,眼神陡然暗了下來,“我是孤兒,出海也隻為了尋找傳說中的四國。本來以為會死在海嘯裏,好在活著到了這裏。”其實,離開了也好,不是嗎?司馬家,她終生都不想再踏足。就當她沒有良心好了,反正她也不隻一次被人這樣說了。

煉紅見她神色陰沉,立即換了個話題,笑道:“姑娘別傷心,既然無處可去,就來臨泉泉家吧!讓煉紅照顧你的起居,方能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習玉感激地笑了,“謝謝你,煉紅姐姐。我不要報答什麽的,能讓我有個安穩生活就好,在泉家做工也好,至少可以讓我自食其力。”

煉紅摸了摸她的頭發,隻覺光滑柔軟,心裏忍不住愛憐起來,輕道:“你都叫我姐姐了,我怎麽能讓自己的妹妹在家裏做工呢?你要是不嫌棄,我們以後姐妹相稱,我虛長你五歲,叫一聲妹妹應該不會太過分吧?”

習玉咯咯笑了,兩個人說說笑笑,很快就來到了鎮子裏。雖然是夜晚,但月光出奇的亮,鎮中的情景看的很清楚,但見一條主要官道,上鋪青石板,裏麵的青苔都被修葺得十分平整。街頭處立著一塊大石碑,上用古體字刻著“鳳凰鎮”三個大字,下麵還有一些小小的草書,大約是題詩之類的,習玉看不太清楚。

街道兩旁是清一色的黑瓦白牆屋,高低不齊,有的門口還掛著紅燈籠,家家戶戶門口都十分整潔。煉紅牽馬走在後麵,馬蹄子踏在地上的聲音分外清脆。習玉第一次親眼見到古代的小鎮,眼睛瞪得極圓,隻恨自己沒帶相機在身上,不然可以留個紀念啊!

這樣走了一會,拐了幾個街角,一棟高大華麗的建築出現在眼前,它的屋簷翹得很高,上麵是無數晶瑩的綠色琉璃瓦,簷角墜著風鈴,梁上蹲著嘲風獸,乍一看真的像一隻展開翅膀的碧色鳳凰。樓前掛了金色匾額,上書“鳳凰客棧”四字,門前掛了十二隻巨大燈籠,裏麵燈火輝煌,一片繁華景象,看花了習玉的眼。

裏麵的人一見有客到,小二立即迎了出來,看到煉紅,他愣了一下,立即拱手作揖,“鳳凰城中看鳳凰。”他低聲說了一句詩,然後垂手,似乎在等待煉紅接下一句。哇,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對暗號?習玉趕緊回頭看煉紅,卻見她微微一笑,兩手的大拇指合在一起,行了個古怪的禮,然後輕道:“青龍山裏尋青龍。”

小二趕緊上來牽馬,回頭吹了個尖銳的口哨,掌櫃的趕緊跑出來,彎腰行禮,“小夫人來了!老夫未能及時迎接,望諒!”煉紅疲倦地揮手,“不必在意,隻是路上遇到一些野狗發瘋,耽誤了一些時日。麻煩秦大叔幫我請個大夫,被野狗咬了幾口,傷口有點疼。”她按住肩上那根箭,有些無奈。

秦掌櫃一見她肩上那根箭,臉色陡變,“這是……?!”他沒說完,因為突然發覺旁邊的習玉,見是陌生人,他立即警覺地看著她。煉紅攬住習玉的手,笑道:“這是我路上新結識的妹子,叫司馬習玉,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恐怕現在就要被那群野狗分著吃了!她是我恩人,又是個小姑娘,秦大叔請別太為難了她。”

秦掌櫃趕緊作揖,“多謝司馬姑娘仗義救了小夫人!老夫先替泉家老小感謝姑娘的恩德!”

習玉哪裏見過這種陣仗,手忙腳亂地作了個極古怪的揖,結巴著說道:“沒……沒什麽!路見不平是正常的!您……您快起來!”

煉紅又道:“習玉妹子是從海外異域過來的,遇到了海嘯。我看她一個人怪可憐的,就先作主讓她去泉府做客,秦大叔沒意見吧?”

秦掌櫃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小夫人明智!請夫人和司馬姑娘先去上房,老夫馬上去請大夫!”

他叫了兩個伶俐小廝,帶著習玉二人上了三樓的天字房,推開門裏麵的豪華晃花了習玉的眼,隻覺滿眼都是珠光寶氣,光是牆角那張床的帳子上就不知繡了多少珍珠。小廝抽出東西兩麵牆上的小抽屜,放了兩顆夜明珠進去,屋子裏頓時明亮起來。然後另一人搬出一個青銅香鼎,點了大把香丟進去,青煙嫋嫋,發出幽幽的甜香,異常好聞。

煉紅見習玉看的發呆,於是自嘲道:“讓妹子笑話了,這天字三號房其實就是我專用的客房,平時是絕對不給別人住的。難免講究了些,妹妹別怕。”

習玉退了幾步,坐去紅木椅子上,歎道:“我以為泉老爺是江湖豪傑大俠,原來這麽有錢!江湖的大俠做什麽能賺這麽多錢?難道隻要有一身蓋世武功,錢財就自己跑過來?”

煉紅笑道:“妹妹初來此地,難怪不清楚。武林人士凡是成名的都有數不清的弟子,每年上供的錢財米油非常豐富,越是大俠越是如此。何況老爺五十大壽之後就不再收弟子,開始專心經商,加上端木總管的聰明腦袋,近幾年的確是風聲水起。不過也抬不上台麵罷了,都用在自家享受上而已。”

說話間,小廝送了茶水點心上來,習玉剛好肚子餓了,便不客氣地吃了起來,突然想起什麽,問道:“我記得那人說什麽泉老爺的獨子得了重病什麽的,你是為他求醫的嗎?求到沒有?”

煉紅的臉色陡然一暗,良久才歎了一聲,“沒有……方神醫出門,我等了半個月都不見蹤影。念香向來健壯,老爺也一直稱讚他武功精進,頗有當年為父的雄風。但今年中秋佳節之後突然就病倒了,連床都不能下,請了無數名醫來看,吃了許多藥卻一點成效也沒有。後來老爺聽異人說可能是犯了什麽衝,需要請人來衝喜,無奈念香死活不願意衝喜。我以前聽人說過東良國那裏有個姓方的神醫,有起死回生的醫力,但為人個性異常古怪,尋常人等請不動他,所以我親自去求。可惜他偏偏出了門……前幾日老爺托人帶信,說念香可能活不過下個月了。唉,我……”

說著,她流下淚來,“老爺隻有這麽一個獨子,從小不敢嬌寵,隻怕寵壞了。每日就讓他跟著先生學習,跟著師傅學武強健身子。眼看念香將及弱冠,馬上就可以繼承父業,卻偏偏出了這麽個天災……老爺心裏一定難過極了。”

習玉見她傷心,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隻好跟著歎氣。可是古代人真覺得衝喜就能讓病好起來嗎?不過是娶個媳婦罷了,新婚之夜搞不好還會出人命呢!這種想法也太愚昧了……但她沒敢說出來。

突然有人敲門,秦掌櫃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小夫人,大夫來了。”

3.到了泉府

大夫是個白胡子老頭,背著木頭的小箱子,和電視上演的沒什麽區別。煉紅的傷不算很重,大概由於她也是習武之人的緣故,拔了箭出了點血,包紮之後就一切OK了。

煉紅的傷養了三天,似乎已經好的完全了,便商量著要回臨泉。那天秦掌櫃來到樓上,煉紅正和習玉胡亂聊天,他進來之後便道:“小夫人,老夫將您已到鳳凰鎮的事情命人傳達給了老爺,當然,司馬姑娘的事情也說了。”

煉紅笑道:“真是勞煩秦大叔了,老爺有回信嗎?”

秦掌櫃從袖子裏掏出一封紅皮信,遞了過去,一麵又道:“老爺說了,非常歡迎司馬姑娘去泉府常住,希望小夫人一定要帶她過去。”

煉紅微微一皺眉,有些不解地看著秦掌櫃。老爺從不會對客人這麽在意,這次是怎麽了?居然還特意讓人傳話,就算是恩人,也太隆重了。

秦掌櫃垂手道:“老爺說信上有些家常話,夫人記得要看。那麽老夫告退了。”

習玉見人家來信了,便知趣地站起來,“煉紅姐姐,我先去外麵玩。一會再回來。”

煉紅見事情有異,隻好點頭,等習玉走出去之後,她趕緊拆信,上麵的話卻讓她陡然變色。她怔了半晌,有些喜悅,又有些茫然,最後又把信看了兩遍,這才放去內衣裏。

第四天,秦掌櫃準備好了一輛馬車,煉紅和習玉終於踏上前往臨泉的路程。臨泉多山,城中大半人家都是建在山上,據說它算西鏡國的首都了,煉紅說是皇城,也就是說那裏有皇帝,是西鏡國最繁華的城市。而泉家在當地的影響力無比巨大,不隻是在商界,就是在江湖上,臨泉泉家的位置也是不可動搖的。

行了兩日,習玉倒不覺得孤單,因為窗外的風景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眼看著農田變做丘陵,從青的柏樹到紅的楓樹,從婉約小溪到寬廣大湖,沿途風光無限好。她一直穿著原來的運動服,但因為這裏已經是深秋時節,所以外麵還披了一件厚披風。煉紅幾次要她換上這裏的女裝,她都不願意。畢竟要趕路嘛,穿個裙子多別扭!

她的一頭紅發已經讓見過自己的人都驚歎不已了,習玉一直以為他們會排斥害怕,誰知道個個都說好看,而且嘖嘖稱奇,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

這兩天,她一直纏著煉紅給她說了許多武林典故,才知道傳說中的江湖秘寶真的存在,好像小說裏令所有武林人士為之瘋狂的九陰真經,這裏也有一部武林寶典,叫做《碧空劍訣》,據說是三百年前的武林大比試時候,當時獲勝者的畢生絕學。當年那人一襲黑衫,寒劍一把挑去無數英雄豪傑的自負,至今他的英姿還為人所傳頌。

碧空劍訣的存放地點一直被人爭議,迄今為止都沒有人能找到它。傳說能習得碧空劍訣,便可以再次統領江湖,令現在的南北之爭停止。

“當然,話是這麽說,可是到現在為止,有人連那人的墳墓都翻過了,也沒找到那本劍訣。因此便有人懷疑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碧空劍訣,但老爺一直相信劍訣的存在,據他說,年輕的時候去北陀國遊玩學習,在大雪山裏迷了方向,然後被高人所救。那人就是碧空劍訣的後人。碧空劍訣被放在一個隻有有緣人能拿到的地方,凡是前一任的人習得劍術之後,都要自己另外找一個地方繼續存放劍訣,以便讓劍訣可以流傳後世。”

習玉奇道:“泉老爺年輕的時候遇到那高人,現在都過去許多年了吧?新一任有緣人還沒找到劍訣嗎?再說,他學會了劍訣,為什麽沒有統領江湖?”

煉紅搖頭,“老爺後來也經常去北陀國的大雪山裏,試圖尋找出劍訣,但始終是無功而返。其實以前我也問過老爺這個問題,為什麽學會碧空劍訣的人沒有出來統領江湖,憑著那一身本事,完全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但老爺解釋之後我就明白了,當你真正成為一個高手之後,就反而丟了野心。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是天下無敵的,與比自己弱的人鬥,有什麽意思呢?所以我想,雖然那麽多人為碧空劍訣瘋狂,但真正學會的人,一定很寂寞,或許還會後悔要去學。”

習玉聳了聳肩膀,以前看武俠小說的時候,總覺得神雕俠侶裏的獨孤很奇怪,有一身厲害的本事卻寧願躲起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現在明白了,大約就像煉紅說得那樣吧,鶴立雞群也是很寂寞的。

“啊,快看,臨泉到了!”煉紅揭開簾子,指著外麵笑了起來。習玉趕緊把腦袋伸出去,就見遠遠地一座雄偉氣派的城樓立在日光之下,城樓後麵居然是起伏連綿的丘陵,即使隔了這麽遠都能清楚看到城中山上建的那些民居,還有高聳綿長的白色圍牆。

“哇,好氣派……”習玉讚歎著,正要再探出去一點看個仔細,卻被煉紅拉了回來。她笑道:“妹子,你年紀也不小了,又不是武林中人,舉止上麵還是注意些比較好。一個年輕女子總在外麵拋頭露麵是不好的。你是異域人可能不知道,但以後一定要注意啊。剛才那種把頭伸出馬車的行為,千萬不要再有了。”

習玉第一次聽她這樣說這種話,不由愣住,“可是……煉紅姐姐你就是嫁人了也能出來啊,為什麽我不可以?”

煉紅歎了一聲,“我隻是一個小妾……而且我是本是武林中人,也不計較這些。但你不同,日後一定要嫁做正妻,名字要給列入夫家祖先祠堂的,怎麽能這麽魯莽?再說你不是武林人,半點武功也不會,沒有自保能力,還是不要太放縱比較好。”

習玉差點被口水嗆死,“嫁……嫁人?!”還列入祠堂?開什麽玩笑?誰說她要嫁給古代人了?!她隻是不小心被車撞來這裏而已,以後說不定還會被撞回去,怎麽可能嫁人?還有,她才十六歲,法定結婚年齡是二十二,她在現代人眼裏隻是一個未成年!當然,她也知道和古代人說這些是沒意義的。

“煉紅姐姐!我是不會嫁人的。”她喃喃說著,“我不可能在這裏嫁人,而且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胡說。”煉紅板起了臉,“以後不可再胡說啦,女大當嫁,怎麽能說不嫁人?你想做一輩子老尼姑?”

老尼姑有什麽不好!她在肚子裏大叫,卻不知道該怎麽和煉紅說明自己的情況。隻好聽她在那裏繼續絮絮叨叨,“待會先去客棧,我去給你買兩套好看些的衣服,千萬別讓老爺看到你這麽不男不女的樣子……”

習玉忍無可忍,冷道:“如果姐姐覺得我的樣子丟人,那我還是別去給姐姐丟臉好了。沒辦法,我天生就是這麽狼狽的樣子,上不了台麵,姐姐再花心思我也成不了姐姐這種美人的!”

煉紅猛然打住,有些無奈地看著她,半晌,她才柔聲道:“你知道姐姐不是這個意思的。像你這樣年紀的姑娘家,哪個不喜歡那些脂粉衣裳?再說了,誰說我妹妹不是美人?隻要打扮一下,一定讓人歡喜極了。你畢竟是女孩子家,怎麽能一直穿這種……哦,你家鄉的衣服很奇特,但不適合你……”

習玉拉了拉身上鬆垮垮的運動服,的確不怎麽好看,就是放在現代也隻會被人說土。但沒辦法,學校規定的校服,除了穿它沒別的辦法。反正學校裏大家都穿這樣,丟臉丟一塊,也覺得沒什麽了。

“……那好吧,就聽姐姐的……”她無奈地說著。

紅色的頭發被盤了個桃心髻,煉紅本來打算在上麵插沉重的金步搖,但被習玉以壓著頭疼為理由放棄了,所以上麵隻象征性地插了一根玉簪子。至於煉紅說得兩套衣服……其實她根本是買了不下十套,從紅到白,什麽顏色的都有。

“妹妹!我覺得這件大紅的適合你,你膚色比常人都白,穿紅顏色再好看不過了。”煉紅拿著一件紅色繡金線的裙子在她麵前比了半天,越看越歡喜。

習玉覺得自己現在是滿頭黑線,大紅的?太顯眼了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想幹什麽呢!白色也不好,上麵繡著銀線,穿上去人家一定說她假作仙子什麽的。眼睛一瞥,她看到最底下的一件淺碧色衣裙,趕緊抽出來,原來衣服是白色的,隻是外麵有一層碧色的紗,看上去悅目又不太逼人。

“就這件吧,綠色的看著舒服。”她趕緊脫了運動服,生怕煉紅說不好看要她換別的。

煉紅摸著下巴,沉吟道:“這件也真是不錯……隻是不配你的發色。不過妹妹既然喜歡,那就是它了。這種青翠的顏色,適合你的年紀。”

穿著古代衣服的感覺……該怎麽說呢?寬鬆是優點,但走路的時候卻要小心腳底,走動的時候幅度也不能太大,不然會不小心掃到周圍的東西。

“妹妹,你現在還會說自己不是美人嗎?”煉紅上下打量著她,眼裏滿是喜悅滿意。習玉的膚色極白,而且沒有什麽斑點。說實話她的五官確實不太出眾,但瓜子臉本身就讓人覺得討喜,加上她有一雙漆黑美麗的眼睛,目光雖然談不上溫柔可人,卻也聰敏靈氣,使她隻能算得上清秀的長相顯得生動許多。

習玉聳了聳肩膀,笑道:“好啦,我是美人,行了吧?我們能走了嗎?我都快餓死了。”本來以為煉紅去客棧是想吃點東西,誰知道隻專門來換衣服的。她都快餓扁了。希望泉老爺趕快做午飯,讓客人餓肚子可不好哦!

煉紅瞪了她一眼,“又來了,以後說話不許那麽粗魯。”習玉歎了一聲,“那我幹脆不說話好了……十幾年的習慣,你讓我一下子怎麽改。再說,我幹嗎要改……”她嘀咕著沒說大聲,如果讓煉紅聽到,她一定又會嘮叨個沒完。

泉府建在山上,據說那一片山都是泉家的地皮,周圍建了雪白的牆,從下麵隻能勉強看到一點樹影。沿著圍牆走,行人越來越少,煉紅說那是因為這裏已經是泉家的地盤,閑人一般不敢過來的。

圍牆走到盡頭,分成兩條路,馬車往左邊的路走去,習玉奇道:“另一條路是做什麽的?”

“那是通往泉家祖先大祠堂的路,隻有祭拜日才允許進去。”煉紅剛說完,馬車忽然停了,車夫在外麵說道:“小夫人,老爺他們……在前麵。”

煉紅微微一頓,笑道:“我知道啦,馬上下去。”她回頭對習玉柔聲道:“妹子別緊張,老爺可能有些嚴厲,但卻是個大英雄。你要是害怕,就別說話,跟著我就行啦。”

雖然叫她不要緊張,但怎麽可能。習玉戰戰兢兢地跟著煉紅下了馬車,遠遠地就看到前麵站著黑壓壓一片人。哇!這是幹什麽啊?遊行?!還是示威?習玉更不敢說話了,喘氣都不敢大聲。

煉紅領著她往前走去,誰知對麵那群人也急急向這裏走過來,習玉漸漸看清領頭的中年男子,他穿著深棕色的袍子,看上去的確很嚴肅,但麵容清矍秀雅,想必年輕時一定是個風流的美男子。

煉紅刹住腳步,麵帶微笑地等著他們過來,那中年男子快步而上,先扶住了煉紅,柔聲道:“受的傷沒事麽?教我擔心極了。”

煉紅的臉微微一紅,輕聲道:“家裏人都看著呢,快別這樣。”

那人摸了摸她的頭發,神色愛憐之極,這才抬頭,定定地看著習玉。習玉隻覺他的目光如電,好像一下子就能看到心裏最深的地方去,不由有些發怵,但又不好避開,隻得迎上去與他對望。

“這位一定就是司馬姑娘了吧?”他看了半晌,終於緩緩開口。

4.強行訂婚

習玉點了點頭,“泉老爺好。”她盡量不讓自己顯得膽怯,但不隻泉豪傑,就連他後麵那一群男女老少都在盯著自己的紅頭發打量,這樣的感覺非常不好,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一隻被人看希奇的猴子。

泉豪傑看了她半晌,才慢慢勾出一個笑,“果然如高人所言,是個異域人,那頭紅發真是火焰一般。看樣子念香有救了!”

此言一出,後麵的眾人都跟著躁動起來,有歡喜而笑的,也有感觸落淚的,更多的卻是不相信與漠然。習玉有些莫明其妙,什麽叫念香有救了?她染過的紅頭發難道有什麽典故不成?

泉豪傑走上前,微微一揖,“司馬姑娘,老夫十分感激你救了賤內。此恩德絕非給予錢財所能報得,萬望姑娘能在府中住下,一定不敢有所虧欠!”

習玉最受不了這種架勢,偏偏這裏的人好像個個都喜歡如此,她隻好笑著說了兩句客套話,什麽久仰大名之類的。大約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煉紅拉著習玉的手,埋怨道:“老爺,你總是板著一張臉,嚇壞人家小姑娘了。習玉來我這裏,我帶你去府裏逛逛。”然後她瞥了一眼後麵的族人,又歎道:“這麽大幫人,好大的架勢,連我都嚇了一跳呢!”

泉豪傑但笑不語,大手一招,那群人都跟著進了府門。府門後麵是一條寬敞的望不到盡頭的白石台階,習玉光看著就覺得兩腿發軟。不會是要徒步走上去吧?不會吧?!

煉紅輕道:“司馬姑娘不懂武藝,上這一千零八級台階是過於苛求了。不如我背她上去吧。”說著她就彎腰要來背,後麵突然傳來一個老太沙啞的聲音,“要做泉家的媳婦,卻連1008都過不了,難道以後就一直讓小夫人背著麽?”

這話一出,許多人都在暗笑。習玉腦子裏如同電光火石一般,突然警覺,她回頭問道:“什麽泉家的媳婦?我怎麽不知道?”

煉紅露出為難的神色,泉豪傑卻沉聲道:“上去再說,一大幫子人站在門口像什麽樣子?煉紅你受了傷不能太動作。天青,你來背司馬姑娘。”

人群裏走出一個穿青衣的年輕女子,麵容異常秀美,她柔順地走過來彎腰,看上去十分纖細的身體,卻很輕鬆地就把習玉背了起來,行動自若地跟著他們一直往上走。

走了一半,那個叫做天青的少女突然回頭,低聲說道:“你用了什麽手段?居然讓小夫人對你言聽計從。看你那一頭妖異的紅發,該不會是異域的妖怪吧?”

習玉先是一呆,完全沒想到會突然遭人侮辱,然後火氣突然就衝擊上來,她冷道:“嫉妒的嘴臉真是難看。沒本事討你家夫人的歡心,就來針對我?”

天青臉色微微一白,恨道:“和小夫人沒關係!不要做出一付天真嘴臉,在泉家,沒人吃你這一套!哼,反正上去了你就知道是什麽事了。告訴你,就算老爺和小夫人認了你,成婆婆也不會認你的!遲早你會知道泉家人不會任你搓揉的!”

習玉真想讓她趕快把自己放下來然後好踹她一腳,但在這裏吵起來也的確不好看。她隻好強忍著咬牙道:“還不知道誰搓揉誰呢!我好歹是泉府的客人,你如此詆毀我,難道這就是泉家的待客之道?!我真算見識了!抱歉,上去之後我就會和你家老爺說要離開,這種鬼地方,求我我也不來!”

天青頓時說不出話來,隻好哼了一聲,加快腳步跟上去。大約走了一刻,1008級台階終於到頭了。台階盡頭卻是一扇氣派宏偉的大門,周圍盡是白色的高牆,也不知方圓幾百裏。門口安置著兩隻石獅子,光是下麵的石座就有一人高,氣勢令人不敢放肆。

泉豪傑站在門口,一把抓起門上沉重的銅環,輕鬆地敲了兩下,立即傳出古樸沉重的聲音,驚起周圍無數飛鳥。過了一會,門內終於有了動靜,一個嘶啞的聲音問道:“何人來擾?”

這是搞什麽啊?習玉莫明其妙,不過下去接個人而已,這都需要警備嗎?

就聽泉豪傑朗聲道:“豪傑當訪,請開正門!”

話音一落,那扇巨大的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接著就緩緩打開,露出門後雄偉的大殿還有無數或雅致或大氣的建築。煉紅笑吟吟地走過來抓住習玉的手,柔聲道:“跟我來,先去正廳,老爺有點事情要說。然後姐姐帶你四處玩耍去。”

習玉本來是要說馬上離開的,但見煉紅如此熱情,那話再也說不出來。等一下再說!她暗暗想著,天知道這個泉家搞什麽鬼,該不會是要她來做什麽衝喜對象吧?!哼,未免把人看扁了!誰希罕嫁給一個病鬼?!

正廳就是那個看上去無比氣派的大殿,泉豪傑快步走上,推開正門,然後朗聲道:“先生,人我帶到了。請您看看是否有弄錯。”廳內漆黑的,半天也沒個聲音,過了好久,才有一種嗡嗡的類似敲打器皿的聲音傳出。

泉豪傑雙手一展,原本聚在習玉周圍的人唰地一下全部散了開來,整齊地排成兩排,習玉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當中,手足無措。泉豪傑定定看著她,眼裏滿是激動的神采,高聲道:“司馬姑娘,請進!”

習玉望向煉紅,她用眼神鼓勵她聽話,習玉無奈,隻好往前走去。剛走到正廳門口,裏麵漆黑一團,突然爆發出一個沙啞的聲音,“異域之人!大禍不死,將有新生!你今年是不是剛滿十六歲,按你們異域的方法,你是九月初九的生日?”

習玉嚇了一跳,她確實是九月九號生的,這個人怎麽知道的?!“你……你是誰?你怎麽知道?”她大聲問著。

裏麵依然漆黑一團,什麽也看不見,那人的聲音好像隔著什麽厚重的物事,聽不太真切。

“你的那個時代,遠在千年之後的異域。你是從……中國來的?”

習玉更加駭然,“你怎麽……什麽都知道?那你知道我能回去嗎?”

那人很久都沒說話,一直到習玉都等煩了,想開口詢問的時候,他才輕道:“緣分到了,什麽都擋不住。該來的來,該走的走。泉家老爺,她是你兒命中的貴人,如果想讓你兒活命,萬不可怠慢了此人。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下個月此時,你兒將退去所有瘴氣,完全恢複。”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聲躁動起來,泉豪傑激動的臉都紅了,煉紅滿眼是淚,喜悅地搓著手。隻有習玉,在怔了良久之後,突然大聲說道:“不!我不留在這裏!絕對不要!”

煉紅的臉色頓時變了,“妹子!你何處此言……?難道是姐姐怠慢了你麽?”

習玉搖頭,“不是,但我不相信這個人說的東西。在我的時代,沒有人相信這些迷信的東西,有病了就去看醫生,總能治好的。我不想光憑這種虛無縹緲的說法就心安理得地留在人家家白吃白喝!我還不需要看人臉色過活!”

泉豪傑臉色鐵青,忽然大喝一聲,“來人!把曲天青押去後院聽候發落!”

立即有人應聲而上,架住臉色慘白的曲天青,要把她往下麵拖。眾人又是一陣躁動,這下明白老爺是動了真怒,誰也不敢上來勸一聲。人群前麵突然顫巍巍地走出一個白發老太婆,拄著拐杖走了過去,沉聲道:“老爺,請不要魯莽行事!給人罪名至少需要原因吧?天青犯了什麽錯?”

泉豪傑冷道:“問她自己,方才背著司馬姑娘上1008的時候說了什麽。我雖然老了,但耳力還是有的,怎麽能讓這種刁蠻之人繼續呆在泉府裏作威作福?”

那老太婆搖了搖頭,“老爺!天青好歹是曲鏢頭的獨生女,您這樣偏袒自家人,難免令人側目!天青年輕氣盛,再說她與念香從小一起長大,護著他怕他被人騙是正常的,老婆子我不明白您為什麽一定要用她來平息其他人的怒氣!”

泉豪傑歎了一聲,怒氣漸平,“成婆婆,”他緩緩說道,“你是帶大天青的人,我理解你袒護她的心情。你都這樣說了,難道豪傑還能一意孤行不成?算了,放開她!但如果還有下次,我決不輕饒!”

曲天青立即被放開,她滿眼是淚水,卻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對泉豪傑磕了一個頭,然後恨恨地看了一眼習玉,便退下去,再沒說一句話。

習玉也被這陣仗搞得有些惶恐,她瞥了一眼那個成婆婆,她就是曲天青口中“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成婆婆?如果她沒記錯,剛才在山下,也是她先出言諷刺的。這個老太婆是不是看她不順眼啊?

成婆婆眼角也沒瞥她一下,徑自走了回去。泉豪傑走過來說道:“想必司馬姑娘一定明白了,小兒得了重病,剛才正廳中的高人先生也說過,你是他命中的貴人,還請姑娘救小兒一命!泉豪傑一生從不對人低頭,但今天懇求姑娘答應和小兒的婚事!泉家絕對不會虧待姑娘,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讓你做念香的正妻!”

習玉這一驚非同小可,嚇得臉色蒼白,幾乎跳了起來。

“不……不!我不行!我從沒想過要在這裏嫁人什麽的!說不定我馬上又會回去了!”

泉豪傑不等她說完,一揖到底,堂堂泉家的老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她麵前低下了頭。“懇請姑娘救我兒一命!”

習玉手足無措,但要她馬上答應,那卻是萬萬不能的!“泉老爺你別這樣!我很為難的!本來這種命運說法就很虛幻,千萬不要當作至理!我……我沒本事救你兒子的!”

泉豪傑隻是低著頭,一個字也不說。煉紅含淚奔了上來,扶著他當場跪下,“妹子!我求求你答應吧!念香是泉家的獨子,他如果出了什麽意外,讓我們還怎麽活?!我求求你!姐姐給你跪下了!”

習玉覺得自己被人抬著上了刀山,眼前無路可走,活了十六年,還從未這麽為難過。過了好久,她終於歎了一聲,“別這樣了……你們兩個長輩這樣對後輩,讓我怎麽吃得起?總要給我時間讓我考慮吧……”

話音剛落,卻見從後麵急急奔來幾個下人,高聲叫著:“老爺!老爺!少爺剛才醒過來了!臉色大見好,還說想喝蝦仁湯呢!”

泉豪傑難抑心中激動,轉身又給習玉作一個揖,“謝謝姑娘的恩德!不隻救了我夫人,還救了我兒!你是泉家的恩人!救了老夫的命!”

習玉急忙讓過他的禮,急道:“讓我考慮幾天可以嗎?非要今天給出結果?”剛說完,她的肚子突然發出一聲響亮的呻吟,所有人都聽見了,習玉尷尬的真想挖個坑鑽進去。

煉紅抹去眼淚,嗬嗬笑了出來,“妹子一直和我趕路,餓壞了吧?快過來,我帶你吃飯去。”

習玉發誓,後麵的那句話,她真的是無心說的,如果早知道臨泉有那個鬼風俗,她是寧願餓死也決不會說後麵的話,她隻說了一句:“嗯,快餓暈了,能讓我先吃飯,然後再說這些事情嗎?”

然後,所有人都瘋狂了……哭的哭,笑的笑,歡呼的歡呼,就差沒把她捧起來拋去天上。

泉豪傑眼中滿是淚,半晌才沉聲道:“謝謝!姑娘的大恩大德,老夫一生都感激!”

誒?她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嗎?習玉完全蒙了。

5.第一印象超級惡劣

煉紅撲過來,將她一把摟進懷裏,眼淚打濕了她的脖子。

“妹子!真是太感謝你了!姐姐一直騙了你,真是對不起!”她又哭又笑地說著,在習玉聽來,她是完全的語無倫次。

“那個……我隻是說要吃飯,然後再考慮而已……我還沒答應……”習玉無力地說著,但顯然沒人注意她在說什麽。

“你們有在聽我說話嗎?”習玉大聲問著,肚子又叫了一聲,“我都快餓死了,先吃飯再說這些好不好?”她拉著煉紅的手,幾乎要哀求了。

煉紅噴笑出來,“傻孩子,我知道啦!”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頭發,“真是個傻孩子,還沒長大呢!也不知羞。”

“啊?”習玉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為什麽他們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懂?

旁邊有兩個婦人笑吟吟地說道:“姑娘難道不知道,臨泉這裏如果女子向男方家要吃食,就代表答應了求親啊!表示以後完全是夫家的人,要夫家來養。嘻嘻!果然是異域的姑娘,真是豪爽,一下子就答應了呢!少爺的病有救啦!”

轟轟!天下劈下巨雷,習玉的大腦終於短路。原來,這裏還有這種鬼風俗……

“這下可好了,趕緊成親,生一堆胖娃娃,老爺以後也不用擔心後繼無人啦!真是多虧了姑娘呢!”

轟轟轟!天下劈下無數巨雷,司馬習玉正式宣布——她,從此報銷。

十六歲,花一樣的年華,還沒來得及享受青春的美妙,戀愛的快樂,一句話就葬送了她的一生!十六歲就嫁人,嫁給一個病得快死的古代人,還要……生一堆小孩!她這和母豬有什麽差別?!

後來的半天,習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一直到某天發覺自己的下巴極其酸痛,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下巴由於刺激太大,已經張了一整天。

“5555555~煉紅!我不想嫁人啊~~~!”習玉一邊哭著一邊用力往嘴裏塞核桃糕,由於刺激過大,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現在是又餓又傷心,覺得世界末日大概就是這樣了。

煉紅在一旁好氣又好笑地替她擦著嘴邊的殘屑,一麵安慰道:“女孩子長大都要嫁人的啊,而且你能嫁進泉家做正妻,這是多少少女夢寐以求的事情。念香是個好孩子,而且長得也非常俊秀,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習玉灌了一口茶,苦到皺起眉頭,緩了口氣才道:“那我也不希罕!人家還想談場美妙的戀愛呢!還什麽都沒嚐試過就結婚,讓我怎麽接受啊?我的青春就這樣沒了~~!”

最關鍵的是,他是古代人,有封建思想的古代男人!一定是那種大男子主義,絕對不允許妻子做這個做那個,然後還要娶一堆妾回來的爛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想到自己灰暗的未來,習玉傷心欲絕,又塞了一大塊桂花糕。

煉紅好奇地瞪圓了眼睛,“美妙的……戀愛?那是什麽?”

習玉嘴裏含著東西,模糊著說道:“是我們那個地方才有的先進風俗。就是未婚男女可以先認識接觸,互相了解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和對方結婚過一輩子。這個就叫談戀愛,當然,也有人隻想玩玩而已,但大多數人還是抱著結婚的想法交往的。”

煉紅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你也可以先和念香談戀愛啊?反正你們要成親了,尊重你們那裏的風俗也是應該的。你想見見他麽?”

見一個病鬼?習玉搖了搖頭,“不,一點都不想見。看到他就想到以後我悲慘的命運,我會傷心的。”

“傻孩子!都說了念香是個好孩子!”煉紅又道,“聽下人說,今天念香已經可以不用攙扶自己坐起來了,大夫說這樣下去,不出三天他就能自己下床走動了。他說從沒見過這種奇跡,快死的人正用難以相信的速度康複呢!這都是你的功勞,習玉。”

“哼……”習玉不服氣地翻了個白眼,“他要是知道了成親的事情,肯定又會病倒!”

“他已經知道了,這次什麽也沒說,答應了呢。”煉紅笑吟吟地說著,“他一定也明白你是他命中的貴人,這就是緣分。哈,妹子你以後一定能幸福的!”

“哼,幸福!”習玉又哼了一聲,拍了拍吃飽的肚子,“反正我可以當作不認識他。他愛娶多少個妾隨便他,別來找我麻煩就行了!”

煉紅歎了一聲,“算了,不說這些事情啦。你愛熱鬧,一直想看江湖豪傑,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過兩個月,老爺打算廣邀武林人士來泉府,帖子都發了出去。這次是為了碧空劍訣的事情收集一些消息,也商量著以後該怎麽尋找。到時候一定有的樂,你等著吧!”

“真的嗎?”習玉果然跳了起來,激動壞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看到你和我說的那個什麽……天邊明月朗無涯?是不是可以看到那個什麽冷雲仙子趙雙雙?武當呢?少林呢?來不來?”

煉紅笑得連連點頭,“如果是老爺的麵子,他們都會來的,所以你開心了吧?”

“萬歲!”習玉摟著她的脖子一頓蹭,“還是姐姐你好!”

聽說能見到武林豪傑,方才所有的不開心全都拋去了腦後。從煉紅的房裏出來,習玉甚至還哼著歌。憑著記憶走呀走,繞過一個回廊,然後穿過小花園,再過一個橋,就到了她住的地方。等等……是繞一個回廊還是兩個?

習玉突然發覺沒有下人帶路,自己的路癡基因又發作了。不對,好像是兩個……不管,先繞一個回廊看看!她快步往前走去,繞過一個回廊,卻沒看到印象中的小花園,回廊外是一大片竹林,竹葉被風吹得到處亂飄。

“應該不是這裏吧……”她喃喃說著,正要轉身走回去,遠遠地,突然傳來一陣樂聲,隔著風,聽不真切,隱約隻覺美妙。難道前麵是樂伶住的地方?她見竹林裏有一條石子鋪的小路,不由走了上去,順著音樂傳來的方向尋找而去。

小路盡頭是一片小湖,眼前豁然開朗,寒風也撲麵而來。習玉哆嗦著抓緊了披風,四處探頭張望。湖那裏好像有橋,如果她沒看錯,湖中心好像有一座玲瓏小閣。樂聲好像是從那裏傳來的。

“別過去好了……不過靠近一點聽應該沒問題吧……”她喃喃說著,不由自主往橋上走去。這是九曲玲瓏橋,彎彎繞繞不知道多少精巧。樂聲越來越清晰,聽起來似乎是古箏。習玉又往前走了幾步,確定能聽得真切,便再不前進,隻低頭看湖裏的紅色大鯉魚。

一陣寒風吹過,習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樂聲又不清晰了,她跺著腳往前走,一邊哆嗦,“這裏天氣好冷!十一月有這麽冷嗎?”

話音剛落,身後突然有人輕聲說道:“姑娘,我家公子彈琴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可以請你離開麽?”

她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就見一個青衣小仆站在對麵,大約隻有十三四歲,卻是麵色秀若春花,唇紅齒白,端的是好俊秀相貌。她趕緊笑道:“抱歉,我打擾到他雅興了嗎?那我走遠一些好不好?他的琴聲很美妙,應該讓更多人來欣賞才對嘛。”

青衣小仆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如果您是司馬習玉姑娘,公子便有話讓我轉告。”

“嗯?”習玉有些疑惑,“他是……什麽公子?難道不是樂師之類的嗎?”

小仆有些惱怒,沉聲道:“公子就是公子,怎麽可以隨意誣蔑他是樂伶之流?!公子要我轉告你,趕快回去,他不想自己的地方被紅頭發的怪人踩髒!”

習玉大怒,漲紅了臉想反擊,卻一時找不到什麽說法,隻得吸了一口氣輕道:“原來是那個泉念香!替我回去告訴他,他就是求我,我也不會再過來!”

她轉身就走。什麽東西!一個病鬼還敢這麽囂張!氣死她了!她重重地跺著腳踩回去,恨不能把橋給踩踏。開始還說他彈琴好聽,其實根本都不好聽,拉鋸子鋸木頭的聲音都比他強!

她氣衝衝地走回去,在竹林裏轉了好久找那條石子小路,可是跑了半天都沒找到,竹葉落了她一頭一身,狼狽極了。最後她隻好又繞回去,上了橋剛走一半,那個小仆又出現了。

“司馬姑娘,公子要我問你,為什麽言而無信。”

習玉怒道:“他長了眼睛不會自己看?!我迷路了好不好?那個鬼竹林鬼才能繞出去!”

小仆轉身就走,很快進了湖中心的小樓閣,過了一會他又走了出來,說道:“公子說了,過了橋往左邊走,很快就能看到黑色的石子路。還有,他要我告訴你三個字:醜八怪!”

習玉幾乎要氣背過去,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個病鬼還……還這麽囂張!誰……誰嫁給他誰倒黴!”她一生氣就有點口吃,恨恨說完之後,她掉臉就走,對著自己的人格發誓,絕對不原諒泉念香!

此時,湖中心的暖閣裏,火盆燒得正旺。一個人正慵懶地躺在柔軟的皮毛褥子上,無聊地撥著古箏弦。他有一頭很長的漆黑的頭發,隨意散在褥子上,仿佛絲綢一般柔軟。

沒一會,青衣小仆走了回來,他懶洋洋地撥了撥頭發,輕道:“走了嗎?”他的聲音有些低沉虛弱,大病初愈的感覺,但卻十分好聽。

小仆笑道:“被氣走啦!臉色一會紅一會白,公子沒看見真可惜,特別好笑呢!”

那人哼了一聲,“唱月,在這裏也算了,她可是爹的寶貝,出了我的院子,絕對不要得罪她。”

唱月收斂了一些笑容,有些擔憂的說道:“公子,到現在你也沒接受小夫人……現在還要捉弄你未來的夫人,老爺會傷心的。”

那人嗯了一聲,“我沒有不接受,隻是懶得和她接觸,防止別人的閑話罷了。至於什麽未來的夫人……哼,我還沒承認呢。娶她隻是不想讓爹擔心而已。我才不要一個紅頭發的怪女人做老婆。連她的身世都不清楚呢!”

唱月嘻嘻笑了出來,那人淡道:“笑什麽?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笑你家公子。”話雖這麽說,語氣裏卻一點惱怒的意思都沒有,隻是懶洋洋地。

唱月搖頭笑道:“不,公子,其實您還是很孩子氣的。唱月覺得您很像一個別扭的小孩。”

那人哼了一下,“皮癢了?連公子都敢笑話。”

“唱月不敢。”答的可爽快了,但臉上表情明顯寫著“我不悔改”四個字。“不過高人先生真是神通,司馬姑娘一來,您的病立即就好了,說不定她真是您的福星呢!”

“荒唐……”那人懶懶說著,“那就讓我看看她到底能給我帶來什麽運氣吧!”

6.初見

古代的日子一點意思都沒有,每天吃了睡,睡了醒,醒了就呆等煉紅來找她玩。習玉覺得自己都快悶出蟲來了。後悔,想離開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她甚至妄想夜晚偷偷逃出泉府,出門逍遙快活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泉老爺提防她這一招,她住的院子那裏安排了無數守衛,不要說晚上逃出去,哪怕她隻要歎一口氣,周圍都立即有人能反應。她覺得自己根本是被監視起來了。

這天煉紅興衝衝地跑來找她,說要去園子裏賞雪。昨天剛下了一場大雪,推開窗戶能看到的就是白茫茫一片,景象果然比現代要壯觀許多。

“你是不是不習慣這裏的生活?”煉紅見她懶洋洋的沒什麽精神,不由有些擔心。

當然是!她在肚子裏大聲說著,不過最關鍵的因素還是泉念香!如果那天沒有那麽倒黴遇到他,她恐怕還會覺得日子不錯。一想到自己要嫁的就是這種沒口德的人,她的心都揪起來了。不過還是別告訴煉紅了,她本來就是後娘,身份尷尬,何必讓她為自己難過呢?

“喔……我覺得這裏特別冷,有些不習慣而已。”習玉淡淡地說著,無聊地把玩衣服上的流蘇。今天她穿的是淺黃色的衣服,袖子很寬,雖然丫鬟們都說她看起來像一朵梅花,但她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像一棵白菜心子。

無奈啊,無奈!雖然知道自己不是美人,但被人……特別是將做自己丈夫的男人當麵說醜八怪,還是很傷自尊的!司馬習玉全身上下能說得過去的,大概隻有比別人白的皮膚了,當然,染紅的頭發也是一個特色。

“煉紅,這樣的日子我可真受不了。太無聊了,太安靜了……我,再這樣下去,我會胖成肥豬的!”

煉紅噗哧一下笑了出來,“我還當你煩惱什麽呢!胖點好啊,你現在太瘦了,婆婆們都不太歡喜呢!胖點才能生孩子啊!”

“撲”!習玉嘴裏的茶噴了出來,“拜托……別再和我說什麽生孩子了好不好?”才十六歲就生孩子?!惡夢啊!再說,一想到那個沒有口德加不知相貌的泉念香要碰自己,她就覺得一身雞皮狂竄,本能地抗拒。

“再說,我現在可是標準體型,身高164體重44!我哪裏瘦了?”至少該有肉的地方都有哦!而且她還有發展前途的……畢竟還要發育嘛!

“那是什麽計算方法?”煉紅又好奇地瞪圓了眼睛。習玉懶得解釋,放下茶杯懶洋洋地說道:“不是要賞雪嗎?快去吧,我都無聊死了。”

煉紅趕緊吩咐下人去準備,一麵又道:“你啊,還有一個月就要成親了,總不能就這樣無所事事的過啊?你可以學著刺繡什麽的,也是消遣啊!”

刺繡?是刺手指吧!習玉翻了個白眼,她對這些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突然想到了什麽,急忙拉住煉紅的衣服,“這裏有書房嗎?有書嗎?繁體也沒關係我看得懂!”

煉紅眼睛更圓了,“你會讀書?什麽叫繁體?”

“哎呀,就是……反正說不清楚。先帶我去書房我拿幾本書再說!不然一直這麽發呆,我就成弱智了!”

煉紅隻好帶她去西角的小書房,那裏都是一些老爺平時不怎麽看的書。好在這裏雖然是架空世界,但文字還是能看懂的,繁體雖然難認,也好過發呆。習玉在裏麵淘了半天,那裏基本都是沒聽過的書,什麽《麝香廣記》,《天宮傳》之類的怪異小說。她胡亂翻了幾下,找了比較有意思的幾本揣去袖子裏。

“走吧,去賞雪。這些書夠我看一陣的,不會再無聊了!”她笑吟吟地說著,拉著煉紅就往園子裏走。

泉家一共有大小好幾個花園,但如果是賞雪,還是聽雪園那裏的風光最好。園子裏有一個封閉式的小亭子,裏麵可以升火盆取暖,外麵是一排排的鬆樹,梅樹。如果梅花開了,便更是美妙。

下人們早在亭子裏放了火盆和點心,兩個人在裏麵說了好一會話,終於有些累了。煉紅從袖子裏取出刺繡樣板,然後問丫鬟要了針線,開始安靜刺繡。火光融融,她低垂的臉此刻看上去是那麽溫柔婉約,哪裏還有半點初見之時的颯爽英姿?

是不是無論怎麽厲害的女人,結婚之後都甘願做小女人盡心服侍相公?習玉不知道,但煉紅身上的反差太大了,令她不由不感慨。難道以後她無論甘不甘願,也都會變成這種模樣?對丈夫百般溫存,沒有半點忤逆,全身心都想著他……這樣就是幸福嗎?

想到頭疼,她幹脆掏出袖子裏的書開始看,書名很俗,叫什麽百花列傳,大概就是說什麽花仙成人,然後宣揚一些因果報應之類的東西。她正看到昏昏欲睡,窗戶上卻突然有了動靜。

習玉懶洋洋地抬頭,卻見半掩的窗戶外站了一個穿著黑色貂皮的年輕男子,他正冷冷地看著自己。習玉隻覺心裏一緊,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他是個非常清俊的男子,麵色有些蒼白,卻不讓人覺得虛弱。此刻他狹長漆黑的雙目正定定看著她,習玉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眼裏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雙多麽清澈美麗的眼睛!如果是微笑的表情,一定可以用如沐春風來形容!他的鼻梁很挺,嘴唇有些懶洋洋地抿著,漆黑的長發束得很整齊,垂在背後。習玉看呆了,這種極品美男可不是經常能見啊!

那人看了她好一會,目光突然移到她手裏的書上,瞥了一眼,然後……他居然笑了!這人是誰?這人是誰?天啊,這種美男她居然以前沒見過!習玉的眼睛都快看直了。那人的笑容漸漸變得嘲諷。

“醜八怪。”他低聲說了一句,聲音十分好聽。

習玉突然清醒過來了!“是你!你這個混蛋!”她跳了起來,指著他氣得發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公平!不公平!為什麽這種惡人卻有如此好看的皮相?!她絕對不承認剛才被他的美色勾去了三魂六魄!死都不承認!

煉紅被她急劇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抬頭,一見窗外的人,她愣住了。

“念香?你已經能下床走路了嗎?”煉紅激動的聲音都在顫抖,趕緊去開門,“快進來!外麵很冷,小心不要著涼了!”

念香順從地走了進來,方才麵上嘲諷的神情此刻完全消失,隻剩客套的漠然。

“不知道二娘在這裏休息,打擾了您的清修,真是罪過。”他坐在柔軟的皮褥子上,輕聲說著,看上去完全是一個文靜秀雅的少年。

“沒什麽!倒是你,走這麽遠真的不要緊嗎?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煉紅噓寒問暖,生怕他又病倒了。

念香笑了笑,然而那笑好像也變得蒼白而虛弱,如同透明的一般。“不打緊,托了習玉的福,我現在身體越來越好了。”說著他溫柔地看著習玉,她頓時打了個寒顫。這人的溫柔好詭異!他真能裝!明明剛才那麽惡劣的嘲笑自己!

煉紅放心地笑了,收起針線活,“既然不打緊就好。好啦,你們年輕人自己聊聊,多增加一些了解。習玉,你可以和他談……那個談戀愛!”說著她對她眨了眨眼,神情曖昧,“我先去裏屋睡一會,好久沒做針線活了,眼睛很酸。”

習玉的下巴又要掉下來。和這種人談戀愛?!她厭惡地瞪了一眼念香,誰知他卻回給她一個溫柔的笑,害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說……”隔了好久,念香終於慢悠悠地打破了屋裏尷尬的寂靜,“你看的都是什麽爛書?果然醜八怪多作怪,看書也作怪。”

習玉氣得臉色鐵青,咬牙恨道:“關你什麽事?!”就算她也覺得那書很無聊,但被他這麽一說就是超級不爽!“還有,我警告你!不許再叫我醜八怪!你自己美到什麽地方啊?!”

念香眼皮子都沒翻,淡然道:“比你美就行了。醜八怪。紅頭大蔥。”

他的沒口德再次得到證實,那種刻薄毒辣生平罕見,習玉幾乎氣暈過去,她指著他,顫巍巍地說道:“你……你……你這個娘娘腔!比女人好看有什麽好驕傲的?!”

念香臉色一變,“閉嘴,紅頭大蔥醜八怪。”

“人妖!女人腔!”

“一腦袋漿糊的紅頭海帶!”

“蘭花指!爛嘴巴!”

兩個人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互罵了好久,終於罵累了。念香突然笑了出來,揉著下巴譏誚道:“你還是省省吧,長那麽寒磣,再捧多少書也沒有才女的風韻。再說了,你看不看得懂字還是個問題呢!”

習玉摔下書,厲聲道:“我不光看得懂字,我敢打賭我寫字都比你好看!”

“哼,吹牛。拜托裝才女也稍微像一些好不好?”念香故意氣她,果然像唱月說的,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真的很有意思,好玩極了。

習玉幾乎跳起來,“有本事去拿紙筆!我寫給你看!”話一出口,她忽然愣住了。

念香笑道:“好啊,我倒看看你能寫什麽狗爬字。有本事獻醜就別怕人家笑話。”

習玉忽然沉默了,過了很久,她緩緩起身,輕聲道:“算了,你說的對,我不是什麽才女。我就是一腦子漿糊的白癡。我不會寫字也不會看書……你贏了。”

她不必為了鬥氣讓自己回想起那些痛苦的東西,墨香,宣紙……這些比刀還要銳利,不經意提起就痛不欲生。不是說好忘了?不是說好放了?她真是個白癡……和一個莫明其妙的小子鬥什麽氣?讓他鄙夷好了!

念香沒想到她會半途認輸,一時竟接不上話。她的臉色不再一陣紅一陣白,而是變做了完全的慘白,那雙漆黑的眼睛變得那麽深,深到稍微靠近一些便會沉溺其中。他轉了轉眼珠,笑道:“果然如此,一到臨陣就脫逃。你果然沒什麽本事!”

習玉點了點頭,“啊,你說得對,什麽都對。”她轉身走去裏屋,淡道:“煉紅,我累了,想回去睡覺。能不能讓人送我?”

煉紅趕緊出來,說了幾句打趣的話,但見習玉一點反應也沒有,不由納悶,隻好派人把她送了回去。

念香默默看著她的背影,有些不解有些遺憾。不喜歡這個女人垂頭喪氣的樣子,她還是瞪著眼睛和自己鬥嘴的時候比較可愛。唱月說自己很孩子氣,或許吧!但他也知道,不能靠那雙眼太近,近了,一定會沉溺其中。

還是逗逗她比較好玩,她的過往,與自己沒有關係。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

7.後山傳說

半個月的時間,足夠讓一個路癡變成向導。煉紅如果有空,兩個人就會在泉府裏到處閑逛,順便認路。有時候煉紅沒空,習玉就一個人在四處走走。這樣逛了半個月,除了後山,習玉已經對泉家大院的基本布置了若指掌了。泉家大院基本都是建在山上,而且多在山前的位置。後山比較陰,從來沒人去過。

據說以前有風水師來看,說此地風水奇異,福禍各半。前山屬陽,是建宅子的風水寶地,但後山卻屬陰,風水大師說那裏不可以住人,因為滿是凶煞之氣。因此後山在泉家相當於禁忌,隻有受到責罰的下人才會被關去後山別院,最多住滿三個月才允許回來。

不過,聽說凡是被送去別院責罰的下人,沒有一個能回來的,往往是責罰期滿之後派人去接,人已經消失不見。這種情況出現了幾次,謠言就傳了開來,最可怕的說法是後山有鬼,把人連皮帶骨吃了下去。

“真……真的嗎?有人見過吃人鬼?”習玉在椅子上縮成一團,手裏端著杯子,滿臉聽恐怖故事的神情,小聲問著。

煉紅和她在一起時間長了,也知道怎麽配合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當然有人見過,不然怎麽一提到後山別院人人都害怕?聽說吃人鬼滿身都是頭發,看不到臉和身體,吃人的時候就從頭發裏麵張開血盆大口,先從腳開始吃!”

習玉倒抽一口涼氣,“乖乖我的媽呀……比日本恐怖片還恐怖!難道……就沒人能從後山別院回來嗎?一個人都沒有?”

煉紅想了想,“有一個,這麽多年了,自從後山傳出有鬼謠言之後,大概隻有一個人能被人接回來。不過回來之後脾氣也變了好多,變得更加不近人情而且乖僻了。大家都暗地裏說她撞鬼之後被刺激了,不過問她本人,她也死活不說。”

“是誰?”

煉紅輕道:“我說了,你可別真衝過去問人家。後山有鬼畢竟隻是傳聞,至於她到底遇到了什麽我們也不好問。你還記得成婆婆嗎?就是你剛來的那天出來為天青丫頭求情的婆婆,就是她。大概是十幾年前了,念香才三歲的時候,她那時候還是照顧念香的貼身仆婦,結果有天念香被子沒蓋好,差點被悶死在床上,老爺發了很大的火。本來應該打她幾板子然後送出泉府,但她畢竟年紀大了,而且在泉家做了一輩子工,老爺的父親都很尊重她。所以就關她去後山別院,三天不許吃飯。三天後去接她,就開始胡言亂語,說什麽渾身長毛的鬼來抓她的腳還叫她娘。後來大病了一場,起來後什麽都忘了,隻是整個人的性子都變了,以前還挺好說話的一個人,後來變得看誰都不順眼。這些年,除了天青丫頭能接近她服侍她,連念香她都不怎麽歡喜呢。”

被渾身長毛的鬼抓腳叫娘……這的確很恐怖,沒被嚇出精神病來,成婆婆還是很堅強了。習玉心有餘悸地想著,如果是她,估計當場就昏過去了,無意識中被鬼吃掉也好。

煉紅見她臉色發白,估計是嚇到了,趕緊說點別的話改變氣氛。“對了,習玉,上次在聽雪園你和念香聊了什麽?後來見你急匆匆回去了,是不是他說了什麽冒犯你的話?”煉紅小心問著,果不其然,習玉立即露出惱怒的神情。

“別提那個人!”習玉撅著嘴,“想起來就討厭!”

煉紅笑道:“還真得罪了我妹子?說吧,他怎麽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去。”

習玉哼了一聲,實在憋不住,把那天在湖心小閣的事情還有那天鬥嘴的事情統統倒了出來,本以為煉紅會幫著自己說話,誰知道她邊聽邊笑,到後來居然樂不可支笑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笑什麽?”習玉委屈極了,“我這是被人侮辱誒!就算他是泉家的公子,也沒資格這樣嘲笑別人吧!再說我之前根本沒見過他!”

“啊,抱歉抱歉!”煉紅趕緊擦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抓著她的手笑道:“我是笑你們兩個小孩子。都快成親了,卻還和奶娃娃似的鬥嘴。習玉你別氣,念香他隻是喜歡逗人罷了,知道你是他未來的媳婦,又是個異域來的姑娘,當然忍不住逗一逗。他沒惡意的,再說,兩個人就算天天吵架,也好過無視對方吧?我本來一直擔心他不高興父母強行安排的婚事,沒想到他還願意和你接觸,這表示他對你還是很有心的。那樣不是很好嗎?”

習玉抿了抿唇,“是啊,他是你們家大少爺,當然做什麽事都沒關係。我這個外來的小丫頭就該被他嘲弄,說不定還是我的榮幸呢!哼!”這真是沒天理的邏輯!他算哪根蔥?!

煉紅揉了揉她的臉,“又在胡說,姐姐是這樣的人嗎?但你畢竟是女子,他是男子,有些事情沒辦法講公平的。當然我知道你們異域風俗不同,可是這裏畢竟是西鏡。再說念香的確是個好孩子,以後你會慢慢了解的。他雖然嘴巴刻薄了一點,有時候個性也比較惡劣,但絕對不會真正去傷害誰。”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有些感慨。

“當年我嫁進泉家做妾的時候,許多人都反對。因為我畢竟是江湖女子,整日拋頭露麵,有違婦道。泉家雖然是江湖大家,但也是經商的世家,禮教還是很嚴的。我開始在泉府的日子隻有比你寂寞無助。那時候誰都不理我,但隻有念香每天和我惡作劇,開始我也很氣,可是有一天突然發現就因為他每天和我鬧,我的日子才沒那麽無聊。後來他漸漸大了,就再也沒來找過我。後來明白,他是怕傳出什麽謠言,畢竟我隻大他四歲。你說,他當真有那麽可惡嗎?換一個方向來看,或許就完全不同了。你一定會喜歡上他的。他是個好孩子,以後也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習玉沒說話,就算他沒那麽惡劣好了,反正他們倆一定是體質相克型的。而且眼見為實,總不能因為他是好人所以就原諒他的一切惡行吧?再說,他和煉紅惡作劇是有原因的,但這樣來惹她是為了什麽原因?哼,反正就是個無聊的人!

“前天又下了雪,想去聽雪園玩嗎?”煉紅見她若有所思,便笑問,

習玉搖頭,“不想去,那裏有不好的回憶。”

煉紅歎了一聲,“你這個孩子,真是固執。算了,今天老爺回去的早,我也得早點過去侍候他。你就一個人生悶氣吧,到時候做一個氣呼呼的新娘子。”說罷嫣然一笑,款款而去。

新娘子……是啊,如果沒記錯,半個月之後她就要嫁給泉念香了。習玉越想越覺得憋氣,屋子裏也坐不住了。

她推開門,外麵的守衛立即圍了上來,“司馬姑娘想去哪裏逛?”每天出門這些人都要問一遍,煩也煩死了。她垂著頭沒好氣地說道:“去小園子裏看看梅花開了沒。”

“現在是十二月,還沒到開花的季節呢、”守衛一沉聲說著。

習玉怒了,瞪著他,“我就喜歡看光禿禿的梅枝!怎麽著?不給我去?!”

那人被她一吼,嚇得退了一步,“……不敢,姑娘請隨意……那個,需要丫鬟們陪著麽?”

“不要,有人跟著心裏煩。”

真是的,她到底是福星還是被人監禁的黴星啊?習玉一邊飛快地走著一邊用腳把地上平滑的積雪踹飛。

大概是由於她和泉念香的大婚之日快到了,泉家上下都在忙著布置新房,準備婚禮等等。平時在路上還經常能碰到閑聊休息的下人,這幾天基本都不見蹤影了。習玉順著回廊慢吞吞地走著,順手折了一把梅枝放在手裏玩弄。

“後山那裏大家都說有長毛鬼,被關去別院的人基本都沒回來過……”煉紅的話突然在腦海裏響起來。習玉打了個寒顫,抬頭看看天色,大概剛過中午。還那麽早,現在去那裏看看應該不會遇鬼吧?她又怕,卻偏偏想去探個究竟。人類的劣根性大概就是這樣了……習玉無奈地想著,日子太無聊就想找點刺激的。

說不定能從後山那裏找到離開泉府的路,習玉安慰自己。摸摸袖子,裏麵一直揣著自己的MP3,她把耳機塞上,音量開的很大,掩飾恐懼的心情,然後四周看看沒人注意自己,便掉頭往後山的方向跑去。

所謂的後山別院其實不是建在後山裏,而是很靠近後山的一個孤零零的小院子,平時那裏根本沒有人。泉家的練武場後麵有一條小路,平時是用帶刺的竹籬笆攔住的,習玉用腳把竹籬笆踹爛,聽說小路盡頭就是後山別院,她顧不得地上滑溜溜的積雪,扶著鬆樹往前走。

後山背陰,鮮少有陽光直射,四周異常安靜,隻是偶爾有積雪從樹上落下來的動靜,除此之外,好像連隻鳥也沒有,周圍都是陰沉沉地。習玉吞了口口水,開始張口跟著MP3裏的音樂唱起來,荒腔走板也沒關係,這樣起碼能多點勇氣。

“我們~的故事~愛就愛到值得~~~錯也……錯的值得~~”她尖著嗓子亂唱,一邊小心翼翼地踏著雪往前走,一邊不住地往周圍看看,有沒有什麽異常的“東西”突然竄出來。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唱到後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麽,MP3裏明明放的是英文歌,可是嘴巴裏好像自動就吐出莫明其妙的歌,而且心髒一直在急跳,她覺得曲子一點都沒被聽進心裏去。

算了,要不還是回去吧?她扶住一株竹子,望著前麵陰沉沉無邊無際的森林,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刺激是一回事,但再走下去,她覺得刺激就完全變成了恐懼。這個地方總讓人覺得詭異,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從陰暗的樹影後麵跳出來髒東西。她不想最後被人發現被嚇死在後山裏。

“我……我還是回去了……”她喃喃說著,轉身就走,誰知腳下突然一滑,頓時重心不穩,往後栽了下去。習玉大驚,本能地伸出手去抓旁邊的鬆樹,卻不料隻抓住了一根小鬆枝,“啪”地一聲,鬆枝斷了開來,習玉尖叫一聲,整個人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8.後山的長毛鬼

天昏地暗,習玉覺得自己的頭,胳膊,屁股,不停地在冰冷堅硬的東西上碰撞。完了……她腦子裏隻有這個念頭。可能就這樣摔死了。明天被人看到死相狼狽的屍體,一定丟人極了。在地上四仰八叉地麵目扭曲摔死……她司馬習玉活也活得不漂亮,居然連死也那麽醜。

這怎麽能忍受?!她剛想伸手撐住穩好身體,肩膀突然在什麽東西上麵狠狠一撞,然後一切就安靜了下來。習玉氣喘籲籲地躺在地上,驚魂未定地瞪圓了眼睛。眼前還有白的綠的黃的紫的光線亂竄,全身上下無處不疼無處不冷。

耳機裏的歌手還在鬼嚎著什麽“I don’t wanna miss a thing……”她怔了半天,才喃喃道:“好在……沒有把命給MISS掉……”她慢慢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好在外麵裹了一件大披風,上麵沾了許多雪泥,衣服上還好。她摸了摸被撞得生疼的腦袋,四周看了看。這裏……難道就是後山了?

她現在坐在一株被砍了半截的竹子前,往上看是剛才摔下來的山坡,往下看是——一條路,一條石子鋪成的簡陋小路,路的盡頭是一圈白色圍牆。習玉扶著竹子站了起來,右肩膀劇痛無比,估計一定腫了起來。

她活動活動手腳,發覺沒受什麽重傷,於是拍了拍身上的泥水,順便把亂七八糟的發髻放下來由著頭發披在後麵。這裏一定就是後山別院。她想著,慢慢往前走去。臨泉人很喜歡把圍牆塗成白色的,雖然看上去很別致,但也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她走去圍牆邊,繞了一圈,很快就看到院門,那是一扇竹子隨意編成的簡陋小門,輕輕一拉就開了。

“有……有人嗎?”她輕輕問了一句,根本沒人理她。院子裏空蕩蕩的,隻有一棟青瓦房,門口還堆著簸箕鏟子之類的工具。習玉不敢再往前走,這個地方有些詭異,明明是沒人住的,可是地上的積雪卻已經被掃幹淨了。難道,真的是鬼?

習玉背後開始發涼,轉身就走。誰知她剛轉身,後麵就傳來開門聲,她嚇得叫了起來,一躍而起,恨不得腳下長飛輪,馬上就逃走。

“喂……喂……!”後麵有古怪的人聲,好像是在叫她,習玉抱著腦袋叫道:“別!別找我!我什麽都沒看到!”話音剛落,忽然覺得有東西拍在自己身上,她心驚膽戰地回頭,卻見一隻黑乎乎毛茸茸的粗大手掌按在自己肩膀上,抬眼再一看,她嚇得心髒都快停了。

鬼!長毛鬼!那是一個從頭到腳隻看的到頭發的身形高大的鬼!習玉覺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腳下好像被什麽東西釘住了,渾身的肌肉也因為僵硬而發出格格的聲響。

長毛鬼動了動,從頭發裏麵露出一雙漆黑有神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然後又動了動,頭發裏麵露出一張嘴,滿口白森森的牙,血紅的舌頭……他張開了嘴——!

“啊——!”習玉再也無法忍受,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了出來。怎麽還不昏過去?!還沒昏過去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直想著這種無聊的問題,幾乎是本能地,她反手一推,甩開那人的手,拔腿就奔,沒頭蒼蠅似的亂竄,一邊跑一邊大叫:“鬼啊!鬼啊!長毛鬼!”

她沒命地跑出院子,在崎嶇積雪的小路上狂奔,後麵的腳步聲一陣陣傳過來。那隻鬼在追自己!習玉驚恐之下突然看到路邊有一截被砍斷的竹子,於是想也不想,衝過去一把抓起來,對著後麵的鬼沒頭沒腦地揍過去。

“鬼啊!鬼——!”她亂叫著,一邊用力往下打。那人沒想到她還敢反擊,反被嚇到了,被她一頓棒子打的到處躲。

“好痛!好痛!別打了!”習玉突然發現那隻長毛鬼居然會說人話,不由愣了住。卻見那人齜牙咧嘴地揉著被揍的胳膊,另一手撥開滿頭的長發,露出一張人臉——是人?!她這下是真的呆住了,大腦出現短路狀態。

那人歎著氣把頭發撥去後麵,原來是一個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相貌平凡。他輕道:“你力氣真大,平常人見到我們這樣都會被嚇跑的。……誒,胳膊好痛!”

習玉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等等,她腦子裏有點亂!長毛鬼=人?他是誰?

前麵突然傳來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吟翠,發生什麽了?鬧了好大聲響。”

習玉抬眼望過去,又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從院子裏出來了三四個……誒,“長毛鬼”。都是頭發披下來蓋住了頭臉,最中間的那個人也就是剛才說話的,則是滿頭花白的頭發,想必是個老人家。

那個叫吟翠的男子趕緊走過去,“那個……先生啊,這位姑娘突然闖進了院子,我就想用以前的方法把她嚇走。可是……她……”他說不下去了,隻看著習玉手裏的半截竹子,滿臉的委屈。

那個老者哼了一聲,“那種方法隻是對付一些愚婦而已,你被打是活該。我已經說了許多次,沒事別去招惹來這裏的人,你偏不聽。”

說著他走了上來,對習玉微微一揖,“姑娘受驚了。待會我會好好懲罰下人。敢問姑娘怎麽會來這後山別院?”

習玉吸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說道:“我……我隻是過來看看……有沒有下山的路……”

那老者微微一怔,抬眼看到她滿頭紅發,立即了然。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先去院中小坐。小徒一會就來,這裏去前院路程比較艱難,還是讓他帶你回去比較好。”

小徒?習玉滿肚子驚疑,有些怕,但就這樣離開又實在不甘願,隻好咬牙跟著他們往別院走去。

別院隻有一棟瓦屋,但卻十分寬敞。推開門,裏麵暖氣撲麵,正堂裏正燒著熱騰騰的火盆,桌椅牆壁雖然簡樸半舊,卻十分整潔。正堂左邊社了一個神壇,裏麵還插著香,上麵有一個靈位,上麵不知道寫了什麽人。

習玉猶豫著坐去了椅子上,方才那個扮鬼的吟翠端了一壺茶上來。看他的神色對習玉很是忌憚,根本不敢正眼看。那老者把茶放去習玉麵前,低聲道:“你一定就是司馬姑娘吧?”

習玉一愣,“你怎麽……”

那老者把滿頭亂發撥去後麵,露出整張臉,習玉心裏啊了一聲,原來他隻是頭發白了,可臉卻隻有四十歲左右,眉清目秀,居然是個帥氣大叔。他淡道:“我還沒自報家門,我是成真秀。一直住在後山別院裏。姑娘冰雪聰明,想必一定明白為什麽別院總有鬧鬼的傳聞。那都是我的幾個下人故意鬧出去的,目的就是防止陌生人過來打擾我。”

習玉喃喃道:“那你……是不想讓泉家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了?可是,我聽說以前被關在這裏的下人都失蹤了……難道是你……?”

成真秀笑了笑,“那幾個下人如今都成了我的下人。原本我孑然一身,根本不需要什麽仆人來服侍,但小徒非常固執,堅持要找幾個人來服侍長輩。我拗不過他,隻好留了幾個手腳勤快的年輕人,偶爾教他們一些防身武藝。就這樣在別院住了十四年。”

習玉喝了一口茶,先前混亂的思維漸漸清晰起來,她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司馬習玉?還有,你……徒弟是誰啊?”

成真秀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你那一頭紅發,就是異域人的象征。小徒前幾日和我說他要娶的女子是異域人,我一見你就明白了。先前一直擔心異域女子愚鈍癡纏,但見了姑娘,我卻不擔心了。小徒日後就拜托你照顧了。”

習玉幾乎跳起來,“那個混帳泉念香是你徒弟?!”

話音剛落,就聽門口一個人接口道:“混帳泉念香就在這裏,姑娘想罵可以罵個痛快。”那聲音十分好聽,卻讓習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猛然回頭,就見那個魔王穿著家常的白色衣裳倚在門邊對她笑。習玉腦子頓時開始發熱,戰鬥警備係統開始啟動。

“你……你這個……”她結巴著,卻不知道該罵什麽,而且人家師父也在這裏,她怎麽好破口大罵?

念香笑吟吟地走過來,先恭恭敬敬地跪下給成真秀磕頭,“弟子見過師父。”

習玉坐回椅子上,狠狠瞪著他,他卻完全沒自覺似的,隻是對她微笑,笑容天真討喜。成真秀咳了一聲,輕聲道:“念香,不許欺負姑娘家。司馬姑娘能來這裏,也是緣分。為師很欣慰你找了個好媳婦,這樣心願也少了一件。”

念香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譏誚還是輕視,“好媳婦……嘿嘿。”

“念香。”成真秀放低了聲音,念香趕緊收起笑容,露出正經的神色,可眼睛裏還在鬼靈精怪地笑著。

成真秀歎了一聲,放柔了聲音輕道:“其實,是有事想和司馬姑娘說明。還請姑娘不要見怪,是關於小徒之病。”

習玉愣了一下,“不是快好了嗎?那天我剛來的時候,泉老爺帶我去正廳,裏麵不知道是什麽怪人,能猜出我的來曆,還說他的病最遲一個月就能完全康複。”

成真秀點頭,“他的確是個異人,八卦星相無一不精。泉豪傑能請來這樣的人常住,是他的福氣。但我想說得是,小徒那其實不是病。發病之前,我傳了他一套新的心法,但小徒修煉不當,導致筋脈錯亂,命在旦夕。我為他過了十日的脈,一直到你來到泉府的那天,才理順了亂竄的氣。”

什麽?!習玉這一驚非同小可,下巴差點又掉去地上。

“那,那不是病……也就是說,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嫁給他……他本來就能好的……對不對?”天啊地啊,既然如此,那她為什麽還要那麽委屈地留下來?!虧她還覺得如果不留下來,就害死一個人,為此她還特別擔心呢!這算什麽?!

“姑娘請聽我說完。”成真秀搖了搖手,示意她冷靜。“我為小徒過了九日的脈,絲毫沒有好轉的現象,但姑娘一來到泉府,他體內的真氣卻突然平服下來。這情況原本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今日看到姑娘,我卻突然明白了。”

他突然說道:“念香,你出去一下。”

念香有些不甘願地站了起來,走去門邊回頭對習玉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害她又起了一身疙瘩。

成真秀歎了一聲,輕道:“司馬姑娘,你其實不是我們這個世間的人,對麽?”

習玉呆了一下,才慢慢點頭,“的確,如果一定要說個準確的,我應該是千年後你們所謂的異域人。但這和泉念香的病有什麽聯係嗎?”

成真秀點頭,“有很大的聯係,因為你不是我們這個世間的人,因此你體內的真氣與我們都不同。你應該是九月的生辰,體質屬陰,而念香屬陽。我說簡單一些,就是你的體質,剛好是與念香相對的。你體內的真氣,甚至你的存在,都能給念香帶來莫大的好處。而他的存在,對你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明白了麽?”

習玉猛然搖頭,“不明白!”其實她根本不想明白!她根本不想和泉念香牽扯上哪怕那麽一點點!

成真秀沉吟了一會,又道:“這樣說吧,你聽過磁石嗎?你與念香都是磁石體質的人,一個屬陰一個屬陽。磁石隻有陰陽相吸的道理,因此你和念香從體質上來說,是相吸的。簡單來說,就是你們是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天生一對?!這四個字成了雷鳴電閃,把習玉僅剩的一點點妄想打個粉碎。

“所以,請你以後一定要陪在念香身邊。隻有陰陽融合,才會成為一個整體,這樣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你們都能化險為夷。”

陰……陰陽融合?習玉的雞皮疙瘩從腳底爬去頭頂,她顫聲道:“那個……師……師父!你的話能不能不要這麽肉麻?!我……”不行,無法忍受了!

她摔下杯子,掉臉就走,“抱歉,我當作沒聽見!今天的事我會全部忘記的!”

成真秀急道:“司馬姑娘!你若執意不願,我也無法。但請你記住,離開念香,不隻他日後容易遭禍,你也一樣!隻有呆在對方的身邊才是最好的!”

“我什麽都沒聽見!”習玉尖叫出來。

“你對小徒,難道一點感情也沒有嗎?當真一點都不喜歡他麽?他真的讓你如此厭惡?”

習玉覺得那聲音簡直如同魔音穿腦,她大叫道:“一點都不喜歡!我對他厭惡極了!”

話音剛落,就見念香站在門邊,嘴角掛著笑,靜靜看著她。習玉一下子把話全吞了下去,再也說不出來。他都聽見了?!習玉尷尬極了,自己這樣毫不留情麵的拒絕,是否太過分?

念香看了她半晌,突然噴笑出來,然後指著她的鼻子,譏誚地說道:“我也一點都不喜歡,厭惡極了。醜八怪。”

習玉想,這個人,真的是沒救了。可惡到極點!

9.成婆婆的魔鬼訓練

從後山回來的第二天,煉紅就憂心忡忡地找了過來。

“習玉!你和念香到底鬧了什麽矛盾?”她急急問著。習玉正躺床上看書,懶洋洋地說道:“沒什麽矛盾,而是我根本就和他八字不合,什麽地方都看不順眼。”

煉紅坐去床邊,歎道:“念香今天早上跑去老爺那裏,說你沒有禮教,不懂何為婦德。他說要你大婚之前去成婆婆那裏進行儀態修行,如果成婆婆不滿意,那他寧願病死也不娶你!”

“什麽?!”習玉一把摔下書,從床上跳了起來!他居然還惡人先告狀!

“我才不要!搞沒搞錯?!我可沒求著要嫁他!麻煩他清醒點,這樣正好!我馬上就走!大家都清靜!”她大吼著,怒火衝破了頭頂,轉身就要離開。

煉紅趕緊去拉她,“妹子別激動!”

習玉怒道:“我怎麽能不激動?!讓那個老太婆來折磨我,泉念香真是卑鄙!我欠了他什麽?!”

煉紅歎了一聲,“老爺也沒說話,但一定是默許了。妹子,不是我說你,你的行徑的確不像一個賢德女子。當年我嫁進泉家的時候,成婆婆也為我做過修行,雖然很苦,但對於做好一個標準婦人卻是很有用的。相信我,成婆婆絕對不會故意折磨你。”

習玉覺得不可思議,“拜托,是誰求誰?!難道我哭著求著要嫁過來嗎?不要忘了當初是你們求我救人我才留下來的!還用那個什麽鬼風俗騙了我!我欠泉家什麽?我就是我,看不順眼就別來求我!找別人吧!願意做那個混帳男人老婆的女人不是很多嗎?!”

她摔開煉紅的手,這次是真動了怒,“我馬上就走!誰再攔我,我和誰翻臉!”

她猛地踹開門,把門口的丫鬟們嚇個半死,一個個噤聲縮在角落,不敢說話。習玉突然停住,門口,站了好幾個人,為首的是那天出來說話的滿頭白發的成婆婆,一直到今天她才算看清這個老太婆的長相,她臉上滿是縱橫交錯的皺紋,也不知道年紀到底有多大,背部佝僂著,拄著一根鑲金的麒麟頭拐杖。

此刻她正冷冷地看著習玉,眼睛雖然混濁了,目光卻依然銳利如刀。她身後站著幾個高大的仆婦,而那天背自己上台階的曲天青正依在她身邊,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少夫人這麽大嚷大叫地,是要去哪裏啊?”成婆婆淡然問著,聲音沙啞幹裂,好像一塊沙皮紙。

習玉哼了一聲,“你管得著我嗎?!我愛去哪就去哪兒,難道泉家還打算監禁我不成?!”

成婆婆幹幹地笑了一聲,“瞧瞧這火爆的性子,還怎麽做人婦?少爺說得對,是該好好調教一下了,省得像個野猴子似的,到處亂竄給泉家丟人。”

“放屁!”習玉大吼了起來,“我有說要嫁給泉念香嗎?我像個野猴子又關你什麽事?我高興,我樂意,我喜歡!看不順眼就讓我走!那家夥早死早超生!”

成婆婆跺了跺拐杖,陰陽怪氣地說道:“口出惡言,辱罵夫婿。果然沒有婦德。泉家豈是任你來去的地方?既然答應了別人,就該遵守自己的諾言,你連這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嗎?”

習玉惱道:“是你們用我根本沒聽過的風俗把我騙過來的!我有親口許諾要嫁給他嗎?我司馬習玉雖然不是什麽大人物,但一諾千金還是知道的!隻要我許諾過的東西,絕對不會反悔!但被人欺騙卻是另一回事!”

成婆婆怪笑了一下,“騙你?堂堂泉家,百年世家,武林地位如此雄厚,用得著騙一個野姑娘來做媳婦麽?少夫人,你沒膽子接受禮教修行就直說,怕暴露自己卑劣的本性也請直說。隻要你說一句自己是個沒有教養,不願悔改的女子,我這個老婆子立即給你讓路!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泉家絕對不會再找你!怎麽樣?”

習玉恨恨地咬牙,“為什麽我要這樣說自己?!你們還講不講道理?”

成婆婆嗬嗬笑了起來,“我明白了,少夫人根本是不敢接受修行,怕我這個老婆子借機折磨你,對不對?沒有膽量就直接說,何必用他言惑人?”

習玉一衝動,叫道:“誰說我怕了?!你有本事折磨我,我就有本事躲!”

“哦……”成婆婆點了點頭,“那好,老婆子就想看看少夫人怎麽躲。既然不怕,那就跟老婆子一起去萬櫻院吧。我來教你怎麽做一個媳婦。天青,帶路。你們幾個,扶著少夫人,她太激動,免得昏在地上。”

她跺了跺拐杖,身後那幾個高大的仆婦立即快步走上,一人架一邊,幾乎將習玉抬了起來。習玉立即反應過來中了她的圈套,不由恨道:“死老太!泉家的人都是狐狸!隻知道騙人!”

成婆婆在前麵哈哈大笑,“少夫人真是風趣,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老婆子。但這種惡言以後不要再說了,老婆子會好好教導你的。既然是少爺的願望,老婆子就絕對不會辜負。”

就這樣,三四個婦人架著大嚷大叫的習玉,一行人浩浩蕩蕩,開向萬櫻院。萬櫻院在泉家大院最東邊,因為裏麵種了無數櫻花而聞名。萬櫻院多數住著女子,也以為泉家未來的媳婦做禮教修行而聞名。院中專門建了一間大屋子,鋪滿了柔軟的褥子,方便進行儀態訓練。

那間屋子後來成了習玉的噩夢,除了睡覺之外,她幾乎一直都被關在那間屋子裏,被迫背誦無數《婦德》,《女誡》,被迫學習怎麽說話,怎麽笑不露齒,怎麽吃飯,怎麽走路,甚至……怎麽沉默。

青青的小竹鞭在成婆婆的手上晃啊晃,習玉吞著口水,緊張地看著那根可惡的凶器,生怕它又抽下來。這個鞭子不知道是怎麽特製的,抽在身上不會有一點痕跡,卻特別疼,每次她背錯句子,或者做錯動作,小鞭子就唰地抽下來。

“少夫人,請記得你裙子上掛著鈴鐺。你很喜歡搖著鈴鐺讓它亂響嗎?”唰,小鞭子抽了下來。習玉齜牙咧嘴。哦,對!走路的時候鈴鐺不能響!

“少夫人,牙齒不可以露出來,雖然你的牙很漂亮。”唰,小鞭子抽下來,習玉擠眉弄眼。哦,對!不能露牙齒!

“少夫人,請用右手拿筷子,這是最基本的禮教。沒有人會配合你的左手。”唰,小鞭子又抽了下來!習玉大叫一聲,捂住自己被抽的可憐的左手。

“拜托!這也太變態了吧?!我天生是左撇子,吃飯寫字都用左手!你讓我怎麽改啊!”她摔下飯碗,又開始每日一次的與成婆婆的大吼大叫。

成婆婆冷道:“那是一種毛病,你是女子,上餐桌的時候沒有人特別照顧你。左手拿筷子是犯衝,給我改!”

“你才是毛病!世界上有百分之三十的人都是左撇子,難道都是毛病?!這和大腦的構造有關,你讓我怎麽改!我就是不會用右手拿筷子!”習玉賭氣地用右手拿起筷子,好容易夾起一根筍子,卻啪地一下掉去了地上。她摔下筷子,“你看!我就是不會!難道你想餓死我啊?”

成婆婆揚起凶器——小竹鞭,“那就挨餓,一直到你能用右手拿筷子為止。”她揮了揮手,旁邊的仆婦立即用風一般的速度撤走她麵前所有的飯菜。習玉急得大叫,“等等!我還沒吃飽!”

可惜沒人理她,習玉終於生氣了,重重放下筷子,跳起來大聲道:“你根本是欺負我!故意的!故意的!”

成婆婆挑起眉毛,“少夫人要這麽認為,我也沒辦法。你若想走,我絕對不阻攔。”說著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張清單,“不過,你在泉家住了那麽久,這裏可不是給你白吃白喝的地方。你砸壞了十個琉璃碗,穿破了五件絲綢珍珠裙,磨損了三十九顆上好的翡翠,外加踩爛了一棵老爺最喜歡的牡丹花苗。這些加在一起一共是……七萬四千六百五十二兩白銀。隻要少夫人能把帳還清了,我馬上放人。”

習玉幾乎吐血,飽受重創地癱去地上。是的!這才是真正令她走不掉的原因!她怨恨地瞪著得意的成婆婆,魔鬼!她一定是個魔鬼!貧窮果真是可恥的嗎?

成婆婆笑眯眯地把清單放回袖子裏,小鞭子又揮了起來,“既然還不出來,那就不許偷懶!快起來,馬上把早上教的東西給我背一遍。”

愉快的下午時光又開始了,然後在習玉一陣接一陣的哀叫聲中,在小鞭子一陣又一陣的刷刷聲中,歡喜落幕。

習玉又一次累到癱,被仆婦們架著送回臥室,躺在床上就不想起來,覺得自己快被折磨成人幹了。

“少夫人,晚飯送來了。”照顧她的丫鬟輕聲說著,習玉有氣無力地說道:“放桌子上吧……我等會再吃。”累到連餓都感覺不到了。成婆婆,算你狠!

就這樣過了十天,一天早上,習玉穿衣服的時候,突然發現腰帶鬆了一大截,袖子也變得好寬鬆。替她穿衣的丫鬟都發覺了,掩著嘴輕道:“成婆婆太嚴厲了……少夫人,您就乖一些吧,或者去和少爺求情,再這樣下去,您身體會垮的。”

習玉哼了一聲,“才不要,要我和那個混帳求情,我寧願餓死!這樣也好,我還盼著減肥呢!”她嘴硬著,一步三搖繼續去進行她的魔鬼修行。

10.笛聲幽幽

“泉家這種大世家,少夫人不能每天光坐著發呆就可以了。夫君每天都要忙事務,回去的時候一定很累,所以作為妻子一定要懂得如何迎合丈夫,除了溫柔體貼,還需要學一些取悅人的小技巧。例如彈琴下棋等等,這樣既能讓夫君覺得舒服,也不會讓自己平時覺得無聊。”

成婆婆手裏的小竹鞭晃啊晃,走來走去搖頭晃腦,說完之後還特地瞪了一眼習玉,“特別是對那些老喊無聊的人來說,學這些東西是很有用的!省得把滿身精力發泄去大嚷大叫上。”

習玉暗地裏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她眼珠子微微一轉,瞥到坐在自己身邊的曲天青。她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垂頭坐著。她怎麽會來?為什麽要來?以前也沒出現過,今天是什麽意思?

正在胡思亂想,冷不防背上挨了一竹鞭,痛得她大叫起來,成婆婆收回小鞭子,冷冷說道:“不要以為我年紀大了就老眼昏花。給我專心一點。”

習玉本來想回嘴,可是一想到每次自己反抗的下場總是以成婆婆掏出清單而告終,不由心虛,隻好忍了下去。該死!誰讓她沒錢還!貧窮果然是可恥的!被人騎在頭上壓迫!

“少夫人!請你專心一點!”成婆婆的沙啞嗓門又刺了過來,習玉隻好歎道:“你到底要我做什麽?好歹給個示範吧?是下棋還是彈琴?”

成婆婆哼了一聲,“要說彈琴,泉府裏還沒人有少爺彈的好,你資質淺陋,還是不要賣弄了。學點別的吧!天青,你先教她一首簡單的曲子。”

什麽?要曲天青教她?習玉厭惡地看過去,卻見曲天青從袖子裏取出一根通體碧綠的竹笛,習玉愣了一下,輕道:“等等!如果是學笛子的話,我……”

話沒說完,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咦,你們在學什麽?好像很好玩的樣子。”那個聲音習玉做夢都忘不掉——泉念香!她惡狠狠地回頭,“你來幹什麽?!混蛋東西!”

剛喊完背上就又被抽了一下,習玉倒抽一口氣,剩下的話全縮了回去。

“少夫人!先前教你的東西全忘了嗎?!對待自己的夫君是這種態度嗎?”成婆婆厲聲說著,手裏的小鞭子威脅地揮啊揮,習玉很沒骨氣地縮了回去,垂著頭玩自己的手指,盡量把那討厭的人當作空氣。

念香好像完全不介意,微笑著走過來,“我那頑劣的媳婦可讓成婆婆費心了,今天我來看看成果,畢竟已經過了十天。想來她一定有了大家閨秀的風範。”

習玉撇了撇嘴,在肚子裏哼了一聲,成老太婆一定把她說得頑劣無比,反正她總看自己不順眼!

成婆婆起身對念香行禮,一麵說道:“竟然讓少爺這麽掛心,是少夫人的福氣。少夫人資質極佳,隻是喜歡流於小聰明罷了。老婆子覺得隻要她肯專心去做,一定能做的非常好。事實上她已經比以前收斂了許多,相信大婚之前,一定可以讓少爺滿意。”

習玉愣住了。等等等等!她真的是那個成老太婆嗎?該不會披了一張假臉皮出來吧?她居然會說自己的好話!天塌了嗎?海枯了嗎?自己出現幻聽了嗎?

念香露出惡劣的笑,“雖然成婆婆這麽說,可是剛才她還是衝我吼。該不會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吧?”

你個泉念香,你個王八蛋!你個#¥%※……習玉幾乎要氣炸過去。原來最可惡的人不是成婆婆,也不是曲天青,而是泉念香!一切都是他搞出來的!

成婆婆笑了笑,“少爺多慮了。不過既然來了,不妨坐下,看看老婆子怎麽給少夫人修行,日後說起來也是一件樂事。”

念香挑起眉頭,“好啊,正好解我相思之苦,娘子,你一定要努力啊。”他露出溫柔的樣子,坐去了一旁的軟凳上。習玉狠狠地瞪著他,恨不得用眼光把他燒出一個洞。

成婆婆說道:“天青,你先教少夫人一首簡單的曲子。”

習玉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卻吞了回去。算了,那混蛋在這裏,她才不要暴露任何真實!讓他一直覺得自己粗鄙好了,這樣也省去麻煩。

曲天青默默取出笛子,放去嘴邊,幽幽地吹了起來。曲調的確很簡單,但……習玉靜靜地看著她,突然有些明白她為什麽要針對自己。那是多麽悲傷的曲子!翻來覆去隻有那幾個調子,卻仿佛嚶嚶的哭聲,仿佛滑過臉龐的淚水。

曲天青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習玉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原來她喜歡那個混蛋,但有什麽好悲傷的呢?她隻要說出來,自己就有了離開的借口,她一定也知道自己對泉念香一點感覺也沒有吧?

一曲終了,成婆婆皺了皺眉頭,卻沒說什麽,隻低聲道:“這曲子……太難了。天青,換一首,簡單點的,歡快點的。”

曲天青輕輕說了個“是”,然後伸手擦了擦笛子,重新吹起來,這次的曲調歡快許多,可是連那歡快都好像是假的。習玉越聽越難受,幾乎坐不住了。

“少夫人,你先試試看。”成婆婆遞過去一根通體瑩白的玉笛,光看那細膩的玉質,習玉就知道一定價值不菲。她接過笛子,猶豫了半晌。忍不住往泉念香那裏看了一眼,他依然沒心沒肺地對自己笑著,好像對曲天青的哀曲完全沒有反應。

多情卻被無情苦!習玉暗地搖了搖頭,橫下心把笛子放去嘴邊,用力一吹——“吱”!好像什麽東西被撕裂的怪聲,習玉哈哈笑了起來,抓著頭發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好像很困難啊!怎麽會發出這種怪聲呢?”

成婆婆忍耐地說道:“請認真點!少夫人,宮商角徽羽早就教過你了!”

習玉嬉笑著,“可是……我忘了啊!沒關係!我再試試!”

她用力吹了一口,手指在笛子上胡亂撥著,發出一連串可怕的噪音。成婆婆額頭上青筋亂蹦,終於揚起了手裏的小竹鞭,“少夫人!你是在胡鬧!”唰,小鞭子抽了下來!

習玉齜牙咧嘴地笑著,有些無賴的樣子,“可是……可是我真的忘了啊!我就是笨嘛!沒有天青那麽聰明!婆婆你不如培養她做媳婦啊!念香一定特別滿意的!”

成婆婆冷然看了她半晌,忽然說道:“這是胡說。少夫人,作為一個世家的媳婦,擁有無謂的情感就是荒唐!你太讓我失望了!罰你背著五張毛皮繞著屋子走一百圈。”

“什麽?一百圈?五張?!”習玉慘叫出聲,拜托,一張厚重的毛皮就夠她受了!這老太婆發瘋了啊?就算生氣也不至於虐待吧?

成婆婆揚起手裏的小鞭子,“一百圈,或者一百鞭,隨便少夫人選。”她露出殘缺的牙齒,笑得像個巫婆。習玉趕緊乖乖去牆角套上一層又一層的毛皮大披風,乖乖沿著牆角開始走路。至於泉念香的存在……哼,他有存在過嗎?他根本就是空氣!空氣!

“哇……痛死我了……”習玉坐在床上,捂著抽筋的腳趾輕聲抱怨。今天成婆婆不知道發了什麽神經,一直在責罰她,走了一百圈不隻,還又練了一個下午的儀態。就算氣她說得那些話,也不需要那麽狠嘛!

習玉揭開帳子,一瘸一拐地去桌子上拿水喝。桌子上還放著已經冷掉的飯菜,以前還有人熱了再重新放上來,現在丫鬟們好像知道她不討泉念香的喜歡,也勢利起來,飯菜能放一個晚上也不撤走。

她歎了一聲,累到沒有一點胃口。她已經好幾天沒有胃口吃晚飯了,每天回來爬床上就睡,今天是被腳趾抽筋痛醒的。

習玉倒了一杯冷茶,端去窗邊坐在軟凳上慢慢喝。一旁的案上還放著那根玉笛,她沉吟良久,才緩緩拿過來,摩挲著它冰冷光滑的身體。不會吹笛子嗎?她微微一笑,將笛子放去唇邊,嗚嗚地吹了起來。曲調赫然是早上曲天青吹的那首哀曲。

笛聲幽幽,要它悲傷它就可以很悲傷,要它喜悅它也可以非常喜悅。盡管翻來覆去隻有那麽幾個調子,卻依然可以吹出高山大海的意境。她可以高,再高,高到如同快要斷開的線,好像天邊纖細的流雲,聚了散,散了聚。也可以低,一直低下去,仿佛顫抖的睫毛,將所有的悲傷藏在後麵。

月光都從雲後流瀉出來,撒了一身。是的,她是司馬習玉,沒有過去,也不需要未來的人。她不需要證明給任何人看自己的真實,她一個人可以活得比誰都快活。

“既然能吹這麽好,為什麽白天還要故意氣成婆婆?”一個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習玉吃了一驚,手裏的笛子再也握不住,掉去了地上。一道黑影迅速掠過,飛快地抓住那根笛子。那人轉頭對她微笑,月光下,他漆黑的頭發如同烏鴉的羽毛,雙眼泛出銀輝,簡直像一個羽化成仙的神詆。

習玉倒抽一口氣,沉下臉來,冷道:“你怎麽會來?我不記得我有請過你。”

念香微微一笑,坐去床上,懶洋洋地說道:“這裏是我家,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需要事先告訴你麽?”

習玉怒道:“那好,我離開總可以了吧?!”她站起來轉身就走,誰知抽筋的腳趾一踩去地上頓時一陣劇痛,牽扯去了小腿,連腿肚子都開始抽筋。她痛呼一聲,趕緊去抓旁邊的桌子。

念香放下笛子,輕道:“你是故意的,氣成婆婆,讓她懲罰你。不過你這樣做,不會有人感激你的,誰都不會。”

習玉猛然回頭,厲聲道:“我也沒要別人來感激我!我隻做我想做的!”

念香坐直身體,定定地看著她,麵上再也沒有先前的嬉笑之色,他沉聲道:“是,你隻做自己覺得對的,所以從來不考慮別人的心情。你以為那是同情,但對別人來說卻是麻煩和侮辱。你是個很自私的人!居然還敢冠冕堂皇地說什麽隻做自己想做的!”

習玉被他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久才結巴著說道:“我……我是很自私!但你有……有什麽資格來說我?我招惹你了嗎?為什麽總是為難我!?”

念香冷道:“天青不需要你同情,我也不需要你來牽什麽紅線!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什麽需要去糾正的!我答應娶你,不過是不想讓爹擔心罷了!我招惹你也不需要理由,因為我——就·是·看·你·不·順·眼!”

習玉幾乎氣翻過去,她抓起桌子上的茶壺就要丟過去。誰知他卻快步走了過來,提著她的後領將她拖著丟去床上。

“你做什麽?!混蛋!王八蛋!魔鬼!”習玉七手八腳地錘打著他,卻一點用也沒有。他大概是完全康複了,兩隻胳膊如同鐵打的,絲毫不動,提她和提小雞似的。

“我也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把她按去床上,抓起她抽筋的腳,“所以我們自私去了一塊。這樣也好,以後誰也不管誰,很輕鬆。”

他揉著她抽筋的腳趾,掌心似乎有熱力吞吐,習玉居然很快就不痛了。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過了一會,她才輕道:“不是說,誰也不管誰嗎?……你何必替我揉抽筋的腳?”

念香抬頭微微一笑,那笑有點詭異,有些無奈,更多的是他常見的滿不在乎。

“問得好。”他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醜八怪。”

11.大婚改成訂婚

“你又罵我!你這個娘娘腔!”習玉用力把腳抽回來,恨不得一腳踹去他臉上。

念香輕鬆地握住她的足踝,“這樣吧,看你這麽辛苦,每天被折磨,估計再過個十天就要出人命了。要我去成婆婆那裏替你求情嗎?”

“不需要!”習玉恨道,“貓哭耗子假慈悲!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落到這種地步!”

念香笑了起來,“你真是天真,就算我不說,這種修行也一定會有的。是成婆婆自己去爹那裏請命了好幾次,我不過順水推舟而已。不過現在我覺得不好玩了,你還是我親自來欺負比較有意思,看人家欺負你沒意思。”

“你個變態!”習玉推了他一把,“給我滾回去!”

念香賴在床邊就是不走,突然挑起她一綹紅發,搓了兩下,輕道:“竟然是冷的,看上去像火焰一樣,脾氣也和火焰一樣,頭發居然是冷的……喔,還挺軟。”

習玉推不動他,隻好放棄,事實上,如果他不是那麽可惡總欺負自己,在這樣的月夜,有一個如此俊秀的少年男子陪著自己,其實是很讓人動心的。可惜,她現在對他的感覺隻有躲避,厭惡。

“頭發就是頭發,怎麽可能是熱的!你白癡啊。”她扯回頭發,幹脆躺下去蓋上被子。他要賴著隨便了,反正她隻想睡覺。

“快起來,不許睡!”念香抓著她的頭發小聲嚷嚷,習玉幾乎無奈。這個人,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至少吃了飯再睡,幾天沒見,你都成人幹了,難道要我以後摟著骷髏睡覺嗎?”

習玉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翻開被子猛然跳起來,“誰……誰要你摟著!”她用力摔開他的手,“別碰我!你真討厭!”

念香居然沒生氣,隻是笑道:“要我不摟著你也可以,你先去吃飯,然後給我吹一首曲子,我就放過你。不然……嘿嘿!”他詭異地笑了,“不然今天晚上我們就來試試新婚,如何?”

習玉的臉幾乎要燒起來,“你流氓!變態!色狼!無恥!”

念香閑閑地玩著手指,“我數十下。一,二,三……”

習玉隻好逃命一樣地跳下床,乖乖點燈,吃那些已經冷掉的飯菜。

“等等。”念香攔住她拿筷子的手,“這些已經冷了,吃了對身體不好,我讓人重做。”

習玉恨道:“你還想讓多少人知道你三更半夜在我這裏?!”

念香聳了聳肩膀,“所有人。這有什麽關係?你我馬上就是夫婦了,在一起不是很正常麽?又不是偷情。”

“你……!”習玉已經說不出話了,當念香叫來下人重新做飯菜的時候,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令她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有泉家少爺的吩咐,飯菜很快就送了過來,居然是兩人份的,裏麵還有一壺酒。

“喔,居然送了女兒紅過來。來喝一杯吧。”念香替她斟了一杯,遞過去。習玉搖頭,“未成年不能喝酒,我從來沒喝過。”

念香瞪圓了眼睛,“你總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什麽叫未成年?你也有十六了吧?居然不會喝酒?”

習玉撅起嘴,“不會喝酒有什麽可恥嗎?在我們那裏,所謂的未成年就是沒有滿十八歲的青少年,代表他們還是小孩子,不是成年人。”

“真是奇怪的風俗。”念香喃喃地說著,在她以為他不會再勸自己喝酒之後,他突然端著杯子,一手飛快捏住她鼻子,把酒灌去她嘴裏。“既然沒喝過,今天就開始喝。江湖兒女不會喝酒,多沒意思!”

習玉隻覺一股辛辣之氣從嘴巴一直蔓延去喉嚨,嗆的她立即開始劇烈咳嗽,那股液體在胃裏麵好像被火點燃一樣,燒灼著內髒,痛苦極了。

“你……混蛋……”她一邊咳一邊罵,咳的眼淚都出來了,那股火熱卻很快變成了暖流,流竄去四肢百骸。她的腦袋很快就開始發暈,那感覺……居然不是很壞!

念香笑吟吟地看著她,“怎麽樣?不壞吧?要做我的媳婦,連酒也不會喝,以後怎麽拿出台麵?”

習玉舌頭有些大,本能地反擊回去,“誰……誰希罕做你媳婦……我……我從來沒,沒說過!”

“是哦是哦。”念香自己喝了一口,笑道:“不過,你個性如此烈,以後一定不會是縮在後麵的小女子。這點還挺讓我開心的。日後行走江湖,你恐怕也不會吃虧。”

習玉的眼睛一亮,忘記眼前這個人正是她最討厭的,一把握住他的手,哀求道:“給我說說江湖的事情啊!聽說你爹一月打算廣邀天下豪傑來這裏,我……我是一定要去見識見識的!江湖好玩麽?有多少幫派?你爹是什麽幫派的?”

念香見她有些醉了,便輕道:“我爹可不是幫派中人,當年他憑著雙劍行走江湖,多少人聞聲喪膽。他是孤身豪傑,沒有門派,也沒有自立門派。江湖其實不好玩,但是很刺激,是一個可以讓你尋夢的地方。你當真想見識麽?”

習玉一個勁點頭,“當然!有機會我一定要去的!可是……我卻被人強行留在這裏要嫁給一個陌生人……沒辦法……好容易來了,還是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生活就是無奈……無奈啊!”

念香靜靜看著她,她臉色嫣紅,仿佛一朵桃花,雙眼格外明亮,平添無數嫵媚。他輕聲道:“以後不會是陌生人了,你想見識江湖,我就帶你去玩玩,但記得,千萬不要陷進去。你這樣的人,很多事情都喜歡當真,會活得很累。”

習玉死死抓著他的手,“你……真是個好人!大哥,留個聯係方式,以後我CALL你,做個朋友吧!”

“又說什麽胡話呢?”他笑,心裏有個計劃,漸漸明朗起來。

宿醉醒來的時候,大約是最痛苦的。習玉覺得頭疼欲裂,而且口幹舌燥,喉嚨裏幾乎要燒起來。她迷糊著去揭帳子,打算下床去喝點水。

摸啊摸,摸了半天,卻隻摸到一具溫熱的身體,習玉一怔,昨夜的回憶流水一般地衝進頭腦,她嚇得立即醒了,急忙轉身瞪向旁邊躺著的人。她對上一張笑得陽光燦爛的臉。泉念香!她幾乎在心裏把這個名字揉碎。

“你做什麽?!怎……怎麽會在這裏?!”她一時嚇得魂飛魄散,又忙著看衣服有沒有亂,又忙著看外麵有沒有人。念香笑吟吟地說道:“別看啦,所有人都知道了。”

習玉發覺自己身上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惡狠狠地瞪著他,“你這個混球!昨天居然敢灌醉我!”

念香笑著坐了起來,身上早換了另一套衣服,頭發也整整齊齊,神清氣爽,一點也不像剛起床的人。他捏了一下習玉的鼻子,笑道:“笨蛋,我怎麽可能去碰一個醜八怪!我早就起來了,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麽?我剛剛才進來,有個事情要告訴你。”

習玉摔開他的手,跳下床去喝水,但腦袋卻一個勁跳著疼,她按住額頭,無奈地說道:“什麽事情?你不能遲點再說嗎?”喔,頭好疼。

念香卻皮癢地在後麵笑她,“你睡覺會流口水哦,還磨牙說夢話。”

習玉差點把杯子丟過去,“胡說!”

念香這次居然沒和她辯,隻點頭道:“嗯,騙你的,不過原來你身上比臉還白。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有這麽白的皮膚呢,好像一匹絲綢。”

習玉的臉頓時炸紅,她不可思議地回頭,手指顫抖著指向他,“你……你……!”色狼!變態!居然趁虛而入!天啊!她昨天為什麽要喝酒?!

念香無辜地看著她,“怎麽?你脖子上的皮膚的確很白啊,我說錯什麽了嗎?”

習玉覺得再和他相處下去,自己遲早有天會得心髒病。他根本是惡劣地逗著她耍弄!她抓緊衣領,厲聲道:“你給我滾出去!”她這輩子都沒這麽強烈地討厭過一個人,心裏把他揍了千萬遍還不解恨。

念香從床上跳下來穿好鞋子,一邊笑道:“好吧,我這就滾出去。不過滾之前,告訴你,大婚取消了。”

咦?她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不敢確定這個消息是真實的。念香走去她麵前,“大婚取消了,因為我早上和爹說,還有一年我才行弱冠之禮,我希望禮後再圓房,因為我現在是大病初愈,沒辦法圓房。”他曖昧地眨眨眼睛,好像告訴她,這當然不是真的,你想試試嗎?

習玉的嘴巴張開無法合攏,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念香繼續說道:“大婚取消改成訂婚,時間也換成一月,和英雄宴放在一起,也是把你介紹給天下豪傑。就這樣啦。”

說完他轉身要走,習玉趕緊過去拉住他,“等等!你……你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念香惡劣地笑著,“怎麽?可惜?想馬上圓房?”

習玉漲紅了臉,“當然不是!胡說!”

“那就好,我可不想和一個醜八怪圓房。”他做出怕怕的樣子,習玉用力錘了他一拳,“你夠了啊!快說點正經的!為什麽突然有延遲大婚的念頭呢?”

念香咳了幾聲,突然變得極正經,定定地看著她,柔聲道:“你還不明白麽?其實我是希望你能真心接受我,我不希望你抱著討厭我的心態嫁給我。那樣讓我很難受。習玉,我真的那麽讓你討厭?”

習玉的臉又紅了,趕緊搖手,“不……不是!那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念香吐出舌頭,“騙你的,醜八怪。”

轟轟轟,習玉火山終於爆發,杯子枕頭全部飛上了天。

“泉念香!你馬上給我滾!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念香在一片淩亂中成功逃離現場,一邊走一邊笑。她真是太有意思了,怎麽能讓臉色變得那麽快?一會紅一會綠的,讓他覺得如果不去逗弄就太可惜了。

為什麽要延遲大婚?那還用問嗎?昨天是誰那麽痛苦地說著以後沒了自由?那麽向往地說著想去江湖?他就是要醜八怪知道,他泉念香是個好人,最關鍵的是——一個好男人。要她後悔之前的沒眼光。哈!

12.和他一起的日子(1)

成婆婆那裏是再也不用去了,據說是因為念香和泉老爺當麵說了,覺得習玉已經符合心中的標準,加上成婆婆貌似對她這個頑劣的對象也很頭疼,連連點頭同意她“畢業”,因此,習玉又恢複了以前的悠閑日子。

習玉快活了沒多久,突然發現去了豺狼,來了老虎。脫離成婆婆的小竹鞭和碎碎念雖然讓她自由,但泉念香每天頻繁地往自己這裏跑,卻成了她的新煩惱。

“小~習玉!”可怕的聲音又從窗外傳來,習玉頭疼地捂住耳朵。來了!今天的綽號換成小習玉了嗎?他對自己的稱呼幾乎每天都在變,什麽醜八怪,紅頭大蔥,那都是舊的了,最近一直叫她胡話大仙,因為他說她總是說胡話。

“你又有什麽事情?”習玉已經無力對他發火了,有氣無力地問著。念香從窗戶翻進來,今天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衣角領子繡著幾隻大蝴蝶,看起來分外俊秀,頗有幾分匪氣。

他笑吟吟地走過來,一把搶過她手上的書,書名是《天宮傳》,他撇了撇嘴角,“又看這種無聊書,再看下去,你就和它們一樣無聊了。”

“是是,謝謝忠告。希望我再無聊一點,某人就不會老來煩我了。”她把書奪過來,橫著眼睛看他,“你是不是很閑?聽說你爹每天為經商的事忙到發昏,為什麽不去幫他?”

念香坐去她床上,他好像很喜歡坐她床上,每次來了就會賴上去。“誰說我不幫?核算賬目的事情,早就做完了。不過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隻盼煉紅趕快生個弟弟,讓他繼承家業,我也好早日自由。”

習玉翻了個白眼,“一點責任心都沒有的家夥,隻要享受不要工作。你還真是大少爺。”

念香搖著手指,“話可不能這麽說,我有想做的事情,但不是每天坐在那裏核算帳簿或者是和一堆奸詐的商人去酒宴上大談生意經。但如果煉紅生的是女孩子,我也隻好去做了。那個時候就不是喜歡的問題了,隻有去做。”

他突然想起什麽,問道:“好像煉紅最近都沒來找你啊,以前你們不是天天膩在一起麽?”

習玉放下書,歎道:“你這個大少爺每天來,她還怎麽可能過來?”想起煉紅曖昧的笑容,她就煩惱,她居然說什麽不打擾他們,不做電燈泡,這還是她教她的詞,沒想到她真是現學現賣。

念香躺去床上,沉默了一會,忽然輕道:“其實你會很多東西,對不對?寫字,讀書,樂器……這些你一定都會。你以前在異域的時候,是不是千金小姐?不然一般的平民家的女子怎麽可能學這些東西?”

說完,他又嘲諷地笑了一下,“當然,雖然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千金小姐,更像路邊撿來的野猴子。”

習玉咬牙切齒,“是哦是哦!我就是路邊的野人!你滿意了吧?我說了我什麽都不會,一腦子漿糊,你真是抬舉我了。”

念香翻身坐起來,定定地看著她,輕道:“說說異域的事情吧,那裏一定與西鏡完全不同。所以才能有你這樣的女子。”

習玉瞪了他一眼,“我這樣的女人怎麽了?你又有什麽看不順眼的地方?”

念香皺起眉頭,“疑心真重,我是誇你呢。真是笨蛋。”

習玉哼了一聲,“我的世界,你一輩子都不能理解的。我們那裏,小孩子生下來無論男女,都平等對待,一起送去學堂念書學習各種知識。女子隻要有本事,也能在外麵闖蕩出自己的天下。什麽男主外女主內那已經過時了,男女都是平等的。而且就是結婚了……哦,就是成親,如果感情不合或者什麽別的,也可以離婚,也就是分開不再維持婚姻,還可以再繼續尋找各自的伴侶。”

念香瞪圓了眼睛,“瞎說,成親之後怎麽可能還分開?要是在這裏,那種女子要被浸豬籠的!因為不貞!”

這個死小孩!習玉忍耐著說道:“所以說我們那裏完全不同,更開放更先進!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忠貞要求也更高。男人絕對不允許娶妾,一輩子隻能有一個老婆,不然就是犯罪!再說了,憑什麽女人找另一個男人就要浸豬籠?追求自己想要的,難道有錯嗎?”

“不能納妾?哇……你們那裏的男人真是慘,豈不是被女人吃得死死的?”念香誇張地說著。

習玉正色道:“這才是應該的!男人憑什麽為天?就因為他們體力上比女人強嗎?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人!沒有誰應該遷就誰!你們這裏不給女人讀書,不讓她們出門,和養動物有什麽區別?就是因為知道女人讀書之後會明理,會要求和男人平等,所以你們才自私地把女人動物化!”

她說了一半,突然發現念香靜靜地看著自己,麵帶笑容,眼神居然有些溫柔。她後麵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漲紅了臉瞪他,“怎麽?我說的很驚世駭俗嗎?”她小聲問著。

念香笑了笑,悠閑地抓起頭發來玩,“是很驚世駭俗,如果讓爹他們聽見了,估計被浸豬籠的就是你啦。一個女子如此大逆不道,是重罪。”

習玉的臉色頓時慘白,糟糕,她怎麽忘了這裏是古代,麵前坐的是一個標準的古代男人!她咬著舌頭低聲道:“當……當我沒說好了!反正也隻是我們那裏的風俗,你們這裏又不是這樣!”

念香突然柔聲道:“可是,聽起來很令人向往,非常有意思的地方,真想去看看。”

習玉呆住,怔怔看著他溫柔的笑臉。哇,這個死小孩終於也會說人話了嗎?想不到……想不到這樣的話居然是他說的!她一直覺得他是一隻標準沙豬,原來也有可取的地方啊!

念香突然做了個奇醜的鬼臉,“你們那裏可以一直成親,這點我最喜歡!不用負責,也不用每天對著一堆女人頭疼。真是個好地方!”

習玉心裏剛剛升起的改觀泡泡啪地一下破裂了。這……就是現實!豬頭永遠是豬頭,色鬼永遠是色鬼!是她太天真,總是一次次被他騙。

“你啊,要是生在我們那裏,估計就成了女性公敵。”習玉懶懶說著,順手剝了一顆小核桃丟嘴裏。

念香坐過去,也剝了一顆核桃,“怎麽說?什麽叫公敵?”

習玉懶洋洋地說著,“隻想享受溫香軟玉的快感,卻不想負責啊,用遊戲的態度對待親事,女性最怕遇到這樣的人。畢竟千百年下來,女人的本性都是如此,希望找個好男人嫁了,以後有個安穩的歸宿。遇到你這樣隻想玩玩的人,如果動了真感情,不是很可憐嗎?”

念香怔了一會,突然低聲道:“當然……不是。如果我真的喜歡上她,我願意負責,一輩子都負責!”

習玉見他突然認真起來,不由有些無措,“我……我隻是說說,你別當真!”

念香定定看著她,“如果我真喜歡上她,我也一輩子不納妾,絕對不看別的女人第二眼,連手也不碰!如果我真的愛上她。”

習玉漲紅了臉,“那……那很好啊!可是……你沒必要和我說啊,你該和你喜歡的人說……”搞什麽?突然這麽正經,害她連核桃都不敢吃了。

念香突然露出嘲諷的笑容,“也對!”他翹起二郎腿,“和一個醜八怪說這些真是煞風景,我喜歡的女子,一定有沉魚落雁之色,溫柔賢惠,知書達理。絕對不會是你這種脾氣暴躁的野猴子。”

習玉狠狠地踹了他一腳,他大叫一聲,做出好痛的樣子,她惡狠狠地說道:“是啊!我就是野猴子!把野猴子逼急了也會打人的!你要小心點!”

念香做出痛不欲生的神情,“我的這輩子算毀了!居然得被迫娶一隻野猴子!我的天仙姑娘,隻有下輩子投生再見了!”

習玉哼了一聲,丟顆核桃仁去嘴裏,“你可以納妾啊,曲天青不錯,長的漂亮,而且好像挺溫柔的,也算知書達禮吧!如果覺得不夠,還可以往外發展啊……”

“我不納妾。”她的話被打斷,習玉訝然回頭,“為什麽?你們這裏的風俗不是男子可以納妾嗎?你可以找很多美人啊!”

念香瞪了她一眼,“認識你之後,終於知道女人有多可怕,一個就夠我煩了,找那麽多,我會短命的!”

習玉又踹他一腳,“你又在繞彎子罵我!混蛋!”

念香哈哈大笑,捂著自己的腿說道:“你看,一個女人就快把我的腿踹斷了,要是好多女人,我身上的骨頭豈不是全碎了?”

習玉獰笑著站起來,“用不著其他人,今天我就讓你的骨頭全碎!”她奔過去用力捏他的胳膊,念香隻是笑,卻也不躲,“你的力氣和螞蟻似的,這是撓癢還是打我?”

她的手忽然伸去他腋下,靈活地撓起來,念香反應奇快,立即躲了開來。“別胡鬧!別!哇!你毆打親夫!司馬習玉欺負丈夫!”

習玉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小樣,原來你怕癢!我可算知道啦!”她笑著,整個人幾乎趴去他背上,雙手不停在他身上撓著,念香怎麽也躲不開,幹脆做出正經的樣子,“喂!快點停手!不然別後悔!欺負練武之人的下場可不好!”

“哼,怕你不成!”

她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抓住,然後一陣天旋地轉,等她發覺的時候,整個人都被他壓去了桌子上,兩隻手分別被他釘在桌上,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你犯規!”習玉氣惱地叫,用力掙紮,卻怎麽都掙不開。念香卻沒有說話,也沒有放開的意思。漸漸地,習玉笑不出來了,有些駭怕地看著他。他的眼神好可怕!好像隨時要把人吞噬般,那麽深邃。

習玉縮了縮肩膀,怔怔看著他秀長的睫毛,輕聲道:“我……我好痛,你能不能放開我?”為什麽要這樣看她?用那種令人不敢對視的專注眼神。這樣的泉念香完全陌生,竟然讓她有些恐懼。

她動了動手指,手腕被他緊緊按住,有些發麻。“泉念香?我的手好痛……”她喃喃說著,心跳幾乎要停止。

他忽然低下頭,習玉隻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迅速湊近,眼底幽然一簇火焰。她驚懼地用力閉上眼,別過了腦袋。

沒有動作……他停住了,過了好久,他突然在她耳朵上吹了一口氣,陰陽怪氣地說道:“經常用這種方法招惹男人?你們那裏的風氣真是開放到讓我不敢相信。”

當然不是!她在肚子裏用力反駁。可是,為社麽她會突然和他那麽親密呢?要是平常的她,絕對不會突然做出撓癢癢這種親熱的行為。那是隻有同性朋友,或者親密的男女朋友之間才會做的事情啊!司馬習玉,你瘋了?!

“對……對不起!我錯了!”她縮著肩膀大聲說著,還閉著眼睛不敢看他,事實上是羞於看他。她想她的臉現在一定比番茄還紅,真丟人!

等了一會,他還是沒動靜,忽然他放開了她的手,在她腰上輕輕一掐,習玉驚叫出來,趕緊睜開眼,卻見他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得意地晃著手指,“原來你也怕癢!大家扯平了!”說著他又撓了幾下,害她連連驚叫,笑到連躲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是,方才的尷尬,也在這場胡鬧中消失了。他是故意的嗎?習玉不知道。

13.和他一起的日子(2)

“野猴子,快給我開門!”一大早,那個魔王的聲音又在窗口那裏響了起來。習玉痛苦地翻了個身,把被子蓋去頭上捂住耳朵。可惡,她還在做著好夢呢!不理他,繼續睡!

“野猴子,太陽都曬屁股啦!快起來!豬!”顯然魔王不打算放棄,一直在門口鬼叫鬼喊,習玉把整個腦袋都埋去被窩裏,假裝自己不存在。

“砰”地一聲,門被踹開了,魔王跑了進來,拉開帳子半躺去床上。

“懶豬!快起來!”他低聲叫著,一邊扯她的寶貝被子。習玉越發往裏麵縮過去,裝作沒聽見。魔王大概不耐煩了,“快給我起來!我拉被子了哦!”說完她隻覺身上一冷,頭頂一亮,他居然真把自己的被子拉開了!

“你做什麽……?”習玉自己都覺得無可奈何,捂著眼睛無力地問著。魔王先生捏著她的鼻子,“快起來,別睡了。你會算術吧?幫我核算賬目!不需偷懶!”習玉哀叫一聲,放手望向窗外,天才蒙蒙亮。她顫聲道:“天還沒亮,你是不是魔鬼啊?連覺都不讓人睡飽了?”

念香,也就是魔王先生,拍著她的臉,“這賬目卯時之前要交給爹的,但有一個賬目我怎麽都對不上,快來不及了。趕緊起來幫我!”

習玉沒辦法,隻好拖著疲軟的身體爬起來,胡亂洗了把臉提神,念香卻已經坐去窗前核對賬目了。

“什麽賬目對不上?”她打著嗬欠走過去。念香抬頭遞給她兩本帳簿,“這兩本,本地和外埠的有出入,看看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寫錯了?”說著他遞過去一個算盤,“用這個算。”

習玉搖手,“不用,那玩意我不會用。”

念香奇道:“算盤都不會用?那你怎麽算?”

習玉瞪了他一眼,“心算!”她翻開兩本帳簿,開始凝神對比,一邊用手在桌子上劃來劃去,似乎在計算數目。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進來,就會發現他們倆一起坐在桌前,天色還暗,案上燭火明滅,他們的影子在牆上連成了一片,看上去竟然分外和諧。

念香很快對完了其他的賬,於是回頭來看她這裏,見她已經把兩本帳簿看了大半,而左手一直在桌子上比劃著,速度飛快。很少見到她如此認真的神情,紅嫩的嘴唇微微抿著,睫毛也在微微顫抖,眼神專注。念香不由分散了心思,怔怔地看著她。

“對完了,有兩個地方錯了。”她終於算完,指著外埠的帳簿,壓根沒注意自己正被人看著,“你看,這裏前麵寫的是賣出三萬匹蠶絲料,總價十三萬五千七百二十四兩,但到後麵卻寫成了五萬匹,總價沒變。估計是記帳人的失誤。還有這裏……”

她突然抬頭,“你在聽嗎?”她問發愣的念香,他趕緊回神,“當然!你繼續!”

“還有這裏寫著借出二千兩黃金,歸還限期三個月。利息是二十兩白銀。但還帳的時候對方用的是分期,三個月一共零碎著還了一千八百兩,還差了兩百兩黃金和二十兩白銀,但大概是次數太零碎了,記帳的人寫著此賬已清。所以造成了疏漏。”

念香仔細一看,果然如此,他笑著拍了拍習玉的肩膀,“真厲害!我果然沒看錯你,以後賬目會越來越多,也要麻煩你啦!”

習玉錘了他一拳,“做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沒事了嗎?沒事我就繼續睡覺了……”她打了個大嗬欠,轉身投入親愛的被子的懷抱。

念香拉著她的頭發,“不許睡!至少等我把賬目交了回來我們一起睡!”

習玉當他說夢話,喃喃著說道:“隨便……別吵我了……”她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覺得有人在自己臉上輕輕撥弄著什麽,癢絲絲的。她不耐煩地嘟噥了一句什麽,翻身繼續睡。過了一會,忽然覺得呼吸不通,好像被誰捏住了鼻子。習玉痛苦地呻吟一聲,揮開那隻手,憤怒地抗議,“賬目都對完了,你還不讓我睡?!”

那人嘻嘻笑著,“懶豬,現在都已經辰時二刻了。你要睡到中午嗎?”

習玉猛然睜開眼,窗外果然已經大亮,璀璨的陽光透過窗戶,今天天氣極好。她伸了個大懶腰,懶洋洋地瞪著躺在對麵的泉念香先生,“喂,你好好的睡我床上做什麽?”

念香抓著她的頭發把玩,一邊說道:“我早就來了,看你睡得和豬似的,也忍不住想睡了。這裏正好有床,借我一下又怎麽了?小氣!”

習玉揉了揉額頭,念香一把抓住她的手,“別揉,都紅了,多難看。”

習玉無奈地推開他,“反正也從來沒好看過。好了,我要起床了!要睡你自己睡!”

念香扯過被子抱住,一麵說道:“去師父那裏吧,今天我該練功了,你陪我。”

習玉眼睛一亮,“真的?”她撲過來抓住念香的手,“練什麽功?我真的能在旁邊看嗎?”

念香捏了捏她的鼻子,“當然,不過師父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對任何人說,煉紅和爹都不要說。”

“為什麽?”習玉瞪圓了眼睛。

念香輕道:“因為師父身份比較特殊,是個重金通緝犯。朝廷一直在懸賞捉拿他。十四年前他一時仗義殺了個貪官,然後就一直過著逃亡生涯。遇到他的時候我才三歲,爹爹剛剛找人教我習武。不過自從遇到他之後,我才知道武學境界是天外有天。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是白天跟著爹爹請來的武師學武,晚上偷偷去後山跟著他學其他的。師父未逃亡之前,是名震北陀國的寒光之手。他的劍是兵器譜上排名第三快的。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說到自己的師父,他立即露出孩子一般的神情,如同對父輩一樣的尊敬景仰。習玉聽得兩眼發光,連連點頭,“那貪官殺得好!要是我也會上去砍一刀!搜刮民脂民膏的人該下油鍋地獄!那兵器譜上第一快的是什麽?你知道嗎?”

念香刮了刮她的鼻子,“女孩子家不要說那麽血腥的話,心裏想想就好。兵器譜上排第一的就是碧空劍訣傳人曆代傳下來的上古利器,是名叫斬日的寶劍,據說當年武林大戰,碧空劍訣的始祖曾一劍斬斷日光而得名。”

一劍斬斷日光?習玉怎麽也想象不出那個畫麵,“我……想不出來是什麽樣的。日光能斬斷?”

念香笑道:“隻是傳聞而已,大約就是形容他的劍快到根本看不清,等發覺的時候已經氣絕身亡了。”

他拍了拍習玉的腦袋,“再廢話下去,你可看不到我練功了,如果遲了,師父可會發火的。”

習玉趕緊洗臉刷牙,然後隨便套了一件家常衣服,披上披風拉著他就走,那模樣,簡直比念香還急切。

“今天遲了半刻。”成真秀冷冷地說著,他的頭發依然淩亂地披在臉上,抱著胳膊靠門站著的模樣頗像一個真正的野人。

念香在他麵前收斂起所有的輕佻頑劣,垂手正色道:“是徒弟的錯,一時貪睡過了時辰,請師父責罰。”

成真秀看了他一會,眼神慢慢柔和下來,“昨天,又幫你爹算了一夜的賬?”他問著。習玉瞪大了眼睛,不會吧?原來他那麽早來找自己,是因為一夜沒睡?也就是說,他根本隻在她床上睡了兩個時辰不到?

念香恭敬地說道:“是,快過年關了,各地送過來的帳簿越來越多,爹和端木總管兩個人忙不過來,我幫忙是應該的。”

成真秀點了點頭,歎道:“大戶之家的子女,負擔也大。罷了,姑且罰你去半山腰挑水,把水缸灌滿為止。”

哇,知道原因了還要懲罰?習玉更是驚奇,這人也太嚴格了吧?念香恭恭敬敬地提著兩個水桶下山挑水了。成真秀歎了一口氣,轉頭和顏對習玉說道:“念香雖然是富家子弟,難免驕縱些,但本性很好。能吃苦,而且也不會抱怨,對自己該負的責任也決不會逃避。司馬姑娘,你與他多接觸一些時日,就會了解的。”

習玉幹笑兩聲,“是啊……”為什麽所有人都要跟她說泉念香的好話呢?難道因為他是個好人,自己就會喜歡上?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她已經不想嚐試了。

習玉一直以為,所謂的練功,就是師父在一旁嘰嘰咕咕地指導,然後徒弟一板一眼地照做。誰知念香挑完水之後,成真秀卻取出了兩把青鋼寶劍,丟給他一把,然後昂然道:“前天晚上教你的劍法,學會了嗎?”

念香說道:“弟子愚魯,尚有半招不能完全參透。”

成真秀點了點頭,“這套清風劍法講究的是快,清,準,繁。你隻有半招參不透,已經很不容易了。是不是清風拂麵那一招?”

念香點頭。成真秀道:“你先練一遍給我看。”

念香抽出劍,忽然回頭對習玉微微一笑,那意思大概就是你一直想看的好戲終於來啦!習玉吞了口口水,卻見他拈了個劍訣,然後劍尖微微一挑,衣袂一卷,整個人化作一道藏青色的風。她幾乎看不清他是什麽動作,耳朵裏隻聽到劍破空的呼呼聲,寒光在他周身閃爍,當真快若閃電,清若沉水。

習玉的眼珠子幾乎要掉下來,看的目不轉睛,卻見他忽地往後一仰,便如同傾倒一般,黑發紛揚,寶劍順著下巴往上滑,嗖地一聲,“清風如醉。”他朗聲說著,手腕跟著一翻,腰身穩穩地轉過來,在地上滴溜溜轉了好幾個圈,陡然停住斜下裏唰地刺出一劍,“清風迷眼。”

“清風拂柳。”他的劍刷刷刷地在空中甩了數下,“清風過淵。”他身體向後猛仰,左手撐地,倒翻了出去,右手順勢刺出,幾乎與肩膀成一個直角。“清風穿桃。”翻起之後,劍尖猛然上挑,向空中刺出。

如此這般,將清風劍法一套練了大半,習玉的眼珠子也已經掉了不下十次了。大俠!大俠!她的眼睛裏充滿星光,等會一定找他簽名!卻見念香一個鷂子翻身,動作卻忽然停住了,然後垂下劍,拱手道:“師父,後麵那招清風拂麵,弟子怎麽也練不好,請師父再講解一遍。”

成真秀讚許地點頭,“很不錯,念香,你學武向來很快,的確是個奇才。那一招清風拂麵旨不在傷人,而在迷惑人眼,後麵的清風過身則是配合它的殺招。”

他走了上去,頭發也不理一下,拔出劍來虛晃一招,將方才念香練的劍法重練了一遍,他的速度竟比念香快了三倍不止,習玉連他的動作都看不清,隻覺寒光陣陣,到了清風拂麵那一招,他忽然慢了下來,連著三個鷂子翻身,手裏的劍便如同風車一樣,熟練地轉著圈,接著站定腳步,把劍虛晃幾招,忽地向前刺去。

“明白了嗎?”成真秀收劍,大氣也沒喘一下。

14.和他一起的日子(3)

習玉想,念香說他是高人果然沒說錯,他的劍快到根本看不清,想必在生死戰場上一定會更快。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快劍之下。

念香又練了兩遍,然後他們師徒倆過招過了近兩個時辰。習玉從開始的興致勃勃,發展到坐在地上發呆。他們要打到什麽時候?習玉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早上沒吃東西就跑了出來,她快餓死了。念香也沒吃飯,他不會餓嗎?一夜沒睡,還做那麽激烈的動作,果然練武的人就是不同。

眼看那對師徒研究劍法入了迷,估計短時間內是不會結束的。習玉幹脆站起來,到處閑逛。剛走過院門,就聽裏麵有人叫她,“司馬姑娘!”她回頭,就見上次扮鬼嚇她的吟翠手裏拿著掃帚對她笑。

習玉走過去,笑道:“要我幫忙嗎?正好我沒事。”

吟翠趕緊搖手,“怎麽能讓未來的少夫人做這些粗重活!你要是累了,就去屋子裏坐一會吧,公子和先生一旦切磋起來,不到天黑是不會停止的。”

習玉接過他手裏的掃帚,“什麽粗重活!不過是掃地嘛,我以前也經常做的。我還徒手洗過床單呢!修自行車什麽的我也做過,別小看我哦。”她熟練地掃著地上的雪泥,將它們積去牆角,然後飛快地用簸箕鏟著倒了出去。吟翠跟在她後麵一個勁搓手,也不敢去阻止。

“對了,司馬姑娘你吃飯了嗎?如果不嫌棄,就留下來吃頓便飯吧,雖然菜色不怎麽好。”吟翠把掃帚和簸箕收好,回頭對她純樸地笑著。

習玉趕緊點頭,“好啊!我不計較的,隻要有的吃就好。”

吟翠趕緊吩咐做飯的下人擺菜,一麵說道:“姑娘先進去坐著,我去叫先生和公子!”

習玉走進屋子,就見正堂裏的大桌子上放了幾盤菜,多數都是青菜豆腐之類的,有一盤醃豬肉,還有鹹鴨蛋,是典型的農家風味。端菜上來的仆人們見了她,隻是熱情地笑。習玉坐去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十分喜歡這種氣氛,比泉家的錦衣玉食讓她自由多了。

正想著,忽聽念香捉狹的聲音在外麵響了起來,“啊!居然不等夫君自己先吃!該打!”

習玉立即反擊回去,“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吃了?!再說,我肚子餓了,難道還非要等你回來才能吃?”

念香笑吟吟地奔進來,一屁股坐去她身邊,滿頭滿身的汗,卻隻是看著她笑。習玉捂住鼻子,“哇,好臭!”她趕緊躲開,誰知念香就纏了上來,還非要把汗濕的腦袋往她身上靠,嚇得她叫了起來。

成真秀有些好笑地走過來,“念香,別總是捉弄你媳婦。去把臉洗洗,我們準備吃飯。”

念香衝習玉做了個奇醜的鬼臉,“居然嫌夫君臭,看我回去怎麽治你。”習玉瞪了他一眼,正要還嘴,卻聽他一邊洗臉一邊問道:“你自己嚷嚷著要過來看,結果後來人都不見了蹤影。下次還來不?”

習玉有些心虛,“……抱歉,我是比較沒耐性的。但我很喜歡這裏,下次能再來嗎?”念香有些意外地抬頭看她,“真要來?這裏又破又舊,有什麽好玩的?”習玉切了一聲,“金壁輝煌的地方就一定好玩嗎?像你家我就特別不喜歡,一點都不自由,我寧願住這種破屋子也不想待那種金籠子裏。”

念香洗完臉坐過來,輕道:“把我家說成那樣,也隻有你了。知道山下多少女子夢想著能住進來麽?”

習玉翻個白眼,“那正好,讓她們來換我。我說啊,你家就算是皇宮,待久了也沒意思。沒電腦沒網絡沒電視,還是我們那裏好。”

成真秀突然說道:“你是怎麽來西鏡的?以前的生活如何?”

習玉想了想,“要我解釋清楚很困難的,因為我們那裏很多東西你們這裏都沒有。打個比方吧,我那天早上起來要去學堂,然後一輛馬車撞了過來,我沒被撞死,睜開眼睛,就到這裏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至於以前的生活嘛,我是一個人住,很自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因為上高二,快考大學了,所以學習比較緊張,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念香替她盛了一碗飯放去麵前,趁她說謝謝的時候說道:“你果然上過學,難怪能看書。但怎麽會一個人住?你不是說你們那裏十八歲才……成年,之前都要由父母照顧的麽?你父母呢?你突然不見了,父母一定很擔心吧?”

習玉眼神陡然一暗,端著飯好久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道:“我沒父母。”

說完這句之後,她再沒說話。念香看了她一眼,卻也再沒問什麽。這一頓飯吃得很快,吟翠他們幾個下人不停地說著笑話趣事,念香偶爾也插幾句嘴,那些趣話有時候連成真秀聽了都忍不住捏著胡子笑,習玉卻是完全的心不在焉,即使在笑也顯得虛幻。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飯後喝茶,念香再也忍耐不住,一腳踹去她椅子上,冷道:“本來長得就醜,再垂喪個臉就更難看了。拜托,仁慈點,我剛吃完飯,別讓人倒胃口。”

習玉惡狠狠地瞪著他,剛要氣勢洶洶地反駁幾句,卻聽成真秀說道:“念香!怎麽又和你媳婦過不去?明年就行弱冠之禮了,怎地還一副小孩子脾氣?不許胡鬧,我有事情要交代。”

念香嘻嘻一笑,趕緊收斂了玩鬧神色,“師父有什麽事要吩咐?”

成真秀卻沉吟了一會,才道:“十四年前,你我在後山初遇,自此有了師徒之情。那時你隻有三歲,卻能瞞過家中所有大人將我藏於後山別院。說實話,念香,從小你就是個很能幹的孩子,為師的除了教導你一些武學方麵的東西,在如何做人上卻異常慚愧。”

念香怔了一下,“師父,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麽?弟子不光從師父這裏得到一副強健軀體,也學會了如何去做一個隱惡揚善的俠客,師父一直是弟子尊重愛戴的長輩。莫非弟子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惹得師父出此感言?”

成真秀搖了搖頭,“不,我並非責備,而是感慨。成真秀縱橫半生,滿身恩仇,如今卻終於有了一個可以繼承衣缽之人,為師心中欣慰。念香,那時你還很小,現在還記得你我初遇的情形麽?”

他這樣一說,念香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有些慚愧地摸了摸鼻子,小聲道:“當然記得,不過那時弟子年紀尚幼,實在是……孩子氣的很。”

難道你現在就不孩子氣了嗎?習玉維持沉默,眼珠子亂轉,偷偷在肚子裏說著。成真秀忽然轉頭問道:“司馬姑娘想聽聽以前的事麽?我聽念香說了,你對江湖很感興趣,很少有年輕女子如此有膽量的。”

習玉急忙點頭,“好啊好啊!我是喜歡江湖啦,不過這和膽量什麽的沒關係,純粹是個人愛好……泉念香也說過一點您的事情,我好想多知道一些!”

成真秀嘬了一口茶,漸漸陷入前半生的回憶裏,隱藏在花白頭發後麵的雙目也泛出奇異的光彩,隱然有當年叱吒風雲的大俠寒光之手的風姿。

“想必念香也和你說過,當年我遊遍四國,在東良遇到一個狗官,不但搜刮民脂民膏,還強搶美貌民女為妾,當地人敢怒不敢言。被我碰到的時候,他正迎娶自己的第三十八房小妾。路人之中有那女子原本的未婚夫,含淚不敢言。那時我也年輕,血性正濃,提了劍,上去一劍將那穿著嫁袍的狗官斬成兩截。從此就被四國朝廷重金懸賞通緝,過了足足兩年的逃亡生涯。”

習玉雖然聽念香說過這些,但事情由當事人說來,卻格外驚心動魄。她見成真秀喝茶,便趁著當口說道:“你老人家當時也太衝動啦!如果婉轉一些,說不定事情不會這麽糟。”

“哦?此話怎說?”成真秀想不到這個小丫頭會出此言,不由訝異。

習玉笑道:“師父你可以先潛入他府中,憑您那一身本事,還怕弄不到一個教頭當?在府裏麵下手機會一定更多,不但可以在殺他之前百般折磨讓他嚐嚐被人欺淩的滋味,還可以順便打包他家倉庫裏的那些貴重東西,然後分散給城裏麵窮人家。這叫做劫富濟貧,當然不太公平,但對付狗官就需要這種狠手段。等他死了,再偷偷把他強搶來的那些女子送回去,讓她們和家人情人團聚,這樣不是很好嗎?”

念香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你真是天真!姑且不說師父當年在江湖上的地位,你要他去做教頭就是侮辱了他。再來,殺了人之後立即消失,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這人是我殺的?你是爛書看多了,才出這種餿主意,事情涉及朝廷命官,凡是收到錢財的窮人最後追查起來一律不能幸免,這樣做就是害人。還有,那些女子你以為她們還能回去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是女人的本分,哪裏還有送回去一說?她們貞操已被那人所奪,以後就是死也回不去了,回去了,也嫁不了人,隻能守活寡,還要被不濟事的人辱罵,這種日子讓她們怎麽過?”

習玉瞪圓了眼睛,“為什麽不能回去?她們本來就沒錯啊!難道家裏父母不想她們嗎?難道情人不要她們嗎?貞操被奪又怎麽樣,什麽大不了的事!那些人憑什麽辱罵別人?我的主意或許很爛,但那也是你們這裏風俗太落後的緣故!”

念香皺起眉頭,冷道:“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何況,說不定她們並不想回去呢。在官府裏吃好穿好,日子比從前好太多,她們有什麽理由回去?我勸你,那種驚世駭俗的言論還是少說為好。不管你們那個世界怎麽淫亂,這裏卻容不下此事。”

淫亂?!習玉頓時毛了,跳起來就要和他爭辯,成真秀連連搖手,“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消停一些!司馬姑娘,念香說得沒錯,女子出嫁從夫,以夫為天,這是天經地義的。而且,事實也確實如他所說,即使狗官被我殺了,那些女子也不願意回去,聽說最後全部被送去新任官員的府裏了。唉,這就是世俗,你年輕氣盛,看不慣也不代表它不存在。你的家鄉或許很開明,允許你這樣的小女子出門拋頭露麵,與男子一爭高下,但這裏卻不是的。你人既然在這裏,還是需要適應西鏡的風俗,以後那些話,還是少說吧。”

習玉吸了一口氣,覺得有些無力,歎道:“當我沒說好了。我確實想的太天真,但倘若連自己要的幸福是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敢追求,這樣的日子過著也沒什麽意思吧?若是我,想盡辦法也要逃出來的。自由比什麽都重要。”

念香哼了一聲,“你?省省吧,那個人把你搶回去才是沒長眼睛,到時候千方百計想逃出去的人就是他了。”

“你不挑我的刺就不爽是不是?!”習玉終於被惹火了,一腳踹開椅子,摞起袖子就打算上去使用暴力,嚇得後麵的吟翠他們拉手的拉手,扯腳的扯腳,萬萬不敢讓這個大小姐發飆。

念香譏誚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暴力野猴子,我才不屑和動物計較。

成真秀頭疼地揉著額角,這兩個小輩,他真是沒辦法了。

到底是天生一對,還是天生克星?

15.師父的吩咐

“我殺了狗官,被朝廷鷹犬通緝,便開始四處逃亡。原本對付幾個朝廷走狗沒什麽困難的,但其中有一個叫做寧彩和的高手,我居然鬥他不過,每次隻有逃命的份。他使的是江湖兵器譜排名第二的削海刀,這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寧彩和是南崎寧家的十三代單傳,寧家是武林世家,我實在不明白一個江湖豪傑如何會貪圖富貴為朝廷效命。”

成真秀搖頭歎了一聲,極為感慨,“後來我逃來西鏡,最後一次與他比拚,幾乎死在他刀下,若不是那天下雨路滑,我跌去了山崖下麵,恐怕早就沒命了。南崎寧家,果然名不虛傳!那把削海刀,我自歎不如!因為摔下山崖,我斷了兩條腿,那些日子隻能用手在地上撐著艱難度日。不過好在他們料定我墜身山崖必然喪命,沒有仔細搜查。我在崖底養了三個月,斷骨才痊愈,但功力卻大減,遠沒有從前的犀利。這令我無比沮喪,就此產生退出江湖的念頭。”

習玉趁他喝茶,忍不住說道:“所以您就在那個時候來到了泉家?然後收了徒弟,在這裏過了十四年?”

成真秀搖了搖頭,“也不盡然,我來泉家,是為了個人的緣故。當時想著隱退之前,至少把身世弄清楚,於是才來到泉家。我是從後山小路悄悄進來的,經過別院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婦人……”

他突然沉默了,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訴說。習玉回頭看了一眼念香,他隻是給她做鬼臉,把她的詢問當空氣,習玉正打算揚手悄悄給他一下子,卻聽成真秀輕道:“見了她,我立即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世。我曾想立即認親,將她接出去,脫離侍奉別人的生活,但她似乎對以前的事情完全不記得了,我的突然出現令她幾乎發狂……我隻好躲了起來,第二天眼睜睜看著別人把半瘋狂的她抬出去請大夫。其實我之所以在泉家後山留了十四年,一是收了念香這個徒弟,二就是為了她。泉家在江湖上地位聲譽都過高,難免遭來是非之徒,就好像玉陽鶴公子那樣的不在少數,我留下來,就是為了不讓她日後遭此劫難。”

習玉聽了他的話,卻隻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同樣的敘述,無比熟悉,但角度是不同的。她一時想不起來,急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成真秀繼續說道:“我後來看後山別院平時沒什麽人住,便大著膽子偷偷住了進去。結果有一天夜裏,我在屋子裏盤腿練功,一個小孩子就這麽跑了進來……”

習玉立即拍著腿,“一定就是泉念香了,對不對?!”

成真秀微笑著點頭,“的確是他,那時他才三歲,看上去好像一個小女孩兒。進來看到我披頭散發的樣子也不怕,劈頭就問我是不是鬼,是不是我把照顧他的仆婦嚇傻了。他的膽量實在讓我很驚奇。”

念香終於忍不住抗議,“師父……!小時候的事情您還提他幹嘛?”

成真秀笑道:“話可不能這麽說,你師父我難得有興致回憶當年,就讓我說完吧。原來那婦人是一直照顧他的仆婦,念香的母親生了他之後身體一直不好,不能親自撫養孩子,因此他與那婦人的關係親密如同母子,而她被嚇傻之後再也不能照顧念香,念香又聽說是後山的長毛鬼給嚇的,所以這小子趁著天黑,一個人摸來了後山,打算為他的婆婆報仇呢。”

念香的臉已經紅成了番茄,尷尬極了,偏偏又不能阻止師父的口若懸河,隻好硬著頭皮裝作不在意。

“仇當然是沒報成,不過我看他身子骨靈活柔軟,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就動了惜才之心。那時念香雖然隻有三歲,但卻穩重的很,發覺我不是鬼之後,就問我是什麽人。我當他是孩子,就把自己的事情隨便講給他聽,誰知道他居然一下子上癮,立即嚷嚷著要拜我為師。嗬嗬,我當時也是無處可去,心中惶恐,這孩子又伶俐可愛,所以就答應了。一教就教了十四年,現在……念香也長大了,武功也學的差不多了,我也覺得很欣慰,十四年時間沒有白白浪費。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後人。”

成真秀頓了頓,忽然輕道:“念香,我已經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你學的很快,現在隻是缺少對敵經驗而已,這種經驗就是再來十四年我也沒辦法教好你,需要你自己去領會揣摩。你,今天可以出師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念香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低聲道:“師父……您不是開玩笑吧?弟子還有許多東西沒向您老人家學呢!”

成真秀搖頭,“剩下的東西,都是教不會的,隻能自己學。念香,為師一生隻有你這麽個徒弟,你成材了,為師十分高興。加上以後有司馬姑娘陪著你,哦就更不用擔心什麽。為師以後可以放下一切,專心清修了。”

習玉喃喃說道:“您……是打算隱居?離開這裏嗎?”

成真秀端起杯子,輕輕說道:“隱居也好,離開也好,都無所謂了。世間也沒什麽可讓我牽掛的,念香不需我操心,她也不需我操心。我成真秀一生,還有什麽遺憾呢?”

電光火石,習玉忽然想起了什麽,然而想起的東西卻是淩亂的,隻字片語的,她張開嘴,想說出來,結果出口卻隻成了三個字,“……成婆婆!”

念香大為驚訝,似是想不到她會說出這個人名來。成真秀看了她半晌,終於緩緩點頭,“司馬姑娘真是冰雪聰明,這麽快就猜中了。”

習玉趕快搖手,“不!不是我猜出來的,是上次煉紅告訴我的。她說後山有吃人的長毛鬼,好多下人被送進來之後沒了蹤影,但隻有成婆婆沒失蹤,但受了很大刺激,說長毛鬼抓她腳叫她娘。我想師父你姓成,成婆婆也姓成,一定有什麽關係……當然,我是亂猜的!”

成真秀歎了一聲,“你說得沒錯,成婆婆本名叫成翠仙,是我親生的娘。她年輕的時候為人所誘,不慎失身,生下我之後驚恐不已,第三天就抱著我去市場上送給了一對不能生育的樵子夫婦。所幸我養父母待我如同親生,疼愛無比,也從不隱瞞我親娘的事情。其實如果不是養父告訴我,說我娘左邊眉毛上有一顆紅色的痔,說話有濃厚的西鏡口音,我也不能那麽快確定她就是我親娘。養父母去世之後,我就踏足江湖,開始尋找她。想不到在最失落的時候找到了她,卻不能相認,她完全不記得以前生子的事情了。我也覺得她活了大半輩子不容易,到最後也沒嫁人,一定很痛苦,還是不要再令她悔恨比較好。這事我也是後來才告訴念香的,因此他對成婆婆向來如同祖母一般尊敬,我想她晚年就在泉家這樣過,也不錯。”

習玉點頭,輕道:“說得也是,她未婚生子,一定覺得很驚慌,心理上寧願忘掉也是好的。不然日後想起自己拋棄了親生的孩子,一定會非常痛苦。但至少該讓她知道自己的孩子還活著,也沒有忘記她一直念著她。這樣她才能更安心吧?”

成真秀撫著自己的胡子,躊躇著說道:“再……等一些時日吧。再過幾日,泉豪傑就要召開英雄宴了,我不想惹麻煩。對了,念香,為師有事情交代給你。”

他頓了頓,說道:“英雄宴之後,最好能讓你爹同意你去江湖行走一年半載。你不能總生活在父親的庇護下,是時候自己結交朋友了。不然日後你爹老了,泉家這麽大個擔子,單憑你無名無位的小子想扛下來,恐怕非常吃力。我想你爹也會同意的,順便把司馬姑娘帶著,記住,兩人在一起不可再吵嘴了!出門在外會讓人看笑話的。”

習玉喜得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她跳起來顧不得什麽禮儀避嫌,抓住成真秀的手笑道:“真的嗎?真的嗎?我也能一起去?哇,師父你真是太好了!我愛死你了!”話沒說完她就被念香提著後領子拖了回去。

“沒大沒小的野猴子!”他把她丟去椅子上,“怎麽能如此不敬?”

習玉掙紮著把他的手推開,怒道:“如果不是和他一起,我會更開心!這個人老是找我的碴,能不能分開行動?!我也順便脫離泉家,真是受夠了!”

成真秀苦笑著搖頭,“司馬姑娘,泉老爺一定會讓你同行的。因為他請的那個高人已經說過,此生你二人都不可分開,分開必有禍害。你如果堅持一個人走,我也沒辦法。但你一個單身女子,沒錢沒實力,出去隻有被人欺負的份,你又不會半點功夫,脾氣還烈,恐怕日子不會很好過吧?有念香在,出了什麽事情你二人還有照應的,他的身手我不敢說可比一流,但自保卻是沒有問題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念香得意地翹著二郎腿,乜了她一眼,粗著嗓子說道:“明白了嗎?以後你都得靠我照應,快叫聲泉大爺來聽聽!”

“大爺你個頭!”她一拳錘上去,成真秀本以為她還要拒絕,誰知她卻輕聲道:“那好吧,隻有一起走了。泉念香我告訴你,我對這裏可是一竅不通,拜托你多多包涵。我以後會收斂脾氣,但也請你不要出言不遜,明白了嗎?”

念香正經地點頭,柔聲道:“明白了,以後一路多多照顧了,醜八怪。”

“你!”習玉又暴跳起來,兩人鬧成一團。

“念香,還有一事。”成真秀幹脆不去管他們小兒女的嬉鬧,沉聲道:“行走江湖,留意一下碧空劍訣的事情。盡量不要去爭,你還年輕,我不希望你卷入這種江湖事務裏,倘若有人來邀你同行一起尋找劍訣,能拒絕就拒絕,不能拒絕就偷偷逃走。這是我最後的要求了。希望你能堅持自己的原則,不要犯錯。”

念香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師父。”他定定地看著成真秀,眼裏滿是堅定和不舍,“師父,請一定要等徒弟歸來,這也是弟子最後的任性要求。”

成真秀與他對望良久,終於微微露出笑容,“……好,我答應你,歸來之前,不離開後山別院。”

16.英雄宴前夕(1)

由於成真秀說了出師,所以吟翠他們說要好好慶祝一下,一個個做飯的做飯,捉魚的捉魚,晚上準備了一頓豐富的出師宴。

原本習玉不明白為什麽他們都頗多感慨的模樣,後來回去的路上,問了念香才明白,原來出師意味著師父承認徒弟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也就是說,日後他再不需要去後山進行修煉。那些下人都是念香四五歲的時候強行拉過去送給成真秀的,可以說是看著他一天天修煉成才,如今他終於出師,怎麽能不慶祝一下?

“啊,真不想回去!一想到晚上要睡在空蕩蕩的華麗房間裏,我就覺得難受!”習玉伸著懶腰,順手摘下一片竹葉放去嘴邊吹著玩。

念香將前麵攔路的竹籬笆踹開,拉著她翻過去,一邊笑話她,“你大約就是貧窮命了,沒福氣享受富貴。以後蓋間茅草屋吧,你也就適合住那種房子裏。”

“茅草屋有什麽不好?”習玉瞪他,“我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又破又小,冬天沒暖氣夏天停水。但我還不是很快活地住了一年多?關鍵是看人的心態,有些東西是外部環境沒辦法給予的。不過和你說這些也沒意思,你是天生的大少爺,習慣了錦衣玉食,要你過窮日子,估計是很痛苦的。”

念香撥開前麵密密麻麻的枝葉,兩個人在樹林裏穿梭,很快就到了練武場。他說道:“你又在說胡話,什麽暖氣什麽停水?我沒一句聽得懂,拜托你說點人話好麽?我生在富貴之家難道有錯嗎?你怎麽知道我吃不了苦?而你所謂的吃苦,大概也就是沒肉吃,沒有好床睡罷了。世上的窮人那麽多,有些人一輩子都吃不到米,甚至連絲綢都沒摸過,人家還是照樣過日子。需要像你這樣稍微受點挫折就覺得很了不起,全天下人都不理解你麽?”

習玉總是被他反駁到無話可說,她甩開念香牽著她的手——因為路滑,所以他抓著她的袖子防止她摔倒——冷冷說道:“你總喜歡把我說得一無是處,這樣就能讓你快活?別人的事情,你了解多少就這樣妄加猜測?就算我矯情好了,就算我什麽都不對,你又有什麽資格總是對我下結論?”

念香回頭看著她,月光透過枝葉流淌去他臉上,竟然讓她覺得他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麽冷酷譏誚。他低聲道:“我什麽都不了解,因為有人什麽都不肯說。我隻對我了解的部分敘述,至少你竭力表現出來的,就是希望大家把你當傻瓜,不要把你放心上,我說得不對麽?”

危險。習玉想,這個人有點危險,他豈不是也非表麵上那樣油腔滑調?他到底看了多少,了解了多少?什麽時候,她竟然被人這樣無聲無息地剖視。習玉深深吸了一口氣,滿腔都冰冷地,她伸手去推他,“胡說!你這樣一個嬉皮笑臉的人懂什麽?不要搞得很神秘的樣子!這樣隻會讓我反感!”

念香腳底一滑,趕緊穩住,一麵去拉她,“別推了!你想摔下去嗎?”他大吼著,忽然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悍然將她拽了過去。習玉無法抵抗,額頭狠狠撞在他胸口上,念香後退了好幾步,後背靠上一棵鬆樹,上麵的雪立即簌簌落了兩人一頭一身。

“放開我!”習玉大叫著,用盡全身力氣去推他,念香惱了,抓住她兩隻手腕反剪去她背後,“還鬧?!真是一點都不討喜的女人!”

不討喜的人。習玉突然安靜下來,四下裏好像也跟著變寂靜,隻有他們倆的喘息聲,口裏吐出的白霧模糊了一切。

“……對不起。”她忽然低聲說著,“我不該亂發脾氣,請原諒。”

念香卻不放開她,沉聲道:“我要的不是你道歉。或許你們那個世界千萬分好,但沒辦法,你現在就在這個爛地方,遇到我這個爛人。你就忍忍吧!一直抱怨這個抱怨那個,抱歉我沒本事送你回去!”

習玉輕道:“不……不是的。我的那個世界,一點都不好。其實,能逃出來,我覺得很慶幸。這裏很好,很新奇,很舒服。人也非常好,如果有可能,我真想一直留在這裏不要離開。”

“那就別離開!”念香低聲說,“留下來,如果真的喜歡這裏。”

習玉抬頭看他,他的手鬆了開來,臉上是難得的正經表情,她忽然抬手,用力捏他的鼻子。

“你叫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那我不是太沒麵子了?死小子!”

念香哭笑不得,反手也去抓她的耳朵,“你這個野猴子!紅頭大蔥!果然暴露了你惡劣的本性!”

習玉哈哈大笑,掙紮著躲開他抓耳朵的手,一邊伸手去他腋下撓癢癢,“你也暴露了自己無聊的本性!誰比誰差啊?”

“別鬧了!會滑下去的!”念香手足無措地躲著她的魔手,實在拿她沒辦法,“果然是個不討喜的女人!”他去抓她的腰帶,將她一扯,從坡子上拉過來,兩個人鬧成一團。

“公子!司馬姑娘!你們……在這裏啊!”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兩個人一起回頭,就見練武場上站了許多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們倆,神色尷尬又曖昧。習玉立即發覺自己還抓著念香的耳朵,趕緊鬆手退了三步遠,然後故作自然地微笑。

念香瞪了她一眼,咳了幾聲走過去,“有什麽事嗎?這麽晚了還出來找我。”他冷聲問著,一副貴公子派頭。

那幾個下人也不敢多看,隻好說道:“老爺本打算讓你們一起過去吃晚飯,但一直找不到您二位,他以為出了什麽事情,所以讓我們在府中四處尋找……”

念香“哦”了一聲,“我馬上去見爹,你們回去吧。”他回頭乜著習玉,“一起走吧,爹要找我,一定又是算帳的事情。”

習玉笑吟吟地過去拉住他的袖子,輕道:“你也怪辛苦的,要不我幫你吧?一人一半,今天晚上還可以早點休息。”

念香趁機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想的美,以後都得幫我!要吃苦大家一起吃,不然以後就不說江湖典故給你聽!”

“哇,不至於吧?狠毒的人啊!”習玉大叫,踹了他一腳,兩個人又在後麵鬧了起來。可憐的下人們肚子都快笑抽筋了,卻偏偏不敢回頭看。是誰說他們家公子不喜歡司馬姑娘?這對小兒女感情不是很好麽!

“念香,這一天你去了什麽地方?我派人找遍了山頭也不見你的影子!貪玩也該有個限度吧!昨天給你的帳簿算好沒有?!”

不出所料,泉老爺大發雷霆,吼到天地為之變色。習玉縮著肩膀站在一旁,不敢出聲。一旁的念香恭敬地說道:“爹,賬我卯時就送去書房了。後來碰到習玉,她說想去後山玩,我就帶她去了。一時玩得開心忘了時辰,請爹責罰。”

啊!把罪推去她頭上?!習玉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念香偷偷對她做了個鬼臉。沒關係,他用口型無聲地說,爹一定會開心絕對不會怪你。

泉老爺的臉色果然由陰轉晴,轉頭看向習玉,“司馬姑娘,念香一向魯莽,他沒做什麽得罪你的事情吧?”

“啊?哦,沒有!”習玉趕緊搖手,“我們在後山玩得挺開心的,念香說了好多那個……武林典故,真的很有意思。所以泉老爺您別怪他了。是我不對,不知道您需要他幫忙,下次不會了!”

泉豪傑趕緊笑道:“沒有的事!念香年紀還小,家裏的事情他也幫不上什麽忙。以後就讓念香多陪著你吧,你初來乍到,的確需要一個人陪你說話。對了,你們吃過了嗎?我馬上讓人準備晚飯。”

念香說道:“我們在後山抓了隻兔子烤著吃了,現在不餓,爹你別擔心了。今天還有賬要算嗎?習玉說她也來幫忙,昨天的賬就是她幫忙的,算得很快呢!”

習玉點頭,“泉老爺別見外,我看念香那麽忙,而且我又會算帳,所以來幫忙。如果不方便,就算啦。”

泉豪傑喜出望外,“怎麽會!習玉你馬上就是泉家的媳婦了,這有什麽不方便的?那,念香,年底的賬還剩二十本,大後天就要辦英雄宴還有你和習玉的訂婚宴了,爭取早點做完。習玉,也麻煩你了。念香性子頑劣,還請你多包涵。”

啊,她都忘了要和念香訂婚的事情了!習玉幹笑兩聲,“一定的,我不會和他計較的。”她偷偷白了一眼念香,兩個人互不示弱地暗地裏眼神大戰起來。

捧了一堆帳簿,兩個人回去念香的房間裏。這還是習玉第一次進念香的房間,還是經過那一片竹林,遠遠地習玉看到那個湖中小閣,不由嘲笑道:“大少爺,我的腳已經踩髒了你的地方,怎麽辦?你打算拖多少遍地?”

念香哼了一聲,“沒什麽好拖的,改明兒我讓他們把地全翻了,種上荊棘。”

習玉又踹他一腳,“白癡!笨蛋!”

念香忽然笑了,“不過那天你真的很有意思,氣呼呼地跑走,沒一會又回來了。我以為你是故意的呢。看上去真是傻極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過小湖,來到一個院子門口。卻見院門口種了三四株鬆樹,白色的石頭砌出一道門,上書“浣香樓”三字。從門口往裏麵看,十分空曠,一片幹淨磊落的石板地,周圍種了一圈鬆樹,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你住的地方……好簡潔啊。”習玉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名字那麽好聽,結果卻完全沒有半點富貴奢靡之氣,真是奇怪。

念香走進門內,往左看,就是他住的浣香樓,是一棟兩層的標準古代建築。他走過去不客氣地踹開門,裏麵黑洞洞地,居然連個下人都沒有。習玉跟著他走去桌邊,看他點亮了案上的燈,周圍是高高的書架,上麵放了許多線裝書,才確定這裏是書房。

“你的下人呢?上次那個小男孩不來服侍你嗎?”習玉左看右看,一麵問著。

念香把帳簿放去案上,說道:“他住樓外,這裏是我娘生前住的地方,她不喜歡有人來打擾,也不喜歡那些花草零碎之物。我爹常說她倘若生為男兒,必定是個有作為的漢子,可惜身體虛弱,生我不到三年就去世了。”

習玉輕道:“你娘……叫浣香?”念香點了點頭,“叫程浣香,很美的名字吧?所以我叫念香,其實我本來不是這個名字,但娘去世之後,爹過度思念,才替我改了名。許多不知情的人聽我的名字會以為是女人,爹後來也後悔了,說改回去,但我覺得這也是緬懷娘的一種方式。所以一直沒改。”

習玉坐去椅子上,小聲問道:“那後來你爹娶了煉紅,你生氣麽?”

念香笑了笑,“那時我已經十二歲了,煉紅隻比我大了四歲,也隻是個受過創傷的女孩子。關鍵是,我也不想每天看到爹傷心失落的樣子,煉紅來了之後,他快樂了許多。這樣不是很好麽?我娘在九泉之下也一定很欣慰。很多事情,如果不要那麽固執,就能解決。”

他剔了剔燈芯,忽然說道:“後麵是睡房,你去睡吧。很晚了。”他翻開帳簿,取出朱砂筆,開始清算。

習玉坐去他對麵,順手也拿了一本帳簿,笑道:“說好了要幫忙的,大家一起忙,一起睡。誰也不差誰。”她又點了一根蠟燭,放去麵前,一麵又道:“現在我都開始懷念我的台燈了,蠟燭還是用不習慣啊。”

她笑著抬頭,卻見念香靜靜地看著自己,不由一呆,“你看上麽?我臉上有什麽不對嗎?”

念香看了她良久,漸漸露出一個惡劣的笑,“沒什麽,隻是想起燈下看美人這句話,果然還是有點道理的。你那張臉,還是燈下看起來好看些。”

習玉猙獰地一笑,“抱歉,我覺得這句話一點都不對,因為你是越看越難看!”

反正知道這人絕對不會吐出什麽好話,她決定不去理他,翻開帳簿,開始專心核對計算。不一會,屋子裏隻剩紙張翻動的聲音,朱砂筆沙沙寫動的聲音,算盤清脆的打動聲,還有……偶爾的低聲交談。

“念香,給我紙筆。”刷,紙筆丟了過去。

“習玉,把燈剔亮一些。”簇,油燈又亮了一些。

“……該死,這什麽破賬,記帳的人沒腦子啊?!一千一百兩能寫成一千兩,他真是豪爽!”啪,看完一本丟去一旁。

“嗯,我這裏也是。滿紙糊塗帳。爹應該換個人記帳了,那人的腦子明顯不工作。”啪,也看完一本丟出去。

夜色透過窗戶靜靜沉澱進來,兩人埋首在案前工作,忘了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天邊開始泛出淡淡的灰,然後變藍,當第一縷陽光透進窗戶的時候,兩人終於看完了所有的帳簿。

習玉伸了個大懶腰,幾乎癱在桌子上,“終於看完了,好在最後幾本賬算得還挺清楚。不行了不行了,我好悃啊。”她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站起來,“念香,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哦。”

她搖搖晃晃地,還沒走去門邊,就被人攔腰抱了起來,她嚇了一跳,瞌睡蟲也少了大半。

“哇!做什麽啊?”她抬頭看那個抱自己的人,說實話,他兩個晚上沒睡,還有體力抱得動她,實在很厲害。

念香也是一臉迷蒙的瞌睡模樣,他踢上門,轉身往裏屋走,“我沒體力送你回去了,將就著在這裏睡吧。安心,我對醜八怪沒興趣。”

習玉也實在沒體力和他爭了,被他抱去裏屋丟床上,她甩去鞋子,抱住被子不放手,“你也放心……我對娘娘腔沒興趣。”她喃喃地說著,衣服都來不及脫,隻覺得身邊一熱,一個人躺了下來,接著,兩人都立即睡著,什麽也不知道了。

17.英雄宴前夕(2)

習玉是被凍醒的,好像右肩膀那裏總是寒風颼颼。她縮了縮身體,往前麵的溫暖源靠去,順便用腳去勾被子。勾,她再勾……被子呢?

習玉懶得睜眼,又縮了縮,這下,旁邊的溫暖源終於有動靜了。她隻覺自己好像突然被什麽東西摟住,滾燙的肌膚,然後被子自動蓋去她身上,把她從頭到腳裹了住。她舒服的直想歎氣,腦袋在枕頭上蹭了蹭。

忽然覺得不對。等等!被子怎麽會自己動?怎麽會有呼吸噴在她臉上?!她駭然睜眼,卻見放大了一號的念香的睡臉矗在眼前,秀長的睫毛幾乎戳去她鼻子上。習玉大驚失色,完全想不起自己怎麽會和他睡一張床上。

“啊!”她叫了一聲,猛然坐起來,突然發現自己身上隻剩一件肚兜了,難怪她老覺得冷。習玉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耳朵裏嗡嗡直響。她緩緩低頭,就見念香赤裸著上身,還閉著眼睛睡得正香。

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習玉覺得自己快瘋了。等等!司馬習玉,冷靜冷靜!想想之前的事情!她和念香花了一個晚上看完帳簿、兩人都悃到不行、一起躺去床上睡覺。但她記得明明穿著衣服的啊!

她動了動身體,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偷偷揭開被子,也沒看到任何痕跡。那就是說,他們沒做什麽?

她的動作驚動了念香,他唔了一聲,迷茫地睜開眼,先看到她光著肩膀的模樣,愣了一下,然後赫然瞪大眼,也跟著坐了起來!

“這是……”他喃喃地說著,低頭看自己身上,隻穿了一條中褲。而他們兩人原本的衣服亂七八糟地落在地上,情況看起來曖昧極了。他抬頭看習玉,她幾乎是從頭燒到腳,連肩膀都紅了,吃驚又驚恐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他輕輕說著,急忙從地上拾起衣服蓋住她纖細雪白的肩膀,然後趕緊轉頭,習玉發現他的耳朵都紅了。她張開嘴,想說點什麽打破這尷尬的氣氛,誰知嘴剛張開,卻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頓時全身雞皮疙瘩狂起。

念香從床上跳了起來,反手把被子一丟,將她緊緊裹住,他頭也不回,輕道:“快穿衣服,別受涼了。”他披了一件外套,飛快走出裏屋。習玉聽到他開門的聲音,他打算做什麽?她趕緊以光速度穿好所有的衣服,鞋子都來不及穿就追了出去。

等等,怎麽好像角色反過來了?男女二人一夜風流,早上起來女人受不了事實,奔出房門,男人光腳追出……習玉強烈鄙視自己現在的胡思亂想,這都什麽和什麽?她快步跑出書房,就見房門打開,而念香光著上身,在白雪皚皚的院子裏,提了一桶雪塊往身上澆去。

習玉嚇傻了,顧不得光腳踩在雪上有多冷,趕緊跑過去攔住他。“你瘋了?!現在是冬天誒!你想發燒燒死自己嗎?”她跑得氣喘籲籲,滿頭紅發有些淩亂地垂在臉旁。念香垂頭看了她半晌,他的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狂熱,不由令她退了一步,有些恐懼。

“習玉……”他低聲說著,握住她的肩膀,“沒事,別怕。我一定負責。我馬上和爹說去,後天就成親。”他轉身要走,習玉趕緊拉住他,“你負什麽責啊?我們又沒做什麽!”不對!她怎麽總覺得情況不對勁?好像完全倒過來了!怎麽變成她安慰他了?

念香吸了一口氣,“就算沒做什麽,我已經玷汙了你的肌膚。我該立即負責。你讓開,我去和爹說。”習玉情急之下用力抱住他的腰,大吼了起來,“什麽玷汙肌膚!拜托你別這麽正經好不好?不過是一起睡了一覺,什麽都沒發生,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啊!就當沒發生吧,我不介意的!也不需要你負責!”

念香猛然停住,回頭森然看著她,“什麽叫不要負責?難道今天就算我真做了什麽,你也不要負責?你就這麽不願意嫁給我?避我如蛇蠍?”

我的天啊!事情有嚴重到這個地步嗎?習玉吞了口口水,試圖仔細溫柔地給他解釋,“你看,大概是昨天晚上睡覺我們都覺得熱,所以習慣性地把衣服脫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是嗎?再說,這個不是嫁不嫁的問題,那個……你師父和那個高人不是說了嗎?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的,所以不必為了這種小事大驚失色,其實很正常……”

說到後來,她都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情況是倒過來的?想不開的人為什麽是男人?她為什麽要扮演勸服者的角色?難道她就不震撼驚惶嗎?習玉真想哭。光腳踩著雪真不是一般的冷,她都快凍麻木了,眼見念香還沒有回轉的意思,她歎了一聲,打算繼續勸服。

誰知張嘴又打了個大噴嚏,這下可收不住了,一個接一個的打,連話都說不了。念香回頭見她光腳站在雪地裏,不由又是一頓發飆,“誰讓你光腳跑出來的?你當你是金剛不壞之身啊!還是你以為你也學了十幾年的內功?!快給我回去!”

他嚷嚷著,一把將她抱起來,快步走向屋內。習玉抓住他的頭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不需要你負這種荒唐的責任!難道以後你稍微碰了一下女人的身體,就要把她們娶回來嗎?這個我無法接受!”

念香沒有說話,將她抱去床上坐著,然後取了一塊幹布,用力擦拭著她凍成青紫色的雙腳。習玉低頭看他正經的模樣,突然覺得想笑,剛才尷尬的事情,仔細想想,也真沒什麽大不了。她真的笑了出來,念香瞪了她一眼,“你還笑得出來?難道隨便一個男人都可以這樣摸你碰你?”

哦,原來是觀念的問題。習玉清了清嗓子,說道:“當然不是,一般人也不會有這個機會嘛。我隻是想,到底什麽時候把衣服脫掉的呢?我可真是完全不記得了。不過我要是生病了,就是你的錯!拜托你這個人平時霸道也算了,睡覺的時候也霸道,把我的被子全搶走,害我凍醒過來。你的睡品真差!”

念香取來火盆,點燃了放去床邊,然後取了另一塊布擦著濕漉漉的身體,一麵說道:“那是因為你身上太涼了,昨天晚上好幾次把我凍醒,當然要離遠一些。”

習玉做了個鬼臉,她的確有些冷血體質,皮膚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都比常人的體溫要低。她突然想起了什麽,抬頭問道:“你幹嘛衝出去自虐?大冬天的用雪洗澡很舒服嗎?真是瘋子!”

念香的臉又紅了,低聲道:“關……關你什麽事!我喜歡!”

“你的怪癖還真多。”習玉小聲說著,把赤裸的腳放去火盆旁邊取暖,幸好,沒有凍壞,皮膚又恢複了平常的顏色,她動了動雪白的腳趾,忽然發現念香盯著自己的腳看,有些發怔。她突然有些心慌,趕緊把腳縮回去。

“你看什麽看?不許看我的腳!”她有些心虛地說著,趕緊把腳放去被子裏藏好。念香嗤笑一聲,走過去坐在她旁邊,“緊張什麽?我上身都被你看光了也沒叫呢。”習玉的臉更紅了,本來不覺得什麽,被他這麽一說,反而有些不對勁。

她偷偷瞥了一眼他赤裸的上身,到底是練武的人,身上雖然沒有誇張的肌肉,卻很結實,胳膊上肌理分明,在火光下看起來分外誘人。好像還有隱約的腹肌,但習玉沒敢看下去,隻抱著膝蓋靠在床上,兩個人都自覺非自覺地離對方遠一些。

“對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和你爹提出門的事?”習玉突然想起成真秀的吩咐,不由問道。

念香皺了皺眉頭,“什麽你爹我爹,他是你公公,以後也是你爹。別亂叫。”

習玉轉頭惡狠狠地瞪他,“死小子不許轉移話題!給我說!”

念香躺去床上,輕道:“今天或者明天,最近爹一直在忙英雄宴的事情,我不想太打擾他。不過我也幫不上什麽忙,江湖上的人我認識的沒幾個,最多寫寫帖子而已。端木總管在忙著按賓客的身份高低排酒宴的位置,大家都在忙。所以我的事情,可以拖一拖。”

習玉點了點頭,“也對,我也想幫忙,不過好像完全沒有用武之地。唉,泉家就靠泉老爺一個人在撐,真辛苦。”

“煉紅也在幫忙,她以前在江湖上也很有名,十四歲就出來闖蕩,使了一手好鞭子,人稱靈蛇娘。她在幫端木總管排位置,也去廚房定製一些菜色,總之是個能幹的女人。爹娶了她,煩惱少了近大半。”

習玉動了動腳,好像還是有些冷,她把手放去被子裏,捂著腳,一邊說道:“可惜我不會任何武功,估計也不是學武的料。真羨慕你們練武的人,身體強健,見多識廣。”

念香忽然揭開被子,一把抓住她的兩個腳踝,習玉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都被他拉去床上,然後兩腳一熱,居然被他放去手裏緊緊抓住了!

“你……你做什麽?”習玉半撐在床上,滿臉漲紅,結巴地問著。念香白了她一眼,“給你捂腳,這都看不出來?誰讓你這個白癡光腳踩雪上?真是,要是真凍壞了,以後就沒法走路了!”

習玉覺得他手掌上的皮膚讓自己無法心安,雙腳上的神經忽然極度敏銳,好像有小小的電流流竄,她忽然覺得屋子裏有些悶熱,口幹舌燥,兩隻眼睛不知該往什麽地方看。第一次,第一次被人這麽親密的對待,她簡直不知所措。

“你的腳比你的臉都好看,你這人,全身上下大概都比臉好看。真是失敗。”念香抓著她的腳,放去眼前仔細看,隻覺五趾圓潤可愛,無論腳心還是腳背,都是雪白一片,一點瑕疵也沒有。他不由有些心動,脫口而出一些莫明其妙的話。

習玉的臉更紅了,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胡說!”她想把腳抽回來,偏偏抽不動,她覺得自己的腳都快燒紅了。

念香見她難得露出害羞的模樣,不由怦然心動,輕道:“本來就是比臉好看,剛才我都看到了。”

習玉幾乎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一個勁顫抖,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念香慢悠悠地說道:“不過沒看真切,很想再看多一些……”他把她的腳輕輕抓起來,放去唇邊,仿佛著了魔一般,輕輕一吻。

習玉完全呆住了,她呆呆地看著他放下她的腳,呆呆地看著他壓過來,呆呆地看著他笨拙生澀地解自己的衣服。她居然不知道怎麽反抗。被他吻過的腳背一定下了什麽藥,她從腳趾一直軟到頭發梢,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習玉,後天就嫁給我吧……我今天晚上就和爹說去。”他喃喃說著,喘息變粗,噴在她頭發上。習玉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探進衣服裏去了,是他熾熱的手,有些生澀地撫上她的肩膀,手指在她脖子上輕輕滑動。然後他整個人壓了上來,沉重到令她無法呼吸。

他低頭去吻她的臉頰,隻覺嘴唇和手指所觸到的地方無一不滑膩幽香,忍不住再吻深一點,重一點,雙手完全本能地往下探去,尋找她的豐滿柔軟。

習玉忽然如遭雷亟,驚叫了一聲,慌亂地按住他的手,渾身發抖地看著他。“別……別這樣!念香!”她帶著哭腔的聲音打醒了他,他有些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它們已經把她的衣服剝了大半,深深探了進去。

“對不起!”他飛快地起身。剛才是怎麽了?他怎麽會突然控製不住欲念?他完全能感覺到身體深處熊熊燃燒的火焰,那是他無論用多少桶冰水也澆不熄的灼熱。不光是他的身體,甚至他的靈魂也在強烈地渴望她,那種感覺令他幾乎要死去。

“我一定是瘋了……”他喃喃地說著,猛然退開。這一次,他再沒說什麽,從地上撈起衣服迅速穿好,套上鞋,真的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該走的人是她好不好?習玉顫抖著係好衣服,這才發覺渾身都還在無力。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一個她一直可以暢談沒有任何顧忌的對象,一個永遠隻與他打打鬧鬧的對象,一個她隻當作死小孩的對象!被他觸摸的感覺,居然令她意亂情迷。

之前對與他的婚姻並沒有多少真實感,甚至覺得就算成親了他也不會碰自己,兩個人鬥嘴鬥很久。可是就在這一刻,她對即將到來的事情竟然手足無措。怎麽忘了他是一個男人?是不是隻要是男人,麵前無論躺著什麽女人,無論他們多討厭,都可以這樣去挑逗擁抱?

她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是傷心還是漠然。男女之間,因為性的吸引,可能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也對念香的身體有邪念,但想和做卻是完全不同的。

“以後要怎麽相處……?”她喃喃地說著,覺得一分鍾也待不下去了,穿好鞋子就逃一般地離開這個曖昧的書房。

以後該怎麽相處?她不知道,突然覺得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就是尷尬,想到隨時會見到他就覺得心慌意亂。為什麽會這樣?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應該不是這樣的!愛一個人,便會對他的一切產生敬畏,努力讓自己得到他的承認。而不是這種心慌意料手足無措的感覺!

習玉在自己的屋子裏躲了兩天,兩天裏她幾乎沒睡著,當仆婦們送來一套又一套的首飾珠寶還有好幾箱貴重衣物的時候,她已經頭昏眼花了。

“妹子,怎麽大白天的還躺床上睡覺?你這個小懶蟲,快起來,看看姐姐給你製備的嫁妝!”煉紅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是完全的開心喜悅。習玉趕緊強撐著坐了起來,眼前忽然一花,幾乎要躺回去,她急忙咬牙忍住。

“煉紅姐姐……”她揭開帳子對她不好意思的笑,“我這兩天都沒睡好,讓你笑話了。”

煉紅指使著仆婦們把東西放去外室,然後笑吟吟地過來坐去床邊,“馬上要和念香訂婚了,所以緊張的吧?念香那小子也是,最近心不在焉的,想必心裏美著呢!妹子,你沒有家人,姐姐就擅自作主當你的娘家人,給你備了些嫁妝,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料子和首飾,你一定喜歡!”

習玉笑了笑,“要那麽多首飾衣服,我也穿不了。”

煉紅抓住她的手,正要說點親熱的貼心話,忽然一驚,“你的手怎麽這麽冷?習玉?你的臉色好難看,該不會生病了吧?!”她趕緊去摸她的額頭,果然觸手滾燙。煉紅頓時慌了,“怎麽在這個節骨眼上生病?念香那渾小子居然不照顧你!唉,不行,這樣絕對不能參加明天的英雄宴!我去請大夫!你乖乖躺著!我讓老爺把你們的訂婚宴推遲!”

習玉用力抓住她的袖子,“等等!別去!我不要緊!隻是沒睡好罷了!”

煉紅惱道:“什麽叫不要緊?你根本是發高燒!怎麽這麽不懂得照顧好自己?傻丫頭!你的身子最重要。躺著別動,我馬上去請大夫!”

習玉奮力扯住她,“別!煉紅姐姐!別這樣!我不希望為了我一個人,讓泉家上下丟人!發出的帖子裏一定寫了明天的訂婚宴吧?我怎麽能在這種時候讓你們難做?我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讓廚房給我做點熱湯,我好好睡一覺,明天一定沒問題了!我身體一向很好的,你放心。千萬不要驚動其他人,我不想別人說我嬌貴,恃寵賣乖!”

煉紅有些吃驚地看著她蒼白的臉,她一直覺得習玉是個天真沒什麽心眼的小丫頭,原來她居然想的那麽多!她現在的眼神令人恐慌,那麽深,完全不似平時的清澈純真。她居然有些被震住,說不出話來。

習玉哀求地看著她,“姐姐!算我求你!不要讓泉家難做,也別讓我難做!”

煉紅實在無法,隻好點頭,“好,我不告訴別人。我馬上讓廚房給你做薑湯,你忍著點。”她鼻子有些發酸,趕緊走出去吩咐下人做湯。一個人的眼神,竟然可以深到那種地步,她忽然發覺自己以前認識的司馬習玉可能完全是假象,真正的她,被藏在極深的地方,從不出來見人。她以前遇過什麽,經曆過什麽,現在想想,居然完全不知道。她也從來不說。

薑湯很快就送了過來,煉紅親自喂她喝了半碗,替她加了兩層被子,往屋子裏加了一個火盆,看著她睡著了。臨走前,她找了一個貼身的仆婦留下來照顧習玉,囑咐她不得將少夫人生病的事說出去,這才不舍地離開。

18.英雄宴與訂婚宴

三根金步搖,吉祥如意富貴。嫣紅的內裙外袍,是喜氣。胭脂水粉,是掩飾她蒼白的臉色。

習玉坐在凳子上,由著身後的仆婦們打扮自己。大概由於早上起來洗了一個熱水澡,她現在的精神還不錯,除了有些頭昏發冷之外,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撐過英雄宴。開玩笑,等了那麽久,就是為了看江湖豪傑,她就算用爬的,也要爬過去看。

“少夫人沒有耳洞,這該如何是好?”一個仆婦手裏拿著紅寶石的耳環,那還是專門請人去手藝精良的北陀工匠那裏訂做的呢!習玉輕道:“現在穿還來得及嗎?”

那仆婦猶豫著說道:“穿是可以,但穿過之後洞眼要用茶葉梗塞著過半個月才能戴金子的耳環。不然會很痛的,傷口也很難長好。”

習玉淡然道:“沒關係,現在穿吧。一天而已。”

身後的仆婦有些為難,卻沒辦法,隻好找來了幾顆紅豆,一人一邊,在她耳垂上飛快地搓著。習玉隻覺耳朵上火辣辣地,有些發麻,卻也不太疼。過了一會,仆婦取來縫衣針,飛快地穿了個洞,習玉甚至也不覺得怎麽疼。一直到沉甸甸的耳環戴上去之後,她才覺得一跳一跳的疼。

“少夫人真是漂亮,這樣一身穿出去,不知道多少姑娘羨慕呢!”一個仆婦在後麵讚歎著,習玉在銅鏡裏看了看,打扮還可以,胭脂也讓自己蒼白的臉色看起來豔麗許多。果然人要衣裝還是真理。

她微微一笑,說道:“謝謝你們,忙了一天。”她隨手從案上的匣子裏取出幾錠碎銀子,一人塞了一份,這也是煉紅教她的,籠絡人心,讓下人不敢隨便亂說什麽。眼看那些人喜滋滋的模樣,她也想笑。人心當真這麽容易籠絡,便不是人心了。不過不管了,至少她生病的事情暫時不會泄漏出去,那就行了。

過了一會,有人來敲門,在門外說道:“少夫人,老爺和小夫人叫您去朝霞廳,客人們差不多到齊了。”

習玉笑著站了起來,在銅鏡裏看了最後一眼,確定沒有一點疏忽,這才放鬆腳步,按照成婆婆的指導,款款往朝霞廳走去。

還沒到廳口,就聽裏麵喧囂聲震耳,門口的人見她來了,趕緊進去通報,“少夫人來了!”接著廳門大開,習玉這才發覺朝霞廳大到嚇人,裏麵人頭攢動,也不知擺了多少桌酒席。她一走進大廳,裏麵的喧鬧之聲頓時漸漸安靜下來,粗粗一掃,這裏的人麵上都帶有一定程度的肅殺之色,果然是江湖中人。而且有老有少,有醜有俊。

習玉突然發覺旁邊有人在看自己,那視線,似乎並不太友好。她謹遵成婆婆的教誨,淡定地望過去,卻是一個穿著藕白色衣衫的年輕女子,唇紅齒白,長得非常秀雅,估計比自己美上十倍也不止,習玉與她對望一會,確定自己從沒見過此人,於是自如地將目光收回。估計又是一個仰慕念香的人,奇怪,念香不是沒踏足過江湖麽?怎麽會有江湖女子愛戀他?

泉豪傑的聲音在廳前朗朗響起,“諸位,今日此宴一是為了武林中流傳已久的寶典碧空劍訣,一是為了小兒念香的婚事。習玉,快過來。”他對她招手,習玉趕緊加快腳步走去他身邊,這才發覺念香和煉紅早就站在那裏,念香今天也穿著紅色的華貴袍子,越發顯得豐神俊朗,玉樹臨風,在場不知道多少年輕少女都偷偷地看著他。

他怔怔地看著習玉,突然可能是想起前幾天的事情,臉紅了一下,趕緊別過臉去,再不看她。習玉很想笑,遇到這種事,他們之間完全倒過來了,如今故作從容的是她,別扭害羞的卻是他。

“這是我兒媳司馬習玉,今日讓她與小兒念香訂婚,待小兒一年後行完弱冠之禮,便立即完婚!習玉,不用怕,在座的都是江湖豪傑,不須扭捏,去和叔叔伯伯打個招呼。”

泉豪傑說著,遞給她一杯酒,朗聲道:“習玉並非江湖中人,還請兄弟們手下留情!”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有幾個豪爽一些的就叫了起來,“泉老,你這個媳婦看上去嬌滴滴的,就是想欺負也下不了手啊!嘖嘖,我們都以為你兒子將來一定是娶個厲害的江湖俠女,這才不枉泉老你一生豪傑英名。怎麽樣?也教媳婦一點功夫,讓她在外麵走動走動,大家都會照顧的。”

煉紅笑了起來,端著杯子跨出一步,大聲道:“習玉不止是我媳婦,更是我周煉紅的救命恩人。我早已認了她做妹子。多謝各位盛情相邀,煉紅先在這裏敬各位一杯!”

她手一抬,杯中酒淨,談吐揚眉之間,英氣頓現,在場的各位須眉都忍不住為之動容,紛紛幹了這一杯,早有人讚歎,“泉老真是福氣,有個能幹的兒子,還有一個賢惠的妻子。眼下兒媳也有了,當真是三喜臨門!”

習玉端著酒,有些猶豫,泉豪傑將她輕輕一推,柔聲道:“別怕,放開膽子!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習玉上前一步,掃視全場一眼,然後拿出以前在學校演講時的氣魄,深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小女子不才,直至今日才得以與各位英雄相見,敬佩之情不足以言表。向日裏對各位俠客都抱著尊敬之心,今日得見,三生有幸!唯有敬各位俠士一杯,但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她端著杯子,心一橫,仰頭一口喝幹,眉頭也沒皺一下,然後將杯子一倒,昂然對所有人而笑。

“好!”早有人叫了起來,“果然是一門豪傑!幹了這一杯!泉老,你找了個好媳婦!”

“而且談吐文雅,姿態高貴。泉老,你未免吝嗇!這麽個好媳婦藏那麽久不讓我們知道!她是哪家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

泉豪傑嗬嗬笑著,將這個問題敷衍過去。敬酒結束,宴會開始。習玉被煉紅挽著手扶去椅子上坐著。

“妹子,身體還好麽?”煉紅擔心地小聲問著。她喝了一杯酒,即使是胭脂也掩不住蒼白的臉色了,她真怕她當場昏過去。

習玉搖頭,“沒事,我沒那麽嬌弱。姐姐放心,你陪著泉老爺吧,英雄宴怎麽能光顧著看我?”

正好這時需要泉豪傑夫婦一桌桌敬酒,下麵的人流水價地叫嚷起來,熱鬧非凡。煉紅實在擔心,隻好回頭輕輕叫念香,“念香,你過來陪著你媳婦。別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今天是你們的訂婚宴!”

念香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卻也隻好走過去坐在她身旁,煉紅這才安心地跟著泉豪傑敬酒聊天去了。念香定定看著習玉耳朵上的血紅耳環,忽然哼了一聲,小聲道:“就是野猴子,打扮起來也終於有點人樣了。”

習玉實在沒精力和他鬥嘴,事實上,她有一側耳朵已經開始鳴叫,什麽都聽不見了。她微微一笑,“難道不好看麽?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再沒人樣,我不如去跳海了。”

念香想不到她會這樣說,不由一愣,仔細看了她一眼,突然發覺她雙目失神,而嘴唇上即使塗了胭脂,也掩不住青白的顏色。他大驚,急忙握住她的手,隻覺觸手冰冷,急道:“你怎麽了?該不會是喝了酒不舒服吧?”

習玉搖了搖頭,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別聲張,我沒事。別擾了你爹的英雄宴。”

念香微微一皺眉,將手放去她的額頭上,果然滾燙無比。他怒道:“你在發高燒!是那天光腳踩雪上受涼了吧!你瘋了嗎?生病了還在這裏撐?!”

習玉眼前金星亂蹦,強忍著輕聲道:“別說話,別喊,我頭昏。不要為了我一個人讓煉紅和你爹難做。一天而已,我撐的住。”

念香真恨不得將她緊緊摟去懷裏,但畢竟大庭廣眾,他隻好攬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柔聲道:“頭昏的厲害麽?”

習玉低聲道:“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待會一定要幫我,如果打翻了什麽,一定丟人極了。”

念香急忙把掌心貼去她背心,暗暗催動內力送過去,幫她長點精神,然後輕聲道:“你需要喝點熱的東西,我幫你盛一碗湯。”習玉搖頭,“我什麽都吃不下,怕會吐出來。”

念香緊緊環著她的腰,隻覺細的幾乎一用力就會斷掉,心中憐惜之情油然而生,終於忍不住摩挲著她的臉頰,輕道:“沒事的,一會就過去了。我在給你送內力,你一會就會長些精神。現在爹他們在敬酒,沒我們的事,你可以靠我身上歇一下。”

習玉覺得眼前漸漸清晰起來,方才透不過氣的感覺也減輕了好多,她忍不住笑道:“原來你也挺溫柔嘛,我以為你隻會和我作對呢。”

“胡鬧!”他低斥,“別說廢話了,閉嘴,給我好好養神。”

“對了,我還說要你給我介紹江湖大俠呢……現在我能看到一點了,快告訴我誰最有名,那個什麽寒雲仙子趙雙雙在哪裏?一定是個大美人,還有天邊明月朗無涯,你不是說他向來高傲自負麽?我想看看他長什麽樣。”

習玉扯著他的袖子,念香真覺得她好像一隻明明受傷卻不肯安分的小貓,圍著他一直討好地叫著蹭著,偏偏令人無法拒絕,隻好歎道:“你進來的時候應該在門口看到一個穿藕白色衣衫的女子,她在今天的酒宴上屬於顯眼而且過目不忘的人。那就是趙雙雙。”

習玉猛然想起剛進門的時候,確實有個美麗女子不太友善地看著自己,原來就是她?她笑了,輕聲道:“那我知道了,我剛進來的時候,她還瞪我來著。老實說,她長得真的非常好看,和你站一起一定特別配。她好像喜歡你誒,因為她明顯不喜歡我。”

念香有些惱怒,沉聲道:“胡說!你大概是燒昏頭了。長得好看有什麽了不起,我自己都比她好看!”

如果不是頭昏腦脹,習玉真想笑翻去地上,他居然會說這種話!是在誇自己還是幹什麽啊?

“你們以前認識嗎?”她帶著笑聲問道,念香想了想,“大概在一年前吧,還一直有接觸。她父親趙振宇和我爹是過命之交,我和她小時候也一起玩過。但她脾氣很嬌縱,以前經常被我弄哭。後來她爹搬去了童山,我們就再沒見過。”

習玉笑道:“你家人怎麽沒想給你們倆定娃娃親?你個壞小子,那麽小就把人家惹哭,果然不是好東西。”

念香更惱怒了,“我根本不喜歡她!她脾氣那麽嬌縱,爹也不是很喜歡。你怎麽總說一些讓我生氣的話?真是莫明其妙!”

習玉被他一吼,眼前又是金星亂蹦,她抓住他的手,柔聲哀求,“別喊,好嗎?你一喊我就難受。”

念香隻好壓下怒氣,輕道:“你總喜歡惹我生氣,那麽希望我去喜歡別人?”

習玉捏了捏他的手,“別這麽說,好像我欺負你一樣,明明都是你在欺負我,生病了還和我吼。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報複回來的。”

念香懶得理她的挑釁,盛了一碗甲魚湯,用勺子舀著送去她唇邊,“現在應該能吃點東西了,喝點湯,等下再吃些糕點填肚子,待會我們要和爹一起去敬酒,你喝一兩杯就夠了,其他的都給我就好。”

習玉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小碗甲魚湯,果然精神見長了些,念香又喂了她兩塊棗糕,見她唇上漸漸泛出血色,終於安下心來。

“酒宴散了之後,立即喝藥,三天不許下床。以後如果再敢光腳踩地上,我一定不饒你!”念香故作凶惡地說著。

習玉抓著他的頭發放去手上玩,一麵說道:“根本不是光腳踩地上著涼的好不好?是你那天晚上把我的被子都搶走了我才受涼的,我是被凍醒的誒。你該檢討自己的睡相,太霸道了。”

一說起那天的事,念香的臉立即紅了,囁嚅了半天才低聲道:“的確是我不好,以後我們該分被子才是,你一床我一床,這樣就沒問題了。”

習玉見他開始害羞,反而起了捉弄之心,笑道:“不要,你身上暖和,隔了被子我會冷的。”

念香瞪了她一眼,“那你以後就抱……抱著我睡吧……”

“你要我怎麽抱?正著抱?斜著抱?背後抱?”習玉笑吟吟地,有滋有味地欣賞美男的羞態。念香被逼急了,捏住她的下巴恨道:“你是故意的!我什麽也不要,你脫光了抱著我,我就開心了,你做麽?”

“變態!色狼!”習玉撅嘴罵他,念香冷笑一聲,“不錯,我就是色狼,其實我一直後悔那天沒能繼續下去。不然今天就不是訂婚宴而是大婚了!”

習玉頓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念香顯然也有些後悔提起那事,兩個人陷入奇特的沉默中,好久都沒說話。一直到煉紅他們終於敬了一圈酒回來,才發現他們倆臉紅紅的,都不說話,神色尷尬。煉紅以為是小兒女鬧了什麽別扭,笑了笑也沒放心上。

“妹子,怎麽樣?好些了麽?”煉紅坐去習玉身邊,摸了摸她的手,稍微溫暖了一些,才安心笑道:“果然還是要夫君陪著你,你才舒坦。這丫頭!”

習玉輕道:“是他幫我送內力,我才好些的。”

“是麽?”煉紅有些擔心地看著念香,“過一會跟著你爹去敬酒,你還能撐住嗎?”

念香笑了笑,“沒事,費不了我多少內力的。倒是爹,他年紀大了,不能一直喝下去,待會我幫他擋。”

“你爹還擔心你了,你們這對父子,真是……”煉紅笑著搖頭,握住習玉的手,柔聲道:“待會去敬酒的時候,先喝一兩杯,後麵的姐姐幫你代,不用擔心。很快就過去了。”

習玉笑著點頭,還說念香父子,她其實和念香也很像,說的話也一樣。

這時下麵酒席上有人叫嚷了起來,大概是說要泉老爺介紹他兒子,念香趕緊扶著習玉站了起來,煉紅也扶住她,柔聲安慰,“去吧,姐姐陪你去,別怕。”

泉豪傑走了過來,喝得滿麵紅光,笑容可掬,他大聲道:“念香,習玉,去給叔叔伯伯敬酒!大夥都想看看你們呢!”他走過來,對習玉低聲道:“你不會喝酒,先敷衍兩杯了事,後麵的我來擋。不用怕,跟著念香走就行。”

習玉終於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念香和煉紅也跟著笑出了聲,泉豪傑有些訝異,“怎麽了?笑什麽?我還沒喝多,隻是小意思而已!”

煉紅笑道:“老爺,你還是少喝點吧。你這話,念香和我都說過,你放心吧,絕不讓人欺負你家兒媳婦。”

泉豪傑嗬嗬笑了起來,“原來我們都有這個心思。習玉,更不用怕了,許多大俠都想認識你,覺得你談吐與眾不同,你可別怯場。”

習玉說道:“泉老爺放心,我一定盡力。”

泉豪傑臉一板,“這個時候了,你還叫我泉老爺?你該叫我什麽?”

習玉愣住了,不是她不叫,而是實在叫不出口,覺得很尷尬,煉紅趕緊悄悄在她耳邊說:“叫爹呀!傻丫頭。”

習玉隻好低頭,小聲叫了一聲,“……爹。”

泉豪傑哈哈大笑,“好!好!今天是泉某人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習玉跟著他們,一桌一桌地去敬酒,每一桌的客人都喜歡問她是什麽地方的人之類的,全被煉紅他們擋了回去。有幾個年紀大的師母級別的女子,對她特別喜歡,拉著手問長問短,連誇泉豪傑找了個好兒媳。

這樣一桌桌下來,光收的賀禮就已經來回送了許多趟。習玉心情很激昂,但身體卻不允許她太激動。喝了兩杯酒,她眼前又開始模糊,看不清周圍的人臉。唉,難得有機會和這麽多江湖人士聚在一起,她卻發這該死的燒,老天真是欺負她上癮了!

一直敬到最後一桌,如果習玉沒記錯,那桌應該坐了趙雙雙。希望她不會找什麽麻煩,她偷偷想著。念香湊去她耳邊,輕聲道:“寒雲仙子和天邊明月都在這一桌,想看的話就睜大眼睛。”

習玉趕緊用力眨了眨眼睛,讓模糊的視線清晰一些。泉豪傑端了酒杯,說了些場麵話,然後就紛紛敬酒,習玉的酒杯被念香擋去喝了。她剛轉身準備走,忽聽一個嬌嫩的聲音有些挑釁的響了起來。

“泉伯伯,雙兒聽說習玉姑娘是書香門第出生的千金小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由好生仰慕。不如趁這個機會,讓她借景題一首詩,謄在紙上,豈不大雅?”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紛紛附和,泉豪傑為難極了,明知趙雙雙是故意刁難,卻也不好當麵回絕。她大概是想看習玉出醜,趙兄一向明事理,講義氣,怎麽會生出這麽一個刁蠻的丫頭?

他陪笑道:“習玉向來不善飲酒,今日喝多了一些,本就不適。不如改天再讓她題詩,送去給雙兒品玩?”

趙雙雙見他袒護習玉,不由豎了柳眉,剛要開口說話,忽聽旁邊一個人低聲說道:“在下倒聽的是另一個傳聞。司馬姑娘是異域來的女子,聽說救了泉小夫人和公子的命。在下本來不信,不過今日見到她一頭奇異的紅發,卻不由有些相信了。泉老,莫非令兒媳當真是異域人?”

這話一出,眾人皆嘩然。在場所有的人雖然都看出習玉是一頭紅發,但泉豪傑的麵子在這裏,大家雖然心裏奇怪,卻都沒說出來,隻當作看不見,他卻這樣直接問了出來,若問武林之中還有誰敢這樣不賣別人的麵子,也隻有一向自負高傲的天邊明月朗無涯了。

習玉乍一聽這聲音,如遭雷擊,臉色頓時慘白。

怎麽會?她問自己,怎麽會?這個聲音,這個在她夢裏回響,在她靈魂深處震撼的聲音,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靜靜回頭,抬眼望過去。白衣,黑發,劍眉,星目,甚至連眼睛下麵的紅色小痔都一模一樣。她渾身一陣冷一陣熱,隻覺全世界突然寂靜下來,隻剩她的呼吸聲,慢慢地,漸漸地,化作虛無。

19.錦瑟

趙雙雙見有人附和自己,不由微笑道:“泉伯伯,習玉姑娘當然不會是什麽蠻荒的異域人。讓她題詩一首,不就都明白了?您就這麽不願讓習玉姑娘出來讓大家見見?”

泉豪傑見事到臨頭了,實在推脫不得,隻好笑道:“那就讓她獻醜了,大家別見笑。”他轉身對習玉低聲道:“我去讓人取紙筆,上去之前會有人幫你。千萬小心,也不用怕!你是我泉豪傑的兒媳婦,誰也不敢嘲笑你!”

他朗聲道:“來人!備案,取紙筆!”

他絲毫沒注意到習玉慘白的臉色,事實上,他說了什麽,趙雙雙說了什麽,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習玉隻是怔怔地看著那個人,眼前的一切都成為虛幻泡影。逃不掉,來了這裏,還是逃不掉。這個詛咒的人,這個令她痛不欲生的人。

肩膀忽然被人輕輕一推,習玉一驚,念香貼去她耳朵旁,低聲道:“你盯著朗無涯看什麽?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趙雙雙要你當眾取景題詩!爹去想辦法了,你不用慌,我也會幫你!”

習玉喃喃地,顫抖地說道:“朗……無涯?他是天邊明月?你說的那個大俠?”

念香急道:“什麽時候了你還問這個做什麽?!”

原來不是他……隻是,長得一模一樣,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天邊明月,果然是天邊明月,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的人物。這個世界為何如此諷刺,她好像怎麽逃,怎麽壓抑,都躲不過他的影子。

在這個人麵前,她永遠是本能的反應,收斂呼吸,半垂眼睛,不敢露出一絲輕鬆的笑容。此刻,她也這樣做了。這滿眼的人,好像在一瞬間成了木頭,根本無關痛癢,她連看都不需將他們看進眼裏。

泉豪傑叫她,“習玉,你就獻醜題一詩吧!”

她昂首,收腹,挺直腰身,在他麵前本能地擺出最傲然的姿態,麵無表情地淡淡走過去,嫣紅寬大的衣袖拂過桌腳,不留一點痕跡。念香好像在對她說什麽,她什麽也聽不見,耳朵裏一片可怕的寂靜,眼前也是一團可怕的模糊,隻有他冷傲的眼神,釘子一樣釘在她胸口,無法忽視,不能忽視。這是她用全身心愛戴景仰的男人,這是她苛責自己鞭策自己一定要趕上他步伐才能配的上他的男人。

習玉摞起袖子,熟練地拿起粗大的毛筆,蘸墨,行雲流水一般在紅色的宣紙上寫下詩句。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吟。

李白的《送友人》。按她豐富的曆史知識,這裏的人知道李白的可能性為零,她是現代人,不會作詩,借來一首應該不至於太丟人,何況,這裏在座的都是江湖草莽,唬弄他們已經足夠了。而且她從小苦練書法,相信自己的筆跡也絕對不至於讓人看不起,這點自信,她是有的。

她將筆輕輕放去筆架上,在一片沉默中把宣紙翻過來舉高。

“小女子獻醜了。”她淡然說著,看也不看氣極敗壞的趙雙雙一眼。眾人嘩然,稱讚的有,叫好的有,更多的是不可思議。其實誰都知道她司馬習玉是個異域來的人,之前的話不過是客套。她明白,但在那個人麵前,無論如何也要挺直腰身,傲然相對。別人怎麽看她,都無所謂,隻有他,她絕對不能讓他看低了自己,即使明知道他不是他。

她痛恨這種本能,但十六年了,她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沒有辦法,司馬習玉就是這麽賤,世界上誰都可以看輕他,唯他不可以;誰都可以責怪他,唯他不可以。她一定要做到最好,最強,將其他人全比下去,讓他眼裏以後隻能有她。

這,大概就是她那不知道姓名來曆,拋棄她的父母給予她最後的東西。那種瘋狂的血液,孤注一擲,不顧一切。

泉豪傑的驚喜交加,煉紅的連聲稱讚,念香的奇異沉默,如今都撼動不了她。她……好像快撐不住了。

“砰砰砰”,天空中忽然傳來連聲巨響,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習玉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亂中靜靜向外看,原來天色已經這麽暗了,深藍的天幕,無數朵火焰之花盛開燦爛。哦,這個時代的人原來也知道怎麽做煙火,她想。

然後淺藍的花朵,綠色的花葉,火紅的星星,慢慢開始變形,忽地變做一隻展翅而飛的仙鶴,栩栩如生。它揮了揮翅膀,仿佛就這樣飛走了,漸漸消散開來,沉沒在深遠的天崖之中。

習玉隻是靜靜地看著天空,事實上,她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眼前是一片可怕的雪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能站在那裏,聽不到聲音,看不到東西,她卻依然能昂然站在那裏,動也不動。

念香後來回想起這日的場景,隻有兩抹鮮豔的顏色:血紅,漆黑。紅色的是她被風吹拂的嫁衣和頭發,那寬大的袖子,她看上去沒有一點喜氣,卻有一種即將羽化而去的蕭索。黑色的是她深邃的眼睛,看不到一點點反光,仿佛最幽遠的深淵,揉成兩點點綴在她雪白的臉上。

這樣可怕的,寂寞的,傲然的神情,他從認識司馬習玉以來,一次也沒見過。她此刻完全是陌生的,不能靠近也無法靠近的。誰是真實的司馬習玉?大大咧咧出言不遜的,還是現在這個安靜到一碰就碎的女子?

念香快步走過去,在下麵所有人都為仙鶴煙火驚惶失措的時候,努力向她走去。不喜歡這樣的她,因為那種傲然不是為了他,是為了別人。司馬習玉,我要你回來!留下來!不要走!他走過去,一把摟住她,眾目睽睽,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她是他的人!他的女人!

“走吧,離開這裏。”他淡淡說著,回頭對神色肅殺的泉豪傑輕道:“習玉喝多了,恐怕撐不住。我帶她先離開了。”

泉豪傑點頭,“快帶她離開,你也不要出來。鶴公子的人來了。”

念香微微一怔,轉頭看向煉紅,她臉色慘白,但目光卻極堅定,顯然相信自己的夫君能保護自己。他點了點頭,攬住習玉的腰,將她帶去裏麵。

習玉渾身幾乎沒有一根骨頭,完全靠在他身上。她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喃喃地說道:“帶我走,念香……你,你別放手,別放手……”

念香將她一把抱起,把她的腦袋按在胸前,沉聲道:“嗯,我不放手,一定不放手。”

他抱著她回到浣香摟,立即招呼樓外的下人,“去請大夫,馬上!”習玉已經完全昏死在床上,臉色慘白,不省人事。

念香一根根將她頭上的發簪摘下來,然後是步搖,飾花。他摘耳環的時候,才發覺背麵染了許多血,她竟然是剛打的耳洞!念香低咒一聲,早知這樣,根本不該答應她讓她參加宴會!他小心翼翼地脫去她身上厚重的嫁衣,隻留中衣,然後親自打了一盆熱水,用毛巾仔細擦去她臉上的胭脂水粉。

她真正的臉色更加嚇人,完全沒有一點血色,嘴唇已經成了青色。念香擰了毛巾擦她的手腳,然後取來被子將她蓋的嚴嚴實實。

為什麽會這樣?那天,他為什麽要轉身就逃?隻是不敢麵對自己的心情,所以將她一個人丟在那裏,連她生了重病也不知道。

“別怕,沒關係,習玉。我會負責的,我一輩子都負責。”他喃喃說著,第一次有了悔恨的心情。喜歡上一個人,所以也喜歡上欺負她的感覺,不知道怎麽樣才是溫柔疼愛,又怕她發覺他的心情,於是加倍地欺負。

他們都沒說錯,他一直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湖心小閣初見的失望,聽雪園的疑惑,後山的惱怒,萬櫻院的迷惑……他始終用一種孩子的方式去對待她,從未考慮過自己真正的想法和渴望。選擇不去在意的後果,就是爆發,從頭到尾不承認自己的心情,後果就是如此的痛苦。逃走的那兩天,他竭力想讓自己把那件事理解成衝動,親她抱她隻怪當時的氣氛太曖昧。

但,其實不是的吧?睡熟之後,人還會在意身上的衣服嗎?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後半夜自己居然會爬起來脫了她的衣服,隻為了心底隱約的衝動,渴望觸碰她一身雪膩肌膚。後麵的衝動不可收拾,都暗示他淪落了。

不是沒有對女子的身體產生過類似衝動,他也是血性少年,春暖花開之際便會氣血翻湧,有時甚至情難自禁。但他一直嚴守界限,從不與任何女子過於接近,甚至,完全不與她們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小小的一個司馬習玉,翻天覆地,破壞他所有原則和堅持。一個人的夜裏,他甚至會產生去引誘她的狂想。

“習玉,我錯了……”他把她的手放去唇邊,輕輕一吻,“你什麽都好,壞人是我。你病好之後,我一定不會再欺負你了。”

門外有人敲門,“公子,大夫來了。”

念香趕緊起身,“快請進來!”

老大夫搭了脈,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掰開嘴看了看舌苔,然後轉身說道:“不打緊,是受涼外加過度焦慮,有些上火了。我開個藥方,裏麵加點金銀花。藥可能有些苦,小姑娘不愛吃的話,可以就著蜜餞喝,不礙事的。現在讓她好好睡一覺,發發汗,醒過來的時候讓她喝藥,一日兩次。不出三天就能好啦。”

幸好,不是大病。念香鬆了一口氣,給了賞錢打發走大夫,又吩咐唱月去抓藥,屋子裏又安靜下來。他靠去床上,見習玉蓋了三層被子還是冷得縮了起來,不由擔心。

“你這麽個人,怎麽總讓我操心呢?”他輕聲說著,放下帳子躺去床上,脫了外衣,然後緊緊抱住她。大約是覺得他暖和,習玉幾乎整個人都貼了上來,纏住不放。

“唉……”以後還是分被子比較好,念香想著,不然,她如果怕冷纏上來,那自己一定是別想睡了。他按住她微涼的後頸,柔聲道:“睡吧,醒過來就所有痛苦都沒了。”

×××××

「習玉,這個問題我已經說了兩遍,我不希望你再問我第三遍。如果連這種簡單的方程式都解不開,你會讓我非常失望。司馬家的孩子絕對不能落於人後。」

「不要叫我哥哥,你我沒有血緣關係。以後就叫大哥。」

「爸媽不喜歡你動不動就在他們麵前無所事事晃來晃去,司馬家的孩子永遠不可以露出無聊的神情。如果有時間閑逛,不如去練字或者學外語。你離標準還很遠。」

「你還差的遠,別這麽快就驕傲。」

「還不夠,習玉,你可以做得更好!」

「你到底有沒有努力過?這種成績也好意思炫耀?」

習玉張開嘴,用力喘息。她已經竭盡全力了,司馬家的門檻簡直如同龍門,她這隻貓魚無論跳多高,也跨不過去。成龍的天之驕子,看她的時候永遠是憐憫苛責的,好像在說,你怎麽永遠這麽懶散?再不努力,我一定會拋棄你,永遠再不見你!

司馬習玉一直相信,當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當作神一樣來崇拜景仰的時候,就是愛情到來的信號。所謂的愛一個人,就是信仰的過程,那種痛苦甜蜜,隻有苦行僧能夠體會。無論是肉體上還是靈魂上的折磨壓榨,都能產生畸形快感。那是神秘且不可言傳的感覺。

她一直在水裏努力跳躍翻騰,試圖穿越橫埂兩人之間的那道龍門,跳到筋疲力盡。在即將粉身碎骨的的最後,她終於跳過龍門,成為司馬家眼中合格的天之驕子。然後是決絕的離開,頭也不回。

她發覺自己沒有膽量去實現愛情,一直把對象當神的結果就是不敢靠近。十五歲的夏天離開司馬家,拒絕了國家重點高中的入學通知,就近進了一所三流高中,用以前集下來的零花錢艱難過日子,一直到現在。算了,她這輩子恐怕也沒膽子靠近心目中的神,就連拚搏的勇氣都無法凝聚。離開也好,司馬習玉一個人生活,就算很卑微,至少很自由。玩命追逐愛情的下場是喪失一切勇氣,包括生活。她的所有精力都在那十五年裏花光了,從此也不能。

她不敢做夢,夢裏永遠是可怕的荒野,周圍永遠是要她努力的聲音。所以,趕快醒過來吧,習玉!現在已經連司馬家的輪廓都選擇忘記,她還有什麽是不能忘記的!醒來,醒在這個沒有司馬家的世界裏,快醒過來……

習玉緩緩睜開眼,眼前是無數根流竄的光線,她什麽都看不見。她想這大概是連續發高燒的後遺症,身體上的時冷時熱很痛苦。她瑟縮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現在何方。

麵前有人在對她說話,然後一隻幹燥溫暖的手蓋上她的額頭,很舒服。

“……終於醒了,習玉,現在覺得怎麽樣?能坐起來麽?先喝藥再說。”

她腦子裏一片混亂,隻覺得這個人應該是自己生命中非常親密的一個對象,她有點討厭,有點在意,有點喜悅,還有點心悸。但,那是誰?

有人扶著她,把什麽冒著怪味的東西送去她嘴邊。她本能地張口,乖乖把藥喝了下去,然後苦到皺眉,一個勁忍耐。那人好像在笑,然後突然把她放了下來,起身打算下床。身邊的溫暖一下子空了,變得冰冷,就是蓋了被子也沒用。

念香輕輕把她放回床上,轉身準備下床穿鞋。忽然,一股微弱的力道牽住了他的後襟,他一回頭,就見習玉輕輕抓住自己的衣服,她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但麵上卻滿是哀求的神色。念香有些訝然,“怎麽了?我隻是……”

“別……別走……”習玉喃喃說著,眼睛裏忽然有什麽東西在聚集,濕潤的,透明的,“別走……別留我一個人……求求你。”她強忍著,豁了命去不讓眼淚掉下來。哭泣永遠是弱者的白旗,這是那人告訴自己的。所以,她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再沒有掉過眼淚。現在當然也不例外。

念香有些震驚,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好,我不走。”他將習玉裹在被子裏抱了起來,又笑道:“我現在倒像一個為人父的,要哄任性的小女兒。乖乖,別哭,我帶你去拿蜜餞。”

她一直抓著自己的衣服,那種神情叫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手。幹脆抱著她去外屋,取了一籃子蜜棗,先放一顆去她嘴裏。

“含著吧,藥很苦的。”他又提了一壺熱茶,這才返回去抱著她一起去床上躺著。

“你要能一直這麽乖就好了。”念香歎息,低頭見她唇邊還沾著蜜棗金色的粘汁,他也不知怎麽的,竟然完全沒有思考,輕輕舔了上去。甜甜的,還有一點藥的苦澀與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有些忍不住,雙手陡然一緊,按著她的後脖子,深深深深地吻了下去。他從未吻過人,但本能永遠是最好的老師,含住她的唇,急切卻又輕柔地吸吮。手裏觸到她纖細的脖子,隻覺肌膚滑膩,形狀纖細,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急速發芽,他無法控製。

很久很久,他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終於千萬般不舍地放開她,她卻已經昏睡過去了。念香怔了半晌,心裏又是喜又是澀,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個滋味。他緩緩收回手,發覺她的拳頭一直死死地攥著,手指都泛出了青白的色澤。他趕緊小心去掰,兩根手指掰開之後,突然發覺她手掌有一團模糊的墨水印,好像有什麽字被汗水衝得看不清了。

念香攤開她的手掌,卻見上麵用潦草虛弱的筆跡寫著兩行字,模糊不堪,很難分辨出來。他看了很久,才看出是一首詩句。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她時,隻覺神情無比倔強,即使淒苦,也決不服輸的樣子。他猛然放下她的手,滿腹的怒氣怨氣發泄不出來,他想用力搖醒她,然後大聲質問她究竟為誰相思。或者馬上轉身離去,狠狠打一套拳讓自己一直疲勞下去。

然而,他現在能感覺到的,居然隻有傷心。喉嚨裏有什麽東西在一直往下掉,好像心也跟著一直掉,覺得無力。他沉默良久,終於還是躺了回去,將她摟去懷裏,閉上眼,將所有滋味壓下去。

20.鶴公子的禮物

在念香心慌意亂的時候,朝霞廳裏已經亂成一團。仙鶴形的焰火在江湖上隻有一個含義,就是被玉陽鶴公子視為眼中釘,發誓必要除去的對象。駕鶴西去,表示對方命不久矣。這是被稱為武林十大恐怖威脅,排行第四的必殺令。

江湖人有一句名言,西鏡有臨泉,南崎看玉陽。臨泉泉豪傑與玉陽鶴公子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泉豪傑廣交俠士,為人光明磊落,向來為人所稱道,素有泉氏一門豪傑之稱。

玉陽鶴公子大約可以名列江湖頭三名的神秘人物,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容貌,他也從不參與任何武林聚會,完全自成一派,行事頗有點邪氣,完全沒有章法可言。這些年不斷有不經事的少年俠客試圖將他當作魔教魔頭誅殺,闖進了玉陽仙鶴宮之後就再沒出來過。從此玉陽鶴公子更成為一個禁忌話題,他手下一百零八士,舉凡暗殺,謀反,叛亂,無一不精,且從未出過差錯,素有南方閻羅之稱。

聽說鶴公子與泉豪傑之間本來就有些齷齪,互相不買賬,從沒有任何接觸,但二人也從未如此正式地對上,鶴公子突如其來的挑釁不由令人懷疑他是否對除掉臨泉泉氏一族信心百倍。

眼看仙鶴焰火遠遠飛了開去,廳裏人叫的叫,躲的躲,鬧得不可開交。好在泉豪傑一世英雄,還是有幾個生死之交,紛紛走了過來,打聽情況。

“泉老,你看這怎麽辦?人家都欺到門口了,你打算就這麽忍下去?”一個黑袍老者沉聲問著。

泉豪傑沒來得及說話,身邊的一個矮胖男子性子極烈,大吼道:“怎麽能就這麽忍了?!泉老!你兒子剛娶了媳婦,家裏一團喜氣別被這種下三爛的觸了黴頭,兄弟我替你出去討個公道!”

說著他就要衝出去,泉豪傑趕緊攔住他,“趙兄不可魯莽!此人行事詭異,但卻也不是偷襲的鼠輩!我來處理!”

他昂首正色,朗聲道:“來人,開大門,迎客!”那聲音中氣十足,明顯用了五成內力,一直傳去山腳下,餘波嫋嫋。煉紅有些擔心地看著他,用這一手或許可以暫時震住鶴公子的人,但萬一是鶴公子本人來的話……她幾乎不敢想象下去,腦海裏立即浮現一張如妖似魅的陰柔臉龐。她打了個寒顫,這人恐怕是她一輩子的夢魘。

朝霞廳的客人紛紛讓去一邊,一個個都盯著門外看,不知馬上要來的是閻王還是修羅。沒過一會,就見三兩個人影緩緩而至,後麵跟著十幾個挑著箱子的擔夫。為首那人麵色蠟黃,形容古怪,穿著黑色的短打,頭戴黑色頭巾,腰上一把彎曲的金色短刀,身後跟著的那兩人也作同樣裝扮。

那人昂首走去廳內,恭敬地一揖,朗聲道:“玉陽仙鶴宮鶴公子,恭祝泉公子訂婚大喜。特送上薄禮數份,望泉老爺子笑納。”

眾人議論紛紛,不知鶴公子葫蘆裏賣了什麽藥。泉豪傑哈哈一笑,“難為鶴公子如此誠心,老夫卻之不恭了!來人,打賞!”他一揮手,後麵的幾個分部管家立即捧了銀子上來。

誰知那人卻推手拒絕,“泉老爺子太客氣了!在下各位隻是替鶴公子送禮來的,還有要務在身不敢久留。禮物鶴公子說了,泉老爺子給個麵子就收下,倘若實在不喜丟了也沒關係。”

他頓了頓,忽然又道:“鶴公子還有兩句話是帶給泉小夫人的,他說舊情不敢相忘,多情總被無情惱。他想看你能幸福多久。還有,鶴公子要在下轉告新進門的少夫人,回頭是岸,仙鶴宮隨時歡迎少夫人的仙臨。”

他冷冷說完這些,也不管在場所有人難看的臉色,又是一揖,沉聲道:“話,禮,在下都已帶到。那麽,告辭!”

那幾人轉身就走,竟連頭也沒回一下。泉豪傑氣到臉色鐵青,強自忍住怒氣,轉身勉強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宴會雖好,總有要散的時候。老夫已在山腰處備好客房,各位安心小住幾日,讓老夫能盡地主之誼。還請各位不要推辭!”

眾人都客氣了幾句,跟著下人們去了山腰的行雲別院,各自歇息不表。

鶴公子的四箱禮物被抬去後院,箱子上都貼了拜條,有兩箱都是給習玉的,一箱給念香,一箱居然是給煉紅的。泉豪傑抽出大刀,將箱蓋砍碎,怒道:“欺人太甚!我的家人他居然還敢覬覦!”

煉紅見他發火,也不敢勸慰,畢竟與她的過往有關。她默默站在旁邊,見泉豪傑挑去給她的那箱禮物,裏麵全是半舊的少女衣物。她的臉色頓時慘白,忍不住失聲驚呼出來。泉豪傑盛怒之下沒注意妻子跟著自己,回頭見她驚恐失措,趕緊過去扶住她。

“煉紅!冷靜!不要怕,他絕對不能再對你做什麽了!”他將她的頭按去自己肩膀上,安撫著她顫抖的脊背,“沒事沒事,你是我泉豪傑的女人,一輩子都是。不用為這種人感到害怕!”

煉紅幾乎失聲痛哭出來,渾身發抖地說道:“那……那些衣服當年我離開的時候應該全部燒了的!為什麽還在?為什麽還在?!”

泉豪傑拍著她的脊背,柔聲道:“不是你以前穿的,隻是重新裁剪了一樣的刻意刺激你罷了。別想太多。”

煉紅點了點頭,畢竟是江湖女子,驚慌失措隻有一瞬間,很快就恢複了冷靜。她輕聲道:“不……不知道給習玉的是什麽,那人……向來詭計多端,老爺小心些,別著了他的道!”

泉豪傑點頭,“我理會得。”他用大刀將另兩個箱子的蓋子挑開來,卻見一箱裝著一些嶄新的衣物,另一箱裏卻是些書畫卷軸。泉豪傑取出麂皮手套,走過去挑了一卷卷軸展開,一看之下臉色大變,狠狠地將手裏的東西丟去地上。

“混帳東西!”他怒到眼睛都紅了,“好歹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怎麽能做這種下作之事!是我當初將他看得太好了!原來根本是下流之輩!”

煉紅用腳將卷軸挑開,原來居然是一副春宮圖!她一腳將裝書畫的箱子踹倒,裏麵的東西散了一地,除了那些春宮圖畫,還有許多房中術的秘笈,甚至箱底還有許多奇淫精巧的道具。煉紅變了臉色,抬腳又將另一個裝衣物的箱子踹翻,裏麵五顏六色的衣物落了一地,居然都是些坦胸露乳的奇裝異服,基本上都是半透明的。

“這個混帳……!”煉紅恨恨地低聲罵著。這已經是直接的侮辱了!幸好習玉和念香先回去了,不然按那兩人的脾氣,恐怕會鬧得更大。

“老爺,都燒了吧。念香的那個箱子裏必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看了也是生氣。”煉紅將那些東西都堆去一處,然後在身上找火石。

泉豪傑攔住她,“等等,隻怕在外麵燒起來會有毒!此人毒辣異常,小心為上。待我先看看給念香的是什麽東西!”他說著,一腳踹飛箱蓋,然而,裏麵即不是想象中的春宮,也沒有什麽機關毒物,而是蜷縮著一個手腳被捆的年輕女子!

兩人都是大驚,煉紅趕緊過去將那少女扶起來,就著火光一看,居然是曲天青!她嘴巴被布條封著,雙目緊閉,顯然不省人事。煉紅將她抱了起來,吩咐下人送回客房小心侍候著,就是醒了也別告訴她發生了什麽。

“老爺,你看,如何是好?”她沉聲問著,在訂婚之夜送來一個女子,鶴公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是赤裸裸的挑釁。這一次,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和泉家敵對到底了麽?

泉豪傑神色肅殺,過了良久才道:“先將這些東西送去密室焚燒。暫時別有任何動作,他先動了,我們再打擊!”

“念香那裏……”煉紅頓了一下,“老爺,念香前些天來找您說了打算出門見識見識的事情了吧?我覺得……還是緩些時日比較好。習玉的頭發顏色人人皆知,也不好換裝。就這樣貿然出去太危險了!”

泉豪傑搖了搖頭,“剛才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但煉紅,我畢竟老了,不可能讓念香一輩子過著有我保護的日子。何況他還有一年就要行弱冠之禮,若再不趁這個時候出去曆練曆練,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我隻有越來越老的份。話說回來,這個時候離開或許反倒是好事,鶴公子明顯衝著泉家而來,不如讓念香帶著習玉離開。”

“可是那孩子從來沒離過你身邊,突然讓他下山,還帶著習玉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孩子,這兩人……唉,算我愛操心好了,我總覺得不放心。”

泉豪傑笑了笑,輕道:“小輩的事情,他們自己解決。念香不是沒有主見的孩子,所謂人生的磨練就是這麽回事。想當年,我下山的年齡可比念香還小!”

他回頭吩咐幾個手腳伶俐的下人戴著手套口罩,把那幾個箱子抬去了後麵的密室,焚燒的煙霧不許有一絲泄漏出來。一切做完,才安心地帶著煉紅回房,商量鶴公子的事,也商量念香出門曆練的事情。

××××

“哦?有人送了禮物給我?”習玉的病好了大半,卻被念香強行規定不許下床,隻好無聊地趴在床上與坐在對麵的念香大眼瞪小眼。

念香手裏端著一碗小米粥,沒什麽好臉色地瞪著她,“沒錯,不過你先把東西吃了,我再告訴你具體情況。”他有些邪惡地笑,“或者,幹脆別吃,我也什麽都不說了。晚飯也省了吧,反正你也不想吃。”

“惡魔!”習玉悲愴地大叫,隻好乖乖接過小米粥,一勺一勺送去嘴裏,一麵急急說道:“情況怎麽樣?你快說啊!”

念香點頭道:“你慢點吃,當心嗆住。這件事爹和煉紅都沒告訴我,還是我去問下人,逼著他們才說的。據說鶴公子派人送了四箱禮物,兩箱是給你的,一箱給煉紅,一箱……給我。”

習玉奇道:“那東西呢?我怎麽沒看到?”

念香的臉忽然一紅,輕道:“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當然不能給你拿過來。而且鶴公子根本是在挑釁爹,禮物已經全部燒了。你就死心吧,要禮物,下次給你買一堆去。”

習玉想了一會,突然笑了起來,“我明白了,難不成他送了一些春宮媚藥?哈,這個鶴公子,以為我沒見過世麵呐?他有膽子送,我就有膽子收。可惜,如果當時我在場,一定好好嘲笑他們一通!”

念香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忽然伸手用力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又發燒了不成?胡說什麽呢?一個女子怎麽能如此……如此……粗魯?!”

習玉痛得趕緊捂住腦袋,恨恨地瞪著他,“你才粗魯!怎麽可以打女人?!還是打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纖細柔弱的女子!好沒良心!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嘛!”

念香見她小米粥吃的差不多了,便把碗收走,一麵冷道:“手無縛雞之力我承認,不過纖細柔弱一詞你還是省了吧。下下輩子也輪不到你身上。”

習玉在床上伸著懶腰,歎道:“這兩天有你陪我鬥嘴,病好的還真快。對了……鶴公子送了你什麽?你怎麽不說啊?”

念香沉默了一會,才道:“送了一個女子……煉紅和爹送去了客房,聽說醒過來之後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

習玉哇了一聲,趕緊坐起來,“一定是個大美人吧?死小子豔福不淺啊?隻是訂婚人家就給你送女人,如果真的大婚了,估計他會給你送一打!為什麽不收下來啊?”

念香冷下臉,森然道:“這句話你若再說第二遍,我一定生氣。被送來的人是天青,我小時候把她當妹子,現在都長大了自然要避嫌。我對她並沒有半點意思,也不想做壞人名節的事情!你未免把我看的太低了!”

習玉見他生氣了,不由有些愧疚,笑道:“我開玩笑的,別生氣。但居然是曲天青,我真沒想到,鶴公子真是過分,居然把沒出嫁的女孩子當禮物送出去,就是要送也該送他的自己人嘛!”她見念香還是板著臉,不由好生無聊,拉著他的袖子用力搖,“你還生氣啊?我隻是隨口一說!誰讓你不給我出去?我無聊了隻好拿你開刀了!”

念香瞪了她一眼,怒氣漸漸收斂,他說道:“三天不許下床,還有一天。這次病得那麽重,怎麽能不養好?不然出門在外再病倒該如何是好?”

“誒對了!你爹同意你出門曆練了嗎?我可以一起去嗎?”習玉忽然想到這事,眼睛立即開始放光。

念香點頭,“爹答應了,不過要等你的病完全好。天青會跟我們同行幾天,她提出要回青州府,她爹在那裏開鏢局,很早就叫她回去了,正好趁這個機會一起去青州看看。”

“和她同行?”習玉的嘴角有些抽搐。不情願,為什麽要和她一起走?旁邊沒有了大人,念香又是個愛看熱鬧的,還不知道她一路上怎麽出言諷刺她呢!不喜歡那種感覺!

正在胡思亂想,念香忽然坐到了床邊,抓起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歡天青,”他低聲說著,“但我對她真的沒有一點意思,充其量就是小時候一起玩的情誼罷了,何況我從十歲之後就再沒怎麽與她接觸過。你若還不放心,我就答應你此後一個字也不主動和她說,好不好?”

習玉眨了眨眼睛,想悄悄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那麽緊,怎麽也抽不出來。她隻好笑道:“那個……你和她說話也沒什麽關係,不喜歡她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不需要受我影響的!還有,那個……你最近一直都在陪著我,難道沒有公事要辦?不要耽誤了正事……”

念香心底有些惱火,她清醒過來之後果然不可愛。他忽然微微一笑,有些惡劣地說道:“哎呀,我還以為某人一定會記得呢!如果不是一個愛哭鼻子的家夥拉著我求我陪她,我也不會空這麽多時間待這裏。”

他見習玉露出茫然的神色,顯然想不起來了,不由又道:“拉著我哭著求我也就算了,最後還強行吻我。不過估計某人也是完全不記得了。算啦,我先走了,跟什麽都不記得的人在一起說話真累。”

習玉的臉紅成了猴子屁股,她手足無措地看著念香,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我真的求你了?真的……吻你了?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啊!太丟人了!司馬習玉!就算你被高燒燒昏了頭貪圖人家的男色,也不可以做出強吻的動作啊!十六年的素質教育完全失敗了!她難道進入發情期了嗎?

“念香!”她猶豫著叫他,“那個……沒關係,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負責!不會再有下次了!抱歉,嚇到你了!”

念香閑閑地翹起二郎腿,“哦沒什麽,我當然不會吃虧的,你欠我的我都要回來了。不過我是要利息的人……”

他撐起身體,在她發愣的時候重重吻上她的額頭,“我走了,你休息吧。早點把身體養好,我們就可以離開了。”他笑吟吟地,好像心情大好,轉身就走了出去,留下發呆的習玉,摸著被親的額頭不敢相信剛才的事情。

21.出發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裏花朵多鮮豔~~”習玉嘴巴裏輕聲哼著早已忘記歌詞的不知道什麽歌,一麵揭開馬車的窗簾,探頭出去,大口呼吸外麵的新鮮空氣。

今天的天氣真是太好了!她眯起眼睛,望著碧藍清澈的天空,古代的空氣就是好,天空也這麽藍。璀璨的日光照在臉上暖洋洋地,路邊已經有野花悄悄從冰雪裏探出了腦袋。總之,一切隻有兩個字來形容——“極好”,究其原因,不過是終於離開了泉府而已。

是的,他們一行三人在三天前終於出發,現在已經離泉府千裏之遠,策馬官道寬闊綿長,便似要延伸去天邊一般。在習玉眼裏,那是通向自由國度的大道。她反手熟練地從車廂的小案上抓了一塊小點心塞去嘴裏,一麵悠閑地欣賞風景。雖然此時不過二月初,草木尚未發芽泛綠,可是策馬官道兩旁是無邊無際的原野,盡頭處是雄偉山巒,教人一望便心胸寬廣起來。

點心很好吃,她反手再拿,誰知手背上被人輕輕打了一下,念香沒好氣地在後麵說道:“把你的猴子腦袋縮回來!你的病剛剛才好,我可不想在路上還要照顧你這個麻煩的人!”說完,習玉還來不及反駁,後領那裏被人一扯,念香提著她的領子輕輕巧巧地抓了過來。她跌坐去他膝蓋上,嘴旁還有點心的殘渣,看上去就像一隻貪嘴的小狗。

“我的病已經全好了!”習玉點頭保證,“我身體向來比牛還要強壯,放心吧!”

她七手八腳地從念香膝蓋上爬下來,坐去軟墊上,伸手又去抓點心。念香笑吟吟地看著她,本想出言諷刺她幾句,但見她滿麵的心滿意足,眼睛都笑彎了,突然便說不出什麽煞風景的話。

“在家也沒見你這麽能吃……”他說著,抬手自然地拂去她臉上的殘渣,“喝點水,小心噎著。”

一陣風吹起了窗簾,曲天青獨自騎馬的身影映入習玉的眼簾。她穿著簡單的裘皮,麵無表情地策馬跟在馬車旁,從出發那天到今天,除了天黑投宿客棧,她幾乎沒與念香說一個字,始終麵無表情地,看不出喜怒。

二月的天氣還是很冷,習玉好幾次都有衝動想讓她上馬車,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麵吹冷風,她真的看不下去。可是,每次還不等她和念香提出來,他就好像看穿她心思一樣,說道:“別做什麽無聊的事情,泉府上下連仆人都煉過功夫。以天青的功力,這種天氣凍不壞她。何況練武之人講究的就是忍耐,若連這點寒冷都無法忍受,還煉什麽武。”

習玉奇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出去凍上一凍?與我窩在這個馬車裏,大眼瞪小眼,很有意思麽?”

念香居然沒生氣,他聳了聳肩膀,“身份不同。何況我應當與她避嫌,兩人一起策馬算什麽?”說著他惡劣的本性又發作了,眼角不屑地看著習玉,哼道:“不過話說回來,過了青州府,我們便沒有馬車了。某人隻怕連馬也不會騎,唉,真傷腦筋!我怎麽會娶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娘子?”

習玉瞪他,“你有多好!還不是什麽也不會!”

念香可理直氣壯了,“我會的比你多就行了!作為一個婦人,你不會裁衣繡花,除了念幾首酸詩寫幾個破字你還會什麽?”

酸詩破字?!習玉火了,“我這叫有文化!不像你,是個野蠻人!哼,我不和野蠻人計較!”

“我是野蠻人?”念香哼哼一笑,突然伸手抓住她,在她腋下不停搔癢,“你再說一遍?誰是野蠻人?”

習玉尖叫一聲,笑得渾身發軟,卻不甘示弱,丟下手裏的點心也去撓他癢癢,兩人在軟墊上鬧成一團,笑聲十裏之外都能聽見。

“野蠻人是你!是你!”習玉終於在撓癢癢大戰中獲勝,抓住笑到不行的念香,她得意地問道:“誰是野蠻人?說啊!”

念香忽然抬手,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溫熱的手,順著她的頭發,撫上她的臉頰。他的動作是那麽溫柔,習玉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習玉……”念香深深看著她。這小子的眼神有如此深邃過麽?他為什麽要這樣看她呢?習玉忽然手足無措,忍不住放開抓住他領口的手,左右亂看,神色尷尬之極。

念香忽然哈哈一笑,撫上她臉頰的手忽然變抓,將她的臉皮拉出一個古怪的鬼臉,“野蠻人……當然是你!”他笑得像個小孩子,他對這種逗弄的遊戲情有獨鍾,屢試不爽。

不出所料,習玉又暴跳如雷地與他爭執。念香順勢躺去軟墊上,趁她不注意,將她發上的簪子拔了下來。火紅的長發,流水一般傾瀉了下來,這顏色是如此鮮豔美麗,就像習玉這個人,新鮮,自由。

他看著這先前讓他討厭的發色,忍不住回想起出發時的情景。

他們出發的時候,剛好三更,泉府上下都是烏漆抹黑地。爹和煉紅送去了1008級台階那裏,煉紅一直拉著習玉的手,好生不舍。

“妹子,一定要小心保重!姐姐天天在家裏盼著你們回來!”煉紅說著說著都哽咽了,她一麵抹眼淚,一麵對念香說道:“好好照顧你娘子!她沒有半點防身功夫,你千萬不要貪玩丟她一人下來!”

念香笑道:“二娘,您多慮了。”

泉豪傑拍著煉紅的肩膀,柔聲道:“念香不是小孩子啦,他知道該怎麽做的。你別太操心。”

大約是因為要離別了,習玉異常地沉默柔順,乖乖聽著煉紅和泉豪傑的告誡,一個字也沒說。念香正要帶著習玉離開,忽見泉豪傑對自己施了個眼色,他立即過去,就聽他說道:“英雄宴當日發生的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念香點了點頭,爹想說的話他心裏已經猜到了八分,果然,泉豪傑說道:“這次下山,小心鶴公子的人。此人向來陰狠狡猾,倘若不慎與他遇上了,立即逃!千萬不要硬碰硬!不要說你不是他的對手,就連你爹我,也對他忌憚三分……”

“爹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這樣一句簡單的回答,沒有任何多餘的話。泉豪傑忍不住就著深沉的夜色打量自己的兒子,他真的是自己記憶裏那個動不動就調皮搗蛋,一刻也不肯安生的小淘氣麽?雖然依舊形容稚氣,可是眼睛裏已經有了泉家男兒的堅定與穩重。念香向來聰明,與自己的頑固老成相比是另一番景象,說不定,他真的能闖出一番天下。他的孩子,終於長大了。

他重重拍了拍念香的肩膀,再也沒說什麽。

從1008級台階走下去,對習玉來說是一個艱巨的任務。煉紅聽見她歎氣,忍不住笑她,“上次來的時候是天青背著你的,下次回來隻怕是念香背了吧?妹子,什麽時候你能自己用雙腳走上來呢?”

“那是不可能的。”習玉搖著手指,“除非我突然學會了什麽神功秘笈,不過估計以我的資質,就算九陰真經放在我麵前,我也隻會看兩眼就拿去墊桌腳了,那樣還有點用途。”

她話音剛落,卻聽山道旁一個蒼老的聲音笑了起來,“少夫人還是一樣的懶散不知悔改。”

煉紅奇道:“成婆婆?您怎麽來了?夜這麽深了,您還沒休息麽?”

卻見山道旁顫巍巍地走出一個拄著拐杖的白發老婆婆,習玉一看到她,本能地齜牙咧嘴,想起那根可怕的小竹鞭。

成婆婆走去習玉身邊,忽然伸手,輕輕握住她垂在肩上的紅發,沉聲道:“老爺,少夫人這一頭紅發隻怕太招眼了,老身也聽說了江湖凶險,有心人太多。少爺縱然聰明,就怕防不勝防。老身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替少夫人換個發色較好。”

泉豪傑“哦”了一聲,奇道:“婆婆這樣說,莫非有什麽法子麽?”

成婆婆點頭,“老身有個好友,從前在宮裏做過禦醫,有個秘方,原本是替那些花甲老人準備的。不過現在用在少夫人身上也一樣。倘若老爺和小夫人願意讓老身一試,不出三刻,小夫人的頭發便可變得與常人無異。”

“那是……什麽法子……?”習玉顫巍巍地問著,不會是什麽可怕的東西吧?她才不要做實驗品!

成婆婆瞥了她一眼,立即看穿她的小小心事,哼了一聲,“安心!隻是藥水而已,掩蓋去你特殊的發色。沒什麽危險的。”

習玉有些不願,嘟噥了起來,“我的頭發本來就是黑的,不過在我原來的世界裏染成了紅顏色而已。等時間一長,黑顏色的頭發自然會長出來的……”

成婆婆才不理她,泉豪傑笑道:“既然如此,甚好。那就麻煩婆婆吧?”

他剛說完,卻聽念香說道:“不需要,我不在乎。爹,成婆婆,我一定會小心的,把習玉放心交給我吧,我一定護她周全。我保證。”

他忽然緊緊握住她的手,握得那樣緊,習玉甚至覺得有點痛。她抬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他,這個人,以前有過這麽堅定的神情麽?他,原來是這樣的麽?那一個瞬間,她突然覺得泉念香這個人很陌生,可是,這種陌生卻讓她的心小小被撞了一下,原本散漫不在乎的心情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成婆婆還想說什麽,習玉忽然笑了起來,“既然這樣,我就相信他。泉老……爹,煉紅姐姐,成婆婆。我不想換發色,我寧願相信念香。”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露出一個與他一樣堅定的笑容。奇怪,這一刻,她居然無比相信念香的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成婆婆看了她半晌,終於歎了一聲,“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她忽然一步上前,蒼老的手緊緊抓住習玉的另一隻的手,輕聲說道:“你……一定要回來!保重,完好地回來!在外麵或許會遇到很多挫折,可是……老身卻很希望能再在泉府裏麵看到你的笑容。就這麽說定了!你若反悔,回來之後老身的竹鞭會洗幹淨了等著你。”

習玉不知道是笑還是哭。唉,成婆婆呀……要是喜歡我就直接說出來嘛!司馬習玉是要人疼愛的,你那棍棒高壓的愛,我可承受不起啊。

她對成婆婆眨了眨眼睛,正想說話,誰知念香忽然一把將她抱起來背去背上,她嚇了一跳,趕緊抓住他的衣服,就聽念香回頭笑道:“時候不早了,再說下去天都亮了。我們走啦!爹,二娘,成婆婆……你們大家保重!告辭!”

他背著習玉,頭也不回地跑下1008,動作輕盈流利。在泉豪傑的眼裏,他像一隻即將展翅的鷹,飛向屬於他的那片天空裏。

念香,習玉,保重。

×××××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馬車也終於在天黑之前來到了一個小鎮。

曲天青拉住韁繩,吩咐車夫把馬車停去客棧前,然後她敲了敲車廂,輕聲道:“少爺,客棧到了。今夜我們就在此投宿吧?”

窗簾被人輕輕揭開,念香的臉露了出來,他看了看那家簡易的客棧,點頭道:“就這樣吧。麻煩你去要兩間客房,吩咐小二動作輕點,習玉睡著了。”

他說到習玉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都比平常要溫柔許多。曲天青無言地下馬,早有小二出來殷勤地牽馬相問。她按念香的吩咐說了一遍,回頭再看時,卻見念香輕手輕腳地抱著睡得正香的習玉往客棧裏走去。

三天了。她怔怔站在原地,隻覺整個人都被拋去空曠無人的深淵。他三天以來幾乎一句話也沒和自己說。何必呢?她問自己,也想這樣問問他。何必要這樣?他有喜歡的娘子了,難道就意味著他們青梅竹馬的感情就此消失?

就當她以前癡心妄想好了,可是難道在他眼裏,自己就是一個不知廉恥死纏爛打的人?他是怕與她說話惹得他新婚夫人生氣,還是根本就是怕她纏上來?

不管答案是什麽,反正想這些也沒有意義了!曲天青默默走進客棧裏,念香早已帶著習玉去客房裏了,甚至沒有過來與她打個招呼。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很礙事,恨自己在這裏莫明其妙,也恨他那樣冷酷。

“嗯……嗯,x=12……我沒算錯……大哥……”習玉在床上哼哼著,眉頭緊緊地皺成一團,似乎在做什麽不愉快的夢。

念香趴在床邊盯著她看,越看越覺得順眼。奇怪,這丫頭有什麽妖法?他怎麽覺得她越來越好看?他真想指去她鼻子上,大聲說:就是你啦!司馬習玉!不許逃!少爺我看上的就是你!有時候,他懷疑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什麽毛病,什麽大美人都沒動心,偏偏對一個紅頭發的怪丫頭情有獨鍾。

她有什麽好?他也會這樣問自己。可是答案卻是詫異的:她什麽都好。喜歡她傻傻笑著的模樣,喜歡她皺著眉頭思索的模樣,喜歡她被自己逗弄的時候露出的氣惱神情,更喜歡她手足無措害羞的模樣。雪白的臉,一點瑕疵也沒有,變得那樣嫣紅,肌膚幾乎都成了透明的。

他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摸她的臉,不料她忽然皺著眉頭叫道:“杜甫是……唐代的!和李白是好朋友!我絕對沒記錯!大哥……你是不是在找我麻煩啊?!”她說著,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念香被她嚇了一跳,趕緊收回自己那根想犯罪的手指,作出一付沒什麽的模樣,正經地看著她。

習玉茫然地環顧四周,突然“哦”了一聲,喃喃道:“對了,這裏是古代,我怎麽都忘了再沒人會蹂躪我可憐的腦子了……”

她打了個嗬欠,躺下去試圖繼續睡。念香沒好氣地抓住她的臉皮,往兩邊一拉,“給我起來!豬!至少吃了晚飯再睡!”

習玉大叫一聲,捂住自己可憐的臉皮,哀怨地看著念香囂張的模樣,不甘不願地從溫暖的被子裏一點一點蹭出來。念香幹脆把被子一掀,抓住她的腰帶將她整個人從床上提下來。

“去洗把臉,我讓人把飯菜送上來。”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丟去一件披風,“穿上,別著涼了。”

習玉瞪了他一眼,恨道:“你簡直和老媽子一樣羅唆。”

念香懶得理她,打開門正要叫小二上來,忽聽隔壁天青房內傳來一聲悶叫,然後是幾聲沉重的腳步聲。他微微一驚,張口叫道:“天青?天青?發生什麽事了?”

沒人回答。他越發不安,走過去敲門,“天青,開門!發生什麽事了?”

還是沒人理他。念香急了,一腳把門踹開,卻見屋內地板上落著曲天青的劍,窗戶大開,涼風一個勁灌進來,而曲天青卻不見蹤影,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22.采花賊

習玉聽他叫喚,也趕緊跑過去,一見屋內的情景,她吃了一驚。

“這是遇到強盜了嗎?”她失聲問道。曲天青的包袱攤去床上,裏麵的東西散了一床,而她隨身的寶劍則是出鞘的,丟在地上。窗戶大開,難道強盜連人也劫走了?

念香奔去窗戶旁,往外一看,卻見黑暗裏,對麵的屋梁上一個人影一閃,雖然隻有一瞬間,可是他還是看清那人背上似乎還負了一人。他心下恚怒,縱身一跳就要追上去。

習玉趕緊抓住他,“帶我一起去!你不是說過一定不會丟下我的麽?”

念香低低說了句抱歉,將她抱去懷裏,縱身跳出窗戶,朝著那人逃逸的方向追去。習玉靠在他懷裏,隻覺他奔得飛快,屋梁在他腳底就像平地一樣,心下不由佩服。

“我說……”她突然開口,“那人隻怕是個采花賊。”

念香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道:“此事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否則於天青名節有損!”

兩人追了半天,誰知那人輕身功夫竟是一流,不一會念香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他猛然停住,神色陰沉地打量著周圍,四周都是民房,黑燈瞎火,街道上空蕩蕩地,沒有半個人影。他心頭有火,一拳砸去牆上。習玉駭然地看著那麵土磚砌的牆就這樣被他砸了一個洞,不由愣住。

念香轉身摸了摸她的腦袋,“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習玉抓住他的袖子,輕道:“你別火,我對你們這裏的采花賊是沒有什麽概念啦。不過一般幹這種壞事的人都會去什麽地方躲起來呢?那個……采花賊劫人自然是打算……那個什麽啦。他應該會找一個安全而且不會被發現的地方辦事吧?”

念香沉吟許久,忽然說道:“這個小鎮在西郊附近有一片廢墟,是以前失火燒毀的房屋。聽說當時燒死了幾個人,有人便傳說那附近總會鬧鬼。尋常人一般都不敢靠近那裏……”他說著,皺起了眉頭,想必也是不確定。當下不能浪費時間,否則隻怕天青真的遭遇不測!

習玉拉著他就跑,“在這裏想也沒有用!快去看看!”

念香反手將她抱了起來,縱身跳上屋頂,在夜色中狂奔。

西郊鬼屋,其實就是幾棟燒得漆黑的屋子。以前是當地某個小有名氣的財主的宅邸。失火之後,由於鬧鬼的傳聞越來越嚴重,周圍的鄰人也紛紛搬家,漸漸地這裏成了荒蕪之地。屋子周圍長滿了野草,寒風陣陣,好似鬼哭狼嚎,甚是可怖。

念香將習玉放了下來,抓住她的手慢慢繞著屋子行走。前方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念香機警地將習玉護去身後,雙眼緊緊盯著前方陰影處。

寒風吹過,樹影搖晃,那人慢慢從陰影裏走了出來,衣衫襤褸,裙擺被撕開好大一個口子,袖子和領口上還有許多血跡。習玉忍不住低呼一聲,她居然是曲天青!她果然在這裏!

曲天青雙目失神,臉色慘白,頭發淩亂,看上去甚是狼狽。她怔怔地往前走著,居然沒有看到念香和習玉。

念香再忍不住,踏過去一步,輕道:“天青……”

她嚇得幾乎跳起來,反手就是一掌,念香急忙讓過去。她定睛一見念香,臉色頓時更加蒼白,渾身都開始發抖。半晌,她忽然抱住腦袋,尖叫道:“走!你走!我……我不要看到你!”她嘶聲哭了起來,眼淚將前襟都打濕了。

念香有些不忍,柔聲道:“……先回去吧……你受傷了麽?那賊人……逃走了嗎?”

曲天青隻是痛哭,幾乎要將所有的傷心都哭出來,她蜷去地上縮成一團。念香再也忍不住,走過去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急道:“你別哭!我問你那人去了什麽地方?!他長什麽模樣?”

曲天青一把甩開他,厲聲道:“為什麽要和我說話?現在怎麽想起來和我說話了?!因為同情我?我被人玷汙了?所以不會再有資格纏著你了?是不是?!”

念香幾乎呆住,實在想不到她會這樣指責自己。曲天青恨然地看著他,半晌,才吐出幾句話,“我曲天青,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麽?!你我認識了十六年,無奈你居然一點也不了解我!泉念香,就算我以前鬼迷心竅了,我也不是一個賤人!你未免將我看得太低!放手!我一個人能回去!”

她昂首傲然走了過去,經過習玉的時候,看也不看她一眼。習玉怔怔地看著她蹣跚的背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究竟能夠了解到什麽程度呢?她對曲天青第一印象超級惡劣,從此就認定她是一個壞蛋,可是在曲天青看來,她或許才是那個鳩占鵲巢的壞蛋。

你未免將我看得太低!曲天青的話一直回響在耳邊。習玉有些茫然,原來她竟是一個如此倔強傲氣的女子!了解一個人,到底需要多長時間?倘若沒有泉念香,她與這個女子,或許能夠成為很好的朋友。

曲天青走了幾步,忽然栽倒去地上,習玉吃了一驚,趕緊過去攙扶,卻見她雙目緊閉,眼角還有淚水滑落,明顯是暈過去了。

“念香你快過來!她……她昏過去了!”習玉大叫起來,吃力地將曲天青從地上扶著坐了起來,忽然發覺她的拳頭死死攥著,她試圖去掰,可是無論如何也掰不開。她掌心都流血了呀!

念香緩緩走了過來,靜靜看了曲天青一眼,什麽也沒說,抬手要去將她扶起來。忽聽身後有衣袂擦動的聲音,他反應奇快,抬腳踢起一塊瓦片,往聲音處用力踢去。

隻聽一聲悶哼,那人顯然被瓦塊砸中了,念香雙腳一跺,身形如電,張開五指往聲音處抓去。一抓之下隻覺那人身上滑不留丟,仿佛抓住了一塊油布,竟然沒有下手的地方。隻聽那人輕笑一聲,聲音低沉,顯然是個男子!

念香心中憤怒,手下再不留情,反手一掌拍上去,用了六成功力。一掌拍下,隻覺那人身體一震,似是受了傷。念香換手再去抓,卻見那人身形飛快,一連轉了好幾個圈,跟著陡然竄高,竟然拔地足有五六尺高,一下便竄去樹頂,輕身功夫實在嚇人。

念香還要再追,卻聽那人咳了幾聲,含笑說道:“你這小子豔福不淺,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娘子!算啦算啦!那女子身上全是尖刺,小爺無福消受,就此告辭!”

他身形竟然再次拔高,月夜下,他修長的身影仿佛一隻靈活的大鳥,袖子一展,便要躍去另一棵樹上。習玉情急之下從地上撿起一塊大石頭,用力砸了過去。說實話,她也知道自己肯定砸不中那人,但是做盜賊也罷了,采花賊卻是最卑劣的人!她不出一口氣實在不甘心!

誰知那人剛好處於下降的姿勢,一時竟然避不開那顆石頭,生生被砸中腦袋,大叫一聲從半空中摔了下來。習玉驚訝極了,她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同樣不可思議的念香,突然正經說道:“念香,你難道沒有想過其實我是個武林高手嗎?”

念香白了她一眼,含笑跑過去,將暈頭轉向的那人從地上提起來,捏著下巴對著月光一打量,習玉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哇!居然是個帥哥!雖然腦袋上被砸了一個大包,有些滑稽,但是長眉入鬢,雙目狹長誘惑,鼻梁挺直,居然是個陰柔俊美的人物。

念香點了他幾個穴道,令他癱去地上無法動彈。那人被擒之後一聲不吭,一雙狡黠美麗的眼睛骨碌碌亂轉,滿臉的精怪之氣。他看了看暈倒在地上的曲天青,又看看一臉好奇的習玉,再看看麵沉如水的念香,硬是沒說一個字。

念香忽然輕輕推了一把習玉,“你轉過身去,別回頭,別看。”

他將腰間的劍抽了出來,眼中殺氣一熾,立即就要斬下他的腦袋!習玉哪裏肯不看,一見他要殺人,不由趕緊抓住他的胳膊,“你別衝動呀!”那采花賊連連點頭,感激地看著習玉,桃花眼裏水波蕩漾,煞是誘人。

念香皺眉道:“這種敗類還留著做什麽?還要讓他繼續摧殘其他良家婦女麽?!讓開!我來了結他!”

習玉搖著手指,“嘖嘖!一看你就是沒腦子隻知道打殺的野蠻人!殺了他?多沒創意啊!一劍下去就死了也沒痛苦。讓他繼續活著才是痛苦呢!”

念香無奈地看著她,“習玉,你到底要說什麽?”

習玉歎道:“他長得好像我們那個世界裏一個著名的明星,先別殺嘛,讓我看個過癮。反正他做采花賊也需要下半身,你直接把他閹割了,不就一了百了?讓他就這麽簡單死了,多沒意思!就是要讓他一直活著,看著美麗的女人卻沒本事上,才有意思!”

她說完,見念香和那人都駭然看著自己,不由奇道:“怎麽……?我說了什麽不對的嗎?”

念香怔了半晌,忽然用手推了一下她的額頭,輕道:“一個女孩子家,怎麽說話那麽粗魯!虧你想得出來這麽個毒辣法子……”他耳朵都紅了,“在我麵前胡亂說說也罷了,以後這些話可不能隨便說!”

拜托!這也叫粗魯?習玉無語地看著念香,說不定,此人是個純情少年呢!她抓住他的袖子,搖了搖,“好不好?你閹割吧!血淋淋的我才不看!”說著她就要轉過身去。

卻聽那人哈哈一笑,念香大驚,隻見他忽然奮力抬起上半身,往地上一撞,剛好地上有一顆小石子,他胸口要穴被這一撞立即解開!念香一把推開習玉,劍光一閃,揮向那人的脖子。那人身體柔軟之極,猛然向後一仰,能活動的左手順勢解開腿上的穴道,一躍而起!

習玉見他躍上樹頂,如同一隻大鳥,漆黑的長發在月色下泛出幽藍的色澤,不由暗暗讚歎,此人的輕身功夫實在是好!此人的樣貌也實在是好!做采花賊實在太可惜了!

“好毒辣的小丫頭!小爺我記住你啦,紅頭發的丫頭!咱們後會有期!”那人哈哈大笑,幾下縱躍,眼見地就消失在月光下,快到驚人。

念香沉著臉走過來,將劍收回鞘,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冷道:“什麽時候你能不找麻煩?!那采花賊從此纏上來該如何是好?!”

習玉囁嚅道:“我……我也隻是不想看你……殺人麽……再說,閹割了難道不比殺了好麽……”

念香大約真的生氣了,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習玉疼得“嘶”地一聲,急忙要躲,誰知他的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用力攬去懷裏,習玉甚至懷疑自己全身的骨頭會被他的蠻橫氣力揉斷。

“我……我對你已經沒有辦法了。習玉,你粗魯也不要緊,信口開河也不要緊。但你絕對不可以受傷,一點點都不可以!”他閉上眼,想起方才曲天青渾身狼狽的模樣,心中猛然一揪。天青那樣,他惋惜而且憐惜。但他不能想象習玉變成那付樣子。他怕自己會瘋掉。

習玉幾乎要窒息,無奈怎麽也推不開他可怕的懷抱,隻能苟延殘喘地瞪圓了眼睛,低叫道:“快放開我!我快悶死了!”

念香沉聲道:“今日開始,你一刻也不能離開我身邊!一直到下次我手仞此人!你若是再不聽話,我……我便脫了你的衣服將你捆起來!再不放你出來!”

哇!習玉好不容易從他懷裏把腦袋掙出來,“你……你是變態啊?!”她有氣無力地罵著。

念香瞪了她一眼,終於放手,然而一隻手卻始終抓住她的手,堅決不放。他將曲天青扛去肩上,牽著習玉慢慢往客棧走去。

走了半晌,他忽然輕道:“我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了。變態是什麽意思?你們那個世界的罵人話?”

習玉哈哈一笑,擠眉弄眼地說道:“就不告訴你!”

“說嘛!小氣!不然我回去就真的要做變態的事情咯!”

“你學的不是很快麽。變態就是……變態!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

“好,那我回去就繼續變態!”

“你果然很變態……”

×××××

曲天青覺得有人在用濕潤的巾子擦拭自己的身體和臉。她本能地抗拒——別!別碰她!她努力抬起手,一把推出去!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叫聲,然後光當,嘩啦,乒乓……一連串聲音,曲天青不由吃力地睜開眼睛,卻見習玉抓著一塊濕布尷尬地站在床邊,而地上狼藉一片,臉盆滾去了角落,地上全是水,想來她那一推,把臉盆推翻了。

她冷冷看了習玉一眼,過了一會,閉上眼睛冷道:“你來做什麽?笑話我的嗎?”

習玉坐去床沿,悠悠地說道:“你不是已經睜開眼睛了麽?我是在照顧你呀。”

曲天青咬住唇,“你出去!我不要你照顧!我不想看到你們!”

習玉歎了一聲,拿著毛巾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玩,“你這話說遲啦,我都替你擦了兩遍身子你才跟我說不要照顧你了,那我之前幹的不是浪費麽?你說說該怎麽賠償我。”

曲天青這才發覺自己是光著身體的,不由大羞,趕緊抓緊了被子,漲紅臉厲聲道:“出去出去!我自己來!”

習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趁著她沒力氣,將胳膊扭了過來,她笑吟吟地指著她雪白胳膊上的一點殷紅,“這東西還真的存在啊!我還以為守宮砂隻是傳說呢!真好看啊,這顏色!”

曲天青又羞又惱,偏偏也不敢真的對她怎麽樣,隻得咬牙道:“你羞辱夠了嗎?少夫人?!”

習玉放下她的胳膊,替她把被子蓋好,輕道:“你沒有被那人淩辱,說實話,我很開心。雖然我很不喜歡你,但是我也不想看到你受這種傷害。既然你能對念香說出那些話,我想我之前是錯看你了。”

她頓了頓,好像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半晌,她才嘟噥道:“好吧,我先說就是了!先前我一直誤解你,是我不對啦!雖然我還是不喜歡你,但是我承認你是個很有個性的人。我還挺佩服你的!”

曲天青沉默著,還是沒說話,習玉把毛巾丟去桌子上,笑道:“我想說的話都說了,心裏舒服多啦!那個……你放心!念香要我告訴你,一定替你找到那淫賊,然後由你親自手仞。”

她轉身要走,忽聽曲天青低聲道:“他……我……”她似乎是在哽咽,卻咬牙不發出任何聲音。過了一會,她忽然說道:“之前在1008與你說的那些話,都是我不對。我擅自替少爺作主,認為你配不上他……都是我太狂妄了!可是我告訴你,就算你是個好人,我還是討厭你!討厭死你了!那個沒眼光的少爺,我才不要去喜歡他!我……我……”

她說到後來,已經露出哭音。習玉露出一個微笑,擺了擺手,“好吧,我們果然還是兩看兩相厭。沒辦法,反正也快到青州府了,以後再也不用見麵啦!那麽我走了,你睡吧!念香今天會在走廊裏休息,你放心吧!”

曲天青抓起被子蒙住腦袋,“啊!你快走吧!終於能分開我才高興呢!你這個討厭鬼!”

習玉笑嘻嘻地走出房間,這人,說不定真的很有意思呢!

23.采花賊的報複

一大清早,客棧下麵擺攤子的人已經出來了,叫賣聲嘻笑聲不絕於耳。新鮮的包子也剛剛出籠,一揭開蒸籠蓋,霧氣大團大團地上升,香味順著窗戶縫鑽了進來。迷迷糊糊的習玉翻了個身,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嗯,好香……”她喃喃說著,順便抬手擦了擦快要流出來的口水。昨天因為急著去找曲天青,她晚上飯都沒吃,餓著肚子上床睡覺,這會聞到香味,便再也睡不下去了。

“好冷好冷!這什麽鬼天氣!”習玉推開被子剛要下床,隻覺奇寒徹骨,忍不住張口打了個大噴嚏,趕緊繼續鑽去被子裏取暖。

門突然被人打開,念香含笑的聲音傳來,“醒了?快起來吧!外麵下雪了!”說著他走了進來,習玉立即聞到包子的香味,急忙爬起來,果然,念香手裏捧著一個紙袋,裏麵裝了好幾個白胖胖的包子。

“念香,你真是好人!”習玉感激得無以複加,伸手就要去拿包子。

“等等。”念香笑吟吟地把包子放去桌子上,“先起來梳洗了再說,哪裏有在床上吃飯的道理?”他順手拿起習玉放去床邊的外衣,替她穿上,將微亂的頭發理了理,然後笑眯眯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習玉手忙腳亂地係帶子,穿鞋子,一邊瞪他,“你看什麽?曲天青起來沒有?她好些了嗎?”

念香抓過梳子替她綰發,說道:“她早就起床在後院裏練功了,我們都打了兩套拳,才不像你這個懶豬,太陽照屁股了才起床。”

“她……已經完全恢複了嗎?”習玉由著他給自己綰頭發,順手拿過隔夜老茶漱口。

“天青不是嬌貴的人,昨夜隻是受了驚嚇。倘若那人不是突然出現,隻怕她也未必會那麽容易被擒住。她我不用擔心,倒是你……”他插了一根玉簪子,固定住她的頭發,然後捏了捏她的臉,笑道,“你呀,什麽時候能不讓我操心?不如讓我來教你一些功夫吧,自保就可以。”

“我才不要。”習玉大口吃包子,嘟噥著,“每天那麽早起來打拳,根本是虐待。練武過度身上還會有硬梆梆的肌肉,還會變羅圈腿,多不美麗啊?我才不要!”

念香惡劣地笑了,“嗯,那也是,你身上都是肥肉。”

喝!前段時間還說自己是個猴子,現在又說自己全身是肥肉。唉,男人啊,真是沒有口德的動物!習玉大方地擺手,表示不和動物計較。她一口氣吃了兩個大肉包,這才心滿意足地拍著肚子站了起來。

“哇!下雪了!”她推開窗戶大呼小叫,什麽叫做鵝毛大雪,她終於有了概念。春天快來了,這大約是最後一場雪,放眼望去,天地之間都是白茫茫一片,街道上也是白皚皚地,令人想起一句話:瑞雪兆豐年。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念香,難道這裏沒有過新年的說法麽?在我們那裏,過年可是最大的節日,全家人不管有多忙,都要在年三十晚上聚在一起。南方人吃素什錦,北方人吃餃子……”

她想起在司馬家過的最後一個新年,爸媽都不在家,她那神樣的大哥也不在,空蕩蕩的屋子,隻有她一個人吃著半冷的泡麵。這樣的情形,似乎已經成了定格,她記憶裏,幾乎就沒有所謂全家人歡聚一堂的景象。司馬家的人永遠忙碌精致,沒有任何節日。牆上的大鍾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發出可怕的聲響,光光地,越發顯得空寂。那年,她許的新年心願就是——九月之前一定要離開司馬家。

誰說許願沒有用?她微微笑了,她不是成功了嗎?達成心願的不是神,而是終於能夠想通的自己。她這十六年來,唯一一次覺得對自己滿意,就是提著箱子飛快走出司馬家大門的那一刻。前麵的路該怎麽走,她不知道,後麵的人會怎麽看,她也不想管。可是,那一個瞬間,她真的喜歡上了自己。她終於成為了一個勇敢的人。

母親在後麵叫她,她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令她心驚膽戰——「你……你果然是他們的孩子……!你走了,就別回來!」

她的親生父母到底是什麽人呢?恐怕窮其一生也得不到答案了。她頭也不回,衝出了牢籠。留下澀澀的傷感,以及那一份令她神魂俱碎的虔誠信仰一般的愛情。啊啊,她的大哥……

一隻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將她紛飛的思緒扯了回來,“我和你說話呢!死丫頭又給我裝傻發呆!”念香的話幾乎撞去她鼻子上,習玉嘿嘿一笑,“說啊,到底有沒有新年?”

念香砰地一下關上窗子,一麵說道:“當然有!想來你也不會去看皇曆,今天就是年三十啊!”他點燃了火盆,小屋子裏火光融融,頓時溫暖起來,“其實煉紅一直希望我們過完年再走,可是過年之後又會有一堆事情要處理,這樣一直拖,隻怕我行完弱冠之禮也沒辦法出來。所以爹才說要走現在就走,明年回家過年。”

他剛說完,門口小二就開始敲門,“客倌,今兒是年三十啦!小店可以提供年夜飯,要不要預訂一下啊?”

習玉過去開門,卻見小二身後還站著曲天青,她滿臉的汗,想必剛剛才練完功。她一見到習玉,麵上頓時有些尷尬,轉身就想趕快進屋子。習玉笑吟吟地對她揮手,“喂!曲天青!你快過來!快過來呀!”

曲天青實在無法,隻得板著臉走了過來,習玉笑道:“你會做飯麽?”

她不妨習玉會這麽問,愣住了,半晌才道:“……會,怎麽?”

習玉也不理她,徑自問小二,“小二哥,貴客棧可以暫時把廚房借給我們嗎?當然,我們隻要一個灶台就夠啦!可以給你租金哦!”

小二一聽有錢可賺,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當下流水價地點頭,“當然當然!其實我們還有一個小廚房,在後院東角那一塊,平時客人多了才會再那裏加人。今兒是年三十,人一定不多,姑娘放心用吧!”

曲天青怔怔地看著習玉,不知道她打什麽鬼主意,誰知她打發走了小二,卻一把抓起自己的手,笑得討好極了。

“曲天青,我們一起做年夜飯吧!對了,念香,你也要幫忙!”

“什麽?”曲天青張大了嘴巴,“我才不要!我幹嗎要做飯給你吃啊!”她惡狠狠地說著,順便白了習玉一眼,表示自己對她還是很討厭。

習玉拖住她就是不給她走人,“不管!你一定要做!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做得難吃極了,所以你才不肯獻醜?嘿嘿,我知道啦!”

曲天青果然和習玉一樣衝動,張口就道:“誰說的!我就做給你看看!你小心不要把舌頭都吞下去!”說完她就後悔了,悔得臉色都發青。

習玉笑眯眯地回頭看著念香,“喂,一起買菜去吧。今天不許做你的大少爺,給我乖乖幹活哈!”

念香隻得無奈地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腦袋,低聲笑道:“你果然還是一個小孩子。好吧,事先說明,我可是什麽也不會做,把飯做焦了,你可別叫喚。”

於是三個人冒雪跑下去買菜。習玉突然覺得從未如此心滿意足,她的第一個有人相陪的新年,居然是在這樣一個虛幻的世界裏,盡管曲天青別扭,泉念香毒舌,她卻第一次有幸福的感覺。全家人一起出去買菜,為了哪個便宜吵嘴,回去之後一個淘米一個擇菜,另一個在旁邊插嘴,換來對方的一頓搶白。

明明是很吵鬧的,明明誰也不讓誰的,可是,卻沒有那種完美禮貌之下的冰冷徹骨。如果,她是與真正的父母一起生活,如果,她出生在一個簡單吵鬧的家庭裏……所謂的家庭幸福,是不是這種感覺?

又是一隻手不客氣地拍上她的腦袋,曲天青在後麵哼道:“發什麽呆?剛才還說我淘米慢,你洗個青菜難道還要花上一個時辰不成?”

習玉趕緊把洗好的青菜遞過去,回頭卻見念香正在一臉為難地看著案板上的魚,他手裏還拿著菜刀,顯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她忍不住想笑,這個人,用劍倒是一個好手,說要斬人的時候也毫不手軟,偏偏一條魚卻讓他呆住了。

眼看念香打算不顧一切先把魚頭剁下來,習玉笑道:“笨蛋!怎麽不先把魚鱗刮下來?難道你想吃一嘴硬殼嗎?”

念香無助地回頭看著她,習玉覺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習……習玉!”他支吾著,“我到底該從什麽地方下手?魚鱗怎麽刮……?這把刀實在是不順手……”

習玉真想笑翻去地上打滾。泉念香!你這個毒舌,終於也有今天啦!曲天青走過去輕道:“少爺,刀應該橫過來用。不如讓我來吧,麻煩您去把青菜切一下。”

念香鬆了一口氣,趕緊把刀送出去。他瞪了一眼習玉,“你什麽也不做,還好意思笑我!”他給她一個頭捶,“快去把火生上,還發什麽呆呀?”

習玉笑道:“才不要!看你們手忙腳亂比較有意思!”

此話一出,隻見曲天青將魚身一翻,刷刷兩下將肚子破開取出內髒,她冷冷看著習玉,手上滿是血,森然道:“給我生火去!還是你想來殺魚?”

習玉連連搖手,趕緊跑去生火,誰知灶台下麵空空的,也沒柴火,她叫了起來,“念香!去搬些柴火呀!不然我怎麽生火?”

念香正在切菜,好好的青菜被他切的如同狗啃,他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一聽她叫,不由鬆了口氣,“我去生火取柴。習玉,你來切菜,我真的不擅長。”

習玉接過菜刀,以前在司馬家都是有廚師做飯的,可是在她上初二之後,不知道什麽原因,家人辭退了廚師。家裏人沒一個會做飯的,終於,在吃了兩個月的外賣之後,再沒人在家吃晚飯了。她無奈之下,隻得自己買了食譜回來學著做。

她一拿起菜刀,過去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依然是空蕩蕩的廚房,她一個人切菜,沒有一點聲音。做好了飯,也是一個人對著電視吃。一個人吃飯總是沒有趣味的,雖然以前全家人吃飯也沒什麽趣味。久而久之,她飯量越來越小,初三的寒假,因為腸胃病送去醫院急救……

“……司馬習玉!你要我叫你多少遍?!”又是曲天青!她急忙回頭,卻見曲天青臉色微微一紅,怔了半晌才輕道:“抱歉,我不該直呼少夫人的名諱……”

習玉愣了一下,突然噴笑出來,抓住她的袖子一個勁搖晃,“你總算肯叫我名字了,我還當你打算把少夫人這個稱呼用到天荒地老呢!曲天青,你真是有意思!”

曲天青瞪了她一眼,紅著臉支吾道:“那個……你……司馬習玉,這裏鹽不夠了,你去問前麵大廚房要點過來……”

這個曲天青,她怎麽越來越覺得她很可愛?習玉哼著小曲子,快步往大廚房走去。天快黑了,雪下得更大,習玉心情奇好,孩子氣地去踩那些沒有腳印的平滑雪麵,將地上搞的一團糟。

“你心情不錯嘛!”

一個聲音在背後突然響起,習玉微微一驚,急忙回頭,忽然口鼻被什麽香甜的東西堵住了。她頓時頭昏腦脹,然而僅存的意識卻讓她不甘認輸,雙手胡亂地揮舞著。

那人輕易地抓住她兩個手腕,低頭在她脖子上輕輕一嗅,邪氣地笑道:“好香!紅頭發的小妞!跟小爺我快活去吧!”

那個采花賊!這是習玉腦海裏最後的五個字,她眼前終於一黑,頹然癱去那人手臂上。

曲天青在小廚房裏等了又等,念香把火生好,飯都快熟了,而鹽還沒有送過來。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心下一驚,急道:“不好!我不該讓她獨自出去!”

她猛然推開門,正在背柴火的念香嚇了一跳,“天青?怎麽了?”他見她神色驚慌,心下不由一緊,“習玉……在什麽地方?”他沉聲問著。

曲天青眼淚都要出來,恨道:“都是我不好!不該讓她去大廚房取鹽!”她的眼淚滾了下來,嘴唇幾乎要咬破。

念香倒抽一口氣,一把甩下身上的柴火,朝大廚房那裏飛奔而去。曲天青急忙跟在後麵,卻見路上腳痕紊亂,而在一排籬笆下麵,落了一根簪子。念香撿起來一看,卻是早上他親手替習玉簪上的!他心神猛然一亂,忍不住抬頭四處亂看,卻見旁邊的屋頂上有一排新腳印。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突然極度後悔,為什麽昨晚沒有殺了那人?!

×××××

即使是年三十,城東的媚春樓依然敞開了大門招客。這裏是個小鎮,樓裏的姑娘們多是尋常姿色,然而濃妝豔抹一番,加上嬌聲軟語地呼喚,倒還真招來了一些浪子遊人。

這會子雪下得更大了,老鴇正打著傘吩咐龜奴去把樓前的紙燈籠換成琉璃的風氣死。今兒是年三十,本來客人就少,大街上空蕩蕩地,有家的人都團聚去了,倘若不是荒唐到極點的浪子,也不會在此時還流連煙花之地。

龜奴笨手笨腳,不小心打碎了一個風氣死,老鴇本來就不高興,剛張開了嘴要罵,忽見街頭那裏急急走來一個人,似乎懷裏還抱著什麽東西。她趕緊回頭大叫,“明月!可人!來人了!快去把他拉進來!”

兩個姑娘欣然答應,趕緊跑出門去,就見那人身材倒是挺高大,隻是全身上下罩了一件漆黑寬大的披風,連頭臉也遮去了。他胸口那裏隆起一塊,似乎懷裏還抱著一個人。

那人卻不理兩個柔聲叫喚的姑娘,徑自走去老鴇那裏,“啪”地一下,直接丟了一錠四兩重的黃金。

“給我最好的上房,最好的酒菜。我不要姑娘,別來打擾我。”

這裏是小地方,老鴇哪裏見過這麽大筆的錢,眼睛都直了,扯起嗓子尖叫道:“快……!快接客!上酒菜!”

龜奴低頭將那人領去三樓的廂房,不一會上了酒菜,有個膽子大的人偷偷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卻見一頭如火一般的長發垂在床沿,而那個出手闊綽的男子則坐在床邊看她。龜奴不敢再看,趕緊關上門退了出去。

那人看了習玉好久,忽然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喂,快起來吧,別睡了!起來陪小爺喝酒作樂!”

習玉迷迷糊糊地“喔”了一聲,茫然睜開眼,隻覺腦子裏昏昏沉沉地,全身都使不出力氣來。她緩緩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突然一驚,瞪向床邊的那人。

“是你!采花賊!”

那人嘿嘿一笑,脫去身上的披風,那雙陰柔妖嬈的眼睛如同桃花春水一般,誘人之極。

“小爺有名字的,蘇尋秀,叫我尋秀。”他抓起習玉的一撮紅頭發看了半晌,輕道:“真是古怪的發色,喂,你多大了?”

習玉瞪了他半天,越看越覺得他像那個明星,“關你什麽事?”她反駁,膽子大得很。

蘇尋秀哈哈一笑,“果然膽子很大。你這丫頭太陰毒,小爺我豈能放過?”說著他輕浮地在習玉臉上一捏,見她沒什麽反應,不由愣住了。

“那個……我說,我已經嫁人了,我老公的厲害你也知道啦。當心他真的把你閹割了哦!”習玉慢悠悠地說著,雖然心下緊張,可是身體卻不能動,不如幹脆和他耍嘴皮子拖延時間。

蘇尋秀嘖嘖兩聲,“好狠的心腸,算了,良宵苦短,說這些做什麽!待你嚐過銷魂蝕骨的滋味,隻怕你會抱著小爺求我再給你。”

他反手一掌,居然劈空熄了燭火!這一手讓習玉看呆了,蘇尋秀得意地笑道:“小爺厲害吧?還有更厲害的呢!”他扯下帳子,半壓去習玉身上,伸手去解她衣服上的帶子。

習玉苦於無法動彈,隻能急道:“等等!你等等!做采花賊可以這麽猴急嗎?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好歹讓我吃了年夜飯再說吧!”

蘇尋秀皺起修長的眉毛,“說什麽廢話呢?做盜賊的,哪裏有年夜飯給你吃?”他的手已經探去習玉的領口裏,一觸到她滑膩的肌膚,他不由心神一蕩,低道:“好一身細皮嫩肉……”

習玉被他摸得渾身發毛,張口大叫道:“我……可是我餓了!我要吃飯!你讓我先吃飯!吃完了隨你做什麽!你這點風度都沒有?!”

蘇尋秀歎了一聲,支起身體看她,“你若是要耍花招,我勸你省省吧!這裏是妓院,你家相公打破腦袋也找不來這裏。算了,誰讓我憐香惜玉……桌子上有飯菜。”

他坐去一邊,等習玉下去吃飯,誰知她隻是瞪著自己,動也不動,蘇尋秀不耐煩地說道:“你還要做什麽?”

習玉恨恨道:“我動不了!你那是什麽劣製迷藥?!要是有副作用,我一定找你算帳!”

24.強盜山寨

蘇尋秀也不惱,瞅著她隻是笑。習玉越看他的笑臉越不順眼,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淫笑?果然長得再帥的人,淫笑起來都是很惡心的。

“原來你還會玩這種花樣,嘿嘿,我真是小看你了。”他說著,忽然伸手,將習玉攬去懷裏。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隻嚇得渾身都硬了,誰知他隻是將她攔腰抱去桌子旁邊,拾起筷子夾了幾塊筍片,放去她唇邊。

“要小爺喂你,怎麽不早說?來,乖乖張嘴。”

習玉動彈不得,隻能張嘴將筍片吞下去,至於那是什麽味道,她根本沒嚐出來。晦氣!她暗暗想著,好好的年夜飯沒吃上,大年三十,還要和淫賊麵對麵坐著,被他露骨的眼光看得渾身發毛。

泉念香!你怎麽還沒找來?!她在肚子裏大叫,眼看她磨啊磨的,一桌子飯菜本來就不多,都吃了七八,這人的眼神也越來越露骨,難道她真的要被采花賊強暴?

“那個啥……”習玉見飯菜吃得差不多了,不由再找一個借口,“菜好鹹,我想喝點茶……”事實上,她根本沒吃什麽,東西都叫蘇尋秀吃光了。這個死淫賊!連頓飯都舍不得請,還想占人便宜,簡直做夢!

蘇尋秀笑道:“喝茶?那麽喝完茶你是不是還說要解手?解完手是不是還說要休息一下?嗯,給你這麽七拖八拖地,天都要亮了。你口渴?不要緊,小爺保證讓你馬上就不渴!”

習玉一時語塞,眼看他的頭垂了下來,竟然是要吻她!習玉大驚之下,也不知從什麽地方來了氣力,猛然抬手擋住,“你有口臭!不要碰我!”她自己也不知道喊了什麽東西,蘇尋秀的身體一僵,冷笑了起來。

“真是不知好歹的丫頭!”他再不打算和她磨下去,抓住她的領口,往兩邊一扯,竟然打算在椅子上就強上。習玉這下再也叫不出來,手腳漸漸能動了,她卯足了氣力掙紮,手腳亂揮。

蘇尋秀忽然揮手將桌子上的碗碟全部掃去地上,習玉隻聽一陣乒乒乓乓,然後整個人天旋地轉,被他強行壓去桌子上。屋子裏漆黑一片,習玉的手腕被他製住,半點也動不得,隻覺他口中的熱氣噴去脖子和肩膀上,然後胸口一痛,竟然被他咬了一口!她在極度驚恐之下,竟然冷靜了下來,拚命思索著該如何反抗。

蘇尋秀見她不再掙紮,不由笑道:“這樣才乖,小爺保證讓你爽翻天!”

他伸手去摸她的腿,習玉在黑暗中極力睜大了眼睛,試圖尋找防身的物事,忽見旁邊案上的銅製燭台,有兩根蠟燭已經燒完了,露出下麵尖尖的銅刺。她心下微微一動,正好這時蘇尋秀用手去掰她的膝蓋,習玉趁機用膝蓋全力一頂,隻聽他慘叫一聲,整個人跌去一旁縮成一團。

習玉翻身而起,飛快抓過銅燭台,對準他的腦袋砸下去。誰知此人雖然要害被傷,畢竟是練過武的,伸手居然擋了過去。習玉情急之下抬腳就踹,將他踢翻在地,然後她舉著燭台,厲聲道:“今天我非親手把你閹割了不可!”

她把尖刺的那一邊對準他的腿間,用力刺下。蘇尋秀大駭,再也顧不得疼痛,一個縱身躍起,抬手就要扇她巴掌,將她打昏。習玉這時已是熱血沸騰,見他抬手,便厲聲道:“你敢打我試試?!你敢打女人?!”

蘇尋秀被她這樣一吼,倒愣住了,習玉趁機舉起燭台砸了過去,轉身就往門口跑。蘇尋秀哪裏能讓到嘴的肥肉逃走,他三兩步追上去,伸手剛要抓她,忽聽門外走廊上傳來急急的腳步聲,老鴇在外麵一個勁哭喊著。

“客倌!客倌!您不能硬闖啊!……哎喲!”她忽然痛呼一聲,想必是吃了什麽苦頭,“殺人啦!搶劫啦!大虎子快去報官呀!”老鴇的聲音直震九天,將屋內還在纏鬥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隻聽有什麽利器“鏗”一聲抽了出來,一個狂怒的女子聲音叫道:“她在什麽地方?!你這個混帳說不說?!不說我馬上把你腸子抽出來!”

居然是曲天青的聲音!習玉一聽到她的聲音如同見到親人,雖然想不到平時那個別扭冰冷的人發起恨來居然這麽可怕。她張口要喊,嘴卻被蘇尋秀捂住了。他在她耳邊低聲道:“居然連那個小娘也來了!你乖乖地跟我走吧!”

說罷他就要將習玉抱起來,她哪裏肯幹,也不知從什麽地方來了力氣,奮力張開嘴,對著他的手指一口咬下。蘇尋秀又是一聲慘叫,心下不由恨極了,這女子怎地如此難纏!

習玉一把推開他,用腳把門踹開,大叫了起來,“天青!念香!”她衝出門去,就見曲天青拿著劍還在威脅老鴇,而念香已經將旁邊幾個龜奴都撩倒了。兩人一見到她,都是大驚。

那一幕,後來很久了都還留在念香腦海裏。他心急如焚地找了過來,耳朵裏聽到習玉的叫喚,回頭一看,她卻是衣不蔽體,雪白的肩膀全部露了出來。那一刻,他覺得天都塌了,隻覺得恨。是恨那淫賊,還是恨自己,他不知道,也分不清了。他的習玉,他居然沒有能夠保護好。他第一次起了一種殺光這裏所有人的衝動。

習玉剛跑了兩步,卻又被蘇尋秀拖了回去,這次他用上了功力,無論她怎麽掙紮也沒有用。蘇尋秀對著臉色鐵青的念香嘿嘿一笑,“你娘子一身細皮嫩肉,滋味好的很呐!”他大叫著,抱起習玉轉身進屋,從窗口跳了下去。

曲天青急速追了上去,幾下縱橫,蘇尋秀和她都不見了蹤影。念香卻沒有動,癱在地上的老鴇心驚膽戰地看著他陰森的臉色,動也不敢動。良久,他終於緩緩轉身,抽出腰間的劍,森然看著她,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你們全部該死。”

××××××

小鎮旁邊有一座叫做龍虎山的小山,雖然山不高,也不是什麽名勝,但是俗話說得好:有山的地方就有山寨。龍虎山上也有一座山寨,山寨中人平時靠打劫行路之人過活,小鎮上的人都叫他們強盜山寨。

強盜也要過年,大年三十晚上山寨老大和一幫兄弟吃飽喝足,正躺在暖烘烘的床上夢美人,美人寬衣解帶,對他款款而來。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破美夢,美人如同泡泡一樣炸了開來。他惱怒地吼了起來,“哪個兔崽子?!給老子滾!”

門外卻傳來他兄弟蘇尋秀的聲音,“大哥!是我!快開門!”

山寨老大一個激靈,從床上蹦了下來,“二弟?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要找人報仇麽?”他嚷嚷著,開了門,蘇尋秀劈頭丟給他一個人,老大手忙腳亂地接住,定睛一看,卻是一個紅頭發大眼睛,皮膚雪白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大眼睛正憤憤地瞪著自己,顯然不怎麽害怕。

“這……這是?”老大雖然很久沒碰女人了,一見她雪白的皮膚就要吞口水,但是兄弟妻,不可戲,說不準這丫頭是風流成性的老二看上的人,還是先問清楚比較好。

蘇尋秀卻不理他,先跑進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一屁股坐去床上,這才歎道:“小命差點玩完!”他伸手從背後艱難地拔出一根鐵製飛鏢,拿手上仔細看了看,確定沒毒,這才丟去地上,恨道:“那小娘好狠的身手!差點被她用暗器打中要害!”

老大先把紅頭發的小丫頭抱去床上坐著,一見鏢上有血,不由大驚,“你受傷了?!什麽人居然能傷了你後背?”老二可是山寨之中功夫最好,輕功最高的人!

蘇尋秀狠道:“說來話長!大哥,這丫頭可要看好了,她壞得很!”說著他用力去捏習玉的臉,見她張嘴又要咬自己,不由趕緊縮手,又恨又急地瞪著她。

老大奇道:“你還有製不服的女人?”這丫頭看上去也不會功夫,直接打昏了就是!“你要下不了手,我來!”說著老大就揚起了蒲扇一般的大手,打算一巴掌就讓習玉昏過去。

蘇尋秀趕緊拉住他,“大哥!這丫頭不一樣,我非要她親眼看著才好!”

老大很識時務地收回手,他名義上是老大,事實上,山寨的兄弟都很聽這個老二的話,他雖然是新來的,但是武功最好,頭腦也靈光,山寨的兄弟能過個肥年,多虧了他腦子靈光,做了幾票大的。所以他也很順著老二的意思。

“你擺平她吧,我找二狗子他們喝酒吃肉去!”老大哈哈笑著,大方地把自己的“豪華”臥室讓了出來。誰知他剛走到門邊,忽聽一聲怪響,聽起來好像是饑餓的肚子才會發出的聲音。老大詫異地回頭,卻見習玉捂住肚子,頓了好半天才說道:“有酒有肉也給我分點!想把我餓死嗎?!好歹今天也是年三十,就是囚犯也有雞腿能啃吧?!”

她的年夜飯!習玉想起來就氣憤,都怪這個淫賊!她在年三十居然還要餓肚子!

老大愕然地看著蘇尋秀,卻見他冷笑一聲,“我偏不給!什麽時候你從了我,我一定好酒好菜供著你!”

“你做夢!發燒還沒好吧?說胡話呢!”習玉冷冷回嘴。蘇尋秀對她實在沒辦法,隻覺窩火的慌,惱怒之下一把抓住她已經破爛的衣服,立即就要壓下去強上。誰知她也不反抗,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一根銀簪子抵去喉嚨上。

“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馬上就自刎。”習玉瞪著他,“強奸犯是世界上最該死的人!你就是個該死一萬遍的混帳!”

這根簪子還是方才從荷包裏摸出來的,臨走的時候煉紅送給她一些首飾,包袱裏裝不下了,就塞了一些去她荷包裏,這下剛好派上用場。說實話,她才不敢真用簪子去劃喉嚨,不過麽,聽說古代的人對貞烈的女子都有一種油然的敬意,她隻希望這番作態能夠讓蘇尋秀不要再對自己虎視眈眈。

果然,蘇尋秀立即縮手,起身讓了開去,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好像她是個怪物。老大一見她如此烈性,趕緊上來打圓場,“有話好說!姑娘不要這樣!你……你先放下簪子!大過年的,別這樣!”

習玉用簪子抵住喉嚨,從床上坐了起來,順手撈起放在床邊的老大的外衣披去身上擋住暴露出來的肌膚。

“你不要過來!”她見老大輕手輕腳要過來,趕緊叫了起來,簪子往裏一頂,痛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該死!她怎麽能這麽入戲?!一定流血了!

老大嚇得停住,放輕聲音柔聲道:“姑娘……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習玉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她吞了口口水,理直氣壯地說道:“馬上給我送飯過來!我要吃飯!”

那兩人再也想不到她在這種時候還能提出這麽荒謬的要求,老大隻得連聲答應著,出去找酒肉了。屋子裏隻剩下蘇尋秀和習玉,他一直死死瞪著她,好像瞪著一隻吃不到嘴的獵物。習玉覺得他眼睛都泛綠光了。

“看什麽看?!告訴你,不要給我逮著機會,不然我一定把你閹割了!我司馬習玉說到做到!”習玉學著電視上的惡人口氣,凶狠地威脅他。

蘇尋秀隻是看著她,好像看一隻從來沒見過的古前生物。習玉被他看的漸漸發毛,卻不敢鬆懈,隻怕他突然上來搶走簪子,那自己可真的要被強暴了,而且還是輪暴……她一想起方才那個滿身橫肉的老大,不由一陣寒意。

“飯菜來了!姑娘趁熱吃吧!”一陣腳步聲傳來,老大的粗嗓門響了起來,然後呼啦啦,門口進來了十幾個人,一個個都看希奇似的看著她和蘇尋秀,有人一見她抵在喉嚨上的簪子,不由大笑起來。

“老二!你不是一向自詡摧花聖手嗎?這麽個小丫頭都擺不平?你的名號我看該改一改啦!幹脆叫做憐香惜玉聖手罷了!”

說著大家都笑了起來,蘇尋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然難堪之極。

老大端了兩個大盆,砰地放去床前的小案上,習玉一看,一盆是紅燒肉,一盆是燒青菜,都油膩膩地,要平時她看也不會看,可是這會餓得發慌,再顧不得許多。她直接用手抓起一塊肉就塞嘴裏,大嚼特嚼,一麵唔唔稱讚,“好吃!好吃!”

眾山賊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歡喜,都圍坐去她身邊,問長問短,有人還帶了酒過來,一時間屋內酒香肉香撲鼻。

“哦,你叫司馬習玉啊?真是文雅的名字!讀書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樣!”一個少年熱情地說著,他馬上被其他大哥敲了腦袋,“小四子就會說廢話!你當她是鎮上明月可人那種俗貨嗎?你看她頭發顏色這麽古怪就知道不是常人!”

少年被打了,卻不甘心,咕咕噥噥地說道:“可人有什麽不好,前些日子還送我饅頭呢……”

習玉一邊大吃大喝,一邊隨口應付著這些山賊的問話,不知不覺,她抵著喉嚨的手放了下來,不過誰也沒注意,她自己也沒注意。她吃得太快,噎住了,旁邊有人遞了一碗涼茶,“要喝嗎?”

她說了聲謝謝,剛喝了一口,突然覺得不對,急忙回頭,卻見蘇尋秀站在麵前看著自己。她一驚,急忙要找簪子,誰知蘇尋秀微微一笑,右手搖了搖,指間輕巧地捏著那根銀簪子。習玉“啊”地一下叫了出來,她的簪子!完蛋!被這惡人搶走了!

蘇尋秀哼了一聲,“怕什麽?小爺決定了,非要你這丫頭心甘情願跟著我!總有一天,要你親口求我要我抱你!小爺可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

習玉愕然瞪著他,好像不能理解他想說什麽。旁邊的山賊們都哈哈大笑起來,蘇尋秀紅了臉,厲聲道:“笑什麽?!小爺我向來是個文雅的人!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

笑聲更大了。因為笑聲太大,所以,大家都沒聽見山寨外隱約的慘呼,仿佛雪夜的狼嚎,淒厲之極。

門突然被人用力踹了開來,眾人齊齊回頭,隻覺十幾道銀光直射而來,眾人來不及閃躲,撲撲幾聲,許多人中了暗器,一時間慘叫聲不絕。

習玉駭然抬頭望向門口,卻見念香提著劍,劍尖上的血一點一點滴了下來。他臉色白得幾乎成了透明的,越發映得雙目漆黑,深邃不可見底。習玉呆住了,這般殺氣十足的人,這般淒厲陰森的人,真的是那個泉念香?

念香的目光在屋內掃視了一圈,從不明所以的山賊們,到臉色慘白的蘇尋秀,最後,落在習玉身上。她手裏還抓著一塊肉,嘴邊油光發亮,顯然正在吃飯。可他清楚地看到她身上那件過大的不合體的衣服,看到衣服下麵隱約露出的雪白肌膚,還有,胸口上那個觸目驚心的紅痕——是被人吻出來的。

念香舉起劍,輕聲道:“很好,一共三十二人。一人一隻手。習玉,你等等,我馬上過去接你。”

話音剛落,眾人隻覺他身形如同鬼魅,快到根本看不清。老大隻覺眼前寒光忽然一閃,他的胳膊一涼,他茫然地低頭,駭然地發覺自己的右手從手腕處被齊齊斬斷!他慘叫起來,這時方覺得劇烈的疼痛。他滿身冷汗,掙紮著抬頭看去,卻聽眾人慘叫不絕,那個人的身影就像鬼一樣,寒光一閃,就是一隻手落下。

老大幾乎看呆了,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厲害的身法。隻聽念香在那裏冷冷地數數,“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他忽地想起了什麽,回頭去找蘇尋秀,可是屋子裏哪裏還有他的蹤影!窗戶大開,他居然自己先逃走了!他一瞬間隻覺得不敢相信,耳邊隻聽念香數到了三十二,他怔怔地看著他走過來,走過自己身邊,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屋子裏有著濃烈的血腥氣味,習玉剛吃下去的東西此刻都急著湧上來。她彎腰張口就吐,吐到眼淚都出來。

一隻手搭去她肩膀上,習玉痛苦地回頭,就見念香靜靜地看著她,良久,他收劍,輕輕將她摟去懷裏,柔聲道:“沒事了,我們回去。”

25.念香的眼淚

念香再也沒有說話,將她輕柔地抱起來,仿佛對待一件最珍貴的瓷器。習玉不敢去看那些斷了手哀號的山賊,緊緊閉上了眼睛。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她居然不敢和念香說話。他的神情太沉靜,太深邃,她甚至無法分辨他是憤怒還是傷心。

他的呼吸聲很輕,輕到好像幾乎不存在。習玉的耳朵貼去他胸口,隻覺他心跳如擂。

出了門,曲天青等在外麵,一見習玉,她咬住唇,似是想說什麽,可是隔了半晌,她還是沒說出來。習玉睜開眼睛,發覺她眼圈也紅了,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她的表情是那麽悲傷憤恨,習玉很想說點什麽玩笑話緩和氣氛,可是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念香的腳步越來越快,到後來成了飛奔,漸漸地,習玉看不到曲天青的身影了。她有些害怕,張口想讓他停下來,可是一開口迎麵的寒風就灌去嘴裏,她被嗆住。

這個大年三十,可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她默默想著。先是采花賊,後是強盜山寨,念香又把人家山寨那麽多人的手給斬了,害她把剛吃下去的東西給吐光。眼下他又不說話,實在摸不透他的心思。他心跳得那麽快,呼吸卻那麽輕,一定是在生氣。是氣她那天阻止他殺了蘇尋秀,還是氣蘇尋秀死纏爛打?

“砰”地一下,念香踢開客棧房間的門,無聲地把她放去床上,然後反手一掌將門重重合上。習玉吞了口口水,怔怔地看著他俊秀的臉湮沒在黑暗裏。

他要做什麽?習玉還來不及發話,胳膊一把被他抓住。他的手是冰冷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在發抖。

“誒?!等等!你要幹什麽?!”習玉突然叫了起來,他居然也要解她的衣服?!今天是怎麽了?她和這件衣服犯衝嗎?人人都要來脫!

念香還是不說話,三兩下剝去她身上那件過大的外衣,她的肩膀立即露了出來。習玉氣極敗壞,厲聲道:“泉念香!你發什麽神經?!我要生氣了!”

她吼完才發覺他不動了,隻是靜靜看著自己。外麵風雪好大,風砸在窗戶上砰砰響,帳子也隨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灌進來的風微微搖擺著。習玉忽然覺得這種異樣安靜情況下的風聲令她恐慌,她看不清他的臉,聽不到他的呼吸,他好像在一瞬間化成了冰山,無法靠近。

風從帳子外麵嗖嗖地透進來,習玉忽然覺得奇冷,她抱住胳膊,喃喃道:“你要……要是沒事……那個,能不能讓我套一件外衣……”

她的話沒有說完,念香忽然緊緊抱住了她。他抱得那樣緊,習玉在那一瞬間以為自己會被他殺死,一口氣沒順上來哽在那裏,眼前金星亂蹦。她甚至能聽見自己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泉念香!她張口想罵,可是她的肩膀忽然濕了,因為他的臉貼在她肩窩上。那是一種溫熱的濕,還在不停地汩汩流出來。習玉怔了很久很久,心裏有些微微的酸楚,還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他居然哭了,為了她這樣一個對誰也不上心的爛人。

她緩緩抬手,撫去他背上,上下撫摸著,無言地安慰。他在發抖,無聲地哭泣。習玉心裏難過極了,也愧疚極了。這種時候,她居然連一點好聽的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呆呆地看著帳子外那一點跳躍的燭光,心中無限感慨。

“……別哭了……好了,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太任性,下次不會了……”

“下次一定聽你的,讓你擔心了,都是我不對。”

“我沒事,一點事也沒有。謝謝你來救我,真的很謝謝你……”

她不知道自己把這些話反反複複說了多少遍,第一次看到少年的眼淚,令她手足無措,隻能說出這些無聊呆板的安慰之詞。心裏其實也有些好笑,他們兩個人,角色好像總是顛倒的,總是他情緒化地激動,她故作自然赧顏安慰。一般人,這個時候應該是女子哭得死去活來,男子在一旁安慰吧?

習玉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她就這樣跪坐在床上,被念香緊緊抱著睡著了。她是突然驚醒的,因為腿已經麻得不行了。她迷迷糊糊地去揉眼睛,這才發覺自己還是老姿勢跪坐在床上,後背靠著牆,難怪腿會麻。而念香卻環著她的腰,臉貼在她腰腹間,睡著了。

窗外已然大亮,習玉也不敢動,念香睡得很沉,隻怕驚了他。他濃密的長睫毛下麵還有一些濕潤,想必哭了很久。習玉靜靜看著他,他睡著了之後一點也不像平時的泉念香,既不毒舌,也不惡劣,更不會像昨天晚上那樣狂暴陰森。他現在看上去有點呆,毫無防備的模樣,嘴唇微微張開,睡得極香甜。

習玉忽然覺得昨晚的一切或許是夢,晨光透過帳子灑在他臉上,勾勒出一個俊秀的金色輪廓,他的長睫毛微微顫抖,好像蝴蝶的翅膀。這個人,或許以後真的會成為她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她為了他的憤怒而沉默,為了他的眼淚而難過,隻要他收起玩笑的嘴臉,正經起來,她就會情不自禁地關注,情緒也被他感染。

他的耳朵上還殘留著昨天晚上的血,是斬人手的時候濺上去的。習玉輕手輕腳地替他去擦,誰知剛剛碰到他,他忽然“嗯”地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還帶著睡意的眸子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習玉有些尷尬,不過還是露出一個自然的微笑,“喲,早上好啊。”

念香看了她良久,眼眸漸漸變得清明透澈,他忽然轉過臉去,耳朵都紅了。

“衣服……”他輕聲說著,“把衣服穿上。”

習玉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身上還穿著那件被蘇尋秀扯破的衣服,大半個肩膀露了出來,還有一邊的胸部若隱若現。她漲紅了臉,恨不得立即挖個地洞鑽進去,趕緊七手八腳地從床頭搶了一件衣服披起來,念香已經坐直了身體。

“那個……”習玉尷尬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問他昨天晚上睡的好嗎?還是再安慰幾聲?還是幹脆說我絕對不會記得你昨天哭過?

“是我不好,我的錯。我沒有能夠保護你……”念香忽然低聲說道,“你可以狠狠揍我一頓,甚至砍我幾刀。可是習玉,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我用性命發誓,絕對不會再有下次!”

他說得那樣認真,好像隻用了一個晚上,他麵上的稚氣就大減,連習玉都發覺他眼睛裏有某種東西在閃爍,不知道是晨光太亮還是什麽別的,現在眼前的這個人,她居然無法像從前那樣無所謂地去看。

心髒在用力地跳動,等她發覺的時候,臉幾乎都燒起來了。習玉吸了一口氣,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個……我沒有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她覺得自己好像在說繞口令,腦子裏一團亂,尷尬極了。

念香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腦袋,霍地一下拉開帳子跳下床,他用力伸了個懶腰,回頭笑道:“我餓了,起床吧,下去買早點吃。順便叫上天青。”

習玉“哦”了一聲,趕緊跳下床。奇怪,這個人,昨天還哭得和孩子似的,一夜過來完全變了,所謂的茅塞頓開,一夜醒悟,是不是指他這樣的?他到底醒悟了什麽?感覺,好像他在某個方麵遠遠地拋下了她,如今他看上去清爽的讓人很想揍一拳。

兩人梳洗一番換了衣服去對麵叫曲天青,習玉剛敲門叫了一聲,門就砰地一下開了,曲天青滿眼血絲,怔怔地看著她,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麽兩個人看上去都那麽光鮮神氣。

習玉笑道:“天青,下樓吃早點吧!”

曲天青喃喃道:“你……”

習玉搖了搖手指,“我什麽事也沒有!”她指著脖子上一塊傷疤,笑著把昨天的經過告訴她,曲天青眼睛越瞪越大,念香眼睛越眯越小,習玉剛說到自己用簪子抵住喉嚨的事,念香就一把抬起了她的下巴,端詳著傷口。

“昨天太暗了,我居然沒發現你受傷。不行,要上藥,不然會有疤留下來。”他回頭對曲天青說道:“天青,傷藥在你那裏吧?麻煩幫習玉包紮一下。”

說完他又摸了摸習玉的腦袋,輕聲道:“下次絕對不要再這樣,你的命最重要,不管什麽情況也不可尋死!”

習玉突然發覺兩人溝通成了問題,她好像不知道該怎麽接口了。曲天青將她領進屋去,找來傷藥布條替她上藥包紮。傷藥一塗去傷口,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習玉齜牙咧嘴地叫,“這什麽藥啊?!戳破的時候都沒這麽疼!”

曲天青突然沉聲道:“叫什麽?!不許叫!給我安靜一點!”

習玉被她一凶,頓時毛了,正想反駁,卻見她忽然低頭去抹眼淚,她眼睛裏全是血絲,想來是一夜都沒睡。她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別哭了……好啦,都是我不好,以後我再不任性了。我知道你們都在擔心,下次一定聽你們的。”

曲天青的眼淚順著指縫流下來,她哽咽道:“是……是我不好!不該對你吼!你受了那麽多委曲……我昨天居然沒能追上那淫賊……我真是沒用!”

習玉歎了一口氣,抓住她的袖子,輕輕搖了兩下,“別哭咯,再哭真的成兔子眼了,難看死啦!”

曲天青瞪了她一眼,眼睛裏麵還有淚水,可是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替她包紮完之後,兩個人親親熱熱地出門,和念香下樓吃早點去了。他們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人,少年人永遠是直率而且天真的,在他們心裏永遠不知道什麽叫做恨,天大的事情也是哭過一場就好,第二天照樣陽光燦爛。

習玉再也想不到,這兩個第一印象超級惡劣的人,最後居然都成為了她重要的人。湖心小閣初見的惱怒,1008出言諷刺的難堪,如今看來都很遙遠。三個人坐在包子攤旁邊,有說有笑,仿佛多年的老友。

街角突然傳來一陣喧囂,衙門的梆子哐哐一陣亂響,習玉回頭一看,卻見十幾個穿著藍色士兵服的捕快匆匆往前走去,包子攤的老板低聲道:“這是抓了什麽人回來呀?衙門難得出動這麽多捕快呢!該不會是龍虎山上的山賊給抓了吧?”

習玉耳朵尖,一聽山賊兩個字就忍不住問道:“大叔,龍虎山上的山賊很厲害嗎?”

包子攤的大叔點了點頭,麵上露出恐懼的神色,“年前他們也隻是一些烏合之眾,偶爾幹些搶劫的勾當,卻還不敢殺人越貨。後來不知怎麽的發了瘋,兩個月前下山抄了鎮上富豪周員外的家,把他家老小二十幾口人全殺了。衙門派了無數捕快去圍剿,可惜都沒抓住。縣官大老爺又不敢把這事往上麵報,隻怕鬧大了自己的烏紗帽不保,所以就一直拖著。唉……什麽父母官!都是隻顧自己前程的混帳東西罷了!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天天提心吊膽,經過龍虎山腳下的時候,就怕遇上那些山賊!”

習玉看了一眼念香,卻見他低頭吃包子,麵上淡淡地,不甚在意。那些山賊,昨夜都被他削了手去,隻怕以後再也做不了壞事了。可惜蘇尋秀那個淫賊逃了……她想起那天的情形,隻覺曆曆在目。

念香揮劍的時候,她渾身都僵了,忽然隻覺一個人輕輕碰了碰自己的頭發,然後蘇尋秀貼去她耳朵上說道:“丫頭,小爺我先走一步!你男人發瘋起來太厲害啦!我隻能一個人逃命!記得我,以後我一定會來找你!”

她再急忙回頭的時候,他已經悄悄從窗戶那裏跳出去自己一個人跑了,那些山賊不是他兄弟嗎?他怎麽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丟棄?習玉簡直無法理解。

她再看看念香,他雖然一直不說,可是一定很不甘心沒有親手殺了那人。

過了一會,街角又是一陣喧囂,似乎是有人在嚷嚷著什麽,三人同時回頭,就見一群穿著紅衣的捕頭手裏提著繩子,將許多人捆起來圍在中間慢慢走了過來。習玉瞪圓了眼睛,正要說話,卻被念香按住了嘴。

“別說,看著就好。”他輕輕說著。

包子攤的老板一見那些被捆起來的人,不由激動起來,大聲道:“果然抓到了!就是他們!龍虎山的山賊!”他手舞足蹈,攤子也不看了,跑過去跟著人群看熱鬧。

卻見那些山賊一個個垂頭喪氣,麵色慘白,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右手被齊腕砍去,顯然劇痛使他們連路也走不動。人群裏爆發出叫好聲,不一會,菜皮垃圾都紛紛砸向他們。

習玉有些不忍,畢竟昨天他們還請自己吃了飯,而且都沒傷害自己。念香貼著她耳朵輕道:“他們和蘇尋秀是一夥的,殺人搶劫,做了許多惡事。不值得你去同情。要知道,他們殺的人裏麵,甚至有八十老人和三歲孩童。這不過是罪有應得。”

習玉吞了口口水,問道:“你……你昨天什麽時候去報官的?”他急急趕過來救了她,然後又抱著她哭了一夜,哪裏來的時間去報官?昨天晚上抄了山寨,今天一早官府就抓到罪犯示眾,速度也太快了吧!

念香輕道:“天青先去追了你,結果沒追上。後來我收拾了妓院的那幫人,他們告訴我蘇尋秀是龍虎山的山賊,所以我就叫天青去報官,然後我先去救你。這事也幹得比較隱秘,天青隻是丟了個紙條去縣太爺枕頭邊,就當作送個功勞給他吧。”

果然,穿著紅衣的捕頭大聲說道:“龍虎山山賊已圍剿!大夥從此可以放心上下山!這都是縣太爺英名神武……”

後麵的吹捧之詞習玉懶得去聽,隻是問道:“你……你把人家妓院的人怎麽樣了?其實……和他們沒關係的,你怎麽能胡亂遷怒?”

念香眼神冷了一下,半晌才道:“我當時幾乎要氣瘋了,本來真的想將那些老鴇龜奴殺掉算了。可是就像你說的,那是遷怒。我斬了一個龜奴的手,然後逼著老鴇說出那人的身份。隻怕那妓院要關門許多天,老鴇嚇得不輕。”

習玉抿起嘴,“你真……毒辣……”她喃喃說著,“可是,我一開始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神經錯亂了呢!原來還有理智叫天青去報官。”

念香微微一笑,輕道:“因為我心底始終覺得你這顆紅頭大蔥應該不會出什麽事,你是個怪人,隻怕最後氣到的人會是那淫賊。我隻是怕他惱羞成怒傷害你……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習玉聽他前半句本來想翻臉,可是聽了後半句又發不出火來,隻好狠狠掐了他一把,他果然還是一樣沒口德!

人群漸漸消失在街尾,念香吃完包子,擦了擦嘴,說道:“我們也該趕路了。爭取在年初三之前到達青州府。說不定能在天青家過上元霄節呢!”

天青笑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你們倆一定要留下來過節啊!不許反悔!習玉,上次的年夜飯你沒吃到,這次我一定給你補回來!想吃什麽,告訴我!我一定讓你吃得舌頭都掉下來!”

26.粉紅小箋

曲天青的父親是青州府亨通鏢局的總鏢頭,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在青州府人們提起亨通鏢局總鏢頭曲中勝都是一臉欽佩,就連縣府老爺也尊他三分。曲天青的母親就是前任縣太爺的千金,不過自幼愛武,使得一手好雙刀,有“金銀娘子”的稱號,隻因她手裏兩把刀一包金一包銀,甚是華麗。

曲中勝與泉豪傑兄弟相稱,交情非同尋常,亨通鏢局是泉豪傑屬下最大的鏢局之一,雖然曲中勝名為泉豪傑的下屬,實際上兩人猶如親兄弟一般。曲天青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被父親帶著去泉家玩耍,與念香可算是青梅竹馬,在兩個孩子六七歲的時候,兩家大人也曾戲言長大後要結娃娃親。後來曲天青的母親因病去世,曲中勝另娶了三四房的小妾,隻怕自己的女兒與她們處不來,便遣了女兒去泉家,說是照顧老爺夫人,實際上也是想看看泉豪傑的意思,趁早把兩人的事辦了。

誰知念香忽染重病,生命垂危,當中偏偏就冒出來一個司馬習玉,頂著福星一說橫插一腳,把這個娃娃親的事情給黃了。曲中勝從信上得知這事情,心裏自然不舒服,不過卻沒說什麽,正巧女兒前幾日來信說要回來,他隻道受人欺負了滿腹委曲,便在家中擺了筵席,吩咐所有的妻妾都三日內不得接近,打算好好開導一下這傷心的孩子。她對念香的感情,做父親的豈有不知的道理。

卻不料女兒回是回來了,居然是滿麵春風,顯然比以前更加開心,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帶著念香和司馬習玉來自己家做客,三人笑談殷殷,顯然是老友模樣,這番景象讓事先做足了準備的老爺子反應不過來,隻道女兒失心瘋了,於是老人家找了一個安靜的夜晚,打算和女兒秉燭長談此事,希望她能放開。

“天青,爹知道你心裏苦。念香他既然已經娶了妻子,你與他也是有緣無分,這是強求不來的。你別看不開了,爹一定給你找一個最好的人家,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曲老爺苦口婆心,隻盼她痛哭一場,從此夢醒。誰知女兒莫明其妙地看著他,奇道:“爹,你老糊塗啦?我早就不在意這事啦!我還是很喜歡念香,不過已經不是那種一定要嫁給他的喜歡啦!再說,習玉和我是好姐妹,我更喜歡她呢!我現在覺得他和我一定不合適,我呀,還是喜歡爹你這樣穩重威嚴的男子!”

她一番馬屁,拍得曲老爺子嗬嗬笑,幹脆把這事拋去了九霄雲外,對習玉的態度也和善了很多,直把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這幾個毛頭少年,哭哭鬧鬧,搞得大人們也跟著煩惱,誰知剛想好了對策,他們卻早就親熱地玩去一起了。真是小孩子習性!曲老爺邊笑邊搖頭。

卻說青州府光景別是一番不同,到底是大城鎮,房屋甚是氣派,街上行人的服飾也光鮮得多。習玉最喜歡的集市上,東西種類也比其他小鎮多得多。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怎麽好好逛過街,後來隨著念香出來曆練,也是忙著趕路,如今終於有了機會,怎麽能夠放過。

聽曲天青說,元霄節前一天晚上,青州府會有廟會,習玉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這一天。一大早曲天青就來找她,說要帶她去吃青州府貓耳胡同裏最有名的炸麵。

“炸麵?是不是炒麵啊?”習玉一邊嘰嘰喳喳地問著,一邊由著曲天青給她綰頭發上頭飾。

曲天青選了一根粉色水晶珠花,簪去她耳邊,左右看了看,覺得滿意了,才笑道:“不是麵條!是一種和油餅很像的食物,外麵看上去幹幹的,可是裏麵有很香的汁水。哎呀,我也說不清,反正去吃了就知道啦!”

她打開習玉床頭的箱子,一陣亂翻,終於給她找出一件淺碧色的衣裙,袖口和領口都繡著美麗的花紋,看上去甚是雅致。她把衣服放去習玉身上比了比,笑道:“我還是覺得碧色適合你,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穿著這種顏色的衣服,當時我就在想,喲!這死丫頭還挺好看!真不順眼!”

習玉翻了個白眼,“喂!這話該是我說的哦!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這女的漂亮!可漂亮的女人一定沒好東西!按照我們那個世界一種叫做言情小說的規律,你這樣的人一定是惡毒女配角,發誓不把我整死不罷休的!哼哼,天青,你認命吧!”

曲天青也不惱,用力揪了一把她的臉皮,笑道:“你還真說對了,今兒不把你整死我不叫曲天青!”

她把習玉壓去床上,用力撓她癢癢,習玉尖叫一聲,兩人鬧成一團,不一會就氣喘籲籲。曲天青躺去她身邊,輕道:“習玉,什麽叫言情小說?女配角又是什麽東西?念香說你是胡話大仙,我先時還覺得奇怪,現在卻有些了解了。你真的很多胡話誒!我好多都不明白。”

習玉揮了揮手,“言情小說就是愛情小說!都是講一些男女感情的故事,什麽三角戀愛,什麽門當戶對,什麽三妻四妾……還有很誇張的多角戀愛,愛到後來就成了多情種子,見人就愛。都是讓人消遣的東西啦!女配角麽,就是……大概就是和女主角搶風頭的人吧……”

曲天青還是一頭霧水,正要再問,忽聽窗外念香的聲音傳了過來,“老遠就聽你們笑得嘰嘰喳喳,下人們還以為你們幹嗎呢!習玉,天青,你們到底要我等多久?再等下去,太陽都下山了!”

兩人相視一笑,習玉趕緊起來換衣服,天青又加了一條貂皮圍脖上去,再替她披上厚實的大氅。習玉不比他二人,畢竟沒習過武,抗不得凍,所以穿得像個狗熊,出去被念香笑了個半死,她連砸了三四個雪球去念香頭上,一個也沒砸中,不由氣得撅起了嘴。

三個人有說有笑地往大門那裏走,經過曲中勝的書房,卻剛好見到他開門送客。天青一見來的人穿著玄色衣,衣角和袖口都紋有金色雲獸,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卻聽那人對曲中勝拱手說道:“倘若能得曲總鏢頭的幫助,萬家莊感激不盡!事後必定頂禮贈送,以謝老爺子救命之恩!”

曲中勝卻是神色凝重,沉聲道:“世侄不必多禮!此事老夫必然鼎力相助!請回去轉告萬家老爺,今夜子時之前,老夫一定親自去萬家莊,教他們安心,不必焦急!”

那年輕男子千恩萬謝地拱手道謝,轉身一見曲天青他們,他不由一愣。待得見到曲天青嬌若桃花的容貌,他立即漲紅了臉,唯唯諾諾地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狼狽告辭。

“喂,那小子好像對你有意思誒!”習玉貼去天青耳邊小聲說著,“他長得不錯哦!眉清目秀的,好像很老實的樣子!”

曲天青本來就覺得有些尷尬,被她這樣一說更羞了。她狠狠捏了一把習玉的手,害她差點尖叫出來。曲天青才不理她,走上前問道:“爹,那不是萬家莊的人麽?他們找你什麽事?”

曲中勝本來神色沉重,一見到女兒,不由放鬆了眉頭笑道:“啊,天青啊!你們要出去玩?記得早點回來!天黑之前不要留在外麵。今天……隻怕會有異常。”

“什麽異常?爹!你先回答我啊,萬家莊的人來找你做什麽?他們不是一向自詡是青州府豪門一派,根本不把我們放眼裏的嗎?現在有事了又來求你!你幹嗎要答應啊!”曲天青跺著腳,想起以前萬家莊那些人高傲的嘴臉,心裏不由有氣。

曲中勝歎了一聲,“此事不比尋常。對了,念香……”他忽然抬頭喚了一聲站在一旁的念香,說道:“你應該知道鶴公子吧?你出來曆練,你爹一定讓你小心提防鶴公子。是不是?”

念香見他突然提到這個大人物,心下不由一動,恭敬地說道:“的確如曲伯伯所說,我爹一直告誡我要小心鶴公子,如果不慎與他正麵相逢,立即逃走。”

曲中勝歎道:“你爹說的對,江湖上誰人不忌諱他?所以我叫你們今日不要在外留得太晚,萬家莊的二小姐被鶴公子留了條子,說今夜子時來取人。他們人人恐慌,自恃不是鶴公子的對手,這才想到聯合起來對付鶴公子。”

三人都是大驚,曲中勝便將此事詳細說了一下。原來,鶴公子是絕頂的好色之徒,手下專門培養了四大天王,定期為他物色天下美女,隻要看中的,立即留下粉色小箋,說明取人時辰,無論被看中的人家如何防範,他們也從來沒有失手過。

這次萬家二小姐不過是去東良國枕山還願,卻不知怎地被鶴公子手下天王之一看上了,特地畫了畫像送去朝鶴宮,鶴公子一見驚為天人,命他一定要將人弄到宮內。於是萬家莊在三日前接到粉色小箋,上下大是恐慌,事關二小姐的名節,又不好報官,考慮了很久才來求助曲中勝。他畢竟是總鏢頭,武藝超群,對付鶴公子手下的四大天王之一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曲伯伯,您怎麽知道來的人會是四大天王之一?萬一是鶴公子本人,那豈不是大不妙?”念香立即提出疑問。

曲中勝點了點頭,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粉色小箋,約有巴掌大小,上麵用狂草寫了幾行字。三人接過來一看,卻見上麵寫著:【正月十四夜子時,鄙人將前來恭請二小姐。天香羅刹】

“天香羅刹?”習玉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出來,奇道:“難道是個女的?”

念香搖頭,“不,我聽說過。鶴公子手下四大天王分別是:天香羅刹,捧珠龍子,逍遙天君和玉帶公子。四個都是武功甚高的少年人,本身也是好色之徒,與鶴公子是同道中人。”

曲中勝歎道:“不錯,這四人的輕身功夫甚強,真要逃命什麽的,隻怕連你爹也追不上。話說到這裏,你們也明白利害了。今夜留在府中,千萬不要出來。我去萬家莊解決此事。必定不能讓鶴公子來青州府猖狂了去!”

不料念香卻沉聲道:“曲伯伯,我要同您一起去!”

不隻曲中勝吃驚,連曲天青也驚道:“念香少爺!那種地方不可以隨便去的!萬一受傷了怎麽辦?”

念香沉聲道:“我出來就是為了曆練,倘若遇到這種事情都不管,隻知道躲避,還不如直接回去做我的大少爺了!曲伯伯,請讓我同您一起去!念香絕對不給您添麻煩!”

曲中勝看了他一會,歎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泉兄有一個好兒子啊……好!今晚我們一同去!你娘子就由天青來照顧,你安心,老夫就算拚命也會護得你周全!”

誰知念香卻搖頭,“曲伯伯,我想帶著習玉一起去。因為我曾許諾,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都不會再將她一個人留下。我自己會照顧自己,我也一定護得她周全。”

曲天青不等爹說話,搶著說道:“那我也去!我不小了,也已經十七歲了!爹,我也不想總是被人家說我是曲總鏢頭的女兒,然後讓我三分!我也想曆練一下自己!”

曲中勝默然地看著這幾個少年人,誰說少年人懶惰貪玩?他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成長著,雖然稚嫩依舊,可是漸漸地,他們會變得更加堅強穩重。他沉默良久,終於重重點頭。

“好!今夜我們就一起去萬家莊,生擒天香羅刹!”

念香展顏一笑,忽然一把勾住正在發呆的習玉的脖子,笑道:“喂,今天不出去啦!陪我留在屋子裏吧。留點體力,晚上讓你看好玩的。你不是最喜歡看江湖人的紛爭麽?”

習玉本來還想失望一下,但一聽晚上要生擒天香羅刹,有熱鬧可以看,立即乖乖地被念香拉回了屋子。曲天青見他二人親密離去,便微微一笑,不想打擾他們的甜蜜。她轉身正要走,曲中勝忽然叫住她,“天青。”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你真的不再喜歡念香了麽?你若是心裏難受,一定要告訴爹,或者去發泄一下。不要一個人憋著。”

曲天青粲然一笑,“爹!你又老糊塗了!我曲天青是什麽人?一個泉念香,還不至於讓我失意如斯!我去買炸麵,回來找他們一起吃!”

習玉被念香勾著脖子拖進臥房,差點摔倒。她惱道:“你又要做什麽?這樣很危險!”

念香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緊緊地,習玉嚇了一跳,再看他,他的眼睛裏有火焰在跳躍,那是一種危險的信號,仿佛看中了獵物的狂喜謹慎。她奇道:“你想到什麽了?”

念香將她按去椅子上坐著,然後捏了捏她的鼻子,“你這個笨蛋!方才曲伯伯說的話你都沒往心裏去?難道一點想法也沒有?”

習玉轉念想了想,忽然一笑,“啊,我知道了!你在想蘇尋秀會不會是四大天王之一?”

念香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樣才聰明!你想想,都是輕身功夫高明的少年,而且都愛色。蘇尋秀當時毫不留情就丟下了那幫山賊,隻怕交情也不會很深。我猜他一定是專門為鶴公子物色美人的天王之一,事先等在那小鎮裏查看情況的!”

習玉又想了想,輕道:“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來的人不隻一個天王?曲伯伯說他們每次都能得手,隻因為逃命快。可是我覺得,可能是來了兩個以上的人,一個人看著周圍的情況,另一個人去搶人。不然就算再怎麽高手,也不可能有自信每次都得手。蘇尋秀就算不是天香羅刹,也一定是天王之一。你不是與他交過手麽?我看也不是很厲害啊!”

念香點了點頭,“的確,我也一直懷疑來的是兩個人。還有,他其實根本沒有認真對付我,一直都是玩耍性質而已。大約因為他有要事在身,不能耽誤太久。他搶了天青和你,一是為了劫色,二來隻怕也是覺得無聊才做的。”

習玉忽然嘻嘻一笑,抓住他的頭發甩了甩,“喂,你就不怕他再把我搶走?你又要去護二小姐,又要照顧我,大忙人呀!”

念香卻正色道:“我說過,絕對不會再有下次!這是我許諾過的話,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會遵守諾言!”

習玉見他正經起來,不由心裏又是一動。越來越多了,這個次數。隨著他漸漸變得正經穩重,她的心就開始不安分。在他說笑磕牙的時候,她可以完全放鬆,可是一旦他要認真起來,她卻不知如何麵對。

念香忽然湊過來,輕輕摸著她耳邊的珠花,輕道:“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打扮。我聽下人說過,你第一次來我們家的時候就穿著淺碧色的衣服,他們都說好看極了。起初我不相信,不過,真的……你今天好看極了。”

習玉漲紅了臉,不知是該說謝謝還是該做什麽。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隻好一個勁低頭玩手指,白癡都能看出她此刻的羞澀不安。

“我和你說話呢,習玉?”

他的手握了上來,然後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習玉羞到幾乎爆炸,結巴地說道:“那……那啥……別這樣!我以為隻有流氓才喜歡做這個動作!”

念香微微一笑,“你真是胡話大仙,總說些我不明白的東西。”他輕輕摩挲著她的下巴,隻覺滑不留手,再見她麵上暈紅一片,如同三月桃花,心下不由微微一蕩,低頭向她臉頰上吻了去。

習玉隻覺他靠了過來,當下已經躲去了牆角,再也沒有可躲的地方,偏偏又有點不想去推,隻得縮起肩膀,臉旁忽然一熱,他的唇貼了上來。她鼻端充斥著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味,淡淡的汗味,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味道。她胸口有什麽東西在一直沸騰,手腳有些發軟。

她腦後忽然一熱,被他托住了後脖子,他的唇在她臉頰上輾轉反複,親吻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激烈。習玉渾身都開始發軟,連手指好像都沒力氣了,隻覺他將自己的臉輕輕轉過去,他灼熱的呼吸噴去唇上,一陣酥麻。她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他濃密的長睫毛,越來越近。她不由本能地閉上眼睛,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是期待還是喜悅,還是惶恐?

念香手上微微用力,將她按向自己,低頭去吻她的唇,如同靠近一個甜美的夢。他在夢裏做了無數次的動作,他是多麽想認真愛憐地去吻她!

門口突然傳來曲天青笑眯眯的聲音,“喂!兩隻懶豬?炸麵買回來啦!一起吃吧!我可要進來了哦?”

習玉如夢初醒,急忙推開他,臉上燒得滾燙。她壓根不敢抬頭,恨不得地上馬上裂一個縫,自己好鑽進去。

念香暗暗捶了一下床板,就差一點了!天青,你來的真不是時候!

曲天青推門進來,見兩人離得遠遠地,臉上都是通紅一片,不由笑道:“幹嘛呀!原來我是打擾了好事。算了算了,炸麵我留下來了,你們繼續!當我沒來過。”

她放下裝炸麵的紙袋,轉身要走,習玉趕緊叫住她,“天青!一起吃!你……你別走!”

開玩笑!她要是再和這個人單獨相處下去,隻怕事情就無法控製了!她暗暗懊悔,司馬習玉,你的發情期果然到了!居然渾身發軟等待他的親近……她想起他的呼吸和氣味,臉不由又紅了一下。趕緊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笑道:“你去買炸麵也不帶我一起!小氣!”

曲天青分了炸麵,一人一塊,一麵瞪著眼睛取笑她,“我?帶你一起?那你們還怎麽辦好事?我是那種不解風情的人嗎?”

習玉撇了撇嘴角,切!就知道她一定會拿這事取笑個夠!

念香隻是笑眯眯地,一句話也不說。反正炸麵很好吃,當然,最好吃的還是那個他一直沒機會吃到的司馬習玉。

27.萬家莊

萬家莊在青州府城南,是一個百年的大世家,由於支族過多,便漸漸延伸開,城南有將近一半的地方都是萬家的勢力範圍,因此稱作萬家莊。實際上它已經像一個小型的村莊了,本家宗家的人住在一起,足足有一百來號人。

萬家莊以前是專門經營茶葉生意的,後來生意漸漸做大了,便開始開錢莊賭場,近來更是做起了綢緞和漕運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也難怪他們自恃甚高,誰也看不起。若不是這次本家的二小姐出了如此狀況,向來鼻孔朝天的萬家人也不會來求曲中勝。

戌時剛過半刻,萬家莊派過來的馬車已經等在鏢局門口。來接人的正是白天的那個年輕人,他便是萬家莊本家的大少爺,名叫萬真賢。他一見曲中勝身後跟著念香等人,不由一愣,本來張口想問,可是一見到曲天青,他的臉又紅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曲中勝嗬嗬笑了起來,“萬世侄,我帶幾個小朋友去沒問題吧?他們年紀雖然小,不過都挺能幹的,說不定能幫上大忙。”

萬真賢趕緊陪笑道:“曲老爺子說得哪裏話!當然是人越多越好!隻是事先不知您要帶這麽多人,馬車隻怕坐不下。這……”

曲天青昂首道:“這馬車至少能坐四人吧?你們四人坐去,我騎馬跟在旁邊。”

萬真賢連連搖手,“這如何使得!曲小姐千金之軀……這個,還是我驅馬吧!”

曲中勝笑道:“萬世侄,小女向來倔強,她也是習武之人,沒那麽多講究。你與我們同乘,老夫還要你把詳細的情況講給我聽呢。”

他實在無法,隻得上了馬車。曲天青輕盈地跳上馬背,輕輕一甩馬鞭,隨著馬車緩緩向前駛去。曲中勝隻等著萬真賢給自己說搶人一事,誰知他隻是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的曲天青,目光專注而且癡迷。他心下微微一皺眉,沉聲道:“萬世侄,你們準備的如何了?”

萬真賢趕緊回神,笑道:“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我妹子藏去了密室,沒有鑰匙誰也進不去。至於我妹子的閨房,已經讓丫鬟裝扮了等在那裏。”說著,他從袖子裏取出一把黃澄澄的鑰匙,“鑰匙在我這裏,僅此一把。”

曲中勝笑道:“你倒心細。我聽說萬老爺子從小就開始請教頭教你們武藝,卻不知是哪一派的師父?想必世侄身手必定不凡。”

萬真賢有些慚愧,“其實小侄不是練武的料子,總也練不好拳法,不過是瞎練,當作強健身體罷了。我家兩個妹子更不用說了,隻怕太陽大些也要烤焦了。我爹總說我們都是蠢才,隻能專心做一件事,自從我隨著父親經商之後,以前學的武藝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爹請的是南崎寧家的寧彩和師父,可惜我資質愚魯,學不到他半點風範,真是慚愧。”

說著,他戀慕的眼神又蔓延去曲天青身上,輕道:“令千金英姿颯爽,武藝高強,才是真正厲害的。”

雖然曲中勝很不喜歡他一直盯著自己的寶貝女兒看,但聽他誇獎她,心底還是很自豪的。江湖人沒那麽多規矩,曲中勝見他鍾情天青,心底不由開始默默盤算要不要與萬家莊攀親。

這邊兩人各有心事,那邊念香和習玉也陷入沉思。寧彩和,寧彩和……這個名字到底在什麽地方聽過?如此熟悉!念香忽然緊緊握住習玉的手,輕輕說了兩個字,“師父。”

習玉恍然大悟,寧彩和不就是那個逼得成真秀隱居十四年的高手嗎?原來他竟然一直留在西鏡!而且是距離臨泉不到半月路程的青州府!兩人都駭然地對視了半晌,不知此人留在西鏡是為了什麽?如果是為了師父,那可不太妙!

四個人各想各的,半個時辰之後,馬車行進了萬家莊。萬家莊好生氣派,與泉家建在山上不同,它是被圈在極高的圍牆裏,門口還有十幾個看守的人,想必是因為今天天香羅刹要來,特意加派了人手。他們一見自家的馬車行了過來,立即恭敬行禮,揭開簾子看了看,萬真賢亮出一塊紅色的腰牌,那幾人便讓了開來。

“大少爺,朗無涯先生和趙雙雙姑娘已經到了,老爺和夫人在大廳陪他們喝茶呢。同來的還有北馱長門派大弟子以及安山十八騎。”

萬真賢顯然吃了一驚,“我沒有請他們啊!難道是爹請來的?他不知道曲總鏢頭要來?”

那人茫然道:“小人也不清楚……不過老爺吩咐了,曲老爺子一來,立即請去正廳。”

曲中勝心下有些惱怒,不過畢竟是來救人的,他輕道:“萬世侄不必顧慮,我們趕緊去見萬老爺吧。大家也好商量晚上怎麽行事。”

習玉一聽到朗無涯的名字,心中大震,渾身都不由一抖。朗無涯……那個天邊明月?那個……與她大哥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他也來了?她隻覺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耳朵裏嗡嗡直響,過去那些快要被她遺忘的回憶一一衝破束縛跑了出來,她臉色慘白。

她手腕上忽然一痛,原來是念香,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卻沒看她,輕輕說道:“沒有關係的人,你不要亂想。”他以為她不喜歡趙雙雙,便忍不住解釋一下。

習玉不知如何是好,心裏一團亂,忍不住用力回握住他。他的手掌溫暖寬大,祈求可以從這裏獲得一點勇氣和溫暖。念香隻覺她雙手冰涼,手心裏全是汗,還在微微發抖,不由駭然地轉頭看她。她緊緊抿著唇,眼睛裏麵是一片冰冷。這種神情他不陌生,那次訂婚宴上,她這樣的神情曾讓他心驚膽戰。

就是那一刻開始,他覺得司馬習玉這個人離他極其遙遠,遠到連觸碰一下都不可能。她擁有另一個世界,那是冷漠的,不近人情的,甚至是殘酷的,那是她的另一種心靈,是她隱秘的一個秘密。那不是他可以接觸到的世界。

“習玉……”他忍不住輕輕叫她的名字。她急忙抬頭,勉強笑道:“沒事沒事!我好像有點緊張……啊哈哈!”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柔聲道:“不管什麽事,有我在呢。我陪著你,什麽也不要怕。”

習玉咬住唇,怔怔地看著他,喃喃道:“那……是你說的。你、你以後不可以反悔,要一直陪著我。不管發生什麽事。”

念香笑了笑,替她將耳邊的垂發順去耳後,“那當然,我泉念香是一言九鼎的人。說好了,絕對不反悔。”

她什麽也沒說,可是臉色卻漸漸恢複了,抬頭對念香笑了笑,甚至還有一點狡詐的色彩。不管怎麽說,泉念香,你說過要陪我的,你絕對不可以反悔。

馬車很快停在萬家正廳前,大約早已有人通知了萬家老爺,一行人都等在門前,待曲中勝下了車,立即上來行禮客套。

習玉默默跟著他們走進正廳,一群人說客套話,也沒什麽意思。她轉頭往廳裏望去,果然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她心裏還是忍不住戰栗了一下,忽覺廳裏有人目光不善地射過來,她偏頭一看,立即見到了那個寒雲仙子趙雙雙,她穿了一身淺黃色的衣裙,映著雪膚烏發,真像立在水中俏生生的水仙。

美人就是美人,穿什麽都好看,那顏色若穿去習玉身上,隻會讓她覺得自己像棵白菜心子。趙雙雙狠狠瞪著習玉,好似要將她看穿似的。習玉真不明白她為什麽對自己那麽敵視,天青和念香好歹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可是這個趙雙雙和念香有什麽情誼?莫明其妙被一個陌生人仇視,是個人都不會舒服吧!

她本想瞪回去,可是一想自己眼睛沒她大,也沒她亮,就是瞪了也沒效果。習玉幹脆對她微微一笑,笑得挑釁極了,那意思大約是說:你羨慕吧?嫉妒吧?難受吧?

果然趙雙雙臉都綠了,立即快步走了過來。習玉嚇了一跳,以為她要做什麽,誰知她一上來就親熱地挽住曲中勝的胳膊,甜甜地叫了一聲,“曲伯伯好!好久都沒見你和天青妹子啦!我爹前幾天還嘮叨著你們呐!”

曲中勝嗬嗬笑了起來,疼愛地拍了拍趙雙雙的肩膀,“有些年頭沒見,雙雙都長那麽大了!果然歲月不饒人啊!我也老咯!你爹還好吧?腿上的風濕好些了沒?”

趙雙雙笑道:“早就治好啦!我爹說了,如果以後有機會見到曲伯伯,一定要轉告你,下次有機會去我們那裏玩!老兄弟聚聚,喝酒談天!”

她說完又跑去挽住正在栓馬的曲天青,親熱地叫了一聲,“天青妹子!你也來啦!走,咱們進去說話!”

曲天青不解這個向來傲氣的大小姐為什麽今天對自己這麽親熱,她轉身一見念香站在那裏,立即明白了,不由輕笑道:“好啊,大家一起進去。念香,咱們也有些時間沒和雙雙聊天啦。離子時還早,咱們說說話解悶也好!”

她悄悄對習玉做了個鬼臉:看你怎麽解決!

念香對趙雙雙點了點頭,用從未有過的客套語氣說道:“好久不見,趙姑娘。代我向趙伯伯請安。”

趙雙雙撅起嘴,這個動作令她看起來更加可愛,她跺腳道:“念香哥哥,你好見外!還什麽姑娘大娘!以前的事情你都不記得啦?”

念香笑了笑,卻不與她爭辯,反手替習玉順了順頭發,柔聲道:“咱們進去吧,這裏風大,小心著涼。”

說著他攬住她的肩膀,頭也不回地往正廳裏走。習玉悄悄回頭,見趙雙雙臉色發白,好不尷尬,她偷偷對她做了個鬼臉,見她更加生氣,不由一陣好笑。誰知肩上忽然被念香輕輕一捏,他低聲道:“你們幾個丫頭別在今天晚上搗鬼,都給我安生點!來的人可不是普通的賊,是采花賊!你想再被捉去麽?”

習玉學著他低聲道:“你放心,就是采花賊來了,也不會捉我!今天這裏美人多,他們看不上我的!那個趙雙雙一個人就夠了。她才是大美人。”

念香又捏了她一把,有些惱怒,“你還來!再說她的事,我要生氣了!”

習玉詫異地看著他,“奇怪,我說她美也不行?難道我非要說她貌若無鹽才對?”

念香沉下臉來,“別說這些廢話了。我要和曲伯伯他們商量今天晚上的事情,你找天青玩去,注意,絕對不許出這個正廳!要讓我發現你不聽話,回去之後一定打屁股!”

習玉對他做了一個奇醜的鬼臉,可惜他已經轉身走了,看不到。她笑眯眯地轉身,卻見朗無涯正坐在椅子上看自己,她心裏一驚,麵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朗無涯看了她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好久不見,泉少夫人。”

他叫自己泉少夫人。習玉隻覺怪異,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語氣,可是他們居然是兩個人。她早已習慣這樣的臉,這樣的語氣冷冰冰地命令她:習玉,這題你做錯了!如果再錯一次,你就沒有晚飯吃,關禁閉去!司馬家沒有你這麽笨的人!

她愣在那裏,居然連回禮也沒有,隻是怔怔地看著他,看到朗無涯目中終於浮現出訝異的神色。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在研判似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他忽然起身,將茶杯輕輕放了下來,小指微微一抬。

習玉如遭電亟。這個小動作,居然與他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她一時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渾身又開始發抖。她眼怔怔地看著他走過來,眼怔怔地看著他低頭貌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今夜醜時,萬家莊後回廊見。我等你。”

她愣住,猛然回頭,他已經走過去與萬老爺商量對付天香羅刹的事情了。

醜時,後回廊……她腦海裏一片混亂。他叫自己,為了什麽事?她正心慌意亂,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卻是曲天青,她笑吟吟地看著自己,身後還跟著那個趙雙雙。

“一個人發呆呢?過來吧,我給你引見。這是趙雙雙,在江湖上很有名的哦!她有個綽號叫寒雲仙子。”

曲天青唯恐天下不亂地笑著,其實她早等著看好戲了。趙雙雙對念香有一種近乎霸道的喜愛,加上她父親與泉豪傑是生死之交,自己又如此花容月貌,向來都對念香勢在必得。誰知中途突然插進一個司馬習玉,長得比她好看也罷了,偏偏是個紅頭發的怪丫頭,她哪裏能夠忍受!

其實曲天青就是想看看習玉怎麽把這個高傲的大小姐的傲氣挫倒,和她認識那麽久,她太清楚習玉從不把人放心上的態度了。雖然她能鬧能笑,但是眼睛裏卻始終沒有那種融進來的神采,這樣的態度一定能夠讓趙雙雙氣個半死,以後再不敢對念香有什麽妄想。

“天青妹子,你不用給我介紹了。我知道的,司馬習玉,異域來的人,念香的媳婦麽!我早見過啦!”

趙雙雙氣衝衝地說著,一麵又道:“泉伯伯還說她是什麽書香門弟的千金,我才不信。喂,你那一頭紅發是怎麽回事啊?你們異域人都是這麽怪異?”

習玉沒心情和她羅唆,淡淡拋下一句話,“我們異域人不光頭發顏色好看,而且個個都是書香門第的人。你羨慕嗎?嫉妒嗎?”

趙雙雙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張嘴就想反駁,習玉轉身就走,坐去椅子上喝茶了。趙雙雙狠狠跺了跺腳,跑去找萬家的人聊天,再不理她。曲天青坐去她身旁,輕道:“習玉,怎麽了?你好像不開心。是為了念香和趙雙雙嗎?他們其實什麽也沒有,從小時候念香就不喜歡她,她脾氣是驕縱了一些,不過不是壞人。你別亂想。”

習玉勉強笑了笑,“不是啦!我隻是有點緊張罷了。天青,現在什麽時辰了?子時是不是快到了?”

曲天青看了看牆角的沙漏,“還有一個多時辰呢!你要是悶了,咱們就出去走走吧。”

習玉搖了搖頭,“念香不給我出去,我也不想再添麻煩。隻怕萬一遇上什麽事情,又讓你們擔心。”

話音剛落,卻見念香走了過來,輕道:“大家商量好了,曲伯伯和朗無涯先生去二小姐的閨房等候,安山十八騎的兄弟們守去密室門口。我留在正廳陪你,萬一出什麽狀況,我也不會擔心。”

習玉微微一笑,心下感激。過一會還是找機會回絕朗無涯吧!沉溺在過去的回憶裏實在沒有意義,何況他根本也不是“他”。

“各位大俠請喝茶。”

一個低啞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習玉回頭,就見一個灰衣的仆人端著托盤上茶。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

習玉心中忽然一動。等等!那雙眼,那眼神,怎麽有些熟悉?她定定地看著那人的背影,他是個駝背的老人,走路也有些蹣跚。可是他的眼睛卻未免過於明亮了!那不該是一個老人的眼睛!

那人在大廳裏晃了一下,忽然就消失了,習玉趕緊在正廳裏四處張望,可是他上了茶好像就消失了,再沒有蹤影。習玉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覺得今天晚上的事情隻怕沒那麽容易解決。

28.吻

“在想什麽呢?”念香送走了沈冰他們,回來見習玉在發呆,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腦袋。

習玉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天香羅刹恐怕早就來了,一直潛伏在萬家莊裏。你們的計劃隻怕要改一改。”

她把方才送茶老者的事情說了一遍,念香沉吟了半晌,才道:“習玉……隻怕這是你的錯覺吧?計劃已經定好了,不方便更改。再說,隻憑你一句話,萬一你看的不準確,那該怎麽辦?”

習玉有些惱,冷道:“是!我眼力自然沒你們好!好!是我看錯了!出了事你到時候別怪我沒早告訴你!”

念香見她生氣了,不由抓起她的袖子,笑道:“這麽容易就上火,你今天是怎麽了?和平常有些不一樣。太緊張了麽?都說了我在這裏留著,你還擔心什麽?”

習玉正要說話,忽見萬真賢往這裏走過來,她急忙揮手,“萬先生,請過來一下!”

萬真賢正想著找什麽借口過來和曲天青說話,一見她招手,趕緊便走了過來,“泉少夫人有何指教?”他一直偷偷瞄著曲天青,見她不看自己,不由好生失望。

習玉問道:“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一是問,你們萬家莊有沒有一個駝背穿灰衣的老仆人?”

萬真賢想了想,“啊,是說福伯嗎?他今天負責送茶端水。怎麽了?他有什麽冒犯的地方……?”

習玉搖了搖頭,又道:“還有一個比較過分的問題,希望你不要介意如實回答。我問你,你二妹和趙雙雙姑娘比起來,誰更美?說實話。”

萬真賢想不到她會這樣問,不由呆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念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有些冒犯了別人,習玉依舊不理他。

“說起來,不是我謙虛,我家二妹子真的比不上趙姑娘美貌……可是泉少夫人,你問這個做什……”

習玉擺了擺手,回頭看了看大廳,人已經各自歸位,去閨房的去閨房,去密室的去密室。正廳裏隻剩下幾個仆人還有趙雙雙和曲天青。

她想了一會,才道:“萬先生,麻煩你件事兒。把正廳門口和窗戶外麵地上的冰麵弄滑,越滑越好。然後在門口和窗下灑上油。這事你別交給別人,自己來做,我也幫忙,你看行嗎?”

萬真賢見她說得正經,不由問道:“泉少夫人可是有什麽別的想法?”

習玉把方才的事情又說了一遍,然後輕道:“當然,我也隻是懷疑,可是萬一事情真是如我所想,隻怕天香羅刹會選擇趙姑娘而不是令妹,畢竟趙姑娘的確美貌無雙。我們能防範一點是一點,現在鬆懈了,說不定抱憾終生。”

萬真賢連連點頭,他立即回身遣散了所有廳內的仆人,然後徑自去廚房取油桶。

習玉回頭看了看發怔的念香,笑道:“你還愣著做什麽?咱們去把冰麵弄滑一點吧!這樣再好的輕功也沒辦法施展啦!”

念香愣了一下,這才歎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我現在才發現你想的東西很多,以前一直覺得你是漿糊腦袋,真抱歉。”

習玉對他做了個鬼臉,兩人提了水衝去門外地上,然後用掃帚一點點劃勻。此時天寒地凍,水在地上不一會就結了冰。習玉隻怕還不夠滑,前前後後用腳蹭了幾十下。月光升了起來,遠遠看去,門外那一條冰道閃閃發亮,如同鏡子一般。

萬真賢提了油桶過來,還帶了好幾雙特製的草鞋,據說是防滑的。三人一人穿了一雙防滑的鞋子,然後提醒曲天青和趙雙雙不要出門。萬真賢和念香兩人在門前門後窗台下麵灑了許多油。天氣冷,油很快就結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原來萬真賢拿來的竟然是豬油。不過好在正廳地上鋪的是白色的石頭,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忙完這一切,習玉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沙漏,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子時差兩刻。”念香說著,抓著她按去椅子上,“你坐好!從現在起不許動!”

習玉正要撅嘴抗議,忽聽正廳後麵一個人走了過來,高聲道:“大少爺!老爺叫你去密室,說有事情商量!”

萬真賢訝異地站了起來,“爹這個時候叫我做什麽?”話雖然這樣說,他還是乖乖走了過去。

習玉轉頭去看那人,卻見他依然穿著萬家莊仆人的灰衣,麵容極其普通。可是那雙眼……還是那雙眼!太明亮的眼睛了!

她下意識地抓起茶杯,突然,頭頂一聲巨響,跟著嘩啦嘩啦,屋頂居然破了一個大洞,眾人都嚇了一跳,卻見塵霧繚繞之中,一個人迅速跳了下來,猶如電光火石一般,向發怔的趙雙雙衝去。趙雙雙雖然脾氣驕縱,但好歹還是有點江湖經驗的,見那人衝向自己,她反手就要抽劍攻擊,誰知那人出手更快,兩手在她肩上連點數下,她頓時動彈不得。一旁的曲天青正打算幫忙,那人卻一手挾著趙雙雙,一手虛晃一招,攻向她胸部要害。

曲天青畢竟沒什麽江湖經驗,眼下又被一個陌生男子出手攻擊如此部位,不由大羞,慌亂地抵擋過去,轉身就想躲。那人卻不再追,抱著趙雙雙連縱數下,眼看就要奪門而逃。

念香冷笑一聲,將手裏的茶杯擲了出去,那人聽得腦後風響,下意識地往旁一讓,誰知腳底猛地一滑,居然無法站穩,手裏的趙雙雙也差點丟出去。他用手一撐地,隻覺又軟又滑,膩膩地,居然是豬油!他頓時了然,反手就要脫了鞋子。

念香哪裏會讓他得逞,早已一掌劈了上去,兩人鬥成一團。那人功力好生厲害,手裏抓著趙雙雙,腳底不停打滑,居然毫不相讓,與念香連拆四五招。念香心裏記掛習玉,實在不耐煩與他糾纏,忽地伸手拔劍,寒光一閃,直點那人額頭!

那人果然厲害,身體猛然向後倒去,硬生生避開了這一劍,起身剛要逃,卻聽耳邊有如清風呼嘯,劍聲陣陣,他定睛一看,卻見滿目劍光,猶如被包圍起來一般。他當下怔在那裏,不知該往何處逃。

這一招正是當時難住念香的“清風拂麵”,這還是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眼見那人怔在當場,被劍光所惑,念香猛然扭轉腰身,劍尖朝上,無聲地,卻淩厲地刺了出去——!

卻說念香與那人鬥在一處的時候,萬真賢立即發覺不對,轉身就要去幫忙,誰知手腕忽然一緊,竟好似被鐵圈箍住一般。他頓時痛得渾身冷汗,抬頭一看,卻見那穿著灰衣的仆人對自己微笑。

“密室的鑰匙,交出來吧,大少爺。還是你想斷一隻手再讓小爺我把你妹子抱走?”

那人悠閑地問著,不急不慢。

萬真賢咬牙恨道:“你……你折斷了我的手也不會給你的!你這淫賊!”

那人嘖嘖兩聲,歎了一口氣,“算了,今天小爺不想幹這些齷齪事。你給我乖乖在這裏等著吧。對了,幫我告訴你們請來的那些大俠,謝謝他們那麽熱衷,讓他們白等一場,真是不好意思。另外,隨時歡迎他們的妻子女兒去朝鶴宮喝茶聊天。”

他點了萬真賢的穴道,伸手去他衣襟內找鑰匙,誰知眼前忽然有什麽東西砸了過來,他急忙讓過,那物事落去地上光當一下碎了,潑了一地的茶水,居然是一隻茶杯。那人看了半天,忽然苦笑起來,轉頭望去,卻見習玉又抓起了一個茶杯,瞪著他,“你好無恥!居然強搶良家婦女!強奸犯都該死一萬遍!”

那人歎了一口氣,輕道:“連話都說的一樣。你這丫頭,為什麽會在這裏?不讓小爺抱他妹子,那小爺可要把你抱走咯!”

習玉乍一聽他小爺小爺的叫,不由眼睛瞪得更圓,“是你?!你真是四大天王?!”

那人搖了搖手指,“天機不可泄露。叫我逍遙天君,丫頭。你居然是泉豪傑的媳婦!我實在沒有想到……”他頓住了,似乎在想什麽。

習玉舉起杯子,冷道:“你給我放開他!不許你搶人家姑娘!”

蘇尋秀,也就是逍遙天君笑了起來,他忽然放開怒容滿麵的萬真賢,朝習玉走了過來。習玉嚇了一跳,趕緊把手裏的茶杯用力砸了出去。蘇尋秀的頭一偏,茶杯飛了過去,沒砸中。習玉又抓了一個,急道:“你……你再過來,我真的要砸你了!給我站住!不許過來!”

蘇尋秀笑道:“我偏要過來,你以為幾個茶杯能擋住我?”

說著他幾步竄上,習玉嚇得手裏的茶杯狠狠砸了出去,誰知這次他居然不讓,生生被杯子砸中了額頭,鮮血立即湧了出來。他摸了摸臉皮,忽然輕輕一揭,原來他臉上戴了人皮麵具,揭開後頓時露出他原本那張精怪俊美的臉。

他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笑,習玉被他笑得渾身發毛,不由後退了一步。蘇尋秀突然一步上前,環住她的腰,然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喃喃道:“你怎麽會是泉豪傑的媳婦呢……?你是什麽人都好,哪怕是公主,我也可以強搶過來……你偏偏是泉豪傑的媳婦……”

習玉用力去推他,一麵大叫:“放開我!色狼!變態!淫賊!強奸犯!……”

她的嘴忽然被人堵住了,習玉驚得渾身幾萬個毛孔都戰栗了起來。她瞪大了眼睛,怔怔看著蘇尋秀,他的眼睛也睜著,近乎凶狠地瞪著她,眼底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幽深地,混亂地,絕望地。

他吻了她,荒誕的時刻,荒誕的地點,荒誕的人物。他的吻和他的人不一樣,居然有些生澀,而且急切,好似要將她吞下腹去一般。習玉覺得幾乎要窒息,又覺得惡心,可無論她如何用力掙紮,也脫不了身。

唇上忽然劇烈一痛,習玉忍不住叫了出來,他居然咬她?!耳後忽然一陣風聲掠過,她眼睜睜看著蘇尋秀向後一仰,一柄劍從她頭頂劃過,削斷他幾綹長發。

“你好大的膽子!”念香森然說著,“居然還敢糾纏不放,當真以為我沒本事對付你麽?!”

蘇尋秀哈哈一笑,幾個縱身躍去窗下,“今日罷了!羅刹已經被你捉住,我孤軍難戰。改日再敘,告辭!”

他幾個翻身,居然在冰麵上行走自如,原來他不知什麽時候也穿上了防滑的草鞋!想必他早就潛在正廳暗處將一切都看進了眼內!眼看他幾下縱橫,輕功實在了得,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念香卻不去追,一把將習玉的臉捏過去,她下唇被咬破了,沁出一顆圓潤的血珠子。念香心頭狂怒,真恨不得提劍將蘇尋秀砍成萬萬段!可是他現在最想做的卻是吻回來!習玉是他的女人!他還沒有真正地,認真地這樣去吻過的人,如今卻被其他男人強占了去!

可是,被製服的天香羅刹還在那裏躺著,受驚的趙雙雙還在哭泣,萬真賢還癱在那裏。原本埋伏去密室和閨房的眾人如今正在趕過來。他忍了又忍,隻怒得額上青筋亂蹦,狠狠把劍收了回去,一拳砸去桌子上,紅木的桌子,立即裂了開來,眾人皆駭然。

“你沒事吧?受傷了麽?”念香放柔了語氣,輕輕抹去她唇上的血珠。

習玉茫然地搖頭,至今還沒恢複過來。那就是吻……吻!吻!!她的初吻!!!居然被一個淫賊奪走了!念香見她恍忽,終於忍不住將她摟去懷裏,沉聲道:“沒事的!沒事了!你沒受傷就好!習玉……”

話沒說完,曲中勝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天青!天青!你沒事吧?!我方才聽到好大的聲響!”眾人一齊奔進正廳,一見廳內景象,都是大驚。

曲中勝急忙奔去女兒身邊,連聲問怎麽樣了,曲天青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又指著被念香點了穴道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天香羅刹說道:“就是他,淫賊之一。是被念香少爺製服的,還有一個逃走了。”

萬老爺子第一個衝過去,一腳將天香羅刹踢翻過去,正要厲聲質問,卻見他臉色鐵青,早已氣絕身亡!他嚇了一跳,差點摔倒去地上。朗無涯扶了他一把,走過去蹲下來拔開他的嘴仔細一看,輕道:“是毒。之前藏在牙齒裏的,一旦被人捉住就立即咬碎。鶴公子的門規真是嚴厲。”

眾人各自感慨了一番,又慶幸了一番,最後紛紛感謝念香。雖然他心不在焉,可是他並不知道,因為他單獨一人降伏了朝鶴宮的天香羅刹,單這一件事,就為他在江湖上傳開了盛名。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為了對付淫賊,眾人準備了一個多時辰,可是事情發生到現在,卻連半個時辰也不到,這半個時辰煞是驚心動魄。由於太晚,萬老爺子又要感激諸位俠客的相助,便殷勤留他們住了下來,打算明日辦感謝宴。

仆人們帶著眾人往客房走去。習玉四處尋找朗無涯的身影,忽見他正隨著一個仆人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她顧不得許多,高聲道:“朗先生,我有話想和您說,您方便麽?”

念香詫異地看著她,奇道:“你怎麽會和他說話的?”

習玉擺了擺手,輕道:“回來再說。我有點事,請暫時不要管我。”

她朝朗無涯走了過去,他依舊麵無表情,淡淡地看著她,習玉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輕聲道:“那個……朗先生,你或許誤會了什麽……抱歉,我無法遵守你的約定。請收回你的話。”

朗無涯看了她一會,才冷道:“我什麽也沒有誤會,誤會的人隻怕是你。我隻想問你一句話,為什麽?從第一次看到你之後,我就發覺你總是盯著我看。還是說泉家的媳婦都喜歡盯著夫君以外的男人看?”

習玉咬了咬嘴唇,“那個……這是我的問題,請你不要和泉家扯上關係。因為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讓你為難了,真對不起。”

朗無涯冷冷說道:“什麽故人?你愛的人?”

習玉臉色猛然一白,一針見血是什麽滋味,她終於明白了。這個人的冷酷和尖銳,與他完全一樣,甚至更過分。朗無涯沉聲道:“我對你以前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隻是想告誡你一句話,已為人妻者,還是檢點些好!原本約你也是這個意思,看起來是你自己想歪了!我真的不能明白,泉豪傑那樣一個英雄,怎麽會同意兒子娶你這種媳婦?”

他還在說著,可是在習玉耳朵裏,卻回響著另一些語句——「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爸媽要收養你!你實在太笨了!這麽簡單的方程式也不會,你不配做司馬家的人!不要以為自己考上國家重點高中有什麽了不起,你這樣就開始驕傲,以後一輩子也隻有看著我的背影而已!想追上我,你就拚掉你那條貧賤的命吧!」

她突然覺得無法忍受,她做了許多,不是為了他!不是為了司馬家!她隻是為了自己!她不想讓自己再被喜歡的人這樣嗤笑!她有錯嗎?!想獲得認同有錯嗎?!初三的學生解不開大學教程裏的微積分有錯嗎?!

“你……你真是一個討厭的人!”習玉忽然厲聲說道,“肆意憑著自己的感覺去抨擊別人!誰也不認同,誰也看不上眼!你憑什麽否定我的努力!你憑什麽否定我這個人?!你了解什麽?!你什麽也不知道,不屑知道!你有什麽資格這樣指責我?!司馬裴明?!”

這個名字一出口,她愣住了,朗無涯愣住了,念香也愣住了。半晌,朗無涯忽然笑了起來,“真好笑,你該不會是瘋子吧?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麽?算了,搞了半天你神智不清,是不是被嚇到了?早點去休息吧。告辭!”

習玉怔怔地站在那裏,整個世界好像都空了,臉上冰冷,眼睛裏滾燙,滾燙的東西流了下來,然後變得更冷。

是她的錯嗎?她一直沒有成長,縮在殼裏麵,一旦受到攻擊就豎起刺,不管對方是誰。司馬裴明的話簡直是她的夢魘,每日刺得她寢食難安。她想長大,想自由,想獨立。可是她一直躲到了沒有他的世界,才發現自己一直隻是在逃避而已。

司馬習玉,為什麽你是一個如此惡劣的爛人?

念香忽然走去她身邊,他的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司馬裴明是誰?是你……真正喜歡的人?”

習玉怔怔地看著他,好像不能理解他到底在說什麽。念香歎了一聲,替她擦去眼淚,淡然道:“你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動了真感情。他讓你這個隻會插科打諢的人上了心。我說的對不對,習玉?”

她還是沒說話,隻是怔怔看著他。

念香沉默了一會,輕道:“回去吧,早點睡。”語氣淡然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轉身就走,習玉忽然覺得他一走,自己就會當場瘋掉,她追上去,用力抱住他,顫聲道:“你,你別走!念香!”

念香輕輕問道:“來我這裏,可以逃避傷心,找到安慰,對不對?”

習玉用盡所有的氣力去擁抱他,隻覺再也不能了。她什麽也說不出來。念香,你說過永遠也不會丟下我的!

長久,不知道過了多久,念香忽然轉過身來,將她的手抓起來放去唇邊親吻,他低聲道:“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我成為爹那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我才可以驕傲地擁抱你。習玉,你不喜歡我也不要緊,你要找安慰也不要緊。我已經不能去在乎了。”

他半跪了下來,抱住她的腿,將臉貼上去,輕聲道:“我喜歡你,習玉。我喜歡的幾乎要發瘋了。”

29.擁抱

她不說話,隻是默默流淚。念香站起來,將她一把抱起,走向客房。進了房間,他將她輕輕放去床上,在她頭頂輕輕一吻,然後轉身去點蠟燭。

回過身來的時候,她已經用被子蒙住頭,不肯出來。念香坐去床邊,輕輕拍著她的身體,一邊輕道:“別蒙著頭,會頭暈的。”

半晌,習玉低啞地說道:“你……你別管我了。我是個爛人,不值得你對我那麽好!你……忘了什麽承諾吧!我、就當我我對不起你……”

念香微微苦笑,“承諾的事情,難道還能忘記麽?我也是個爛人,老是欺負你。你看,我們倆半斤八兩。我總是欺負你,可是現在我卻喜歡上你了。你總是被我欺負不說什麽,可是你卻一點也不喜歡我……我們倆,不正好是一對爛人麽。”

習玉蒙著臉,眼淚把被子都弄濕了,她哽咽道:“你不要喜歡我!那些事……我本來就沒往心上去……我是個壞人,剛來這個地方,隻想著找個可以安身之處……我,我不想出去一個人受苦……所以我才答應嫁給你……你不要喜歡我!比我好的人多的是……”

念香歎了一口氣,輕道:“這樣說來,我也是個壞人。當初答應娶你,隻是為了讓爹不要那麽擔心,也是為了避免謠言,省得那些喜歡嚼舌根的人整日懷疑我和煉紅有什麽。當初我還說一輩子都不會理你呢!習玉,你看,人是會變的,你真的一點機會也不願意給我?”

習玉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其實你一點都不了解,我一點骨氣也沒有,遇到挫折就會軟下去逃避。我、我也不喜歡和人家爭,我一直想把你推給天青……被人說的時候,也隻會發愣,不知道反抗……人家都侮辱到頭上來了,我還隻會哭。我這麽沒用,你幹嗎要喜歡我?”

念香忽然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說的也是。我那麽英俊瀟灑,聰明風流的人,多少女子喜歡我。我幹嗎偏偏會喜歡你這個死丫頭?”

習玉終於受不了他的自誇,揭開被子瞪他,“你到底是勸我還是誇你自己?”

念香點住她的唇,然後手指慢慢上滑,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柔聲道:“可是,我總覺得,你可以成長,總有一天,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勇敢的女子。我想陪你一起等待那一天。習玉,至少,給我一個機會。以前你喜歡的人會傷害你,可是我一定不會傷害你。你現在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可是,不要再說讓我離開的話。難道我們相處這麽久了,你真的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習玉怔怔看著他,忽然眼中又流出淚來,她用力去擦,可是怎麽也擦不幹淨。她垂頭哽咽道:“我……我想變得堅強!我再也不要被人那樣指責……我想做一個自己看得起的人。”

念香替她擦眼淚,一麵輕道:“你一定能做到的。別人怎麽說隨他們去,隻要自己喜歡自己,你就是一個勇敢的人。”

習玉用力點頭,眼淚滴去他手上。念香摸了摸她的頭發,忽然輕輕捧起她的臉,去吻她的眼睛,順著眼淚的痕跡一直向下,然後他將她緊緊摟去懷裏,柔聲道:“別哭了,我在這裏陪著你呢。”

習玉把腦袋埋去他胸口,喃喃道:“你……你真的一直陪著我?不會丟下我吧?我……我很爛的……”

她的話沒說完,隻覺唇上一軟,他低頭吻了她。這是一個輕柔的吻,他極溫柔地舔著她唇上被蘇尋秀咬出來的傷口,然後慢慢撬開唇齒,找到她遲疑驚慌的舌頭。

習玉腦子裏的東西都開始發糊,整個人被他緊緊擁抱著,他那樣深深地吻著她,慢慢地,好像那些傷心的東西也沒什麽好在乎的了。她身體忽然一軟,幾乎要向後仰倒,後脖子那裏一熱,他的手扶住了她。

“你……這算不算趁人之危……”習玉喃喃說著,眼淚再也流不出來,臉上猶如火燒一般。她有些生氣,可是偏偏又不那麽氣,有點喜悅,偏偏還加上一點期待。她靜靜地看著他,隻覺他雙眸粲然若星,帶著微笑和專注,與她對視。

“我隻是替你消除蘇尋秀的氣味罷了。”他輕輕說著,伸手去摩挲她嫣紅的唇,“你是我的,隻有我能吻你。”

習玉上半身被他懸空抱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小聲道:“你……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一直抱著……胳膊不酸麽?”

念香浮現出狡黠的笑容,捉狹道:“我偏不。除非你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為這種事哭。還有,答應我,你願意試著來喜歡我。不然我不放,咱們就耗一夜。”

習玉撅起嘴,“哪裏有你這樣威脅人的呀!你真的是趁人之危誒!”

念香也不說話,隻是笑眯眯地看著她。半晌,習玉輕聲道:“……好,我以後一定不會再哭了。還有,念香,你……你真的確定……你還是有機會考慮的……我沒那麽好……”

念香嘖嘖兩聲,手指點住她的唇,“還說?你是懷疑我的眼光麽?我看中的人,一定是最好的。”

習玉喉嚨裏一酸,鼻子也開始發痛,她勉強把哭聲壓了下去,說道:“好……我,一定試著來喜歡你。”

喜歡一個人,或許真的沒有那麽複雜。它可以如同追求信仰一般聖潔高貴,不可褻瀆,也可以輕鬆打鬧,攜手同行。習玉忽然覺得,有他陪在自己身邊,她一定可以更勇敢。成真秀曾說過,他們誰也不能離開對方,那時隻是嗤之以鼻,可是現在,她卻真的有點相信這句話。

念香漸漸成熟了,那個隻會取笑自己和自己吵架的孩子如今也會用堅強的胳膊擁抱她,給她勇氣。

念香將她放去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剛要起身回自己的房間,忽然她抓住他的袖子,喚了一聲,“念香。”

他回頭,懷中忽然一暖,習玉緊緊地抱住了他,“念香,我真的覺得,有你陪著我,太好了。謝謝你。”

他愣了一下,半晌終於笑了,反手去擁抱她。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很久很久,都舍不得分開。

又是很久很久之後,沉默裏麵終於傳出說話聲。

“……這麽晚了,看你可憐,我留下來陪你吧。往裏麵去一點。”

“隻有一床被子!你又會霸占走!”

“……這次不霸占了,我抱著你睡……誒,不如脫了衣服吧?反正……”

“你做夢!給我睡覺!”

“你好狠心!我好歹是個男人吧?難道要我當枕頭?”

“閉嘴,不然不給你被子了!”

“……”

“喂,睡著了嗎?念香,我一直在想,既然萬真賢的師父是寧彩和,那麽厲害的人,為什麽遇到這事他不出手呢?今天也沒看到他……”

“我睡著了……”

“死人!”

帳子一陣搖晃,念香痛呼了一聲,胳膊上被掐出一個紅疙瘩。他抓起習玉的一綹頭發歎道:“這時候說什麽煞風景的話呢。睡覺吧!忙了一個晚上,我累死了。”

話音剛落,習玉卻已經發出沉沉睡去的輕微鼻鼾。這個死丫頭!念香本想捉弄她一下,可是低頭見她睡得那麽香甜,再想想她剛才哭得那麽傷心,他終於忍不住去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做個好夢吧,習玉。

第二天兩人都是被萬家仆人敲門的聲音弄醒的,那人在門口說道:“泉少夫人!泉少夫人!請快起來!泉少爺不見了!”

習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見念香披了一件外衣去開門。門口那人見念香留在習玉這裏,不由一陣尷尬,連說了許多個抱歉。

習玉打了個嗬欠,抓起溫暖的被子蓋去身上,閉著眼睛問道:“幹什麽呀?那人大驚小怪的……”

念香鑽去被子裏,在她臉上用力親了一口,笑道:“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咱們是真夫妻啦……今兒出去一定被天青笑話。”

習玉瞪圓了眼睛,“誰和你做了真夫妻?!我們不過睡一張床上……”她的話被念香捂了去,他偷笑道:“你呀,沒心眼。人言可畏沒聽過麽?現在也不早了,隻怕萬老爺也是有事找我們,下人才會急急找過來。喂,起床吧!聽說萬家莊的廚子是西鏡這裏非常有名的烤鴨王,今天萬老爺一定會款待我們。想早點吃到嘴,就快起來!”

習玉被他從床上架起來,仆人早在外麵放好了熱水和麵巾。念香替她擦臉,一麵說道:“你可真懶,偏偏能吃能睡還不長肉。我喜歡胖胖的媳婦,可不要你這瘦皮猴。”

習玉瞪著他,“你真沒口德!我這叫苗條好不好?你以為你自己多好呀?不也是弱不禁風麽!”

念香梳洗完畢,換上衣服,一隻手就將她從床上提了起來,丟去梳妝台前麵,替她綰發,“弱不禁風的我能一隻手提起你,你呢?我看你一隻手能抓一顆葡萄算不錯的了。”

兩人忙了半日,光鮮神氣地出門去,剛走去正廳前,就見曲天青早早站在那裏對他們倆偷笑,笑得可曖昧了。習玉翻了個白眼,“做什麽笑得那麽惡心!真是!”

曲天青刮了一下她的臉,笑道:“死丫頭,昨天我還擔心你被嚇倒了呢!幸好我沒去打擾你們……嗯,果然還是夫君最體貼呀!我說怎麽今兒你們倆都起那麽遲呢!爹都問了好幾遍啦!”

習玉本來不心虛都被她說的心虛起來,想起昨天他吻自己,更是尷尬,她一把抓住曲天青的袖子,“走啦走啦!萬老爺不是有事麽!哪裏有時間和你磕牙!”

男人們都聚集去正廳談論昨晚的事情,念香也匆匆趕去正廳,剩下幾個女孩子和萬家莊的女眷們聊天喝茶吃點心。昨天一直藏在密室的萬家二小姐也出來了,她和趙雙雙站在水池旁聊天,兩人都是清雅絕倫的美人,站在一起更是賞心悅目。

習玉小口吃著棗糕,一麵欣賞這道風景。她突然有些能理解為什麽鶴公子愛色,誰不希望身邊有美人呢!雖然趙雙雙的個性她不敢苟同,可是她不說話或者微笑的時候,實在是很好看的。

她正看著,忽然趙雙雙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她一眼。這一眼的威力與昨天相比簡直就是手榴彈和核子彈的區別,習玉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差點被棗糕噎住。曲天青趕緊給她灌了一大口茶,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

“那……那個……趙雙雙……”習玉艱難地說著,“她做什麽今天那樣凶?”

曲天青笑道:“你真笨,習玉,昨天念香不是在你那裏過夜了麽?一早都傳開來啦!萬家仆人怎麽可能錯過這個嚼舌根的機會。趙雙雙當然會生氣呀!她在嫉妒你呢!”

習玉隻覺趙雙雙的怒眼幾乎要把自己瞪出一個洞來,她無奈地背過身去不看她,一麵小聲問道:“她怎麽不去廳裏麵和他們一起商量昨天的事情啊?她不是專門被萬老爺請過來的麽?”

曲天青“切”了一聲,“怎麽可能!憑她的本事,萬老爺怎麽可能專門來請她!原來你不知道,趙雙雙和朗無涯是表兄妹,朗無涯很喜歡這個表妹,一般都會帶著她闖蕩江湖。你沒覺得朗無涯一直對你沒什麽好感麽?那是因為他表妹喜歡你夫君!他這個人很古怪,好像不是按照常理來思考事情,他覺得你是破壞趙雙雙和念香好事的人,當然更加討厭你!至於誰才是念香的媳婦,他好像根本不管這些。”

乍一聽朗無涯這個名字,習玉心裏又是一震,她暗暗捏起拳頭,勇敢點!司馬習玉!他不算什麽!不過是個不肯承認你的壞人罷了!慢慢地,心裏那種懼怕夾雜無奈的感覺平靜了下來,她微微一笑,“誰管他喜不喜歡我呀!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這位一定就是泉少夫人吧!”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兩人一齊回頭,卻見一個宮裝羅裙的優雅婦人站在身後,兩人急忙站了起來,“原來是萬夫人!失禮失禮!”

萬夫人微微一笑,坐了下來,盯著習玉看了好一會,忽然握住她的手,輕道:“真是個可愛的姑娘,皮膚和雪似的,頭發的顏色也好漂亮。你多大了呀?”

習玉第一次接觸這種優雅美麗的古代標準貴婦,氣都不敢喘重了,她笑道:“我十六了,不過再過兩個月就要滿十七啦。”

萬夫人柔聲道:“年紀真小,這麽小就嫁人了。當初我十八歲的時候才嫁給老爺呢。泉家那麽大個世家,你做媳婦也怪不容易的。有空就過來玩玩,我兩個女兒一直嚷嚷著想要一個妹妹呢。”

說著她笑了起來,轉頭看向曲天青,卻是帶了兩分研判的神色,曲天青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看自己,不由有些尷尬。

“這位一定就是曲老爺子的千金,叫天青是吧?”萬夫人笑著,抬手去摸她的臉,“真是個美人,難怪我家那不中用的兒子昨天向我一個勁誇你呢!曲老爺子真是有福呀。”

曲天青漲紅了臉,當場就想發作,又想站起來走人,她忍了半天,才低聲道:“夫人的誇獎,天青汗顏。不過江湖女子,容貌也沒什麽。倒是能力為第一重要,天青一直希望能夠成為出色的俠士,接手鏢局。”

言下之意,我對你兒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萬夫人也不惱,隨口說了幾句客套話,忽然回頭對身邊的大女兒說道:“叫你妹妹過來,順便把趙姑娘也叫過來,咱們好好聚聚,聊聊天。”

這時習玉和曲天青才發覺原來萬夫人身後一直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她穿著藕色的衫子,額前的頭發幾乎蓋去半個臉,和萬夫人的優雅自得比起來,她簡直沒有任何存在感。她淡淡答應了一聲,轉身去叫二小姐,三個人一起走了回來。

趙雙雙今天穿了一件粉紅色的衫子,越發顯得明眸皓齒,美豔無雙,二小姐則穿著雪白的裙子,和她母親如出一轍,不過更年輕一些。那個大小姐,和她們走在一起,簡直像個模糊的人影。習玉還是第一次見到存在感如此弱的人,忍不住注意打量了過去,卻見她有一張素靜的瓜子臉,五官沒有什麽突出的地方,她母親那種千嬌百媚,她好像一點都沒遺傳到。

二小姐爽朗可愛,趙雙雙直率天真,幾個女人嘰嘰喳喳地聊著,習玉沒興趣聽什麽繡花心得,下棋手法,她微微轉過身去,拿了手裏的棗糕,搓碎了丟池子裏喂紅色大鯉魚。

丫鬟們上來添新茶了,曲天青拉了拉她的袖子,似乎要和她說什麽,習玉轉頭,剛好這個時候,一個丫鬟不小心踩去一團冰雪上,腳下一滑,驚叫著摔了下去,手裏的茶壺跟著甩了出來,眼看著就往大小姐頭上砸了過去。

習玉急忙提醒,“小心……!”

話還沒說完,卻見大小姐腦袋微微一偏,連一步都沒有動,輕輕巧巧地讓過那個茶壺。光當一聲,茶壺砸去柱子上,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習玉驚訝地看著麵無表情的大小姐,隻覺不可思議。她會武功?!萬真賢不是說他兩個妹妹手無縛雞之力嗎?

亭子裏鬧成一團,二小姐指責的聲音,趙雙雙勸慰的聲音,還有丫鬟的哭聲,這些好像都沒傳去習玉耳朵裏,她隻是看著大小姐,心裏有一個疑團呼之欲出。

“好啦好啦,客人還在這裏呢,鬧得難看死了。”萬夫人淡淡說著,遣了丫鬟下去,這才回頭問大小姐,“沒傷著吧?受了驚嚇麽?”

大小姐搖了搖頭,“沒事,差一點而已。”

這家人很奇怪,母親隻喜歡大兒子和二女兒,不喜歡大女兒麽?過了這麽久才不痛不癢地問兩聲。聽說萬老爺有好多妻妾,莫非這個大女兒是妾生的?

曲天青貼去她耳邊,輕道:“萬夫人好像不喜歡大小姐,我聽說大小姐是萬老爺和一個婢女偷情生下來的。她也怪可憐的。”

習玉問道:“天青,你沒覺得她剛才好像閃過去了嗎?動作好快!她是不是會武功?”

曲天青搖了搖頭,“我看不出來,剛才也沒注意呀。萬家莊也不是武林世家,一個大小姐不可能學武吧?”

習玉再沒說話。忽然想到,寧彩和是他們的師父,成真秀是念香的師父……寧彩和無緣無故留在西鏡那麽久,究竟為了什麽?他那樣一個高手,教出來的徒弟倘若都是萬真賢那樣的,豈不是太丟臉麵!

她越想越覺得詭異,忽見正廳的門打開了,萬老爺子領著念香他們走了出來,習玉眼光忽然一滯,人群裏麵有一個陌生人!是一個身材極其高大,須發如銀的老人!那老者目光如電,飛快向這裏掃了一眼,似乎是在找什麽,一看到大小姐,他微微點了點頭。

忽地,他發覺習玉在看自己,立即望了過來。習玉隻覺他的目光仿佛一道刺眼的閃電,被他一看,背上本能地豎起了寒毛。

這人一定是寧彩和!萬真賢口中的師父!

30.大小姐

念香很快走了過來,先對萬夫人行禮,說了一些客套話,然後就拉著習玉跑去一旁。

“你看到那個老人了嗎?”他低聲問著,神色嚴肅,卻又有點興奮。

習玉點了點頭,“是寧彩和吧?雖然我不會武功,可是他真的給我一種高手的感覺!”

念香歎了一聲,“何止是高手!簡直是遙不可及!滿屋子的人,我誰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唯獨他的一點也聽不見。此人的內功已經登峰造極,隻怕如今師父再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習玉抓住他的袖子,輕道:“你覺得這樣的高手,可能為了萬真賢那樣不成才的徒弟在這裏一待十四年嗎?”

她把方才大小姐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我總覺得,這個大小姐才是他真正的徒弟!還有,為什麽昨天晚上他不來這裏?有他這樣的高手在,萬老爺子根本不用擔心任何問題!就是鶴公子本人來了應該也不會落敗!”

念香沉吟了一會,才道:“真的有這個可能!或許這也是他在西鏡留那麽久的理由!寧彩和這種高手,根本不屑和鶴公子手下的人羅唆,他這人好像特別不注重名聲地位。萬老爺子也不覺得他是個如此厲害的高人,隻當是一般的教頭,昨天寧彩和借故離開萬家莊,萬老爺子今天還為這事不開心呢!”

“我覺得,他可能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裏存在一個高手,所以故意隱藏實力。難道是為了忌諱你師父?”

念香沒有說話,他沉默良久,忽然摸了摸習玉的腦袋,笑道:“算啦,不說這些。咱們去四處逛逛吧,待會就要開宴了,有你喜歡的烤鴨哦。”

習玉一聽有烤鴨,忍不住喜笑顏開,兩個人手牽著手跑去花園裏散步賞景了。

“說起來,你昨天真的沒搶我的被子誒!”習玉沿著河岸走著,孩子氣地用腳去劃地上的積雪。

念香苦著臉,揮了揮胳膊,“是啊,你一直都枕在我胳膊上,動也不動,我還怎麽搶被子?早上起來胳膊麻得都抬不起來。”

習玉“切”了一聲,用手去推他,“是不是男人呀!不過借你胳膊枕一下麽!小氣!”

念香勾住她的脖子,笑道:“我是不是男人,你又不讓試!”他揉了揉她的耳朵,又道:“就你這瘦皮猴,壓不壞我的。咱們以後還是蓋一條被子吧,不過以後再睡,我可不會允許你穿衣服了。”

習玉漲紅了臉,狠狠踩他一腳,“你的嘴裏除了這些色情的東西,還能不能吐點象牙?!還說人家是淫賊,我看你也差不遠了!”

念香捏住她的下巴,眯著眼睛笑道:“錯,我這個淫賊隻對你感興趣。再說,是個男人都好色,你呀,別把人都想成聖人。”

習玉幹脆不去理他,用力在他手上掐了一把,趁著念香大叫的時候,快步向前跑去,一麵回頭對他做鬼臉,“白癡!以後再說色情的東西,我就掐的你找不著北!”

念香微微一笑,追了上去,兩人嘻笑著跑去梅花林,念香的手剛剛抓住習玉的衣服,正要將她抱去懷裏,忽聽河邊傳來一聲驚呼,然後是破冰落水的聲音。兩人都是一驚,莫非是有人落水了?!

兩人急忙跑了過去,卻見一個青衣的丫鬟在水裏掙紮著,高呼救命,想必是不小心滑了下去的。此時正值寒冬,河麵上全是冰,如果不趕快將她救上來,隻怕她會被困去冰麵下。

念香情急之下扯了腰帶,使出一招“白龍潛水”,腰帶飛出去,一下子纏住那女子的胳膊,他輕輕一扯,那女子立即被拉了上來,早已臉色青白,渾身發抖。

習玉趕緊脫下身上的大氅披去她身上,一麵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那丫鬟連連道謝,可能是嚇得不輕,她一直在哭,一邊哭一邊道謝。

念香係好腰帶,輕道:“不用謝。你還能走動麽?趕緊去暖和的屋子裏待著,喝點熱水。”說著,他將那丫鬟扶了起來,轉身要走,忽見身後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人,須發如銀,目光如電,正怔怔地看著自己。

寧彩和!念香和習玉都是一驚,實在想不到會在這裏遇上他,他那樣怔怔地看著念香,好像見鬼一般,實在讓人驚疑。

“你……”寧彩和忽然開口,聲音低沉雄渾,“你那一招白龍潛水,是和誰學的?”

念香心中驚駭,麵上卻不露聲色,隻是笑道:“和家裏的師父學的,原來叫做白龍潛水麽?我才知道。”

寧彩和看了他良久,方又問道:“你師父……是不是年約四旬,麵容俊秀,左臉上有一顆紅痔的男子?”

念香搖頭,“不,我師父身高八尺,是一個鐵塔般的壯漢。你說的人,我從來沒見過。”

寧彩和怔了半晌,忽然目露精光,一言不發地看著念香,習玉被他那詭異的眼神看的渾身發毛,抬頭看看念香,他麵上還很鎮定,甚至還有笑容。

寧彩和忽然轉身就走,一麵大聲道:“你是泉豪傑的兒子?不錯!不錯!哈哈哈哈!”他最後幾聲大笑,簡直比哭還難聽,習玉隻覺他的聲音刺耳沙啞,心中忍不住一震,張口欲吐,頭暈目眩難受極了。

念香輕輕捂住她的耳朵,柔聲道:“沒事,馬上就聽不到了。”這個人,明明知道習玉不會武功,還要用內力來傷人,實在卑劣之極!他冷冷看著寧彩和的背影,眼底有一團幽火簇簇跳躍起來。

將落水的丫鬟送回去之後,筵席也開始了。萬家莊何等排場,何況萬老爺子又是為了感謝眾人救了自己的女兒,自然是山珍海味流水價地上來。念香作為大功臣,被無數人輪番敬酒,縱然他酒量再好,也終於紅了臉,渾身酒氣。

習玉自然是把烤鴨吃了個過癮,還順便嚐了以前沒吃過的熊掌。這一個筵席,一直辦去日落西山,等萬老爺子派馬車送他們回去的時候,曲中勝早已醉得上了車就睡著了。

念香和習玉坐在一輛馬車裏,行了不到半刻,念香忽然握住她的手,貼去她耳邊柔聲道:“我好熱,習玉,你抱抱我。”

他滿身的酒氣,平時清澈的眼睛也染上了一絲醉意,所以才能趁醉提出這個大膽的要求。習玉漲紅了臉,喃喃道:“你……你說什麽呢!你醉了呀!”

念香“嗯”了一聲,忽然將她扯了過來,習玉跌坐去他腿上,被他一把撈去懷裏。他把頭埋去她頭發裏,深深吸了一口氣。習玉隻覺他呼吸滾燙灼人,噴去脖子上一陣酥麻,她麵紅耳赤地去推他,“你醉了!泉念香!你身上全是酒臭,快放開我!”

念香忽然張口去咬她脖子上的肌膚,輕輕地,吮吻。他緊緊地抱著她,仿佛抱著最珍貴的寶貝。他忽然輕道:“習玉,我真的好喜歡你……喜歡的不行了。”他的唇在她脖子上急切地吻著,最後落去她頭發上。

習玉心中似被什麽微微一觸,忍不住張開雙手去抱他,柔柔地撫摸著他的後背和頭發。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輕輕問道:“念香?你是不是睡著了?”

他“嗯”了一聲,“沒有,這樣抱著你,我能睡著就是聖人。”

習玉想笑,輕輕打了他一下,“醉了也不正經呀。你下次別喝這麽多了,很傷身體的。”

念香輕道:“你是在關心我?”

習玉靠去他身上,“當然,我可不喜歡和一個酒鬼待在一起。”

念香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抓去胸前,十指交纏。“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你這個壞心眼的丫頭,也不知道撫慰我一下。”

習玉隻覺他心跳如擂,不由把手貼去他心口,念香將她的手放去唇邊親吻,忽然抬頭去吻她的唇。他口中,呼吸,身上,全是酒的味道,連她也要被熏醉了,可是卻躲不開,也不想躲。兩人的唇糾纏去一處,他仿佛要她吞下肚去,她是一個甜美的夢,是他渴望了好久好久的。

意亂情迷之中,習玉忽然覺得他的手攀去她身上,要探去她領口裏。她微微一震,急忙要躲,念香卻按住了她的後脖子,加深了這個吻。他的手已經撫去她肩膀上,隻覺手指觸到的部分無一不細膩柔軟,心中一蕩,忍不住便要向下探去。

馬車外忽然傳來一陣踏雪之聲,念香一震,急忙放開習玉,她還在七葷八素中,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他。

“有人追來了!”

念香低聲說著,耳邊忽然傳來淒厲風聲,他大驚,猛然將習玉按倒,隻聽“唰”地一下,一道寒光從窗口射了進來,飛快一轉,擦過念香的臉頰,他隻覺一陣生疼。居然是一把巨大的刀!

那刀輕輕一勾,隻聽“喀喀”幾聲,馬車的半邊車壁竟然被它生生扯斷。趕車的馬夫一見驚變,嚇得早就跳馬走人了,隻剩兩匹馬在慢慢跑著。念香一把抄起習玉,打開車門飛身而出。習玉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等她能看清東西的時候,人已經被念香放去樹下,而馬車的車廂居然已經轟塌了下來,兩匹馬受驚,向前飛奔而去。

“這……這是……”習玉喃喃說著,怔怔看著眼前的情景。一匹渾身漆黑的巨馬!她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巨大的馬,而馬上此刻坐著一個人,同樣是一身黑衣短打,頭發一絲不苟地全部盤上去,她是一個瘦弱的女子,麵色偏白,眼睛裏一點感情也沒有,隻是冷冷地居高臨下看著他們倆。她手裏還抓著一把巨大的青色大刀,豎過來幾乎比她的整個人都高。

“萬……萬大小姐?!”習玉失聲叫了出來!怎麽會是她?!她果然是寧彩和真正的弟子嗎?!

萬大小姐也不說話,策馬緩緩走向念香,忽然舉起大刀,刀尖直指他的心口,半晌,才冷道:“出招吧,成真秀的徒弟!我們倆比試比試。”

念香看了她良久,才道:“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你師父寧彩和的意思?”

萬大小姐翻身下馬,這時兩人方看清她手裏的大刀,比她整個人都要高,是用上等的青銅鑄造的,她看上去那般嬌怯怯地,拿起這個刀居然半點也不吃力。她將刀一轉,擺好架勢,淡然道:“都有。既然兩個師父沒有機會分出勝負,那麽便由我們來分吧。誰死誰輸。”

她這樣年輕的女子,說起死這個字居然一點也不害怕,仿佛那隻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她的眼睛裏既看不到興奮,也看不到恐懼,隻有漠然一片。

念香吸了一口氣,緩緩抽出腰間寶劍,對身後的習玉輕道:“習玉,你躲遠一些。千萬不要過來。”

萬大小姐不等他說完,手中的刀一橫,無聲無息地劈了過來,如同一道青色的鬼影。念香急急用劍去擋,隻聽“當”地一聲,他隻覺整條胳膊一震,寶劍差點脫手。這個女人,好厲害的內力!當下他再也不敢疏忽,她的刀又大又沉,偏偏被她用起來輕鬆而且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寧彩和的弟子,果然不簡單!

習玉躲去一棵樹後麵,擔憂地看著鬥在一處的兩人,她不懂武,隻覺兩個人動作飛快,根本看不清,隻有一道青光在他們周身呼嘯,如同一條盤旋的龍,好幾次都要纏去念香身上,都被他險險避開。他喝醉了,動作似乎沒有以前靈活,習玉擔心地咬住手指,咬出血痕了也沒發覺。

兩人拆了幾招,萬大小姐刀鋒忽然一轉,橫裏劈,豎裏刺,越來越快,大刀發出呼呼的聲音,忽然她抓住一個破綻,將刀一豎,胳膊一展,那把刀直直刺了過來!念香急轉身體,滴溜溜轉了好幾個圈子,腰上一痛,還是被擦傷了。他眼神一暗,抬劍將大刀格開,手腕忽地一抖,快若寒光地一劍!直點她握刀的手腕!

萬大小姐忽地將大刀向上一拋,青色的大刀,如同蛟龍一般飛向空中,她身體一縱,生生翻了好幾個跟頭,腰肢柔軟得不可思議,猛然向後傾倒下去,那一劍擦著她的鼻尖刺了出去,她手指一張,抓住落下的大刀,擋住轉刺為劈的劍,隻聽“喀喀”幾聲,火花直蹦,她腰身一扭,從地上竄了起來,那把刀是如此粗獷冷酷,可是握在她手裏卻如同美人的眉一般婉約。萬大小姐容貌雖然平淡,可是不知怎麽的,戰鬥的時候居然無比柔媚,每一個動作都柔軟到不可思議,仿佛砍,劈,刺的動作不是用來殺人,而是舞蹈一般。

念香與她鬥了半日,胸口忽然一悶,腦中猛然發昏,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下去。他暗叫不好,酒力上來了!如果再不快點解決,隻怕要就此落敗!他招式忽變,方才規矩中正的姿勢猛然變得瀟灑輕快,手腕一抖,卻是一招清風穿桃。

萬大小姐見他變了招式,動作忽然加快,自己漸漸有些跟不上。她畢竟是個年少女子,提著沉重的大刀時間一長,便有些吃不消了,眼看念香動作越來越快,手裏的劍猶如遊龍一般,銀光閃閃,她抬手用刀去擋,誰知他的劍忽然向上用力一挑,她隻覺手指一震,大刀脫手而出,飛了老遠落去地上。

她臉色微微一變,雙腳一點,似乎是要逃走,誰知一腳踏去冰麵上,頓時不穩,猛地摔了下去,半天也爬不起來。念香將劍橫於胸前,冷冷看著她,淡然道:“是我贏了,萬大小姐。我也不殺你,回去轉告令師,成真秀早已隱退江湖,陳年舊事,就不要過於計較了!”

萬大小姐也不說話,坐在地上垂著頭,似乎是扭傷了腳,無法動彈。她畢竟是個女子,念香一時覺得愧疚,走過去輕道:“不要緊麽?……”

誰知她忽然暴跳起來,念香隻覺她袖子裏寒光一閃,那裏居然也藏了劍!他再來不及躲閃,胸前一痛,被她從肋下到鎖骨劃了好長的口子,萬大小姐不等他拔劍,上前一步一掌劈去他胸口,念香臉色一變,張口噴出血來,倒退數步,終於還是撐不住,跪坐去地上。

他隻覺胸口窒悶劇痛,連呼吸也漸漸不能了,眼前金星亂蹦,隱約看到那女子去撿了大刀,緩緩向自己走過來。他立即起身想躲,誰知一動胸口又是一痛,噴出大灘的血來。

萬大小姐走去他麵前,舉起刀,冷道:“我贏了。你死吧。”

她剛要將刀劈下,誰知旁邊的樹下忽然跑出一人,她微微一驚,卻見習玉飛奔而來,硬生生擋去念香麵前。

“你耍賴!”習玉大口喘著氣,厲聲說著。她臉色本來就白,此刻更是白得猶如透明一般,眼裏有恐懼,有掙紮,可她還是擋去了念香前麵,一步也不退讓。

念香大驚,艱難地說道:“你讓開!習玉!不關你的事!”

“你給我閉嘴!”習玉大聲喊了起來,她恨恨地瞪著萬大小姐,厲聲道:“比武應該是公平的鬥爭!他先前分明放了你一馬,你卻用這麽卑鄙的手段!你不覺得丟人嗎?!就算你是女人,也不能這樣!你根本是耍賴!”

萬大小姐橫刀,忽然輕輕劈了過來,習玉隻覺脖子上一寒,那把刀居然架去了她脖子上,她甚至能聞到刀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萬大小姐淡然道:“讓開,不然連你也殺。”

習玉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恐懼過,殺人的利器就擱在脖子上,她隻要手腕抖一抖,自己的腦袋就沒了。她的腿開始發軟,口幹舌燥,真的想就這樣轉身逃走……可是,轉身逃走之後,死的人就是念香!

她沉默了良久,才蒼白著臉,沉聲道:“我不讓,我什麽武功也不會,你要殺我太容易了!可是,我不許你殺他!死也不許!”

萬大小姐眼神忽然一動,她的手向前送了送,習玉分明能感覺到脖子上的刺痛,然後熱熱的血流了下來。她動也不動,隻是靜靜地看著萬大小姐,她腦子裏什麽也想不到,隻有一片空白。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死也不想讓開,這樣固執的念頭,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萬大小姐看了她良久,忽然將刀抽了回來,轉身就走,“練武的人不能傷害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師父是這樣教誨的,所以我不能殺你。”她淡淡說著,提刀上馬,雙腿一夾,那匹巨大的黑馬嘶叫一聲,四蹄撒開,很快就離開了這裏。

習玉怔怔站了很久,她耳朵裏什麽聲音都聽不到,隻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比打雷還要響。她呆了半天,才僵硬地轉身,低頭看著臉色鐵青的念香,喃喃道:“我們……走吧。”

31.離開青州府

她彎腰去扶念香,他一個字也沒說,卻推開了她的手,自己掙紮著站了起來,一個人蹣跚著向前走去。

習玉靜靜看著他的背影,這才覺得脖子上劇痛無比,她抬手輕輕一摸,一手的血。她的呼吸聲還是那麽大,可是周圍的聲音卻漸漸能聽見了,念香踏雪的聲音,風吹過枯枝的聲音,雪落在地上的聲音,亂七八糟。

恐懼的感覺好像在這一刻才洶湧而上,她的腿一軟,跪去了地上,大口喘息,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她咬牙死命忍住。眼前忽然出現一雙靴子,她怔怔抬頭,卻見念香低頭看著自己,他不知什麽時候又回來了。

“我……”她張口想說話,卻說不出來,聲音沙啞到可怕。

念香跪去她身前,將手裏的幾片不知名的葉子搓碎,輕輕抹去她傷口上,然後扯下袖子替她包紮好。然後,他將她用力摟去懷裏,緊緊地。他沒有說一個字。習玉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被他抱碎,可是這一刻,她卻很希望他再用力一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忽然一沉,習玉差點被壓倒,她急忙扶住念香,卻見他唇邊的鮮血已經染紅了胸口,而他身上那道長長的傷口,血水已經將自己的衣服染紅了。

他昏過去了。

怎麽辦?習玉發現這三個字深深刻在心頭。她忽然站了起來,用盡所有的力氣,將他扶著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向前走去。他會不會死,萬大小姐會不會改變心意追上來,這些她好像都考慮不到,恐懼過了頭,就成了麻木。她隻能用盡所有的力氣,扶著他向前走,一點一點走。

習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直到曲天青的聲音突然從前麵傳了過來,“天啊!習玉!念香!你們怎麽了?!方才我還在奇怪怎麽你們的馬車不在後麵跟著!”

習玉隻覺肩上一輕,念香被曲中勝扶了過去,而她一陣虛脫,軟去曲天青身上。曲天青帶著哭音在她耳邊急道:“你怎麽樣?!習玉?!你受傷了?!你流了好多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習玉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先回去再說。”

接下來,她一個字也沒有再說,曲天青替她重新包紮了脖子上的傷口,她動也不動,麵上毫無表情,臉色慘白。曲天青再也不敢問什麽,她這樣的神情,令人無語。

念香受了內傷,需要修養半個月,而他身上那道傷,因為砍得很深,所以即使愈合了也會留下疤痕。這是大夫給出的結果。事發之後,曲中勝立即親自去萬家莊討說法,萬老爺子也是大吃一驚,派人去找大小姐的時候,她居然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萬家莊,寧彩和也從此不知所蹤。萬老爺子自是萬般歉意,請了最好的大夫來看念香,又流水價地賠了無數銀子。萬真賢也是每天來看望,不過誰都明白,他不過是找借口來看天青而已。

大小姐消失,實在找不到一個說法,曲中勝隻得作罷,每日安心替念香過宮療傷。不過好在念香內力底子十分好,傷得不是很重,決不會有性命之憂。這大約是唯一的安慰。

他已經昏迷了三天,習玉坐在床邊,怔怔看著他,忽然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平靜下來之後,隻覺得不可思議。念香高出她一個頭,她居然能將他拖著一直走了不下兩百米,人的潛力果然無限,甚至她都不覺得累。

“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曲天青推開門,見習玉坐在念香床邊發呆,不由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腦袋,“沒事的,爹每天為他療傷。念香內力本來就不差,隻是一時不防才被那女子傷了的,很快就好啦,你別擔心了。”

說著,她坐去習玉身邊,輕道:“爹說要寫信給泉老爺,可是我沒讓他寫,因為我覺得念香一定也不想為了這麽點事就驚動父母。”

習玉點了點頭,“沒事,所謂吃一塹長一智。這件事情過去之後,我們的警惕心會更高。”

曲天青看了她一會,忽然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習玉,你好堅強,我原以為你會哭。”誰知她不但沒哭,反而比平時沉默了許多。

習玉笑了笑,“我不是不想哭,可是好像恐懼的感覺還沒過去,哭不出來,慢慢也就忘了。”

曲天青又歎了一聲,忽然說道:“萬家大小姐真是厲害,我看她那樣嬌怯怯地,實在想不到功力如此深厚。萬家莊的人,隻怕都不知道自己大小姐的秘密吧!哼,我真想把這事告訴他們!那個女人實在太卑鄙!打不過居然來陰的!這是武林中最忌諱的行為!她這種德行,她師父一定也好不到哪裏去!”

習玉點了點頭,“這也是一種手段,不能全怪她,隻能怪我們經驗太淺。以後一定不會了。”

曲天青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說點什麽安慰的話,門忽然開了,曲中勝走了進來,笑吟吟地說道:“你們倆來的真早!少夫人,你不用擔心,念香很快就會醒過來的。我馬上要替他過宮療傷了,你們先出去吧!”

習玉答應了一聲,兩人一起走了出去。

她要堅強,她想堅強,她不想永遠隻做一個哭鼻子的小孩,等待別人的安慰。所以她不要哭。她大哥曾經說過一句話,眼淚,就是你投降的證明,它們證明了你是個弱者。她已經不想做弱者了,為了那個溫柔撫慰自己的人,她也要學會做一個勇敢的人。

習玉忍不住伸手去摸脖子上的繃帶,那一刻,說不恐懼是假的,可是她還是勇敢麵對了,不是麽?沒有什麽困難的,任何事情,都那樣挺起胸膛去麵對,不畏懼,不膽怯,她想做的不就是這樣的人麽?她忽然發現,自己開始有點喜歡自己了,這是她活了十六年,第二次對自己滿意。

曲中勝推門走了出來,他滿臉都是汗,可是神情卻是極喜悅的,匆匆走過來笑道:“好啦!醒過來啦!少夫人,他好像有話要和你說,快去看看他吧!”

習玉甚至連話也來不及說,就飛奔了進去。曲天青笑吟吟地看著她的背影,輕道:“爹,我越來越覺得,他們倆是天生一對了。”

曲中勝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柔聲道:“天青,你是最好的。”

曲天青忽然有點想哭,她對念香十七年的感情,終於可以完全割斷了。她抱住曲中勝的胳膊,輕輕說道:“那當然……你的女兒,自然是最好的。”最好的,卻不是最適合的,她親眼看著習玉從孩子氣十足慢慢變得堅強起來,其過程令她感慨萬千,習玉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勇敢堅強的人,她自己,也一定不會輸。

“我的良人,一定也是最好的……”她喃喃說著,信心十足地勾起了嘴角。

習玉一進屋子,就看見念香在床上瞪圓了眼睛看自己,她心頭猛然一震,好像一直被封閉的什麽東西被釋放了出來,身體突然活了起來。她慢慢走去床邊,靜靜地看著他,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身上纏著大匹大匹的白布,臉色和布一樣蒼白,可是他的眼睛卻依然明亮溫柔,笑吟吟地看著她,還有一絲她早已習慣的狡黠味道。

“來,坐過來,我好像有一輩子都沒看到你了……讓我看看你。”他輕聲說著,吃力地伸出手來,習玉趕緊握住他的手,坐去他身邊,抓住他的手放去臉頰上。

“下次,不要再那樣了。你知道麽?當時我的心髒幾乎都停了。”他的手指滑去她脖子的繃帶上,輕輕撫摸,“我死不掉的,你對我就這麽沒信心?”他輕聲問著。

習玉輕輕說道:“不是沒有信心,而是……我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的身體。我當然很害怕,可是你要是死了,我更害怕。”

念香摩挲著她的唇,低聲道:“你這樣說,會讓我誤會的。那我寧願再多被砍十刀,隻要這樣能讓你喜歡上我。”

習玉鼻子一酸,眼淚立即湧了上來,她豁出命去壓抑,喃喃道:“我……我說了要做一個堅強的人。答應了你,我一定做到!”

念香笑了起來,“傻瓜,”他彈了彈她的額頭,“這種時候,還要什麽堅強?我在這裏呢。”

習玉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壓抑了三天的恐懼,擔心,焦急,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她哭得毫無形象可言,就像一個三歲的孩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啜泣道:“你……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做惡夢……夢到你被那女人殺了……你這個壞蛋!平時欺負我也算了,還要來夢裏麵嚇我!以後……以後你要是再被人弄成重傷……我……我就再不理你了!”

念香又是笑又是勸,一陣手忙腳亂,好不容易這位大小姐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他歎道:“你這一哭可讓我壽命減了十年。”他抓住她的胳膊,輕輕拉她,“抱抱我,習玉。我真的好像有一輩子都沒抱過你了。”

習玉把腦袋輕輕靠去他沒有受傷的那一邊肩膀,哽咽著說道:“你……你的疤恐怕消不掉了……你難過麽?”

念香摸著她的頭發,笑道:“我是男人,有點疤算什麽。這道疤也提醒我,以後無論遇到什麽對手,都不可以隨意放棄警惕心。”

他忽然低頭在她臉頰上一吻,喃喃道:“也提醒我,以後隨時會有一個傻丫頭跑出來替我擋著,我怎麽敢再亂來。”

習玉輕輕拍著他的胸口,“你……胸口還疼嗎?曲伯伯說你內傷不是很嚴重,應該過幾天就好了。”

念香歎了一口氣,“我倒希望它好的慢一點,這樣你這個丫頭就會乖乖任我擺布了。”

習玉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做夢吧!給我乖乖養傷!”

念香身上的白布在七天之後拆了下來,他身上從此多了一道鮮紅的疤,習玉那天摸著他的疤笑說他身上爬了一條大蜈蚣,那真的像一條血紅的巨大蜈蚣,可是習玉卻覺得一點也不可怕,這個人身上的一切,都開始讓她感到親切,無論是醜陋的還是美麗的,在她看來都變成了喜悅。

半個月之後,念香的內傷完全痊愈,終於到了離開青州府的日子。那天曲天青做了一桌子的飯菜,習玉和念香真的把舌頭都吃掉下來了,習玉一邊吃一邊說道:“天啊!天青!你以後一定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你兒子和老公太有福氣了!”

曲天青眼裏還含著不舍的的淚,嘴裏卻說道:“那是當然!現在能吃到我做的菜是你們的福氣哦!好好享受吧!”

習玉忽然抱住她的胳膊,輕輕說道:“別難過,我們以後一定會經常來看你的。”

曲天青差點哭出來,她吸了吸鼻子,“那……你不許反悔!一定要來看我呀!我也會努力修行,爭取早日繼承鏢局!”

習玉笑道:“錯,曲大小姐,你呀,要趕緊找個良人!下次看到你的時候,我想叫你某某夫人,可不是天青天青這樣的叫啦!”

曲天青啐了她一下,終於忍不住去抹眼淚。

這一次從青州府出發,再沒有馬車,曲中勝送給念香他們兩匹馬,無奈習玉根本不會騎馬,隻得挑了另一匹高大健壯的棗紅色良駒,兩人同騎。

臨別之時,曲中勝拍著念香的肩膀,頓了半晌,隻說了一句話,“你是好樣的,絕對不會輸給你爹!”

曲天青卻拉著習玉的胳膊哭個不停,平時的端莊形象半點都沒了。習玉無奈地說道:“你這是要把青州府的河水都哭漲起來,然後發大水麽?”

曲天青哽咽道:“你……你們這一去,千萬要保重!習玉你以後不要再貪玩了!念香你也多照顧她一點!千萬不要再魯莽啦!”

念香笑吟吟地看著曲天青,“天青,你放心吧。好好幫你爹走鏢,我們總有一天能夠再見的!”

他飛身上馬,將習玉一把拉上馬來,安置去身前,回頭笑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曲伯伯,天青,告辭啦!”

他雙腿一夾,掉轉馬頭,兩人終於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

“我來看看地圖……”習玉靠去念香身上,優哉優哉地取出地圖,卻見上麵紅紅藍藍畫了不知道什麽東西,她居然半點也看不懂,不由氣餒,“這什麽東西啊?念香,出了青州府我們會去什麽地方?”

念香替她攏了攏大氅,順便把她的臉蒙住,省得沾染上風塵,他笑道:“出了青州府是月彎渡,咱們會坐船去北陀國,那裏是武學發源之地,江湖名士多出自那裏。北陀的花山有爹的故人,我有爹的拜帖送去。”

“那我們還會去南崎和東良嗎?”

“東良不會去,那裏是鶴公子的地盤,避免麻煩。等我功力足夠的時候才能去。南崎那裏最近戰亂,最好不要去。北陀是四國之中最大的,夠你玩的,放心吧!”

兩人邊說邊策馬,竟然也不覺得無聊疲勞,互相隻覺好像有很多說不完的話,兩個年輕人在馬上嘰嘰喳喳說了一路,渴了就去道旁的茶棚裏喝茶,餓了就找個地方休息吃曲天青送給他們的點心,路上的顛簸他們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隻覺自由快活。

行了一天,終於在傍晚的時候找到了驛站,習玉在馬上顛了一天,隻覺腰痛得厲害,恨不得趕快躺床上好好睡一覺,念香將馬栓去馬廄裏,卻見馬廄裏麵至少已經栓了十匹馬,不由有些吃驚。

“隻怕驛站已經住滿了,那咱們就隻能露宿了。”他扶著習玉進驛站,一麵奇道:“這裏平時應該沒那麽多人的,最近是什麽日子?江湖上有什麽聚會麽?”

一進驛站的客棧,卻見一樓幾乎坐滿了吃飯的人,連習玉都吃了一驚。那些人先是見人進來了,立即回頭警惕地看著他們,一見是一對年輕人,便不甚在意地轉回去繼續吃飯。他們身上幾乎都帶著武器,麵上有肅殺之氣,習玉跟著念香出來這麽些日子,對江湖人也開始敏感,見他們的模樣,立即輕道:“他們好像都是會武功的誒!不知道在這裏聚集要做什麽……”

念香示意她不要說話,他走去櫃台那裏,“掌櫃的,現在還有房間麽?”他問著。

那個有著兩撇小胡子的掌櫃打量了他們兩眼,聲音沙啞地說道:“隻剩一間上等客房了,你們若是夫妻,應該沒問題吧。”

念香笑道:“自然是沒問題的,那麽就上等客房吧。”說著,他裝作什麽都不明白的樣子,壓低了聲音輕道:“掌櫃的,這裏怎麽這麽多人啊?剛才嚇得差點都不敢進來了呢!莫非是什麽江湖聚會?”

掌櫃的“哦”了一聲,麵上浮現出厭惡的神色,“天知道他們這麽多人要做什麽!那麽一群人,嚇得其他客人都不敢來了!聽說是要一起去北陀找什麽什麽派,觀戰什麽比試……江湖人事就是多!”

念香轉了轉眼珠子,陪笑了兩句,便跟著小二上樓找客房了。習玉一進房間就急著躺去床上,一邊用力捶著自己發酸的腰,歎道:“啊,我覺得我現在就像一個八十歲的老人!腰都快斷了!”

念香要了熱水,先替她洗了臉和手,才輕道:“你這就是平時懶惰的後果,我已經盡量讓馬走得慢了,這麽點路就叫嚷,以後還有的你哭呢。”

他自己也洗了手臉,然後過來幫她揉著腰部,“你的腰力不夠,當初師父每天都讓我蹲三個時辰的馬步,你要是有我一半努力,今天也不會在這裏叫了。”

他頓了頓,又道:“方才樓下那些人,好像也是要去北陀的。咱們稍微避一避,別和他們一起走,省得惹麻煩。不知道北陀什麽派別有比試,惹得這些草莽也蠢蠢欲動……”

習玉被他按摩得渾身舒服,歎了一聲,“我餓了,能不能吃飯?”

念香哭笑不得地捶了一下她的腦袋,“你真的是豬誒!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

說著,他忽然一手去勾她的腰,輕道:“好細的腰,也難為你了,在馬上顛簸那麽久也沒喊一聲。明天咱們休息一天吧,聽說附近有一處活泉,冬天無論多冷都不會結冰,去那裏玩玩,如何?”

習玉乖乖地被他勾起來,懶洋洋地說了個好,兩人正要起身去樓下吃飯,忽聽樓下傳來一陣喧嘩,然後一個粗魯的聲音叫道:“孫老九是什麽意思?!是不是不打算來了?!他就那麽害怕長雲派的人?!”

念香心中一驚,“長雲派?”那不是爹給他拜帖,要他去找的那人麽?他是長雲派掌門!

32.紫衣女子

習玉見他發呆,便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喂,想什麽呢?”

他回過神來,笑道:“你喜歡熱鬧,咱們去了北陀可一定有大熱鬧看了。”他抓住習玉的手,悄悄開門,兩人躲去樓道上,偷聽下麵的人說話。

“孫大爺說了,萬事以和為貴。碧空劍訣到底是不是在長雲派手上還未可確定,所以最好不要莽撞行事……”

這人還沒說完,想必是被誰打了一拳,頓時哀號起來,然後一個粗魯的聲音吼道:“怕就怕了!何必還說什麽漂亮話?!孫老九就是一個狗娘養的孬種!他不去,我們去!今次要把長雲派滅門,拿到碧空劍訣!”

念香隻覺手心濕漉漉地全是汗,回頭一看,習玉也緊張地看著自己,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屋子裏去。

“碧空劍訣,不是你師父在你臨走之前再三告誡你不要去招惹的東西麽?那些人……是去搶劍訣的?”

習玉輕輕問著。念香點了點頭,“碧空劍訣是武林寶典,覬覦的人無數,師父也是怕我們卷入這種糾紛裏,所以竭力阻止我去插手。可是他不知道,爹一直對碧空劍訣如饑似渴……眼下偏偏遇到這些事情,我就是想避讓隻怕也讓不過去。你知道長雲派是什麽地方麽?我們去北陀花山要拜訪的爹的故人,便是長雲派的掌門人!原來劍訣一直在他那裏……他保密的功夫做得太好了!”

“那……那你是打算和他們一樣去搶奪嗎?”習玉怔怔問著。

念香失笑起來,拍了拍她的臉頰,“你想什麽呢?”他輕聲說著,“我早就答應了師父不去搶奪,男兒說話一言九鼎,我怎麽能失信。不過,我們可以不插手,隻是觀戰。既然這些草莽都知道劍訣在長雲派,江湖上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爹一定也知道,必然會派人過來。我們遲些去北陀花山,躲去暗處看熱鬧不好麽?”

習玉拍手笑了起來,“這樣好啊!別去搶奪,怪沒意思的!倘若長雲派的是好人,咱們便暗中幫他們,如果長雲派是壞人,咱們就暗中幫這些草莽!多好玩呀!”

念香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什麽也不會,居然敢說這麽自信!每次要上去打鬥的人是我誒!”說著,他又道:“不說這些啦,我也開始餓了,我去叫小二,讓他把飯菜送上來。”

樓下的那些人似乎是吵夠了,紛紛散去客房裏睡覺,念香點了飯菜,兩人在房內痛快大吃一頓。待小二收走碗碟的時候,早已月照中庭,夜很深了。

習玉打著嗬欠匆匆梳洗一番,脫了外衣便上床,搶先把被子壓去身下,喃喃道:“隻有一床被子……你、你別和我搶。”誰知她剛說完,念香也跳上了床,一把將被子抽出來裹去身上,笑道:“誰說的?被子是我的啦!誰動作快誰勝!”

習玉哪裏會讓,用力去扯,一麵叫道:“你是不是男人啊?!居然和女人搶被子!”

念香才不理她,將被子緊緊裹著,裝出熟睡的模樣,喃喃道:“我是男人,你卻不是女人……所以我問心無愧……”

習玉拽了半天,卻怎麽也拽不動,她顛簸了一天,早就累得手腳發軟,實在沒力氣和他玩,隻得氣鼓鼓地放棄,轉過去抱著枕頭自顧自睡了。正在迷迷糊糊的時候,隻覺他在耳邊輕輕叫她,“習玉?習玉?你真的睡著了?你真不是女人誒!我睡你旁邊你都沒感覺的嗎?”

她氣惱地嘟噥道:“睡著了!我不是女人,我是人妖!你給我閉嘴!”

話音剛落,身體忽然一暖,原來念香裹著被子滾了過來,他手一抬,大半個被子將她罩住,習玉困到不行,揉著眼睛輕道:“你別鬧了……我困死啦……”他卻不說話,隻在她耳後笑,呼吸噴去她脖子上,癢癢的,害她怎麽也沒辦法睡,隻好回頭瞪他。

可是,她卻是第一次見到散下頭發的念香,以前兩人也在一起睡過,他卻從來沒有把頭發放下來,現在他長長的頭發散在枕頭和被褥上,漆黑油亮,如絲一般。他用手撐在耳旁,歪著腦袋對她笑吟吟地,白色的中衣滑了一點下來,露出小半肩膀鎖骨。

這是一種接近嫵媚妖嬈的美色,帶有誘惑的味道。她從第一次見到念香就不得不從心底承認他很清俊,大約由於生在富貴之家,所以氣度裏有一股貴氣,一點慵懶。她一直刻意忽略他的俊美顏色,但這一刻,毫無防備,如同被雷一下子擊中,她幾乎看呆了。

半晌,她慢慢伸出手去,輕輕抓起他散落的長發,觸感柔軟而且冰涼,她輕輕說道:“第一次見你放下頭發……很……好看。真的。”

念香本想逗逗她,一片孩子氣,卻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下猛然一動,一把抓住她的手。他將她的手放去自己臉頰上,輕道:“你若喜歡,以後我睡覺的時候都將頭發放下來。”

習玉的手被他緊緊抓著,臉上不由一紅,啐道:“睡覺啦!你怎麽精神還這麽好?!”

念香“嗯”了一聲,柔聲道:“你睡吧。別管我。”

習玉瞪著他,“你那樣看著我,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念香笑了笑,那笑容裏有一點誘惑的味道,還有一點點的傷感,他輕輕說道:“被我看著,你會睡不著?習玉,這是不是代表你已經有些在意我了呢?”

習玉微微哽住,她該怎麽回答?是一點點在意麽?他到底是成為了自己的一種習慣,還是一種特殊的存在?她麵對司馬裴明的時候,氣也不敢喘大了,隻怕給他不好的印象,可是和念香相處的時候,卻隻有開心,他教給她許多東西,都是學校裏學不到的。

念香見她遲遲不說話,不由歎了一聲,放開她的手,柔聲道:“睡吧,別想了。我讓你為難了真是抱歉。”

習玉見他有些微的受傷,心中不由一緊,忍不住抓住他的頭發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她卡在那裏,有些說不下去。

念香忽然抬頭對她狡黠一笑,輕道:“其實什麽?”

“其實……其實……”習玉怔怔說了半天,卻不知該說什麽。念香柔聲道:“其實你是喜歡我的?”

習玉瞪了他一眼,把手縮了回來,“睡覺!你也太自大了!”

念香笑嘻嘻地環住她的腰身,貼去她脖子上輕道:“我明白了。欲迎還拒?”

習玉猛然回頭,“誰對你欲迎還拒?!”念香趁機在她唇上偷了一個香,然後拍了拍她紅通通的臉頰,“睡吧睡吧,明天還要早點起來出去玩呢!”

他把習玉的腦袋放去自己胸口,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習玉隻覺全身都被溫暖籠罩,他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仿佛麝香加上淡淡的說不出的香味,令她不自覺地安靜下來。他的心跳聲就在耳邊,穩定而且強勁,習玉終於漸漸陷入夢鄉,在夢中與他歡笑。

喜歡麽……?或許真的開始有一點點了,念香。

其實驛站附近也沒什麽好玩的東西,隻有一座小土山,天氣還冷,沒有草也沒有樹,光禿禿地。倒是山腳下那個活泉讓習玉興奮了半天,那是一處天然溫泉,周圍都是冰雪,可是泉水卻是溫熱的,還冒著熱氣。

兩人走了半天累了,便坐去溫泉旁邊,脫了鞋子去泡腳,互相聊些天南地北的東西。她對念香說了好些自己世界的東西,例如互聯網,電視,電話什麽的。可惜,他這個古人雖然萬事聰明,卻始終無法理解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麽構成原理,習玉也說不清楚,最好隻好一句神仙仙法來解釋一切科學。

“說到神仙,咱們臨泉也有一個傳說。”念香笑吟吟地用腳去撥水,一麵說道:“臨泉多山,傳說山上原本住著仙人,後來他對凡間的一個拾柴女動了情,於是化身成為凡人男子,與她成親生子。那個仙人就叫做臨泉,據說臨泉人,都是仙人的後代。喂,丫頭,你嫁的男人是仙人哦!榮幸吧?”

習玉“切”了一聲,用腳弄水去潑他,“就你那樣還要做仙人?我看是閑人吧!”

念香被潑了一臉的水,熱乎乎地,他一時玩性大起,從水裏撈起她的腳,伸手去撓她腳底,笑道:“你有膽再說一遍,可別向我求饒!”

習玉尖叫起來,撐不住倒去地上,雙手用力去推他,“我求饒!求饒啦!大人放過我這個沒骨氣的人吧!”她果然很沒骨氣地叫了起來。念香握著她的腳,隻覺光滑柔軟,雪白一團,大約由於他在撓腳底,她的五個腳趾在曲張著,纖細可愛。

他心下一動,忍不住將她的腳放去懷中,低頭去她腳背上一吻。誰知習玉早已用手舀了水,用力潑去他臉上,他手一滑,她早已跳了起來哈哈大笑。

“你這丫頭!”他笑罵,跳了起來,兩人鬧成一團。念香正要用腳將她絆去地上,好好治理一番,忽聽山後傳來說話聲,他急忙捂住習玉的嘴,輕道:“別說話,有人來了!”

習玉眨著眼睛,連連點頭,兩人趴去溫泉旁的大石頭後麵,偷偷探首,卻見昨晚在客棧那裏見到的一群漢子正叫嚷著什麽,他們似是將一個人團團圍住。念香微微皺起了眉頭,“以多敵少,實在不是江湖人的規矩!”

卻聽有人粗聲說道:“你這小娘,隻說有要事相商,卻把我們帶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是什麽意思?!耽誤了我們的行程,你要怎麽賠?!”

過了一會,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響了起來,居然婉轉嬌柔,動人之極,她笑道:“各位大爺好大的脾氣。小女子怎敢相欺,確有要事相商。”

為首的那人嘿嘿笑了起來,“什麽要事?我看你是想漢子了吧?來這麽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要大爺們好好疼你麽?”

說著,他似乎做了什麽,那女子輕輕叫了起來,有些驚惶。念香身體一動,立即就要出去相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強逼良家婦女!習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輕道:“你先別急!我覺得這女人有點怪!好好的把一堆人叫來這種地方,必然是故意的!”

卻聽那女子格格笑道:“大爺別急!我有一個請求,先聽我說說好不好?”

那些人都道:“你說!你說!”

那女子柔聲道:“我求大爺們,把命給我,好麽?”她的聲音竟然還是那麽溫柔婉轉,好像在說求你們溫柔點一般。那些人都是一怔,反應快些的早已拔出刀來,大罵道:“晦氣!果然不是好東西!”

那女子身形一動,五指暴長,指甲上竟然套了五寸長短的鐵套子!她笑道:“哎喲!急什麽呀?一個一個慢慢來才有意思嘛!”說著,她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中間一轉,眾人隻覺她脖子上那條長長的絲綢圍巾拂去臉上,一陣甜蜜的香氣。

跟著便是痛聲大呼,她的指甲寒光閃閃,如同暗夜的電光,輕輕一抓便是血霧飛揚,那些人在她麵前竟如同紙紮的一般,毫無抵抗能力,幾下縱橫,地上已滿是鮮血,那些人不知中了什麽蠱,竟然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由她殺戮。她淺紫色的華服在圈子裏輕舞飛揚,仿佛一朵紫羅蘭,鮮血四濺,竟然沒一滴濺去她身上。

念香習玉二人看的手心裏全是汗,屏住呼吸,隻覺她異常殘暴。不出一刻,那些江湖草莽都被她扯碎臉或者開膛破腹,死狀奇慘。她終於停了下來,緩緩環顧四周,隨手甩去指甲套上的鮮血,笑道:“就你們這樣的,也想去搶碧空劍訣?真是荒唐!”她的聲音還是嬌滴滴地,連大氣也不喘一下。

習玉見她緩緩轉過頭來,居然是一張千嬌百媚的臉,看上去異常年輕,大約二十歲上下,倘若不是她方才如此殘酷地殺了那麽多人,乍一看真的是一個嬌媚柔弱的美人。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她身上那種嫵媚妖嬈的氣質,趙雙雙和她比起來,簡直像一個木頭美人,半點靈氣也無。習玉第一次見到如此殘忍美麗的女子,不由看呆了。

那女子忽然低頭,她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濺了幾點鮮血,她歎了一口氣,“還是不行呀,總是避不開這些髒血。髒死了!”說著她轉身向溫泉這裏走來。

習玉大駭,要被她發現了!怎麽辦?!她腰上忽然一緊,念香抱住了她,無聲無息地潛入溫泉裏,沉去最底下。習玉還來不及反應,全身已經被熱水包圍,眼睛,鼻子,耳朵,全部進了水。她覺得幾乎要窒息了。

那紫衣女子在溫泉邊洗了三遍手,又慢吞吞地理了理頭發衣裳,完全沒發現泉底的兩個人。待她施施然離開了好一會,念香才抱著習玉從泉底猛然鑽了出來,他們的唇是貼在一起的,習玉並非習武之人,不會換氣,為了避免她窒息,他隻能這般渡氣給她。

可是,這個吻此刻卻完全變了味,他近乎眷戀地吮吻著她的唇,將她壓去溫泉旁的大石上,深深吻下去。習玉幾乎要窒息,手腳完全無力,被他緊緊壓著,覺得自己快要變成糊爛的麵條。兩人的衣服都已經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這般撕磨一番,幾乎把持不住。

念香越吻越激狂,順著她的脖子一直吻去鎖骨,雙手順著本能解開她的領口,用唇去品嚐她的身體。眼前仿佛是黑暗降臨,兩人都是意亂情迷,相互緊緊擁抱,渴望觸摸對方的肌膚。

正在神魂顛倒的時候,溫泉邊忽然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卻聽那原本早該走遠的紫衣女子笑道:“我說怎麽覺著怪異呐!原來是有一對小情人在這裏偷情。”

習玉驚得頭發都要豎起來,念香將她摟去懷裏,冷冷回頭,他長發盡濕,水珠順著俊秀的臉龐落去溫泉裏。紫衣女子實是沒想到會突然見到這樣一個清俊文雅的少年人,不由看呆了。隻覺他雙眼清澈深邃,仿佛暗夜裏一個華麗的夢。

33.前往北陀

她怔怔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就勢坐去地上,撐著腦袋對他甜蜜的笑,卻不說一個字。

念香本想張口要她離開,可轉念一想這女子性情古怪,隻怕三兩句不合要發生衝突,他不想把習玉牽扯進來。他幹脆不去理她,隻是低頭替習玉係著領口的帶子,再將她濕漉漉的頭發散下來重新理一遍,簪好簪子。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神情是那樣溫柔專注,仿佛對待自己最珍貴的寶貝。那女子越看越心喜,終於忍不住膩聲道:“這位公子,尊姓大名呀?”

念香頭也不回,冷道:“問別人之前,應該先把自己的名字報上吧?”

那女子愣了一下,有些想不到他對自己這般冷漠。她忽然笑得更歡喜,幹脆半躺去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他清俊的側臉,一麵輕道:“我叫花仙紫,叫我阿紫就可以啦。那,我說了名字,現在該你說了哦。”

花仙子?我還柯南呢!習玉忍不住噴笑了出來,忽然又覺得自己笑的時機不對,趕緊閉嘴。花仙紫的臉色已經變了,張口想對她說什麽,卻忍住了沒說。她媚眼如絲地看著念香,嬌滴滴地說道:“說話呀!人家都報了名字啦!作為交換,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念香轉過去把頭發散了下來,粗粗梳理一遍,一麵冷道:“我有說要交換麽?都是你自顧自在說而已。”

花仙紫臉色一變,正要發作,忽見他一頭烏雲似的長發披去背上,衣衫濕透,他寬闊的肩膀後背隱約可見,她忍不住心癢癢,嬌聲道:“你好過分!是你要人家先報名字的呀!現在又反悔!”

念香再也不理她,徑自把頭發紮了起來。習玉見這個女子也不走,念香也沒有上岸的打算,她在溫泉裏泡著雖然舒服,卻不能一直這樣耗著吧。何況,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花仙子”看念香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好像要將人吞下去一般。她忍不住走去念香身邊,擋住花仙紫的眼光,一麵輕道:“相……相公……咱們什麽時候回去啊?人家好餓!”

她這話一說完,念香差點摔下去,回頭不可思議地瞪著她,相公?!這丫頭發什麽神經?可是一回頭,卻見到她嫣紅的臉,臉上滿是尷尬羞愧的神色,卻硬是咬著唇不肯退讓,他心中一軟,這丫頭在吃醋呐!

他微微一笑,伸手攬住她的腰,柔聲道:“等礙事的人走了,咱們就回去。乖,別急。”

花仙紫忍不住急道:“你……他怎麽會是你相公?!他這樣的男子……怎會娶你……!”

念香麵色一沉,正要斥責這個不知輕重的女子,卻聽習玉搶著說道:“他就是我相公!我和他成親兩個多月啦!我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你羨慕呀?!”

花仙紫臉色陡變,用手指著習玉的鼻子,“你!你這醜八怪!你根本配不上他!”

念香再也按捺不住,沉聲道:“這位姑娘,請你不要出言不遜侮辱我的妻子!”

花仙紫見他發怒了,反倒歡喜起來,柔聲道:“我就知道嘛!你一定也嫌棄她沒有花容月貌。她有我好看麽?喂,我說,你覺得我好看麽?”

習玉一把推開念香,氣鼓鼓地瞪著她,“我的相公,輪不到你來覬覦!你這胸大無腦的女人!”

花仙紫本來就厭煩她,此刻被她這樣一說哪裏還忍的住,厲聲道:“相公如此人才,哪裏輪得到你這種貨色前來炫耀?!給我滾開!”她袖子一動,一道寒光朝著習玉的喉嚨射了過來!

念香出手如電,抄起袖子撈下這枚暗器,仔細一看,卻是一根生鐵的指甲套,就是她方才套在手上殺了那些草莽的凶器。他終於動怒,森然看著她,冷道:“我隻數三下,你若再不離開,別怪我不客氣!”

花仙紫見他如此身手,又是一表人才,忍不住愛得心癢癢牙酸酸,當下隻得站了起來,笑道:“哼,我就不信我搶不到你!總有一天我要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不然,我花仙紫三個字倒過來念!”

說完她身形一動,淺紫色的衣衫輕輕一拂,仿佛一隻大蝴蝶,幾下縱橫就竄了四五丈遠,輕功實在了得。隻聽她嬌滴滴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你要記得想我呀!相公!咱們一忽兒就要再會的!”

念香見她幾下縱橫就沒了蹤影,心下也不由驚駭,這女子的輕功實在不輸給蘇尋秀,到底是何方神聖?看她的服飾,似乎是南崎那裏的,南崎多風沙,所以人人都喜歡在脖子上戴絲綢圍巾防塵,特別是女子。南崎什麽時候出了這樣一個驕狂女子?

他還在沉思,卻聽習玉笑道:“這女子真狡猾,她的名字就是倒過來念,是紫仙花,倒也好聽得很。比這個花仙紫強多啦!”

念香聽她沒頭沒腦冒出來這樣一句,不由問道:“什麽意思?”

習玉搖著手指,“她不是說如果你不愛她,她的名字就倒過來念嗎?你自然不會愛她,所以,她就算名字倒過來也不吃虧啊!”

念香微微一笑,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捉狹地說道:“萬一我真的愛上她了,那可怎麽辦?她那樣風情萬種,是個男人都不會由著自己做瞎子吧。”

習玉一呆,忽然覺得酸氣直冒,急道:“你……!你怎麽可能喜歡她!你不是……”她卡在那裏再也說不下去,臉漲的通紅。

念香見她急了,不由笑道:“你這呆子!全天下,我喜歡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司馬習玉!別人都沒你的紅頭發,也沒你的壞脾氣,更沒你的懶惰自私!我才看不上眼!”

習玉先是感動,聽到後麵臉色卻變了,她狠狠掐了他一把,“你是誇我還是罵我?!死人!”

念香哈哈大笑,將她緊緊抱去懷裏,防止她的爪子再出來攻擊人。他忽然覺得完全的心滿意足,隻要能將她這樣抱在懷裏,他什麽都可以不要了。天底下有那麽多的美女,可是,司馬習玉卻隻有一個。

在沒有遇到她之前,他也是一個血性少年,想象過未來鍾愛的女子會是怎生容貌體態性格,乍見到她的時候,隻覺與理想中的女性完全是兩個極端。她懦弱,懶散,沒骨氣,倔強起來讓人頭疼,而且也不是大美女,還有一頭古怪的紅頭發。

可是,他就是喜歡她與自己針鋒相對,也喜歡她明明已經沒骨氣地縮去了角落裏,還要堅持自己的觀點,好像一隻被人欺負的小貓,沒有銳利的爪子,隻能故作凶惡地衝人喵喵叫。她一定不知道,她那樣的叫聲,在自己聽來更像是哭泣,好像在求,有一個人可以來疼愛她。

那是一種小小的,可愛的倔強。他愛不釋手。他隻想將這隻小貓抱去懷裏,永遠疼愛,等待她長出利爪,神采飛揚的那一天。他是這樣的喜歡她,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與她在一起,是一種令人戰栗的幸福,等待她,等待她伸出爪子,輕輕地觸摸他……

“念香,謝謝你。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我一輩子都沒那麽開心過……”小貓湊去他耳邊說悄悄話,他閉上眼睛輕笑。是了,他想要的,就是這個。

他低頭去她臉頰上一吻,柔聲道:“好啦,回去吧。不要著涼了。”

那些江湖草莽被這個古怪的花仙紫全部殺光,客棧裏頓時冷清很多,第二天兩人就出發去月彎渡,準備坐船去北陀。

兩人一大清早出門,中午時分來到了月彎渡。月彎渡,正如其名,是一個彎彎的如同月牙的小港,那裏通常停靠三到四艘船,擺渡一次大約要花一兩銀子。兩人下馬緩緩前行,卻見臨海的木頭樁子那裏站了許多人,習玉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才道:“好像都是背著刀劍的江湖人誒!大家都要往北陀趕呀!不知道會不會遇上什麽認識的。”

念香敲了敲她的腦袋,笑道:“你才出來多久,有什麽認識的人?”

習玉扳著手指去數,“當然有!你看,上次去萬家莊遇到的那些人,還有萬大小姐,她不是已經離家出走了麽?一定是出來闖蕩江湖啦!還有……還有蘇尋秀,他不是鶴公子手下的四大天王之一麽?”

念香摸了摸她的頭發,輕道:“別提這個人,很晦氣。”

兩人一路說笑,牽馬走去港口旁,卻見那裏的船隻比想象的要多很多,船家都在吆喝著招攬客人,旁邊還有數隻小舟,上麵有買飯菜零食之類的物事。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倒也熱鬧的很。

習玉先跑了過去,立即有幾個熱情的船家招呼了起來,“小姑娘!要出海麽?是去東良還是北陀呀?”

習玉點頭,“去北陀,能牽馬麽?我們包一艘船。”

那些船家都奇道:“怪了,這兩天怎麽都是要去北陀的?聽說東良那裏的向陽渡也是許多去北陀的人。北陀那裏有什麽好東西麽!”

然後就有一個皮膚黝黑的船家把船撐著去習玉麵前,笑道:“租一次二兩銀子,是要去北陀那個渡口呀?”

念香牽馬走了過來,“去江廳渡口。”他把馬牽著上了船,拉著習玉正要跟著上去,忽見岸口那裏走來兩個人,其中一人一身藕白的衫子,做男裝打扮,背後背了老長一個布包,觀其眉眼,竟然是萬大小姐!

她顯然也看到了他們,怔了一下,便走了過來。習玉一見她,本能地就害怕,緊緊抓住了念香的袖子,萬大小姐看了念香半晌,忽然低聲道:“你也是去找碧空劍訣?你師父的意思?”

念香冷道:“似乎不關閣下的事。”

萬大小姐還沒來的及說話,她身後那人卻叫了起來,“喂,你這是什麽態度?!對我家素真凶什麽凶?!”

念香習玉兩人都是一怔,卻見萬大小姐身後站著一個粉衣男子,麵色雪白,色若春花,一雙桃花眼似乎隨時都打算去勾引人,滿身的輕浮之氣,倒與那個蘇尋秀有點相像。念香微微皺起了眉,“你是……”

那人搖著手指,先對習玉拋了個媚眼,笑道:“我就是江湖上人稱捧珠龍子的火行澤!嚇到了吧?素真是我的女人,隻有我能凶,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對她施臉色……”

他話還沒說完,萬大小姐背後的大刀就直直砸了下來,嚇得他趕緊躲開,一邊笑道:“素真!你別生氣啦!快!快把刀收起來!”

萬大小姐冷道:“火行澤,我隻是暫時同意一起同行去取碧空劍訣,你若有什麽非分之想,休怪我不客氣!”

原來,她那日打傷了念香之後並沒有回萬家莊,而是直接朝月彎渡這裏行來。但她雖然一身好功夫,卻也是個足不出戶的大小姐,走了幾天竟然迷路了,那時就遇上了出來為鶴公子收集美人的捧珠龍子火行澤。火行澤開始隻是調戲她兩下,誰想這女子一身好功夫,那把大刀差點要了他的小命,他從此就纏了上來,怎麽趕也趕不走。聽說她是要去北陀取碧空劍訣,便自認向導,打算協助她一起取得,所以兩人才一同出發,來到了月彎渡。

習玉見那人雖然滿麵嘻笑地躲閃著,卻分明沒有使出真功夫。他也是四大天王之一呀……難道四大天王都是美少年麽?

念香懶得與他們羅唆,將習玉一抱,抱去船艙裏,又回頭道:“我對碧空劍訣沒有興趣,不要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別人。告辭,下次再見,那一刀一掌的仇,我便會要回來了!”

萬素真看了他一會,才淡然道:“是的,我們還沒真正分出勝負。到了北陀,再見之時,便是分勝負的時候!泉念香,希望你不要忘了今天說的話。”

念香抽劍,割斷拴去樁子上的麻繩,小船立即離港翩然而去,那兩人的身影漸漸變成了小黑點,終於再也看不見。

念香回去船艙裏,卻見習玉正埋頭吃著剛買的五香豆,一麵說道:“原來萬大小姐叫做萬素真。這裏人的名字真怪,上次是花仙子,這次又是白素真……下次該不會真的出來犬夜叉和法海吧?”

“你又說什麽胡話呢。”念香坐去她身邊,搶了一大把豆子放去嘴裏,咬得個崩個崩響。習玉半開玩笑地推了他一把,然後便躺了下去,看著船頭那裏茫茫的大海,隻覺之前的一切好像都是夢。高中,數學課老太,司馬裴明……那些煩惱好像全部都離自己遠去,她從未如此悠閑安寧過。

“你在想什麽?”念香也跟著躺去她身邊,往她嘴裏塞了一顆豆子,順便在她臉頰上偷一個香。

習玉忽然笑道:“我想唱歌!你絕對沒聽過的歌哦!”

念香作出痛苦的表情,喃喃道:“魔音傳腦?饒了我吧!”

習玉才不理他,清了清喉嚨,正經地唱道:“啊~~大海~~啊~~我的故鄉~~”

船頭前忽然傳來撲通的聲音,船家驚駭地叫道:“乖乖!好可怕的聲音!還以為遇到海妖了呢!”

習玉撅起嘴巴,轉頭去看念香,他正捂著嘴拚命憋笑,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她氣極敗壞,踹了他一腳,“你還笑?!不許笑!”

念香笑翻了過去,就差沒在地上打滾,習玉再也不理他。哼!沒有藝術細胞的古人!沒有共同語言!她懶洋洋地撐著腦袋,望著船尾,天空是近乎透明的藍,沒有一絲雲彩,大海也是一片蔚藍,小船晃呀晃,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天空裏翱翔。

“山清水秀太陽高……”不知為什麽,她突然輕輕唱起了一首連名字也忘了的歌,“山清水秀太陽高,好呀麽好風飄。三步兩步跑呀跑,快趕到地廟。我情願陪著他,陪呀陪到老。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時候,念香來到了身邊,將她輕輕攬去懷裏。習玉將腦袋靠去他胸口,心裏無限感慨。除了他,我都不要……她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心情呢?

可是,真的想這樣留在他身邊,她是第一次產生如此的心情。習玉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喃喃道:“念香,你千萬不要離開我呀……”

念香緊緊抱住她,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小船緩緩朝北陀行去,他們的另一段行程,就要開始了。

(上卷萌動完)


下卷: 情根1.初到北陀

卻說這個世界的東南西北風土人情均大異,南方的南崎冬日嚴寒,夏日酷暑,還時常有風沙暴,環境是四國之中最為惡劣的,加上情勢不穩,經常戰亂,因此許多難民便紛紛湧向鄰近的西鏡和東良。

西鏡多山,盛產寶玉明珠,是四國之中最富裕的,平民百姓也比其他三國的人大氣許多,因此它雖然氣候嚴寒,卻依然讓許多人趨之若鶩。東良人才風流,氣候濕潤,經商者頗多,素有東良多奸人一說,但罵歸罵,生意還是要做。

相比較而言,北陀是四國之中領土最遼闊的,雖然不富裕,卻是民風純樸,是武學的發源地。人常說,習武不去北陀,便永遠隻能坐井觀天。可以說,北陀是江湖人圓滿自己江湖夢的聖地。北陀有四大派,雙世家,習玉他們要去的長雲派,便是四大派之一。

這一路在船上,念香給她講了許多典故,兩個人嘰嘰喳喳說了一路,也不覺得時間,待終於上岸的時候,天都黑了。

念香付了銀子,牽馬上岸。江廳渡在花山鎮西邊,要去鎮裏麵,隻怕還要走上一天,兩人便商量著先去驛站休息一個晚上,第二天再做打算。畢竟是古代,沒有路燈,可是大約是沒有空氣汙染,月色無比明亮,四下裏倒也清晰可見。念香縱身上馬,環著習玉的腰,緩緩沿著小路向前走去。

“念香,你說,如果泉老爺親自來了長雲派,那該怎麽辦?你還是不幫忙搶碧空劍訣麽?”習玉靠去他懷裏,玩著他的頭發,一邊輕輕問著。

念香沒好氣地扯開她的手,“跟你說了多少次,要叫爹!沒點規矩的小丫頭!爹如果來了,我也隻好躲開,不去與他見麵。隻盼劍訣一說是假的,他也好死心回臨泉。”

習玉忽然想起了什麽,急忙回頭瞪著他,“等等!我說怎麽之前老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呢!你想想,碧空劍訣在花山的消息大約是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鶴公子不可能不知道!他如果也來了,那怎麽辦?你爹要是和他碰上,豈不是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她胡亂用形容詞,果然腦袋上被輕輕敲了一下,念香歎道:“真是拿你沒辦法。鶴公子的事情我早就想過了,從在月彎渡見到捧珠龍子的時候,便知道他不可能莫明其妙隨著萬素真跑來北陀,必然是鶴公子要他出去探聽情況。爹是個穩重的人,絕對不會貿然與人發生衝突。倘若真的衝突起來,我一定上去幫忙。”

說著他忽然笑了起來,“聽說北陀這裏有許多高人,說不定我能遇上一個,傳我絕世武功呐!”他作出一付妄想狀,被習玉翻了個白眼,“你真以為武俠小說裏麵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呀?那都是編故事呢!”

自從她給念香說起武俠小說之後,他天天就在自己耳邊嚷嚷著要去學黯然銷魂掌,然後找一個大雕跟在身後,多神氣呀!

念香笑道:“也不能這樣說。”他忽然抱住習玉,在她脖子上蹭了兩下,“編故事也好,怎麽樣也好,總有真實的。你現在不就在我懷裏麽?你能說這是在編故事麽?”

習玉反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良久,才道:“如果真的是故事,是假的,那麽我也不想醒過來呀……”

念香在她耳朵旁輕輕吹了一口氣,“別想那麽多,看,驛站快到了。可以有熱飯菜吃了。”

習玉抬頭一看,卻見前麵果然有一個大驛站,竹子的籬笆牆還挺高,客棧裏燈火通明,馬廄裏栓了好多馬匹。她奇道:“還是那麽多人!該不會以後投宿的客棧都是這樣吧?”

話音剛落,卻聽客棧裏麵傳來陣陣大笑聲,然後是觥籌交錯的聲音,裏麵竟仿佛是在開宴會。兩人都是驚訝地對望一眼,下馬走了過去。客棧的大門半掩著,也沒有小二來招呼。念香將習玉護去身後,輕輕推開門,卻見客棧一樓的大廳裏有許多人,倒沒有多少江湖人,都是穿著北陀民族服飾的普通人,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笑語殷殷。

眾人見客棧又來了兩個客人,不由都笑道:“哦!又來人了!快!小夥子快過來!”

念香一時摸不準情況,隻得陪笑走了過去,掌櫃的迎了上來,笑道:“客倌兩位?好在咱們還有一間客房,您二位來的真是巧了!要不要與大夥一起喝酒?”

雖然早聽說北陀民風純樸,念香還是裝作不明白的模樣,茫然地問道:“掌櫃的,今兒是有什麽喜事麽?好熱鬧呀!”

掌櫃的還沒說話,一旁的客人早已笑道:“沒有喜事就不能作樂了?小夥子一定是從西鏡來的吧?西鏡人最多疑啦!掌櫃的今日生了一個女娃娃,一時沒來的及請客人,咱們這些投宿的便做大替他辦一個酒宴。喂,快來吧!你那小媳婦要是怕,就先上去睡覺吧!”

念香見他們都是沒有武功的普通人,眉眼裏一派純樸忠厚,心下不由有了好感,笑道:“哪裏的事!既然是掌櫃的添了女兒,應當慶祝的!”他大步過去坐了下來,早有人給他添了大碗的酒,他端起來一口喝幹,換來大聲的叫好。

習玉本來還有點害怕,可是看了一圈卻沒那麽害怕了,念香將她拉過去坐在身邊,貼著她耳朵輕道:“不用怕,都不是壞人。你若不習慣咱們一會就上去。”

他話還沒說完呢,旁邊那些北陀大漢都笑了起來,“小兩口有什麽悄悄話要說呢!待會有你們說的!先喝酒!”那人給習玉斟了大碗酒,酒呈蜜色,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人又道:“喝酒!我呀,最不喜歡你們西鏡人的別扭了!一個個都小家子氣似的,放不開!”

習玉不由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居然也不覺得辛辣,甜甜的,好像米酒一樣,她不由一口全喝了下去,放下碗,笑道:“好酒!”

此舉換來一片叫好聲,當下添酒的添酒,叫嚷的叫嚷,念香習玉兩人喝了幾碗酒下去,都毫無芥蒂地放開說笑。這些北陀旅人盡撿一些旅途趣聞來說,什麽出海遇到的巨大海妖,什麽深山裏挖到會走路的人參,習玉聽得津津有味。

鬧了半天,忽聽角落裏一個人揚聲說道:“咱們都是為了掌櫃的女兒慶生,來來!誰給唱個曲子!別光顧著說話呀!”

當下大家都說好,早有人用筷子敲著碗碟高聲唱道:“喜你千嬌百媚好容貌,憐你細弱楊柳好身腰。呀!我的乖乖心肝兒!咱不說鴛鴦比翼,神仙眷侶!隻求日日看你,看到老!”

這歌還沒唱完,早被人笑了個半死,角落裏那人笑道:“混帳混帳!今兒是什麽日子給你唱著無聊小調!我來唱一首吧!”

念香聽他說話聲音深沉有力,竟好似是有功夫的樣子,忍不住回頭望去,卻見角落裏站起一人,大約是興起,竟然跳去了桌子上,他一頭亂發,穿著一件襤褸的青色袍子,也看不出年紀來。當下他仰頭一口喝幹碗中的酒,放開喉嚨唱起來。

“你道四國無風光,你道異域多寶藏!豈不知東良多風流,人傑輩出!你不想西鏡如寶玉,珠色耀眼!南崎好地方,風沙陣陣,鬼哭桀桀;北陀聚豪傑,仗劍江湖,快意恩仇!”

他邊唱邊跳,看似雜亂無章,誰知動作裏卻諸多巧妙,無一點拖泥帶水。念香隻覺他聲音豪放不拘,中氣十足,心下不由驚歎。此人絕對是個高人!剛想到此,卻不料那人腳下一個踉蹌,從桌子上滾了下來,周圍的人笑的笑罵的罵,紛紛上去攙扶。

那人卻倔強得很,不給人扶,徑自掙紮著站了起來,敲著碗又唱道:“小烏龜,爬呀爬!石頭山,高又高!”竟完全是一首荒腔走板的歌,眾人都拍桌子大笑,習玉也跟著笑,差點把桌子上的酒給拍翻了。

念香見她臉色嫣紅,滿身酒氣,知道她是喝多了,當下說了幾句客套話,攬著還在笑的習玉上樓。走到樓梯口,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人,卻見他還在大唱大笑,花白的頭發撥去了後麵,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雖然醉態可掬,但雙目卻炯炯有神,不知內力有多高深。

這樣一個高人,自己先前竟然沒看出來,可見他隱藏的有多深。此人年紀雖大,卻是放蕩不羈比年輕人更甚,想必也是個異人。不知他與師父,怎麽高下?

習玉已經醉得隻會笑了,賴去他胳膊上,一步也走不動。念香一把將她扛去肩膀上,輕佻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明明不會喝酒還搶著喝!下次再這樣,我可真的要欺負你了!”

進了房間,他先將習玉放去床上,然後點了燭火,要了熱水替她洗手洗臉。燭火下,她的臉白裏透紅,仿佛上好的溫玉,由於不勝酒力,雙眼更是如同水波一般,隻是呆呆地看著他,乖乖地由他擺布。

念香替她脫了外衣,用被子蓋好,坐去她身邊輕輕拍著她,柔聲道:“睡吧,你喝多了。”

習玉的眼睛卻瞪得比銅鈴還大,就是不閉眼,她也不說話,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念香被她看得好笑起來,捏了一把她的臉,“你看什麽?人家喝醉了要麽睡覺要麽笑要麽哭,你怎麽就是發呆?想什麽呢?”

誰知她忽然張口,輕輕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指。那一口,如同一隻討好主人的小狗,輕輕的,膩膩的,麻麻的。她的聲音變得嬌滴滴地,“……想你,”

念香愣住,卻見她忽然笑了起來,眉眼如絲,頭發有些淩亂地撒在臉旁,實在是誘人之極。他喉嚨一緊,低聲道:“你醉了,別說話啦。快睡吧。”

習玉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去臉上,閉上眼,喃喃道:“我的臉是不是很燙?念香你摸摸我,我好熱呀。”

念香隻覺觸感如絲綢一般光滑細膩,他再也忍不住,順著她的臉撫摸下去,撫去領口,慢慢解開帶子,揭開衣服,仿佛即將要開啟一件珍貴的寶物。不知何處吹來的風,燭火忽然猛烈跳躍起來,明滅間,他的影子映在牆上顯得那樣緊繃饑渴。

他反手一掌熄了了燭火,放下帳子,將她攬去懷裏,一點一點將她的衣服褪了下去。中衣,小衣,肚兜……當那具如同冰玉堆砌出的身體呈現在眼前的時候,他的呼吸幾乎要停止。原來,這就是女子的身體,那般纖細柔軟。他仿佛第一次掉入一個神秘的領域裏,手足無措。

習玉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嗯”了一聲,一把抱住他,喃喃道:“我……我冷,被子呢?”

他隻覺自己幾乎要死去,卻不明白是哪種死法。顫抖著伸出手,他緊緊抱住她,低頭去吻她的臉,漸漸狂亂,順著脖子吻了下去。她的腰肢柔軟到不可思議,是不是所有女子都是這般柔軟?他不知道,隻想將她這樣拆解了吃下去。

一直吻去她小腹上,他已經無法把持,抬手便要去脫自己的衣服,誰知頭頂忽然傳來一陣沉沉的鼻息。她睡著了。念香隻覺荒唐,有一個衝動要將她搖醒,告訴她自己現在的痛苦。可是她睡得那樣香甜,他實在不忍心,隻好深深歎了一口氣,揭開帳子下床灌冷茶。

樓下傳來叫賭之聲,原來他們喝酒不盡興,開始賭錢了。念香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那張床此刻簡直如同龍潭虎穴,他再沒有走近一點的膽量,隻能靜靜地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看著它一點一點變亮,晨曦微露。

不知過了多久,他靠在椅子上幾乎要睡著,習玉忽然呻吟出聲,他一驚,立即醒了過來,卻聽她有些駭然地說道:“我……這是怎麽了……?念香?念香?!”

他急忙走過去,揭開帳子,卻見他那可憐的小媳婦正抱著被子,肩膀裸露著,驚慌無比。他有些做壞事後的心虛,趕緊坐去床邊輕道:“沒事……你昨天喝多了說熱,我便幫你……脫了衣服……”

習玉怔怔地看著他,突然漲紅了臉,“你……你趕快背過去!”她叫著,念香本來就無措,此刻隻得乖乖轉身,由著她笨拙地穿好衣服,“你一夜沒睡嗎?”她問。

念香咳了一聲,隻好撒謊,“不……我和他們在下麵賭錢玩了一會。”

習玉揉著額頭,隻覺頭痛欲裂,口幹舌燥,眼前也是金星亂蹦,念香端了茶過來,她趕緊喝了一口,“我腦袋好痛……以後再也不能這樣喝酒了!”

念香隻覺氣氛尷尬,他趕緊找話題,“對了,你還記得昨天那個跳上桌子唱歌的人麽?”

習玉揉著額角下床梳洗,一麵說道:“記得呀,那個穿的破破爛爛的人。他唱歌很好聽!”

念香輕道:“他是個高人,隻怕武功不在師父之下。”

習玉洗了手臉,又喝了一口茶,回頭見他滿臉的仰慕神色,不由笑道:“你要是想和他學一招半式,直接和他說就是了!”

念香歎了一聲,“這人恐怕脾氣古怪,還是不要觸怒他老人家比較好。”說著他打了個嗬欠,滿臉倦色,“我困了,讓我先睡一會。你別亂跑,吃了飯就上來吧。”

習玉答應了一聲,穿好衣服,挽好頭發,回頭再看時,念香已經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關門下樓,到了一樓,大廳裏麵沒幾個人,桌椅還維持著昨天晚上的淩亂,想必他們鬧了很晚。掌櫃的也不在,他兒子站在那裏算帳。

習玉要了豆漿包子,正要轉身上樓,忽然眼尖瞥見角落裏坐著昨晚唱歌的老者,他還是沒半點樣子,癱在椅子上仰頭喝酒。習玉想起念香的話,不由微微一笑,轉身多要了一份早點,朝他走去。

2.賭徒高人

“一大早喝酒,對身體不好的。老先生,吃點包子吧。”習玉坐去他對麵,把包子推去他麵前,一麵偷偷打量他。他滿頭的花白頭發,也不紮起來,都打結了,毛茸茸的,下麵露出半張滿是皺紋的臉,看上去就像一個落魄的浪人。

那人忽然抬頭看了一眼習玉,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怪裏怪氣地說道:“無功不受祿,你這小姑娘突然過來示好必然沒好事。我才不要!”說著他又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一個酒嗝,抬起他那滿是泥濘烏黑的手掌,揉了揉通紅的酒糟鼻子。

習玉笑道:“你老人家疑心病真重,難道我就不可以花錢請你吃一頓早飯麽?”

那人哼道:“誰知道你安了什麽心,好好的給一個陌路人花錢。我不要,拿走!”

習玉見他雖然口上堅決不要,可是眼睛卻一個勁盯著熱騰騰的包子,喉節上下滑動,顯然垂涎之極。她想了想,幹脆作出惱怒的樣子,一把搶過包子,撅嘴說道:“不吃就算啦!好像我在裏麵下了毒一樣!你這老頭好重的疑心!”

她抓著包子正要轉身走,誰知那人忽然叫道:“別走!嘿嘿!好好的送上門的包子,我老人家幹嘛要拒絕!倒讓小姑娘笑話我疑心病!拿來拿來!”

他甚至不顧形象地一把搶過包子,一把塞去嘴裏,吃得狼吞虎咽,被噎得一個勁打嗝。習玉急忙把豆漿推去他麵前,他直接端起來就喝,吃相可怕之極。

習玉見他吃得歡喜,不由笑道:“這樣才對。好好的吃早點,才會健康。”

那人一頓猛嚼,直把兩分早點都吃進肚子裏去,這才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歎氣,一麵用力搖頭,“不對不對!著了這丫頭的道!我吃了她的東西,一定要為她做事!這頓包子不該吃的!”話雖然這麽說,他還是快活地打了一個嗝。

習玉嘿嘿笑了起來,也不說話,隻是歪腦袋看著他。那人嘀咕了半天,終於還是瞪向她,“說罷!要老頭子做什麽?偷寶貝還是抓人?”

習玉說道:“都不是,我看你老人家一個人閑雲野鶴,怪自在的。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收徒弟呀?找個人來伺候你也好嘛。”

那人瞪圓了眼睛,“放屁!老子從來不收徒弟!更何況是你這個沒半點本事的小丫頭!不行不行!這事免談!”

習玉見他站起來就要跑,一時顧不得他身上髒,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我又沒說是我要拜師!再說,你吃了我一頓包子,花了我三兩銀子,難道抹抹嘴巴就想走人?”

那人勃然大怒,急急地在滿是補丁的衣服裏搜著什麽,嘴裏說道:“還給你就是了!不就三兩銀子麽!老子多的是!”他掏了半天,除了從袖子裏掏出一團漆黑的棉花,便再無他物,頓時奇窘,說不出話來。

習玉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得意地說道:“你沒錢還,就要答應我的要求,乖乖給人家做師父去。不然就馬上還我三兩銀子。”

那人呆住,喃喃道:“三兩銀子的師父……我何嚐如此廉價……”他忽然推開習玉的手,說道:“做師父是千萬個不行,絕對沒商量。你若是想要什麽寶貝,我倒是可以給你偷過來。我周人英雖然窮,不過絕對不欠人的,特別是你這種刻薄小丫頭的!說罷,你要什麽?”

習玉急道:“我才不要什麽寶貝!就要你做師父!”

周人英甩甩袖子,正要走人,忽見樓上下來幾個昨夜的旅人,他趕緊湊了上去,陪笑道:“張老弟,你看……老兄弟最近手頭緊,能不能先借我五兩銀子,改日一定加倍奉還。”

習玉見他向別人借錢來還,頓時也沒了主意,誰知那幾個旅人搖手道:“周老先生呀,昨夜你賭錢輸了個精光,還欠著咱們五十兩銀子呐!這會又要借,我們哪裏還有錢借給你?你說了今兒一大早一定還錢,五十兩呢?”

周人英大窘,轉身就要走,那幾個旅人趕緊拉住他,急道:“這事怎麽個說法?五十兩不是小數目,您老人家難道拍拍屁股走人?出門在外闖蕩,哪裏有這種規矩!”

周人英與那幾人拉扯著,一麵叫道:“我馬上出去接生意,午時之前就還你!別拉我的衣服!……我說別拉!你總得讓我接生意才好還錢吧!”

那幾個人隻當他要逃跑,哪裏有放的道理,一時間鬧成一團,卻聽旁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笑道:“我來替他還五十兩吧。”周人英猛然回頭,卻見習玉笑得好像一隻狐狸,他隻覺頭皮發麻,叫道:“不!我才不要你來還!”

習玉早走了過去,從荷包裏取出五十兩的銀票,遞給那些人,那幾個旅人接過銀票,仔細看了看上麵的字號,那是真正的祥和銀莊的印,他們立即將周人英放了開來,笑道:“姑娘好大方的出手!這帳就了結啦!周老先生,對不住啦,您老人家現在可以走了。”

周人英無奈極了,回頭狠狠瞪著習玉,冷道:“五十兩也不行!總之做師父是絕對沒得商量!”

習玉也不急,伸出手來,慢吞吞地說道:“那好啊,把五十三兩銀子還給我,我立即走人,再不纏著你。”

周人英隻覺上天無門,遁地無路,五十三兩銀子把他栓得死死的,一時火大,真想掉臉就走,可轉念一想老子英雄半生,如今卻欠一個黃毛丫頭那麽多錢,被人逼著立即還錢,實在太沒麵子。可是要做師父,那卻是千萬個不可能。這丫頭看上去半點武功也沒有,要是從頭教起,隻怕自己進棺材了她還是半調子,那豈不是氣死人?

總而言之一句話,“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他發狠了,開始耍賴。

習玉見他開始耍賴,倒也真沒了辦法,兩個人僵在客棧一樓,誰也不讓一步。這會已經接近午時,昨夜的旅人們紛紛下樓吃早飯,一見周人英, 一群人急忙奔了過來,早有人抓住他的袖子,叫道:“周老頭!昨天借的一百兩呢?說了今兒早上還的,銀子呢?”

一時間一夥人全部圍了上來討債,習玉都嚇了一跳,昨天他們賭了一夜的錢,這個周人英居然七七八八借了三百兩銀子?!他的賭運未免太差,難道都是在輸錢?

周人英被人群團團圍住,隻急得滿頭大汗,這一世英名,早已蕩然無存。他被逼得實在沒有法子,隻得扯開了喉嚨叫。“紅頭發的丫頭!快幫我還錢!還了,我馬上做你師父!老子一言九鼎,絕不反悔啦!”

習玉一聽這話,不由笑了起來,“我可不敢答應!你老人家那麽高的武功,還了錢你嗖的一下跑走了,我到什麽地方去找你啊?”

周人英急道:“絕對不反悔!我都親口答應了!難道你要我剁手指頭發誓麽?!”

他剛說完,習玉就取出了三張一百兩的銀票遞了出去,“各位大哥,我來還錢吧。你們別為難老人家啦。”

眾人一見有人幫忙還錢,立即放開了周人英,早有人歎道:“小姑娘,你還是小心點吧!這老頭是個賭鬼,你善心用錯地方啦!小心以後還債是個無底洞!”

習玉笑吟吟地走過去挽住周人英的胳膊,隻怕他跑了,一麵說道:“我才不怕。這叫做為人民服務麽!”

周人英瞪著她,良久才道:“先說明啊,我很嚴厲的,你要是給我嘻嘻哈哈,我一定打屁股!唉,老子浪蕩半生,到頭來卻要收你這丫頭做徒弟!沒資質又嬌滴滴的……冤孽啊!”

習玉瞪圓了眼睛,“我早說過了,不是我要拜師,而是另有別人啊!”

“誰?”

習玉笑道:“你跟我上去吧,他一定會大吃一驚!”說著笑得更歡,眼睛裏亮晶晶的。

念香忽然覺得屋子裏有異動,他雖然睡著了,依然能感覺到陌生人的腳步聲。他猛然睜開眼睛,卻見一張滿是皺紋的髒兮兮的臉湊在自己麵前瞪著自己看,一見他睜開眼睛,那人大笑了起來,也不說話,揮手就是一掌拍了上來!

念香大駭,抓起被子擋住他這一掌,翻身跳下床,厲聲道:“什麽人?!”

那人還是不說話,隻是反腿踢了上來,兩人一瞬間拆了好幾招,念香隻覺他動作流利老辣,雖然怪異得很,卻往往出其不意,他一時不防,被那人抓住胳膊反扭過去,登時動彈不得。正在驚駭的時候,卻聽門口習玉笑道:“周老先生,這個徒弟你還滿意吧?”

卻聽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大笑道:“好!很好!非常好!這個徒弟,就是三兩銀子我也要啦!喂,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念香乍一聽這人的聲音,不由又驚又喜,他著實沒有想到自己一覺過來,高人竟然自己找了上來!那人放開他的胳膊,念香急忙回頭,卻見周人英笑容滿麵地站在身後,還是一頭亂發,狼狽不堪,念香拜了下去,恭敬地叩首三下,“徒弟泉念香拜見師父!”

周人英哈哈大笑,輕輕將念香提起來,看了他一會,說道:“你身體柔軟,骨骼優良,小丫頭沒說錯,你的確是個武學的好材料!看你方才的身法,你師父莫不是成真秀?原來這老家夥這幾年人間蒸發,卻是收了這麽一個好徒弟!嘿嘿!真不錯啊!”

念香驚喜地回頭看習玉,她正倚著門對自己做鬼臉,悄悄說道:“都是我的功勞!你怎麽感謝我呀?”

念香還給她一個鬼臉,新師父在麵前,他不敢過於放肆,趕緊回頭輕道:“徒弟愚魯,還沒請教師父的名諱。”

周人英點了點頭,麵上終於露出一絲嚴肅的神色,看上去終於有一點世外高人的味道了。

“我叫做周人英。我活了半輩子,從來沒收過徒弟,這次收了你,也無法長期教導。我們一天算十兩銀子的教導費用,最多一個月。帳還清之後,我就要走了,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人,也別說你是我周人英的弟子,明白了麽?”

念香一震,失聲道:“您……您就是人稱玉鼠的周人英周老前輩?!那個……還帳是怎麽回事……?”

周人英又點了點頭,“老稱號了,現在提起來也沒意思。具體的事情讓你那壞蛋媳婦給你說明吧。今日也罷,明日寅時,西郊棗木林見。你隻要遲了半刻,我便再不會等你,明白了麽?”

他說完轉身就走,經過習玉身邊的時候恨恨瞪了她一眼,“你這死丫頭!幸好他還是個人才,不然老子一定掉臉就走!”

習玉對他做了一個奇醜的鬼臉,周人英大怒,板著臉拂袖而去,走到了樓梯口才又道:“小子,你來習武,絕對不許把這壞丫頭帶著!不然我便不教了!”

念香一頭霧水地把習玉抓過去,“你做了什麽?我不過睡了幾個時辰,怎麽天翻地覆了?”

習玉笑吟吟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說到用三百兩銀子逼他收徒弟的時候,念香忍不住大笑出來,揉了揉她的腦袋,輕道:“虧你想的出來,你這丫頭……知道他是什麽人麽?這樣欺負他。”

習玉奇道:“他叫玉鼠?是做什麽的?很有名嗎?以前沒聽你給我說過呀。”

念香歎道:“武林中有那麽多高人,我哪裏有本事一一說給你聽。何況這位師父的名聲隻怕不太好,他之所以被取了個玉鼠的綽號,是因為他是個專門潛入豪富家中偷竊珍貴寶物的大賊。他輕功已經是出神入化了,方才他要真想逃,客棧那些人哪裏是他的對手。他這人有些認死理,加上嗜賭成性,賭運奇爛,終年欠債。他欠債又一定要把錢還了,所以便經常去大戶人家偷東西。但被他偷的人,無一不是貪官汙吏,搜刮了民脂民膏,所以,我師父曾經讚他是個義賊,雖然周老前輩始終不承認,可他確實是個正義凜然的人物。”

原來還是一個神偷!習玉忍不住抓著他的袖子問道:“為什麽叫玉鼠?他身上哪裏有東西可以稱得上玉?”

念香笑了起來,“你又是以貌取人。他那樣一頭亂蓬蓬的頭發,穿的又破爛,臉上還戴了人皮麵具,你自然看不出來。其實他今年剛好四十歲,正值壯年,有錢的時候會做十足的打扮,麵若冠玉,是個玉樹臨風的人物。”說完,他又感歎了起來,“有幸得他的指點,不要說足足一個月,哪怕隻有一天,我也受益匪淺!習玉,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

習玉得意地笑了起來,攤開雙手,“我也不過是用你的銀子把他買來一個月而已。但你如果一定要謝我,那我就不客氣接受啦!你打算怎麽謝我?”

念香嘿嘿一笑,一把抱住她,在她脖子上蹭啊蹭,“你要我怎麽感謝你?……不如給你一個熱烈的吻吧!”

他撅著嘴巴就要送上紅唇,習玉又笑又叫,急忙去推他,兩人鬧成一團。

最後念香的烈焰紅唇還是沒能送出去,被她纏著說了許多武林典故,又要走了許多銀子放身上,說以後遇到相同情況就可以用同樣的手段去對付,讓念香哭笑不得。

3.再遇花仙紫

念香從此每天天還沒亮就去西郊的棗木林跟著周人英練武,習玉遵守約定,一次也沒有去看過。還是後來周人英自己提出來的,嫌林子裏隻有兩個大男人,實在沒有意思,加上念香異常認真,一練就是一整天,自己也得陪著他餓肚子,便死皮賴臉地要習玉過來送飯。

可是周人英就是不允許習玉去看念香練武,每次她一來,便要念香停下來,三個人一起吃飯,吃完了就趕快趕她走,自己繼續趴在石頭上睡覺,留念香一個人練。習玉好幾次想要偷看,無奈周人英的耳朵和眼力比狗還靈光,她始終沒能如願,隻得作罷。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念香自從跟著周人英練武以來,每天回到客棧累得都是連吃三碗麵,然後倒頭就睡,話也沒力氣說。習玉每次問他究竟學了什麽,他也不說,隻是笑,揉揉她的頭發,繼續睡他的覺。

念香這個活鬧鬼不在自己身邊陪自己聊天嘻笑,習玉忽然覺得無聊起來,漸漸學會自己找樂子,和客棧的掌櫃一家混熟了,天天跑去和他們聊天,順便還與廚房大娘搞好了關係,以致於後來每次送飯的時候,周人英都會大叫今天多給了許多肉,然後連誇習玉聰明。

因為念香最近每天都睡得很早,習玉也不得不隨著他調整生物鍾,早早上床休息,省得自己上床的時候驚動這個感覺靈敏的家夥。今天也不例外,她早早睡去了床上,身邊的念香一沾枕頭就睡著了,發出沉沉的鼻息。

習玉忍不住悄悄轉過身來,看著他的睡顏。他瘦了,卻更加精神,皮膚好像也黑了一些,隻是睡覺的時候依然很呆,毫無防備的樣子。習玉突然很想捏他一把,或者動他一下,這些天這個死人都不理自己,未免過分了點,可是想到他每天累成那個樣子,她又覺得不忍。想了半天,她還是湊近了一些,把腦袋靠近他胸口。他的氣息溫暖馥鬱,令人感到無比的安寧。

習玉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打算翻身,念香忽然伸手將她抱去了懷裏,眼睛都困得睜不開,卻低頭在她額上一吻。

“抱歉……這些天都沒時間陪你。”他喃喃說著,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我會努力變得強大,然後從此再不會有人敢來欺負你。”

習玉有些窘迫,他剛才沒睡著麽?這人難道裝睡?她輕道:“從來都是你欺負我,哪裏還有別人欺負我。”話語裏有一種小小的甜蜜的埋怨,卻一點怒氣也沒有。

念香疲倦地笑了,“那我就變得更強一點,以後每天都爭取欺負你。”

習玉在他肩膀上小小捶了一拳,忽然發覺他的肩膀更寬了,她不由比了比他的頭頂,奇道:“念香,你好像又長高了誒。”

念香疲憊地抹了抹臉,輕聲道:“那樣不是更好?以後可以加倍欺負你了。”

習玉撅起嘴,“你除了欺負我,還會做什麽?睡覺啦!羅唆什麽!”她推開他,抓過被子翻身蓋住耳朵,不打算再去理會這個沒口德的家夥。誰知他纏了上來,從後麵環住她的腰身,把臉貼去她後脖子上,喃喃道:“我隻喜歡欺負你,那可怎麽辦……都成壞人了。習玉,還有半個月,你再忍忍,我很快就能來陪你了。”

習玉隻覺他雙手盤結在自己的腰腹間,滾燙的,心中不由微微一動,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你不要太辛勞了……”話音剛落,他沉沉的鼻息又傳了過來,這一次,是真的睡著了。

一晃眼,大半個月過去了,念香麵上的倦色少了許多,在習玉終於教會廚房大娘煎出一個完整漂亮的蛋餅的時候,念香又恢複了每日的生龍活虎,回來後隻是纏著她玩,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累了。

最後一天晚上,念香正和習玉商量著第二天要好好請周人英吃一頓,窗戶上忽然一響,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拋了上來,念香急忙去開窗,卻見窗棱上釘著一根間陋的木箭,上麵栓著一根字條。

兩人急忙打開字條,卻見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幾行字:【老子走了,教了你一個月,我很滿意。可是你讓老子餓了好幾天的肚子陪你練功,作為賠償,老子拿走了罰款二百兩。告辭,從此不見!】下麵是一個鬼畫符似的簽名:周人英。

念香急忙去翻包裹,果然荷包裏麵少了兩張一百的銀票,兩人頓時無語。

習玉哭笑不得,罰款這個詞他還是從自己這裏學的,因為他總是不讓自己去看,所以她就說要罰款,要多教念香一些日子。誰知道這人說走就走,竟然還神不知鬼不覺偷走兩百兩,她終於知道什麽叫做神偷了,他何時來的,何時偷了,他們竟然半點也沒察覺。

念香歎了一口氣,站去窗邊感慨萬千,“老人家真是一個高人,我跟了他一個月,有脫胎換骨的感覺。倘若還能再久一點就太好了……”

“算了,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他呆了一個月,已經是極限了吧。”習玉把包袱紮好,一麵又笑道:“他教了你什麽我也不知道,神神秘秘,不過你倒是長高了不少,你爹和煉紅看見了一定很歡喜。”

念香回頭惡劣一笑,“我說呢,怎麽最近越來越覺得你像個矮陀螺!拜托,你難道不會長高一點麽?每次低頭看你很累誒!”

習玉無奈地揉著額角,又回來了!這個惡劣的泉念香!他一旦恢複精神,第一件事必然是損她兩句。她把包袱砸了過去,叫道:“你這個沒正經的死人!少說兩句會死呀?!”

念香一把接住包袱,笑吟吟地走過來,將她拉起來,兩人一比,她足足矮了自己一個多頭,習玉氣惱地推著他,急道:“我就是矮!那又怎麽了!這叫嬌小玲瓏!你這個沒有審美觀的原始人!”

念香忽然捧住她的腦袋,低頭仔細看了半天,輕道:“習玉,你的頭發顏色好像變了……以前我居然沒注意。”發頂長出了半截黑色的頭發,下麵的紅顏色好像也淡了許多,看上去怪怪的。

習玉抓了抓腦袋,“當然會變,我的頭發本來就是黑色的,是用藥物染成紅色。時間長了,自然要掉色。”算算日子,她來這裏已經有小半年了。她忽然有些感慨,原來她已經來了這麽久了呀,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會度日如年呢。

念香抓起她的一綹頭發,放去唇邊輕輕一吻,笑道:“黑色也好,紅色也好,都好看,我都喜歡。”

習玉抽回自己的頭發,彈了彈他的額頭,“別說這些廢話啦,周老爺子說走就走,也沒辦法。咱們下去好好吃一頓吧!花山長雲派那裏大概已經鬧翻天了,咱們明天早點去看熱鬧呀!”

念香給她反彈回來,兩人鬧了半天,這才下樓吃飯。剛走去樓梯口,就聽大廳裏許多人在叫嚷,一個男子說道:“你先來招惹我們,這會又裝什麽千金?白吃了老子五兩銀子的大餐抹抹嘴巴就要走人?你真當自己是天仙呀?!”

卻聽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道:“大爺你怎麽那麽大的火氣呀,不就五兩銀子麽。這樣大叫大嚷,真是不像男人。喏,還給你就是了!”

隻聽“啪”地一聲,她似乎是用力把銀子拍去了桌子上,下麵忽然變得極其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念香和習玉對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聲音,正是當日溫泉邊的花仙紫!她原來也來了北陀!

兩人正在驚疑,卻聽花仙紫又膩聲道:“請我吃一頓飯,是你們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還敢給我唧唧歪歪。也罷,我本來想用柔和一點的辦法來套話,看這個情形,你們非要嚐點苦頭才行。”

說完也不知她做了什麽,幾個男子痛聲大呼,念香一想到她那數根尖利可怕的鐵指甲,不由一陣發寒,不知這個惡毒又做了什麽殘忍的事情,他急忙下樓,厲聲道:“住手!這裏是客棧,你要做什麽?!”

大廳中眾人都是一愣,卻見花仙紫端坐在桌子上,掌櫃的早已嚇得瑟瑟發抖爬去了櫃台下麵,而地上翻滾著三四個男子,血流披麵,不是耳朵被割了去,就是頭皮被削去一大塊,都躺在那裏痛聲呻吟,慘不忍睹。更讓念香驚駭的,是當中一張桌子,一枚銀子竟然生生嵌去了桌麵裏,顯然是被花仙紫方才一拍拍進去的,這個女人好厲害的功夫!

花仙紫見自己一心仰慕的人平空而降,先是瞪圓了眼睛,然後歡呼一聲,居然一下子從桌子上縱身而起,像一隻紫色的鳳凰,張開翅膀撲向念香懷裏,一麵嬌聲叫道:“相公!原來你也在這裏!讓我好找!”

念香實在想不到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女子,臉色一沉,抬手打算將她推開,誰知習玉忽然跑了過來,擋去他麵前,張開雙手叫道:“來吧!要撲就撲進我的懷抱!”

花仙紫猛然停住,恨恨地看著習玉,幾乎咬碎銀牙,低聲道:“你怎麽還纏著相公?你這醜八怪!”

習玉笑道:“他分明是我相公,我們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父母高堂都認可。別人的相公,你叫著也不覺得牙酸!”

花仙紫這次卻不生氣了,款款依去凳子上,慢條斯理地說道:“那有什麽關係?你沒聽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麽?就算你們明媒正娶,我也不在乎,不如你我都拿著鏡子好好照照,看你好看還是我好看。我就不信相公眼睛瞎了,會喜歡你這樣一個醜八怪。”說著她又媚眼如絲地瞥著念香,“相公,對不對?明明是我比她好看麽!”

習玉不等念香發話,搶著說道:“說得好!不過你也要有讓人想偷的欲望呀!像你這樣動不動就割人耳朵削人頭皮的野蠻人,你指望哪個男人敢喜歡!”

花仙紫瞪大了眼睛,定定看著念香,“相公,你莫非不喜歡我會武功?原來你喜歡柔弱女子……沒關係,為了你,我可以從此再不出手傷人,必要讓你歡喜才行!”

習玉還想說什麽,卻被念香捂住嘴攬去了身後,他正色看著花仙紫,沉聲道:“鬧劇也該結束了。這一路過來想必你毫不講理傷了許多人,我隻給你一個忠告,不要以為自己那點本事就可以為所欲為,在西鏡也罷了,北陀不是你能夠囂張的地方。倘若想保命,還是低調一些吧!”

花仙紫柔媚地笑道:“說了這許多,原來是心疼我呐!相公你真是的。安啦,人家才不怕呢!那些臭男人見了我,魂都沒了,我怕什麽?相公,你倒是說說我和那醜八怪,誰更好看?我就不信你不愛我的容貌!”

念香忽然笑了,煞有其事地捏住習玉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喃喃道:“喔,的確,她確實沒有你的豔光四射……”

習玉氣惱得伸手就要揍他,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動彈不得。花仙紫麵上登時放出光來,喜道:“我就知道相公不是沒有眼色的庸人!你一定是歡喜我的!”

念香搖頭,“錯錯!我生平最厭惡的,就是美麗女子。我偏喜歡她這樣的小丫頭,站我身邊絕對不會搶了我的風頭。你若真想我多看你兩眼,先去把臉劃花了再說。”

花仙紫臉色大變,咬牙道:“你這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信不信我立刻劃花你那張臉?!”

念香笑道:“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我倒要看看你怎麽來弄花我的臉。”

花仙紫狠狠跺了跺腳,對他那付漫不經心的樣子又恨又愛,心裏如同被貓爪撓似的,真想將他搶過來,又想將他狠狠揍一頓,一時間麵上神色不定,詭異異常。

念香見她神情異常,隻怕她突然發瘋傷人,不由將習玉護去身後,暗暗警備。這時,客棧的門忽然打開了,走進三四個白衣男子,背後都負著劍,麵容清俊,神態卻冷漠。他們一進來看見客棧裏的情況,不由一愣。

其中一人走去櫃台那裏,客氣地問道:“老板,還有空房間麽?”

掌櫃的還趴在櫃台下麵直不起腰,隻能連聲說道:“有的有的!”

那人伸手扶了掌櫃的一下,輕道:“如果有熱湯麵,請來四碗,麻煩您了。”

這些人談吐清雅有禮,顯然是名門子弟,經過花仙紫身邊的時候,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待看到念香的時候,神情都是一變,卻沒說話,徑自走去角落裏坐了下來,低聲交談著什麽。

花仙紫素來是個喜歡清俊少年的人,一見這麽幾個文雅少年,哪裏有不搭話的道理,她先瞪了念香一眼,膩聲道:“你這個沒眼光的相公!沒有你,我照樣活得逍遙自在!讓你看看什麽是正常的男人!”

說完,她施施然向那幾個白衣男子走去。

4.兩情相悅

那幾個白衣男子的熱湯麵已經端了上來,他們正斯斯文文地吃著。忽聽身邊一個妖嬈的聲音嬌膩膩地說道:“麵有什麽好吃的,來北陀怎麽能不喝酒呢?北陀的酒可是四國之中最好的呀!”

那幾人抬頭,卻見花仙紫坐在旁邊另一桌上,桌上隻有一壺酒,一碟花生,她纖細白嫩的手指正拈著瓷杯,笑吟吟地看著他們,烏黑的頭發垂去臉頰兩旁,她的媚眼如絲,白癡都能看出來。

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子輕道:“謝謝姑娘好意,隻是師門嚴令,不得飲酒。師尊教誨不敢違背。”

花仙紫見他們和和氣氣地與自己說話,心下更是歡喜,忍不住偷偷白了一眼一旁和習玉吃得更歡的念香,天底下的男人,就是他最不懂風情!她嬌滴滴地說道:“出門在外,總有個例外麽!反正你們師父也不在麵前,偷偷喝一口難道還能教他發覺了?說起來,你們這樣的名門弟子,都是這般死氣沉沉地,好沒意思。”

那年長的男子見她這般嫵媚的姿態,隻是一笑,不去搭理了,他旁邊一個年紀略輕的男子卻忍不住說道:“姑娘此言差矣,師門明令的事情,如何是死氣沉沉?不然要戒律來做什麽?”

花仙紫笑道:“還有酒肉和尚呢!你也戒律他也戒律,不如都去做和尚算了!人生在世,連酒的滋味都沒嚐過,豈不是太遺憾!說不定你們的師父喜歡一個人偷偷喝酒呢!不給你們享受,真是過分……”

她話還沒說完,年長男子早已沉下臉來,正色道:“姑娘,請不要妄言!師尊怎能隨意任人侮辱?!”

花仙紫就不信他們不動心,幹脆站了起來依上去,輕輕說道:“你那麽凶做什麽?我妄言什麽了?你倒是說呀。”

那幾人急忙站了起來,紛紛避開她,年長男子見她癡纏不放,不由冷道:“姑娘請自重!不要讓人看不起你!”

花仙紫笑道:“我重不起來,你倒是教教我怎麽重呀!”說著,她的手就往那男子臉上摸去,誰知手腕忽然被那人一把擒住,反扭了過去,年長男子冷道:“好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子!不知蠱惑了多少人!”

花仙紫想不到此人說動手就動手,胳膊被他扭得生疼,不由心頭火氣,嬌聲道:“你這個相公,好大的火氣!讓我替你消消火吧!”

那人隻見她另一隻手忽然一抬,袖子裏射出一道寒光,不由大驚,猛然偏過頭去,手裏不自覺鬆了開來,隻聽“噌”的一聲,那道寒光釘去了窗棱上,竟然是一隻生鐵指甲!那人厲聲道:“生鐵指甲!原來你就是那妖女花仙紫!”

花仙紫咯咯笑著退了幾步,柔聲道:“連我名字都知道了,你這位相公看起來對我情意綿綿呀!”

那人沉聲道:“此妖女從南崎來,一路害了許多人!弟兄們,上!將她擒住交去衙門!千萬不要被她蠱惑了!”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數個白衣男子紛紛上前,將花仙紫團團圍住。她不由恨恨跺了跺腳,恨道:“一個兩個都是這樣!你們都是瞎子麽?!”

其中一個白衣男子忽然笑道:“原來如此,你隻怕對自己的容貌自信的很,以為所有人都該神魂顛倒?我好心些,告訴你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和我們的小師妹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團泥巴!省省吧,乖乖束手就擒,去衙門裏麵蹲大牢吧!”

說罷,那幾個人就猛然竄上,眼看就要將花仙紫拿下!誰知她咯咯一笑,猛然跳起三四尺,躍上桌子,就勢再一跳,竟然抓住了屋梁,跟著一翻身,站去了梁上,生鐵的指甲在屋頂上輕輕一劃,登時破了一個大洞,她快若閃電地從洞裏鑽了出去,隻聽她的笑聲從遠處傳來:“想抓我花仙紫,你們幾個還是太嫩啦!替我去向你們的小師妹問好,小心她美若天仙的臉!那個沒良心的相公,你等著,我下次一定會將你搶走!”

習玉本來是想看熱鬧的,誰知她臨走還對念香念念不忘,不由生氣,撅起嘴說道:“我要是被你這女人搶走相公,我就不叫司馬習玉!”

念香實在想不到她會和花仙紫真的鬥氣,不由苦笑起來,抓住她的手,正要安撫一下,忽見那幾個白衣男子向這裏走了過來,他急忙站起來,互相作揖一番,卻聽那年長的白衣男子說道:“這位莫不是生擒天香羅刹的泉念香公子?”

念香不知他們從何得知自己的名字,不由呆了一下,那人急忙笑道:“教泉公子吃驚了,是我魯莽。不知公子是否還記得長門派的大弟子沈冰?”

念香猛然想起在萬家莊的時候,萬老爺子的確請過長門派的人,他見這幾人服飾與沈冰當日一模一樣,不由笑道:“原來是長門派的諸位大俠!失禮失禮!”

那人笑道:“在下秦風,沈冰是我們的師兄,他那日回到本派,對公子連連誇讚,正好我們幾個奉了師命前來北陀調查事情,於是沈冰師兄便和我們詳細說了一下公子的容貌特征,隻說日後如果在江湖上見到了,一定要結識。方才我們一直不敢確定公子的身份,可是剛剛見公子腰上掛了一塊龍玉,便確定是你,請勿怪罪!”

念香急忙客氣了兩句,長門派的人力邀念香過去一敘,於是習玉便不去打擾他,悄悄自己上樓梳洗準備睡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習玉已經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了,忽然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頭發,她微微一驚,急忙睜開眼睛,卻見念香躺在自己身邊,笑吟吟地看著她。他身上有些微的酒氣,習玉不由揉著眼睛輕道:“他們……剛才不是說師令不能喝酒麽?怎麽你們卻喝酒了?”

念香彈了彈她的額頭,笑道:“笨,出門在外難免有例外,何況是結識新朋友。這點道理也不懂?”

習玉急忙抬手要反彈回去,卻被他抓住手腕動彈不得,她急道:“你又欺負我!放手!我要彈回來!”

念香強不過她,隻好放手,乖乖垂下腦袋,由著她用力彈了兩三次,這才解氣。習玉忽然哼了一聲,“說起來我還要再揍你兩拳!你居然當著花仙紫的麵說我不好看!就算是實話,也不能原諒你!你已經傷了我的麵子!”

她抬手就要捶上來,這次念香卻不讓了,笑嘻嘻地抓住她兩個手腕按去床上,“你跟著生什麽氣?她不過是個瘋女人罷了,糾纏不休。你以為我會喜歡她?沒辦法,誰讓我這麽沒眼光,我就喜歡你這醜八怪,其他人我還看不上眼呢!”

習玉怎麽也掙紮不開,不由惱怒道:“你又罵我!你以為自己多好!你這娘娘腔!”

念香臉色一沉,一手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放去她腰間,輕道:“快對我道歉,不然我要撓你癢癢,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習玉用力掙紮,急道:“快放開我!你要是敢撓我癢癢,我……我一定再不理你!”

話還沒說完,她就尖叫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叫,眼淚都流了出來,念香用力撓著她最敏感的腋下和腰間,她怎麽也讓不開,手腕又被他按住,隻能拚命掙紮,最後半點力氣也沒了,隻能連聲求饒,“好好!我道歉!你快放手!”

念香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誰知習玉喘了兩聲,就抓起被子蓋住耳朵,翻過去再不理他了,無論他怎麽叫喚,她也不說話。呀,小丫頭真的生氣了!他俯低身體,偷偷湊過去看,卻見她嘴巴撅著幾乎可以掛油瓶了,可是眼睛卻倔強地閉著,作出一付睡著了懶得理你的樣子。

念香忍不住失笑,抓著她的頭發輕輕說道:“喂,習玉……習玉!好啦,別氣啦。說點正經的,以後別去招惹花仙紫。她功夫很詭異,萬一傷了你怎麽辦?”

習玉氣惱地說道:“是啊!反正她是天仙,我是醜八怪,以後我看到她乖乖低頭讓路!不用你窮擔心!”

念香輕輕搖了搖她,她就是不肯回頭,他忍不住歎道:“女人可真難伺候,天上的神佛,教教我怎麽才能讓這個丫頭給我好臉色吧!”

習玉才不理他,照樣蒙頭睡大覺,念香貼去她耳邊,輕輕說道:“你真的在生氣?我是騙人的,隻是想氣氣她而已。她那樣糾纏不放,實在很討人厭。還是說,你寧願她一直纏上來?這樣你又可以把我推出去了,是不是?”

習玉猛然回頭,卻見他雖然在笑,可是笑容裏卻有一種惶恐,他一直在竭力壓抑,可是它們還是從他眼睛裏泄露了出來。習玉忍不住說道:“誰……誰說的!我隻是看不慣她來搶別人的男人!你是我男人!她憑什麽來搶!”

念香忽然失笑,一把將她攬去懷裏,壞壞地問道:“什麽時候我成了你男人?這是哪年哪月的事情?為什麽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習玉突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不由大窘,漲紅臉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麽話,隻能用力去推他,輕叫道:“睡覺啦!哪裏有這麽多廢話!給我閉嘴!”

“你喜歡我。”他輕輕說著。

習玉急道:“誰說的!我才沒有……”

“你真的喜歡我了。”

習玉話也說不出來了,隻好裝睡閉眼,可是手腳卻都在微微發顫,她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念香的手忽然放去她心口,喃喃道:“你的心跳那麽快,你還要騙我麽?”

習玉粹然睜眼,卻不料他卻閉上了眼睛,緩緩湊了上來,她來不及抵抗,兩人吻去了一處。糾纏,愛昵,那般綿綿的暗流,習玉還沒準備好接受,它們一股腦湧了上來,教她手足無措。甚至帳子也來不及放下,月色直直照進來,分毫可見。

他的吻漸漸急切起來,呼吸間滿是美酒的香甜氣息,教她頭暈目眩,軟軟地癱了下去,又被他捧了起來揉去懷裏。這樣一個令人窒息的吻,不知過了多久多久,他終於放開,卻漸漸向下吻去,一直吻到了赤裸的肩膀上,習玉才驚覺上衣已經不知什麽時候被脫了。

“等……等等……念香!”她急切的輕叫,本想阻止這股熱潮,誰知他忽然撐起了身體,衣衫淩亂,劇烈喘息,眼睛裏卻帶著一點點戒備,定定看著她,她被這樣的神情震住,忽然忘了自己想說什麽。

“我,已經等了太久了。”他輕輕說著,抬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耳朵,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神情,溫柔,危險,性感,掠奪……很多很多種表情糅合去一起,她幾乎要不能呼吸。“習玉,你如果真的不願意,我絕對不勉強。隻是,你真的不喜歡我麽?”

他問得甚至有些傷感,教她再也不忍心矜持,隻好閉上眼睛,顫抖著說道:“我……我當然……喜歡你,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你,你別笑話我……”

他沒說話,可是習玉忽然覺得脖子上一癢,他的氣息噴去上麵,然後他用牙齒輕輕咬開了她係在脖子後麵的肚兜繩子。她不由又是一抖,急忙捂住他的眼睛,有些委曲,有些羞澀,說道:“你……你說過我是醜八怪的……不可以看……”

“我那是……騙你的……”他喃喃說著,一麵將她的手抓住,放去嘴邊親吻,然後埋頭,將臉貼去她胸口,輕輕一口咬了上去,“你太好看,好看到如果我不欺負你,就沒辦法把持了……”

情欲,它究竟是什麽樣的,習玉完全不知道,念香也完全不知道,隻能慢慢去摸索,一點一點走進人類自古以來最神秘的領域。當兩人赤裸的肌膚相貼之時,都震撼了,久久無法回神,隻有怔怔地看著對方,互相都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意亂情迷。

習玉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努力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麽,或許是一點點光明,或許是一點點空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手忽然被念香抓住,五指交纏,垂去床沿,她再也抬不起來。

忽然如遭針鑿,她驚得渾身的血都涼了下去,眼淚紛紛亂湧,她急急去推念香,她以為自己能大聲叫出來,可是她發出的聲音卻是那樣沙啞愛昵,切切去求他快點停下來。可是,停不下來了,念香額上的汗滴去她臉上,忽然低頭狂亂地去吻她,在她耳邊說著情人間的耳語。

習玉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一艘船上,搖啊搖,滿眼的藍天白雲,化成他溫柔狡黠的笑容,他說:我愛你,習玉。她微笑,伸手去擁抱他,緊緊地,從此再也不分開。

終於,她漸漸睡著了,沉入香甜的夢裏,在夢裏繼續與他攜手笑語,天荒地老。

她是被一陣奇異的感覺弄醒的,好像有人用什麽柔軟溫熱的東西在輕劃她的背。習玉“唔”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天色已然大亮,她隻覺渾身都在疼,然而那疼痛卻是喜悅的,仿佛包含著某種神秘的意義。

忽然,昨夜的記憶全部跑進她腦子裏,她猛然漲紅了臉,真想這樣一直睡下去再不要醒過來。念香在後麵眷戀地吻著她的後背,忽然發覺她渾身都僵硬了,手指還在微微顫抖,他微微一笑,湊過去一看,她的眼睛雖然緊緊閉著,可是睫毛卻在不停顫抖。

這丫頭!念香忽然惡作劇地捏住她的鼻子,小聲道:“快睜開眼睛吧,我的睡美人!天已經亮了。是不是要我給你一個吻,你才能醒過來?”

習玉隻覺奇窘,睡美人這個故事還是她那天沒事講給念香聽的,他居然一下子就記住而且學會了。念香低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柔聲道:“睜開眼睛,看看我,習玉。”

怕什麽,司馬習玉!勇敢點!不就是做了一些事情麽,沒什麽了不起的!她猛然睜開眼睛,立即對上念香溫柔的眼神,他眨了眨眼睛,立即笑了。

“告訴我,你喜歡,沒有後悔。”他抱住習玉,喃喃說著。

習玉握住他的手,慢慢轉身,看著他清澈的眼睛,半晌,才道:“我為什麽要後悔?做過的事情再去後悔,我不是那樣的傻子。”

念香摸了摸她的頭發,低聲道:“那你……喜歡麽?”

習玉漲紅了臉,半天,才咬牙勇敢地答道:“喜……喜歡……可是很痛。”

念香將她攬去懷裏,柔聲道:“我聽說女子第一次都會痛,而且會落紅。以後就好了。下次我一定不會再讓你痛得哭起來,我保證。”

習玉正在感動中,忽然聽他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還是我應該去窯子裏學習一些技巧?以前聽下人說那裏的姑娘會教人許多秘技,很有用的……”

他還沒說完就被習玉抓著臉皮拉了起來,她怒道:“你要是敢去妓院,我就真的一輩子……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念香連連痛呼,一麵陪笑:“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夫人請饒了我吧!我是說笑呢!”

他抓住習玉的手腕,低頭在她撅起的唇上又是一吻,才道:“完蛋了,我現在才想起來昨天和長門派那些兄弟約好了今早卯時見,一同出發去花山……這會……隻怕已經快午時了吧!”第一次闖蕩江湖結識了朋友,卻立即爽約,他以後的日子必然難過。

習玉咯咯笑了起來,刮著他的鼻子,笑道:“活該!誰讓你這麽色!”

念香見她笑得嫵媚,心中不由一動,雙手頓時不安分起來,翻身將她壓倒,堵住她驚呼的唇,一麵喃喃道:“不過我寧願做色鬼……讓他們等去吧……”

5.煉紅的過往

習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迷茫地睜開眼睛四處看了看,案上的蠟燭早已燒去了根部,灘了一桌子的燭淚。

她的肚子忽然嘰咕一聲叫了出來,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她忍不住氣惱地回頭去看睡在自己身邊的那個罪魁禍首,卻見他一手放在臉旁,一手搭在她腰上,睡得正香。他的頭發散了下來,披在枕頭上,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習玉的臉紅了紅,忍不住想去彈一下他的額頭,可是眼睛一瞥,卻看到了他胸口上那條血紅的疤痕,從肋間一直延伸去左邊的鎖骨上,看上去猙獰可怕。他那個時候一定很痛……習玉情不自禁,用手輕輕去撫摸那道傷疤,它是凸出來的,手感可怕。

念香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什麽時間了……?”

習玉撅著嘴,“天黑啦!你浪費了一天!這下長門派的那些人一定認定你是個失信的混蛋了!”

念香坐了起來,伸一個懶腰,笑道:“你從昨天晚上就一直說我是混蛋,你倒說說我做了什麽混帳的事情?”

可惡!這死小子是故意的!習玉漲紅了臉,誰知肚子又叫了起來,她幹脆披上衣服,揭開被子就下床,一麵說道:“我餓了,懶得理你!你喜歡賴床,就賴去天荒地老吧!”

她一站去地上,忍不住雙腿發軟,麵上又是一紅。蠟燭已經燒完了,忽然熄滅,她趕緊從旁邊的櫃子裏翻出新的繼續點上,回頭一看,念香正津津有味地看著自己,笑得讓人很想抽他幾個大巴掌。

“你笑什麽!我都餓死了!給我下去買飯菜!”她跺腳,忍不住要發飆。

念香一邊笑一邊穿衣服,搖頭道:“奇怪奇怪,現在再看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樣,果然還是我滋潤有功呀!”

他話還沒說完,“嗖”地一下,放在架子上的大氅就砸了上來,他急忙用手抄住,輕鬆地笑道:“簡單!我接住了……”話還沒說完,額頭就被習玉丟過來的鞋子砸中了。“你給我閉嘴!”習玉大吼,光著一隻腳依去桌子旁,臉色暈紅。

“靠,還是兩連鏢!”念香穿戴完畢,走過去在她的臉頰上輕輕一吻,又彎腰替她穿好鞋子,笑道:“好吧,我去買飯菜,說吧,今天想吃什麽?小的任憑夫人差遣。”

習玉轉了轉眼珠,嘿嘿笑了起來,“我要吃魚翅熊掌,你能給我弄來麽?”

“這麽高要求!”念香怪叫了起來,把自己的爪子伸去她麵前,“魚翅沒有,熊掌還有兩隻,夫人笑納。”

習玉哼了一聲,“嗯,那就勉勉強強吧,我先看看熊掌是否新鮮。”她抓住念香的爪子,張口作勢要咬,念香急忙抽回來,笑道:“你還真咬!死丫頭!”他順勢把習玉抱過去,兩人又鬧成一團,又笑又跳。

突然有人敲門,兩人都是一愣,卻聽掌櫃的在門口說道:“二位醒了麽?我見二位一直沒有動靜,也不敢來打擾。今早長門派的諸位大俠有手信要我轉達給泉少爺。”

念香急忙去開門,笑道:“真是麻煩掌櫃的了!今兒賤內身體有些不適,我便一直沒來的及出門,倒教掌櫃的擔心了。”

兩人說了一會客套話,念香又要了兩份飯菜,接過那封信,便關門走了進來。

“他們說了什麽?一定是在信裏說你不守信用呢!”習玉湊了過來,念香展開信,卻見上麵寫道:【泉兄,萬分抱歉,突然收到師尊的緊急傳信,有要事需要急速前往花山。卯時之約不能守信實在汗顏。倘若有緣,他日再聚,小弟一定做東請泉兄好好喝一杯。秦風】

習玉奇道:“他們有什麽急事?你倒挺幸運誒!”

念香想了一下,“既然有要事去花山,隻怕是長雲派出了什麽事情。不是碧空劍訣被找到了,就是發生了什麽爭執。”

習玉輕道:“那……我們也趕緊過去吧,連夜趕路,明天一早應該能到花山吧!”

念香搖了搖頭,摸了摸她的臉頰,“不急,咱們今天晚上早些休息,明早出發。我不想讓你顛簸。”

習玉聽他話裏有話,紅了紅臉,輕輕說道:“我……我才沒那麽嬌弱呢!”

念香還是搖頭,“你不似我這皮糙肉厚的,連夜趕路一定吃不消,而且不知道情勢如何,萬一有危險,也沒體力逃命了。現在花山那裏一定聚集了武林各路人士,我們也該先避避風頭。”

飯菜送了上來,廚房大娘足足堆了三碗的菜,還送了好幾張習玉教她做的蛋餅,兩人都餓了,趕緊埋頭大吃,習玉塞了一塊肉去嘴裏,口齒模糊著說道:“你說,咱們要是真的遇上了鶴公子或者你爹,那該怎麽辦?最近我老想這個。”

念香替她夾了一筷子雞翅,說道“我猜不會,他們都是那種躲在暗處觀察了,不到最後一刻不出來的大人物。何況爹比我能沉的住氣,就算他看到我,隻怕也不會動聲色。何況鶴公子要來,目標一定是碧空劍訣,他不會節外生枝,在這個節骨眼和爹發生什麽衝突,那是因小失大了。”

習玉兀自想象了半天,忽然笑道:“誒,你見過鶴公子本人嗎?我們一直在忌諱忌諱的,我卻很少聽你提起他,他長什麽樣?多大了?”

念香想了想,“印象中,煉紅剛嫁給爹那一年,鶴公子來過,還是在大婚那日來的。那時候我還小,記得也不清楚了,但是大婚之日,隻有新郎新娘才能穿全紅的衣物,可是鶴公子來的時候,穿的居然也是全紅的喜服。當時爹非常憤怒,差點就要和他打起來。後來煉紅以死相逼,說死也不會再回朝鶴宮,鶴公子才轉身離開。他當時的笑聲,我一直忘不了,簡直比哭還難聽。至於他長什麽樣,我居然給忘了,隻記得他有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不輸給任何我見過的美麗女子。”

煉紅還有這麽一段過往!習玉發覺這裏麵有八卦可以挖掘,立即討好地湊過去,笑道:“從來沒聽你說過煉紅的事呢!她以前與鶴公子認識?莫非還是舊情人?”

念香歎了一聲,“這些事情,沒有知道的必要。煉紅現在很幸福,那也夠了。鶴公子是她的夢魘,你日後也不要在她麵前提起這個人。”

習玉哪裏肯放,轉了轉眼珠,笑道:“那好,我問,你隻要回答是還是不是就可以啦。我才不會去煉紅那裏亂說!不過你沒聽過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多了解一點鶴公子,萬一真遇到了,也好對付呀。”

念香無奈地點頭,刮了刮她的鼻子,“拿你沒辦法!什麽都要知道,根本就是一個小孩子!不懂得大人的辛苦。”

“煉紅以前是鶴公子的……誒,情人?”

念香怔了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忽然長歎一聲,“算了還是我說吧!要你來問,還不知道問去猴年馬月。”

念香於是把煉紅以前的事情說了出來,原來煉紅曾經是朝鶴宮的弟子,以前朝鶴宮還是收女弟子的,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武藝精湛,煉紅是其中一個最為出色的。鶴公子彼時年約三旬,相當於從小撫養煉紅長大,兩人的感情不隻是師徒,更類似父女。煉紅長去十四歲的時候,容貌日益嬌豔,外加使得一手好鞭子,在江湖上也是越來越有名氣,明裏暗裏來向鶴公子提親的人不在少數,但都被他婉拒了。

當時鶴公子還不像現在這樣被江湖上人人視做魔頭,欲處之而後快,甚至還頗有俠名,乃是東良數一數二的大俠。可是誰想得到這個外表風光的大俠,竟然會愛上自己的女弟子,從此就變了一個人。煉紅在一次意外中結識了喪妻的泉豪傑,為他的氣魄所傾倒,這個熱情的女孩子不顧矜持地表白了愛意,泉豪傑也對她很有好感,於是泉豪傑備了厚禮去朝鶴宮提親,又被鶴公子拒絕。為了此事,煉紅與鶴公子大吵一架,準備連夜出逃,與泉豪傑私奔的時候,被鶴公子發覺,將她軟禁了起來。

聽到這裏,習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輕輕問道:“那……那鶴公子是不是……那個,欺負了煉紅?他怎麽能下的了手?煉紅對他來說應該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啊!”

念香歎道:“所以,這是冤孽,煉紅恨他入骨,不是沒有道理的。他軟禁了煉紅近一年,待她有了身孕快要臨盆的時候,才肯放她出來稍稍透氣。煉紅就趁這個機會從朝鶴宮逃了出來,半路由於顛簸,在山野間小產了,生下一個死嬰。這件事是煉紅最不願意回想的,若不是她上次喝醉了與爹聊天,我也不會知道這麽傷心的過往。她生子的時候,年僅十五。比你還小一歲。”

習玉隻覺渾身寒毛倒豎,喃喃道:“才十四歲就……這是強奸未成年啊……鶴公子應該被抓起來槍斃!”

念香摸了摸她的腦袋,輕道:“她的命很苦,由於在野外生子,沒有好好調理,加上一路從東良強撐著趕來西鏡找我爹,當她來到泉府的時候,早已不省人事。大夫說她從此再也不能生孩子了,爹也不計較,等她身體恢複了之後,就明媒正娶,將她娶為二夫人。鶴公子聽說了這事,就發了瘋,跑過來要強行帶走煉紅,然後就像我前麵說的,煉紅以死相逼,他隻得悵然離開,回去之後遣走了所有的女弟子,從此性情大變。”

習玉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道:“我……我絕對不會和煉紅說起任何關於她過往的事情的……”可是,生活果然不像小說,按照狗血的劇情,煉紅應該對鶴公子一奸生情,再奸鍾情,從此兩人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可是她卻恨他入骨,習玉簡直無法想象,她那一年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每天都被一個自己恨到極點的人蹂躪侮辱,倘若不是懷著對泉豪傑絕對的信仰鍾愛,隻怕她也撐不過來。

念香將她摟去懷裏,放她坐在自己腿上,喃喃道:“所以……鶴公子現在已經不是人了,我絕對不能讓他將你搶走,我寧願遠遠避開,習玉,你也不要因為好奇而去湊熱鬧。隻要你能平安無事,我什麽都可以不要的。”

習玉握住他的手,兩人良久無言。不知過了多久,習玉忽然笑道:“怎麽突然傷感起來了,我們出來了那麽久,也沒遇過什麽危險,你別多想啦!我是個醜八怪,鶴公子看了一定大失所望,絕對沒興趣來搶我的,你放心!”

“誰說你是醜八怪……”念香輕輕揭開她的領口,在她潔白的脖子上輕輕一吻,低頭瞥見她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塊青紅的吻痕,不由用手輕輕摩挲了上去。

習玉顯然還沒習慣這種親昵的方式,可是卻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好像一隻被人愛撫的貓。她懶洋洋地說道:“除了你還有誰……哦,還有那個花仙紫……”

念香忍不住失笑,“別提那人,真煞風景。”然後他又板起臉,一本正經地說道:“除了本少爺,誰也不許說你是醜八怪。不然通通掌嘴!”

習玉咯咯笑了出來,抬手去揪他的臉皮,“我才要掌你的嘴呢!沒口德的家夥!”

念香由著她去抓自己的臉皮,替自己擺出各種鬼臉,他隻是靜靜看著她笑得那麽開心,半晌,才低聲問道:“習玉,你歡喜麽?和我在一起,真的幸福麽?”

她故作正經皺著眉頭想了好久,念香的臉從青到白,又從白到青,和變色龍似的,習玉忽然笑了,“笨蛋!”她刮了刮他的鼻子,“倘若不開心,我才不管什麽命運一說,半途就跑路啦!而且會帶著你身上所有的錢,叫你做叫化子去!”

“哇,這麽狠!”念香怪叫,“不行,這丫頭心腸歹毒,我要狠狠治理她一頓!”

他們倆又在凳子上鬧成一團,差點把碗筷都打翻了,一直到隔壁客房的人用力敲牆,大聲罵道:“現在什麽時辰了!鬼叫什麽東西?!要叫回家叫去!”

習玉的手還留在念香臉上,念香還撓著她的癢癢,兩人同時僵住,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念香起身關了窗戶,柔聲道:“早點休息吧,明兒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

6.情況撲朔迷離

花山位於北陀西南,是北陀三大峰之一,當然,這隻是它名揚天下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花山有一座據說無比靈驗的神廟,每天去上香祈禱的遊人無數。而最重要的原因,則是花山有個長雲派。

說起長雲派,就不能不說這次念香將要去拜訪的人物,泉豪傑在兒子臨走之前特地寫了拜帖給此人,倘若念香在北陀能得他照顧,行走會更加方便。此人便是長雲派掌門歐陽驚風。他在江湖上是與玉陽鶴公子,臨泉泉豪傑齊名的人物,但既沒有前者的乖張刁鑽,亦沒有後者的豪放大氣。

是的,歐陽驚風此人用現代話來形容,就是非常低調內向,幾乎不參加任何江湖聚會,與他那威風的名字剛好相反,他沉默起來,簡直就是一團空氣,讓人根本注意不到他。盡管如此,三十年前一個小小的長雲派卻在他手上發揚光大,成為北陀四大派之一,不能不說此人的手腕一流,頭腦也是一流。

要去長雲派,必要先去花山鎮,這是花山腳下的一個大鎮,平日都是人來人往,熱鬧之極。當念香二人的坐騎終於踏上花山鎮的青石板路時,剛剛是華燈初上時分,路邊的酒館飯館熱鬧非凡,粗粗瞥一眼過去,幾乎都是江湖中人。

習玉的腦袋從大氅裏探了出來,左右看,一麵輕輕說道:“好像沒有什麽異常啊,我還以為會打起來呢!”

念香失笑,“笨蛋,長雲派還在山上呐!怎麽可能在花山鎮打起來!眼下這些人一定是剛到的,咱們得快點去客棧投宿,省得沒了客房,那你隻有陪我上山睡樹下了。”

駿馬行過街角,卻見拐角處聳立著一棟碧綠色的建築,雕欄玉砌,粉色的紗帳甚至從二三樓的半圓形窗戶那裏透出來緩緩搖動,看上去甚是華貴富麗。那建築門前掛了一溜十二盞朱紅大燈籠,人來人往,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習玉一路行來也住過不少客棧,哪裏見過這麽富麗堂皇的,當下忍不住伸長了脖子看過去,誰知腦袋又被念香敲了一下。

“不許往那裏看。”他淡淡說著,硬是把習玉的臉給轉了過去。習玉哪裏會聽他的,幹脆轉去另一邊看,一麵問道:“那不是客棧麽?你為什麽不去那裏投宿?會很貴麽?”

念香低聲道:“你真是什麽也不知道!綠色的窗子,粉色的帳子,那裏根本不是客棧好不好!”

習玉見那些窗戶裏隱約有人在擺手,門前站了好些穿著紅衣服的男子在拉客,還有幾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嫵媚而笑,不由立即想到以前看的電視劇,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妓院?!她兩隻眼睛登時放出光來,猛地回頭看著念香,也不說話,隻是對他怪笑。

念香被她笑得渾身發毛,幹脆抓起大氅劈頭蓋住,一麵板著臉說道:“不許打任何鬼主意。我不會去那裏,也絕對不許你去!明白了麽?”

習玉吃力地推開他的手,努力從大氅裏麵伸出腦袋,急道:“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冤枉我!”

念香哼道:“不用你說,看你的臉就知道你在想什麽了。總之五個字:不準!沒商量!”

習玉隻得蔫了下去,一直到了客棧她都懶得說話,上樓就賭氣躺床上了,無論念香怎麽叫喚也不動彈。

“真拿你沒辦法!”念香坐去床邊,硬是將她扳過來,習玉幹脆閉起眼睛,不去看他。念香笑道:“好,你不下床,我也不下了,咱們就耗著,也別吃晚飯啦。”

習玉撅嘴道:“你太霸道!我不喜歡這個樣子!我的話還沒說,你就一味來否定!”

念香無奈,隻好說道:“那你想說什麽,說罷,我聽著。”

習玉立即睜開眼睛,笑道:“咱們換裝去那妓院……”

“沒商量,不行。”念香眉頭也沒皺,一口否決。

習玉急道:“我又沒要幹壞事!我長那麽大,還從來沒看過古代的妓院呢!難得有機會,讓我去看個新鮮也好麽!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一句話也不多說!好不好麽?”

念香歎了一口氣,捏了捏她的臉,“姑娘,我比你大一歲,還不是一樣沒去過妓院!那種地方好人家的子弟是絕對不會去的!你要瞧新鮮,什麽地方不可以瞧?去那種地方,髒兮兮的。我才不要被一堆女人圍著摸啊捏的,想起來都惡心!”

習玉見他語氣堅決,知道他是絕對不允許的了,隻好作罷。忽然又笑了起來,伸手去他肩膀上又揉又捏,一麵笑道:“大爺,我服侍的如何?你會覺得惡心麽?看,我不是又摸又捏麽!”

念香幹脆享受地閉起了眼睛,連連點頭,“對……就是那裏……誒,再下麵一點,用點力氣!左邊一點!”

習玉氣急用力捶了他一拳,“這樣舒服麽?!”她咬牙問著,卻被念香笑著抓住手腕,兩人鬧了半天,最後還是撐不住肚子餓了,才下樓吃飯。

“說起來,長門派那些人不是比咱們早一天來這裏麽,居然沒看到他們。該不會早就上山了吧?”

習玉用筷子戳著碟子裏的香菇燉雞,把自己不喜歡吃的雞胸肉丟給念香,一麵問道。

念香先夾了兩筷子茄子去她碗裏, “不許挑食,給我吃點茄子。”然後才接著說道:“那也說不定,隻是平時要去長雲派,除非有拜帖,不然不是那麽容易可以進去的。長門派雖然也是北陀大派,但畢竟與長雲不可同日而語。你沒發現麽,他們兩個派裏麵都有一個長字,聽說是同源的,但是長雲派如今已然成了本家正宗,長門卻日漸衰落。現在就是長門派的掌門想貿然去長雲派,隻怕也進不去呢!歐陽老前輩脾氣古怪,好像不很喜歡別人來打擾自己。所以,咱們倘若真的要去,就算有了爹的拜帖,也要步步小心,千萬不要惹得主人不開心。”

習玉正要接口說話,忽見門口進來數個男子,不由猛然一愣,那不是長門派的人麽?他們是怎麽回事?除了帶頭的秦風,其他人都是狼狽不堪,身上還有血跡,甚至一個人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哪裏還有當時驛站見到的那種清俊氣質,每個人看上去都好像在泥裏滾過一趟,白衣服上髒兮兮地,惹得客棧一樓的眾人連連回顧。

秦風先走去掌櫃的那裏,語氣還是那樣客氣,“老板,有客房麽?”

誰知那掌櫃的卻是個勢力眼,眼看這些年輕人如此狼狽,料得也是無名無派的小卒子,不由翻了翻白眼,怪聲道:“客房?隻有兩間了!一個晚上五兩銀子,你們出得起麽?”

秦風身後一個年輕男子急道:“一個晚上五兩銀子?你搶錢啊!你家客棧的地板難不成還是金子鋪的?!”

掌櫃的笑道:“嫌貴?那就走吧!笑話,住不起店,還怪價錢高麽!”

秦風麵色一沉,正要說話,卻聽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老板,給你二十兩銀子,我馬上要四間天字號房。”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念香笑吟吟地站在那裏,秦風急忙說道:“原來泉公子也在這裏!太好了!如何能讓你破費!我來!”念香卻阻止了他掏錢的動作,將二十兩銀子放去櫃台上,對掌櫃的說道:“如果沒記錯,你們這裏的天字號房還沒人住吧?二十兩,夠不夠?”

那掌櫃的見他衣著清貴,麵容俊朗,隻怕不是富家子弟便是什麽名門弟子,他也不敢得罪,隻得乖乖收錢了事。

念香對秦風笑道:“當日驛站匆匆一別,甚至也沒來的及打聲招呼,實在遺憾。今日能遇見諸位,真是太好了。不如我們去那裏一敘?”

眾人一齊坐了下來,見到習玉,都是一怔,念香急忙解釋,“這是內子司馬氏,一直沒有機會告訴各位小弟早已成婚。”

秦風急忙拱手作揖,“原來是泉大嫂!失敬失敬!”

習玉第一次被人叫大嫂,感覺新鮮的很,不由對他們微微一笑,擺出正經的模樣,一個字也不說,乖乖低頭吃飯,一麵豎起耳朵聽他們說什麽。

秦風堅決要還給念香那二十兩銀子,念香強不過他,隻得收了回來,卻笑道:“至少讓小弟做東,請諸位兄弟喝上一杯。”

他吩咐小二撤了舊的飯菜,上來一桌新的,又從酒窯裏取出一瓶陳年女兒紅,眾人先寒喧了一番,敬了一輪酒,念香才問道:“不知秦兄路上是否遇到什麽顛簸?難道是今日剛趕到花山鎮麽?”

秦風長歎一聲,神色不豫,“此事說來話長……”

原來他們在接到師尊的急信之後,立即就出發,彼時天還未亮。行至半途中,忽然出來了兩個人攔住了他們,其中一人劈頭就問是不是去花山找長雲派的。秦風哪裏會如實回答,隻讓他們讓路,誰知那兩人一言不和,竟然立即動手。

“他們的武功路子很是怪異,不知從什麽地方學來的,與我們纏鬥了半日,漸漸快要落敗,他們居然轉身就逃。我們當然是追上去,誰知他們的輕功好生了得,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後來其中一人大笑道:‘回去告訴你們掌門老頭子,長門派想與鶴公子搶碧空劍訣,還早了八百年!’”

“鶴公子?”念香忍不住動容,“難道那兩人是鶴公子的手下?秦兄還記得長相特征麽?”

秦風想了想,“其中一人蒙麵,我看不清,但另一人身量較高,長相陰柔,有一對妖嬈的桃花眼。我聽得他同伴叫他天君,也不知是什麽意思。結果被他們那樣一纏,我們足足遲了一天,想起來都惱火!”

念香回頭看了一眼習玉,她微微點頭,低聲道:“蘇尋秀,一定是他。”原來他也來北陀了!真是陰魂不散。

眾人又說了幾句,秦風身邊一個年輕的男子忽然歎道:“也不知沈冰大師兄他們究竟到了長雲派沒有,怎麽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我都等的心焦了!”

念香奇道:“怎麽,沈兄先去了長雲派?”

秦風點頭,“大師兄早我們兩天,先去長雲派探聽情況,師尊吩咐過,隻要大師兄一旦讓飛鴿送信過來,我們便立即上山。可是一路過來都沒有收到來信,我們現在也是手足無措。”

他身邊那年輕男子又道:“不如我們明天一早也上山吧!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不知道長雲派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秦風歎了一口氣,“刑湘,你別衝動……不如這樣,你和張宣二人在這裏守著,隨時注意情況,等待大師兄的信。明日一早,我帶著林雲和泉公子上山去。無論發生任何異狀,都先不要理會,等我們回來再說!”

眾人又說了一會話,長門派四人便告辭上樓了。習玉依然沉默著,她還在已經空了的碗裏用勺子慢慢刮著,顯然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麽。

腦袋上忽然被人輕輕一拍,她懶洋洋地抬頭,卻見念香輕道:“不用擔心,這次絕對不會再讓那淫賊碰你一根頭發的。”

習玉搖頭,“不,我不是在想蘇尋秀。我隻是覺得這事有些詭異,你看,一定是有人比咱們來的早,可是現在你不覺得一切太平靜了麽?整個江湖都知道碧空劍訣在長雲派了,但現在卻和沒事一樣。還有,長門派那些人被攻擊的也是莫明其妙,我怎麽聽怎麽覺得蘇尋秀他們是故意拖延時間的……你不覺得奇怪麽?”

念香撫摸著她的頭發,柔聲道:“你不要想這些事情了,我的習玉隻需要每天和我笑嘻嘻的說話就好。江湖會變成怎麽樣,我都不在乎。大不了咱們找個沒有人煙的地方躲起來生孩子去……”

習玉白了他一眼,“誰給你生孩子!臭美!人家說點正經的也不行!你要我做傻子麽?”

念香笑道:“這事你就是煩惱了也沒有用,一切都是撲朔迷離,倒不如留點精神,明天早上去花山看個明白。”說著他將習玉拉了起來,“你不是常說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麽?來來,咱們出去散散心,把你腦瓜裏那些胡思亂想都給我忘了。”

×××××

粉色的帳子重重疊去地上,這富麗的屋子裏彌漫著一股香甜的味道,好像是花香,又好像是女子身上的體香。

帳子忽然動了動,一個人從裏麵鑽了出來,赤裸著上身,正要下床,腰上忽然纏了一雙雪白的胳膊。

“這麽急匆匆的,官人莫非是嫌棄奴家了?”一個嬌媚的聲音在後麵輕輕抱怨著,一把青絲從床沿垂下,映著雪白的皮膚,分外紮眼。

那人嘻嘻一笑,妖嬈的桃花眼風情萬種,色迷迷的,可是他的那種色,卻不讓人覺得猥褻,更甚者,倘若失去那種色迷迷的神情,他會失色不少。他捏了一把那女子粉嫩的皮肉,柔聲道:“誰說的?小桃紅的玉臂,小爺我最喜歡了。”

他雙手一伸,將那赤裸的女子抱去身前,開始不規不矩。正在急切之時,忽聽窗外傳來一陣笑聲,他隻覺渾身一震,登時失去了所有的興致。

是她?她怎麽也來了?!他呆住,手勁不自覺地加重,引得他身前那女子發出痛楚的聲音,急道:“官人!你抓痛奴家了!”

他恍若不聞,隻聽樓下傳來笑語,那個銀鈴似的聲音在歡喜地叫著:“念香!咱們不進去,就在外麵看看麽!這裏就是妓院啊!你說叫一個姑娘要多少銀子?”

他苦笑起來,果真是她。這個丫頭,好像永遠都出現在不適當的時機。他眼前仿佛出現幻景,那火紅頭發的少女,精力十足地瞪著自己。無論是想讓她歡喜或者傷心,似乎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她對不在乎的人,真的就是不在乎。真是拿她沒有一點辦法。

念香似乎說了什麽,那丫頭一邊笑一邊罵,兩個人終於慢慢走遠。他卻呆呆地坐在原地,茫然若失。

“官人……官人……?”

小桃紅纏了上來大發嬌嗔,他微微一笑,忽然翻身壓了下去。

很好,很好!他想著。這,大約就是叫做飛來橫福了。

7.花山巨變

“丫頭?丫頭?”

有人在輕輕拍她的臉,習玉迷迷糊糊“嗯”了一聲,唇上忽然一熱,被人重重親了一口。

“起來了!不是說好了一早去花山的麽?快!你這小懶豬!”

她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閉著眼睛胡亂穿衣服,一麵努力說道:“好!我知道了!馬上走!”

念香“嗤”地一聲笑了,伸手替她把亂糟糟的外衣穿好,係好帶子,將她攔腰一抱,放去椅子上又替她穿鞋,一麵輕道:“待會騎馬的時候靠我身上再睡一會吧,上山還要一段路呢。”

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稍微恢複了一點精神,兩人收拾停當出門,天還沒亮,秦風和林雲兩個人早已等在客棧門口。習玉被念香抱上馬,沒一會又開始打盹,靠在他身上睡得不亦樂乎。

念香低頭替她掖好大氅,卻聽秦風說道:“好安靜,聽說平時長雲派弟子晨練的聲音甚至可以傳去山下。今天怎麽一點聲音也沒有?”

念香見他心神不寧,不由安慰道:“秦兄不要著急,現在還早,或許未到晨練之時。”

秦風搖了搖頭,“不,我也不願多想。可是倘若碧空劍訣被鶴公子那種魔頭搶走,隻怕江湖從此就無法安寧了!何況大師兄到現在都沒消息!我……唉,教我怎麽不擔心?”

念香又安撫了幾句,沒走一會,已經經過了花山神廟,平時香火不斷的神廟今日居然也是大門緊閉,半個人影也無。念香忍不住伸長脖子向牆內看去,依然沒有半個人,青銅的巨大香鼎裏麵半點火星也沒有。奇怪,現在也差不多該點卯了,怎麽沒動靜?

呼啦啦,一陣山風忽然猛烈地刮了過來,刮下樹葉上的露水,淋了習玉一頭。念香趕緊低頭替她擦,卻見她動了動,睜開眼睛用力吸了吸,奇道:“什麽味道?……你們沒聞到什麽臭味嗎?”

秦風皺起眉頭,“的確……好像是什麽東西腐爛了……好臭!”他掩住口鼻,又道:“風從什麽地方吹過來的?這味道有些不對!”

念香將馬頭一轉,沉聲道:“廟裏麵出事了!這是屍體腐爛的味道!”

眾人大驚,急忙策馬轉頭,急奔向神廟。秦風跳下馬來,用力敲著廟門,半天也沒有動靜,心下不由更是驚疑,高聲叫道:“有人嗎?!快來開門!”

還是沒有動靜。

念香上去一腳踹開了廟門,誰知門居然沒鎖,沉重的鐵門被他一踹,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猛然打了開來。眾人湧進去,卻見廟前空地上一溜排的暗紅色痕跡,似乎是早已幹涸了,從走廊盡頭那裏一直蔓延來廟門口。

“是血!”年紀比較小的林雲驚叫了出來,秦風不等他說完,首先衝向走廊,順著那斑斑點點的血跡一直追蹤,誰知剛跑去大殿門口,卻見台階上大灘大灘的暗紅色血跡,可是卻沒有半個人,大殿裏供奉著三尊神像,麵無表情地看著地板,仿佛這裏曾經發生的一切它們都沒有看進眼裏。

“人呢?!”秦風本來就有點神經質,在大殿裏麵瘋狂跑了一圈,隻看到滿地的血,卻連根手指頭也沒找到,不由更加急躁,抽劍就往神案上麵砍去,將水果饅頭之類的貢品砸了個稀巴爛。

習玉被嚇了一跳,鼻子裏麵忽然聞到一股怪怪的臭味,中人欲嘔。她急忙捂住鼻子,連連叫道:“味道是從那裏傳過來的!那裏!”她指著大殿後麵的一排廂房,不等她說完,念香他們早已奔了過去,卻見其他廂房的門或大敞或虛掩,最邊上放雜物的小廂房卻緊緊關著門,上麵還加了鎖,更可怕的是,鎖上有血。顯然是殺人凶手沾著滿手的血上的鎖。

秦風一把抓起鎖,看了一會,急道:“不行,這是九曲鎖,沒有鑰匙沒辦法打開!”

念香拔劍就砍,卻聽“叮”地一聲,他的手被震得發麻,那把生銅造的九曲鎖卻紋絲不動,眾人頓時束手無策,念香輕道:“習玉,你退開,我來把門踹破!”

習玉急道:“這房間沒有窗戶?從窗戶進去不行麽?何必費力踹門,萬一破壞了裏麵的東西,報官的時候就不好調查現場了!”她看多了偵探片,通常殺人現場都要保持完好,不然警察不好推理破案,不知道古代是不是也這樣,反正注意點總沒錯。

念香聽她說的有理,不由點了點頭,眾人向廂房後麵跑去,卻見那個堆放雜物的小房間上麵隻有一扇極小的窗戶,一個成年男子根本進不去,念香輕輕抱起習玉,“習玉,你站去我肩膀上,打開窗戶看看裏麵的情況。如果有死人,就證明神廟的人被殺了。”

他把習玉舉了起來,讓她站去自己肩膀上。習玉還沒推窗,就聞到裏麵傳出的陣陣惡臭,她差點吐出來,趕緊用袖子捂住鼻子,一隻手猛然推開窗戶,探頭往裏麵一看——“……什麽也沒有!念香,屋子裏什麽都沒有!隻有好多血!滿地的血!”她叫了出來,不小心吸了一口臭氣,差點暈過去。

念香急忙把她放下來,扯下腰間的香囊塞去她手裏,秦風沉聲道:“臭味是從這屋子裏傳出來的,一定沒錯!隻怕是把屍體藏去什麽地方也未必!我們還是要進去看看!”

他話音剛落,卻聽山頂傳來一陣陣響亮的鍾聲,當當地。念香臉色一變,“這是點卯的鍾聲!長雲派的晨練開始了?!”

可是,鍾聲響過之後,依然是一片死寂,隻有風過的泠泠聲,四野遍地安靜到詭異。眾人驚疑不定地對望著,習玉嘴唇動了動,正要說話,卻聽山頂突然傳來哈哈大笑的聲音,那聲音是如此響亮,淒厲,而且綿長,簡直不是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更類似雪夜的狼嚎,一陣比一陣淒涼,那樣連綿不絕,甚至都沒有喘口氣,此人的內功實在可怕!

長雲派一定出事了!所有人腦子裏瞬間浮現出這個念頭,秦風甚至連話也來不及說,轉身就跑,一直奔出廟門,縱身上馬,在馬肚子上用力踹了一腳,那馬嘶鳴一聲,撒腿就向山上狂奔而去。

念香他們急忙跟上,一路狂奔,習玉在馬上顛得五髒六腑都要出來,可是神經卻緊繃著。花山神廟出現不測,找不到屍體;秦風的大師兄沈冰上山至今未歸;花山鎮的異常平靜;蘇尋秀的刻意拖延時間;還有山上那怪異的笑聲……她越想越覺得事情要壞。念香常說長雲派是北陀大派,它若是出了什麽問題,對整個武林來說影響都是巨大的。難道……真的是鶴公子做的?

念香忽然一把勒住韁繩,那馬高鳴一聲,揚起前蹄,習玉差點被掀翻下去,頭昏眼花中被念香抱著下了馬,卻見眼前矗立著一道朱紅色大門,門上四個金色大字:【崇德長雲】。原來長雲派到了!

秦風這次再也不敲門了,直接用腳去踹,誰知長雲派的大門也沒有上鎖,被他一下踹開,卻見一行寬闊的台階一直通去山頂,上麵幹幹淨淨,既沒有血跡,也沒有腳印,仿佛剛剛才被人打掃過。

秦風心急如焚,一路叫著大師兄沈冰的名字,拔腿狂奔,林雲緊跟在他身後,兩人一下子就竄了上去。習玉不會武功,跑不了那麽快,念香將她背去背上,輕道:“抓緊,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要怕!”

他將身體一縱,沒兩下就追上了秦風,其身法之靈巧快速,簡直讓習玉吃驚。這……就是他和周人英辛苦了一個月所學到的東西麽?

她正在胡思亂想,忽見秦風猛然停了下來,彎腰去撿地上的東西。那是一根白色的絲絛,上麵有一些褐色的血跡,絲絛地下拴著一塊裂成一半的玉。秦風渾身發抖地瞪著那塊玉,半晌,忽然顫聲道:“這……這是大師兄身上的……他,他果然早已來了這裏……”

林雲年紀還小,一見上麵的血跡,不由悲從中來,登時淚流滿麵,哭道:“大師兄他……他必然已經遭遇不測了!”

他這一哭,連秦風也撐不住了,哽咽道:“這……大師兄!”他將絲絛和玉緊緊攥去手裏,哭得哽咽難言。

念香和習玉也不知如何安慰,隻能怔怔站在那裏。不知過了多久,念香正要開口勸慰兩句,忽聽山頂又傳來了鍾聲!此時天色已然大亮,日光直直照去秦風的臉上,他的淚水斑駁閃爍,眼中染起衝天怒火,厲聲道:“一定要找出傷害大師兄的凶手!報仇雪恨!”

眾人匆匆趕去山頂,卻見練武堂前纖塵不染,大門緊閉。堂前大鼎中青煙嫋嫋,顯然是有人在,可是左右一看,卻沒有半個人影。秦風厲聲高叫道:“不要裝神弄鬼了!都給我出來!把大師兄交出來!”

餘音渺渺,沒有人答應。秦風大怒,一腳踢翻銅鼎,拔劍在手,衝去練武堂,將大門砍了個粉碎。一陣乒乒乓乓,大門塌了下來,眾人猛然安靜,隻有秦風的呼吸聲,越來越重。習玉倒抽一口氣,倒退好幾步,胃中忽然一陣翻湧,她張口欲嘔,卻什麽也吐不出來,隻覺血腥氣撲鼻,眼前金星亂蹦。念香急忙攬住她,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輕道:“別看!不要怕!”

原來練武堂正中的匾額上掛了一顆人頭,不知掛了多久,沁下來的血液將匾額染成了古怪的褐色,而練武堂的四麵牆上分別掛著這人的四肢,他的身體竟然被擺正了放去案上,鮮血淋漓。習玉第一次親眼見到如此可怕的場景,嘔了半天卻吐不出來,隻驚得眼淚紛湧,緊緊抓住念香的胳膊,渾身發抖。

秦風隻覺雙膝發軟,慢慢走過去,抬頭一看,那人卻非沈冰,看上去年約三旬,十分麵生,也不知是什麽人。他忽然驚覺,仿佛從惡夢之中脫身,急急提著劍四處狂奔,看見門就砍,一直把能看到的房間全部看了個遍,卻再也沒有發現一個人。

偌大的長雲派,原本有上百個弟子,如今卻成了一座空觀,除了練武堂的那具被分屍的人,再也找不到一根頭發。不要說長雲派的人,就連其他武林人士也沒有一點蹤影,好像一夜之間,長雲派就平空消失了,隻剩一塊空地。

秦風和林雲二人又在山上找了半日,怎麽也找不到那個發出笑聲的人,山頂高閣的鍾還在當當響著,可是下麵卻沒有半個人。這種景象實在詭異,秦風他們縱然心裏再悲痛,卻也不敢久留,隻得悻悻上馬下山。

習玉已經不記得她是怎麽被帶回客棧的了,她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床上。她一睜開眼,仿佛那血腥的景象又浮現了出來,她趕緊閉上眼睛,心頭亂跳,渾身陣陣發冷。念香坐在床邊,見她確實被嚇得不輕,不由緊緊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沒事了,咱們回來啦。我不該帶你去的,是我的錯……”

習玉吞了一口口水,喃喃道:“我……我以為我不會怕的,以前看電視電影,都沒覺得什麽……可是……那個人……好殘忍……”她忽然想哭,壓了半天也壓不下去。

念香歎了一聲,將她抱去懷裏,緩緩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安慰。不知過了多久,習玉終於平靜了一些,她忽然抬頭看著念香,奇道:“你……你難道不害怕?你沒被嚇到?好不公平!”

念香撫著她的臉頰,低聲道:“我來不及害怕,我更害怕你被嚇到,沒精神去恐懼那屍體了。”

習玉吸了一口氣,歎道:“不知道是什麽人那麽殘忍……長雲派是不是已經被滅門了?”

念香搖了搖頭,“應該不是,沒有打鬥的痕跡,而且長雲派明顯有人在,卻不知躲去了什麽地方。方才回來的時候,我和秦兄商量了一下,估計是下麵有秘道密室之類的。隻怕有機關,我們不好擅自去闖。秦兄已經飛鴿傳信給長門派掌門了,他很快就會親自趕來。長門和長雲原本是一家,長門派掌門應該很清楚長雲觀裏那些機關密室。到時候再去一探究竟。”

習玉頓了頓,又道:“你說……那些比咱們來的早的人,是不是也看到了一樣的景象?所以花山鎮才會那麽安靜,大家都在等待吧……”

念香揉了揉她的腦袋,“或許是吧。你別想這些了,先好好睡一覺,我陪著你。”

習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輕輕說道:“可是……可是我沒事啦!真的沒事了,也不想再睡了。”

念香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沒事就好。你能一個人待在這裏麽?我該下去和秦兄他們商量接下來的事情了。”

習玉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念香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她,她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個……你……你能不能……遲點下去……我……不現在還不想一個人……”她說完,好像有點後悔了,悄悄把手縮了回去,又抓起被子蓋住耳朵,喃喃道:“我……我……你不用管我,下去吧!我隻是無聊而已……”

她用被子裹住腦袋,好像這樣就能舒服一點。等了半天,屋子裏忽然沒聲音了,或許念香已經出去了吧……她忽然有些失望,心裏空空的,忍不住想歎氣。誰知腰上忽然一緊,卻是被人抱住了。

念香不知道什麽時候躺去了她身邊,貼著她的耳朵輕道:“好,那我留下來陪你。”他輕輕把她扳過來,柔聲說道:“來,習玉,抬頭看我。”

習玉慚愧地抬頭,急急說道:“我……我真的沒事的!你當我任性好了!真是不好意思!”

念香用手指點住她的唇,輕笑道:“口是心非的丫頭。這個世上,什麽事情都比不過你的要求。”他將她摟去懷裏,“我就是喜歡你對我任性,我的習玉應該是想說什麽就說的,我才不要那種善解人意……我更喜歡你完全信賴我。”

習玉忽然歎了一口氣,喃喃道:“這可怎麽辦?你要再這樣對我,我可要變成任性的大壞蛋了。”

念香低頭去吻她的脖子,聲音變得更低了,“那就再壞一點,也沒關係……”

習玉猛然漲紅了臉,“我……我讓你留下來……不,不……不是為了……”

“有什麽關係?你都任性了……難道不許我任性一下麽?”他解開她衣服上的帶子,用自己的肌膚代替衣服,去溫暖她。

暗香浮動,日落月升,屋子裏漸漸暗了下來。習玉僅存的一點點理智告訴她,她好像做了一筆吃虧的帳。至於吃虧在什麽地方,她卻想不出來了。

他任性的時間,明顯要比她久。不愧是從小幫忙算帳的世家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吃虧的。念香偷偷笑了起來。

8.妓院驚魂

兩天後,秦風收到了師父的回信,長門派掌門有要務纏身無法出行,特地畫了一付長雲派地下密室的構造圖交給了自己的女兒,另外又派了三個弟子隨行,三日之內四人將到達花山。

這日,習玉和念香兩人正在屋內聊天,林雲忽然跑上來敲門,一麵叫道:“泉大哥!泉大嫂!快下樓啊!小師妹他們已經到啦!”

習玉原本就覺得“小師妹”這個詞聽起來無比熟悉。當年在金庸先生筆下,小師妹可是將那個瀟灑的令狐衝折磨個半死的人,卻不知這個小師妹是怎樣的人物?

她懷著這樣的疑問跟著念香他們下樓,剛走去樓梯口,就聽見一個女子嚶嚶的哭泣聲,聲音嬌嫩婉轉,居然動聽之極,教人聽了隻盼她再多哭久一點。習玉第一次聽到有人哭起來還那麽好聽,忍不住先把腦袋探了出去。

卻見客棧一樓那裏站著長門派那些弟子,當中有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衫的年輕女子,她正捂著臉痛哭,一麵輕輕叫道:“大師兄……大師兄他真的遭遇不測了麽?”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是她手上肌膚的顏色白得幾乎透明一般,長發蜿蜒,光是第一眼便讓人忍不住流連。

習玉隻顧著看美人,也不去管腳下,差點把脖子伸成了鵝兒,誰知腳下一滑,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念香趕緊從後麵攬住她,埋怨道:“下樓還東張西望的!怎麽這麽不小心!”

長門派的人聽見了動靜,紛紛回過頭來,習玉隻覺那黃衣女子一抬頭,仿佛一屋子的光芒都集中去了她身上,周圍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她眼角還掛著幾滴晶瑩的眼淚,朱唇微顫,那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實在教人心也要化了。

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美人!習玉幾乎呆住,路也不走了。那女子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臉上不由微微一紅,對她輕輕笑了起來,麵上滿是友好的神色。習玉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長門派上下對花仙紫不理不睬,他們說的一點也不錯,什麽花仙紫,什麽趙雙雙,在這個小師妹麵前簡直連泥巴也不如!

天香國色,原來就是如此。

秦風急忙走了過來,將念香二人領過去,“泉兄,這是我三個師弟,還有小師妹。師尊有事無法脫身,便讓小師妹帶著密室的構造圖趕了過來。”

習玉根本沒聽見他們嘰嘰咕咕說了什麽,她隻顧著看美人,一麵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把照相機穿越過來,越想越後悔。小師妹忽然走了過來,輕輕說道:“這位一定就是泉嫂子,小妹有禮了。”

習玉急忙搖手,“那個……不!我、我才是有禮了!”

小師妹微微一笑,牽著習玉的手,柔聲道:“姐姐,咱們去那裏說話。難為你啦,我都聽說了,那天去長雲派,你被嚇得不輕。其實我很佩服姐姐你的勇氣,什麽時候我也能和你一樣自由自在闖蕩江湖就好啦!這樣,至少,我也不會剛剛才知道大師兄他……”

她說著,眼眶就紅了,眼淚搖搖欲墜。習玉早就忘了要安慰,隻顧看著她發呆。

小師妹被她看的又是一陣臉紅,柔聲道:“姐姐芳名?我叫思意婉,五月就要十八啦。”

習玉急忙回神,“我叫司馬習玉,你別姐姐的叫了,我……我還沒滿十七呢……”

思意婉輕輕握住她的手,笑道:“原來是妹妹!太好了。你嫁人好早,泉師兄英雄少年,你們真是佳偶天成。”

習玉第一次接觸這種溫柔可人的美女,從她穿過來之後,便沒遇過如此友好的女子,曲天青開始也是惡聲惡氣的,更不用說刁蠻的趙雙雙和妖女花仙紫了。當下對她狂生好感,兩個人嘰嘰咕咕說了好一會話。這個思大小姐原來是個單純無比的人物,很快就說出自己和大師兄沈冰感情特別好,因此方才一聽說他遭遇不測,心神大亂,所以不顧形象地哭了出來。

習玉柔聲道:“你別想太多,長雲派不是有地下密室麽?說不定他不小心在裏麵迷路了呢!沈大俠武功高強,你要對他有信心!”

思意婉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念香卻走了過來,說道:“事情有變,刑湘他們說方才在春香院看到了長雲派的掌門。不知長雲派發生了什麽事情,現在先暫時不好去花山,我們商量著要去春香院找人,思姑娘,你怎麽看?”

思意婉一聽春香院三個字,登時麵紅耳赤,喃喃道:“這……這……如何是好?難道,要去那種地方找人麽……?”

習玉雙眼忽然一亮,看向念香,“春香院?”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問著,念香瞪了她一眼,用口型告訴她:“就是你一心念著的妓院!”

習玉笑道:“那我一定要去!”她抓住思意婉的手,“咱們換裝一下!扮成男子,去嫖妓!”

思意婉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念香狠狠瞪了她一眼,低聲道:“你再胡鬧,我便陪你留在客棧,哪裏都不去!”

習玉撅起嘴,正要抗議,忽聽旁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含笑說道:“泉大嫂好生風趣。”

三人一齊回頭,卻見一個麵容清秀的年輕男子站在身後,正是長門派的四弟子刑湘,念香問道:“刑兄,歐陽老前輩在春香院,你真的看清楚了麽?可是據我所知,歐陽老前輩不是如此貪戀女色的人……”

刑湘點頭,“千真萬確,方才我和張宣去外麵打探風聲的時候,親眼看到歐陽老前輩在春香院二樓飲酒!其實我當時也覺得不可思議,長雲派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掌門人卻在妓院飲酒作樂。我還當自己看花了眼,可是問張宣,他也看到了。所以我才趕緊回來告訴大家。張宣還在春香院前麵守著呢!”

思意婉瞪圓了眼睛,奇道:“三師兄在妓……妓院門口守著……?”三師兄一向是個和女子說話就會臉紅的靦腆性子呀!叫他在那種地方站著,無疑是折磨他!

刑湘微微一笑,“所以,小師妹,動作快一點。上去換件男子的衣服,咱們好快一點去解救三師兄呀!”

思意婉臉又是一紅,低頭拉著習玉的手,卻不說話。習玉趕緊站了起來,一麵上樓一麵說道:“念香!你有沒有小一點的衣服?借我們兩件,記住,我可不要太寒酸的!不然怎麽討姑娘們的歡喜呢!”

話還沒說完腦袋就被敲了一下,念香沒好氣地看著她,“胡說八道!再鬧,真的不帶你去啦!”

話雖然這麽說,他還是乖乖從包袱裏翻出兩件衣裳,一青一白。習玉和思意婉在房間裏穿上衣服,可是還是太大了,習玉幹脆把過長的袖子卷了好幾道上去,搞得亂七八糟,最後思意婉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替她整理一下,又替她束起了男子的發髻。兩個人裝扮一番,對著鏡子看了看,雖然衣服看上去還是過於寬鬆了,不過也不算很突兀,端的是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說起來,我怎麽覺得這事有些怪異呀。”趁著思意婉束發的時候,習玉忍不住說出心底的疑惑,“這個歐陽驚風,明明知道自己是整個江湖窺視的對象,而且長雲派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一夜消失,他居然還有心思去妓院喝花酒。萬一是刑湘他們看錯了,那就烏龍了。”

思意婉頓了一下,輕道:“四師兄他……今天好像話特別多。以前他從來不會和我說玩笑話的。習玉,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點害怕,卻不知道為什麽要害怕。”

習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怕讓歐陽驚風逃走?沒關係,咱們這麽多人去,就算打不過他,也應該可以讓他累個半死啦!你別擔心!至於那個刑湘,我怎麽覺得他一直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啊?你一定想太多了!”

思意婉猶豫著點了點頭,沒說話。

說實話,雖然之前被蘇尋秀強行虜去過妓院一次,可是要這樣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去,被老鴇一疊聲的招呼,對習玉來說是生平第一次。她手裏握著不知從什麽地方撈來的扇子,啪地一下打開,瀟灑地搖了搖,神色自若地回頭對濃妝豔抹的老鴇笑道:“我們今兒是第一次來花山呐!媽媽,庸脂俗粉我可不要!”

老鴇一見這一行年輕人個個都是衣著清貴,麵容俊美,心裏早就歡喜的不得了,雖然其他的公子爺看上去都挺沉默,不過那也沒關係,幾杯酒下去,姑娘們哄一哄,立即就會放開啦。

她立即笑道:“那是當然!公子是要雅座還是包廂?要酒還是茶?想吃點什麽嗎?”

她肥厚的手掌有意無意地在那幾個長門派弟子身上捏著摸著,他們臉色都變了,又紅又白,根本連頭都不敢抬,隻能支吾著,不知該說什麽。習玉見老鴇的肥手朝念香身上招呼了過去,急忙攔了上去,扇子輕輕敲去她手上。

“媽媽,我這幾個兄弟都生嫩著呐,你這樣急吼吼地,當心嚇著他們!”習玉裝出一派風流倜儻的模樣,沉聲道:“咱們要最好的女兒紅,至於菜色麽……就來幾個拚盤吧,要清淡一些的。”她瞥了瞥那些站在樓梯上對他們咯咯嬌笑的女子們,又道:“安排幾個安靜些的姑娘,我不喜歡吵鬧。”

老鴇流水價地答應,立即扯開喉嚨叫道:“碧雲!紅煙!快帶客人去二樓包廂!小蘭!把你那四個姐姐叫出來陪客!”

話音剛落,就有兩個香氣撲鼻的美人笑吟吟地走了過來,一邊一個,把習玉他們擁著上了樓。習玉哪裏享受過這種待遇,當下嘴都笑得合不攏,左摸摸,右拍拍,在座沒一個真正的男子有她放的開,而思意婉早就漲紅了臉縮去後麵了。

好容易那兩個姑娘下去了,習玉哈哈笑道:“真是有意思!喂,你們怎麽都和木頭一樣?咱們是來嫖妓的好不好?都這樣死氣沉沉當心人家起疑哦!”

刑湘幹笑道:“泉大嫂……說的是。”

念香坐在習玉身邊,從桌子下麵狠狠捏了一把習玉的手腕,痛得她差點叫出來,他低頭和她咬耳朵,“你再這樣放肆,小心我回去收拾你!”

習玉正要反抗回去,忽見門口走進四個綾羅裹身的美女,笑語殷殷,坐去那些拘束的長門派弟子中間,婉轉相問,更有人開了酒,三巡過去,眾人都放開了一些,刑湘甚至開始和一個女子打情罵俏起來,思意婉也終於不再臉紅了,甚至會偷笑。

習玉見氣氛差不多了,回頭對念香使了一個眼色,忽然笑問道:“方才我進來的時候,看到臨街二樓窗戶那裏似乎是有一個故人。卻不知他現在在不在了?不如一起叫過來樂一樂?”

一個妓女柔聲道:“不知官人說的是哪一扇臨街窗戶?今兒客人特別多,奴家一時也說不清呢!”

習玉裝模作樣喝了一口酒,還順便捋了捋根本沒有胡須的下巴,這才說道:“就是那個人麽!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穿著黑色的衣服啊!他姓歐陽。”

那女子恍然大悟,“原來是說歐陽先生!對啊,他今天也來了!最近他幾乎每天都來呢!原來是公子的故人!不如奴家去請他過來一敘?”

眾人一聽歐陽驚風真的在這裏,不由都緊張起來,習玉轉了轉眼珠子,笑道:“別,怎麽能麻煩姑娘你?喂,二弟,你去把歐陽先生請來一敘!”她對念香擠了擠眼睛,換來他一個白眼。

當下念香起身去外麵看情況,隻要一旦確定是歐陽驚風本人,眾人便立即行動。刑湘給眾人都添了一杯酒,輕道:“別顧著發呆呀!喝酒喝酒!難道讓歐陽先生也跟著過來坐冷板凳麽!”

眾人無法,隻得隨意嘻笑兩句,仰頭喝酒。雖然老鴇說這酒是極品女兒紅,可是在習玉看來它就是有顏色的辣水而已,為了不掃興,她在唇上輕輕沾了一下,放下杯子,剛要說話,忽然滿桌的人,突然全部倒了下去!

習玉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剛站起來要去看個究竟,眼前忽然一花,所有的東西都開始模糊,腦子裏嗡地一聲,隻覺渾身都沒了力氣,隻想軟綿綿地癱下去好好睡一覺。

不好!是被人下了藥?!她強撐著,支在桌子上不讓自己倒下去,一麵想放開喉嚨叫,把人全部叫進來。剛張開嘴,卻被一個人輕輕捂住了。

“看來我下次該注意,你是不喝酒的,難怪迷魂香對你沒作用。”

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輕輕說著,習玉大驚失色,掙紮著回頭,卻見刑湘站在身後,他正對自己微笑,而他身邊站著張宣,手裏抱著暈過去的思意婉。

“你……你們是……”習玉以為自己會大喊出來,可實際上她的聲音聽起來更像輕聲歎息。

刑湘捏了一把她的臉,笑道:“小爺失算了,居然忘了迷倒你那礙事的男人。沒辦法,咱們換個地方風流快活去吧!”

“蘇……蘇尋秀!”習玉隻覺身體一輕,被他攔腰抱去懷裏,她沒有氣力掙紮,隻好喃喃道:“你為什麽……會來這裏?長雲派的事情和你……有什麽關係……?歐陽驚風他……”

蘇尋秀低頭在她臉上一吻,輕道:“我為什麽不可以來這裏?碧空劍訣的事情,整個江湖都知道。至於長雲派麽……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把你們請過來呀!這個小師妹天香國色,身上又有長雲派密室的構造圖,都是我們極想要的。那個歐陽驚風,當然是假的……”

他話還沒說完,卻聽那個假張宣在後麵冷道:“天君!你說的太多了!東西既然拿到,快回去吧!主子吩咐了不要惹事!”

習玉艱難地回頭去看他,卻見那個人不知什麽時候扯下了麵上的人皮麵具,露出一張冷峻俊朗的臉,這人也是四大天王之一?她原以為四天王都是蘇尋秀這種色鬼,當初那個捧珠龍子火行澤也是這副德行,但這個人……似乎有些不同。

蘇尋秀笑道:“玉帶,我的事情你別管。你方才搶先一步抱走了思家小姐,我都沒計較了。”

原來那人是玉帶公子,卻聽他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抱著思意婉轉身就走。這包廂還有一個後門,是通向走廊的,也不知他要帶著思意婉去什麽地方。習玉這會已經顧不上擔心別人了,她吃力地看著蘇尋秀,隻覺腦子越來越昏。

這樣下去不行!她用力咬了一下舌頭,劇痛使她恢複了一些精神,恍忽中覺得蘇尋秀帶她繞啊繞,不知繞去了什麽地方,然後她被放去一張柔軟的床上。

“你……你……”她茫然地說著什麽,然而舌頭也已經不聽使喚了,一直打結。

“還能說話呀,你真頑強。”蘇尋秀輕輕摸著她的臉,張口去她鼻子上咬了一下,喃喃道:“你這丫頭,三番四次都落在我手上,這次我可絕對不放過你啦。趁著還有時間,陪小爺玩玩吧。”

習玉隻覺身上越來越冷,似乎有人在脫自己的衣服,一直到一雙手貼去她肌膚上,她不由猛然一驚,不知從什麽地方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淒聲道:“放開我!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

蘇尋秀歎道:“又嫌小爺髒?你計較的太多了吧!”

他輕而易舉地將習玉的手壓去床上,一把扯下她的肚兜,怔怔看了半晌,方喃喃說道:“你……很漂亮……”他忍不住用手輕輕去揉捏她的肌膚,隻覺觸摸到的地方無一不柔軟細膩,心下不由一蕩,動作漸漸用力起來。

習玉隻急得五內如焚,忽然厲聲道:“蘇尋秀!你是天下最卑鄙無恥的小人!王八蛋!不許你用髒手碰我!你……你不要碰我!你不知道碰了多少女人!誰知道你身上有什麽病!”

蘇尋秀愣住,他沉默了半晌,才輕輕說道:“你說的不錯,我是最卑鄙的小人。我不求你一輩子,反正隻要一親芳澤就好,我非要得到你一次才會死心。你既然不喜歡我用手碰你,那也沒問題。”

他脫去習玉的衣服,將她的肚兜攥去手裏,隔著肚兜壓住她的手,然後低頭用唇舌去親吻她的身體,從脖子到鎖骨,從胸口到小腹。習玉隻覺仿佛是有一條又涼又滑的蛇在自己身上爬,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動手去解她的褲帶,忽聽習玉在頭頂淒然道:“蘇尋秀!你不要讓我恨你!”

他愕然抬頭,卻對上她漆黑的眼睛,她從來沒有用如此冰冷深邃的眼神看過人,那般森然,憤恨,冷酷。

他沉默半晌,忽然笑了,抬手將她翻了過去,他順著她光滑的後背一路吮吻下來,輕輕說道:“恨也不錯。我是真小人,小人最不怕的,就是被人恨。特別是被你恨。”

他扯下她的褲帶,一點一點,緩緩褪去她的衣物,順著白嫩的肌膚一路吻下去。

這是習玉一輩子受的三大恥辱之一,已經完全超越了她的忍耐底線,她的尊嚴和人格被人踐踏去腳底,很久很久以後,她都忘不了這一天。他的舌頭像蛇一樣,在她身體上蔓延爬動,她無論如何也避不開,從裏到外,從上到下,沒有一個地方逃過。她一麵極度渴望自己馬上暈過去,一麵又死命撐著不能暈過去,心跳一陣一陣涼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吐出來的空氣都是冰冷的。

他的舌頭終於離開了她,習玉緊緊閉著眼睛,不敢去看馬上將要發生的事情。忽然,他在床頭用力捶了一下,罵了一句粗口,“來的真快!媽的!每次都這樣!”

然後他開始飛快地穿衣服,習玉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她隻是緊緊咬著牙,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安靜得可怕。

蘇尋秀穿好衣服回頭看了她一眼,忽然苦笑起來,將她的肚兜放去鼻前輕輕一嗅,然後放去懷裏,柔聲道:“我可走了。記得想我。”

喧囂聲從走廊上傳了過來,蘇尋秀一把推開窗戶,縱身跳了下去,幾下縱橫,瞬間沒了蹤影。門突然被人用力踹開,念香的聲音暴烈地吼了起來,“習玉!你在麽?!”

然而他忽然沉默了,他的習玉,身上蓋著一件外衣,她雪白的肌膚從衣服下麵微微露了出來。他的心跳在那一個瞬間停了下來,隻覺無法呼吸,胸口劇烈疼痛,有什麽東西要炸出來。

他輕輕走過去,坐去床邊,伸手將她抱去懷裏。她沒有說話,隻是垂著眼睛,麵無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開口,聲音低啞疲憊,“帶我……回去。”

9.秘道

念香飛快脫下身上的大氅,將她緊緊裹住,一把抱起,甚至都沒有來的及去想長門派的人該怎麽辦。他懷裏的人是那麽重,重的令他幾乎再也走不動一步;她又是那樣輕,好像一陣風吹過來,她就會像羽毛一樣飄走。

地下,天上,周圍,仿佛有火在雄雄焚燒,火舌舔在他身上,一直舔去心底,鮮血淋漓的痛楚。然而他此刻卻隻覺得茫然,火焰騰起的煙霧模糊了視線,不知道該向哪裏去。

恍若隔世,隻有那短短的半個時辰。

一直回到客棧,他將她放去床上,正要取被子蓋住她,誰知習玉忽然掙紮著從床上起來。她中的迷藥藥力還沒過去,手腳都在劇烈發顫,卻扶著牆向門口走去。

念香終於再也忍不住,用力抱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沒事了。習玉,沒事了……”

習玉怔怔看著地板,忽然低聲說道:“幫我去要熱水,多一些。我要洗澡。”她身上仿佛爬滿了毒蛇的粘液,那種感覺令她惡心到恨不得立即把皮膚撕下來。

念香見她始終麵無表情,既不哭也不鬧,心下不由更是惶恐,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得叫了小二送熱水上來。不一會,兩大桶熱水就送進了房間裏。

“習玉,你有沒有受傷?不如我幫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走去了屏風後麵,鑽去了木桶裏,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她生平第一次將一個人恨到如此地步,哀求無用,斥責無用,痛恨無用。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麽。對於蘇尋秀來說,他隻是想要征服一個女人的肉體,可是他卻是在將她的尊嚴踩去腳底踐踏。他那一廂情願的癡纏,他自己或許會覺得是恩惠,對自己來說,卻是附骨之蛆。

將自己的想法強行加注於別人身上,她好像總是受到這樣的對待。那半個時辰,是她活了16年以來,所受的最大恥辱。這種強烈恥辱的感覺,令她口不能言,淚不能流,隻覺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她在水裏泡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水慢慢變涼。她起身,再去另一個桶裏。那種粘膩的感覺,似乎怎麽也去不掉,習玉忍不住用力擦洗身體,忽然低頭看到左邊的胸脯上有一塊紅色的痕跡,她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掉下去了,一直在下落。

這種下落將她的五髒六腑都勾動起來,隱隱作痛,痛得她眼淚慢慢湧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去水麵上,漣漪開。忽然無法再壓抑,她捂住臉,淚如泉湧。她太弱了,一點保護自己的方法都沒有,每日隻是活在念香的羽翼之下,便以為那是全世界。一旦受到直麵的打擊,她隻會縮回去,沒有力量反抗。

不可以再找借口,不可以再逃避,司馬習玉,你應該成熟一些了!

她忽然被人輕輕抱去懷裏,念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水涼了,小心生病,出來吧。”他的懷裏有她熟悉無比的溫暖味道,習玉終於忍不住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去他胸口,淚流滿麵。

念香低頭輕輕吻著她的頭發,然後取過大氅,也不管她渾身濕漉漉地,將她裹起來,抱去床上。

“……受傷了麽?”他低聲問著,將她潮濕的頭發撥去一旁,用被單替她擦拭脖子上的水珠。

習玉沉默地搖頭。

“……是蘇尋秀?”

點頭。

“……他對你做了什麽?”

習玉閉上眼睛,沒有說話。念香撫著她的臉,輕道:“我……我替你看看,有沒有受傷,或許需要上藥什麽的……”他輕輕去揭大氅,卻被習玉按住了。

“沒有,他什麽也沒做。”她低聲說著,忽然抱住念香的胳膊,喃喃說道:“你……你別走,念香!你不要離開我!”

念香將她撈起來,低頭去輕輕吻她,大氅滑了下去,她雪白的身體露了出來,依然那樣白皙無暇。念香心中忽然一痛,這樣的痛楚令他無法把持,翻身將她壓倒,狂亂地在她麵上身上親吻著。

忽然,他看到了她胸脯上的那塊吻痕,然後是肋下,小腹,甚至大腿內側都有一點一點的紅色痕跡。他恍然大悟,心中又疼又酸,又憐又愛,竟不知是什麽滋味。習玉顫抖著去遮他的眼睛,哽咽道:“別,你別看。”

念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手上細細親吻著,然後俯身貼去她耳邊,張口含住她的耳朵,膩膩舔舐。然後順著脖子,一點一點吻下去,將別人的痕跡全部抹去。他是那樣虔誠專注,仿佛對待聖器一樣小心翼翼,每一個細節也不放過。

“習玉,你是我的!”他喃喃說著,將她緊緊摟去懷裏,把自己完全地,深深地投入進去,他從未這樣狂烈,溫柔,痛楚,激昂過,忽然將她汗濕的身體抱著坐在自己身體上,急切地去吻她的唇,將她戰栗的呻吟聲吞下去。他仿佛在和什麽物事搏鬥,用盡全身的氣力,不停的奔跑,奔跑,搏擊,搏擊……

那是一種閃爍著光華的欲望光點,她身上的小汗珠將它們反射出來,她仿佛是一隻被折了翅膀的鳥,完全被他困住,無路可逃,後背貼去冰冷的牆上,卻也涼不下奔騰的火焰。不停的攀升,攀升,仿佛煙火放去最高空,嫋嫋一線,終於,猛然綻開,閃爍出最絢爛的色彩。

“你是我的……”念香劇烈喘息著,筋疲力盡地癱去她身上,貼著她的唇,輕輕說著。是他的寶物,是他的生命,是他的整個世界。

她緊緊閉著眼睛,整個人似乎在旋轉著下落。她用盡所有的氣力去擁抱他。幸好,還有念香。他在這裏,真的是太好了。

“我……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好不好,念香?”什麽電腦,什麽網絡,什麽四個現代化,什麽司馬裴明,都不要去管了!倘若一個世界裏麵沒有他,那個世界還有什麽意義呢?

受傷之後還有他,他就是她的希望,讓她不會覺得傷口痛不欲生。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成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是她的太陽。

“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很久很久。就算你厭煩我了,我也不走。”

他喃喃說著,抬起她的左手,在無名指上一吻,輕道:“你願意把一輩子給我麽?”

這還是她告訴他的,左手的無名指上的血脈是直通心髒的,所以戀人會用戒指去拴住,表示拴住對方的心。原來她平時隨口說的話,他全部都記得。

她也抓住他的左手,在上麵一吻。兩人相視而笑,隻覺心中平安喜樂,那種隻能意會無法言傳。

終於累極睡去,他們似乎更懂得了一些什麽,好像更確定了什麽,卻是不可言傳的。第二天一早,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醒過來,一見對方的臉,都有些羞澀,昨夜那場激狂的歡愛,還是第一次,拋棄了所有的矜持,原來是這麽快樂的。

念香看了她許久,終於笑了笑,輕道:“再這樣下去,我也要和你一樣變成懶豬了。根本沒時間晨練。”

習玉悄悄對他做了個鬼臉,“自己懶還要把責任推去別人身上。”

念香失笑,揉了揉她的頭發,忽然歎了一口氣,“完蛋了,我把長門派的那些人完全忘記了。不知他們現在如何……”

習玉輕道:“昨天蘇尋秀在酒中下了藥,我隻沾了一口就渾身無力,他們都是一口喝幹的,隻怕現在還沒醒過來,不如我們趕緊過去啊!”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失聲道:“不對!我想起來了!昨天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蘇尋秀,還有一個人我聽蘇尋秀叫他玉帶,我猜一定是四天王中的玉帶公子!他們兩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扮成刑湘張宣騙我們!還把思意婉搶走了!”

念香臉色一變,急忙起床穿衣服,急道:“趕緊去春香院!隻怕他們不光是劫色,更是先去了長雲派秘道!”

習玉也急急忙忙穿了衣服梳洗一下,兩人衝去春香院,果然不出所料,長門派的那些人還在地上呼呼大睡,屋子裏一股甜蜜的香味。念香急忙捂住鼻子,輕道:“這是迷魂香……我明白了!迷魂香隻有令人感覺困乏的作用,可是一旦沾了酒氣,就會變成效力極強的迷藥!”

他趕緊用桌子上剩的冷茶潑去眾人臉上,習玉打開窗戶透氣,沒一會,眾人都醒了過來,秦風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喃喃道:“這……這是……咦?小師妹呢?刑湘呢?張宣呢?”

念香心中有愧,卻也不好明說,隻得輕道:“我們都中了迷藥,我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就不在了。”

秦風心中一驚,臉色都青了,“迷藥?!這可怎麽辦?!小師妹是師父的獨生女兒啊!”

他從地上跳起來,一腳把旁邊幾個還在迷糊狀態的師弟踹醒,一麵吼道:“快起來!要睡到死麽?!咱們是真的要死了!”

眾人都驚得跳了起來,習玉見他們鬧哄哄沒頭蒼蠅似的,不由說道:“我……我昨天喝完酒就覺得頭昏,可能喝的不多,所以還有一點意識。貴派刑湘和張宣兩人是鶴公子手下的四天王假冒的,他們把思姑娘搶走了……很抱歉,我當時實在無力喊叫,就暈過去了……”

秦風一聽鶴公子三個字,臉色登時慘白如紙,口中隻是說著這下完了完了,顯然已經六神無主。好在新來的三個長門派弟子中有一個比較穩健的,隻問念香昨天有沒有看到歐陽驚風。

念香搖頭,“那是假的,我一過去,那老頭就要逃,被我一把抓住。他說有人給了自己十兩銀子,要他裝扮成這付模樣。我問了半天,見事情和他無關,就將他放了。回來找你們的時候,忽然聞到一股香味,腦子一下子就昏了,也是剛剛清醒……”

他說起慌來臉不紅心不跳,和真的似的,習玉忍不住佩服。卻聽秦風厲聲道:“他們劫走小師妹,隻怕是要得到秘道的圖,先去長雲派!不行!我們得趕快去!刑湘和張宣也不知被他們藏去了什麽地方!你們快下去找一找!”

當下長門派弟子四處尋找刑湘他們了,妓院老鴇昨天被發怒尋找習玉的念香嚇到,也不敢來管,這一頓好酒好飯,竟然分文未要,由得他們揚長而去。最後刑湘二人在客棧的柴房裏被發現,身上的衣服都被脫去,一直昏迷不醒。用冷水潑醒之後,秦風氣極敗壞地詢問,原來早在秦風他們那日上花山的時候,蘇尋秀就已經動手將他們製服,捆了個結實,塞來柴房裏。每日又用迷藥來熏,隻怕他們大嚷大叫,因此一直昏睡到現在。

當下長門派眾人更不多言,立即策馬向花山長雲派趕去。長門派被人悶頭敲了一棍,簡直如同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又要擔心師尊的怒火,小師妹不是被一般人劫走的!是那個臭名昭著的鶴公子!江湖上隨便一個人都知道鶴公子有多好色,小師妹被四天王帶走,哪裏還能完好回來!

秦風心急如焚,一路加鞭,隻把自己的坐騎抽得道道血痕,恨不得一瞬間就趕去長雲派。念香跟在後麵,習玉悄悄抬頭看他,輕道:“我們……是不是做錯了?昨天如果追上去就好了……”

念香搖了搖頭,“我說過,你的事情比任何人都重要。就算錯了我也無法,我隻有一個身體一顆心,沒有能力去管其他事情了。隻盼蘇尋秀他們還在秘道裏待著,這次我一定殺了他!”

習玉輕輕握住他的手,半晌,才道:“讓我來殺。”

念香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忍不住低頭去看她,卻見她眼底滿是憎恨的光芒,他從未在習玉臉上看到如此冷酷的神情,心中明白她將蘇尋秀恨極了。他忍不住嗟歎,輕輕抱了她一下。

這次經過花山神廟,臭味更濃了,大約是天氣越來越熱的緣故,這次連念香都無法忍受,直接捂住了鼻子。一直在前麵領路的一個長門派弟子忽然輕道:“我看過秘道的構造圖,似乎花山神廟下麵有直接通向長雲派的秘道。咱們可以從這裏進去。這臭味不尋常,你們上次來又沒看到屍體,隻怕是從秘道裏麵傳出來的。”

秦風一聽此話,立即掉轉馬頭朝神廟奔過去,眾人紛紛跟上。念香見說話的那個弟子語聲沉穩,麵色平淡,顯然是個穩健之人,不由上去輕道:“這位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急忙抱拳還禮,“在下陳雨,泉公子有禮了!”

念香笑道:“陳兄還記得構造圖麽?聽說長雲派地下秘道構造極其複雜,一旦被困就無法脫身,隻怕沈大俠也是被困在其中。倘若沒有構造圖,前途要艱辛很多吧。”

陳雨微微一笑,“泉公子多慮,在下練武不太行,不過記性倒還是不錯的,看過的東西必然不會忘了。構造圖我在臨行之前特地看了一個晚上,如果泉公子不放心,我可以馬上重新畫一張。”

說著他就從包裹裏取出了紙筆,用舌頭舔了舔筆尖,立即埋頭開始畫,到花山神廟門口的時候,他已經畫好了,將圖遞給念香。念香見他畫工雖然粗糙無比,可是卻條理分明,秘道裏的主道,岔道,機關,各個出口,全部仔細列了出來,不由歎服。天底下能人異士何其多!

卻說花山神廟的秘道入口竟然就在那間散發惡臭的小房子裏,習玉早就領教過它的威力,當下不敢掉以輕心,把香囊抓起來放去鼻子前麵嗅著。秦風和念香一起上去,用力踹了兩三腳,小房間的門立即塌了下去,驚動了裏麵的無數綠頭蒼蠅,一團一團嗡嗡飛了出來,叫人好不惡心。

惡臭,真是惡臭!眾人全部皺著眉頭捂住鼻子,陳雨緩緩走進去,用腳把牆角的一個箱子撥開,卻見箱子下麵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果然是秘道入口!洞口露了出來,惡臭更甚,眾人都是掩著鼻子慢慢走下去。

即使有香囊,習玉也被熏得眼前金星亂蹦。腳下粘粘的,都是已經幹涸的血塊。念香緊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去身前。

地道裏漆黑一團,半天亮光也沒有。秦風從包裹裏取出火石和蠟燭,啪啪點了兩下,將蠟燭點燃,誰知沒有亮光還好,一有亮光,眾人都被嚇得差點跳起來!

屍體!地道裏堆滿了屍體!密密麻麻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習玉急忙把頭埋去念香懷裏,不敢去看。秦風皺眉走去那些屍體前,看了看,回頭說道:“看起來是死了十天以上的!好像有長雲派的弟子!”他指著幾個穿著長雲派服飾的屍體,“還有一些道士術師,一定是神廟的人!屍體果然在秘道裏!”

陳雨向四周看了看,沉聲道:“看樣子長雲派的確出現了巨大變故,咱們先往前走。從第一個岔道口向左拐,是通向長雲派練武堂的。其中有許多機關岔道,大家一定跟緊我,不要走散了!”

於是眾人立即跟著陳雨向前走去,這秘道裏麵一點光也沒有,而且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有陰風吹過來,一陣陣鬼哭狼嚎,實在是可怕之極。習玉根本不敢回頭去看那堆屍體,隻埋頭向前走,忽聽陳雨急道:“小心!這裏有一些機關!先停下來!”

她急忙停住,陳雨說道:“不行,這裏太暗了,秦師兄,還有蠟燭麽?最好人手一隻。”

秦風急忙從包裹裏取出數根蠟燭,每人都抓了一隻點燃放去手裏,陳雨指著腳下的地磚說道:“走路的時候,一定要看準地下。顏色比較深的地方千萬不要去踩,那都是機關。當年長雲派被其他三派圍攻了一個月都沒有攻下來,都是靠了這個秘道。所以千萬小心!”

這下眾人更加小心翼翼,幾乎是走一步看一下,好在深色的地磚並不多,這一條路走了下來,平平安安,沒人出事。

陳雨向左拐去,一麵又道:“這裏的牆壁千萬不要觸碰,牆上全是機關……”

他話還沒說完,腳下卻不知被什麽東西一絆,猛然朝前麵摔了下去,好在他身手還算靈活,雙足一點,抬手在牆上一撐,總算穩住了身體,正要鬆一口氣,忽聽秦風驚恐地叫道:“師弟!快放手!你碰到牆壁了!”

眾人大駭,隻見陳雨的手剛好按下一塊凸出的小岩石,下一刻,秘道裏麵登時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灰塵到處飛揚,也不知這機關到底是什麽東西。

10.歐陽驚風

習玉正在驚駭間,腰間忽然一緊,念香將她攔腰抄起,跟著就聽“轟隆”一聲巨響,方才腳下的地板竟然塌了下去,露出一個漆黑巨大的洞。

念香落地之後立即回頭叫道:“秦兄!陳兄!你們沒事吧?”

秘道裏塵霧飛揚,什麽也看不清,對麵好像很遠的地方傳來秦風的聲音,聽起來惶恐而且急切,“沒事!泉公子,你在什麽地方?!”

念香用手撥開塵霧,一麵替習玉掩住口鼻,兩人緩緩向前走了一步,卻見地上陷了一個巨大的洞,裏麵漆黑一片,發出一種陰森的黴味。習玉急忙把手裏的蠟燭湊過去,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

原來洞裏麵全是倒過來的刀尖,大約年代久遠,刀已經全部鏽了,浸在漆黑的泥水裏。可想而知,如果他們方才沒有躲過去,隻怕早就掉下去被戳成馬蜂窩了。習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聽念香說道:“秦兄!這個陷阱好像很寬,將路隔斷了,你們能過來麽?”

塵霧漸漸散開,眾人都看清了這個洞有多寬,將念香習玉二人和長門派眾人隔開起碼有五六丈,就是輕功再好的人,也跳不過去。秦風他們在對麵隻急得抓耳撓腮,隻恨背後沒有翅膀,飛不過去。

正在焦急之時,陳雨忽然說道:“既然如此,那隻有分開行動了。咱們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會到練武堂,如果我沒記錯,泉兄那條路走下去,應該是通向後院的。萬幸,地圖在泉兄那裏!泉兄,此後一路行走,千萬不要觸摸牆壁,深色的地磚也決不可踩下去。待你們穿過一個類似大廳的寬敞地方之後,便不可以再說話,那之後的機關非常繁雜精妙,千萬千萬!”

念香見此情形,也知道分開行路是不可避免的,當下小心將陳雨的告誡記了下來,雙方都鼓勵安撫了一番,彼此作揖告別。

習玉低頭看了看手裏剩下不多的蠟燭,歎道:“不知道這秘道還要走多久,沒有火,咱們難道要在黑暗裏麵摸索麽?”

念香在懷裏掏了半天,隻掏出兩塊火石和一個火折子,他抬頭看了看牆上那些隻作裝飾用的燭台,忽見每個燭台之間都有一條細細的繩子連著,上麵油光發亮,似是塗了一層什麽東西。他眼睛一亮,笑道:“原來如此!馬上我來點燈,不用擔心!”

他取過習玉手中的蠟燭,走去牆邊,小心摞起袖子,用火去點燃那條繩子,沒一會,隻聽“卒”地一聲輕響,習玉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卻見眼前猛然一亮,仿佛有一條火龍自暗處竄出來。那條繩子被火一點,立即燃著,一陣劈劈啪啪,當下牆上所有的油燈全部被點燃,一溜排過去,簡直如同奇跡。

不一會,那條繩子就自己燒斷落去了地上,頂後麵隱約傳來秦風他們的歡呼,顯然那裏的油燈也被點燃了。念香吹熄蠟燭,將它用油紙裹住小心放進懷裏,與習玉相視一笑,兩人手牽手向前走去。

“唉,古代沒有電就是麻煩呀!如果有電燈,才不用那麽麻煩。”習玉感慨著,以前日常生活都習慣了,也沒覺得電燈有什麽好,可是現在才突然發覺自己以前身在福中不知福。

念香握住她的手,奇道:“什麽電?天上的雷電能點燈?你們異域好奇怪!”

習玉得意地笑道:“那是當然,我們那裏可比這裏先進好多好多!電也不是天上的雷電,它是……是……”她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幹脆說道:“反正是很有用的東西!有了它,夜晚也可以變成白天,有娛樂,有休閑,有忙碌。人類是很恐懼黑暗的動物啊。”

念香聽她說的玄乎其玄,也沒怎麽往心裏去,反正這丫頭向來胡話很多,他不由笑道:“說到雷電,我倒想起你以前給我說的那個傳說,就是那個女子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偷了仙藥獨自成仙,然後一個人在月亮上麵待著,從此永遠孤單的故事。你們那裏真的很奇怪,月亮也好太陽也好,甚至閃電下雨,都要有一個典故。”

習玉“啊”了一聲,“你是說嫦娥!我們那裏不隻傳說多,而且版本也有很多!光是這個嫦娥的故事,就有好幾個版本呢!有說她是天性貪婪,有說她是被丈夫逼迫,還有說是她丈夫與別的女人偷情所以她一氣之下離開。我倒寧願相信是因為後羿的背叛!女人才不會那麽無情呢!”

念香刮了刮她的鼻子,“說的真好聽,如果長生不老的藥放去你麵前,你可說不出這大話了吧!”

習玉撅起嘴,“小看我!告訴你,我們現代人才不要什麽長生不老!沒事活那麽久做什麽?生命都沒意義了!你這人,亂說!叉出去打板子!”

念香卻忽然歎了一聲,“我卻是很想長生不老,這樣我們就真的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不用擔心生老病死。”

習玉心中微微一動,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好半天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她才輕輕說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一定。”

念香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手,點頭道:“也對,咱們一定能永遠在一起的!咱們不是憐香惜玉麽?連名字都這麽有緣分呐,大約就是叫做天生一對了吧?”

習玉哈哈笑道:“你這自大的家夥!誰和你是天生一對!臭美!”

如果不是擔心觸動了機關,兩人差點又要鬧成一團。秘道裏雖然陰暗潮濕,而且還泛濫著一股難聞的黴味臭味,兩人卻覺得心中喜樂溫暖。兩隻手牽在一起,手指緊緊相扣,一絲一毫也不放鬆。永遠是多遠,他們這些少年人都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在他們心底,心愛的人是永遠不會老,也不會死的,明天永遠是充滿希望的,隻要能夠牽住對方的手,一直走下去,便是至上的幸福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起來,狹窄的秘道盡頭,卻是一個大廳,甚至還堆放著一些殘破的桌椅。大廳靠南的牆上還有已經老舊的雕刻,似乎是一條龍,上麵還有一些字,可是無論兩人怎麽分辨,卻也分辨不出上麵到底寫了什麽。

大廳四通八達,一共有好幾條岔道延伸出去,念香從懷裏取出地圖,輕道:“看看該向哪裏走,陳兄說了,過了大廳咱們便不可以再說話,你也要記得。”

習玉做了一個拉拉鏈的手勢,然後湊過去和他一起看地圖。

“向右邊那條岔道下去,喔,似乎可以直接到達長雲派的後院。這一路機關精妙之極,千萬小心。”念香輕輕念著地圖上陳雨加上的話,然後將它小心收去懷裏,拍了拍習玉的腦袋,低聲道:“千萬把嘴巴閉緊,陳兄既然如此慎重告誡,那些機關一定不容小看。咱們萬事小心為上。”

習玉咬著舌頭,隻怕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兩人躡手躡腳在秘道裏走著。這裏牆壁上的燭台少了許多,越發陰暗,可是卻比方才的暗道幹淨許多,地板上再也看不到青苔或積水,一片可疑的光滑,甚至牆壁也不再是嶙峋的岩石,而有了各種雕刻,或是花鳥,或是各色祥雲,形形色色,莫可名狀。

走了大約半刻,突然撲麵而來一陣陰風,風裏夾雜著一股腐爛的臭味,中人欲嘔。習玉急忙捂住鼻子,抬頭望向念香,他點了點頭——前麵一定又有屍體了!可見近期這裏有人來過!

不出所料,剛剛拐了一個彎,就見前麵的暗道裏七七八八躺了許多屍體。和神廟暗道入口不同,這裏的屍體都是分散開來的,看起來更像是逃跑的過程中被殺害。

念香走過去用腳將一具屍體撥正,那是一個年輕的長雲派弟子,胸口被利器穿了一個大洞,麵上的神色驚恐而且慌張,仿佛臨死的時候見到了什麽可怕的物事一般。粗粗數去,這裏的屍體竟然全部是長雲派的弟子!難道入侵者竟然能追進暗道裏殺人?

兩人驚疑不定地向前走去,越向前,燭台越少,到了後來幾乎就等於是漆黑一片。習玉手心裏全是汗水,緊緊抓住念香的手,隻覺心跳的奇快,偏偏又不能大口呼吸——這裏實在太臭。

念香忽然全身震了一下,似乎是腳底絆住了什麽東西,她嚇了一跳,誰知腳下也是一絆,不知踩到了一個什麽軟綿綿的東西,向前栽了下去。兩人一起跌去地上,習玉撞到了手肘,痛得她差點就要張嘴大叫,豈料她還沒叫出來,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然後是急促的喘息聲。

是一個陌生的聲音!鬼?!

習玉驚得渾身血液倒流十八遍,頭發全部豎了起來,忍不住從喉嚨裏發出短促的聲音,忽然又想起來這裏是不能說話的,又手忙腳亂地死命捂住嘴,憋的她差點窒息。

地下那人忽然劇烈喘息,聲音淒厲,“別……別殺我!師父!師父!你為什麽?!”

是活人?!習玉還沒來的及想明白,忽然聽到牆壁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響,不好!那人的說話聲觸動了機關!她急忙要站起來,誰知念香比她反應更快,一把將她抄起,在令人窒息的黑暗裏猛力向前縱身。

隻聽“卒卒”一陣悶響,習玉隻覺有什麽東西迅速地從牆壁裏麵鑽了出來,冰冷鋒利,貼著她的後背擦了過去,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悶哼一聲,隻怕自己發出聲音再招來什麽機關,急忙咬住嘴唇,忍了下去。

念香抱著她又向前跑了兩步,這才停下。他忽然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慢慢寫了幾個字:「閉上眼睛,什麽也不要看。」

習玉隻覺背後的傷口奇痛無比,偏偏又不能發出聲音,隻能咬牙忍住點了點頭,乖乖閉上了眼睛。念香取出火石,“啪啪”打了好幾下,點燃了蠟燭,一看眼前的情景,不由倒抽一口氣!

原來牆上有無數孔,剛才那人說話的聲音觸動了機關,孔裏麵鑽出無數利刃,此刻已將一個長雲派弟子戳成了馬蜂窩,想必剛才說話的人就是他!念香驚疑不定,此人方才還沒死透,可見長雲派出事的日期並不早,甚至可能就在這兩天!更甚至他們那天來的時候還是有活人的!

他說了師父不要殺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長雲派的事情,和歐陽驚風有什麽關係麽?他隻覺眼前疑團遍布,似乎要摸索一點光亮,偏偏又找不著準頭。正要熄滅蠟燭,忽見習玉臉色蒼白,額上全是冷汗,他大駭,急忙向她身上摸去,卻摸到了一手血濕。

這一下,才真讓他魂飛魄散,急忙撕開她後背的衣服查看傷口,原來那孔中射出的利刃還是擦傷了她的後背,貼著肩胛骨,大約有五寸長,傷口不深,流出的血也是鮮紅的,幸好沒毒!

念香深深吸了一口氣,在懷裏掏了半天,才想起金創藥沒帶出來!他氣極敗壞地將習玉抱去懷裏,張口用舌頭去舔她的傷口,她忽然一顫,顯然覺得疼痛。他幾乎想當場狠狠揍自己兩拳,居然讓她受傷了!?

他輕輕舔去傷口上的血水,然後將撕開自己一截衣角,用力包紮起來,這才貼著她的耳朵,用極低微的聲音輕輕說道:“別怕!傷口不深!咱們不管長雲派的事情了,待會去了後院出了秘道就回去!”

他將習玉打橫抱去懷裏,疾步向前走去。沒走多遠,牆壁上的燭台卻多了起來,秘道裏又是一片光明。他低頭去看習玉,她也正抬頭看他,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念香搖了搖頭,習玉卻點了點頭,掙了一下,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站去地上。

「我沒事,剛才隻是嚇到了。咱們繼續走吧!」她在他手心寫著,然後抓住他的手,向前走去。

誰知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張狂的笑聲,淒厲而且綿長,兩人都呆了一下。這聲音他們並不陌生!正是當日他們在神廟中聽到的從山頂傳來的笑聲!是誰?!莫非是歐陽驚風?!

念香耳力好,立即聽到前麵似乎有拳腳相交的聲音,隻怕有人在前麵打鬥!他急忙拉著習玉向前跑去,七拐八繞拐了許多拐角,打鬥的聲音更加明顯,還有人在說話。

“你們這些賊子!全都想覬覦我的碧空劍訣!你們都不是好東西!都給老子去死!”

聲音暴烈粗獷,竟然真是歐陽驚風的聲音!念香隻覺疑團越來越大,但他似乎抓住了一點什麽線索。長雲派的突然消失,秘道中的屍體,蘇尋秀的異常舉動——如果他沒有想錯,難道一切是因為……?

“疑心病。”

習玉忽然在後麵低聲說著,“這個歐陽驚風一定是個疑心病非常重的人!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從有人傳出碧空劍訣在長雲派那一天開始……不!或許更早!”

念香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抓著她的手,沒跑幾步,眼前又是豁然開朗,光亮大盛。兩人都是本能地捂住眼睛,卻聽前麵歐陽驚風的聲音厲聲道:“很好!又來了兩個賊子!老子一起收拾了!”

習玉不顧光線刺眼,眯起眼睛望過去,這是一個類似房間的空間,牆角有一張床,一些破爛的瓦罐。而此刻床上躺著兩個人,牆角趴著一個人,站著一個人。歐陽驚風微微轉過身來看著自己,他是個須發銀白,雙目炯炯有神的的老者,然而此刻他的雙目中盡是瘋狂的神色!

習玉忽然倒抽一口氣!床上那兩人不正是沈冰和思意婉麽?!牆角站著的人是當日抱著思意婉逃走的玉帶公子!他此刻渾身狼狽,顯然之前與歐陽驚風一番苦戰,吃力不已。

她甚至不用去猜,都知道趴著的那人是誰了。蘇尋秀……她在心底冷冷響起這個名字。

11.疑心病

“啊!”床上的人忽然叫了起來,卻是思意婉,她雙手雙足皆被麻繩牢牢捆住,眼中滿是淚水,一見到習玉他們,忍不住叫道:“習玉妹妹!泉公子!大師兄他……請快來救救大師兄!他被那瘋老頭打傷了!流了好多血!”

念香一驚,急忙定睛望過去,原來沈冰早已昏迷過去,臉色蒼白,嘴角還有血跡,胸口也有大片的血跡,隻怕是被人打成了內傷。可奇怪的是,他身上居然沒有繩子捆著,而且還蓋著被子。思意婉被放去他身邊,壓住一邊被角,捆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這是怎麽回事?

歐陽驚風忽然狂笑了起來,指著念香的鼻子厲聲道:“原來是你!泉豪傑的兒子也來了!好啊!好啊!個個都為了碧空劍訣背叛老子!你越想要,老子偏就不給!老子殺了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

說著他五指變抓,直直朝念香抓了過來。念香不敢與他硬接,將習玉一抱,躲了過去,一麵叫道:“歐陽伯伯!您誤會了!我不是要來搶劍訣的!”

“放屁!”歐陽驚風淒聲吼著,雙目赤紅,嘴角抽搐,哪裏還有從前那沉默淡漠的大俠風範!他一抓不中,更加拚了命地追上來,口中嘶聲叫道:“你們一個個都會說好話騙老子!等騙得老子聽話了,就要從我這裏把劍訣偷走!你以為老子不曉得你那一套!老子死了把劍訣撕了吞去肚子裏也不會給你們這幫奸詐小人!”

念香被他逼去角落裏,實在無法,隻得將習玉輕輕一拋,拋去床上。眼見歐陽驚風瘋了一般抓過來,他頭一偏,腰身一扭,竟然輕輕巧巧躲了過去,也不知是什麽古怪身法,歐陽驚風動作縱然快若閃電,竟然也抓不住泥鰍一樣滑溜的他。

念香一麵躲一麵又說道:“歐陽伯伯!您冷靜一點!我真的不是來搶劍訣的!我父親和您做了那麽多年的兄弟,您難道一點信任也沒有麽?”

歐陽驚風嘶聲道:“老子誰也不信任!就是因為信任了你們這幫狗崽子!老子才落到如今這地步!老子待他情同父子!結果呢!知道碧空劍訣在我這裏之後還不是一樣露出貪婪的嘴臉!現下老子想明白啦!隻要把你們這些覬覦劍訣的賊子殺光就好!來一個老子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念香見他狀若瘋癲,顯然已經神智混亂,說話也顛三倒四,可是話裏麵卻隱約露出一些端倪,他說“待他情同父子”,說的是誰?他轉念仔細一想,正要套話,誰知一直站在一旁的玉帶公子忽然冷道:“和這瘋子說這麽多做什麽?!泉家小子,咱們聯手殺了這老匹夫,把劍訣搶過來!”

念香不由又驚又怒,此人分明是故意的!果然,歐陽驚風大怒,幹脆丟下念香不管,直朝那人抓了過去,兩人又鬥在一處,歐陽驚風快若鬼魅,玉帶公子輕若翩鴻,互不相讓,鬥得頗為熱鬧。

念香回頭,見習玉早已將思意婉身上的繩子解開,心下不由大慰,輕道:“習玉,你帶思姑娘和沈大俠躲去角落裏,別出來!這裏危險的很。”

思意婉當下再也顧不得哭泣,急忙抱起昏迷的沈冰,三人躲去床後的角落裏。習玉見蘇尋秀爬在前麵,心中一顫,真恨不得上去給他一刀,可是此人向來狡詐多計,隻怕他耍花招,到時候反而被他所製,那才真是要完蛋,隻有強忍住。

念香見玉帶公子漸漸落去下風,被歐陽驚風逼得連連踉蹌,他忽然心生一計,當下也不動彈,隻是高聲叫道:“歐陽伯伯!你說的不錯!我就是為了劍訣而來!快把劍訣給我!你也知道天下人都覬覦碧空劍訣,隻要我在長雲派中大喊三聲掌門人有碧空劍訣,隻怕再和你情同父子的人,也要來算計你啦!”

歐陽驚風忽然狂笑起來,可是聽起來更像在嚎哭,淒厲異常,在場眾人習武的還好,習玉不會半點武功,隻覺他的笑聲刺耳綿長,忍不住心口一陣狂跳,氣血沸騰,難受之極。思意婉見她臉色陡變,立即將手貼去她背心,渡真氣給她。習玉這才緩了一口氣,心下卻也忍不住駭然,這個老頭子,瘋歸瘋,內力還真厲害!

卻聽他叫道:“那個畜牲早被老子大卸八塊供去練武堂啦!老子待他不薄!平生絕學全部傳授給了他!可是一旦給他知道劍訣在我這裏,這個絕頂的秘密,他居然第二天就傳了出去!傳得整個長雲派都知道老子有劍訣!這般可恨人物!老子早看出來那些人眼睛裏都有綠光,一聽到劍訣就像蒼蠅一樣纏上來!嗡嗡嗡嗡!吵死了!老子打死你們!打死你們!”

他一邊叫,一邊忽然朝玉帶公子肩上抓去,玉帶公子不防,被他生生抓下一塊血肉,當場痛得嘶聲大叫,又被他一掌拍去胸口,立時噴出一口血來,倒去地上不省人事。

念香一聽他說把人大卸八塊放去練武堂,不由立即想到那具被分屍的人,原來那人是他的弟子!隻怕就是他口中的情同父子之人!這個歐陽驚風,已然瘋狂,疑心病太重,既告訴了人家自己有劍訣,卻又疑心人家傳出去這個秘密,最後終於把自己逼瘋,殺了長雲派上下幾百人,連花山神廟的人也不放過!

歐陽驚風一見玉帶公子倒了下去,又大笑起來,淒聲道:“好!又死了一個!看誰來和我搶劍訣!”

念香趁他大笑的時候,忽然幾步竄上,輕叫道:“還有一個人呐!”他也不知何時出了手,竟然在歐陽驚風胸口拍了一下,卻見歐陽驚風立即如觸電一般跳將起來,死命扯住自己的領口,竟然連退三步!

念香見他反應如此大,更加確定劍訣在他身上,不由笑道:“歐陽伯伯!你殺了自己所有的弟子,甚至連花山神廟的道士也不放過。他們死後要變成鬼來找你的!你看!你身後就有一個鬼纏著你不放呐!他說你胸口有寶藏,是什麽寶藏?”

歐陽驚風大駭,連聲道:“你胡說!你胡說!老子宰了你這兔崽子!”他刷刷地攻上來,與念香鬥成一團,但念香始終不與他正麵交鋒,隻是用出周人英交給自己的步法,靈巧地左右避讓。實際上,他二人功力相差甚是懸殊,但一來歐陽驚風心神大亂,二來念香的身法奇妙,一時間,歐陽驚風竟然拿他不住,反而被他帶著兜圈子轉。

念香還在說著,“啊呀!你身後又來了一隻鬼!他被你卸了四肢砍去頭顱,剖腹掏心啦!你看!他在和你說話呢!你聽不見麽?他叫你師父!他問你為什麽要殺他!”

歐陽驚風紅了眼,一邊沒命地追著念香一邊手舞足蹈,仿佛真有鬼纏住他一樣,他忽然淒厲地叫道:“有種你就來咒我!碧空劍訣老子死也不會給你!你生前被我殺了,死後還想騎到老子頭上?!你做夢!”

他這一陣手舞足蹈,胸口忽然掉下一個小包裹,他竟然也絲毫不覺,依然在語無倫次地大喊大叫著。習玉眼尖,見歐陽驚風不小心將那小包裹踢去角落,她急忙低下身體,悄悄爬過去,急急將那包裹塞去懷裏,連看一眼的時間也不敢有。

她轉身正要回去,忽見蘇尋秀不知什麽時候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抓起思意婉,正要從後麵的暗道溜走。她情急之下,忽然高聲叫道:“歐陽老爺子!你掉東西啦!是不是一個藍色的小包裹?”

歐陽驚風急忙回頭,厲聲道:“在哪裏?在哪裏?!”他低頭拚命地找,將地下的塵土都踢了起來。

習玉急道:“被他撿走啦!他塞去懷裏了呢!你快找他要!”她指著正要轉身逃跑的蘇尋秀。他臉色鐵青地回頭看著她,眼裏滿是不可思議和震怒。歐陽驚風當即丟下念香不管,直朝蘇尋秀那裏追去,一麵吼道:“老子宰了你這兔崽子!”

蘇尋秀一見他來勢洶洶,自己早已受了傷,決計不是他的對手,當下隻有丟下思意婉,轉身就逃,一麵厲聲道:“你給我記住!司馬習玉!小爺隻要活著,總不會放過你!”

他的叫聲和歐陽驚風似鬼哭的笑聲混雜在一起,聽起來是那麽可怕。習玉心中一震,來不及害怕,便被念香一把抓了起來,他回頭急急對還在哭泣的思意婉叫道:“思姑娘!咱們趕快離開這裏!”

他將昏迷的沈冰背去身上,思意婉輕功不錯,便背著習玉,飛快地從另一邊的秘道逃走。

幸好另一邊的秘道機關不多,念香對照著地圖,朝練武堂那裏跑去,沒有一會,便聽見秦風的聲音,他在那裏焦急地喊道:“這裏沒有半個人!不行,得再往裏麵去!我方才聽到了那人的笑聲!隻怕泉公子他們會出事!”

念香不由叫道:“秦兄!我們在這裏!”

話音剛落,長門派那些弟子紛紛跑了過來,一見思意婉好好地站在那裏,大師兄也還活著,都隻覺恍然如夢。

秦風抓住念香的袖子,激動到不知道說什麽,立即就要給他跪下叩首。念香急忙攔住,“別!秦兄!如此大禮小弟不敢受!這裏不好久留!咱們趕緊回客棧再說!”

當下眾人急忙從練武堂的暗道出口出去,那具被大卸八塊的屍體還放在那裏,眾人卻再也顧不上害怕,急急出了長雲派,一路奔跑去花山神廟,他們的坐騎還在神廟門口悠閑吃草。

這一趟回程真是風馳電掣,眨眼就到了客棧。念香把遇到歐陽驚風的事情說了一遍,待說到他因為疑心病太重,覺得所有人都覬覦碧空劍訣,因此把本派弟子全部殺了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寒顫。

秦風忍不住說道:“那……那個被分屍的人,莫非就是歐陽驚風口中情同父子的徒弟?他……怎麽做得出來!竟然連自己的弟子都不相信!”

念香搖了搖頭,歎道:“他一世為人都小心謹慎,其實是誰也不信任的,終於把秘密說了出來,便要疑神疑鬼,見到一些風吹草動便再也坐不住。我爹曾告誡過我,說歐陽驚風生性多疑,說話行事一定要小心,可見他因劍訣而瘋狂並非不可能。”

眾人嗟歎了一回,便有人問思意婉被劫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如何會和沈冰一起。

思意婉紅了紅臉,小聲道:“那天咱們去妓院……我喝了一杯酒,然後便不省人事了。醒過來的時候就被……那個叫什麽玉帶公子的人提在手上,人已經在秘道裏了。後來遇到了歐陽伯伯,那個叫蘇尋秀的直接上去問他要劍訣,兩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玉帶公子就把我放去床上,那時我才發現床上躺的人是大師兄,他當時還是清醒的,隻是穴道被點不能動。我急忙問他發生了什麽,他說自己當日來到長雲派的時候,正好遇上歐陽驚風大開殺戒殺本門的弟子,他避之不及,被歐陽驚風抓住,本來以為必死無疑,誰知歐陽驚風卻抱住他大哭,說他是自己的孫子。大師兄見他認錯人,而且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便想好言相勸,誰知卻被他點住要穴,被帶去秘道之中,一直被關到現在。”

秦風奇道:“歐陽驚風有孫子?和大師兄長得像麽?”

思意婉搖頭,“我不知道。”

念香輕道:“他以前有過孫子,長到十五歲的時候暴病去世,他的獨子也沒活過二十歲。這些事對他打擊很大,大約也是令他如此偏激的原因。”

思意婉的臉忽然紅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我正和大師兄說話的時候,歐陽伯伯忽然發瘋了,要來打我,說我是狐……狐狸精,來害他孫子的……我那時剛把大師兄的穴道解開,正準備逃,大師兄見他要傷害我,便擋在我麵前,替我受了一掌,結果就被打暈過去了。歐陽伯伯十分傷心,然後找來繩子把我捆住放去大師兄身邊……後來,後來泉公子他們就來了。”

眾人又談了一會,都覺此次雖然沒能拿到碧空劍訣,可是大家都沒受傷,大師兄的傷隻要養兩天就好了,不由十分慶幸。長門派各位弟子對念香自然是十分感激,拉著他說了許多話,一直到天色暗了下來,才依依不舍地放念香他們回客房。

一直回到客房,習玉都沒說話。念香不由好生奇怪,這丫頭,平時要是遇到這頭等的刺激事,早就跳起來興奮個沒完了,今天怎麽變啞巴了?

他見習玉坐在椅子上發呆,手裏端著茶杯,卻也不喝,隻是怔怔地用唇去摩挲杯口,不由走過去攬住她的肩頭,柔聲道:“你在想什麽?方才鬧了半日,也沒來的及給你看看傷口,來,讓我看看傷口,給你上藥。”

習玉由著他把自己的上衣脫了,用清水清理早已麻木的傷口,然後上藥,包紮。他的手漸漸有些不安分,從背後繞去胸前。她忽然一震,急忙抓住他的手,低聲道:“念香,碧空劍訣也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你擔心麽?”

念香想不到她在此時會說出這種正經話來,呆了一呆,才道:“這也沒什麽,我本就不是為了劍訣而來。而且,你不是看見是蘇尋秀搶走了劍訣麽?歐陽驚風追了上去,想必劍訣也不會落入他人之手,你我不必擔心的。”

習玉在袖子裏掏著什麽,低著頭輕聲道:“如果它真的……在別人手上,那可怎麽辦?”

念香見她有些不對勁,不由幹脆坐了下來,將她抱去胸前,正對著自己坐在自己腿上。他低頭直直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你想說什麽,習玉?你在想什麽?”

習玉咬著嘴唇,偷偷地,有些畏縮地,從袖子裏取出一個藍色小包裹,慢慢舉到他眼前,小聲說道:“怎麽辦,我把它拿過來了……”

念香猛然僵住,不可思議地瞪著那個藍色小包裹,他的下巴差點要掉去地上,半晌,才喃喃道:“習玉!你……這……什麽時候……”

習玉小心解開包裹皮,裏麵果然是一本青皮書,上麵用古體字寫著“碧空劍訣”四字。她將劍訣遞去他麵前,輕聲道:“我想著,不能給鶴公子,那老頭兒也瘋了,留著更是沒用,不用我拿過來……那啥,你要是覺得不好,就丟去一邊吧……”

念香忽然接過劍訣,卻不看,隻是就手將她摟去懷裏,柔聲道:“你希望我去修煉?想讓我再變強一些,是麽?”

習玉低聲道:“也不是啦……俗話不是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麽……我是不是很壞?”

念香歎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頭發,“你真是個小笨蛋,也魯莽的很。倘若教歐陽驚風看到了,那可怎麽辦?”

他看了看劍訣,過了一會,又道:“此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然咱們可真的要曆經風浪了。明白麽?”

習玉撅嘴瞪他,“你以為我是白癡啊?你要是不要,就還給我!還是我拿的呢!”

她伸手就去搶劍訣,卻被念香含笑讓過去,他柔聲道:“既然給了我,便是我的物事啦!你如求我,我可以考慮給你。”

習玉用力掐了他一把,趁他大叫的時候一把將劍訣搶過來,得意地笑道:“求你?你再說一遍?我掐不死你喲!”

她把劍訣小心翻開,先看了看第一頁,好像在找什麽,然後又翻去最後一頁,胡亂翻了一通,這才放心地把書合上。念香奇道:“你在找什麽?”

習玉“哦”了一聲,“我看看有沒有欲練神功,必先自宮的字樣,或者練到最後了來一句若不自宮,神功不成。還好沒有。”

念香先是吃驚,然後忍不住大笑起來,抱著她直打顫,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習玉漲紅了臉,急道:“這又不是我說的!我們那個世界有書上是這樣寫的呀!你笑什麽?……別笑啦!再笑我生氣了!”

念香忍不住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低聲道:“既然要練神功必先自宮,你還等什麽?還不快點把衣服脫了?待我練了神功之後,你就再沒機會享受了……”

習玉還想去掐他,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環去他脖子上,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12.雲族花衣

沈冰受傷不是很重,靜養了幾日就恢複了。這次事情也算暫時過去,長門派上下自然對念香感激不盡,分別之日依依不舍,念香和習玉一直送去城外三裏,他們也舍不得走。

思意婉隻是拉著習玉的手淚眼汪汪,什麽也說不出來,秦風和沈冰幾次三番要給念香下拜,都被他極力阻止。這一送,一直從早晨送去中午,長門派的人才依依離去,老遠了還在搖手。

習玉拉著念香的手,兩人走回客棧,她抬頭笑道:“你為什麽不答應他們去長門派玩玩呢?反正歐陽驚風也拜見不了啦,咱們接下來去什麽地方?”

念香搖了搖頭,“我還太年輕,如此跟著他們大搖大擺去長門派,隻會被人說成居功自傲,何況我本來也沒做什麽。聽說長門派的掌門人也比較難相處,還是算了吧。”

他從懷裏掏出地圖,看了一會,才道:“馬上要五月了吧,不如咱們朝東走,去四佩玩。那裏是雲族人的地方,雲族人最好客了,而且五月初五是他們的火堆節,很熱鬧的,咱們去看看?”

習玉拍手笑道:“好啊!是少數民族吧?我們那裏也有少數民族!各種各樣的節日,我還從來沒參加過呢!”

念香揉了揉她的腦袋,歎道:“我倒真分不清,咱們到底是出來曆練,還是遊玩的了。”

習玉歪著腦袋笑,“這叫做寓教於樂!一邊玩一邊曆練才有意義麽!天天和江湖人打打殺殺稱兄道弟有什麽意思?”

“你總是有歪理可說的。”念香捏了捏她的臉。兩人嘻嘻哈哈地回客棧簡單收拾了一下包裹,當日就騎馬朝東邊走去。

天氣漸漸變暖,越向東走,便越來越熱,習玉終於脫去身上厚重的大氅,換上了輕盈的春衫。她膚色比常人白,穿淺碧色尤其鮮豔美麗,一路上倒也引來許多男子的注目,讓念香吃了不少幹醋。

大約走了半月不到,前方忽見連綿不絕的山巒,奇峰層迭,最高峰仿佛要插入天際一般,甚是雄偉壯麗。念香對照地圖,笑道:“咱們到啦!這是太雲山,四佩就在山中!眼下一定有好多人都去那裏玩了。”

習玉見這太雲山高聳綺麗,上半截都隱沒在雲霧中,雪白一片,不由歎道:“真是太好看了,這麽高,不知道和珠穆朗瑪峰比起來怎樣。人家都說,高山裏麵一定有龍,以前我還覺得是胡說,現在看到這麽奇妙的景色,我倒寧願相信龍是真的存在的。”

念香笑道:“雲族人就自稱是龍的後代,他們的服飾上麵都繡許多龍。都說山頂的霧氣濃厚之時,就是龍回來了。不過這山太高,從來沒有人能攀登上去。雲族人有一個傳說,住的越高的人,越能夠與他們的神靈龍接近,所以他們的房屋都是建在高高的樹上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爬樹高手。”

習玉被他說的心癢癢,急急拉著他的袖子,“你還廢話那麽多做什麽?趕快去啊!這不是存心折磨我麽!”

念香輕輕踢了一下馬肚子,那馬立即加快了步伐,滿目的綠都在飛快向後退。習玉被顛得頭昏眼花,有些害怕,可更多的卻是興奮,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這樣不知跑了多久,念香忽然拉住韁繩,笑道:“到啦!快,下馬!原來來了這麽多人!”

習玉抬頭一看,卻見眼前立著兩株高樹,樹上搭著兩個小棚子,裏麵分別站著人,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對他們兩人作揖行禮,其中一人笑道:“遠方來的客人!歡迎你們來四佩!今天晚上就是火堆節啦!要玩得開心。”

兩人下馬還禮,順著路走進去,卻見裏麵道路幹淨,也有青石板的路,可是路邊沒有房屋,隻有一株株高大的樹,樹上都搭著房屋,居然很是牢固,不停有人從裏麵進出,每一株樹下都放著一個梯子,方便外來的人攀登。

習玉第一次見到如此奇異的景象,忍不住看呆了,這一路過來,迎麵而來的人都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身上掛著許多銀飾,腰上係著長長的彩色腰帶,走起路來甚是瀟灑。他們一見念香他們,都友好地微笑,一點也不膽怯,還有人熱情地邀請他們住自己家裏,參加火堆節,都被念香婉拒了。

這樣拐了好幾彎,繞啊繞,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前麵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湖水碧綠清澈,倒影著高聳如雲的太雲山,真真應了那句湖光山色。湖邊也種了許多高樹,密密麻麻的全是房屋。湖邊有許多人,熙熙攘攘,甚是熱鬧,看起來似乎是有什麽集會。

“這是火堆節前的大市集,可以買到許多外麵沒有的好玩物事。咱們過去看看!”念香隨手把馬拴去一棵樹下,立即有小孩子過來喂草,親熱地撫摸那匹馬的脖子,回頭見習玉看著自己,他雖然害羞的臉紅,卻依然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給了她一個最純粹的笑容。


市集還是擺在地下而不是樹上了,有許多外來的人和念香他們一樣在各個攤位上挑選各種小東西,雖然很擁擠,習玉卻心情大好,逛了一大圈下來,她買了兩根木頭雕刻的精致項鏈,幾個銀子做的首飾,還有一塊花花綠綠繡了許多龍的手絹。她見路過的少女們都把手絹別去胸前,於是也學著她們,將手絹隨意塞去胸口,拉著念香隻是往湖邊走。

“啊,這真是個好地方!”習玉蹲去湖邊,將手絹浸了水洗臉,擦去臉上的汗。湖水微涼,立即將些微的暑意消了下去,她歎道:“真是景好,人好,人間天堂大約就是這裏了吧。”

念香坐在樹下,隨手拔了一根草放去嘴裏咬,笑道:“晚上更好玩呢。你不知道麽,火堆節還有一個別稱,叫趕郎節,是姑娘們挑選男子的節日。被挑中的男子絕對不可以拒絕姑娘的要求。”

習玉愣了一下,回頭看他,他笑得狡猾邪惡,摸著下巴說道:“怎麽辦,如果有女孩子挑中了我,你的相公可就要無法拒絕被迫獻身了啊。”他在湖邊掃了一圈,許多雲族年輕女子都臉色赧紅地看著他,眼中滿是迷戀和傾慕。

習玉心裏猛地不是滋味,用沾了水的手絹往他臉上一拍,急道:“你想的美!你要是敢碰別人一根寒毛,我永遠都不理你了!”

念香笑吟吟地把她拉去身邊,“這是風俗,也沒辦法。要不想我被人家霸占一個晚上,你就努力一點!這裏如果兩個姑娘看中一個男子,可以決鬥,贏的人才有資格霸占那男子。你可不能輸啊,習玉!我的貞潔就在你手上了!”

他把腦袋湊去她肩膀上,作出小媳婦的模樣,滿臉的委曲,“奴家舍不得你呀~~!”

習玉又氣又笑,一邊去推他,一邊笑道:“好嘛好嘛!放心吧!你的貞潔我一定幫你保住!”

兩人又鬧了半天,忽然身後一個慈祥的聲音響了起來,“兩位遠方來的客人,晚上是要參加火堆節的吧?”

兩人急忙回頭,卻見一個穿著雲族服飾的年老婦人笑吟吟地站在他們身後,兩人急忙站起來,習玉問道:“老婆婆,方才我聽說火堆節還叫趕郎節,是不是真的呀?”

老婦人笑道:“是呀,你們這對小夫妻也要參加?還不趕快去換衣服?不打扮漂亮一點,丫頭的相公真的要被昨兒來的大美人搶走了哦!”

習玉奇道:“大美人?”

老婦人挽著她的胳膊,將他二人往後麵帶去,一麵笑道:“是啊,昨天來了一個大美人,她也是來參加火堆節的呢!咱們這兒好多姑娘都因為她來了所以使勁打扮自己。丫頭,走吧,小夥子也跟我來。遠方來的客人要換我們這裏的衣服。”

習玉和念香兩人一頭霧水,跟著她走去樹後,卻見那裏聚集了許多外來的年輕人,都在嘻嘻哈哈地挑選掛在架子上的彩色服飾,旁邊還有許多雲族的年輕人幫他們戴首飾,熱鬧極了。

老婦人將兩人推去許多年輕人那裏,立即上來許多男男女女,分別將習玉和念香拉了開來,習玉莫明其妙地被一群人摸頭發摸臉,一群雲族少女對她半紅半黑的頭發羨慕不已,還有人喜歡她雪白粉嫩的肌膚,用手不停摩挲。習玉被摸的渾身發毛,早有人拔下她的簪子,替她編辮子,女孩子們嘰嘰咕咕地替她脫了身上的衣服,挑了一件花花綠綠的雲族服飾套去她身上。

她被當作了洋娃娃,編了許多小辮子,上麵綁著長長的絲帶,胸前掛了許多漂亮的首飾,腰上圍著紅色腰帶,上麵還墜了鈴鐺,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響。這般打扮一番,許多雲族的女孩子都會捧著她的臉說好可愛,然後熱情地在她臉上親一口。

習玉莫明其妙地被換了衣服,又莫明其妙地被推了出來,又被一群雲族青年男女圍住說話,誇她可愛,可是沒有鏡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到底是什麽樣子,惹得她心癢癢,真是折磨。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然後一隻手抓起她的腰帶,晃了晃,笑道:“你看上去好像陶瓷人偶,習玉。”

她急忙回頭,卻見念香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袍,上麵繡著金色黑色的龍,腰上同樣係著腰帶,頭上還戴著雲族的傳統帽子,看上去多了許多英氣,引得她周圍的雲族少女低呼驚歎。習玉嘻嘻一笑,抬手替他扶正帽子,“我的大帥哥,滿足了吧?今兒你可真是豔驚四座啊!”

念香摸了摸下巴,故意笑道:“誰說我滿足了?還沒讓那個大美人為我傾倒呢!”

習玉作勢給他一拳,卻被他笑著攬去懷裏,和她咬耳朵,“你這個大美人也沒有誇我,我傷心死了!”

習玉哈哈笑了起來,“好啦好啦!你很好看,讓我眼珠子都掉下來了。滿意了麽?大帥哥?”

念香低頭在她臉上一吻,“我才不滿意。好看的是你,幸好今天不是趕女節,不然我要瘋了。”

兩人正在那裏笑著說悄悄話,忽聽後麵傳來雲族少年驚歎的聲音,他們一回頭,卻見一個穿著花衣的豔麗女子緩緩走了過來,習玉一呆——花仙紫?!那個大美人就是說她?!

花仙紫原本隻是過來和幾個俊秀少年調情,誰知居然在這裏見到了念香,登時狂喜地跑了過來,口中嬌聲道:“相公!原來你也來這裏玩了!咱們果然有緣!”她張開雙手去抱念香,他急忙抱著習玉讓開。


花仙紫撅起嘴跺了跺腳,急道:“相公!你怎麽總是對那個醜八怪情深意重?難道我沒有她好看麽?你好不公平!”

念香皺了皺眉,不想理她,習玉卻笑道:“我知道啦,你是來這裏找美少年的?這裏遍地都是為你傾倒的美少年,你何必單戀一根草?他可是名草有我這個主了,你死心吧!”

花仙紫瞪了她一眼,正要發作,忽然卻又笑了,她慢悠悠地玩著胸前的銀鈴,膩聲道:“你大約不知道今兒是趕郎節吧?我就看中相公了,你乖乖滾一邊去吧!還是你以為自己拚命打扮,就能比我好看?”

習玉昂起臉,才不輸給她,“很好!我就是不讓!看你有什麽本事來趕郎!”

花仙紫白了她一眼,對念香嫣然一笑,“相公,今兒晚上你可要等我呀!你一定會是我花仙紫的人!”說完,她轉身就走,還順便勾搭了一個清秀少年,和他風流快活去了。周圍的雲族少女對她又羨又怒,她來了這一天,已經勾引走了許多少女心儀的男子,偏偏她又不當真。雲族人雖然熱情,但卻講究專一,所以都對她這種戲弄的行為很是反感。

習玉看著她的背影,輕聲道:“別人的相公,她叫的倒親熱!真是過分!”

念香捏了捏她的臉,忽然正經地說道:“習玉,今天晚上你死也不能輸!”

習玉用力踩了他一腳,撅嘴道:“你不是要大美人為你傾倒麽?她早就傾倒……哦,不是,是躺倒等你去臨幸了!開心吧?!”

念香吃痛,齜牙咧嘴地去摸自己可憐的腳背,習玉轉身就走,他急忙追上去,一把將她抓住,低頭看了看她的臉,忽然笑了起來。

“好酸好酸!小丫頭你這醋勁好大啊!”他捧著她的臉搖啊搖,習玉撅著嘴,恨恨瞪著他,“你沒事長那麽好看做什麽?!到處勾引狂風浪蝶!討厭死了!”

念香隻有苦笑,將她抱去懷裏,“我的臉長這樣我也不願意,難道是我的錯麽?”他輕輕搖著她,“我要是醜八怪,隻怕你也不會喜歡我了吧?”

習玉急道:“誰說的?!你就是醜八怪我也不在乎!我又不是喜歡你的臉!”

“那不就行了?”他捏了捏她的下巴,“我也不是喜歡你的臉,那還忌憚那瘋女人做什麽?為了她生氣,好不值得。”

習玉哼了一聲,“總之你是我的人!我才不準別人來覬覦!放心吧,今天晚上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貞潔!”

念香噴笑出來,把下巴放去她肩窩上,嬌滴滴地說道:“那,奴家的身子,就全權交給你啦!”

13.趕郎

習玉終於知道為什麽這個節日要叫火堆節了,原來一到晚上,湖邊就堆起了許多一人多高的木頭堆,裏麵放著容易燃燒的柴草之類,一經點燃,頓時火光衝天,嗶嗶剝剝,火舌亂舔,倒映著湖水,隻覺天上地下都是明亮的。

湖邊許多年輕男女都圍著火堆說笑彈唱,熱鬧非凡,還有人在湖邊烤了肉,分發出去,另外還有雲族美酒青果酒供應。習玉和念香沒走幾步,手裏就被熱情的雲族人塞滿了食物,隻得邊走邊吃。

烤肉很軟很香,青果酒有點酸,可是後味卻是極甜蜜的,一點也不辣。習玉一邊努力吃著,一邊抬頭問念香,“什麽時候開始趕郎?現在已經不早了吧?”

念香一口喝光碗裏的酒,抹了抹嘴巴,說道:“等月亮照去湖中心的時候,就會開始唱歌跳舞,然後姑娘們回去自己心儀的男子身邊,追著他們。要繞湖跑一圈,然後這一夜,無論那男子是誰,都不得拒絕姑娘的要求。”

“還要繞湖跑一圈?”習玉哀叫了起來,這簡直比學校跑八百米還要殘酷啊!

念香笑道:“其實不一定要跑完的,如果男子也喜歡那個姑娘,就會很快停下來。一般來說,跑滿了一圈的,都是男子不怎麽喜歡那姑娘,這樣是很丟麵子的,所以一般姑娘隻追一會,看他沒有停的意思,便不追啦。”

他摸了摸習玉的腦袋,“你要是來追我,我一定原地不動,等你來撲。”

習玉漲紅了臉輕輕捶他一拳,“誰要撲你!臭美!”

兩人走去湖邊,卻見早有一對一對的情人在湖邊喃喃細語,當真是花前月下,浪漫無比。沒一會,忽然聽火堆那裏有人大聲唱起歌來,曲子古樸纏綿,習玉見月亮已經映去湖中心,原來趕郎已經開始了!湖邊那些戀人也紛紛跑去火堆前,加入跳舞的人群。早有人過來拉念香習玉兩人。

習玉不會跳他們的民族舞蹈,也不會唱他們的民族歌曲,旁邊的雲族少女滿臉笑容地教她,先出左腳,再出右腳,然後雙手搖晃做火焰狀,轉三個圈。慢慢地,她也跟著哼起那纏綿的曲調,“天上的明月啊,地上的湖水啊,花前的愛人啊……”她轉了好幾個圈,早有雲族的少年跑過來圍著她跳舞,大家一邊唱一邊跳,火光熊熊,映在每一個人臉上,都閃爍出耀眼的光芒。

不知跳了多久,曲調慢慢低了下去,唱的人卻越來越多,大家都手拉著手,圍著火堆轉圈跳舞,歡樂的聲音仿佛要衝破雲層,一直傳到天際,一直傳去山頂的龍神那裏。

習玉剛轉了一個圈,旁邊的人忽然鬆開手,一群少年湧了上來,先對自己心儀的少女跳舞。她呆了一下,卻見花仙紫那裏圍了許多男子,至於念香,早已被一群熱情的女孩子團團圍住,根本出不來。

習玉剛要走去念香那裏,腰上忽然被人輕輕一摟,她急忙回頭,卻見一個戴著半截麵具穿著雲族服飾的男子站在身後,他對她微微一笑,忽然放開她,然後圍著她跳起舞來。

他跳的是那樣認真優美,習玉無論如何也無法抹臉離開,隻好對他微笑,學著他跳起來,他微微抬起手,動作柔軟如綿,一麵輕輕唱道:“花前的愛人啊,月亮是你的臉,湖水是你的眼,花兒再嬌豔,也不如你的容顏。”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仿佛在說著情話,習玉臉微微一紅,再也跳不下去了。她尷尬地笑了笑,轉身要走,誰知那人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低頭在她臉上輕輕一吻。習玉吃了一驚,急忙回頭瞪他,可是回頭看時,他卻已經不在了。人群熙攘,這個神秘的男子也不知消失去了哪個角落。

旁邊忽然湧過來一堆人,習玉被擠的差點摔倒,一隻手用力抓住她的胳膊,然後念香氣極敗壞的說道:“剛才那人是誰?!”

習玉摸了摸被那人吻的臉,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走了……”

念香惱火地低頭在她臉上狠狠親了好幾口,這才怒道:“居然敢碰我的女人!下次一定讓他吃點苦頭!”

習玉輕聲道:“不要吧,人家也沒惡意的……”

念香怒的臉色都變了,“你說的什麽話?!就因為人家對你跳了一支舞唱了一首歌你就偏袒他?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就打算由著他繼續親熱下去?”

習玉撅起嘴,“你才是說的什麽話!我又沒怎麽!不過是過節大家開心麽!你好好的發什麽火?”

“不可理喻!”念香甩開她的手,轉過臉去生悶氣。習玉冷道:“你才是不可理喻!動不動就要教訓人家!暴力狂!”她踹了他一腳,轉身就要走。念香雖然惱火,卻還是用力去抓她,習玉急道:“你不可理喻!亂發脾氣!我不要理你!”

念香鐵青了臉,將她攬去胸前,瞪著她看了半晌,才道:“你是覺得被人親一下臉沒什麽了不起?”

習玉哼了一聲,不理他。念香又低聲道:“我是暴力狂?你動不動踹我又掐我,是什麽?”

習玉頓時語塞,支吾了半天,突然惱火起來,她用力去推他,“我什麽都不好!你還抓著我做什麽?我又花心又會打人,你去找那些溫柔體貼的女人吧!剛才不是還被許多女孩子圍著很開心麽!我都沒計較呢!”

念香用力抓著她,她怎麽也掙紮不開,急得連連跺腳,抬腳要去踹他,想起他會說自己是暴力狂,又踹不下去了,兩個人隻是幹站著,也不說話,互相倔強。

人群忽然分了開來,趕郎開始了!隻聽一個婉轉甜蜜的聲音突然高聲唱起情歌來,然後周圍的人紛紛讓開,一個花團錦簇般的美豔女子一邊柔媚地跳著舞,一邊朝念香這裏走過來。看起來,花仙紫今天晚上是一定要趕到念香這個“郎”了。她本就生得柔媚,刻意裝扮一番,更是如同天仙下凡一般,在場本來有些少女也是看準了念香的,一見她出來了,都不敢再上,深知自己絕對不是她的對手。

習玉見花仙紫笑吟吟地飄過來,不由酸氣直冒,哼道:“你的大美人來了!還不快點過去!人家要趕你這個郎呢!”

念香冷冷看了她一眼,忽然點頭道:“好啊,你別後悔。”他撒手朝花仙紫走去,花仙紫再也想不到心上人會主動向自己走來!她激動的臉都紅了,一連轉了好幾個圈,輕輕挽住念香的手,依去他胸口,膩聲道:“相公,你終於開竅啦?”

念香也不說話,由著她拉住自己,朝湖邊走去。沒走兩步,忽聽後麵習玉冷冷說道:“給我等等!”

眾人一起回頭,就見習玉快步走過去,一把甩開花仙紫牽住念香的手,她昂首瞪著花仙紫,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要我和你說多少遍?!他是我男人!你要搶,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別人的男人你說搶就搶,好大的膽子!”

花仙紫恨恨瞪著她,半晌,才道:“這是在趕郎,你若不服氣,咱們就決鬥!讓雲族的朋友們來作證!贏的人,相公就歸她!就看你有沒有膽子和我決鬥了!”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習玉說道:“你要我怎麽和你決鬥?要是比武,那也不用比了,我什麽武功也不會!要換個法子!”

花仙紫笑道:“誰和你比武!沒的破壞了好氣氛!咱們比誰漂亮!看是你好看還是我好看!”

習玉冷道:“這也不公平!你明顯有優勢!換一個!”

花仙紫瞪起眼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怎麽決鬥?!難道想耍賴皮?”

旁邊一個雲族少女忽然怯生生說道:“咱們雲族人……都是用歌舞來決鬥的,不如看看誰的歌舞好……這樣,如何?”

花仙紫笑道:“就這樣!我倒要看看你這醜八怪怎麽打贏我!”

習玉昂首道:“好!就比歌舞!沒什麽了不起!”

她抬腳就要走,卻被念香抓住手腕,他低聲道:“你當真要比?你不是在生氣麽?”

習玉甩開他的手,也不說話,跟著眾人來到一個最大的火堆前,大家都圍成一個圈,等著看大美人和小美人對決。

花仙紫自信的很,摘下發上的一朵花,拈去手上,嫋嫋婷婷地走去中間,朱唇輕啟,張口就唱了雲族一首經典的情歌。月光下,她緩緩轉著圈子,裙擺也舞成了一朵花,眉眼顧盼生姿,舉凡彎腰,轉身,無一不柔媚到了極點。人比花嬌,真不知她手上的花是點綴還是陪襯。她聲音本就嬌媚,唱起情歌來纏綿之極,一音百轉,倒教在場眾人都看呆了,一曲結束,都沒人叫好。

花仙紫哼了一聲,腰身忽然一扭,如同一隻花蝴蝶,飛去念香身邊,將手裏的花遞上去,對他溫柔一笑。“嘩”,眾人這時才拍手叫好,少女們都擔心地看著習玉,同情的同時,卻也暗暗佩服她的勇氣,居然敢和這個大美人交鋒。

“到你了,醜八怪。我倒要看看你跳什麽螃蟹舞。”花仙紫輕佻地說著,幹脆挽住念香的胳膊,顯然把他當作了囊中之物。

習玉呆了半天,終於還是大步流星走了上去,她忽然轉身對人群裏一個漂亮的雲族少女招手,“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那少女不知她叫自己做什麽,不過還是乖乖走了過去。習玉將她帶去場中心,輕道:“你站著,別動就好。”

她走去她身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然後睜開。然後雙手抬了起來,輕輕唱道:“尋遍山外山,走遍水中水,誰能比,雲族的少女。”那歌居然甜美婉轉之極,然後她轉身,笑吟吟地看著那少女,一邊柔媚地跳著,手指順著那少女的眉滑了下來。

“她的眉啊眉,像雙雁飛過長江水,”手指滑去她的眼角,“她的眼啊眼,好像西湖水含煙。”

眾人都想不到她居然會當眾稱讚本族少女的美麗,忍不住喜笑顏開,紛紛拍手叫好,那少女更是紅了臉,靦腆地跟著她一起跳了起來。習玉輕輕轉了一個圈子,拉著那少女的手,笑唱道:“她的唇啊唇,像棲霞山上楓如醉,她的心啊心,天山雪般晶瑩。”

殊不知,雲族人最喜別人誇獎自己,習玉這一招可謂投機取巧,正中他們下懷,何況她麵相本來就偏可愛,比花仙紫更有親和力,無論男女都很喜歡她。當下更多的人跟著她跳了起來,紛紛學她唱這首改編過的歌。花仙紫來這裏之後,大家雖然為她豔麗的容貌所震撼,但了解一番之後,發覺她的個性不好相處,雲族人講究真心待人,她卻玩了一個又一個,因此無論男女,對她都是略有微辭。當下習玉這般當眾誇獎雲族少女的容貌,實在讓他們歡喜之極,最後竟然所有人都圍上去跳舞,隨著她唱雲族少女如何如何美。

習玉輕輕盈盈地轉了個圈子,終於停了下來,她含笑握了握那個少女的手,抱了她一下,然後轉身對四周彎腰行禮。眾人都喜歡她以禮待人,紛紛拍手叫好,早早有人叫了起來,“第二個好!第二個好!”

這一叫,所有人都跟著叫了起來,早有雲族的少女把習玉推向念香,對他們嘻嘻笑。花仙紫早已氣的臉色鐵青,恨恨跺了跺腳,轉身就跑。熱情的雲族人擁著念香習玉去湖邊,要他們繞湖跑。

念香隻得走去湖邊,作勢快步走了兩步,回頭見習玉卻不追過來,他愣了一下,忽然反身走過來,一把將她摟去懷裏,死也不放手了。

眾人哪裏見過這樣的,又是笑又是鬧,早有人把他們湧去一棵高樹下,告訴他們上麵的屋子是為客人準備的。兩人被一群人鬧哄哄地湧上了梯子,打開樹上屋子的門,裏麵居然十分幹淨,有一張柔軟的床,應有的家具都有。

念香在一片叫好聲中關上門,回頭去看習玉,她卻冷著臉,從水缸裏麵撈了水洗臉洗手,也不理他。他走過去,一把將她攬去懷裏,貼著她的耳朵有些生氣地說道:“你還和我生氣?到底是誰先錯了?”

習玉冷道:“當然是你先錯了!什麽都是你錯!”

念香歎道:“說的我好像是個大壞蛋一樣。”

習玉終於忍不住用力去踩他的腳,急道:“你就是壞蛋!你不是要和花仙紫趕郎麽?!真不好意思我來煞風景了!你現在可以去找她,我沒一點意見!”她口是心非,吼完眼睛裏一熱,差點就要哭了。

念香“嘖”了一聲,忽然將她抱起來走去床邊坐下,將她往自己腿上一放,低頭看她。習玉低頭不去看他,隻是賭氣絞手指。念香輕道:“你也知道這樣難過,你怎麽不想想我會不會難過?看到其他男人對你那麽親密,我就是木頭人?還是說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習玉撅起嘴,“誰說的!那個人親我是意外,但你去找花仙紫是自動的!不管,都是你的錯!我不要理你!”

念香見她難得發女兒嬌嗔,不由心中一蕩,柔聲道:“好麽,都是我的錯。我錯啦,別和我賭氣了好不好?”

習玉哼了一聲,矜持的很。念香低聲道:“你再和我鬧,我可要懲罰你了。”

習玉急道:“你又來威脅我……”

話沒說完,卻被念香急切地吻住唇。他的手微微一緊,習玉隻覺背後一軟,被他用力壓去床上,他的身體立即俯上,沉重無比,習玉幾乎要窒息,急急地去推他,卻被他抓住手腕按去床上。

“說了要懲罰你的。”他貼著她的唇喃喃說著,雖然手勁奇大,可是他的吻卻無比溫柔,貼著她的唇輾轉反複,蔓延下去。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扯去,熾熱的氣息噴去她身上,習玉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喘息著說道:“你……弄痛我了……輕一點……”

念香撐起身體,壓去她身上,恨不得將她揉去身體裏。月光從小小的窗口裏透進來,他懷裏少女的肌膚比珍珠還要美麗,他急切地在上麵撒下親吻,一麵脫去身上累贅的衣服。習玉急促地喘息著,忽然抬手,撫去他臉上,輕輕抽走他發上的帶子,他一頭絲綢一般的長發披瀉下來,垂去她身上。

“輕一點……念香,你不可以欺負我……”她張口去咬他的手指,酥酥麻麻,舌尖在上麵一卷,眉眼間竟然有一絲嬌媚神色,仿佛在引誘他。

念香扶住她的後背,輕輕一攬,習玉驚呼一聲,被他從床上抱了起來,跨坐去他腿上。她的手指忽然一緊,脖子情不自禁向後仰去,念香按住她的後腦勺,重重吻上去,聲音裏麵有一種近乎誘惑的顫抖,“偏要欺負你,你能怎麽樣?”

他進,她讓;他逼迫,她躲開。可是怎麽也不成功,他簡直對她的每一寸了若指掌。倘若不是他的手臂一直強有力地環住她的腰身,她幾乎要癱下去。瘋狂的潮水撲麵而來,她覺得自己被卷了進去,旋轉,瑟縮,發抖。她的手指緊緊插入他濃密的頭發裏,學著他,在他眉間臉頰印下親吻。

念香忽然停住動作,捧著她的臉深深吻著,然後向上,吻上她濕潤的臉頰,輕聲道:“弄痛你了麽?”

習玉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流出了眼淚,滿臉的濕潤。她氣息淩亂地搖頭,顫聲道:“我……我不知道……”

他不再說話,俯下身體將她放去床上,輕柔地吻她。他們的唇是那樣眷戀對方,幾乎不想離開,糾纏在一起,漸漸狂亂起來。習玉陷入淩亂的被褥裏,雙手痙攣,無處可逃,他們都陷入這古老神秘的怪異節奏裏無法自拔,用盡所有氣力去愛對方,淋漓盡致,抵死纏綿。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女子的淒厲尖叫聲驚破了他們的夢鄉,習玉茫然地睜開眼睛,窗外晨曦微露,涼風習習。她揉了揉眼睛,推了推念香,輕道:“你聽見什麽聲音了麽?”

念香也是一臉睡意,兩人茫然地看了許久,忽然,遠方又傳來一個女子哭喊的聲音,淒厲異常,似乎在與人做什麽搏鬥,淒聲叫道:“救……救救我!相公!”聲音忽然斷開,再沒了任何聲音,這下兩人再無睡意。

是花仙紫的聲音!她出了什麽事情?

習玉急忙穿衣服,兩人匆匆梳洗一番,下樹朝聲音發出的地方跑去。這時天色剛亮,湖邊沒有一個人,兩人跑了半刻,習玉腳下忽然踢中一個什麽物事,低頭一看,她卻呆住了。

是麵具!昨天晚上那個親吻自己的陌生男子的!她彎腰去撿,忽然發覺腳旁有一片血紅,沾染在青草上,還沒有凝結。是血!習玉唬了一跳,急道:“這是怎麽了?她遭劫了嗎?!”

念香左右看了看,又從習玉手裏接過那個怪異的麵具,沉聲道:“昨天我就覺得那男子有些不對勁!此事與他絕對脫不了幹係!”

習玉咬住唇,半晌才道:“會不會是……蘇尋秀……?”

可是昨天晚上,那男子是如此溫柔儒雅,一點也不像蘇尋秀啊!他的聲音也比蘇尋秀低沉溫柔許多,難道是四天王裏的人?但四天王死了一個,剩下的三個她都見過,她可以確定絕對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她忽然打了個寒顫,抬頭去看念香,他也露出一絲恐懼的神情。三個字,同時浮現在兩人的心頭。

難道竟然是……鶴公子?

14.峽穀神醫

“不管怎麽說,我們在附近找找。”念香將麵具放去懷裏,然後緊緊抓住習玉的手,“不管遇到誰,都別丟開我的手。”習玉點了點頭,兩人順著青草翻倒的方向跑去。

草上血跡未幹,證明兩人離開沒有多久,說不定還能追上,隻是如果追上了,發現是鶴公子,那該怎麽辦?她忍不住抬頭看念香,自從得到碧空劍訣之後,他隻是沒事翻翻,並沒有做任何修煉,她去問,他也隻是笑,說劍訣太奧妙,需要仔細參透。

鶴公子是與泉豪傑齊名的高手,對付他們倆,一定比吃豆子還容易……習玉兀自想的心慌意亂,誰知念香忽然停了下來,凝神向四處聽去,過了一會,他忽然輕道:“前麵好像有人在叫,過去看看!”

真的有人在叫嗎?習玉豎起耳朵,卻什麽也沒聽到,這家夥耳力也太好了吧!

一直跑了好久,習玉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忽然,一陣微弱綿長的呼救聲從頂前麵傳了過來。習玉一下子叫道:“真的有人在叫救命!是花仙紫嗎?”

念香將她背去背上,搖了搖頭,“不是女子的聲音,應該是個男子,而且年紀隻怕很大了!你抓緊,我要跑快一點了!”

前麵是個小峽穀,呼救的聲音從下麵傳上來,是有人墜崖了嗎?習玉趴去崖邊,眯著眼睛往下看,隱約看到一片灰色的衣角掛在懸崖的枝頭上,那人隻是不停地叫著救命。念香大聲道:“老先生!不要急,我們馬上來救你!”

他背著習玉緩緩從崖上攀下去,沒一會,就見下麵突出一棵樹椏,一個穿著灰衣須發盡白的老者卡在中間上不上下不下,甚是尷尬。他一見念香他們來了,不由喜的直叫:“來的好來的好!多謝多謝!”

念香縱身跳去樹枝上,隻輕輕一扯,便將那老人提了上來,一麵問道:“老先生是住上麵的麽?我把你送上去。”

誰知那老者一個勁搖頭,“不!我住峽穀裏麵!你將我送下去就可以了。”說著他正要作揖道謝,一抬頭,看到念香身後背著的習玉,她正瞪圓了眼睛看自己。老人臉色登時變了,急道:“女人留在這裏!不許進入我的峽穀!年輕人你送我去下麵就好!”

習玉嘴巴一撅,“什麽女人留在這裏?你歧視女性啊?峽穀又暗又臭,誰要去!”

那老者瞪了她一眼,“老夫不與女子計較!年輕人,麻煩你送我下去。”

念香回頭看了看習玉,她正對那老人做鬼臉,他為難道:“老先生,我媳婦不會一點武功,留她在這懸崖上我實在擔心。不如一起下到峽穀裏,我讓她等在原地,絕對不踏入你屋子一步,好麽?”

誰知那老者卻是個固執無比的,連連搖頭,“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我那藥園是潔淨之處,怎麽能被女人的陰氣玷汙!”

習玉大怒,“切”了一聲,“那你就留在這裏吧!念香咱們上去!誰希罕他的什麽破藥園!估計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那老者也怒了,急道:“什麽破藥園?!小丫頭信口開河!你知道那裏麵有多少珍貴的藥材麽?就算你死一百次老夫也能救活你!”

念香見習玉還要和他辯,急忙說道:“好了,不管怎麽說先下去!”他一把提起那老者,不顧他的嚴重抗議,輕輕巧巧地順著懸崖攀了下去。誰知從上麵看峽穀裏麵陰暗潮濕,一旦身處其中,卻是鳥語花香,一片綠意。一條小道上還鋪了黑色小石子,盡頭處是幾間很大的木屋,旁邊種了許多花樹,風過時,落英繽紛,分外美麗。

習玉還來不及讚歎,那老者便甩開了念香的手,怒道:“快走快走!不許玷汙了我的藥園!”

她頓時惱了,張口道:“誰要進你的破茅草屋!念香,咱們走!以後他再被卡去樹椏裏麵也別管了!根本是個不知好歹的老頭!”

念香對那老者拱了拱手,轉身就走,習玉抓著他的手,兩人嘰嘰咕咕地,不一會就走遠了。

“你說那老頭是不是很討厭?明明救了他誒!那什麽態度!”習玉晃著念香的手,還是一肚子火。念香笑了笑,“他必然是個醫者,或許還是個神醫。神醫脾氣古怪些,也很正常。再說,有些藥材的確不能近陰氣,不然會失去藥效,他的顧慮也不算過分。”

習玉用力踩了他一腳,怒道:“什麽叫近陰氣?!我是一團陰氣嗎?!這根本是歧視!女人就不是人?!”

念香“啊”的痛呼一聲,一把攬住她,笑道:“好好,我不歧視!你不但是女人,還是大女人,好了麽?習玉,你再這樣踩下去,我的腳遲早有一天會扁掉。”

習玉嘻嘻一笑,“不如讓它更扁一點,我不介意的。”

她作勢要去踩,念香一把摟住她,兩人鬧成一團。不一會走去懸崖旁,正要攀登上去,忽聽後麵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老者竟然追了回來,連連叫道:“等等!先別走!”

習玉撅嘴道:“我們馬上就上去啦,你就守著破藥園吧!”

那老者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忽然一把抓住念香的袖子,急道:“看你佩劍,你武功很高吧?快!快跟我回去!幫我打發一個人!”說著他拉住念香的胳膊就要跑,習玉才不幹,抱住念香的另一邊胳膊,叫道:“不去!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那老者瞪圓了眼睛又要罵,不知怎地又軟了下去,“好……帶你那惡媳婦一起來吧!老夫實在被逼得無法了!”

習玉嫣然一笑,“這才像樣麽!不過我可不是惡媳婦,我是好媳婦!”

念香噴笑一聲,刮了刮她的鼻子,正要取笑兩句,卻聽那老者連聲道:“對!對!好媳婦!快!快過來幫我趕走那人!”

念香見他如此焦急,甚至顧不得和習玉鬥嘴了,當下便跟著他往藥園走去,一路上隻聽他絮絮叨叨,原來那人三天前就來了,他求的卻不是救人,而是求一味毒藥的解藥。那解藥十分珍貴,此刻還沒提煉出來,他怎麽好給,結果此人纏了上來,他隻得借口采藥攀去懸崖上,本打算爬去上麵遁走,誰知竟然卡去枝椏間,如果不是念香他們來了,自己隻怕還要挨一天的餓。

說話間,已經來到了那美麗的藥園,遠遠看去,就見一個白衣男子負手站在一株石榴樹下。習玉忽然眯起眼睛,不對……這個人……難道是……?

那人聽到腳步聲,立即回頭,習玉一驚,果然是他!朗無涯!他怎麽會在這裏?!他看上去似乎憔悴了許多,眼底也有深深的黑色,失去了以前那種傲然自負的神采。朗無涯顯然也很驚訝,似乎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念香二人。

那老者拉著念香,底氣足了許多,昂首叫道:“你快走吧!我說了一時煉不出藥物!你再不走,我便要動手趕你走了!”

朗無涯緩緩走了過來,對他深深一揖,沉聲道:“請求方神醫,救人如救火,你當真忍心見一個人因此喪命麽?”

念香忍不住吃驚地望向這貌不驚人的老頭兒,他竟然就是名震四國的方神醫?!他不是在東良麽?怎麽會來到北陀太雲山?難怪當初煉紅為了求他來救病危的自己,卻找不到他,原來他早已離開東良!

方神醫隻是搖頭,“我縱然有心,卻無力!解藥需要的一味藥草,要到九月間才能成熟,沒有材料,你讓我拿什麽去救命?隻能說你妹子運氣不好,實在愛莫能助!”

念香急道:“是趙姑娘中毒了?!”

朗無涯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習玉,終於慢慢直起腰,傲然道:“是又如何?與你何幹?你早已良人在旁,何必擔心她的死活?!”

念香知他誤會很深,自己也不好辯解,隻得沉默。習玉忽然輕道:“方神醫,如果藥草還不成熟就用作藥材,難道一點用也沒有麽?”

方神醫沉吟半晌,才道:“這我當然也想過,隻是真的無法十拿九穩。秋葉黃還未成熟的時候含有劇毒,我隻怕反而害了那姑娘。她中的那毒雖然痛苦,但隻要乖乖躺在床上不要動,活個半年卻是沒問題的。那時秋葉黃已然成熟,你再來取藥,不是兩全其美?為什麽急在一時?”

朗無涯沉聲道:“妹子……豈是那種肯乖乖待在家裏的人……何況毒發之時痛苦難忍,實在教人看了心酸。”

方神醫歎道:“那能怎麽辦?她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我就是神仙也沒辦法!”

朗無涯被他一衝,頓時無話可說。習玉見他眉宇間滿是絕望,忍不住想起自己那神樣的大哥,突然有些不忍,忍不住輕輕扯了扯方神醫的袖子,輕道:“方神醫,不如你就試試沒成熟的秋葉黃吧,然後再配一味解秋葉黃之毒的解藥……說不定可以的……”

方神醫瞪了她一眼,“胡說!你當這是加減乘除?!那是藥!哪裏會這樣容易!”

朗無涯不待他說完,便深深一揖。朗聲道:“既然如此,算我叨擾了。告辭!”

他轉身就要走,習玉忍不住又道:“你算什麽神醫?就會拒絕人家!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哪怕多配幾味藥也沒問題!那是人命誒!你當久了醫生怎麽也開始麻木?!”

方神醫正要罵她兩句,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懶得與她廢口舌,幹脆捋著胡子開始冥想。

朗無涯冷冷轉身看著習玉,半晌,才道:“不需要你的假好心,你這麽費勁來討好我做什麽?在你心中,不是盼著她早些出事麽?何必現在還要假惺惺地做好人?!”

念香眉頭一皺,忍不住就要上前理論,誰知胳膊卻被習玉一抓,她走過去,直直看著朗無涯,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可以毫無任何心理波動地凝視這張臉了,那曾經令她痛苦仿徨的人,如今看來也沒什麽。

她看了他許久,才正色道:“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要來討好你的,也不是每個人都需要看你的眼色。我告訴你,我不是為了任何人,我隻是在乎那條人命,無論那人是誰,都是一條生命!我尊重生命,你呢?你懂得什麽叫做尊重嗎?!”

朗無涯無言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習玉還要再說,忽聽後麵的方神醫用力拍手,大笑了起來!

“好啦!我總算想明白該用什麽藥了!丫頭,你的胡言亂語倒提醒了我!朗無涯,你等一會,我馬上去配藥!包你妹子沒事!”

他大笑著,手舞足蹈地跑去後麵藥園,戴著手套去摘還沒成熟的秋葉黃草。朗無涯一聽有救,眼中頓時有了神采,他看了一眼念香,再看看滿臉欣喜笑容的習玉,良久,才低聲道:“……謝謝。”

習玉隨意擺了擺手,“這有什麽好謝的!”她早就跑去方神醫旁邊,問道:“這是秋葉黃?怎麽是綠色的?”

方神醫小心翼翼地連根拔起三株秋葉黃,一麵瞪她,“秋葉黃秋葉黃!到了秋天才會變成秋葉一樣的黃顏色!你這個沒常識的丫頭!快給我讓開!誰準你來我藥園的?”

習玉嘻嘻笑著跑了回來,抓住念香的手,搖啊搖,“他好像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誒!當大夫的就是不一樣!”

念香摸了摸她的腦袋,兩人手牽手去樹下說悄悄話了。不知過了多久,習玉靠在念香身上幾乎要睡著了,忽聽方神醫大叫一聲,然後他從屋子裏衝了出來,手裏用力搓著兩丸還在冒熱氣的黑色大藥丸。

“好啦!藥配好了!”他用一個小瓶子裝好藥丸,遞給朗無涯,一麵說道:“我加了三味不同的藥來抵禦秋葉黃的毒性,隻怕這藥有些猛,吃下去之後會腹痛三到四天。這三四天絕對不可進任何肉食,隻能吃稀粥小菜。待腹痛緩解之後,毒便完全解了!”

朗無涯雙手接過小瓶子,呆呆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小匣子,輕輕打開,裏麵居然是兩顆龍眼大小的明珠,玲瓏可愛。

他把匣子遞去方神醫手上,沉聲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兩顆明珠是東良翠海底撈上來的極品,請笑納。”

方神醫隨意把匣子夾去胳膊下麵,揮了揮手,“走吧走吧!趕快回去救你妹子!”

朗無涯對念香微微一揖,又深深看了一眼習玉,這才轉身飛快離開,不一會就消失在小路盡頭。習玉笑吟吟地伸了個懶腰,站起來笑道:“總算圓滿結束啦!咱們也該告辭了!”

她拉著念香的手,正要走,忽聽方神醫在後麵叫道:“別走別走!老夫今天心情好,留你們吃一頓飯!不許不給我麵子!”

念香看了看習玉,她笑成了一朵花,回頭說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神醫你會做什麽菜?”

方神醫吹胡子瞪眼睛,“什麽都會做!包你吃的舌頭也掉下來!別廢話了,快進屋子坐著!”

兩人跟著他進了屋子,卻見裏麵倒也整潔清雅,有好幾個巨大的書櫥,上麵放滿了書,另一麵牆上則掛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畫。兩人正在四處打量,方神醫早已端了茶進來,用琺琅的杯子裝著,揭開蓋子,茶色微紅,異香撲鼻,連一向不喜歡苦澀茶味的習玉都忍不住陶醉。

“這是成熟的秋葉黃根泡的茶,可以明目清肺,年輕人多喝些。”他說著,卻自顧自端起來喝了一大口,享受地眯起了眼睛,這才離開屋子去後麵摘菜做飯了。

習玉喝了一小口,味道有點甜,還有點澀,並沒有一般茶水的苦味,她忍不住喝了許多,回頭忽見念香站在一幅字畫前發呆,她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奇道:“你在看什麽?這麽入神?”

念香怔了半晌,才道:“這幅字畫……上麵寫的……是碧空劍訣裏麵的內容……!”

習玉一驚,卻見他從懷裏掏出劍訣,翻去後麵,兩邊一對照,果然一字不差!念香喃喃道:“他怎麽會有劍訣的內容……?這是怎麽回事?”

習玉轉了轉眼珠,笑道:“先別想這麽多,咱們待會吃飯的時候問問他!”

15.劍訣的秘密

雖然方神醫信誓旦旦說自己做菜一流,但當他端上兩盤炒糊的青菜時,習玉還是忍不住想笑。這一頓晚飯,大約是她吃得最痛苦的了,明明菜忽鹹忽淡,還得裝出一付很好吃的樣子。方神醫自己顯然也覺得不好吃,不過還是厚著臉皮替習玉夾菜。

“多吃點肉,你太瘦了!”

啪,一塊黑乎乎的肉放去她碗裏。習玉在肚子裏大叫,忍不住抬頭去看念香,他麵上毫無表情,可是眼睛裏滿是忍耐之意,大約是吃到鹽塊了,他臉色一變,急忙撈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

“怎麽了?”方神醫關切地問著,他急忙搖頭,“不!沒事!很……很好吃!太好吃了!”

方神醫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吃就多吃點!我好多年都沒有人陪著一起吃飯啦,今兒真是開心!”

習玉同情地看了一眼念香,輕道:“您老沒有兒女麽?一直一個人多寂寞啊。”

方神醫眼神一暗,揮了揮筷子,“吃飯吃飯!說這些做什麽?!老夫一個人才快活呐!要那些不肖子孫來隻有氣我的份!”

習玉轉了轉眼珠,又道:“說的也是,隻可惜了您老一身醫術和絕世武功,都沒有傳人啦。”

方神醫吹起胡子,“小丫頭胡說什麽呢?老夫要是有絕世武功,還會來找你們幫忙趕走那人?不過老夫別的不敢說,醫術倒還是有些信心的,沒有傳人……那也罷了。老夫生平所學的一切,都寫進了醫學總論裏麵,供後人參考也好。”

習玉故作自然地笑道:“怎麽沒有武功?我剛才看牆上那些字畫,不是武功心法麽?難道那不是你寫的?”

方神醫一愣,“哦,那些啊……那是老夫一位故友相贈的。當年他發誓要參透一本所謂的武林寶典,可是怎麽也參不透,於是來找老夫一起研究。隻可惜他一直到去世也沒研究出來,最後隻留了一些遺墨,老夫加了一些批注,當作緬懷而已。”

習玉張口就想問是不是碧空劍訣,可是又怕自己沉不住氣,隻得向念香使眼色,要他自己問。念香又喝了一口茶,去除嘴巴裏麵的鹹味,這才說道:“那也真是可惜,隻是不知那武林寶典最後落去何處了。研究了一輩子也沒研究出來,隻怕是當世奇書了。”

方神醫歎了一口氣,放下筷子,“他去世之後,我將那書連同他的屍首埋去一起。可是第二年我去上墳的時候,卻發覺他的墳不知何時被人刨開了,書自然早就不見。隻可憐他為了寶典追逐一生,到頭來死了也要曝屍荒野。武林啊……江湖人追求的到底是什麽,老夫始終不明白。”

念香輕道:“武學境界高深,一旦踏入其中,便身不由己。方老先生,那部奇書當真那麽難參透麽?”

方神醫搖了搖頭,“其實他去世之後,我閑來無聊,將他的遺墨看了一遍。此書不隻是武學招式,更包含了奇門八卦,百脈氣血等等高深的東西……怎麽說,不是無法參透,隻是所知太少。我花了近十年的時間,也不過寫了一小半的心得,便再參不下去。隻有等待高人了。”

說著,他臉色忽然一暗,沉聲道:“隻是老夫實在不明白,我一介醫者,與武林紛擾向來沒有任何牽扯,在東良的時候,卻不斷有人前來騷擾,要我把什麽什麽劍訣交出來,真是可笑!”

習玉和念香對看一眼,都不知是否該把劍訣拿出來請教他,正猶豫間,卻聽方神醫淡淡說道:“你們兩個小鬼,自從進了我的屋子就開始神色慌張,眼珠子亂轉,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兩人都是一驚,也不知該怎樣說,方神醫悠閑地喝了一口茶,又道:“不說也沒關係,反正老夫早已在菜裏麵加了一些料。毒不死你們,不過腹瀉個十天八天卻是在所難免的。老夫生平最厭惡鬼鬼祟祟談人口風的人,原本覺得你們是好孩子,卻想不到也給我玩這套把戲,真讓人失望!”

習玉一聽要腹瀉十天八天,臉都白了,當場拍著桌子跳起來急道:“你好毒啊!我們又沒害你!你居然給我們下藥?!”

方神醫揮了揮手,“別急,別跳。你不說話不跳或許還能撐個半天,給我乖乖坐下來。有事說事,不然休怪老夫狠毒。”

習玉撅嘴坐了下來,念香沉吟半晌,最後還是從懷裏掏出了碧空劍訣遞過去。

“方老先生,其實我們隻是看到牆上字畫與這書的內容一樣,所以才覺得奇怪,又不知該怎麽問,所以讓你為難了。”

方神醫一見碧空劍訣四字,悚然變色,一把抓過那書,厲聲道:“是你們……!你們去刨他的墳墓?!”

習玉急道:“誰要去刨死人墳墓?!這書是長雲派掌門歐陽驚風掉下來的,我不過運氣好撿了回來而已!”

方神醫喃喃道:“長雲派……?原來是他……原來是他!當初我怎麽會沒有懷疑他呢……?”

他頹然放下書,想了一會,才道:“你們倆大約不知道這些緣由,我便告訴你們。這本劍訣是上古時候流傳下來的一本奇書,著者是誰至今也沒有定論,而且至今也沒有人能夠完全參透它。至於歐陽驚風……唉,老夫與他相交那麽久,竟然沒有看出他是如此陰險之人。當初我曾邀他一起來參透劍訣,卻被他回絕了,說不感興趣。最後我的故友去世,他也不過隨口問了一句劍訣參透的如何,我如實相告,他便不再提起,隻說花山那裏幽靜,故友的屍體葬去那裏比較好。老夫半點懷疑也無,聽從了他的話……唉……誰想他竟然能做出刨墳取書的事情!既然他想學,當初為何不與我們一起呢?老夫實在不明白!”

念香搖了搖頭,“他已經瘋了,將自己門下所有的弟子都殺了,隻因為怕別人來搶奪劍訣。我想他是個深思熟慮的人,而且疑心很重。他不想與你們參透劍訣,不是不感興趣,隻是想一人獨占而已。我猜,當時如果老先生你說已經參透,隻怕也活不到現在。”

方神醫長長歎了一聲,將劍訣拋去桌上,“一本武功秘笈而已,幾張破紙,卻能把人看透。天真的人原來是我……”

習玉看他感慨萬千,半個字不提解毒的事,不由急道:“那個……您老是不是忘了什麽事?什麽時候給解藥啊?”

方神醫瞪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來,捋著胡子很是得意,“哪裏有什麽毒!不這樣嚇嚇你們,你們倆小鬼怎麽肯和我說實話?”

習玉一呆,轉頭去看念香,他也笑道:“我早知飯菜裏沒有毒,方神醫盛名在外,還不至於對兩個小輩下暗手。”

習玉撅起嘴,恨恨地說道:“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玩!我被嚇死了誒!”

方神醫起身去內屋,不一會,取出了兩三本線裝書。他把書遞給念香,“這是老夫花了數十年時間參透的小半劍訣,或許對你這個年輕人有幫助。留我這裏也沒用,不過招來一些貪婪之輩。給你吧。”

念香實在想不到他說送就送,不由呆了一下,急忙推辭,“這怎麽行?我二人並無像老先生來討要的意圖!”

方神醫笑道:“我當然知道你們沒有這個意圖,你真當老夫是白目先生?我是看你資質不錯,為人也不錯,何況劍訣在你手上,證明與你有緣。你救了老夫,老夫也沒什麽東西好送,這些遺墨留我這裏沒什麽用,對你卻是大有裨益。不要推辭,拿去吧。他*****若能習得劍法,也是一樁美事。”

念香滿心感慨地接過那幾本心得,翻開一看,上麵用小楷寫滿了各種解釋。他拿到劍訣之後,不是不想修煉,隻是實在參不透上麵的句子,如今見這裏一一寫上詳細的批注,不由茅塞頓開。

他站起來對方神醫深深一揖,“如此,小子卻之不恭。多謝老先生的好意!”

方神醫歎道:“我不是武林中人,也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麽重要的。但你還是年輕人,我不得不給你一些忠告,千萬記住藏拙,以免招來瘋狂之徒……像歐陽驚風那樣的……他拿到劍訣之後必然也是參不透,加上成天疑神疑鬼,所以才會變瘋。你……千萬不要學他!”

習玉不等念香說話,便笑道:“他敢!有我這個惡媳婦在呐,他要是疑神疑鬼,我就把劍訣藏起來,再不理他!”

三人都笑了起來,又說了一會閑話,此時天色已然不早,念香提出告辭,方神醫再不阻攔,一直送他們到了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麽,叫道:“丫頭,等等!我有東西給你!”

他跑進屋裏,一會出來的時候,手裏卻拿著一盒胭脂。

“拿去,你麵帶桃花,想必色禍不斷。這東西對你有好處的。”

習玉實在不明白什麽叫麵帶桃花,忍不住搓了搓臉,奇道:“你……怎麽知道?”真的能從麵相上看出她被淫賊纏上了麽?好神奇!

方神醫把胭脂放去她手上,故作惱怒地說道:“說給你聽你也不明白!白白浪費我的口舌!總之,你萬事小心。這盒胭脂是特製的毒,一半有顏色一半沒顏色。他*****一旦遭禍,便將有色的塗去唇上,無色的塗去身上。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用它!這玩意是劇毒!一下子就要了你的小命!我這裏隻有兩顆解藥,你放好,不要弄掉了。”

習玉接過胭脂和解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是貨真價實的毒藥!可是看上去卻和一般的胭脂沒什麽區別,聞上去也十分香甜。她終於對這個瘋老頭刮目相看,從心底開始敬佩起來,收起胭脂,對他嘻嘻一笑,“謝謝您啦!我們走了,有機會一定會來來您!”

方神醫又開始吹胡子瞪眼睛,“快走快走!下次也別來了!我的藥園都沾染上了你的陰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消散呢!”

習玉對他做了個鬼臉,終於和念香手牽手離開了這個美麗的藥園。一直攀上懸崖,月亮已經高掛天崖,她歎了一口氣,“出來找花仙紫,卻遇到這麽多事,看樣子是再也追不上啦。怎麽辦?咱們明天去哪裏?”

念香卻不說話,隻是一本正經地盯著她的臉看,左看看,右看看,還在喃喃自語著什麽。習玉被他看的渾身不舒服,捶了他一拳,急道:“你看什麽?好討厭的眼神!”

念香喃喃道:“奇怪奇怪,就算是桃花,也該我帶才對,怎麽會說這丫頭麵帶桃花?”

他捧起習玉的臉,揉了揉,“難道桃花是說她皮膚有紅有白?”

習玉又捶了他一拳,“你嫉妒啊?爛桃花我才不要!如果是好桃花,讓我遇到一個絕世溫柔英俊的帥哥,我才開心!”

念香捏了一把她的臉,“做夢吧!你這一輩子就是我泉念香的女人了!我才是絕世溫柔的英俊帥哥!”

習玉笑的差點翻過去,刮著他的鼻子說他自賣自誇。兩人鬧成一團,最後追的累了,便躺去草地上看星星。遠處湖邊依然火光衝天,隱約的有纏綿的曲調從那裏傳過來,婉轉甜蜜,映著滿天璀璨的星星,令人心也要醉了。

她忽然歎了一口氣,輕輕說道:“再有什麽絕世帥哥,我都沒興趣啦。”

念香摸了摸她的頭發,“再有什麽絕世美女,我還是有興趣的……”

習玉揮拳就要揍上去,急道:“你這個煞風景的人!一點好聽的都不會說嗎?!”

念香笑吟吟地抓住她的手腕,低頭在她氣鼓鼓的臉上一吻,輕道:“我才不要絕世美女,誰也沒有我的習玉可愛。”他皺了皺眉頭,忽然又道:“誰也沒有你暴力,沒有你大膽,更沒有你那麽弱老讓我操心。我沒精力去為別人操心啦……”

“啪”,習玉又是一巴掌拍去他胸口,兩人在草地上鬧成一團,滾了半天,衣服頭發上都沾滿了青草。終於累了,習玉靠在念香的肩膀上,打了個嗬欠,輕道:“我困了……咱們明天到底去什麽地方呢?”

念香緩緩撫摸著她的腦袋,柔聲道:“咱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我想把方神醫給我的心得看完,盡快學會碧空劍訣。”這樣,你就再也不會被任何人搶走欺負了……他在心底輕輕說著,低頭再看她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像一隻小貓,緊緊粘在他身上。

他微微一笑,將習玉輕輕抱了起來,朝湖邊樹上的房屋走去。

16.與萬素真的重逢

由於念香說要潛心修行碧空劍訣,所以他們就不再到處遊蕩。太雲山很大,出了雲族人的四佩城,便是無邊無際的森林。穿過森林,是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大片大片碧綠的農田,令人心曠神怡。

念香在村莊向質樸的村人租了一間屋子,每日便去屋後的小湖邊修煉劍法。這樣一來,做飯的任務就落去了習玉肩上,這裏隻是一個偏僻的小村子,沒有飯館,何況總不能老讓別人請自己吃飯。於是念香忙著練功,習玉就忙著做菜的修行。

好在村民都非常善良熱情,很願意教這個可愛的小丫頭一點做菜訣竅,漸漸的,習玉從一開始的不會用灶台被濃煙熏,發展到能作出一道讓眼睛一亮的好菜,每次吃到興起,念香就會揉著她的腦袋,笑說她終於不再荼毒自己的胃了。

“知道什麽叫天才嗎?天才!做飯的問題怎麽可能難倒我!”習玉得意地說著,鼻子都翹上了天。她坐在湖邊的石頭上,拿著一張很大的葉子當扇子,一邊扇風一邊趕走旁邊的蚊子。

時值正午,日光毒辣,兩人剛剛吃飽了飯,念香嫌熱偷懶不練劍,和習玉兩人坐在大石頭上說笑。他見習玉這麽得意洋洋的樣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是,你這個大天才!前幾日不知道是誰哭著鼻子和我抱怨不會用灶台呢!”

習玉正處於得意狀態,懶得和他計較,隨手把他放在石頭上的劍訣拿過來看,一麵念道:“人之生,端於行,正於禮,則應運天道輪回……這什麽拗口的東東啊?”

念香懶洋洋地抓回劍訣放去臉上,歎道:“倘若單看這些句子,誰也不知道它說了什麽,和劍法完全沒一點聯係。你去翻翻方神醫的心得,裏麵解釋的很詳細,可惜隻有一小半,剩下那一大半,我隻怕窮其一生也無法領會其中奧妙了。”

習玉翻開方神醫送給他們的幾本書,卻見上麵用端正的楷體在方才那段話下麵批注道:“劍之道,發乎欲,恪於心,即為武學大禮。”她“啊”了一聲,輕道:“我明白了!是借人如何如何,來評說劍的用法!是說不該胡亂殺戮麽?”

念香刮了刮她的鼻子,聲音從書下麵懶洋洋地透出來,“總算聰明了一回,不愧是我媳婦。”

習玉一把揭開他臉上的書,笑道:“裝模作樣!你自己一開始不也什麽都不明白麽!”

念香閉著眼睛,腦袋動了動,枕去她腿上,臉頰靠著她的腹部,輕輕蹭了蹭,喃喃道:“別說話啦,我好累,讓我靠著睡一會……”

習玉輕輕替他把頭發解開,理順,好像對待一隻寵物貓,她輕道:“剛吃飽就睡,當心肚子痛。過一會再睡。”

念香張開雙手抱住她的腰,緊緊貼去她小腹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聽起來好像在撒嬌,“你身上好香,我一聞到就想睡覺,老實交代,你到底裝了什麽迷香?”

習玉笑了出來,輕輕彈了彈他的額頭,“我哪裏有迷香來迷你這隻懶豬?自己懶還要從人家身上找理由。”

念香沒有說話,他鼻息有些沉,似乎真的睡著了。習玉輕輕搖著扇子,一陣微風從湖麵上吹過來,蟬鳴越發響亮起來,這般悠閑慵懶的夏日午後,比任何詩歌都要美好。習玉忍不住也打了個嗬欠,靠去樹上,將念香的腦袋扶正,讓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又醒了過來,日光已經不像正午那樣毒辣,可是地氣卻漸熱,她出了一些汗,低頭一看,念香還睡得很香,額頭上也有一點汗水。她掏出手絹去擦拭,他卻“嗯”了一聲,又將她抱緊了一些,喃喃說道:“別走……再讓我抱一會……”

說什麽夢話呢!習玉失笑,拿起那片大葉子用力扇風,忽然,她眼角好像瞟到有人從村頭那裏走了過來。奇怪,這個時候,村民們都在睡午覺,誰會突然跑來這裏?

習玉眯起眼睛仔細望過去,卻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慢慢從村口走了進來,四處打量著。那人的動作有些猶豫,好像心不在焉,最重要的是,那人背後背了一個極長的包袱,比他的身高還要高許多。

習玉一驚,記憶提醒她以前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東西。啊!是萬家的大小姐!她的武器就是一把極長的青銅大刀!習玉幾乎是立即想起她曾經用多麽卑鄙的手段傷了念香,她立即推了推念香,“醒一醒!念香!”

念香迷茫地睜開眼睛,習玉指著那人急道:“你看看那個人!是不是萬家的大小姐?!”

念香也是一驚,急忙從石頭上跳了下去,眯著眼睛仔細看去,不一會,他臉色鐵青地轉頭,“你待在這裏別動,我去!”

習玉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是她嗎?你……你別去!她好狡猾的!”

念香輕道:“我不怕,這次一定不會被她騙了去。我和她之間的事情,總要解決,這也是幫師父了結一件事情。”

習玉從石頭上跳了下來,“那我也去!”

念香知道她向來固執,隻得點頭,兩人向村口走去,誰知還沒走兩步,萬素真似乎看到了他們,愣了一下,立即快步朝這裏跑了過來!兩人見她朝這裏走過來,立即警惕起來。習玉跑回石頭那裏,把劍訣和心得先塞回懷裏,念香抽出劍,原地等待她過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萬素真急急跑了過來,習玉有些吃驚,她竟然比幾個月前在渡口見的那次瘦了許多,臉色越發的蒼白,而且……怎麽說,她曾經的那種漠視一切的神情消失了,此刻的萬素真,滿臉的焦急失神,竟如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

萬素真焦急地看著念香,仿佛沒有看到他手上的劍一般,急道:“你!你們倆……有看到火行澤嗎?”

她這樣一說,兩人才想起當時的確有一個四天王捧珠龍子粘在她身後嬉皮笑臉。念香沉聲道:“沒有,他不是跟著你麽?你來這裏做什麽?這裏隻是一個普通的小村莊,沒有任何江湖人。”

萬素真明顯心神大亂,壓根沒有聽出念香語氣中的警惕敵意,她慌亂地四周看,急道:“為什麽?為什麽突然就走了?我到處找也找不到!他難道是騙我的?難道他真的在騙我……?”

念香一愣,回頭看向習玉,她也是一頭霧水。他幹脆橫下心來,拈了個劍訣,沉聲道:“萬大小姐,在下一直記得那個承諾,你我再見之時,必要分出勝負。廢話少說,出招吧!”

萬素真怔了半晌,臉色蒼白,忽然望向念香,她的眼睛裏滿是張皇恐懼。半晌,她默默取下背後的大刀,輕道:“對,我差點忘了,竟然會來向你們問火郎的行蹤……”

火郎?習玉一呆,忽然有些反應過來。難道他們日久生情了?!可是當時在渡口看到他們的時候,萬小姐明明很冷酷的啊!火行澤那樣纏著她,應該是喜歡她的吧?難道他竟然拋棄她了?

萬素真將大刀一揮,腰身一扭,飛快地攻了上來。念香輕鬆地用劍格開,心下也忍不住吃驚,這幾個月不見,到底是她變弱了,還是自己變強了?以前這女子的大刀可是沉重無比的呀!如今他竟然覺得很輕鬆,以前看不清的動作如今看來也清楚無比。

他心知兩人差距已經極大,便喪失了鬥意,不過隨意應付了幾招,正打算挑一個破綻將她擊敗,誰知她臉色忽然一白,手裏的大刀光當一下掉去地上,她捂著肚子緩緩跪了下去。

念香早先吃過她的虧,哪裏還會上當,當下橫劍於胸,厲聲道:“萬小姐!比武講究光明正大!那些下三作的手法還是少用為妙!你若再不起來,這場比試便算我贏了!”

萬素真沒有說話,她抽搐了半晌,忽然暈倒在地,念香一呆,卻聽習玉在後麵急急叫道:“不好!念香!她好像是流產了!快去請大夫!”

念香大震,卻見萬素真白色的裙子下麵已經被染紅,他急忙丟下劍,跑過去小心將她扶正。習玉也追了上來,又叫道:“不可以搖晃她!輕輕抱起來,你帶她回家!我去叫隔壁的王大娘!”

念香輕輕將她抱起來,隻覺她下身的血仿佛沒有盡頭地流出來,不一會她的半邊裙子都紅了。他哪裏遇過這種事,哪怕是人被砍了手腳腦袋也好,偏偏是女人流產,他手腳都有些發軟,急急往屋子裏跑去,將她放去床上,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麽,隻急得團團亂轉。

不一會,習玉就拉著隔壁做穩婆的王大娘跑了進來。王大娘剪開萬素真的裙子,低頭一看,急道:“這樣不行!要找真正的大夫!再這樣下去,母子都危險!”

“這裏那麽偏僻,去什麽地方找大夫啊?”習玉打來熱水,渾身發抖地替萬素真擦洗腿上的血,“大娘,有什麽藥可以暫時停止流血?也好給我們一點時間去找大夫啊!”

王大娘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不一會拿了幾顆綠色的藥丸,泡去水裏化開喂萬素真喝了,她又低頭仔細看了看萬素真的身體,才道:“看這個樣子,孩子大概有三四個月啦!正是容易出事的時節,她怎麽還能到處跑?!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呢!”

三四個月?他們是大約半年前在渡口見到萬素真的,也就是說,那之後不到兩個月,萬小姐就被火行澤“攻陷”了麽?

王大娘還在嚷嚷,“這藥治標不治本,最多可以維持兩個時辰不流血!快點帶她去看大夫!”

習玉用力搖了搖頭,把自己的胡思亂想丟出去,她大聲叫道:“念香!快!咱們趕緊帶她去看方神醫!不然會死人的!”

念香臉色蒼白地跑進來,張手就要去把萬素真背起來,王大娘急忙攔住他,“小夥子沒經驗不可以胡來!怎麽能用背的!我家有一輛柴車,我馬上推過來,上麵鋪著被褥才好放上去!”

趁著王大娘去推車,念香腿軟地坐去椅子上,喃喃道:“天啊……簡直比打仗還可怕……”

習玉把盆裏的血水倒去外麵,歎道:“孩子都三四個月啦……也不知道萬小姐自己知不知道,她一定是四處奔波尋找火行澤,才會動了胎氣。”

念香搖了搖頭,正要說話,隔壁王大娘夫妻倆已經把柴車推了出來,習玉急忙抱了一床幹淨的被褥鋪上去,念香推著車,兩人急急朝方神醫的小藥園跑去。

萬素真的嘴唇青白,一點血色都沒有,臉色更是白的和死人一樣,習玉駭怕起來,低聲道:“她……她不會死吧……?”

念香臉色比萬素真的還白,抖著聲音說道:“別胡說!不會死的!”

習玉看他比自己還害怕,便再不敢問,顯然對念香來說,第一次見到女人流產那是比第一次見到殺人還要可怕的事情。兩人一路狂奔,原本要走好幾個時辰的路,竟然給他們花了一個時辰就匆匆到達了。

習玉氣喘籲籲地跑去敲門,大叫道:“方神醫!快出來救命啊!要死人了!”

她連叫了三四聲,方神醫才披著外衣睡眼迷蒙地跑出來開門,一見是念香習玉兩個人,他的嘴巴咧了開來,忽然瞥見柴車上的萬素真,他立即沉下臉,急急走過來一搭脈,便沉聲道:“推進去!趕快!”

又是一通忙碌,等方神醫終於關門在裏麵診斷的時候,習玉一屁股癱去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念香跟著癱去她身邊,兩人相視苦笑,互相握住手,對方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生孩子,好可怕……”習玉心有餘悸地說著。

念香將她的腦袋攬去自己肩頭,揉著她的腦袋輕道:“天,真是好可怕。那麽多血……”

習玉忽然有些害怕,喃喃道:“念香……我們……我們也……我會不會……?!”

念香忽然緊緊抱住她,低頭在她額上一吻,沉聲道:“如果真的有孩子了,咱們立即回家!絕對不在外麵顛簸了!”

習玉抿起唇,沒有說話。她一直沒說,她這個月的月事遲了好幾天,先前一直沒在意,可是萬素真的事情卻讓她開始害怕,是不是……真的懷孕了?她忍不住把手放去小腹上,真的有一個生命在裏麵孕育麽?她和念香的?

那是一種新奇微妙的感覺,卻一點也不討厭。在以前,打死她也不相信自己會在十七歲時候就生孩子,可是事情一旦發生,她卻坦然了。她願意,願意為念香生孩子,甚至一想到自己會為他孕育孩子,就會多愛他一點。

正在胡思亂想,門突然開了,方神醫滿頭大汗從裏麵走了出來,念香急忙拉著習玉站了起來,方神醫瞪了他們一眼,“你們一來就給我找麻煩!不過幸好送來比較早,沒事啦!母子平安。”兩人一聽平安無事,都是一陣欣慰的虛脫,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把裝著銀針的袋子收去袖子裏,對兩人招了招手,“讓她睡吧,起碼明天才能醒過來。咱們去前麵喝茶。”

三人去前麵坐了一會,方神醫歎道:“她是由於心神大亂,加上不停奔波,所以動了胎氣。幸好她原先是習武的,身體比常人健壯,要是一般的女子,隻怕小命也丟啦!”

習玉終於忍不住小聲道:“那個……方老爺子……我……我有個問題……”

方神醫瞪了她一眼,上下看了看她,忽然笑了起來,“你呀,水土不服,過幾天會來的,不要擔心。”

水土不服?習玉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她可是已經做好了做母親的準備誒!大約是她的臉色太古怪,方神醫又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兩個小娃兒,想做父母還早呐!你們命中子嗣比較單薄,丫頭要上二十才可能懷孕。這種事,急也急不來的,慢慢等著吧!嘿嘿!自己還是小娃兒呢,就想做父母?”

念香鬆了一口氣,跟著又歎了一口氣,摸了摸習玉的頭發,也不知該說什麽。習玉摸著自己的臉,奇道:“方老爺子,你到底是怎麽看出我麵帶桃花,還有子嗣單薄的?麵相真的那麽準?”

方神醫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憐憫地看著習玉,慢慢說道:“說給你聽你也不懂,總之聽老夫的,沒錯。你們坐一會,今天在我這裏留一個晚上吧!我去做飯。”

習玉急忙站了起來,她可不想再吃石子飯和鹽塊菜了!

“我來吧!老爺子您歇歇去,飯菜交給我就好!保準您老吃得舌頭也掉下來!”她眨眨眼睛,笑的得意洋洋,這段時間學來的手藝,總算有展現的機會啦!


17.心蠱

清炒茄子,鹽水扁豆,白菜豬肉粉絲,外加兩張蛋餅和幾截方神醫自己醃的香腸。這一頓飯其實非常普通,典型的農家菜,卻讓方神醫吃了個底朝天,最後肚子都圓了,還和念香去搶最後一塊蛋餅。

“好吃好吃……!丫頭幹脆留我這裏吧!每個月給你五兩銀子,專門給老夫做飯!”方神醫嘴裏塞滿了飯菜,嘟嘟囔囔地叫著。

習玉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捂著嘴偷笑,一麵得意地說道:“人家我還有手藝沒拿出來呢!我才不希罕你的五兩銀子,送我幾顆大還丹什麽的才好!”

方神醫終於再也塞不進一粒米,心滿意足地癱在椅子上打嗝,奇道:“大還丹是什麽東西?第一次聽說。”

習玉搖著手指,“我們那個世界有一種叫做武俠小說的東西,裏麵經常寫一些奇藥靈丹什麽的……大還丹就是那種起死回生,無論受什麽傷,哪怕馬上就要死了,吃下去之後都能恢複的靈藥!老爺子你有沒有啊?”

方神醫瞪起眼睛,“胡說八道!你真當老夫是神仙呢!死人怎麽可能救活?藥始終隻是藥,何況因人而異,哪裏有那麽靈驗的東西?”他忽然停了一下,又道:“不過起死回生不敢說,我這裏有幾顆含真丸,大體可以延命而已,倘若內傷嚴重,吃上一顆可以保住真氣不散,也算很珍貴的了,你要麽?”

習玉撅起嘴,歎道:“我又不練功!哪裏會有什麽內傷!切,還神醫呢,一點好玩的東西都沒有!”

方神醫急了,跳起來叫道:“誰說的!是你自己不識貨!你知道一顆含真丸在外麵要買多少兩黃金麽?這可是武林的至寶!”

習玉對他做鬼臉,“武林至寶,對我這個不會武功的人來說有什麽用?”

方神醫大怒,飛快跑進內室,不一會跑出來,手裏拿著一個扁平的小匣子,他把匣子往桌子上一丟,叫道:“拿去!你出去到藥店,賣了這一盒東西,足夠讓你三輩子不愁吃喝!沒眼光的死丫頭!”

習玉打開匣子,卻見裏麵整齊地排列著三顆淺黃色的藥丸,每一顆都有荔枝大小,幾乎是一打開,鼻前就聞到一股說不出的幽香,令人神清氣爽。她忍不住輕道:“好香!這就是含真丸?”

方神醫得意的像個小孩子,搖著腦袋說道:“那是當然!知道這藥丸裏麵有多少種珍貴藥材麽!不是我自誇,如果一定要說世上有起死回生的靈藥,非它莫屬!”

習玉忽然笑了一下,一把將匣子塞去懷裏,笑道:“既然這麽珍貴,那就謝謝老爺子啦!我不客氣收下了!”

方神醫眨了眨眼睛,忽然惱怒起來,指著她急道:“死丫頭你故意的!你這個壞心眼的臭丫頭!”他急急瞪著一旁偷笑的念香,又道:“你還笑?以後有你受的!以後可別哭鼻子來找我!”

兩人見他氣鼓鼓地坐去一旁,像個小孩子,不由笑的更大聲了。習玉討好地跑過去替他捶背揉肩,笑道:“老爺子,你一個人總是孤零零地,都沒人來看你,你製了那麽多靈丹妙藥也沒人來讚揚,多孤單啊!我替你拿出去宣傳宣傳,好東西要大家分享麽!”

方神醫瞪她一眼,眼底卻滿是笑意。他一生坎坷,年輕時隻因醉心於醫學天地,對妻子兒女不聞不問,最後妻子忍受不了孤單,憤然改嫁,一雙兒女也不認他這個父親了,先時他也沒覺什麽,老來卻總是一個人吃飯,空對冷月,頓覺淒涼,縱然後悔,卻也無法了。眼前這兩個年輕人,一個聰明一個可愛,而且都是心地善良之輩,對他來說,不啻於當年的兒女重現,忍不住便要去喜愛憐惜,哪裏會有任何責怪之意,便是贈送任何東西,也都是完全出於內心,一派歡喜。

他張開嘴,剛想說出讓他們再多留一些時日的話,忽聽門外一陣淩亂風聲,似是有人在走動。念香急急對習玉施了了眼色,她立即會意地把方神醫拉著向後退了幾步。念香剛要問外麵是誰,卻聽一個帶點輕浮的聲音猛然響了起來,“東良朝鶴宮,鶴公子門下,特來求見方神醫。”

鶴公子門下?!習玉有些驚惶地看著念香,兩人都覺這聲音聽起來十分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方神醫冷道:“不見!早在東良老夫就已經說過決計不與朝鶴宮有任何聯係!請回吧!”

門外那人卻笑了起來,幽幽說道:“老爺子何苦如此固執,鶴公子向來尊敬您的成就,隻想請老爺子出麵一敘,並無褻瀆之意。”

方神醫斷然拒絕,“老夫很感謝鶴公子的美意,煩請轉告他,老夫不想與任何江湖爭端扯上關係,既無舊事,有何可敘?老夫早已離開東良,隻想尋個清淨的地方潛心研習醫術,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門外暫時沒了動靜,習玉緊緊抓住方神醫的袖子,隻怕他們突然衝進來動手,她手心裏全是汗。過了一會,忽聽那人又笑了起來,他的聲音放肆了許多,大聲道:“既然方神醫不肯給麵子,在下也無法!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罷,在東良的時候鶴公子一直以禮相待,沒有相逼,卻讓你逃來了北陀!廢話不多說,方神醫,把你故友的遺墨交出來罷!我可不是逍遙天君那樣有耐心的人!”

遺墨?!是來搶劍訣心得的嗎?難怪方神醫突然離開東良來到北陀,原來是為了躲避鶴公子?念香無聲地抽出劍,示意習玉帶著方神醫躲去內室。兩人剛走了一步,忽聽內室傳來一陣躁動,萬素真從床上爬了下來,她失血過多,胎氣不正,被方神醫紮了銀針,雙腿根本無法動彈,所以隻能奮力從內室爬了出來。

三人見她臉色火紅,如同血染的一般,她誰也不看,隻是奮力朝門口爬去,口中連聲叫道:“火郎……!火郎!我……我在這裏!你終於來了!”她這樣一番動作,身下又開始流紅,渾身亂戰,當真可怖之極。

方神醫急道:“不好!你不可以再動!否則孩子難保!”

萬素真如同不聞,隻是淒聲叫道:“火郎!我在這裏!”

習玉再也看不下去,快步跑過去將她扶了起來,急道:“你快別動了!流了好多血!你不想要孩子了嗎?!”萬素真渾身一震,目中神采狂亂,她急道:“是……是啊!火郎!我……我有了你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你不是說過以後找個安靜的地方然後生一堆孩子麽?”她的聲音淒然,可是卻又有一種極度的甜蜜包含在其中,習玉見她神色詭異,不由毛骨悚然,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

門外陡然沒了聲音,屋子裏隻有萬素真急促的呼吸聲,還有一聲聲火郎火郎的呼喚。良久,門外那人終於開口了,聲音冰冷,“萬大小姐,咱們的事情你情我願,你何必作出一付好像是我欺騙了你的模樣?”

萬素真死死咬住唇,眼中積滿了淚水,她顫聲道:“火郎……你果然……是騙我的麽?”

火行澤在外麵冷道:“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騙你,你自己願意上鉤,怪的了誰?隻能怪你自己不通世事,給你個教訓也是應該的!”

習玉不由勃然大怒,她猛然站起來,厲聲道:“你還是人嗎?!你是不是男人?!玩弄一個女人也罷了,她現在懷了你的孩子!你簡直是畜牲!”

火行澤頓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他一邊笑一邊道:“我的孩子?怎麽可能!天知道那是誰的野種!萬大小姐,隨意誣陷人可是不好的!”

習玉怒到了極點,衝過去就開門,念香急忙要攔,卻沒攔住,她一把甩開門,卻見門口昂首站著一個紅衣男子,麵若冠玉,正是火行澤!他動也不動,定定站在那裏,習玉指著他的鼻子,正要狠狠罵他一通,忽見他麵上滿是淚水,可是他還在笑,笑到淚流滿麵。

習玉登時呆住。火行澤笑了幾聲,終於停了下來,他誰也不看,隻是定定看著臉色蒼白的方神醫,方才目中痛楚到了極點的光芒,轉瞬即逝,令人懷疑那是不是幻覺。火行澤冷冷看著方神醫,半晌,才道:“原來你還找了幫手!看樣子是一定要動手了?”

方神醫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不,事情與他們無關。我說了,老頭子就是死,也不會把故友的遺墨交給你們貽害武林!”

火行澤輕輕一擺手,身後忽然出現許多黑衣人,他冷道:“既然如此,我也隻有大開殺戒了!鶴公子吩咐,無論如何也要拿到遺墨!動手!”

話音一落,卻見屋內一道銀光直射出來,火行澤大駭,急忙偏頭讓過去,臉上一痛,還是被劍風擦傷了。他捂著臉,森然瞪著站在門口的念香,輕道:“你是想死麽?”

念香將劍一橫,朗聲道:“習玉!方老爺子!把門窗全部關上封起來!”

方神醫急忙說道:“你不要插手!小心受傷!”話還沒說完,卻見習玉用力關門上鎖,她一麵急急去封窗,一麵說道:“老爺子,我相信他!念香絕對不會有事的!快來關窗子!”

方神醫實在無法,隻得跟著她將所有的窗戶全部關上,用桌椅板凳壓結實,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偷偷潛進來。外麵已經傳來打鬥的聲音,習玉緊緊抱住方神醫的胳膊,坐在萬素真身邊,她擔心的渾身都發抖了,卻不想露出一點軟弱的表情,隻是低聲安慰著方神醫,“沒事沒事!一會就過去了!”

萬素真趴在地上,口中喃喃叫著火郎,習玉被她叫得心煩意亂,低頭一看,她臉上滿是淚水,那種痛楚的神情,與方才火行澤的一樣。她忍不住跑去內室抱了被子蓋去她身上,一麵輕道:“你……你別太傷心啦,萬大小姐……身體最重要,你還懷著他的孩子呐……”

萬素真也不說話,隻是流著眼淚,習玉柔聲道:“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故意說那些話好教你對他死心。他畢竟是鶴公子手下,不知道鶴公子用什麽法子控製了他……你別太傷心啦,你們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萬素真眼中慢慢有了神采,她輕輕說道:“真的嗎……?火郎他……曾經給我看過自己背後的一塊紅色斑塊,說隻要它在,自己就一日無法自由……這樣說,他沒有騙我?他是真的喜歡我?”

習玉也不知道真假,隻得順著說道:“那一定是鶴公子控製他們的法子,他身不由己,隻能決然離開……一定是鶴公子不歡喜你和他在一起。沒關係,你快點好起來,咱們一起想法子把鶴公子打倒,你和火……火郎就能在一起啦。”

萬素真點了點頭,終於平靜了下來,抓住習玉的袖子,仿佛一個孩子依賴母親一般。習玉替她撥了撥頭上的亂發,回頭一看,卻見方神醫在發呆,她不由低聲道:“方老爺子,你怎麽了?沒關係的,念香絕對不會有事,你放心吧。”

方神醫搖了搖頭,喃喃道:“紅色斑塊……這種東西我隻聽說過,還從未見過,一直以為隻是傳聞,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習玉先前那番話隻是安慰之詞,誰想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不由一呆,“真有這種控製方法?”

方神醫點了點頭,從書櫥上麵抽出一本書,飛快一翻,指著上麵一張圖說道:“你看,書上有記載。這叫做心蠱,是南崎那裏的一種秘術。施者用心口的血喂養蠱蟲百日,最後練成丸藥,給被施術者服用之後,施者一切吩咐他都必須要遵從,否則就會萬般痛苦而死。可以說是一種極毒辣的蠱!老夫行醫四十餘年,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沒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習玉見圖上畫著各種古怪的圖,都是身上帶紅斑的人,有的在臉上,有的在背上或者胸口等等,位置沒有一樣的。她猛然想到蘇尋秀,他身上是不是也有心蠱?再往前想一點,那個寧願服毒自盡的天香羅刹,他是不是也因為恐懼心蠱,所以寧願自我了斷呢?

外麵的打鬥聲忽然停了,習玉的心一緊,卻聽火行澤忽然大笑道:“罷了罷了!今日算你運氣好,方神醫!下次,便是我家主人親自出手了!你覺得自己能躲去什麽時候?”

聲音漸漸遠去,再沒有一點聲息。過了一會,忽然有人輕輕敲門,念香在外麵疲憊地說道:“習玉,開門,是我。”

習玉急忙衝過去用力甩開門,卻見念香身上濺了許多血,神情有些疲倦,他揉了揉肩上和背後的傷口,對習玉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輕道:“娘子,我趕跑了壞人,還不鼓勵一下?”

習玉再也忍不住眼淚盈眶,撲上去緊緊抱住了他,也不在乎他滿身的血腥,哽咽道:“擔心死我了!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沒事!我知道的!”

念香幹脆將她抱了起來,用腳踢上門。方神醫急忙迎上,“受傷了嗎?快給我看看!”

念香脫去衣服,卻見他肩上一道三寸長短的傷口,背後也是好幾道傷口,不過都不深,隻是皮肉傷而已。方神醫替他清洗傷口上藥,一麵說道:“你們趕快離開吧!這地方再不能待了!劍訣一定不能落入鶴公子手裏!否則後患無窮!”

習玉急道:“不行!你得跟我們一起走!萬一下次鶴公子還過來,你什麽也不會豈不是太危險?”

方神醫笑了笑,正要拒絕,卻聽念香低聲道:“方神醫,一起走吧。你若不走,我們也絕對不會離開的。何況,家父與鶴公子也有一段淵源,避開一時避不了一世。我已經決定先回西鏡的家,把劍訣修煉好,再去和鶴公子把帳好好算算。”

方神醫還想拒絕,卻被習玉一把抱住,叫道:“不許說不去!跟我們走!不然綁著你走哦!一起回家,讓我們好好服侍你老人家!後山那裏沒有人,也可以做藥園!你一定要跟著我們走!”

方神醫怔了半晌,忽然抬手敲了敲習玉的腦袋,笑罵道:“你這個死丫頭!還給不給我說話?一點也不知道尊重老人,算了,老夫怕了你們還不行?一起去便一起去,以後就是嫌煩,我也賴著不走啦!可別後悔!”

習玉和念香都是大喜,互相笑了一下,齊聲道:“就這樣說定啦!”

18.賭坊奇遇

一大清早,太雲山後的太雲渡口已經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習玉一行四人為了避免麻煩,全部換上簡單的布衣,再不穿任何綾羅,三個年輕人扮做方神醫的孫子,親親熱熱地租船出發去西鏡。

“萬大小姐,為什麽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回去呢?你又不願意回家,一個人孤零零的,難道不寂寞麽?”習玉站在船頭,望著做男裝打扮的萬素真。說實話,萬大小姐扮起男人來還是像模像樣的,她本來麵相就比較冷,少有女子的嬌柔,男裝反而讓她顯得清冷出塵。一路走來,許多少女都偷偷盯著她看。

萬素真搖了搖頭,“我要找一個安靜隱秘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帶著他去找他爹。我總是要將火郎找回來的。”

“可是你一個人留在北陀,教人好不放心……”習玉抓著她的手,有些不舍。那次事故之後,萬素真正式向念香道歉,大家言歸於好,畢竟都是年輕人,說笑兩句便沒有隔閡了。加上懷孕一事令萬素真麵上多了一種柔和的光輝,以前那種漠視一切的冷酷也少了許多,多了一些親切感。

萬素真笑了笑,淡道:“至少我知道,這個世上還是有人在牽掛我,想到這裏,我就一定沒事。你放心,我一定能撐過去。”

船家吆喝一聲,船槳一撐,小船漸漸離開了港口。習玉急急上前幾步,叫道:“你要是有空,一定要給我們寫信啊!孩子出生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你別忘了!”

萬素真靜靜站在港口對他們揮手,她白色單薄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點,終於再也看不見。習玉怔怔站了許久,才喃喃道:“她……一個人懷孕了還要在外麵漂泊……她能撐下來麽?為什麽不願意回萬家莊呢?再怎麽說那裏也是她家啊……或者去找她師父也好麽。”

念香搖了搖頭,“她是庶出的孩子,平時一定受正房的排擠,回去隻有更加悲慘。她師父寧彩和性情古怪,又是個大男人,找他沒有什麽用。這個世界上,她能靠的人隻有自己……如果火行澤還有些良心的話,興許最後可以團圓也不一定。”

習玉抱住他的胳膊,把臉貼上去蹭了蹭,輕輕說道:“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真的。”

念香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臉,“是啊!有我這個憐香來惜玉,你怎麽可能悲慘!反正天塌下來都有我來扛著,你埋頭做你的懶豬就好,不是麽?”

習玉“哈”了一聲,用力掐了他一把,昂著腦袋說道:“你這是在抱怨?好大的膽子!替我扛著天是你的榮幸誒!你應該無比驕傲才對!”

念香吃痛,又氣又笑地去抓她手腕,兩人在船頭眼看就要鬧起來,方神醫在後麵用力咳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注意一點。船上還有我這個老人家!”

習玉急忙把念香推開,奔去方神醫身邊坐下,嘻嘻笑道:“老爺子,都是他不好!咱們不理他!”

方神醫捋著胡子嗬嗬笑了起來,“你這個壞丫頭,當我不知道平時都是你欺負他呐?”

念香連連點頭,“老爺子說的沒錯,總算有人說句公道話了!”

習玉委曲地叫了起來,“哇,你們是同一國的啊!哪裏有這樣偏袒的,老爺子好過分!”

方神醫疼愛地拍了拍習玉的腦袋,歎道:“你的孩子脾氣,也該改改啦,我能看出來,你們這一趟出來曆練,念香學了不少東西,你卻一事無成,成天打混。要不是身邊有他這樣照顧你,隻怕你有九條命也不夠折騰的。”

習玉跟著歎了一口氣,“可是我不會武功,也不是學武的料子,你讓我學什麽?”話音剛落,她眼睛忽然一亮,抓著方神醫的袖子笑道:“不如這樣,老爺子,我和你學醫啊!練功不行,種藥草采藥我還是可以的,那些藥學寶典也很有趣!有你做我師父,一定很好玩!”

方神醫搖頭,“我才不要你這麽懶散的弟子!你要做了大夫,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就是你的病人啦!何況學醫根本沒那麽好玩,你想的太簡單,當真以為拿針隨便紮兩下,磨一點藥草出來就可以做大夫了?”

習玉纏住他不放,扭麻花似的,“我不會才要你教啊!再說了,有誰天生就會醫術啊!你小時候不也是一點一點學起來的麽!人家不想被你們說一事無成嘛!”

方神醫被她纏得無法,袖子差點被她扯掉下來,隻得點頭,“好吧好吧!我收你做徒弟!不過老夫要求很嚴格,你要是給我偷懶,我要打你屁股!”

習玉粲然一笑,“我司馬習玉怎麽可能偷懶!老爺子,你先給我列一個學習大綱,咱們一步一步來,別的不敢說,看書背誦可是我的長項!”

“學習大綱是什麽?”方神醫瞪圓了眼睛。

“哦,那個不重要啦!總之你先告訴我,我該從什麽地方開始學呀?”

方神醫聞言,立即轉身去翻自己帶出來的箱子。這次逃亡,他舍棄了許多東西,隻帶了兩大箱醫學方麵的著作,還有一些珍貴藥草的種子。當下左翻右翻,他終於翻出一本泛黃的破舊的書,遞過去,說道:“你先看這本書,融會貫通,五天後我來提問。要是答不上來,小心我打你屁股!”

習玉一看封麵上寫著《藥草大全》,隨手一翻,裏麵都仔細介紹了一些常用的藥草,各自的功效,上麵還配了圖,十分詳細。大約是入門教材,所以書很薄,她搖了搖,笑道:“老爺子小看我呐,不要五天,三天我就背給你聽!”

說完,她不等方神醫說話,轉身進了船艙,翻開書就開始看,一邊看還一邊用手比劃著什麽。說實話,方神醫開始根本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認真對待拜師一事,隻當小丫頭好玩而已,誰知她竟然認認真真地看起了書,神態極其專注,當下心中不由更是歡喜,隻想著如果小丫頭資質不錯,便可把畢生絕學傳給她,未嚐不是一件美事。

念香素來了解習玉,知道她一旦開始正經翻書,那便是絕對不容打擾的時段。習玉這個人很極端,要麽無所事事遊手好閑,要麽就對一件事情極其專注,一定要學完做完才會滿意。他於是不進船艙打擾她,隻和方神醫坐在船頭閑聊西鏡風光,家中情況等等。

小船悠悠搖晃,終於到了西鏡江廳渡口的時候,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念香先牽馬上岸,然後把方神醫的兩個箱子搬上來讓馬匹馱著,又扶方神醫上了另一匹馬,自己和習玉在旁邊走路。習玉還在低頭看書,一整天都沒有說話,眼看那薄薄的一本書,竟然被她看的隻剩最後幾頁了,方神醫也忍不住吃驚,這丫頭看的好快!

念香一把抽走她的書塞去懷裏,笑道:“走路呢,不許看書!小心摔跤。”

習玉猛然一愣,卻也不去奪,隻是伸了個懶腰,抬頭看了看天色,歎道:“原來天都黑啦!哇,好累好餓!趕緊找客棧休息吧!”

方神醫看了她一眼,忽然問道:“石藤草花開幾月?其性如何?可治什麽病?”

習玉本能地說道:“石藤草四月開花五月結果,性溫,根部可以治小兒痢疾,果實風幹磨碎入湯可以治療頭痛腦熱。”

方神醫雙唇一抿,微笑了起來,連連點頭,卻不再說話。習玉愣了半天,才叫道:“啊!老爺子你犯規!明明說好了三天之後才問問題的嘛!”

方神醫還是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地捋胡子,滿臉的皺紋都笑得開了花。念香摸了摸習玉的腦袋,笑道:“看了一整天書,小心眼睛酸。先歇會,去客棧吃了飯晚上我來提問。”

習玉拉住他的手,搖了搖,忽然想起什麽,“對了,這裏離天青家很近,咱們要不要去看看她?半年多沒見了,怪想她的。”

念香點了點頭,“自然要去看的,隻是今天太晚啦,再說咱們連著趕路,也怪狼狽的,貿然前去實在有失體統,不如明天早點去拜訪曲伯伯。”

三人慢慢說著話,不一會來到了鎮子上,掌燈時分,街道兩旁倒也十分熱鬧,原本的客棧對麵不知何時新蓋了一棟華麗的屋子,裏麵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習玉伸長脖子看了半天,不由奇道:“這裏是做什麽的?怎麽這麽多人?”

方神醫搖了搖頭,“那是賭坊,吸血的地方。好孩子別去那種地方。”

習玉一聽賭坊二字,腦海裏立即浮現出一張滿是皺紋的髒兮兮的臉,還有那一頭招牌的毛線似的亂發。她不由笑道:“念香,你想起誰了麽?”

念香也笑了起來,輕道:“周人英師父,隻是不知他現在人在何方。他老人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能得他教導一個月,真是我的福氣。”

習玉撅嘴道:“什麽呀,明明是我幫你請到這麽好的師父誒!是我的福氣才對!”

“你的福氣就是我的福氣,你呀,別總和我鬥嘴。忙了一天,精神還這樣好!”念香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正要再說點什麽笑話,忽聽賭坊裏麵傳出一陣躁動,嗡地一下,許多人從裏麵湧了出來,然後團團聚在門口,似乎在看什麽熱鬧。

三人忍不住一齊回頭,卻聽賭坊門口一個人大吼道:“你這老頭子不還錢還想逃?!你當這裏是放債的地方呐!給我圍住他!不許他跑了!”

一個笑吟吟的聲音響了起來,那人笑道:“你看……幹嘛搞這麽認真?我又不是不還錢!隻是遲兩天而已,大兄弟何必這麽急?未免太小氣了吧!”

念香和習玉都是一震,這個聲音!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周人英竟然會在西鏡?!當下他們急忙走了過去,方神醫一個勁怎麽了,習玉一麵給他解釋周人英和他們的過往,一麵往人群裏麵鑽,還沒走到頭,就聽方才那粗魯的聲音厲聲道:“遲兩天遲兩天!你多了多少次遲兩天?你真當老子是軟柿子呢?!沒錢還,就打斷你的手腳!給我動手!”

一陣扭打聲傳了來,然後是周人英陪笑的聲音,聽起來竟然還是那麽輕鬆,“哎呀!別這樣麽!和氣為貴!……誒誒!等等呀!別……別動手……!喂!老子不發威你當是病貓啊?!還打?!那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氣啦!”

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痛呼聲驚天動地,人群裏發出驚歎的聲音,習玉辛苦地在人群裏麵擠著,就聽幾個男人叫道:“這老頭子有一套啊!五六個漢子都拿他不住!不會是什麽江湖人物吧?”

笨蛋!他何止是普通的江湖人物!習玉在心裏大叫著,他可是玉鼠!江湖傳奇性的人物!你們賭坊幾個打手怎麽可能傷得了他一根寒毛!她還在努力向前擠,忽然聽門口那裏安靜了下來,似乎是賭坊裏麵出來了什麽高級人物,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你這老頭,是存心來鬧事的麽?你當這裏是隨便由你來去的地方?那你未免太小看我龍稷山!一句話,今*****究竟能不能還錢?”

周人英還是笑嘻嘻地,“不能還!再遲兩日!你要如何?”

那人冷笑一聲,“很好,張老四,把那個人帶出來!你這老頭,有種別走。你若能贏了那個人,我龍稷山便低頭乖乖放你離開!你若輸了,不好意思,今日要你一雙手來賠錢!”

習玉一聽有大頭人物要來,急忙拉著方神醫拚命向前擠啊擠,趕著看熱鬧,誰知人群忽然嗡地一下向後退了過來,他二人差點被擠倒,習玉搖晃著伸手要抓身邊人的衣服,胳膊卻突然被人用力一抓一扯,整個人被拉去一旁,然後念香的聲音響了起來,“別亂跑!當心被踩傷!”

他又把方神醫拉了過來,三個人站在人群裏向前看去,卻見周人英抱著胳膊吊兒郎當地站在賭坊門口,周圍躺了四五個大漢,不是捂著肚子就是捂著腦袋叫喚。而賭坊門口還站了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麵上有一道血紅的大疤,看上去甚是凶惡。

習玉輕聲道:“哇,好凶!這人不會就是賭坊老板吧?周人英這個老頭怎麽總是欠人錢財?這下踢倒石板了吧!”

念香貼著她耳朵說道:“不用擔心,師父絕對沒事。對付這些草莽,還用不了他一根手指頭。待會如果鬧僵了,咱們就上去吧,替他還錢,省得他整日被人追債焦頭爛額。”

習玉嘻嘻一笑,“上次花了三百多兩銀子,讓他教了你一個月,最後還被他搶走兩百兩。這次不知道他欠了多少,幹脆把他也帶回家,一群師父老人家經常聚聚,多有意思!”

她還沒說完,忽見賭坊大門猛然被打開,兩個大漢手裏牽著一根鐵鏈,鐵鏈盡頭是一個頭蒙黑布的高大男子。他渾身上下都用皮帶捆了起來,動也不能動,卻是被放在一個輪椅上,後麵還有人推著。

習玉微微一驚,不知他們帶出的是一個怎樣的人物,做這種可怕的裝扮,簡直當他是洪水猛獸。人群裏的喧囂也漸漸沉了下去,所有人都盯著那被束縛住的男子,周人英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龍稷山冷道:“把蒙頭布摘了。”

後麵的人立即拆下那塊黑布,習玉差點就要叫出來!她緊緊握住念香的手,兩個人的手心全是汗。那人……竟然是歐陽驚風!他須發全部糾結去一處,眼神恍忽,似醒非醒,可是任何人看到他,都會立即明白過來,他精神已經不正常了!

龍稷山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瓶子,拔開塞子,在歐陽驚風鼻子下麵晃了晃,他渾身一震,兩眼登時暴張,眼中全是血絲,嘴巴也張了開來,卻無法說話,隻能發出嗬嗬的模糊聲音。那模樣讓人毛骨悚然,早有人嚇得後退了好幾步,不敢靠太近。

龍稷山低聲道:“看到那個老頭了麽?殺了他!”話音一落,他兩指一搓,打了個響指。

歐陽驚風劇烈扭動起來,似乎要把身上的皮帶全部崩斷一般,他身後的幾個大漢都是膽戰心驚,急急將那些皮帶剪斷,歐陽驚風從輪椅上暴跳起來,閃電一般衝向周人英!

19.第二個師父隨行

周人英縱然再吊兒郎當,卻也不敢托大了。他抬手格去歐陽驚風發瘋一般的攻擊,一麵急道:“你!你怎麽會變成這種模樣?!你不是長雲派的……”話還沒說完,歐陽驚風忽然暴跳起來,雙手沒有任何章法地朝他頭上抓了過來。

周人英避閃不及,被他抓住一綹頭發,硬生生扯了下來,頭皮一陣劇痛。歐陽驚風十指暴長,直戳向他的眼睛,周人英又驚又怒,向後退了好幾步,張口正要嗬斥,卻見歐陽驚風又粘了上來。要說他武功高強,偏偏又完全沒有章法,要說他胡亂出招,偏偏動作又快到驚人,周人英不知堂堂長雲派掌門怎麽會變成這種瘋癲模樣,卻也不好使出渾身解數和他纏鬥,隻能節節敗退,口中叫道:“歐陽驚風!你還真的瘋了?!你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麽樣子嗎?!”

歐陽驚風也不說話,猙獰地張著嘴,滿口白牙,仿佛要將他生嚼下去一般。周人英見他雙目混濁,滿是血絲,明顯已經神誌不清,也不知那個紅衣男子是用什麽法子將他製住的,堂堂大俠落到這種瘋狗的地步,實在教人心寒!

龍稷山見周人英節節後退,不由冷笑道:“老頭,你可小心些!輸了可要乖乖被我砍一雙手下來!”

周人英本來就被歐陽驚風纏的心煩意亂,被他這樣一說,哪裏還忍的住,當下厲聲喝道:“不用多說!老子什麽時候輸過!”他雙手一翻,胳膊將歐陽驚風的右手鎖了起來,右掌跟著揚起,立即就要朝他胸口拍下去。

誰知歐陽驚風竟然抬腳踢上,踹了兩下沒踹開,他張口就朝周人英臉上咬了過來。周人英大駭,急忙用力將他推開,趁他踉蹌後退的時候,一把揪住他滿頭亂發,劈劈啪啪打了他無數耳光。

“你給老子清醒一下!”周人英大吼,幾巴掌將歐陽驚風打的口鼻流血,他依然不服,還在那裏嗬嗬喘氣,雙手雙腳亂揮亂踢。“歐陽驚風!”周人英厲聲叫著他的名字,他如同不聞,雙手朝他臉上抓來。

龍稷山笑道:“你還有空說話?省省吧!中了我蝴蝶香的人,任你叫破了喉嚨也叫不回來的!”

周人英臉色一變,也不答話,變掌為拳,快若流星地朝歐陽驚風身上砸去,兩人纏鬥去一處,一個招式飛快,動作瀟灑,一個狀若瘋癲,毫無章法,這一架打得甚是詭異。

習玉見歐陽驚風瘋狂的樣子,不由急道:“這樣下去不行,周老爺子會輸的!和一個瘋子打怎麽可能會贏!”

念香抿著唇,低聲道:“實在不行,我就上去幫師父。”隻是他實在沒有信心能插手這兩個武林前輩的打鬥之中,何況他與周人英相處一個月,了解他素來高傲,隻怕他中途插手幫忙隻會讓他更加惱怒。

習玉見方神醫捋著胡子沉思,不由問道:“老爺子在想什麽?”

方神醫點了點頭,“方才聽那人說蝴蝶香,讓我想起南崎的一些秘術。看起來,這些早已失傳的秘術,漸漸被人發掘出來胡亂使用。上次是心蠱,這次是蝴蝶香。須知這些蠱毒配製起來極其麻煩,一年兩年根本無法完成的。蝴蝶香是迷藥,中者立即陷入迷茫狀態,隻要施術者給一個暗示,他就會按照那人的話去做事。而且這種東西是有癮頭的,一旦沾染上,一輩子也戒不掉,可以說是非常陰毒的秘術。這個賭坊老板不簡單啊!連這種東西都能弄到!”

習玉輕道:“我……我覺得事情不對。以前沒聽過的秘術突然全部出來了,這個賭坊開的時間也太巧了,一個生意人身上還有武林的毒物……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這些事情與鶴公子有關……但願隻是我多疑。”

方神醫沉吟半晌,才道:“不……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聽說鶴公子本是南崎人,後來全家為了躲避戰亂才來到東良。如此來說,他會南崎的秘術也不是不可能。當然,我也聽說了鶴公子與泉家老爺不對付的事情,習玉,你們千萬小心!最好趕緊回家,加緊防備。鶴公子要對付一個人,必然出其不意,不知他會用什麽陰毒法子,千萬要警惕!”

一旁的念香忽然問道:“方老爺子,那些蠱術您有解決的法子麽?”

方神醫搖頭,“我沒有,那既不是藥,也不是毒,而是一種古老的秘術。老夫無能為力!”

他話音剛落,卻聽周人英忽然痛聲大呼!原來他麵上被歐陽驚風抓出了數道血痕,幾乎是擦著眼皮子下麵劃過去的,登時血流披麵。念香再也按捺不住,扶住腰上的劍,朗聲道:“歐陽伯伯!你還認識我麽?”

歐陽驚風猛然回頭,念香將劍一挑,直朝他下巴上刺來,他連縱數下,飛快讓開。周人英一見念香,麵上先是一喜,然後便冷下臉來,說道:“你怎麽會在這裏?誰讓你出來的?!你以為老子一個人對付不了他嗎?!”

念香早知道他會這樣說,當下隻有苦笑一聲,輕道:“就當晚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好了,師……周老爺子,這裏人來人往,你們這樣打鬥,萬一傷了無辜的路人怎麽辦?”

周人英眉頭一挑,立即要罵回去,卻聽龍稷山厲聲道:“原來還有幫手!好狡猾的老頭!如此更不能讓你跑了!你這瘋子還愣著做什麽?!快上!”他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去歐陽驚風腿上,將他踹了一個踉蹌,出人意料,歐陽驚風竟然絲毫不敢反抗,好像十分恐懼龍稷山的怒火,他喉嚨裏又發出那種嗬嗬的聲音,十根指甲漆黑尖利,分外駭人。

周人英推了一把念香,急道:“你給老子下去!不用你插手!”剛說完,歐陽驚風的爪子就抓了上來,他將念香向旁一推,將他的爪子格開,一麵回頭吼道:“還不快走?!你是給老子找麻煩呢!”

念香也不答話,手裏的劍輕輕一晃,化作萬點銀光,歐陽驚風見他來勢洶洶,不避反上,念香大吃一驚,本能地要把劍撤開,誰知他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劍!念香用力一扯,鮮血立即從他掌心滴下,他卻怎樣也不放手。

兩人正在僵持,忽聽人群外傳來一陣躁動,然後有人叫道:“曲總鏢頭來啦!這裏都鬧了半天了!”

念香一聽曲伯伯來了,心中一寬,手指在劍身上一彈,歐陽驚風終於吃痛,一把將劍甩了開來,念香立即收劍,人群這時已經分了開來,卻見好幾個大漢走了過來,當中是一個穿著赭色袍子的威武老人,正是曲中勝。他掃視一圈,一見念香,立即喜形於色,對他微微點頭,示意一會再說,然後他轉身望向賭坊老板龍稷山,他麵色有些發白,使得那塊鮮紅的疤看上去更加注目。

“龍老板,這次金龍賭坊又出了什麽事情?曲某又來討人嫌了,這次不知您給曲某一個什麽理由?”

曲中勝沉聲問著,抬眼見歐陽驚風的模樣,他也是一驚,卻沒說話。

龍稷山沉默良久,才道:“總是勞煩曲總鏢頭來主持公道,在下真是汗顏,曲鏢頭維護青州府安寧的一片熱誠更是讓在下欽佩。不過這次並沒什麽大事,不過是個老頭欠莊家的錢,耍賴不還,我教人給他一個教訓罷了。不知道欠人錢財不還這個事情,是不是在下也不該計較?”

他的話乍一聽客氣無比,其實卻夾槍帶劍,曲中勝哪裏有聽不出的道理,他揚了揚眉毛,笑道:“欠人錢財不還,給他一個教訓乃是天經地義,龍老板何出此言?隻是金龍賭坊自從開業兩個月以來,每天大事小事不斷,附近居民抱怨不已,不知龍老板有何想法?而且,曲某竟然不知道,原來歐陽大俠也被您雇用了來做保鏢。龍老板,你好大的麵子啊!”

龍稷山臉色一變,冷道:“曲鏢頭什麽意思?這人分明是在下家鄉的一個老教頭,過來混口飯吃,什麽歐陽大俠?你隻怕認錯人了吧!”

曲中勝正色道:“是或不是,曲某一看便知!”他手一揮,後麵的幾個大漢立即湧了上來,曲中勝朗聲道:“你們幾個,把歐陽大俠請過來一敘!”那幾人答應一聲,立即上去架歐陽驚風,他也不知怎地,大約是藥勁過去了,蔫在那裏也不動彈,嘴唇微微顫抖,不知在喃喃自語什麽東西。

龍稷山厲聲道:“曲中勝,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敬你是總鏢頭,所以給你幾分薄麵,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誰敢過來碰他?!”

曲中勝目光一冷,正要斥責他,忽聽周人英叫了起來,“你這混帳睜眼說瞎話!他要不是歐陽驚風,老子把頭割下來給你當痰盂!你不知用了什麽歪門邪道把人家魘住!曲總鏢頭,你別客氣!這家賭坊有些妖異,我看這老板不是什麽好東西!一並押去衙門審問吧!”

龍稷山臉色鐵青,頓了半晌才道:“你盡管叫,叫破喉嚨你還是要還賭坊八百兩紋銀!這筆帳,你休想賴掉!”

周人英頓時啞然,抓抓頭發,打算趁著人多溜走,念香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朗聲道:“龍老板,這位老先生的帳我來還。不過歐陽伯伯的事情,卻不能這樣罷休了!方才那麽多人都看到是你用了魘術將他迷惑!這事不能這樣簡單了事!”

他說著,從懷裏取出荷包,數了八百兩銀票遞上去。周人英窘到不知如何是好,隻得連連撓頭,急道:“這個……那個……!唉!誰要你又多管閑事!老子的帳自己來還!你快放手!”

念香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師父,上次的三百兩,徒弟買了你一個月,這次八百兩,可不可以便宜一些?我買你三個月,跟我回家,讓徒弟孝敬你老人家三個月可好?”

周人英真想瞪圓了眼睛拒絕,可是他當眾替自己還錢,他這老臉怎麽也抹不下來轉身就走,隻得點頭,“隨便你隨便你!快點!老子餓著呐,要趕緊吃飯去!”

曲中勝看著臉色鐵青的龍稷山,頓了頓,才道:“龍老板,大家在青州府也算有頭有臉的人了,曲某也不想鬧僵,這事你看,錢也還了你,矛盾沒了,歐陽驚風我帶走,你可有什麽意見?”

龍稷山見情勢對自己是十分不利的,曲中勝在青州府名聲太響亮,自己剛來這裏,隻怕鬥他不過,何況手下有大半都被周人英打到,歐陽驚風也被曲中勝的人架了起來,他要再鬧,隻怕討不到什麽甜頭。

他轉了轉眼珠,又想到自家主子的話,他說:去人家的地盤少鬧事,省得教人家驚覺了,小心為上!當下隻得點了點頭,萬分不甘地說道:“既然如此,在下無話可說。在下起先不知他是歐陽驚風老前輩,多有得罪,還望諒解!”

曲中勝見他跌軟,自然不會再逼,笑道:“龍老板果然是大度的人!曲某佩服!那麽曲某告辭了,還望龍老板生意越做越大,蒸蒸日上。”

龍稷山幹笑兩聲,“客氣客氣!曲鏢頭慢走,恕在下不遠送。”他轉身進了賭坊,後麵的幾個大漢急忙把躺在地上呼痛的同伴扶起來跟著進去,原本聚集起來的人群見沒有熱鬧可看了,便也紛紛散開,賭坊門前恢複了清淨。

習玉早已拉著方神醫跑了過去,笑吟吟地叫了一聲,“曲伯伯!好久不見啦!”

曲中勝嗬嗬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小鬼,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寫信先告訴我!走!跟我回去,天青天天念著你們呐!”

念香拉著百般不情願的周人英走過來,對曲中勝一揖,曲中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滿是疼愛欣慰,歎道:“你長大了不少,念香!你爹見到你,一定歡喜極了!對了,這二位是……?”他見這兩個老人都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習玉笑道:“這位是方神醫,我認他做了師父啦!那位就是名震江湖的玉鼠周人英老前輩!他是念香的……那個,忘年之交!咱們說好了一起回家呢!”說著她悄悄對臉色很臭的周人英做了個鬼臉,換來他一個大白眼。

曲中勝自然無比吃驚,急忙和他們行禮問好,方神醫自然是謙謙儒雅,周人英卻是豪爽不羈,當下眾人一起向鏢局行去。

曲天青見了念香和習玉時候的狂喜自然不必多說,為了慶祝,她特地又下廚做了許多美味佳肴,這下不隻方神醫吃得神魂顛倒,就連周人英也差點把舌頭咬了,兩人連聲稱讚好吃,讓曲天青笑開了花。

曲中勝又問了歐陽驚風的事情,念香便將這半年他們的遭遇說了一遍,卻沒說自己取得了碧空劍訣的事情。曲中勝連連感歎,一介江湖豪俠,竟然為了一本劍訣把自己逼瘋,實在令人感慨。原來,泉豪傑也聽說了長雲派的事情,可他竟然沒有派人去探聽真相,隻因他與歐陽驚風相交多年,寧可相信他不會騙自己,誰知這次真真是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歐陽驚風被曲中勝好生招待著,軟禁去了後院廂房,他中了蝴蝶香的毒,如同有了毒癮,一旦發作起來便狀若瘋癲,要死要活,難怪龍稷山平時要將他渾身捆綁起來,否則他這樣一身功夫,發起瘋來,還不把整個屋子給拆了!幸好隨行的方神醫配了一付安神的藥,放去飯裏喂他吃了,才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當天晚上念香他們就留在曲府休息,周人英就算萬般不願意,但八百兩的銀子壓在身上,還是欠了同一個小輩的,實在無法,隻得乖乖留下。

習玉見他臉上被歐陽驚風抓破的傷疤還在流血,不由說道:“周老爺子,你該上藥啊,萬一感染了發炎就不好啦!”

周人英用手搓了搓傷口,竟然被他搓下一塊拇指大小的人皮來!習玉唬了一跳,差點叫出來,周人英見終於嚇到了這個可惡的小丫頭,不由得意地笑了起來,說道:“沒見識的丫頭!不知道什麽叫麵具麽!”

說著,他用手在下巴上慢慢搓著,不一會,就搓起了一層薄薄的皮狀物,他一點一點揭去,習玉的眼睛也越瞪越大,剛毅的下巴露了出來,然後是紅潤的唇,挺直的鼻梁,最後當他把麵具完全揭下來的時候,她幾乎看呆了。

眼前的人,哪裏是什麽老頭!分明是一個麵如冠玉,豐神俊朗的中年人!玉鼠!習玉忽然完全明白他為什麽叫玉鼠了!他倘若年輕十年,必然是一個令女子神魂顛倒的超級帥哥!不,其實現在他依然是超級帥哥!

周人英見習玉盯著自己看,不由勾起嘴角,他的笑容依然是那麽可惡狂傲,“看傻了?老子可比你那小相公好看多了吧?”

啪啪,習玉眼前的粉紅泡泡全部破裂,她垮下臉,哼道:“做夢呢!我家相公比你好看多啦!老頭子!”

周人英懶得和小丫頭羅唆,他摸了摸眼角下麵被歐陽驚風抓出的傷疤,跑去找方神醫要藥了。念香攬住習玉的肩膀,貼著她的耳朵輕道:“你再看他,我可要生氣了。走,咱們回房去。”

他攬著習玉進了客房,從懷裏掏出那本藥草大全,笑吟吟地坐去床上,翻開看了看,笑道:“省得你胡思亂想,過來,坐下。我提問,你回答。”

習玉乖乖坐去凳子上,卻聽他問道:“心口絞痛,渾身冷汗,該用何藥?”

習玉想了想,有些猶豫地說道:“應該是紅花果加二錢銀輝草,熬湯服用。”

“胸悶氣喘,呼吸不暢,該用何藥?”

習玉想了半天,才急道:“好困難的問題啊!拜托,我才剛開始看入門好不好?換個簡單的!”

念香忽然合上書,低聲道:“麵紅心跳,情欲萌動,該用何藥?”

習玉猛然轉頭,卻見他不知何時蹲去自己身旁,笑吟吟地抬頭看自己。她抬手要去捏他的臉,撅嘴道:“人家是認真的!你老是來搗亂……!”

念香環住她的腰,將她抱起來,輕輕咬著她的耳朵,輕道:“我也是認真的,無比認真。”

習玉再也想不到什麽藥草疾病,全部拋去九霄雲外了。

20.回家

在曲中勝府上盤旋了三日,念香四人終於踏上了回臨泉的路。與上次一樣,曲中勝父女依依不舍地把他們送去城門外,習玉和天青兩個女孩子在旁邊嘰嘰咕咕說悄悄話,似乎一時半會還分不開。

曲中勝忽然從懷裏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小信封,“念香,這封信,記得回家之後立即交給你爹。”他低聲說著,飛快地把信塞去念香袖子裏。

念香先是一愣,隨即會意。他點了點頭,輕道:“是與……鶴公子有關麽?”

曲中勝微微頷首,“事情很重要,千萬趕緊交給你爹。鶴公子的爪子已經伸到西鏡來了,稍有不慎,隻怕危險上身。”

念香道:“曲伯伯放心,我一定趕緊回家交給爹。還有,歐陽伯伯他……留在您這裏方便麽?”

曲中勝笑道:“這沒什麽,多虧了方神醫那個安神的方子,可以讓他不鬧事。如今他神智不清,隻怕放出去又會被龍稷山那樣的有心人利用,還是軟禁起來比較好。”他用力拍了拍念香的肩膀,感慨道:“念香,你已經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記得一定要好好輔佐你爹,他辛苦了那麽多年,該讓他歇息一下啦!”

念香重重點頭,這會習玉已經和天青說完了悄悄話,兩人都是笑吟吟地望過來,念香笑道:“話說完了?咱們該出發了!回家!”

他將習玉撈上馬背,回頭對曲中勝父女一揖,馬鞭輕輕一揚,三匹馬緩緩跑了起來,很快就消失在城門外。

不知跑了多久,一旁已經換了一身華貴裝扮的周人英忽然哼了一聲,習玉轉頭去望他,事實上,她今天看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他以前那頭亂發今天終於梳理整齊,束在身後,麵上再也不戴麵具,加上一身藏青色的華貴袍子,越發顯得器宇軒昂,令人不可逼視。方才出城的時候,不知多少女子盯著他看,念香的風頭完全被壓了下去。看起來,薑果然還是老的辣,這個周人英,如果放去現代,大約就是萬人迷級別的了。

周人英本來是想抱怨兩句,見習玉老是盯著自己看,他翻了個白眼,冷道:“丫頭再看,老子就要發火了!老子的臉有那麽希奇麽!”

習玉癟著嘴,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如果他說話不要這樣粗魯,就完美了。她輕道:“你好看我才看,要是不好看,誰看呀!”

周人英幹脆從包袱裏取出鬥笠罩去頭上,壓低帽沿,然後把頭別過去,幹幹地說道:“看什麽!不許看!念香小子,好好管管你家媳婦!那眼睛跟耗子似的!”

習玉撅起嘴,正要反駁,卻被念香輕輕拉住耳朵,他低頭笑道:“師父害羞呢,你還逗他!膽子好大!他就是因為不喜歡惹人注目才戴了麵具,如今麵具破了不得不露出真容,本來就很不舒服了,你就別老欺負他啦!”

習玉嘻嘻一笑,終於不再逗他,她笑道:“周老爺子,這次不如在泉府多留一些日子吧!你老喜歡賭錢,我讓泉家大小仆人都出來陪你玩,好不好?”雖然已經知道周人英不過年約四旬,並不是老爺子級別的,但習玉已經叫順口了,所以幹脆也不改。

周人英又哼了一聲,“有你們倆小鬼在,他們哪裏敢用真本事出來!玩的沒勁,我才不要!八百兩銀子,三個月,一天也不會多!咱們可說好了,八百兩銀子不包括住宿飲食,也不會再教你任何東西!老子就是去當食客了。”

念香笑了起來,“全憑師父的喜好,徒弟沒有任何意見。聽說師父與我的大師父成真秀是故交,這次去,就當見見老朋友吧。我大師父這些年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見到您,一定很開心。”

周人英本來還想裝出不請不願的樣子,但見他說的真誠,何況也確實有十幾年沒見到故交成真秀了,當下還是忍不住勾起嘴角,哼起了古怪的小調,心情大好。

習玉笑道:“這下可好啦,後山再也不是陰森的鬧鬼之地了。咱們的三個師父都在那裏,以後可熱鬧啦!方老爺子要種藥草,整個後山都可以種,那裏平時也沒人,周老爺子喜歡賭錢,就讓大師父陪他賭,再不濟還有那些照顧大師父的人呢!”

念香捂住她的嘴,輕道:“這話可別讓大師父聽見,他生平一恨貪官,二恨大逆不道,三恨賭博。要他賭錢,隻怕他兩個耳刮子上來。”

習玉轉著眼珠,本來還想問既然成真秀痛恨賭博,為什麽還會和周人英這個賭鬼做好朋友,但轉念想到周人英素來不喜歡和人提自己的事情,隻怕問了他也不會說,與其惹惱了他,不如忍一忍等他們見麵再說。

此時已是九月中旬,秋高氣爽,官道旁大片大片的金黃色農田,風過處,帶來一股股草地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天空碧藍如洗,實在令人心曠神怡。周人英忽然一揮馬鞭,他的坐騎立即小跑起來,他哈哈大笑,口中高聲唱起了小調,隻覺調子豪邁不羈,卻又有一種蒼涼的感覺,沙沙的,讓人想起遼闊無垠的荒原上,呼嘯冷冽的風。

念香也忍不住跟著唱了起來,習玉笑吟吟地聽著,一旁的方神醫也笑著一個勁捋胡子,那豪邁蒼涼的調子,一直響著,似乎要穿透天際一般。

念香並沒有提前通知家人他們要回來,所以當四個人來到泉府門口的時候,大門是緊閉的。周人英有些啞然地看著建在山上的泉府,半晌才哼道:“果然是名滿江湖的泉家,好大的排場!”

念香用力敲門,先重重敲了三下,然後再輕輕敲兩下,不一會,就聽門內傳來急急的腳步聲,然後嘩啦一下,門被人猛然打開,看門的下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念香他們,下巴差點掉下來。習玉笑吟吟對他們招手,“喲!我們回家啦!”

那兩人愣了半天,才急急笑起來,扯著嗓子叫道:“快!去叫老爺和小夫人!少爺少夫人回來了!”

他們急忙開門讓念香四人進來,早有一群仆人湧過來,將馬上的物品卸下,鬧哄哄地,好不熱鬧。習玉深深吸了一口氣,靜靜望著眼前高聳的1008級台階,那感覺,恍若隔世,其實才過了半年而已,可是心態卻完全變了。

方神醫讚歎地看著1008級台階,歎道:“不愧是泉家,光是上山的台階隻怕也有好幾百級了吧!實在教人歎為觀止。”

念香道:“方神醫和習玉都不會武藝,隻怕上這1008有些困難,還是要麻煩師父你幫忙。”

周人英倒很爽快,一把將方神醫背去背上,兩人蹭蹭地上台階。習玉趴在念香背上,見兩旁景物飛快後退,不由低聲笑道:“這是我第二次上1008,第一次來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呢。”

念香刻意放慢了一些,讓周人英他們走前麵,自己留在後麵和習玉咬耳朵,“我聽說了,那次是天青背你上來的吧?當時你聽到要嫁給一個病危的人,心裏有什麽感覺?”

習玉“哦”了一聲,“沒什麽感覺,怎麽說呢……像夢一樣,一直到後來看到你,我才驚覺,告訴自己,原來你真的是要嫁人,不是做夢呢!我先前總覺得不可能,好像是假的一樣。”

念香輕道:“師父告訴我,從你走進泉家大門開始,我的真氣就開始慢慢順暢。他當時覺得不可思議,後來聽了那高人的話,才明白。嗯,怎麽說呢,我居然和你這丫頭是天生一對,那時候可把我給氣壞了。”

“切!氣壞的人是我好不好!你那時候好惡劣!”習玉掐了他一把。念香忍不住想笑,回頭看了看她微微發紅的頭發,以前那如火的色澤,現在好像已經消退不少了。他低聲道:“你這個紅頭大蔥,以為自己當時不惡劣?”

“閉嘴,娘娘腔。”

“啊,醜八怪。”

“爛嘴巴!”

念香噗哧一下笑了,習玉也撐不住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貼去他耳朵上,心裏隻覺得溫暖甜蜜。念香輕輕說道:“說真的,習玉,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討厭?你恨過我麽?”

習玉想了想,“是挺討厭的,總是莫明其妙來招惹我,可是恨卻不至於。我們那裏有一句話,說沒有愛,就沒有恨。那時候就覺得你是一個嘴巴壞,而且惡劣的臭小子,然後覺得自己很倒黴。”

念香歎了一口氣,“是啊,那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很倒黴,居然要娶一個別扭嘴巴又壞的丫頭。”

習玉捶了他一下,“你再說一遍?”

“哦,我是說,我覺得很幸運,竟然能娶到一個異域的天仙,她溫柔文雅知書達理敬老愛幼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更高興的是她竟然有一頭紅頭大蔥一樣的紅發……”

話還沒說完,就被習玉捶了無數下,念香吃痛,連連哀叫,在前麵已經忍受很久的周人英和方神醫終於忍不住回頭叫道:“你們安靜點!晚上有的是時間給你們鬧!”

兩人相視一笑,終於再也不敢鬧了,這時,1008也到了盡頭。正門早已打開,老遠就看見泉豪傑和煉紅從裏麵跑了出來,念香放下習玉,兩人飛快迎上,習玉早被激動的煉紅摟去懷裏噓寒問暖,泉豪傑卻說不出話來,隻是激動地看著自己又高了一個頭的兒子,他眉宇間稚氣大減,穩重了許多,衝著他叫了一聲爹,然後就要拜下去。

泉豪傑急忙拉住他,又看了他好一會,才道:“回來之前怎麽不先寫信?這麽突然,把我們嚇了一跳!”

念香笑吟吟地,突然往他手裏塞了一封信,正是曲中勝要他轉交的,他低聲道:“這是曲伯伯的信,事關緊急,爹有空一定要看。”

薑到底是老的辣,泉豪傑麵上居然絲毫不變色,立即把信藏去袖子裏,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大有欣慰感歎的神色,他忽見念香身後站著兩個人,一個須發如銀,儒雅清矍,一個麵如冠玉,器宇軒昂,泉豪傑一愣,急忙迎上去。他畢竟見多識廣,當下作揖行禮,朗聲道:“泉某實在魯莽!竟然不知方神醫與周大俠來訪!倉促迎接缺了禮數,兩位千萬莫怪!”

方神醫還禮,淡道:“哪裏哪裏!是老夫與周大俠冒昧前往,驚動了主人,好生汗顏。”

周人英向來懶得禮來禮去,直接問道:“成真秀那老家夥在什麽地方?要不是為了他,老子才不來!”

念香大驚,實在想不到這個人一下子就問了出來,家裏人可都不知道成真秀隱居在後山啊!誰知泉豪傑笑道:“成大俠在後山別院,他深居簡出,基本不問世事。周大俠不要急,老夫馬上派人去請他過來一敘。”

周人英擺了擺手,“別,不用麻煩泉先生,待會我自己去看他!嘿嘿,你有個好兒子啊!哦,還有一個……好媳婦!”

泉豪傑與他二人寒喧兩句,立即派人備茶,將他們請去小廳。念香跟在他後麵,忽然輕道:“爹……你,原來知道?”

泉豪傑笑道:“你真當你爹是老糊塗呢?泉府中一草一木我都清楚的很。你有成大俠做師父,是我求也求不來的,他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我一次也不去,也不讓別人靠近後山。”

念香摸著下巴笑了起來,泉豪傑拍了拍他的肩膀,歎道:“念香,你比我想象中還好。不愧是我泉豪傑的兒子!”

卻說煉紅拉著習玉的手上看下看,滿臉的歡喜,習玉笑道:“煉紅姐姐,我變了許多麽?”

煉紅溫柔地替她扶正腦後的簪子,柔聲道:“我的妹子終於長大了。”與念香一樣,她的稚氣大減,大約是每天顛簸,她瘦了一些,越發顯得下巴尖俏,麵容清麗,那雙曾經有些迷惘的雙眼,如今也變得清澈閃亮,沒有一絲猶豫。

煉紅撫著她的臉,柔聲道:“看起來念香將你照顧的不錯,姐姐終於放下心頭大石了!”

習玉的鼻子翹了起來,哼道:“是我照顧他比較多哦!你看他都長高了一個頭!我卻瘦了誒!”

煉紅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啦,你有理!走,咱們和老爺到小廳喝茶去!”

眾人在小廳喝了一盞茶,寒喧了一陣,念香將這半年的遭遇大概說了一遍,聽得眾人時笑時驚,待說到歐陽驚風的時候,泉豪傑卻沉默了很久,他麵上的神色有些悲戚,良久才輕聲問道:“他……在曲老弟家過得如何?那蝴蝶香的毒癮,可能戒掉?”

方神醫搖了搖頭,“隻怕很困難,蝴蝶香非尋常毒物,何況他現在神誌不清。老夫對此不太樂觀。”

泉豪傑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角,長歎一聲。

念香道:“爹,方才說的心蠱還有蝴蝶香,方神醫說都是南崎的秘術,我覺得都是鶴公子搞得鬼。咱們千萬要小心。”

泉豪傑點了點頭,眾人又說了一會話。習玉見煉紅臉色微微發白,知道她是聽到鶴公子陰魂不散的事情,有些害怕。她悄悄捏了捏煉紅的手,低聲道:“姐姐別怕,咱們一定能把鶴公子打敗,你要對爹和念香有點信心麽!還有我啊,我拜了方神醫做師父,我會學做許多毒藥,打不死,我就毒死他,你別擔心啦!”

煉紅笑了笑,摸著她的腦袋,臉色好看了許多,她捉狹道:“你方才叫老爺什麽?爹?你終於肯叫他爹了?你倒是說說,這一路上,你和念香到底發生了什麽?”

習玉忍不住心跳加快,登時漲紅了臉,啞然發怔,不知從何說起。煉紅見她這種神情,哪裏還猜不到,不由喜的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看你們倆相親相愛,我和老爺都歡喜極了。”

習玉很想矜持一些,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麽矜持,隻好傻笑蒙混過關。

兩大高人來到泉府,泉豪傑自然是興奮不已,早早命人設宴款待,席間念香又說了方神醫要借後山寶地開辟藥園,泉豪傑更是歡喜,流水價地答應。大約是太開心了,他喝了許多酒,最後終於不勝酒力,被煉紅扶著進去休息了。

念香抬頭看了看天色,“現在還早,方神醫,師父,咱們一起去後山吧,先看看我大師父,方神醫也看看有沒有適合種藥草的地方。”

這兩人早就巴不得他說這一句,當下周人英摩拳擦掌,似乎準備幹架的模樣,方神醫從行李裏麵翻出一個布袋,裏麵全是珍貴的藥草種子,習玉見他還要去拿鏟子,急忙上去搶了過來,笑道:“師父,這粗重的家夥我來拿。你可要教我分辨種子啊!”

21.陰影

成真秀與周人英的相見可謂火爆,基本上是門一開,兩人打了個照麵,立即開始拳腳相加,也不說話,從屋子裏麵打到屋子外麵。念香三人也不去理會他們,吟翠早將他們請進去,上了茶水。

“這地方不錯,雖然陰氣重了些,卻適合種一些特殊的草藥。”方神醫一麵喝茶,一麵從布袋裏麵抓了種子出來看。原來他那大布袋裏麵還放了許多小布袋,上麵都寫著藥草的名字。

習玉隨手拿起兩個,卻見上麵一個寫著“金瑤果”,一個是“雀尾草”,都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藥草。方神醫急忙把那兩個布袋抓回來,急道:“這兩個可是極珍貴的種子!是製毒的本料,千萬小心!不能用手直接抓的!”

習玉見他那樣小心翼翼,不由問道:“師父,你也會做毒藥麽?”

方神醫整理著種子,低頭道:“是藥三分毒,毒有時候未必是壞東西,反而可以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用毒害人的家夥,才是比毒藥還毒的。”

這時候,成真秀已經和周人英打到了家門口,乒乒乓乓好一陣亂戰,周人英在那裏又叫又罵,頗有不打倒你老子誓不為人的架勢。方神醫對習玉招了招手,“丫頭,咱們走,我教你怎麽選土下種。”

習玉興衝衝地提著鏟子和水壺,屁顛顛地跟了出去。這一次,她學到了許多東西,例如海和花的一定要種在陰暗處,每天都要澆水;而銀輝草則一定要種在晚上月光可以直接照射到的地方;再例如番桃子千萬不能澆水,遇水就爛。

方神醫挑了半天,最後選了後山半腰處的一片空地,這裏有大片大片的竹林,甚是幽靜。兩人忙了半天,種下了許多種子。最後,方神醫從懷裏取出兩副麂皮手套遞過去,“丫頭,戴好手套,咱們要種雀尾草。”

說著,他打開裝著雀尾草種子的布袋,往手心裏一倒,立即滾出三顆龍眼大小的黑色種子,習玉驚道:“好大的種子!長出來的草一定也很長吧!”

方神醫左右看了看,最後用手直接撥開青竹下麵的泥土,將種子放了進去,一麵道:“雀尾草,顧名思義,草的形狀像喜鵲的尾巴,不是很長,但從根莖到果實種子,都有劇毒,甚至不能與肌膚相觸。今日我種下雀尾草的地方,你一定要牢記,從此經過這裏的時候,盡量掩住口鼻。雀尾草性極烈,隻有青竹能克。”

習玉學他挖土埋種子,然後每顆種子都澆了許多水,最後還用腳用力踩了踩。“師父,雀尾草有什麽毒?中毒的人會立即死去麽?”她問著,又學著他把麂皮手套小心取下,埋去了土裏,碰也不碰。

方神醫用壺裏的水洗手,搖頭道:“它性子極烈,卻不會奪命於瞬間,中了此毒的人,通常表現為內髒燒灼,呼吸不暢,眼現幻覺,時間久了,便會窒息而死。哦,你還記得我給你的那盒胭脂麽?裏麵就有雀尾草根的汁。”

習玉笑道:“記得!你還給了我兩顆解藥呐!師父,解藥是什麽做的?我覺得你這樣和我說,比讓我看十本醫書都有用呢!”

種完了種子,兩人往回走去,方神醫說道:“雀尾草的克星是金瑤果,那也是一味毒藥,不過此地地氣過陰,不適合種它。金瑤果毒性綿長,會令人手腳無力,經常被用來做迷藥,不過它不致命而已。”

習玉連連點頭,兩人說著說著,很快就回到了後山別院,推開門,成真秀已經和周人英兩人麵對麵喝起酒來了,好像方才打架的根本不是他們倆。念香正陪他們說話,見習玉回來了,不由笑道:“習玉,剛才我們商量了一下,別院這裏還多出幾個屋子,明兒我讓人過來收拾一下,方神醫和二師父以後就住這裏啦。”

習玉正要說話,卻聽周人英哼了一聲,一把放下酒碗,叫道:“老子才不住這鬼地方!成天陰森森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成真秀冷道:“不住這裏也好,省得吵的我頭疼。”

周人英大怒,跳起來就往外走,一麵叫道:“那正好!老子不用看你的死人臉!”他揚長而去,念香急忙叫道:“二師父!你去什麽地方?現在已經很晚了!”

成真秀搖頭道:“不用理他,他就是這種脾氣,心裏越是歡喜就越要別扭。這麽多年了還是老樣子。”

念香笑了笑,三人又閑話了一會,念香忽然說道:“師父,徒弟不孝,沒有按照您老人家的吩咐行事,劍訣一事,我始終還是插手了。”

成真秀怔了半晌,歎了一聲,輕道:“你真要插手,我又能怎樣?江湖上那麽多的人在爭奪這本寶典,隻求不惹禍上身便是最好了。”

念香從懷裏取出碧空劍訣,起身半跪下來,雙手將書遞過去,“徒弟無意得到了劍訣,可惜上麵記載的東西過於高深,徒弟無力參透。若不是方神醫給了徒弟多年研究劍訣的心得,徒弟就是到現在也參不透上麵的東西。”

成真秀先時隻道他要與他父親一樣追逐碧空劍訣,誰知他竟然得到了!他不由大驚,急忙接過劍訣,翻開一看,果然內容無比高深,一字一句都需要揣摩考究。他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感歎起來,將書還給念香,歎道:“因緣巧合!我隻知你二人日後一帆風順,卻想不到天降奇福!隻是福禍向來成雙,得到了劍訣,切忌宣揚!沉默是金!”

念香垂頭道:“徒弟愚魯,想請師父給徒弟一些提點。”

成真秀搖了搖頭,“我給不了你提點,我也參不透劍訣上的語句。念香,隻有靠你自己了。”

念香還想再請求,但見成真秀態度堅決,擺手不想再談,他隻得收起劍訣,從此再也不說。

日子從此流水一般地過,一晃眼就過了兩個多月,眼看新年就要到了。依然不斷有人給泉豪傑送信,說明西鏡各處的情況,鶴公子似乎並沒有什麽大的行動,看起來還是很忌憚泉家的勢力。

兩個月裏,習玉跟著方神醫學了許多東西,她的記性出奇地好,記藥草尤其快,兩個月時間不長也不短,她已經可以分辨大多數草藥和其特性,以及該治何病,雖依然稚嫩,不過已經初現醫者的架勢了,偶爾替泉家染上風寒的下人看病,竟然也藥到病除,令她得意非凡。

得意歸得意,習玉卻有一件小小心事,雖然她與念香是名義上的夫妻,可是畢竟沒有正式大婚,之前隨著他曆練江湖,也沒人監督,他們同榻而眠也沒人管,可是現在回家了,卻無法再住一起。加上念香每天都待在浣香樓裏不出來,埋頭練劍,仔細算算,他們差不多已經有兩個月沒有正式見麵了。

“當然,我絕對不是抱怨……我隻是想說說……”習玉一麵用力把藥磨碎,一麵自言自語著。窗外飄著雪花,可是由於磨藥需要很大的體力,習玉出了一身汗,她抹了抹額頭,又自言自語起來,“我當然不是抱怨,可是兩個月誒!居然不來找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誰過分?”方神醫提著藥簍進屋就聽見她喃喃自語,不由詫異地問著。

習玉扁著嘴,“師父你過分!總是讓我幹體力活!”

方神醫莫明其妙地被她抱怨一通,不由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麽,他見習玉泄憤似的把藥草甩去磨槽裏狠命磨,目露凶光,咬牙切齒,他當即輕道:“那個……我突然想起來石藤草還沒采,習玉你忙啊……”他丟下藥簍,趕緊溜走。這個小丫頭,看起來心情很糟,還是不要招惹她比較好。

習玉泄憤地磨了一個下午的藥草,把三天的量都磨完了,晚上吃完飯隻覺渾身都酸,煉紅過來找她說話,她也沒精打采,好幾次頭都要點去桌子上睡著了。

“……妹子,聽見我的話了麽?妹子?”

煉紅推了推她,習玉猛然睜開眼睛,故作正經地說道:“姐姐剛才說什麽?”

煉紅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休息吧,明天再告訴你。”

她扶著習玉上床,替她蓋好被子,吩咐下人吹了蠟燭關好門窗,這才安心離開。

習玉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她夢見自己沒命地磨藥,可是無論她怎麽磨,藥草卻堆得越來越多,師父和周人英抱著胳膊對她哈哈大笑,然後念香跑了進來,她剛要向念香訴苦,他卻掉臉就跑了,一麵還說道:“我忙著練劍,沒空幫你。”

這個死小子!習玉咬牙切齒,追上去想踹他,可是她怎麽努力的跑,也追不上他。跑啊跑,念香忽然消失了,周圍一片濃霧茫茫,她定睛一看,發覺自己竟然站在懸崖邊上,馬上就要掉下去!

她唬的差點跳起來,急忙向後退,可是她的腰忽然被人輕輕攬住,抬頭一看,卻看到了在太雲山戴著半截麵具的男子。他對她微笑,一麵唱著甜蜜的情歌,一麵將她抱了起來,然後低頭在她臉上輕輕一吻。

習玉隻覺身體一下子被人拋了出去。他竟然把她從萬丈懸崖上丟下!習玉張口想尖叫,可是急速的下墜隻令她窒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她雙手在空中揮舞,試圖抓住什麽東西,可是卻什麽也抓不住。

砰!她渾身一震,猛然驚醒,入目是漆黑的屋頂,她大口喘息著,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手腳竟然半點力氣也沒有。她怔了半晌,終於撐著從床上坐了起來,地上的火盆還在燒著,火舌微舔。

這個夢,是什麽意思?她不明白,可是恐懼的心情卻是那麽真實,甚至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她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麽莫名地害怕過什麽,身體還在發抖,雞皮疙瘩一陣陣地竄起。

習玉再也不敢睡了,她披上外衣,坐在床邊把冰冷的手放在火盆上烘著。有一種極度的寒冷。從心底透了出來,火盆再溫暖也沒有用。她定在那裏,好像一尊雕像,思緒翻湧,甚至連自己的窗戶偷偷開了一道縫也不知道。

念香實在沒想到,他一進來會看到坐在床邊發呆的習玉。她臉色好像有些發白,怔怔地看著火盆,讓他吃驚的是,她麵上的神情是那樣迷惘疑惑,甚至連他走到了桌子旁她都沒發覺。

他悄悄拍了拍手,習玉一驚,急忙回頭,乍見一個人影站在自己身邊,她倒抽一口氣,差點就要叫出來。念香急忙捂住她的嘴,貼著她的耳朵輕道:“千萬別叫,我的小祖宗!你要叫了,我就白來了!”

習玉恍然如夢地看著他,一時間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火盆裏的光映在他眼底,有一種曖昧的明亮。他眷戀地看著她,隻是笑,將她緊緊摟住,輕道:“你不知道麽?再有一個月,咱們就要正式大婚啦,所以咱們在這之前都不能見麵,這是咱們臨泉的鬼風俗,我也沒辦法。我每天在浣香樓裏麵都快發瘋了,今天好容易給我逮著一個機會溜了出來。你呢?你是不是沒有想我?”

習玉慢慢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終於確定剛才不過是個惡夢,她想太多了。她輕道:“我……我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念香的臉立即垮了下來,他用力捧住她的腦袋,在她臉上用力一捏,怒道:“你再說一遍?!”

習玉吃痛,急忙要報複回去,他一把抓住,順勢壓了下來。習玉很想笑,又想和以前一樣和他大聲鬥嘴,可是她不敢發出聲音,兩人在床上你掐我我掐你,差點把帳子都扯下來。念香的手指在她腰上輕輕一點,習玉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笑,念香急忙低頭封住她的唇,笑聲一下子斷開。

“我進來之前,你在想什麽?”念香懶懶地躺在床上,手指在她光裸的背上輕輕滑動,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姿勢,她躺在自己懷裏,慵懶地把玩他的頭發。

“什麽也沒想。”習玉閉上眼睛,忽然覺得十分疲倦,打了一個嗬欠。

“說謊。”念香捏住她的下巴,定定望進她眼睛裏,“告訴我,你在想什麽?你那種神情很不對勁。”

習玉輕輕掙了一下,卻沒掙開,她歎道:“不過做了個惡夢,被嚇醒不敢再睡麽。話說回來,你兩個月沒來找我,今天跑來做什麽?我還以為自己要做下堂婦了呢!”她抱怨著,張口要去咬他的手指,他笑著讓開,在她唇角重重吻了一下。

“原來我之前說的話你都沒聽見。笨蛋,咱們快大婚啦,臨泉的風俗就是大婚前男女不可以見麵,你這裏也罷了,我的浣香樓到處是下人,輪流守夜,害我總也找不到機會出來。我都快瘋了。”

習玉愣了一下,“大婚?”她差點就要忘了,說好了念香弱冠禮之後便大婚的。他是十一月的生辰,果然快了。她笑了起來,從他身上翻下去,呢喃道:“誰要和你大婚!美的你!”

念香從後麵摟住她,嘻嘻笑道:“你敢再說一遍?”

習玉隻覺他的手放去自己腰上,似乎隨時做好撓癢癢的打算,她急忙去推,“別鬧啦!我今天磨藥磨了一天,都累死了!死人,你慢慢等著吧,什麽時候本小姐心情舒暢了,說不準會大發慈悲同意嫁給你!”

念香去扯她身上的被子,她急忙扯回來,一拉一扯鬧了半天,她終於累了,幹脆由著他把被子扯下去,她閉上眼睛隻覺馬上就要睡著。恍忽中,隻覺他在她臉上身上眷戀地吻著,輕輕柔柔,然後被子蓋了上來。

他好像低頭和她說了什麽,她太困了,什麽也聽不見。她懷著幸福的心情沉沉睡去,可是,心裏有個地方,陰影仍然存在,是那樣不安與躁動。

22.妖嬈之相

在臨泉下了第二場雪的時候,神織坊的人送了一箱火紅嫁衣過來。據煉紅說,神織坊是四國之中最具盛名的製衣坊,甚至不少達官貴人都以能穿著神織坊手製的服飾為榮。習玉猛然回想起半個月前來了一群奇怪的女子,圍著她從頭量到腳,那時她還不知道她們是做什麽的,原來正是神織坊的人。

裝著嫁衣的箱子似乎多了一種神秘莊重的味道,令人不敢褻瀆。習玉輕輕打開箱子,立即見到放在正中的八寶瓔珞頭飾,它的做工是那麽精巧,嵌玉鎏金,兩邊墜下長長的珍珠串,它完美的好像一件工藝品,習玉忍不住用手輕輕摸了一下上麵的紅纓,不忍使勁,

喜帕折疊整齊,放在頭飾旁邊,下麵是火紅的嫁衣。習玉剛把頭飾輕輕捧出來觀看,一旁早有丫鬟將嫁衣取出來抖開,高高掛在前麵的漆木架上。嫁衣從袖口到領口,上麵都密密地繡著金色的花朵,裙擺上一隻栩栩如生的彩色鳳凰,它喜氣洋洋,又莊重無比。

習玉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嫁衣代表了一種神秘的意義,在古代,一個女人一生隻能穿一次,僅有的那一次美麗。一旦穿上它,就意味著從此她隻屬於一個男人。就因為它的唯一性,所以它無比珍貴,象征著永恒不謝的愛情與責任。她與念香,在行為上已經是真正的夫妻了,可是沒有穿嫁衣,就意味著她還不是他的女人,他也不是她的男人。

一旁的小丫頭突然羨慕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好漂亮的嫁衣!少夫人穿起來一定好看極了!紅色最襯您的膚色了呢!”

習玉摸著腦袋笑了,無論怎麽樣,這個時候她的確很喜歡聽到類似這樣的讚美,雖然很遺憾無法穿上她最喜歡的白色婚紗,可對沉浸在戀愛中的幸福女子來說,結婚是她們永遠的憧憬。

她伸手去觸摸光滑的嫁衣料子,很想馬上就穿上試試,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叫喚,“少夫人,小夫人有事叫您過去呐!”

“噢,我馬上就去!”習玉匆匆收回手,忍忍吧,司馬習玉!再過十天你就可以穿了!她係好大氅,將皮帽子戴好,推開門,風雪呼嘯而上,雪花砸在臉上生疼。習玉跟著那丫鬟走了一會,說道:“煉紅姐姐不是說最近忙著辦婚宴的事情麽?今天終於能閑下來了麽?”

那丫鬟也不說話,帶著她急急往前走,繞過回廊,忽然下台階往旁邊的假山走去。習玉奇道:“你往什麽地方走?你沒聽見我的話麽?”

那丫鬟一麵埋頭向前疾走,一麵道:“從這裏走近,少夫人請快點。”

習玉隻覺有些古怪,不由停下腳步。她抓住領口,輕道:“你有些麵生,我沒見過你。你叫什麽名字?什麽時候來的?”

她一麵說一麵悄悄向後退,那女子忽然“嘖”了一聲,“好多疑的死丫頭!”她忽地將身上的披風用力一揭,習玉隻覺一道寒光衝著自己的脖子刺了過來,她大駭,急忙躲開,腳下被雪一滑,差點摔倒。

是刺客?!是叛徒?!是鶴公子的人?!習玉在那一瞬間轉了許多念頭,當下轉身就跑,一麵叫道:“來人!快來人!”

她話還沒說完,後領子忽然被那女子一把抓住,她森然道:“你是想我割你的舌頭還是把你打昏?”習玉情急之下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瓶子,拔開瓶塞不顧一切朝那女子麵上灑去,她忽然悶哼一聲,急忙放開她,雙手在眼前亂揮,一麵厲聲道:“你用毒?!你這賤人!”

習玉捂住口鼻,不顧一切向前跑去。那瓶藥水是她自己胡亂配的,加了三十多種各色藥草根部的汁水,她隻是覺得好玩,師父也由著她去玩,原本是打算今天在裏麵再加一味止癢的番桃子汁的,誰想居然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

她沒跑兩步,眼前忽然一花,卻見不知從什麽地方一下子竄出三四道人影,團團將她圍住。習玉猛然刹住腳步,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些人,他們都穿著黑色大氅,麵上都帶著白色的麵具,身材高大,她從沒在泉府裏見過穿這種衣服的男人!

“你……你們!”她捏緊袖子裏的小瓶子,厲聲道:“你們想做什麽?!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麽?”

那些人沒有說話,方才那女子一麵用力抹著臉,一麵淒聲叫道:“抓住這賤人!我要把她的手剁下來!她居然用毒!”她兩隻眼睛都腫了起來,血紅血紅,還在不停地流眼淚。

那幾人身形微微一動,立即有人伸手要來抓習玉,她急忙將小瓶子抓出來,正要拔開瓶塞,誰知其中一人動作閃電一般的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扯,習玉立即不由自主地跌了過去,被他用力箍住脖子,雙手的手腕被他用力抓著背在背後。

這種不正常的姿勢當然無比痛苦,習玉隻覺胳膊幾乎要斷開,她痛得悶哼一聲,手裏的瓶子掉了下來,被那人一腳踢遠。她張口要叫,那人立即用手捂住她的口鼻,他的手勁是那樣猛烈,習玉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眼前金星亂蹦。

那人忽然獰笑著貼近她耳朵,森然道:“你還記得小爺嗎?小賤人?”

習玉驚得全身血液都倒流,蘇尋秀?!他居然還活著?!他用力捂住她的口鼻,似乎存心要將她悶殺在自己手裏,他忽然一把揭下臉上的白色麵具,習玉渾身一震,喉嚨裏發出恐懼的顫聲。他臉上滿是縱橫的傷疤,而左眼上則蒙了一個眼罩,眼罩下有血紅的傷疤蔓延出來,看上去可怕之極。

“若不是因為你,小爺怎麽會丟了一隻眼睛?你說說,你要拿什麽賠給我?”他輕輕說著,可是那聲音卻讓習玉毛骨悚然,她死命地掙紮著,卻怎麽也掙不開,他的胳膊簡直比鐵條還牢,無論她怎麽推,也絲毫不動。習玉眼前陣陣發黑,胸口幾乎要炸開,她無法呼吸!她會這樣死去?!

回廊那裏忽然傳來一陣女眷的說笑聲,似乎是有幾個丫鬟走了過來。習玉心中一震,不知從什麽地方來了力氣,嗚嗚叫了起來。蘇尋秀將她提了起來,眾人轉身就跑,躲去了假山後麵,習玉不顧一切地嗚嗚叫著,那幾個丫鬟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響,急急走了過來。

蘇尋秀微微皺起眉頭,冷道:“你是逼我動手?”他直起雙指,立即要朝習玉胸上要穴點去,誰知他的手腕忽然被人輕輕握住,然後一個低柔的聲音輕道:“天君,你怎麽可以對貴客如此魯莽?”

蘇尋秀猛然一驚,急忙放開習玉,她雙腿一軟,跌去地上,豁出命一般地劇烈喘息著,一麵拚命咳嗽,咳到滿臉是淚。她艱難地抬頭,卻見一個身材修長的黑衣男子背對自己站著,而最為可怖的是,他手上居然提著兩個滿臉是血的丫鬟!她們似乎都昏過去了,鮮血還從嘴角一點一點滴下來。

習玉想尖叫,想站起來逃跑,可是她卻動也不能動,這人身上似乎有一種奇特的壓力,甚至他不用轉身看她,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人隨手將方才那兩個正準備過來多管閑事的丫鬟丟了出去,看上去就好像在丟兩袋垃圾似的。周圍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包括那雙目一個勁流淚的女子,他們恭敬地叩首,齊聲道:“見過主子!”

那人微微轉頭,習玉隻看到他漆黑的長發在背上柔柔地卷了一下,然後他有些愛憐地歎道:“都起來。繡寶,你過來讓我看看,怎麽變成兔子眼了?”

那個叫繡寶的年輕女子急忙站起來,她委曲極了,一麵流淚一麵把頭仰了起來,用一種嬌媚埋怨的聲音輕道:“還不是那……那貴客?她竟然用毒潑我的臉!主子,你要為繡寶作主啊!繡寶好痛!”

那人輕輕捧起她的臉,左右看了看,柔聲道:“可憐的孩子,這不是毒藥,你不會有事的,隻是眼睛會痛個兩三天,很快就好啦。”

繡寶還想大發嬌嗔,那人卻輕輕將她推開。他忽然轉過頭來,習玉隻看見他臉上戴著半截麵具,露出秀雅的下巴和嘴唇,她心裏一驚,渾身都開始發冷。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他真的是鶴公子?習玉僵硬地看著他,渾身好像被冰凍結住,半寸也無法動彈。鶴公子勾起嘴角,忽然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習玉隻覺他的手比冰雪還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然後身子忽然一輕,被他拉著站了起來。

“泉少夫人,你是我的貴客,在下親自恭迎你去朝鶴宮一敘,不知你是否給在下這個薄麵?”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卻全無感情,習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忽然清醒過來,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冷道:“我要是說不去呢?!”

鶴公子笑了笑,“看起來是在下自作多情了,還以為少夫人沒有忘記太雲山腳下那一場舞蹈。在下是十分真誠的,而且親自來邀請,少夫人當真不給麵子?”

習玉厲聲道:“什麽叫真誠?!你所謂的真誠就是這樣強迫我嗎?!我問你,花仙紫被你擄走了吧?!是不是我不同意,你也打算把我強行帶走?!”

旁邊的眾人都是倒抽一口氣,為她捏了一把汗。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和鶴公子說話!隻怕下一刻她的腦袋就要飛出去!蘇尋秀忽然沉聲道:“放肆!你竟然敢這樣說話!是要我掌嘴麽?!”

習玉猛然回頭,恨恨地瞪著他,蘇尋秀麵無表情地與她對望,眼底沒有一絲波瀾。鶴公子忽然揮了揮手,“天君,別這樣衝動,不可驚了我們的貴客。”

他歪著腦袋看著習玉,忽然緩緩抬手,將臉上的麵具摘了下來,習玉吸了一口氣,這個人,是玉做的麽?甚至完全看不出他的年紀,他有一張近乎完美的臉,雙眉斜飛,帶著一股邪氣,然而,他卻有著一雙妖嬈的眼,漆黑深邃,煙波浩淼,看不到底。習玉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睛可以擁有那麽多的情緒色彩,似溫柔,似微笑,似冷酷,似殘忍,她背後的寒毛一片一片開始豎起來,甚至為這樣一種妖嬈的美麗感到恐懼。

鶴公子靜靜看著她,眸中的神情千變萬化,最後變得深沉誘惑。他張開嘴,輕輕說道:“少夫人,你還不肯跟我走麽?”

習玉隻覺他的聲音如妖似魅,仿佛有一隻小手探入心底,悄悄撩撥,又癢又麻,她幾乎要醉在他動人的眼睛裏,忍不住就想點頭說好。可是心頭忽然一緊,她想到了自己的那個怪夢,想起被他拋出去,急速下墜的可怖感覺。習玉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氣,緩緩說道:“不,我不要跟你走!”

鶴公子歎了一聲,“既然如此,在下隻有送給你一件東西作為拜禮了。”

他從大氅裏麵取出一柄劍,紫色的劍鞘,上麵還點綴著一顆明珠。習玉幾乎要窒息,她緊緊盯著那柄無比熟悉的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道:“你……你把念香……”

鶴公子“哦”了一下,將劍一橫,遞去她麵前,笑道:“這把劍在下留著也沒什麽用,不如送給少夫人吧。劍的主人現在隻怕已經在前往朝鶴宮的路上了,可惜,本來還想讓你們見上一麵呢。”

習玉渾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往心髒那裏湧,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一個勁下落,好像真的被他從懸崖上拋下去一般。劍鞘上有血跡,明黃的流蘇早已被血染透,天寒地凍,血珠在上麵凝結成紅色小點,觸目驚心。

她的齒關發出咯咯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這是念香的劍……念香,念香!

“少夫人?”鶴公子含笑喚她,“你是不是想改變主意?”

習玉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殘留在眼界裏的,依稀是火紅喜氣的嫁衣,她忽然感到一種極致的憤怒與悲哀。良久,她才低聲道:“……好,我和你走。”

鶴公子笑得十分溫柔,“如此,當真令朝鶴宮蓬篳生輝。”

他的袖子忽然在習玉麵上輕輕一揮,她隻覺鼻前忽然傳來一陣香甜的味道,這味道她絕不陌生,師父曾經給她聞過,是非常珍稀的月下明珠草所製的迷藥。她腦中一暈,當即軟了下去,不省人事。

她做了許多許多的夢,可夢裏麵的念香都滿身是血,幽幽地看著她,他說:「習玉,為什麽我們會分開?我們應該永遠在一起的……」然後他抬起手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手腕上滴下的鮮血流到她臉上,滾燙的。她幾乎要失聲痛哭,伸出手去抱他,卻抱了個空。

習玉猛然睜開眼睛,叫道:“念香!”

聲音在寬廣的大廳裏回響,她茫然地看著四周,入目是無數飛揚的粉色白色紗帳,隱約可以看到帳子後麵的粗大柱子,雪白的牆壁上嵌著許多明珠,周圍水汽氤氳。這裏竟然是一個極大的浴池!

習玉急忙低頭,卻見身上隻穿著一件雪白的絲綢袍子,而由於她整個人泡在碧綠溫熱的水中,袍子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她急忙蹲下去,慌亂地打量四周,偌大的浴池,竟然半個人也沒有。

池水上浮著一層五彩花瓣,異香撲鼻,習玉怔了半晌,忽聽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急忙把身體全部沉入水裏,撥了許多花瓣擋在脖子下麵。紗帳被人揭開,一個清甜卻冷漠的聲音響了起來,“司馬姑娘已經醒過來了吧,讓奴婢們為你更衣。”

說著,兩個穿著同樣白色袍子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們長長的黑發都編成辮子垂在胸前,那一身珍珠白的袍子其實是半透明的,令她們窈窕玲瓏的身體看起來若隱若現。在她們手上,分別捧著金色的圓盤子,上麵放著衣物鞋子,還有各種飾物。

習玉怔怔地看著她們倆,其中一人走上前伸出手,“司馬姑娘,請上來。”

她顧不得許多,急道:“你們……鶴公子呢?蘇尋秀呢?!”

那女子淡道:“請姑娘更衣,公子在滄海廳等候。”

習玉急忙順著浴池的台階走了上來,抬頭見這女子盯著自己看,她本能地縮了一下身體,“你……你看什麽?!把東西放下,我自己來!”

那女子輕道:“公子召見,不可馬虎,讓奴婢們為你打扮。”

她不由分說,一把抓住習玉的胳膊,後麵的那個女子也抓住她的另一隻胳膊,力道之大,令習玉忍不住痛呼一聲,她轉頭一看,卻忍不住驚叫了起來!

“花仙紫?!你……你怎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怎麽是……?!”她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麽,眼前那個梳著大辮子,穿著透明白袍的豔麗女子正是失蹤的花仙紫!她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也不說話,可是目光卻激烈之極,仿佛要化作萬道利刃,將習玉貫穿一般。

“你怎麽不說話?花仙紫!”習玉急急問著,可還沒等她說完,先前說話的那個女子就“啪”地一下,將花仙紫的手從習玉胳膊上打掉,她冷道:“你還想受懲罰麽?竟然敢傷害公子的貴客,好大的膽子!”

花仙紫臉色一陣慘白,依然沒有說話,她垂下頭去,退了兩步,可習玉依然能感覺到她怨毒的眼光,一直膠著在自己背上。她被那女子拉去一個軟凳上坐著,然後她開始梳理她濕漉漉的頭發,用柔軟的毛巾一點一點擦幹。

“司馬姑娘,奴婢和阿紫是從此專門服侍你的下人,奴婢的名字是朱顏。”朱顏淡淡說著,擦幹了她的頭發,便用梳子沾著一個小盆裏的褐色汁水,順著習玉的頭發梳下來。

習玉隻聞到一股異常清雅的香味,她從銅鏡裏看著站在一旁不動的花仙紫,半晌才道:“她……怎麽會……”怎麽會做奴婢?鶴公子親自將她擄了過來,難道沒寵幾天就貶了下去?還有,她臉上那恐懼的神情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不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麽問,朱顏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問,輕道:“阿紫原本是一品閣裏的姑娘,朝鶴宮裏麵一共有三閣,分別是特品一品二品,裏麵住的都是公子寵愛的女子。阿紫剛來的時候也甚得公子寵愛,可惜這個賤婢不甘寂寞,水性楊花,竟然試圖趁公子不在的時候去勾引公子的部下。說到這裏,奴婢要給姑娘一個提醒,公子可以容忍你的任性撒嬌,卻絕對不會容忍你對任何其他男人產生一絲好感,即使是公子最親近的四天王也不行。公子發覺了這賤婢的行徑,立即將她逐出一品閣,貶為婢女。可惜她惡習不改,到處散播公子的謠言,所以公子就割了她的舌頭,廢了她一身武功。姑娘,你要看看她的嘴麽?”

習玉早已渾身發抖,朱顏仿佛根本沒有看見一般,將花仙紫扯了過來,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花仙紫吃痛,忍不住張開嘴。習玉倒抽一口氣,她的嘴裏隻有半截舌頭!她尖叫了起來!“我不要看!你給我出去!出去!滾!”

朱顏推開花仙紫,冷冷看著習玉,低聲道:“姑娘,請坐回去。如果你不想被割了舌頭或者是鼻子,還是安安靜靜討公子的歡喜為妙。”

習玉劇烈喘息著,心裏如同有火在燒,眼前流淌過無數畫麵,念香那把染血的劍,鶴公子話中有話,花仙紫的慘狀,她幾乎要無法忍受。

可是,她忽然想起師父常在耳邊說的話,「習玉啊,你什麽都好,就是沒有耐性。你說你要是有本事,衝動一些也罷了,偏偏你又手無縛雞之力,你還不學著穩重些?記住,百忍成鋼!所有的事情,都要先計劃好了再做,否則,你永遠都長不大!」

她艱難咽下喉嚨裏苦澀的味道,把衝動的淚水逼回去,然後乖乖坐去凳子上,由著朱顏替自己打理容顏。等朱顏拿起胭脂要塗的時候,她心中忽然一動,低聲道:“我原來的衣服呢?”

“放在公子的房間裏,對了,還沒告訴姑娘,你既不住特品閣,也不住一品閣。公子安排你住在他的房間裏,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殊榮,姑娘千萬不要浪費。”

習玉低聲道:“我……原來的衣服裏有錢物,不會被拿走吧?”

朱顏有些不屑地笑了,“這裏是朝鶴宮,誰會在乎那點錢?沒人會動姑娘的東西。”

習玉再也沒有說話。

23.鶴公子

鶴公子似乎很喜歡女子把腰束高,長長的腰帶,略低的領口,露出一截酥白的脖子。習玉低頭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黑色的絲綢大袍子,袖子十分寬大,裙擺長長地拖在後麵,她被朱顏帶著往那個叫什麽滄海廳的地方走去,一路上遇到許多穿著白袍子的侍女,都是纖腰高束,眉眼嫵媚,在周圍看著她竊竊私語。

沒有一個男人,習玉有些驚訝,這一路在華麗的各色屋子裏穿梭,居然沒有看到半個男人,見到的大多是白衣服的侍女,她們一看到習玉過來,都紛紛跑遠避開,不知在忌諱什麽,她甚至還聽見有兩個女子壓低了聲音輕輕說著,“……啊,原來她就是那個泉豪傑的媳婦……難怪……”

泉豪傑的媳婦又怎麽了?習玉不明白,鶴公子與泉豪傑的爭執是為了煉紅,鶴公子可以放肆大膽地潛入泉家將念香打傷,又將自己帶走,為什麽不去找煉紅呢?難道在這個魔頭身上,也有近情情怯一說?

又拐了一個彎,來到一個五顏六色的大屋子裏。說它五顏六色真的不為過,因為無論是牆壁還是柱子,甚至是牆上那些紗帳,都是五彩斑斕,令人眼花繚亂。屋子裏有許多女孩子,都穿著白色的袍子,原本都在說笑,一見習玉來了,立即噤聲,紛紛站起來讓去牆邊。

“拿一件貂皮大氅過來。”朱顏淡淡吩咐著,馬上有人答應著,飛快捧著輕軟溫暖的大氅遞了上來。朱顏替習玉披上,細心地係好帶子。其實屋子裏一點也不冷,因為角落裏都放著大火盆,習玉披著大氅甚至出了汗,她卻也不說話,跟著朱顏往門口走去。

眼前忽地豁然開朗,習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那不可思議的景色。原來她們竟然一直身處一棟極高的樓上!屋子外是一個回廊,華麗的欄杆上雕刻著各色花樣,而外麵竟然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大海!此時夕陽西下,海麵上波光粼粼,萬點金屑,更遙遠的斜前方,是連綿層迭的青黑山巒。海,山,天,夕陽,晚霞,漸漸融成一線,實在是一種奇異難言的美景,那一瞬間,仿佛人的存在是那樣渺小,隻能空對蒼茫天地感慨萬千。

習玉實在想不到竟然能看到如此美景,一時間竟也呆住。晚霞的嫣紅光芒映在回廊上,所見到的一切都染上那種明豔色澤。她忍不住向欄杆那裏走去,朱顏忽然說道:“姑娘!這裏足有萬丈之高,你還是安分點,別想著逃脫吧。”

習玉沒等她說完,早已發覺這棟奢華寬敞的巨樓是建在懸崖上的,下麵漆黑幽深,陰風陣陣,令人毛骨悚然。她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不隻是因為凜冽的寒風,更因為她已經很清楚,自己絕對沒有從這裏逃出去的可能性!朝鶴宮,它不是宮殿,它竟然是建在萬丈懸崖上的一棟危樓!

她吸了一口氣,默默轉身,跟著朱顏順著回廊向前走去。回廊的地板上鋪著編織的柔軟墊子,踩上去一點聲音也沒有,另一邊是一扇又一扇雕花的門,有的關著有的開著,裏麵基本上都是穿著白袍子的侍女,粗粗算一下,這一路走過來,她們已經見了不下二十個侍女了,都是年輕美貌的女子,鶴公子果然會享受。

朱顏忽然停了一下,很快閃去一邊,口中說道:“婉姑娘好。”習玉抬眼一看,卻見前方迎麵走來三四個女子,當中一人穿著火紅的衣裙,手裏拿著同樣火紅的羽毛扇子,身姿窈窕纖細,款款走來,當真如同一團火一般。

那女子原本是顧盼神飛地搖著扇子,一見習玉,她忽然飛快地用扇子遮住半邊臉,加快了腳步。當她經過身邊的時候,習玉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忍不住抬頭望去,卻見那女子雖然用扇子遮住半邊臉,可是露出的兩隻眼睛卻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長眉飛斜,妖嬈無比。她見習玉看著自己,眸光頓時有些慌亂地讓開,秋波流轉,幾乎令人要眩暈。

習玉沒來由地渾身一寒,從頭到腳的肌肉都僵住了,那女子飛快越過她,朝前走去,習玉猛然回頭,張口叫道:“思……思意婉?!是你嗎?!”

那女子也僵了一下,急忙邁開腳步要向前跑,習玉再也忍不住,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你是思意婉!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們不是……不是回長門派了嗎?!”思意婉身旁的幾個白衣侍女原本是要斥責她的,可是一見她身上穿著黑色白領的袍子,再見她身後站著的人是朱顏,頓時不敢招惹,乖乖垂首站在一旁。

思意婉掙紮著,她本就有武功,方才不過是心神大亂,才被習玉捉住了手腕,眼下她輕輕一甩,立即將習玉的手甩了開來。習玉捂住有些發麻的手腕,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隻覺一切荒唐透頂。

思意婉放下扇子,那張絕色容顏立即露了出來,依然是那般不可逼視,可是習玉卻覺得她似乎少了什麽珍貴的東西,她眼睛裏曾經比珍珠還要純粹的天真光芒沒有了,反而多了一種妖嬈嫵媚的味道。她有些慌亂,不過還是定了定神,輕道:“我……我有自己的選擇。”

習玉隻覺匪夷所思,“你自己的選擇?!”她叫了起來,“你的選擇就是放棄相愛的大師兄跑來和這個色狼鬼混?!”

“司馬姑娘,謹慎你的言辭!”朱顏在後麵有些嚴厲地提醒著,習玉恍若不聞,隻是瞪著思意婉。

思意婉臉上微微一紅,“你……你什麽也不懂的……”她低聲說著,與以前一樣,她一慌,手指就會絞在一起,“我沒有辦法……我能怎麽樣?世上隻有他……隻有他能與我相配……先前我並不知道他竟然是……我有我的選擇,你別管我了!你也會一樣的!”

她先是結結巴巴,後來忽然有些急躁,說完掉臉就跑,習玉急忙要追,朱顏卻用力抓住她的袖子,厲聲道:“司馬姑娘!公子還在滄海廳相候!請盡快隨我過去!”

她的手勁奇大,想來也是練武之人,習玉身不由己地被她拉著向後走去,她踉蹌著回頭,思意婉火紅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回廊盡頭。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習玉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它是真正發生的,她也不知道現在心裏是什麽滋味,是痛惜,是憐憫,還是疑惑?她不知道,可是她的心跳的好快,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一般。

“公子,司馬姑娘來了。”朱顏停在一扇雕花木門前,恭敬地說著,過了一會,裏麵傳出一個慵懶低柔的聲音,似乎倦倦的,“還不快請進來?”

霍地一下,木門被人打開了,原來裏麵站著兩個侍女,聽見吩咐立即開了門。朱顏把習玉往裏麵輕輕一推,低聲道:“想活命,就不要招惹公子。就看你的命好不好了。”

習玉不由自主往裏麵走了一步,卻見這個滄海廳甚是樸素,地上鋪了平整的木板,一扇水墨屏風擋在眼前,後麵影影綽綽,似乎也沒什麽裝飾。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走進去,卻聽旁邊那個侍女輕道:“姑娘請脫鞋,請把大氅交給奴婢。”

習玉隻得乖乖脫了腳上柔軟的綢鞋,旁邊兩個侍女上來替她卸下身上的大氅,兩雙手有意無意地在她周身摸了一遍,似乎是確定她身上沒有帶任何利器,這才作了個手勢請她進去,然後她們一齊退了出去,木門輕輕合上。

屋子裏安靜無比,習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吞了一口口水,光著腳走進去,繞過屏風,卻見四周放著熊熊燃燒的火盆,大廳正中鋪著寬闊的厚實皮毛,上麵架著一個小案,鶴公子背對著她半躺在皮毛上,漆黑的長發撒在上麵。他穿著寬鬆的黑色袍子,修長的手指正摩挲著一個白瓷酒杯,也不說話。

習玉定了定神,可心頭還是忍不住開始顫抖,眼前這個人明明是悠閑地躺著,明明有天人之色,她卻有一種麵對妖孽怪物的感覺,好像他隨時會脫去人皮變成妖怪張開嘴吃了自己。

“既然來了,怎麽不坐下?”他忽然開口,然後手指微微點著自己身邊的空位,“過來。”

習玉捏緊拳頭,慢慢走過去,皮毛很軟很舒服,她卻覺得踩在刀尖上那般痛苦。她坐了下來,定了定神,輕道:“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很多事。”

鶴公子仰頭喝幹杯中的酒,將酒杯往案上一放,然後他轉過身來,妖嬈的眼睛在習玉蒼白的臉上微微一轉,很滿意地看到她的臉色變得更白。

“哦,你想談什麽?你是我的貴客,請隨意。”

習玉忽然有一種撞上無形牆壁的感覺,這個人深不可測,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看穿他的心思,他是喜是怒,是悲是樂,所有的情緒全部掩藏去幽深漆黑的眼底,變成妖一般的魅力。

她咬了咬牙,終於說了出來,“我想見念香,我要知道他平安無事!”

鶴公子忽然笑了起來,他那樣美麗的人,笑起來當然更加好看,可是一個人如果眼睛裏沒有笑意,還笑的十分開心,那個情景隻怕也不會讓人產生欣賞的感覺,至少習玉被他笑的寒毛倒豎。

他忽然撐起身體,湊過來,習玉隻覺他妖嬈的臉忽然急速湊近,她嚇得急忙向後仰了一下,他卻並沒有做什麽,隻是靜靜看著她。習玉心頭狂跳,勉強作出鎮定的模樣,與他對望。

半晌,鶴公子忽然輕道:“你這個小笨蛋,要和我玩心計,還早了八百年呢。你覺得我會讓你們倆見麵麽?你覺得我會讓你們見麵之後互相安心麽?還是你覺得我是個仁慈的人?”

習玉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鶴公子的手指忽然順著她領口白色的花紋緩緩滑了下來,習玉覺得好像是一隻蟲在爬,感覺惡心極了。他的手指一直滑去她胸口上麵,停住了,柔聲道:“你知道自己衣服上的花紋是什麽意思麽?”

習玉被迫搖頭,他笑道:“在我朝鶴宮,穿上這身衣服,就代表從此你是我鶴公子一個人的女人。我的女人,若是敢在心裏念著其他的男人,我可是會發怒的。你已經犯了一次禁忌,不過沒關係,你是他的媳婦,我可以忍讓一次。”

習玉幾乎想掉臉逃走,空氣裏麵的壓力令她無法承受,覺得自己幾乎要被壓碎,可是她一想到念香那把染血的劍,心裏便是一陣血肉模糊的痛。她鼓足了勇氣,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是可以吞噬人靈魂的深淵——她閉上了眼睛。

“試圖控製他人思想的人,都是無比愚蠢的……我可以不說,但不代表我不想……你……你當真以為自己可以控製別人的思想麽?這個世上,有愛你到死的人,也有死也不願愛你的人……我愛的人隻有一個!就是泉念香!”

她大聲說著,開始聲音還有些顫抖,可是一想到念香,她覺得漸漸有了勇氣。念香!請給我勇氣!她在心中默默念著,心跳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忽然,“啪”地一聲脆響,習玉駭然睜眼,卻見鶴公子麵無表情捏碎了手裏的酒杯,碎片和酒液順著他的指縫流去桌子上,他不說話,隻是冷冷看著她。

習玉隻覺一種奇異的恐慌瘋狂湧上,她拚命抑製著發抖的衝動,不顧一切地說道:“我死也不會喜歡你!你留我下來也沒有用!就算你把我殺了,我愛的人還是他!永遠是他!”

她的話突然斷開,鶴公子一把握住了她的脖子,習玉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被他壓去了地上,脖子被人用力掐著,她無法呼吸,眼前陣陣發黑。她的手指狂亂地在他身上抓著,卻推不開分毫,她覺得自己馬上就會死去!

忽然,他猛然放開了她,習玉拚命大口喘息著,一邊劇烈咳嗽,幾乎要咳的吐出來,她隻覺心裏有一種洶湧澎湃的狂潮,所有的血液都被火焰焚燒,那種感覺令她渾身都興奮地發抖,她豁出命去,一麵咳嗽一麵嘶聲道:“我死也不會做你的女人!你死心吧!”

鶴公子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劇烈跳動著,仿佛陷入了什麽幻境,他忽然一把抓住習玉的領口,厲聲道:“我有什麽不如他?!他又老又醜!哪一點比得上我?為什麽你要跟著他?!我養了你十四年!就是一隻狗也會對我搖尾巴!你瞎了眼麽?!”

習玉還沒來的及反應過來他到底在說什麽胡話,忽然胸前一涼,傳來一陣撕裂的聲音,他竟然徒手撕開了她的衣服!習玉尖叫起來,沒命地抗拒,雙手去抓他的頭發和臉,他卻忽然埋頭去她赤裸的胸口上,把臉貼去上麵,痛哭流涕。

他滾燙的眼淚流在她胸前,習玉驚疑不定地抓著他的頭發,不敢動彈,隻怕他忽然獸性大發,他那樣大的氣力,自己決計無法抵抗。鶴公子失聲痛哭,忽然伸手用力抓住她一邊的胸脯,習玉痛得倒抽一口氣,卻聽他喃喃念著煉紅的名字,也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埋在她胸前流淚。

他將她當作了煉紅嗎?習玉驚疑地想著,當年鶴公子一定也是這樣對待煉紅,她必然也是這樣反抗的,無奈她當時年幼無力,隻能被他玷汙。習玉出了一身冷汗,渾身都僵住了。

鶴公子哭了一會,漸漸沒了聲音,呼吸聲卻漸漸急促起來,習玉隻覺他的手開始揉捏自己的身體,她驚得頭發都豎了起來,立即反抗,可他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而且他整個人壓在她身上,她幾乎喘不過氣。

“放……放開我!”習玉驚叫著,用力扯著他的頭發,他忽然撐起身體,低頭狠狠蓋了上來,習玉隻覺嘴唇上一陣劇痛,想必是被他咬破了,他的手猛烈蠻橫地在她身上肆虐,她又痛又怕,終於撐不住淚流滿麵。

他攀住她,兩人的身體糾纏在一起,習玉在驚懼中,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她早已和念香做了夫妻,自然了解這個時候男人該有什麽反應,可是鶴公子卻沒有一點反應,盡管他興奮的渾身肌肉都在跳動,可是他身體卻沒有一點反應!她不由呆住,鶴公子抱住她又摩挲了半天,忽然抬頭喘息著看她。

他眼睛裏好像有漫天的火焰在焚燒,可是那些火焰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在裏麵痛苦地掙紮著,這種痛苦令他的神情看上去異常恐怖,麵上所有的肌肉好像都在跳動抽搐。習玉駭然地看著他,不敢說話。忽然,她想起朱顏說花仙紫的話,說她不甘寂寞,去勾引鶴公子的下屬,被貶為婢女之後還到處散播謠言,所以被割了舌頭。她終於明白所謂的謠言是什麽了,鶴公子竟然是個性無能?!

她忽然又覺得不對,念香以前分明說過,他強奸了煉紅,甚至令她產下一個死嬰,這樣的人怎麽會是性無能?

鶴公子忽然用力放開她,猛然站了起來,他狂笑著,淒聲道:“周煉紅!你把我逼成這種德行!你開心了嗎?你簡直豬狗不如!”

習玉急忙拉著破碎的衣服縮成一團,驚駭地瞪著他。鶴公子笑了好久,終於漸漸停下來,他怔怔地看著習玉,眼中忽然流出淚來,然後輕輕說道:“你為什麽要殺了我們的孩子?你知道麽?你走了之後,我去追你,我走了好多好多的路,可是我怎麽也找不到你……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女人,一心隻念著泉豪傑,我對你那樣好,你卻看也不看我……我一直找一直找,終於找到了你,你在生孩子。你知道我那時候多開心麽?那是我們的孩子!就算為了孩子,你也會從此陪著我了……我發誓,我一定對你好,從此再也不讓你傷心,我之前犯的錯誤,我以後一定不會再犯……”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樣淒涼,仿佛受傷的野獸低聲的呻吟,習玉就算再恨他,心裏也忍不住發酸。誰知他忽然厲聲吼道:“周煉紅!你不是人!你懷了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女人!你明明知道我們的孩子要出世了,你還要逃!我隻是要接你回家!你為什麽要逃?!為什麽要流那麽多血?!你聽不到我們孩子的哭聲嗎?!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

他猛然竄過來,一把抓起習玉,張口朝她的肩上狠狠咬去,習玉痛得渾身冷汗,可是那種劇痛卻讓她混亂的思路變得無比清晰。原來,煉紅沒有說這段過往,她生產的時候,遇到了出來找她的鶴公子,她一定受了驚嚇,然後滑胎了。鶴公子說她流了許多血,一定是滑胎造成的,最後孩子生下來就死了。鶴公子一定是因此受了刺激,然後才變得如此瘋狂。

鶴公子咬到滿嘴是血,最後終於緊緊抱住她,渾身發抖地哭了起來。習玉肩上劇痛無比,卻不敢動一下。她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茫然,驚駭,厭惡,痛恨,同情……她忽然覺得,兩情相悅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情,世上更多的是愛一個人到銘心刻骨,可是那人卻不愛自己。鶴公子固然可惡又可悲,但煉紅又何嚐不可憐!被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如此糾纏,隻怕一生也是她的夢魘。

不知過了多久,鶴公子終於漸漸平靜下來。習玉忽然低聲道:“我不是煉紅,就算你把我擄了來,把念香打傷,也無法讓煉紅回到你身邊。她愛的人不是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在為難別人的時候,也是在為難自己。”

鶴公子忽然推開她,他麵上的神情漸漸恢複正常,眼睛裏又泛出那種妖嬈的神色。他低頭看了她半晌,冷冷一笑,淡道:“此生我已如此,自然不會再強求。但我容不得他們快活,我總是要看著泉豪傑死在我眼前,才會舒心一些。”

習玉急道:“你不覺得自己很無聊嗎?!就為了一個莫明其妙的報複心理你就要殺這個殺那個!快把念香還給我!”

鶴公子瞥了她一眼,轉身走向門口,一麵說道:“你乖乖待在這裏,永遠也別想回去。你若再敢像今天一樣惹怒我,惹一次,我砍他一隻手,惹四次,他的四肢就沒了。你要恨,不如恨自己為什麽是泉豪傑的媳婦,你命該如此。”

他走了出去,木門又輕輕合上。習玉怒不可遏,將小案上的酒壺狠狠砸去窗戶上,冷風呼嘯著從洞裏麵灌了進來。她覺得自己再也站不穩,猛然軟倒在地,又是憤怒又是無奈。

24.下蠱

門忽然又開了,朱顏慢慢走了進來,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習玉。半晌,她才輕道:“你運氣不錯,能把公子氣到臉色鐵青,卻沒殺了你。”

習玉抓著破碎的領口,冷冷看著她,她肩上被鶴公子咬出來的傷痕還在流血,加上頭發淩亂,看上去狼狽無比。朱顏先取了大氅披去她身上,然後說道:“公子吩咐,姑娘累了,請去房中休息,晚膳時分,奴婢再來服侍。”

習玉被她輕輕一提,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來,朱顏握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去,一麵又道:“姑娘,或許你會覺得我羅唆,但作為服侍你的奴婢,我還是要說。公子的脾氣向來不怎麽好,眼下貪你的新鮮對你略有寵愛,倘若你再不知好歹地頂撞,到時候倒黴的人不隻是你,還有我們這些無辜下人。望你自重。”

習玉忽然抬頭望著她的後腦勺,輕道:“你……你們為什麽要聽他的?他不是將你們強行擄來的麽?!為什麽要對一個仇人這樣畢恭畢敬?!何況他根本是個……!”她說不下去了。

朱顏停了下來,轉身有些嚴厲地看著她,良久,她才低聲道:“你……什麽也不懂。一個女人愛上男人,難道還要對世間的道德賠罪麽?他是好人,壞人,對我們來說完全沒有任何意義。隻要能服侍他一輩子,便是我最大的福氣了!我愛他,景仰他,追隨他!我對他一片真心!我問心無愧!”

“這是什麽愛?!”習玉吼了起來,“你的愛就是用犧牲別人的快樂來滿足你自己的貢獻欲望?!還是你覺得幫著他欺負那些女人,割她們的舌頭和鼻子會讓你有快感?!”

朱顏臉色一變,抬手便要扇她耳光,習玉微微縮了一下,卻毫不畏懼地瞪著她。朱顏怔了半晌,終於還是沒扇下去,她猛然揮了一下手,冷道:“奴婢失言了!”

習玉被她拉著飛快地朝前走,不知繞了多少個彎子,上了多少層台階,終於來到一扇門前,朱顏將她推了進去,冷道:“姑娘最好在裏麵乖乖休息,不要耍什麽花樣。”

習玉差點被她推的摔倒,好容易站穩,朱顏砰地一下關上了門。習玉氣極,回頭打量一下屋子,卻見迎麵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仙鶴圖,丹青渲染,十分傳神。屋子裏沒有什麽花裏胡哨的飾物,但非常寬敞,地上鋪著柔軟的兔毛地毯,角落裏一排黑色的櫃子,一張巨大無比的床放在另一個角落,上麵光是帳子隻怕就有三四層,層層疊疊,旁邊的青銅鼎裏正燒著不知道什麽香,又甜又膩。

這裏大約就是鶴公子的臥房了,習玉看了一圈,忽然發現自己原來的衣服放在床上,她急忙跑過去在袖口一摸,果然裏麵那些裝著古怪藥水的小瓶子全沒了,再摸摸荷包,裏麵裝著以前她從念香那裏揩來的銀票,倒是一張沒少。

忽然,她的手指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急忙抽出來,果然,那盒胭脂還在!看起來她們都沒有疑心它,隻當是女子身上必備的小東西。習玉急忙脫下身上破爛的衣服,換上原來的衣服,本想將胭脂放回懷裏,忽然轉了個念頭,她將胭脂盒打開,裏麵兩種顏色的胭脂露了出來,她小心不去碰胭脂,用指甲在盒子下麵細細摳著,不一會,隻聽輕輕地“哢”的一響,盒子底竟然掉了下來!

原來胭脂盒是方神醫特製的一個精巧小機關,有兩層底,她先前將解藥放去了另一層裏麵,盒底掉下來之後,那兩顆解藥也跟著掉了下來。她把解藥匆匆用銀票包起來,塞回荷包,胭脂直接放去梳妝台最顯眼的地方,這樣才不會有任何人起疑心。

忙完這一切,習玉卻有些失措了,她要什麽時候用毒藥?就算她馬上用了,鶴公子死在眼前,她就能全身而退?不要忘了,朝鶴宮是建在懸崖上的!何況每一層都有看守的人,在沒找到完整的逃生之路前,她不能貿然行事!

習玉坐在床上苦思對策,連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也沒發覺。不一會,屋子裏漸漸有了柔和的光亮,這種異常的光明令習玉忽然驚覺,抬頭一看,原來屋子的牆壁上嵌著好幾顆夜明珠,天一暗,它們就自動發出亮光。而角落一排櫃子那裏,夜明珠足足有四顆之多,亮若白晝。

習玉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雖然說臥房裏麵放櫃子是很正常的事,但這排櫃子卻有些古怪,它是由許多抽屜組成的,每一行的顏色都不同,粗粗看來,足有三四種顏色,有的上了鎖,有的卻沒上鎖。

趁著鶴公子還沒回來,她急忙跑過去,先輕輕拉開一個紅顏色的抽屜,卻見裏麵放著許多瓶瓶罐罐,也不知是用來做什麽的,而且抽屜一打開,就有一股古怪的酸臭味冒了出來,她急忙合上抽屜,又打開旁邊綠色的抽屜。裏麵全是黑色的漆盒,從小到大都有,盒蓋上都寫了編號。她聽說過鶴公子是南崎人,南崎那裏擅長秘術,縱然向天借膽子,她也不敢貿然打開那些盒子,天知道裏麵會不會跑出什麽古怪的東西,萬一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麵,就糟糕了。

習玉又打開了其他幾個沒上鎖的抽屜,裏麵都是類似的一些東西。忽然,她看見櫃子的左下角有一個很小很小的抽屜,其他的抽屜都是彩色的,唯獨它,是漆黑的。抽屜沒有上鎖,而且銅把手光滑泛黃,明顯被人拉開許多次,可見裏麵必然裝著重要的東西。

習玉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拉開那個漆黑的小抽屜——她猛然倒抽一口氣,喉嚨裏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抽屜裏什麽也沒有,隻有一個幹枯的很小很小的嬰兒屍體!甚至臍帶還在上麵!習玉隻覺一股涼意從頭流到腳底,她已經想不到為什麽一具屍體能完好地保存那麽多年了。她雙手一甩,似乎想把抽屜甩上,可是由於身體太僵硬,那一甩居然把抽屜全拉了出來,幹枯的小嬰兒掉在了腳邊,習玉尖叫著跳了起來,轉身就要跑。

可是,她一轉身卻看到了麵無表情的鶴公子!他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也不說話,隻是靠在牆上冷冷看著她。習玉又叫了一聲,她覺得自己快瘋了,腦子裏嗡嗡亂響,什麽雜音都有。

她眼怔怔地看著他慢慢走過來,眼怔怔地看著他彎腰無比溫柔地將那個幹枯的小嬰兒抱去懷裏,然後他低頭柔聲道:“乖孩子,摔痛了吧?不怕,爹馬上幫你打壞人,把欺負你的人都打跑,然後把你娘接過來,咱們一家三口就能團聚啦。”

他將那嬰兒放回抽屜,又戀戀不舍地端詳半晌,才合上抽屜。習玉有一種可怕的預感,她悄悄動了動腳,轉身就跑!誰知頭皮忽然一陣劇痛,鶴公子竟然抓住了她的頭發,把她往回拖。習玉痛得尖叫起來,被他用力扯回去,踉蹌著跌去地上,好在地上都鋪著柔軟厚實的地毯,她也沒覺得怎麽疼。

她半躺在地上,駭然地看著鶴公子,他居高臨下地冷冷看她,良久,才輕聲說道:“你好大的膽子,說說看,到底要我怎麽懲罰你?”

習玉吞了一口口水,竭力把恐懼想哭的欲望壓下去,她顫聲道:“我……不是故意的。那……那是你們的……孩子……?你怎麽把它……”

鶴公子沒有說話,他笑起來的時候都令人毛骨悚然,更不用說這種冰冷的神情了,習玉絲毫不懷疑,他甚至馬上可以把自己扯碎了丟出去。他忽然看了一下櫃子,淡道:“你不是已經偷看了許多秘密麽?南崎的秘術有什麽做不到,我不但可以讓屍體永遠不腐爛,我還可以讓你腐爛了卻死不掉,你想嚐嚐那滋味麽?”

習玉呻吟一聲,終於無法承受地閉上了眼睛,她這輩子從來沒這樣恐懼過。鶴公子一點聲音也沒有,她不知他到底要怎樣對付自己,過了一會,她忽然聽見開鎖的聲音,她驚恐地睜開眼,卻見鶴公子拿著一串銀色小鑰匙打開了最邊上的紅色抽屜,取出一個竹筒。

習玉驚得連滾帶爬,他真要用那些秘術來對付自己?!誰知沒爬幾步,她後背心被人一提,騰雲駕霧一般摔了出去,身下忽然一軟,原來她被甩去了床上。她急忙撐起來,身上忽然一重,鶴公子竟然跨坐在她身上!

“想死的話,就盡量掙紮吧。”他冷冷說著,拔開了竹筒上紅色的蓋子,左手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然後淩空畫著什麽。習玉被他壓著呼吸困難,加上極度的恐懼,覺得自己心髒幾乎要爆炸。

隨著他畫畫的動作,習玉駭然發覺竹筒裏麵緩緩升起一股色如血的濃濃煙霧,它們嫋嫋上升了大約有五寸的長度,卻不繼續往上了,隻是左右盤旋著,看上去好像一條細細的蟲,可是再仔細看,那條煙霧居然是無數極細小的蟲子組成的!

到了這個時候,她要再不明白鶴公子打算做什麽,那她就真的是白癡了!他要對自己下蠱!習玉雙手狂亂地揮著,尖叫道:“不要碰我!你走!滾!滾開!”她的手在床上一撞,忽然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是她頭發上掉下來的簪子!

習玉一把抓起簪子,抵去自己喉嚨上,與那次對付山賊不同,她第一次有了想自我了斷的想法。她用力抵著脖子,厲聲道:“我寧願死,也不會讓你給我下蠱!你若讓蠱蟲碰我一下,我馬上就死!我死了,你永遠也別想報複泉豪傑!”

鶴公子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他又做了個古怪的姿勢,習玉駭然地發覺那些蠱蟲忽啦一下飛了起來,仿佛綻開的煙花,然後它們用一種可怕的速度,飛快地鑽入她胸口。習玉驚駭無比,手裏的簪子立即刺向喉嚨。

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微微一用力,登時痛的幾乎要斷開,不由自主把簪子放了開來。習玉萬念俱滅,張口就要咬舌,他的手指又伸了進來,硬生生抵住了她的牙關。他在頭頂冷笑,“想死?你惹了我那麽多次,現在死未免太便宜了你!”

他忽然朗聲道:“來人,給我卸了泉念香一隻胳膊!”

習玉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她第一次被人逼去絕境,連死也不允許。她怔了半晌,忽然抬手輕輕抓住他的手腕,推了一下,鶴公子把手指收了回去,她舔了舔舌頭上的血,垂下眼睛,顫聲道:“你……不要傷他,怎樣對付我也可以,但不要傷他!”

鶴公子很享受地看著她絕望的表情,柔聲道:“怎麽辦,你說遲了,胳膊隻怕已經砍下來了。不過沒關係,我會讓他們送過來給你看看,以解你相思之情。”

習玉閉上眼,渾身都在發抖,鶴公子輕道:“來,對我說抱歉,說以後再也不會惹我了。這樣我會讓人給他最好的包紮和藥物,不會讓他太痛苦。”

半晌,她緩緩睜開眼,定定看著他,低聲道:“抱歉,我不會再惹你了。請你不要傷害他,也請你不要……殺我。”

鶴公子不可思議地大笑起來,一麵笑一麵狂叫道:“泉豪傑!你看到了嗎?總有一天我也要你這樣匍匐在我腳底!”

他笑了半天,終於低頭溫柔地撫摸習玉的頭發,說道:“我不會殺你,隻要你乖乖聽話,心蠱就不會傷害你,泉豪傑的兒子我也不會去傷害。你明白了麽?”

習玉點了點頭。鶴公子滿意極了,終於從她身上撐起來下床。習玉怔怔地躺在床上,隻覺腦子裏麵空空的,好像什麽也想不到了。門口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蘇尋秀的,“公子,卸下的胳膊屬下已經送來了。”

鶴公子懶洋洋地半躺在皮毛上,說道:“送進來,給她看看。”

門開了,蘇尋秀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他麵上由於多了一個黑色眼罩,顯得猙獰許多。他看也不看習玉,徑自走向床邊,半跪了下來,舉起手裏一直抓著的還在滴血的胳膊,朗聲道:“司馬姑娘,請收下。”

習玉從床上暴跳起來,一把搶過那截斷臂,沒錯的,那是念香的手,手指修長,手腕那裏還有一塊小小的黑色胎記。她記得很清楚,這隻手曾經怎樣溫柔地摸著自己的頭發和臉頰,它是異常溫暖的,可是如今,它卻變得烏紫冰冷。

習玉緊緊將那隻胳膊抱在胸前,任憑鮮血染紅了衣服,她淚流滿麵,隻覺心髒幾乎要生生裂開。蘇尋秀無聲地退了下去,鶴公子忽然叫住他,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他點了點頭,很快就走出了屋子。

習玉把那隻斷臂的手撫去臉上,她麵上眼淚和鮮血混在一起,看起來分外恐怖。忽然,那隻手上有什麽東西磕了她一下,原來是念香經常戴在拇指上的墨玉板指。記得念香還說過,這是家傳的寶物之一,墨玉上麵隱約有紅痕,是極品。

她目光突然一動,死死盯著那隻板指。沒錯,它的確是墨玉,可是上麵沒有一點紅痕,完整無暇,雖然玉質也十分好,卻沒有真正的墨玉那種溫潤感。習玉的心狂跳了起來,口幹舌燥,難道……事情沒有她想的那樣壞?

鶴公子等她哭了一會,終於懶洋洋地說道:“別哭了,聽著心煩。隻要你以後聽話,我便不會再折磨他。”

習玉心頭起疑,又不敢讓他看出來,隻得勉強又哭了一會,一直到鶴公子不耐煩地過來把那隻斷臂搶走,反手打開窗戶就要丟出去。她不顧一切地攔住,哭著哀求了半天,極盡哀傷之能事。

鶴公子終於還是把斷臂遠遠地拋了下去,然後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跡,躺回地毯上,似乎心滿意足,仰頭喝幹了一杯酒。

習玉緊緊捏著手裏的板指,方才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她取了下來。念香在板指內側刻著她的名字,同樣,上麵還有他母親的名字。她背對著鶴公子躺在床上,顫抖著伸出手指,飛快地在板指內側一搓——光滑的!沒有刻字!

那一刻,她幾乎要痛哭流涕,第一次有感謝上天的欲望。念香一定沒事!他沒有被鶴公子擄來!她陰鬱了那麽久的心情,終於豁然開朗,隻要他沒事,那一切都無所謂了!她相信念香,他一定會來救自己。

“別哭了,難得好心情。過來,我帶你去看有意思的東西。”

鶴公子走過來一把撈起她,粗魯地用袖子抹去她臉上殘留的淚水,將她拖著走出門。

25.她的計劃

師父說過,胭脂的毒隻有進入嘴巴裏之後才會發作,光是皮膚接觸到是沒用的。那就意味著,她必須要與鶴公子有一定的親密程度。

可那實在是她不願做的事,一想到要被他吻,她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更何況,就算她毒死了鶴公子,報複了他,他手下的四天王隻怕也會在念香趕到之前把自己殺了。既然知道念香還活著,平安無事,她就一點也不想死了。她要活著!一定要活著!她從未有過這麽強烈的求生欲望,無論怎麽樣,她都不要死!

過拐角的時候,一陣風猛烈地吹了過來,習玉急忙用手捂住臉,突然,她發覺自己手腕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塊鮮紅的痕跡,看上去好像一塊凝固的血跡,可是用手去擦,卻擦不掉。她一下子想起師父說過,中了心蠱的人,身上會起紅斑,從此隻能對施術人惟命是從,否則會極痛苦地死去,而且沒人知道如何解開心蠱,除了施術人自己。

習玉打了個寒顫,起碼,在她套出解開心蠱的方法之前,她絕對不能忤逆鶴公子!

她跟在他身後繞過回廊。卻見前麵一扇門前站了兩個侍女,一見他們來了,立即彎腰行禮,其中一個輕聲道:“公子,婉姑娘已經等候多時。”

婉姑娘?思意婉?!習玉的心跳了一下,鶴公子隨意“哦”了一聲,問道:“四天王來了吧?”

侍女恭敬地答道:“回公子的話,四天王早已在裏麵等候。”

鶴公子打開旁邊的小門,淡道:“你們下去吧,不用守在這裏。”他抓住習玉的手腕,將她拉進門內。裏麵黑漆漆地,沒有一點亮光,習玉驚疑不定地跟在他身後,不知他到底要做什麽。

忽聽他冷道:“教你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什麽下場。”

習玉不知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思意婉不是對他情深意重麽?有什麽背叛的?走了沒一會,眼前忽然一亮,他們來到了一個很小的屋子裏,牆上嵌著一顆明珠,牆角放著一個軟榻,而更讓她驚訝的是,蘇尋秀和火行澤竟然站在旁邊!他們一見鶴公子,立即行禮,他擺了擺手,淡道:“已經傳話給玉帶了麽?”

蘇尋秀道:“是,屬下已經按照公子的吩咐傳話了。”

鶴公子坐去軟榻上,對習玉招手,“過來,坐下,好好看著。”

習玉有些怯生生地走過去,一旁的火行澤和蘇尋秀雖然沒有看她,她卻能感覺到他們身上那種暗潮湧動。眼前是一堵牆,習玉不知道一堵牆有什麽好看的,可是當蘇尋秀把牆上的明珠摘下來用黑布包好之後,她才駭然發覺原來那不是牆,而是一麵透明的類似玻璃的東西!透過它,對麵屋子裏的情景清晰可見。

她立即看到了思意婉,她依然穿著火紅的衣裙,端坐在桌子旁,手裏端著酒,麵上的神色悲哀之極,似乎馬上要有什麽不幸的事情發生一般。她白玉一般的手指在無意地絞動,顯然心神不寧。

沒一會突然有人敲門,她急忙回頭,那一瞬間,她麵上的神色都變了,變得嫵媚又歡喜,仿佛要去見情郎的女子一樣。習玉見她嘴巴動了一下,然後門開了,進來的人卻是玉帶公子。習玉在花山見過他一次,他是個麵容清俊卻眼神冷漠的男子,可是現在他哪裏還有一點冷漠的神情!習玉覺得他眼睛裏的光芒,比火焰還要明亮熱情。

思意婉先是愣了一下,好像想不到來的人會是他,她麵上的神情千變萬化,最後,終於變成極致的歡喜。這是一種真正發自內心的喜悅,連習玉都能感覺到她的激動。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如同小鹿一般蹦去他懷裏。玉帶公子溫柔地抱著她,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她開心的幾乎要流出淚來,把頭緊緊埋在他胸前。

這一幕讓習玉看得冷汗直冒,原來,思意婉喜歡的人是玉帶公子!說起來,她的確不知道那次玉帶公子將思意婉擄走之後發生了什麽,她也是輕描淡寫地帶過,但兩人一定發生了什麽,所以她才會情願待在這裏!

她不敢去看鶴公子的臉色,想必一定難看之極。他不能人道,就算擁有天下所有的美女,也不中用,結果那些女子一個個都出軌。她記得鶴公子說過,做他的女人,連心裏想著別的男人都不行,更何況是思意婉這種完全的背叛!她不由開始揪心,不知道鶴公子要怎麽懲罰她。

“公子,現在去麽?”蘇尋秀忽然低聲問著,其實他問的時候剛好,因為思意婉已經和玉帶公子吻去一起了,看那火熱的架勢,很可能馬上就要演變成更激烈的場景。

鶴公子淡道:“不急,等會。尋秀,你給我說說玉帶和你說了什麽。”

蘇尋秀點了點頭,輕道:“當時我們去了花山,本想按照公子的吩咐去探聽碧空劍訣的消息,可是長雲派情況詭異,我們不敢輕舉妄動,結果遇到了思家小姐,驚為天人。玉帶立即說要將她帶回來獻給公子,屬下也同意了。”

鶴公子忽然笑了一聲,“答應的這麽爽快,倒不像你的作風了,尋秀,你也是有私心的吧?”

習玉心裏麵一緊,呼吸都不敢大聲了,卻見蘇尋秀眉毛也沒動一下,說道:“公子說的對,屬下的確有私心,當時覬覦司馬姑娘,隻想將她弄到手。還請公子責罰。”

鶴公子擺了擺手,“無所謂,我就喜歡你這種放肆。你繼續說。”

“後來屬下與玉帶設了一個局,把長門派眾人騙到了妓院,下了迷藥。玉帶搶走了思家小姐,結果第二天我們在長雲派的秘道裏麵遇到了歐陽驚風,不敵於他,玉帶受了重傷,屬下被歐陽驚風抓瞎了一隻眼睛,思家小姐不知所蹤。誰想我們過兩天通過狼煙見麵的時候,思家小姐卻跟在了玉帶身邊,我看他二人神態親密的過了,於是當天晚上去問玉帶。原來那晚他將思家小姐擄走之後,她很快就清醒了過來,玉帶……一時難以把持,所以……玷汙了思家小姐。”

鶴公子冷笑一聲:“哦,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不錯,思意婉國色天香,不怪玉帶無法把持。”

蘇尋秀又道:“誰想思家小姐卻是個實心眼的人,似乎是嚐到了……歡愛的甜頭,竟然對玉帶傾心。玉帶原本覺得麻煩,隻想將她送來朝鶴宮就了事,誰知道公子你又出去辦事,不在宮內,他二人相處久了,情愫漸生……所以發展至此。”

習玉隻覺匪夷所思,常聽人說由愛到性,思意婉卻偏偏來個反的,由性到愛。可是看她那歡喜的模樣,傻子也明白她對玉帶有多麽鍾情,玉帶想必也對她情難自抑,畢竟那樣美麗的女子鍾情於自己,這也是一個男人夢想的極致了。

對麵那兩人已經在床上糾纏了許久,思意婉麵色潮紅,似乎在柔聲叫喚。這種場景自然香豔之極,可習玉隻覺渾身冷汗,這對歡好的情侶,還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看見了!

眼看玉帶的動作漸到緊要處,鶴公子忽然彈了一下手指,“尋秀,行澤,你們去吧。”

他兩人答應了一聲,立即轉身走了出去。習玉手心裏滿是汗,想求情,卻自身難保。鶴公子冷冷看了她一眼,淡道:“好好看著,如果你繼續惹我,下場隻會比她更慘。”

說話間,對麵屋子的門已經被人踹開,床上的那對情侶都驚跳了起來,蘇尋秀笑著說了什麽,玉帶的臉色登時慘白,思意婉渾身都在發抖,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火行澤也說話了,不知他說了什麽,思意婉忽然緊緊抱住了玉帶的胳膊,似乎在乞求著什麽。

玉帶麵上的肌肉一個勁地在跳動,似乎內心在做什麽劇烈的鬥爭,麵上一陣紅一陣白。終於,他似乎做了什麽決定,推開思意婉的手,起身就要下床。思意婉大驚失色,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哀求著什麽,他卻麵無表情地甩開了她,轉身下床,靜靜朝南跪了下來,叩首至地,再沒起來過。

看起來,似乎是火行澤逼玉帶做一個選擇,是要追隨鶴公子還是情願與愛人一起死,結果玉帶選擇了生。習玉緊緊捏著拳頭,齒關發出咯咯的聲音。或許也不能怪他,人都是貪生怕死的,可是這樣殘酷的景象真實發生在眼前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感到無比的憤怒和悲傷。他是用思意婉的痛苦,換來了自己的生。她忽然又想到了萬大小姐,她比思意婉好不到哪裏去,唯一慶幸的,大約就是火行澤也鍾情於她了。

思意婉萬念俱滅的神情,習玉幾乎不忍再看,她扭過頭去,卻聽鶴公子冷道:“看著,不許逃。”

習玉逼著自己繼續看下去,卻見蘇尋秀披了一件衣服去思意婉身上,她已經抖的再也走不動路了。火行澤從腰間取出一個竹筒,習玉的心猛然一提,那也是蠱?!火行澤拔開蓋子,裏麵冒出一股黑色的物事,一下子鑽進思意婉的鼻子裏,她神色一變,忽然漸漸露出一個呆滯的笑容,然後就呆在了那裏,動也不動。

蘇尋秀將她放回床上,蓋好被子,她臉上始終保持著那種癡傻的笑容,仿佛永遠也不會變了。習玉隻覺毛骨悚然,她成了白癡?!卻聽鶴公子輕道:“從此笑,那是很奇特的蠱,能讓人永遠笑著,忘記所有煩惱,成為最幸福的人。”

幸福?!習玉猛然回頭看他,鶴公子又道:“這是我最大的仁慈了,她是個天香國色的美人,殺了未免不雅。我不殺她,我會讓她活很久很久,或許過幾十年,我心情好了,替她解開蠱蟲,那情景,不是也挺有意思麽。”

習玉倒抽一口氣,她什麽也說不出來了。這個人的心理,已經扭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更可怕的是,他對別人殘忍,對自己也殘忍,如果每天都這樣活在地獄裏,還有什麽生存的必要呢?

過了一會,蘇尋秀他們一起進來了,玉帶一看到鶴公子,立即跪了下來,一句話也不敢說。鶴公子如同沒看到他一般,隻是笑道:“尋秀,行澤,辦的好。想要什麽賞賜?對了,尋秀,上次看你對那個叫阿紫的侍女很有興趣,不如我將她送給你?”

蘇尋秀急忙垂手道:“屬下不敢!公子的妾室,屬下絕無覬覦之意!”

鶴公子似乎很滿意他的答複,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忽見外麵竄起一道火紅煙火,它在回廊外轉了好久,發出尖銳的聲音,終於漸漸散開。眾人臉色都是一變,蘇尋秀急忙走了出去,沒過一會,他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張紙。

“公子,是西鏡那裏的部下發來的緊急信件。”

鶴公子微微一皺眉,接過那張紙,上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來。他彈了彈紙,回頭對習玉說道:“不錯啊,看來泉豪傑已經有行動了。我在西鏡插了那麽多賭坊酒家,都被人一夜之間砸了。你高興吧?你的公公馬上要來救你們了。”

習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鶴公子大笑著站了起來,將那張紙一揉,登時搓碎了丟去地上。

“尋秀,替我打開通道,我再去西鏡一趟!行澤,你把玉帶押下去,餓三天再放出來。我三日內必回,倘若過了這個期限,立即通知所有的部下,把泉家給我掀了!除了周煉紅,所有人格殺勿論!”

他說完,忽然回頭對習玉冷冷一笑,“你先不要得意太早,不要忘了,你身上還有我的蠱蟲呢。就是你逃去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習玉臉色依然不變,靜靜看著鶴公子走了出去。她聽見了,打開通道四個字,也就是說,朝鶴宮裏麵必然是有捷徑通向外麵的。三天,她一定要找到這個通道,準備好後路,然後,親手報這個仇。

鶴公子當日就離開了朝鶴宮,習玉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樣也睡不著。鶴公子的房間有一種陰森的氣息,令她毛骨悚然。想到前麵櫃子裏那具小小的嬰兒屍體,習玉忽然打了個寒顫,急忙從床上坐起來。

找通道的事情,她隻怕不能自己去做,朝鶴宮戒備那樣森嚴,隻怕她還沒下樓就被朱顏抓住了,何況朱顏對鶴公子有一種近乎狂熱的景仰,絕對無法說服她的。

習玉點了蠟燭,裹著被子在床上冥思苦想,忽然,她發覺窗外似乎有個人影在晃動,好像因為突然的光亮,所以探頭往屋子裏看了一下。那人是個男子,寬肩,長發,觀其身影十分熟悉。習玉急忙跳下床,走去窗邊,低聲道:“你怎麽會在這裏?難道還想趁你主子不在的時候,來對付我麽?”

窗外那人沉默了一會,低聲道:“奉公子之命,三日內我都要看守在門前,不許司馬姑娘出門一步。”

司馬姑娘?習玉笑了起來,刻意狂妄地說道:“蘇尋秀,你也有對我恭恭敬敬的一天!怎麽,瞎眼的仇不敢再報了麽?”

蘇尋秀果然大怒,咬牙切齒地嘀咕了一句什麽,習玉隔著窗戶,發覺他的拳頭在胸前捏緊了,似乎在強行壓抑怒氣。半晌,他才冷道:“如今司馬姑娘是公子的妾室,屬下怎敢覬覦。夜深了,姑娘早點休息吧!”

習玉笑了笑,“我偏不休息,我偏要和你說話。主子的命令,你敢不聽?小心我弄瞎你另一隻眼睛哦!”

話還沒說完,窗戶忽然被他用力砸開,習玉隻覺領口一緊,竟然被他硬生生提了起來。蘇尋秀暴怒猙獰的臉湊得極近,近到他臉上那些傷疤讓習玉看得清清楚楚。習玉心中一驚,不知他要怎麽對付自己。

蘇尋秀瞪了她半日,終於沉聲道:“司馬習玉,你不要太囂張!等公子把泉豪傑殺了,你也會跟著陪葬!你就不過得意這兩天而已!”

“哦,得意兩天也沒關係,至少我還得意過,還可以隨意差遣你。你敢不聽我的話?”習玉慢悠悠地說著。蘇尋秀揚起手就要扇下來,她刻意貼上去,笑道:“你當真要打?你敢打?”

蘇尋秀隻覺她肌膚如雪,笑顏可愛,他心裏畢竟對她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從調戲到動真,從動真到極度仇恨,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占據他這樣多的時間去在意。那一巴掌,他怎樣也打不下去,最後隻有憤憤地把拳頭砸上牆,一把將她推開,厲聲道:“給我進去!我不想看到你!”

習玉忽然抓住他的手,柔聲道:“其實你人是不壞的,對我也不錯。你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幫著鶴公子做事呢?你完全可以自己瀟灑地闖蕩江湖,不受任何人指示。”

蘇尋秀怔了一下,眼神忽然暗了下來,他低聲道:“你……什麽也不懂的。”

習玉把手腕舉到他麵前,輕道:“是因為這個?”

她手腕上有一塊鮮紅如血的痕跡,映著雪白的肌膚,分外顯眼。蘇尋秀渾身都震了一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道:“連你也……!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習玉定定地看著他,說道:“這種心蠱,是怎麽做的?怎麽控製人?你先告訴我。”

蘇尋秀摩挲著她手腕上那一塊痕跡,半晌,才道:“那是用心口的血喂養蠱蟲百日,等蟲長大之後再放去鼎裏麵煉,待蠱蟲產下後代的時候就可以使用。這種心蠱平時沒有任何感覺,可是一旦忤逆他,就會全身爆裂,死狀奇慘。所以……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忤逆公子。”

他說的和師父說的一樣,看起來他似乎不打算欺騙她。

習玉頓了頓,忽然輕聲說道:“蘇尋秀,你想逃麽?”

蘇尋秀駭然瞪著她,似乎不能明白她說了什麽。習玉繼續說道:“我想逃,不想和一個變態待在一起。我一定要逃出去。”

他忽然笑了,如果不是現在的他滿臉傷疤,那個笑容應該是和以前一樣輕佻俏皮的,可是此刻,看起來卻隻讓人覺得恐怖。蘇尋秀慢條斯理地摸著她柔軟的手,一寸一寸往上攀,然後伸去她寬大的袖子裏。

習玉也不動,隻是定定看著她。蘇尋秀忽然捏住她的胳膊,低聲道:“你大概是瘋了,我大概也瘋了,居然和你說那麽多廢話。知道我們逃出去之後會怎麽樣麽?我想大概還沒到第二層,我們的身體已經四分五裂了。當然,和你死在一起也不錯,不如死之前,讓我們快活一下?”

他話裏那種心不在焉和不正經,讓習玉有些惱怒,她抓住他那隻不規矩的手,冷道:“我是認真的!我總是要離開這裏!你不與我走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哦,什麽交易?”他還是漫不經心。

“你告訴我那個出朝鶴宮的通道在哪裏,我就告訴你心蠱怎麽解。”

蘇尋秀忽然僵住,他抬頭,眼睛裏有一種算計精明的光芒,似乎在估量她話語的真實性。習玉知道這個時候如果不讓他相信自己,就沒機會了。她低聲道:“你知道方神醫吧,我是他的弟子。他告訴過我心蠱解開的方法,願不願意相信我,你自己選擇。”

她說謊了,可是這個謊必須要說的無比真實,甚至不能露出一絲破綻。習玉的心在狂跳,她竭力抑製著麵上的表情,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沒有一點動搖,甚至自信地盯著他的眼睛。

蘇尋秀看了半天,忽然道:“你是他的弟子,空口無憑,讓我怎麽相信?”

習玉立即開始背誦自己看過的醫書,每一種草藥長什麽樣,有什麽特性,可以治什麽病,她在那兩個多月裏已經背得滾瓜爛熟。蘇尋秀的臉色漸漸變了,眼睛裏散發出一種極明亮的光輝,仿佛是跌入深淵的人終於看到一絲光線一樣。

“就算我現在告訴你通道在什麽地方,你也出不去。”蘇尋秀忽然打斷了她的背誦,他抹了抹臉,看上去有些疲憊,“中了心蠱的人,每次出去公子都會下一個新蠱,這樣才沒有任何危險,否則這樣貿然出去,不到二樓,心蠱就要發作。除非你現在就解開心蠱,我立即可以帶你離開。”

習玉有些啞然,原來這個心蠱如此麻煩!她轉了轉眼珠,喃喃道:“我不相信你,解開了心蠱,隻怕你根本不會帶我走。我沒那麽傻。”

蘇尋秀攤開手,“那還怎麽交易,我的姑娘?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我們是在說廢話麽?”

習玉咬住唇,那種為難的神情讓他心中有些蕩然,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滑膩的下巴。習玉猛然一驚,她急道:“可是現在鶴公子已經走了,要解開心蠱,需要他身上一件東西。現在我怎麽解?”

蘇尋秀搖了搖頭,“公子如果在朝鶴宮,你就是插了翅膀也別想出去了。還是安分一點吧,公子給你下了心蠱,就是不想殺死你,隻要你聽話,他不會折磨你的。”

習玉忽然流下淚來,哽咽道:“可是……我真的好怕他,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他……他根本是個……”話說到後麵已經細不可聞,她的臉也紅了。

蘇尋秀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麽,心下不由微微一動,習玉又抓住他的手,哀求道:“他……他那樣,你讓我怎麽辦?我才十六歲……”她忽然又推開他,用力抹著眼淚,喃喃道:“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我都忘了你根本是恨我把你眼睛弄瞎的……”

她轉身要走,袖子卻被他一把抓住,習玉心頭狂跳,勉強抿起嘴角壓下笑意,她用力轉身,一拳砸上他胸口,急道:“你拉我做什麽?!你是要報複我嗎?反正我們都中了心蠱,反正我也差不多等於死了!反正……”

蘇尋秀按住她的嘴,隔著窗台將她上半身緊緊抱去懷裏,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總會有辦法的。隻要……隻要你……瞎一隻眼睛又算什麽……”

習玉本是想套他話的,誰知他竟然吐露心聲,真摯無比,無論她之前如何討厭這個人,此刻卻再也無法繼續討厭下去了。蘇尋秀是個標準的小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第一,雖然一直到現在他也不肯說通道在什麽地方,可是至少他此刻的感情不是假的。

她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我……隻求求你,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不要為難我就好……”

想趁這三天逃出去,看起來是沒希望了。她緊緊抱住蘇尋秀,不得不開始另想辦法。

26.那一劍

今夜是滿月,月光十分明亮,映著地上的白雪,四下裏的景物分外清晰。街道兩旁的店麵的大門全部緊閉了起來,長長的一條街,沒有半點燈光,甚至地麵積雪上連一個腳印都沒有,平整潔白。也沒有一點聲音,連偶爾的犬吠也沒有,整座青州府看上去仿佛是一座空城。

月光安靜地流淌去緊閉的黑色大門上,順著大門向上看,可以見到一塊朱紅的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四個金色大字:【金龍賭坊】。再往上看,如果仔細一些,會發現二樓的那些雕花窗戶有好幾個是殘破的,月光透過那些破洞,隱約可見裏麵半個人也沒有。

沒過一會,忽然從東邊傳來一陣輕微的踏雪之聲,好像有人走了過來,然後腳步聲停了下來,有一個人低聲說道:“公子,這裏情況古怪,小心為上。”

良久,才有一個低柔的聲音說道:“不礙事,去賭坊那裏看看。”

話音一落,就見五六個黑衣人從拐角處疾步而來,其中四人肩上還架著一個漆黑的轎子,他們踏在雪上,行動依然如飛,甚至轎簾都沒有過大的起伏。眾人停在金龍賭坊門口,護在轎旁的一個黑衣人又道:“公子,這裏黑燈瞎火的,隻怕有詐,還是不要進去了吧!”

轎中人不等他說完,一把揭開了轎簾,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鶴公子已經站定在賭坊門口。他仰頭看了看賭坊,忽然冷笑一聲,淡然道:“過於明顯的拙劣,反倒教我發笑!故弄玄虛,想讓我打退堂鼓?我倒要進去瞧瞧!”

他一腳踹開賭坊的大門,那門竟然向後倒了下去,發出巨大的聲響,原來大門早就被人卸了,不過是暫時靠在那裏而已。那些黑衣人都嚇了一跳,鶴公子麵不改色,冷道:“雕蟲小技!”他踏上門板,快步向屋內走去。

由於月色十分明亮,所以大廳裏麵即使沒有燈火,卻也看得清清楚楚,隻見桌椅全部被堆去角落,櫃台早已被砸得破破爛爛,甚至大廳上麵的匾額也被人拽下來砍成了兩半,整個賭坊看起來簡直被掀了個底朝天。

縱使鶴公子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乍一見這情景,還是忍不住心頭火起,揚手就朝櫃台上拍下,“空”地一下巨響,紅木的櫃台竟然被他生生拍碎!眾黑衣人紛紛噤聲,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話,誰知櫃台下麵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呻吟!

鶴公子一驚,說道:“點火把!”

眾人急忙點燃隨身攜帶的火把,鶴公子一把接過,往下麵一照,卻見一個渾身血汙的人躺在桌椅的碎片下麵,那人先是捂著臉,轉頭往這裏看了一下,一見鶴公子,他立即抖著身體要坐起來,一麵用微弱的聲音哽咽道:“主……主子!小人不中用……”

鶴公子一腳踢去他身上那些碎片,將他扶了起來,這人身上滿是血,一隻眼睛腫了老高,麵上血和眼淚混在一起,分外可怖。鶴公子皺眉看了他一會,終於說道:“你是……稷山?賭坊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

後麵的黑衣人早已遞上巾子和水壺,龍稷山一氣喝了半壺水,才喃喃道:“主子……小人沒用,擋不住泉豪傑的人……賭坊被他們砸了,人全被他們抓走,隻留我一個人……”

鶴公子不等他說完,就急道:“來的人是誰?說了什麽?”

龍稷山忽然劇烈地抖了起來,嘴唇蠕動著,用一種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主子……小人對不起你……來的人有許多,都是江湖上與泉豪傑交好的人,還有泉家的手下……打頭的是個蒙著臉的青年人,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是……聽他的聲音好像是泉豪傑的兒子……他……他將小人的手腕和腳踝打斷……說……說如果主子你來了之後,告訴你……有種就去臨泉泉家……小人對不起你……主子……”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隻是賠罪,鶴公子皺眉用巾子擦去他麵上的血,一麵道:“不幹你的事……”

誰知話還沒說完,卻聽身後的手下驚呼了起來,鶴公子心中一驚,忽覺頭頂似乎有什麽東西罩了下來,他心下登時大悟,將龍稷山用力提起來向上拋去,他發出令人牙酸的痛呼聲,鶴公子飛快從腰間抽出劍,向上一絞,將罩下來的網絞斷,然後整個人縱身跳起,竟然一下子跳上了二樓回廊!

那一霎那間,卻見賭坊裏燈火大亮,二樓廂房一個接一個亮了起來,然後所有的門飛快被人踹開,人潮從裏麵洶湧而出,粗粗一瞥,都是與泉豪傑交好的那些派別弟子。鶴公子動作如飛,輕巧地閃過那些揮舞的刀劍,身體又是一縱,竟然攀去了屋梁上!

看起來泉豪傑這次是動真了,鶴公子看了一眼樓下那些被網罩住的手下,幹脆縱聲大笑起來,厲聲道:“泉豪傑!你還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罷!你這般激我,當真以為我不敢去泉家麽?!”

話音剛落,就聽下麵一陣躁動,原來早有人架起大弓對準了他。泉豪傑算準了他仗著自己輕功了得,必然逞能躍去高處,所以早已準備好兩百斤的大弓。須知鶴公子這個名號的得來,也是因為他輕功絕倫,加上麵容俊美,每次施展輕功便如同一隻仙鶴展翅飛翔一般。他們明爭暗鬥了那麽些年,泉豪傑自然了解他的習性,隻要牽扯到泉家的事情,鶴公子都喜歡親自出馬,更何況這次泉家是大動幹戈,將他伸來西鏡的爪子全部斬斷,他豈有不出來的道理。

當下隻聽沉悶地“嗚”地幾聲,架弓之人連發四箭,直直射向鶴公子的身體!他將手裏的劍用力一揮,擋去三根箭,最後一根卻硬是沒擋下來,被他的袖子一蹭,擦過他的臉釘去了屋頂上。那人見沒射中,立即又抽出四根箭架在弓上。

誰知鶴公子忽然長聲大笑,雙足在梁上一點,整個人拔地而起,隻聽“轟”地一下,他竟硬生生撞破了屋頂,瓦片積雪紛紛落下,眾人急忙躲閃,再抬頭時,就見屋頂上破了一個大洞,而鶴公子早已不見蹤影,眾人不由一陣唏噓,此人雖然狠毒乖僻,武功卻實在高深,被這麽多人圍住竟然絲毫不亂,還能全身而退,令人感慨。

當下眾人將鶴公子的幾個手下連同早已昏厥過去的龍稷山捆綁起來,其中一個年輕的弟子紅著臉去問方才那蒙麵架弓之人,“曲……姑娘,這些人怎麽處置比較好?”

原來架弓射箭之人竟然是曲天青!她從小跟著父親和鏢局裏的師父學武,但天資普通,武學方麵沒有什麽大長進,在暗器和射箭上卻分外出色,方才如果不是那弓太重,足有兩百斤,要她連發五六箭也是不在話下的。曲天青一把扯下蒙麵的黑布,露出秀雅的麵容,她望了望天色,喃喃道:“爹他們和泉老爺還有念香現在應該已經快到東良了……保險起見,還是把他們押去鏢局的地下囚室。”

那個俊秀的年輕弟子急忙答應了一聲,曲天青頓了頓,才笑道:“晁大哥,謝謝你們來幫忙。這些天真是麻煩你們了。”

那個姓晁的少年男子叫做晁尚昆,是與泉豪傑交好的西鏡滄海派弟子,習玉被擄走之後,泉豪傑震怒,立即通知了所有的朋友,眾人紛紛前往臨泉,陪同他一起討伐東良朝鶴宮,剩下各派弟子則紛紛駐紮在鶴公子開在西鏡的各個賭坊錢莊裏,隻待他一來,立即誅滅,就算不能生擒,也可以令他受傷。

晁尚昆今年剛滿二十,是滄海派中甚得師父器重的年輕弟子,他見曲天青容貌秀麗,談吐灑脫,早就心儀之極,隻恨師父不在身邊,不然求他老人家成全美事也好。如今見曲天青向自己道謝,他慌的話也不會說了,一個勁點頭搖頭,忽然又覺得自己很傻,幹脆紅著臉下去押解鶴公子的手下了。

曲天青何等聰明,早就看出這個人的心思,心裏不由暗笑。說實話,她也挺喜歡這個俊秀安靜的小夥子,可是他到現在一句正經的話也不敢和自己說,實在讓人焦急。她見眾人留守了一部分在這裏,而晁尚昆押著鶴公子的手下正要離開,不由叫道:“晁大哥,等等,我和你們一起去。”

她話剛說完,正要跑過去,誰知那幾個黑衣人忽然開始渾身發抖,喉嚨裏發出驚駭的叫聲,似乎在忍受著什麽痛楚。晁尚昆不明所以地看著那些倒在地上渾身亂戰的黑衣人,忽然,一道血線從其中一人背上飛快射出,他不由猛然想起師父以前和自己說過,鶴公子是用心蠱控製自己的手下,教他們永遠也不敢背叛自己,而心蠱發作的時候,人會四分五裂而死!這些人,鶴公子是怕他們說出朝鶴宮的秘密,所以自己逃走之後令心蠱發作麽?!

晁尚昆急忙向後退了兩步,一麵叫道:“大家快讓開!這些人……”他沒喊完,轉頭見曲天青跑了過來,情急之下,晁尚昆將身體一縱,飛撲上去,曲天青一時不防,被他狠狠壓倒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就聽“撲撲”幾聲悶響,那些黑衣人的四肢突然全部飛了起來,那情景如此詭異,就好像他們的身體裏麵有炸藥一樣。鮮血如同下雨一般嘩嘩落下,眾人紛紛駭然躲閃。

半晌,晁尚昆和曲天青兩個人才敢起身回頭,卻見那幾個黑衣人全部四分五裂,死狀奇慘。曲天青不由打了個寒顫,緊緊握住晁尚昆的手。她想起了被擄去朝鶴宮的習玉,心中又是一寒。習玉,你千萬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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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臨泉又下起了大雪,新雪很快就把地麵上雜亂的腳印掩蓋住。泉家大院靜悄悄的,院子裏每隔兩三步就站了一個青衣男子,每個人手裏都緊握著劍柄,警惕之極。

忽然,空中傳來一陣鷹啼之聲,眾人紛紛緊張地抬頭,卻見天上飛快降下一個小黑點,撲啦啦幾下撲騰著翅膀,閃電一般衝向院子裏。原來,那是一隻專門用來傳遞信件的白腿鷹,它扇了幾下翅膀,停在一個雕花的窗欞上。那扇窗戶很快就打了開來,一隻雪白的手從鷹腿上抽出一卷信紙。

“小夫人,情況怎麽樣了?”

屋子裏傳出低沉的問話聲,原來這間小廳裏坐了五六個老者,均是泉豪傑的生死之交。泉豪傑帶了許多朋友去了東良,原本是要煉紅一起去的,誰知她堅決不肯,隻說留下來看守泉家,泉豪傑無奈,隻得讓幾個功力高深的老友留在府中保護她。這次仰仗念香的麵子,一向懶得參與武林爭端的長門派竟然也來了無數弟子相助,長門派掌門並沒有發話,想必也是默默允許了的,門外那許多青衣男子,都是長門派的弟子。

煉紅展開信紙,匆匆看了一遍,然後默默把信紙遞給方才發話的老者,淡然道:“他隻怕很快就要過來了,我該開門迎客才是。”

眾人把信看了一遍,原來那是曲天青發過來的,隻說了兩日前鶴公子去了青州府的事情,提醒煉紅注意,他隨時會來泉家搗亂。坐在邊上的沈冰急道:“小夫人,千萬不可魯莽!在下聽說了鶴公子的種種事跡,他是個絕頂狡詐之輩!”

他臉色有些蒼白,人也瘦了許多,想必是因為思意婉的事情。先前與自己兩情相悅的小師妹竟然當著所有師兄弟的麵逃去了玉帶公子那裏,一直到現在,他都不敢回想那一刻的場景。師父也因此大為震怒,放出話來從此不認這個女兒,師娘至今還每日以淚洗麵,實在令人無奈。

沈冰這話一說,眾人紛紛點頭,一個青衣老者說道:“沈世侄說的有理,小夫人不可莽撞。何況鶴公子是個絕頂的好色之徒,最好還是把家裏的女眷事先藏起來比較穩妥……”

煉紅忽然起身,她臉色有些發白,可是目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堅定,那是被怒火洗禮而出的決絕。她沉聲道:“謝謝諸位大俠的好意,但此事,小女子想一人獨力解決!我與他二十幾年的糾葛,還是盡早了斷比較好!”

她回想起當時泉豪傑說的話,他擔心鶴公子再對她作出什麽不利的行為,堅決不許她留在家裏。但他一定不知道,當她聽到鶴公子把習玉擄走的時候,是多麽憤怒。單單為了她一個人,連累了許多無辜的人,習玉至今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她已經無法忍耐了。如果她再繼續畏縮下去,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煉紅從架子上取了寶劍,用力推開門走出去,一麵輕道:“煉紅請求各位留在屋子裏不要出來,我一定能把這事解決掉!”

眾人本想再勸,但見她這般固執,隻得作罷,不過暗中跟在後麵,一旦發覺情況不對,再上去罷了。

煉紅提劍朝大門那裏走去,一麵朗聲道:“開門!把山下的所有大門全部打開!任何人進來也不要阻攔!”

下人們聽小夫人這樣吩咐,不敢忤逆,隻得乖乖把大門打開。煉紅站在1008的盡頭,動也不動,隻是靜靜看著山下。她穿了一身紅衣,是當日離開朝鶴宮時候的款式,映著紛紛揚揚的大雪,看起來如同一團火焰。

一千零八級台階,代表了人的一千零八種欲望,每上一層,就離聖潔多了一步。她曾上下無數次,卻隻覺得自己的罪孽越來越深重,鶴公子是她一生最重的包袱,這些年壓著她,喘不過氣,抬不起頭。是時候做個了斷了,斷了所有人的苦楚,斷了他的孽念。

雪越下越大,煉紅依然不動,她的發上衣服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花,看起來好像一個雪人,連睫毛上也沾了雪花,融化之後結成了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躲在暗處的眾人實在看不下去,正要上前勸說,忽聽山腳下傳來一聲長嘯,嘯聲淒厲綿長,好像是在笑,可是再聽一聽,又像在哭。眾人都是一陣駭然,鶴公子竟然這麽快就到了!

煉紅目光一閃,定定看著那個從山下如同閃電一般竄上來的黑色身影,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從身體裏麵蹦出來,然後,她的呼吸聲停了。

鶴公子連夜施展輕功,竟然在一天之內就趕到了臨泉,縱然他功力再高深,卻也吃不消,事實上,他早已筋疲力盡,不過撐著一口氣硬是挺過來的。他一直竄到1008上麵,抬頭忽見眼前那個女子,一時間,心神不由恍忽起來。

她穿著嫣紅的衣裙,和以前一樣。她最喜歡紅顏色,因為她總說自己名字裏有個紅字,紅色能給她好運。她也最喜歡下雪,因為東良氣候很溫暖,每年冬天都不一定會下雪,所以每到冬天她就會急急盼著下雪,然後在雪地裏大笑。她還不喜歡叫他師父,因為他比她大了不過十一二歲,她就愛沒大沒小地叫自己的名字——朝鶴,然後戲謔地叫他鶴公子,鶴大叔,總之就是不叫師父。

鶴公子忽然停了下來,兩人靜靜對望著,仿佛所有的時間在這一刻都凝滯了,隻有漫天的大雪飛舞,打在他們身上臉上,冰冷冰冷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鶴公子以為許多年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惡夢,她還在這裏,她沒有愛上任何人,她還是他最寶貝的弟子。煉紅忽然動了一下,然後她說話了。她的聲音是冰冷的,沒有一點顫抖,沒有一點猶豫。

“鶴公子,”她輕聲說著,眼中閃爍出奇異的色彩,“這麽多年了,你該放過我了,也放過你自己吧。我不會愛你,永遠也不會。在我心裏,你隻是我的師父,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一個男人來愛,所以請你不要再糾纏不清了。”

鶴公子渾身一震,心頭泛起一股極苦澀的滋味,然而那股苦澀卻漸漸激烈起來,變成了難以抑製的怒火和酸味,她說的一定是反話!一定是泉豪傑這樣逼迫她的!

他張開嘴,笑了起來,上前一步要去拉她的手,他急急說道:“煉紅!跟我回家!我們的孩子在等著呐!你不要再怕泉豪傑!我會把他殺了的!所有敢阻止我們的人,我全部都會殺光!你不要再擔心!”

煉紅壓抑著聲音,一把甩開他的手,森然道:“你還沒鬧夠?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我就是死,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鶴公子如同不聞,他隻是急急地要去抓住她,抓住那一抹火焰,或許那是他心裏的一點溫暖光明,或許那是他這麽多年唯一的一抹鮮活色彩。他放不了。一個人,可以把靈魂放棄麽?

煉紅悚然拔劍,厲聲喝道:“放手!”

劍光飛快地閃了一下,卒地一聲,劍尖刺入他的胸口。鶴公子愣住了,煉紅也愣住了。

那一劍,竟然真的刺了進去。

鮮血一點一點滴下來,染紅了地上的白雪。鶴公子忽然咳了一聲,出手如電,一把抓住劍身。他喘息著,死死看著煉紅,她眼睛裏沒有憐憫愛憐,隻有厭惡驚駭,這樣的眼神,他一點也不陌生,與她一起的最後一年,她每時每刻的目光都是這樣的。原來,惡夢隻是惡夢,一旦陷進去,就出不來。

他淒聲笑起來,手腕忽然一折,隻聽“叮”的一聲,她的劍竟然生生被他折斷了!煉紅倒抽一口氣,退了一步,手裏的斷劍猶豫再三還是舉了起來,她毫不退縮地看著他。

鶴公子看了她最後一眼,大笑著雙足一點,轉身就下了1008,他的動作甚至比來的時候更快,仿佛後麵有妖魔鬼怪在追趕他一般。煉紅又驚又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山下,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27.那一吻

東良的冬天,永遠是潮濕多雨的,細細綿綿的寒意,並不凜冽,卻令人瑟縮。

這是一條通向海邊的石子路,剛剛下了一場雨,地上的石子濕漉漉地,這種路最傷馬蹄,可是此時卻有數十匹駿馬從這條路上狂奔而過,馬上都是穿著短打的男子,似乎還嫌馬跑得不夠快,一個勁地揮著鞭子。

忽然,領頭的那人勒馬停了下來,他猛然回頭,麵上蒙著黑布,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露了出來,精光四射。他叫道:“泉老大,前麵又是死路!”

後麵眾人紛紛勒馬,其中一人騎著黑色駿馬,他同樣蒙著麵,是為了防止路上的風塵傷了臉。他策馬過去一看,果然前麵荊棘從生,是條死路。他沉吟半晌,沉聲道:“那隻有再換一條路了,麻煩諸位兄弟陪老夫顛簸許久,實在過意不去。”

眾人紛紛道:“泉老說的什麽話!太見外啦!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那鶴公子作惡多端,早就該清除這等江湖敗類了!”

泉豪傑扯下麵上的黑布,朗聲道:“諸位兄弟,待我們掀翻了朝鶴宮,哥兒幾個不醉不歸!”

眾人都笑了起來,原本因為連夜趕路的疲憊也一掃而空。泉豪傑與他們說笑了幾句,忽然發現念香默不作聲地策馬去那裏看死路,他的長發有些淩亂,被雨水淋濕,貼在額頭上,長長的睫毛也濕漉漉地,漆黑的眼睛盯著路上的荊棘,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念香,”泉豪傑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我知道你心裏焦急難受,不用擔心,就算朝鶴宮下麵有千萬道機關,咱們也一定能上去!”

念香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來,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陰暗,看不到底。他輕道:“爹,我在想無論我們走多少路,都會是死路。不如用劍劈了這些荊棘,我有預感,朝鶴宮就在前麵。”

泉豪傑隻當他因為習玉被劫走,所以心神大亂,不由隨意說了些安慰的話,誰知他竟忽然策馬向前,鏗地一聲拔劍而出,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將擋路的荊棘劈開。泉豪傑見他斬斷荊棘向前走去,不由急道:“念香!那是死路!你不要衝動!”

念香回頭輕輕一笑,“爹,相信我的感覺。我知道的,習玉一定在前麵!讓我一個人去試試!我不想她是被別人救出來的!”這樣她以後一定會笑話他,而他也會看不起自己,自己的女人,自己無法保護,還要仰仗父親的力量。

泉豪傑還要再說,身邊的曲中勝忽然拉了他一把,低聲道:“泉老,你讓念香去吧!他不是那種衝動的孩子,他曆練之後的變化,我都看在眼裏呢。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我們老人家也不能總是用老眼光來看他們。”

泉豪傑默然看著念香的背影,半晌,他才朗聲道:“念香!咱們分頭走!朝鶴宮再見!”

念香揮了揮手,繼續斬落荊棘,漸漸往裏麵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荊棘深處。

那天,他本是想去找習玉一起去師父那裏的,可是身邊的下人跟得太緊,他不得不放棄,獨自去了師父那裏。大約是兩個師父那天興致好,竟然要和他切磋劍術,那時他才發覺自己匆匆忙忙趕來,劍竟然沒帶在身上。

於是急忙回去拿,可是回去的時候,已經天翻地覆,下人們亂成一團,原來在後院那裏發現兩個被割了舌頭的丫鬟,而服侍習玉的丫鬟說習玉去了煉紅那裏一直沒回來。他當時就覺得不對,趕到煉紅那裏的時候,她因為忙著婚宴,根本不在屋子裏。

等他心神大亂四處尋找習玉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浣香樓裏麵也是天翻地覆,下人們死的死傷的傷,而自己的劍卻怎麽也找不到了。他在一個下人的屍體上找到了一張紙條,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請泉少夫人去朝鶴宮小聚,終於明白,是鶴公子親自動手了。

從習玉被劫走,這已經是第三天了,這三天,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過的,隻覺比三輩子還要漫長,無數次地睜眼閉眼盼望天亮,夜卻無比漫長。他不敢去想習玉,就連她的一點點小表情也不能想,不然他覺得自己會在下一刻瘋掉。

念香再次揮劍,劍光忽然飛快地一閃,化作萬道金光,眼前暗綠尖利的荊棘如同紙片一般紛紛碎開。劍是好劍,名叫流夭,最特別的是,它是金色的,舞動起來仿佛流灑的金光。念香一時興起,幹脆跳下馬來,使出碧空劍訣上的“破”字訣,勢如破竹,飛快將攔路的荊棘砍個粉碎。

碧空劍訣一共有七字訣,分別是“破”,“蝕”,“展”,“吞”,“散”,“空”,“青”。每一個字訣都含有千變萬化的招式,精妙之極。方神醫的心得極散,這兩個月他潛心研究了一遍,才發現心得上隻有大部分的“破”和“展”字訣內容,而方神醫解的最全的竟然是最難的“空”字訣。但若要修煉“空”字訣,必須先習得前麵的“散”字訣,所以可惜了那最全的空字訣,如今也隻有白白攤在那裏毫無用武之地。

可是,破與展兩個字訣已經足夠傲然武林了。念香每日偷偷修煉劍訣上的內容,縱然隻習得了一些皮毛,在與兩位師父切磋的時候,已經勉強可以單獨與他們打個平手,令他們連聲驚歎碧空劍訣的威力。他並沒有稱霸武林或者笑傲江湖的心願,隻要能夠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就好。在念香出門曆練江湖的時候,他再也想不到,想要保護自己的幸福,竟然要花那麽沉重的代價。

“唰唰”兩聲,金光再次斬碎前麵的荊棘,念香忽然愣了一下——前麵沒有荊棘了,隻有一條陰暗的小路。他的直覺沒錯!這條小路一定是通向朝鶴宮的!他翻身上馬,雙腿一夾,縱馬疾馳。

兩旁的樹木漸漸消失,變成狹窄阧峭的石壁,頭頂的天空似乎也被遮住了,念香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在一條狹窄的峽穀裏麵穿行,而且石壁越壓越低,騎馬實在不方便之極。他幹脆下馬,拍了拍馬身,叫它往回跑。他右手緊握劍柄,屏息疾步往前走去。

沒走一會,峽穀卻又開闊起來,念香急奔數步,眼前忽地豁然開朗,前麵竟然是一片廣闊無垠的沙灘!灰蒙蒙的大海起伏搖蕩著,在極遙遠的地方連成海天一線,再也分不出是烏雲還是海水。他從小到大都是在西鏡長大,那裏多山,卻沒有海,如今也算第一次見到真正氣勢磅礴的大海,一時竟看呆了。

忽然覺得不對,他急忙回頭,這才發覺自己方才艱難穿梭的峽穀竟然是一處高聳阧峭的懸崖!他是從懸崖中的一條狹窄小路穿過來的,而他也立即明白了真正的朝鶴宮是什麽樣子的!它是一棟極高的華麗巨樓,穩穩地矗立在懸崖上麵,從沙灘這裏向上望去,它給人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仿佛是謫仙的居所,又是妖魔的華宅。它高高的琉璃瓦屋頂隱沒了一半在雲霧裏,奢華的不似人間產物。

懸崖上麵垂了一條漆黑的粗大鐵索下來,想來這裏必然是通往朝鶴宮的捷徑之一。念香急忙跑過去,忽然不知從何處竄出三四個黑衣人圍了上來,他急忙握住劍柄,是鶴公子的手下?

那些人看了他一會,其中一人忽然冷道:“來者何人?這裏是禁地,沒有公子的手諭,誰也不許接近一步,否則格殺勿論!”

念香“哦”了一聲,“手諭啊,我有,馬上給你們。”他作勢把手伸去懷裏,眾人不知有詐,都湊了過去。

原來鶴公子是個極喜色相的人,不光朝鶴宮中擄了許多美貌女子,他還專門挑選了俊秀少年來培養做手下,四天王便是從小被他選出來幾個相貌比較出色的孩子,加上他經常從外麵帶美貌的少年少女回來,這些人見念香容貌俊美,又正值弱冠之齡,以為又是公子從外麵帶過來的屬下,所以疑心並沒有大起。

念香伸手入懷,從內袋裏抓了一把方神醫給自己的迷藥,忽然掩住自己的口鼻,一把將迷藥拋出。那些人反應倒也迅速,立即向後閃躲,誰知那迷藥的勁特別大,此時海風又湊巧一吹,頓時彌漫開,白蒙蒙一片。

念香早已捂著口鼻躲了開來,再回頭時,就見三四個黑衣人紛紛倒去地上,不省人事。他不敢疏忽,當即把一人的外衣脫了撕成布條,把他們的手腳都捆結實了丟到樹叢裏。他一把抓住鐵索,飛快地向上攀登,動作靈活之極,沒幾下就攀到了頂上麵。

眼看就要到達崖頂,忽聽下麵光光響起了鑼聲,念香低頭一看,不由暗咒一聲,那些人醒得真快!他們不知怎麽的解開了布條,每個人手上都拿著銅鑼用力敲,一麵高聲叫道:“有人侵入!有人侵入!”

下麵的人還沒喊完,就聽崖頂那裏一陣躁動,一種響亮古樸的嗚嗚聲響了起來,不知是什麽器皿吹出來的,聲音一長一短,來回了無數遍,聽起來似乎是警惕之音。念香急忙手腳並用,飛快地攀上鐵索,誰知手還沒抓穩岩石,隻覺臉前利風忽起,他急忙抓住鐵索沉下身體。

“叮”地一聲,一把大刀砍在離他腦袋隻有幾寸距離的岩石上。念香就算膽子再大,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抬頭,就見崖邊同樣站著五六個人,他抽出流夭劍,雙足纏住鐵索,虛晃一招,眾人隻覺眼前忽然竄起萬道金光,不由吃了一驚,本能地退了幾步。再定睛看時,念香早已站定在眼前,身後幾寸就是萬丈懸崖。

看守朝鶴宮入口的幾個黑衣人急忙揮劍而上,試圖將他逼下去,誰知他忽然把劍插在地上,右足在劍身上一點,竟然生生拔高一人多高,從他們頭頂上越了過去。眾人急忙回頭,眼前陡然一白,鼻中嗅到一股古怪的味道,腦子裏麵一暈,登時紛紛栽倒。

念香掩住口鼻,一腳將一個還在掙紮的黑衣人踢倒,走過去拔起自己的劍。

到了,傳說中的朝鶴宮,念香提著劍,默默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從不知道原來樓層可以建那麽高,足足有七層那麽多,不知道習玉到底在哪一層?懸崖下麵又傳來躁動聲,想必是爹他們也到了。念香微微一笑,邁步大門走去。

誰知他還沒走到門前,朱紅色的大門卻忽然向內緩緩打開了!念香吃了一驚,卻見裏麵明亮寬敞,一條鋪著華麗地毯的路呈現在眼前,孔雀石的巨大柱子在明珠的光輝下散發著柔和的色澤。每一根柱子下麵都站著兩個穿著黑衣的青年男子。與方才那幾個黑衣人不同,他們麵上毫無表情,隻是冷冷看著他,而且他們每個人領口和袖口上都有一條細細的白綢,服飾與先前那些人完全不同。

“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當中一人忽然說話了,聲音冷漠,“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趁公子不在的時候擅闖朝鶴宮。不過沒關係,你既然進來了,就永遠不能再出去。來,出招吧!”

話音一落,隻聽鏗鏗之聲響了數下,裏麵那些黑衣男子紛紛抽出劍來。念香抿了抿唇,看起來,還是無法避免血戰一場,朝鶴宮一共有七層樓,難道每一層都有這樣的人在看守麽?他無聲地橫劍於胸,雙腳踏在地毯上,身後大門轟然合攏。

××××

習玉是被外麵乒乒乓乓震天的聲響驚醒的,她急忙攏著被子坐起來,卻聽下麵又是鑼鼓又是叫嚷,還有一陣陣的鼓聲和古怪“嗚嗚”聲,令人心慌意亂。

窗外傳來侍女們驚惶的呼喊聲,人影攢動,習玉趕緊披了外衣下床,光著腳跑到窗邊。蘇尋秀還在窗外看守著,他當真是三天一步也沒有離開過。習玉急道:“出什麽事情了?!外麵怎麽那麽吵?”

蘇尋秀沉默了一會,才淡道:“說出來隻怕你會開心死,這是警告之螺,表示有敵侵入朝鶴宮內部。你一心戀慕的那個人,來救你了吧。”

習玉乍一聽這話,隻覺不敢相信,她用力抓住窗戶上的雕花,顫聲道:“你……你是說真的嗎?念香……他來了麽?”

蘇尋秀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才道:“原來你早知道泉念香沒有被公子抓來,虧你忍了那麽些時日,倒真看不出你也有點心眼。”

習玉心情激蕩,哪裏還在乎他話裏的嘲諷之意,她用力拍著窗戶,叫道:“讓我出去!我……讓我看看!”

蘇尋秀冷道:“你死心吧,公子回來之前,你一步也別想出這個房門。”

習玉拚命搖著窗戶,用盡所有的氣力叫道:“讓我看看!蘇尋秀!算我求求你,讓我看一下……看一眼就好!”她撐不住淚流滿麵,哽咽難言,“我……我隻要看一眼……”

她哭了好久,久到她以為蘇尋秀再也不會理自己了,忽然窗戶打開了,她腰上一緊,竟然被他抱了起來。

“啊,誰讓你現在是我主子!你要看就看吧!什麽也看不到!他早已進來了!”蘇尋秀沒好氣地吼著,毫不客氣地將習玉拽了出去,動作粗魯之極。習玉的鼻子狠狠撞到窗欞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她痛呼一聲,卻被他用手狠狠抹了抹臉。

他說話的聲音是極其嘲諷的,“你不是喜歡和我擺主子的架子麽?現在還不是要求我,你的架勢去了什麽地方?”

習玉雙腳一落地,便不顧一切地朝欄杆那裏跑去,她把半個身體都探了出去,卻隻看到下麵篡動的人影,怎麽也找不到念香。下麵幾層的回廊裏,侍女們驚惶地奔跑叫嚷著,偶爾還夾雜著幾個男人的嚴厲呼喊,讓她們安靜一些。

習玉又探出去了一些,隻盼看得更清楚一點,誰知腰上又是一緊,蘇尋秀一把將她勾了回來,說道:“這裏足有幾十丈,摔下去就是一隻螞蟻也死了!你不要命了麽?!”習玉如同不聞,隻是推他的手,急切地要去再看清楚一些。

蘇尋秀有些惱怒了,他一把捏住習玉的下巴,厲聲道:“要是不想死就給我冷靜一點!公子出去了三日,隻要他一回來,就算是泉豪傑來了也會通通被殺死!你當朝鶴宮是紙紮的?!死心吧!”

習玉勉強收拾起紛亂的思緒,可是喉嚨裏還是一酸,忍不住啜泣了一聲。蘇尋秀隻當她還要哭鬧,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可是卻發覺她神情幾欲狂亂,不過是在勉強壓抑,雪白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裏也含著淚,被她用力壓下去。這種隱忍的神情,令她看上去楚楚可憐。他第一次在她麵上看到這麽多種表情,狂亂,淒然,愛憐,甜蜜,還有深深的絕望。

那一瞬間,他不得不承認,她這樣的表情簡直比利刃還要鋒利,一點一點地割著他心頭最柔軟的那部分,他覺得劇痛無比,偏偏沒有血。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麽樣的心情,到底是恨,還是憐,亦或者是幸災樂禍。

“或許……或許還是有辦法的……”他突然開口,說出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話。有什麽辦法?就憑泉念香的功力,隻怕他根本上不到三樓就被人剁成了肉醬,泉豪傑那一幫老家夥就算能上來,也會精疲力盡。隻要公子一回來,他們就……隻要公子回來,可是他為什麽還不回來?

他望了望天色,馬上就要過三日之限了。按照公子的吩咐,三日內他不回來,就要聚集朝鶴宮的所有人去臨泉把泉家滅了。可是他卻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沒有想到泉豪傑他們會這麽快反攻麽?如今這種情況,讓他怎麽聚集人馬去臨泉?

懷裏的習玉在微微發抖,蘇尋秀看著她,隻覺什麽刻薄的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歎了一聲,輕道:“你進去吧,如果……你的命好,或許真的可以見到他。可是別抱太大的希望。”

他的話剛說完,忽聽一陣劇烈的“空空”聲從巨樓裏麵發了出來,那聲音是如此響亮,可是竟然讓人無法判斷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聽起來更像是一個人拿著大錘子在猛力砸牆。蘇尋秀臉色劇變,急道:“他們竟然突破了一樓?!這麽快!”

就聽那空空的聲音漸漸弱下去,然後一陣鈴鐺的脆響從下麵飛快傳上來。原來朝鶴宮七層樓每根柱子上都用鐵線係著銅鈴,一旦發生什麽緊急事件,就搖鈴,提醒上麵的人注意。鈴鐺響了兩聲,他們已經到了二樓麽?!

蘇尋秀一把推開習玉,轉身就要下去看情況,誰知袖子忽然被她用力拉住,他有些惱怒地回頭,卻見習玉怔怔地看著自己,眼裏滿是哀求之意。她喃喃道:“你……你不要……”

她的神情是那樣淒婉,蘇尋秀心中一動,好像被什麽柔軟的東西碰了一下,方才的戾氣不自覺地消下去。他忽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沉聲道:“我已經為你破了許多規矩,你一直對我提要求,難道當我是傻子麽?!”

習玉為難之極,她每到這個時候就會咬住下唇,苦苦思索對策。蘇尋秀又道:“我從來也沒想過做正人君子,我是個小人,你對我要求什麽,我就也要從你那裏拿什麽!”

習玉猛然一驚,正要問他想從自己這裏拿什麽,他的手卻忽然按住了她的後腦勺,她不由自主往前靠了一步,唇上一暖,他狠狠吻了下來。

這是他第二次吻自己,習玉除了駭然還是駭然,她甚至被動地瞪著眼睛,怔怔地看著他滿是傷疤的臉。他的手猛地蓋上來,把她的眼睛遮住了。他從未這樣過,這樣凶狠地,糾纏地,痛苦地,類似乞求一般地吻著她的唇。

習玉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他的胳膊將自己死死扣在胸前,肺裏的空氣也被擠扁了,唇舌微微發痛,是他太粗魯的行為造成的。可是慢慢地,他溫柔了下來,無比眷戀地摩挲著,她甚至分不清是自己在發抖,還是他。

在習玉覺得自己會死在這個吻下的時候,她頭皮忽然一陣麻麻的痛,她忍不住叫了一聲,蘇尋秀卻已經放開了她,他手裏抓著幾根半紅半黑的頭發,原來他扯了她的頭發!他笑的有些古怪,將那幾根頭發揉成一團,放去荷包裏麵。

習玉不能理解他的這種行為是什麽意思,又或許,她的意識不允許她去仔細思考這種意義,她隻能選擇裝作不知道,怔怔地看著他。

蘇尋秀看了她良久,正要張口說話,忽聽下麵傳來一陣淒厲的嘯聲。兩人都是一驚,急急望過去,隻見一個黑色的人影如同閃電一般朝這裏竄過來,經過的地方,所有慌亂的人都跪了下來,一聲不出。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竄進了朝鶴宮。

鶴公子?!他回來了?!習玉隻覺天都暗了下來,心跳聲漸漸有停止的趨勢。蘇尋秀低聲說道:“你運氣不好,公子回來了。你以後隻能乖乖待在宮裏了,別再耍什麽花樣。”

習玉動了動唇,不知她說了一句什麽,蘇尋秀沒有聽清,他低頭奇道:“什麽?我沒聽見?”他把耳朵貼去她唇邊,隻盼她說大點聲。

忽聽身後傳來一個尖利的女聲,“你們在做什麽?!”

兩人趕緊回頭,卻見朱顏臉色鐵青地站在後麵,死死地瞪著他們倆,她冷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趁公子不在的時候做這種苟且之事!”

蘇尋秀臉色一白,饒是他再狡猾,這次卻也不知道該找什麽借口了。

28.他的歌謠

“公子已經回來了,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找什麽借口!”

朱顏帶著一種惡意的笑容,從鼻孔裏哼出氣來,轉身就走。習玉忽然叫道:“你等等!”

朱顏轉頭正要嘲諷地說兩句,誰知眼前一黑,蘇尋秀竟然用力捏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臉登時漲紅,喘不上氣來,雙手奮力揮舞著,兩隻腳在他腿上沒命地踹,卻移不開分毫。她泛出血絲的眼睛狠狠瞪著蘇尋秀,嘴巴張了好大,卻隻能發出嘶啞的氣音。

蘇尋秀冷冷看著她,手指緩緩收緊,一麵低聲道:“對你,我難道還需要什麽借口麽?一個小小婢女,也敢騎到小爺頭上?”

朱顏漸漸沒有了力氣,臉色紅的發紫,眼看就要被他掐死過去。習玉突然上去抓住他的手,“你不要殺她!不要隨便殺人!”

蘇尋秀森然道:“不殺了她,難道要小爺陪你一起死麽?抱歉我可不是那種情聖!”

習玉還要再說,忽聽柱子上的鈴鐺又急切地響了起來,這次叮叮當當響了四五下,蘇尋秀臉色一白,急道:“不好!公子快上來了!你趕快給我進去!”

他一手將她提了起來,往窗戶裏麵用力一丟,習玉驚叫起來,頭朝下狠狠摔去了地板上,她捂著劇痛的腦袋,站起來正要憤憤地指責他,卻見蘇尋秀捂住朱顏的嘴巴,也跟著從窗口跳了進來!

習玉急忙抓住他的袖子,低聲道:“你不要殺人!快帶她去後麵屏風躲起來!不要發出聲音!我來對付鶴公子……!”

蘇尋秀還想猶豫,可是外麵的鈴聲越來越急,最後他恨恨地跺了跺腳,咬牙道:“罷了罷了!反正也遲了!你我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這個死丫頭!小爺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你!你總是沒好事的!”

他拽著朱顏閃身去了屏風後麵,習玉用力搓了搓手,隻覺手心裏全是汗,手指還在微微發抖。她怔了一會,忽然轉身走向梳妝台,散下一頭長發,用梳子仔細梳著。

煉紅最喜歡把頭發盤起一點挽在後麵,剩下的頭發或披或編成小辮子。習玉有些笨拙地把頭發盤好,又扶了扶,然後翻了翻床頭的箱子。鶴公子床頭的箱子裏放著許多紅色的女子衣物,疊得十分整齊,大約是熏了香,散發出一股微甜的清雅香味。

她隨手取出一件,飛快地穿上,偏偏越急越無法穿好,她手忙腳亂地係著帶子,一麵抬頭不時地往窗戶那裏看,隻怕鶴公子突然回來。

終於,一切收拾停當。習玉卻突然有些害怕了,她坐在凳子上,怔怔地看著銅鏡裏的自己,那個人滿臉的絕望和焦急,似乎還在猶豫不定。她低頭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紅痕,蘇尋秀的話突然浮現在腦海裏,他說:公子回來了,就算泉豪傑他們都趕來,也會被通通殺光!

習玉的身體忽然一顫,她聽到了回廊盡頭傳來的沉重腳步聲。咚咚咚咚,她的心跳也隨著忽慢忽快,整個人有慢慢往下陷的感覺。突然,她猛地一驚,仿佛是被電觸了一下似的,飛快拿起角落裏那盒胭脂。

慢慢打開蓋子,胭脂清甜的香味立即撲鼻而來,誰能想到它竟然會是致命的毒藥呢?習玉隻覺心跳得奇快,幾乎要從喉嚨裏麵蹦出來一般。她忽然想起師父說的,萬不得已使用胭脂的時候,要提前兩個時辰吃解藥,可是……她沒時間了。她急急從荷包裏掏出用銀票包裹的解藥,看了半天,終於咬咬牙,塞進嘴裏。解藥有一股極苦澀的味道,還微微發酸,習玉也不敢嚼,直接吞了下去。

她小心伸出手指,抹了一點無色的胭脂,指尖的感覺是滑膩冰冷的。她怔了半晌,終於還是抬起了手。

“砰”地一聲,門被人從外麵踹開了。習玉吸了一口氣,緩緩回頭,卻見門口站著一個血人,是鶴公子,他頭發淩亂,臉色慘白,身上滿是劍痕,更可怕的是胸口上還插了一根斷劍,雖然刺得不深,卻流了許多血,將他身前全部染濕了。

他手裏還提著一個人,穿著短打,頭發花白。那個人,是曲中勝,曲天青的父親!他似乎已經昏過去了,腦袋無力地耷拉著,臉色微微發青,嘴角還有血跡。

習玉隻覺渾身一陣冰涼,預先想好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在鶴公子眼裏,如今一身紅衣坐在床邊的那個女子,正是令他肝腸寸斷的人。他腦子裏麵已經糊爛如同漿糊,什麽前緣過往都想不起來,隻記得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紅衣服小姑娘的笑容,還有她手裏閃光的劍,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

胸口的傷忽然開始劇痛,真奇怪,之前它一直都沒痛過,哪怕流了許多血,他都隻覺得麻木。鶴公子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終於感到一陣極致的筋疲力盡,他連續施展輕功,趕了兩天的路,眼皮也沒合一下,加上他早已受傷,方才在下麵遇到泉豪傑他們,混戰一場,又添許多新傷,他完全是憑一口氣撐到現在。如今,他真的覺得自己要不行了。

他一把丟下昏迷的曲中勝,極慢極慢地朝床邊走過來。那個紅衣的女子,好像在對他嫣然淺笑,張口喚他鶴大叔,然後做鬼臉。他滿心感慨,伸手剛要去擁抱,忽然,她的神情變了,陰森又憤怒,咬緊銀牙,柳眉倒豎,手裏的劍“卒”地一下刺入他胸口!

鶴公子大叫一聲,一把按住自己的胸口,習玉見他神色詭異,不由嚇得腳都軟了,她勉強坐在那裏,竭力抑製住自己掉臉逃走的欲望。卻見他抓住那柄斷劍,一點一點往外拔,鮮血濺了出來,噴去她身上,習玉終於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她身上忽然一重,原來鶴公子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她身上。習玉急忙睜開眼睛,卻見他半跪在床邊,雙手緊緊抱住她的腰身,把頭埋在她懷裏,仿佛一個小孩子。他烏黑的長發有些被血糾結去一起,蔫蔫地耷在他背後,他的背在微微發抖,依稀聽到他啜泣的聲音。

“煉紅……你……你怎麽走了……?”他喃喃說著。習玉隻覺有什麽熱熱的液體染濕了她的衣服,不知那是他的血亦或者是他的眼淚。她的心猛然一酸,竟然不知道是恨他還是憐他,他現在在她懷裏哭得像個小孩子。

“你……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他在發抖,習玉慌亂中不禁輕輕撫摸他的頭發,說不出一個字。鶴公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他臉上滿是淚水。然後,他把她的手指放去唇邊親吻,一麵喃喃道:“你……你不會再走了吧……?”

習玉在茫然與驚駭中,隻得被動地點了點頭。鶴公子勾住她的脖子,仰頭要向她唇上吻去,習玉一驚,急忙要躲!她先沒想到他本來就受了重傷,所以打算悄悄下毒,誰知道他如今這般模樣,這胭脂毒,她無論如何也不好再下。

可是他的手勁好大,習玉隻覺自己被人猛力一拉,然後他深深地吻了上來。胭脂香甜的味道在兩人口中蔓延開,其中還有一縷澀然。習玉渾身都僵住了,隻覺那股香甜的味道一進入口中就變成了火熱,舌頭一觸到那種火熱就變得麻麻的,是中毒的預兆!

鶴公子慢慢放開她,抬頭怔怔看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喃喃道:“……雀尾草?”

習玉實在想不到他嚐了一下立即就知道是雀尾草的毒,當下隻覺喉嚨發緊,什麽也說不出來。鶴公子把頭埋去她懷裏,輕道:“煉紅,我們一起死……我們再也不分開……”

習玉急急去掰他的手,在衣服裏麵尋找另一顆解藥,可是忽然,她眼前一花,胸口猛地一窒,然後又是一下劇痛,好像有刀捅了進去,然後再刮一下,她張開嘴,劇烈地咳了幾下,忽地噴出一口血來,落在他背上,血的顏色是發紫的。

毒發作了?!習玉急促地喘息著,眼前越來越模糊,身體也越來越重。她用力呼吸著,可是肺好像完全不聽話了,她吸不到任何空氣,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而死。她艱難地在內袋摸索著,尋找另一顆被銀票包裹的解藥。

鶴公子忽然低聲笑了起來,喃喃說道:“你……你還記得你小時候不肯睡覺……纏著我,要我唱的歌麽……?我……我一直都沒忘……好孩子,天黑了……我們一起睡覺吧……”

他口角流下紫色的血,麵上卻掛著甜蜜的笑容,雙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燦爛。

“天上的雪花飄呀飄……妹妹哥哥拍手笑……手牽手,堆呀堆個胖娃娃……胖娃娃,白又白……妹妹哥哥把手教……”

這不知是什麽地方的歌謠,曲調歡快甜蜜,可是此刻被他唱來,卻是淒涼之極。鶴公子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滑了下來。習玉見他麵上帶著幸福之極的神色,心中不由大慟,一麵哽咽,一麵用力把那顆解藥艱難地取了出來。

“你……你張開嘴……”她捏著解藥,嘶聲說著,她的眼淚滴到他臉上,鶴公子動了一下,卻搖了搖頭。習玉無奈之下,隻得把解藥用牙咬碎,吃力地往他嘴裏塞。

她眼前有密密麻麻的雪花,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肺裏麵也沒有一點空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心裏一點聲音也沒有,唯一知道的就是把解藥塞進他嘴裏。外麵傳來劇烈的喧嘩聲,她卻什麽也聽不到了,耳邊隻有他漸漸微弱的歌謠,一陣又一陣,好像,永遠不會停歇。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握住,前後猛力搖晃,蘇尋秀的聲音在麵前炸了開來,可是在習玉耳朵裏聽來,卻好像隔了十萬八千裏那樣遠。他在問心蠱到底怎麽解,啊,這個人,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卻每次都在關鍵時刻隻考慮到他自己,果然是個自私小人。

習玉勉強睜開眼睛,努力想往前麵看,然後很小人地告訴他,她其實根本不知道心蠱怎麽解。可是,她卻在滿眼的雪花裏麵看到了自己的手,她的手被蘇尋秀握在手裏,她手腕上有一大片血跡,是鶴公子身上的血。而很神奇的是,她手腕上那塊代表心蠱的紅痕一沾上他的血,立即受驚似的縮小了一大圈。

啊!難道他的血是蠱蟲的克星?!習玉勉強動了動嘴唇,正要告訴蘇尋秀,他卻已經把她的手腕丟開了。居然連聲謝謝也不說?習玉心中有些氣,可是她已經沒有任何精力生氣了,眼前的雪花暗了下去,耳邊所有的噪音終於完全安靜。她腦袋一偏,暈了過去。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習玉完全不知道。她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好像被風托著,輕飄飄地往上升。

眼前忽地豁然開朗,刺目的陽光直接照在她臉上,習玉急忙用手遮住,耳邊卻傳來她熟悉之極卻又已經陌生之極的汽車聲!她駭然地睜開眼,突然發現自己呆呆地站在馬路中間,車來車往,行人匆匆,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站在交通要道上!

她……回來了?習玉驚疑地四處打量,沒錯,這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城市,擁擠,熱鬧,繁華,可是每個人麵上的神色都十分冷漠。她怔了半天,終於還是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她發現,一輛公共汽車迎麵衝過來,她甚至來不及驚叫遮眼,它就生生穿過她的身體往前開了!

她死了?現在隻是一個魂魄?習玉隻覺一片茫然,她輕輕跳了起來,立即離地三尺,一下子就飛了起來,直直從一輛奔馳裏麵穿了過去!這種感覺自然十分新奇,甚至讓她有些想笑。


她完全憑著感覺在城市上空飄著,被風吹得東搖西晃,不知不覺,她才發覺,自己竟然本能地回到了司馬家的大院。一看到院子裏那棵高大的樟樹,她心裏忍不住泛起懷念的感覺,似乎是很久很久都沒見到了。

習玉沿著白色的屋簷飄蕩著,經過廚房,看到了正在做飯的媽媽。啊,她已經會做飯了麽?記得以前她是連廚房都不肯進的女人,如今卻係著圍裙,一臉平靜地用勺子嚐著湯的味道。習玉忍不住貼到窗戶上,靜靜看著她,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當年是她決然離開司馬家的,她本來就是司馬家領養的孤兒,離開也不會有什麽影響。隻是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親生的父母是什麽人,家人也從來不告訴她。

司馬太太忽然感覺到了什麽,猛然抬頭,朝習玉這裏看了過來,害她以為她看到自己了,急忙退了幾步。可她隻是看了一會,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目中流露出寂寞後悔的神色。

習玉不敢再看,急忙繼續飄,飄啊飄,飄到了爸爸的書房窗戶前,這次他沒有拉窗簾,她清楚地看到他坐在書桌前發愣,手裏捏著已經燒到尾巴的香煙,而他桌子上的煙灰缸已經插滿了煙頭,桌上滿是煙灰。

司馬先生是個有潔癖的人,甚至不允許地上有一根頭發,他怎麽會容忍自己把書房搞得這麽亂?習玉不明白,看了一會,他始終不動,她又飄了開去。

忽然看到一扇曾經令她心神俱傷的窗戶,藍格子的窗簾。習玉愣了很久很久,才下定決心貼上去往裏麵看。她立即看到了她的大哥——司馬裴明,他在家永遠隻穿著白色的襯衫和休閑褲,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他在低頭看照片,神情有些傷感。

習玉幾乎把臉擠扁了貼在玻璃上才看到他手裏的照片竟然是自己的!是她的初中畢業照,那個時候的她臉上幾乎沒有笑容,臉色也是蒼白的。他為什麽要用這種懷念的神情看自己的照片?人不在了就懷念,人在的時候卻惡言相向。

習玉搖了搖頭,正要離開,卻聽媽媽在裏麵叫了一聲,“吃飯了!”

廚房的窗戶打了開來,習玉忍不住從那裏鑽了進去,腳尖掂著,在地板上輕輕飄動。以前看恐怖片的時候,最怕鬼,誰知道如今她也成了女鬼,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同類?

經過客廳的大鏡子,她轉頭看了一眼,忽然發覺能她能在鏡子裏看到自己!她身上穿著紅色的古代衣裙,頭發盤了上去,看上去是個完全的古代人!習玉愣住,隻覺有什麽重要的回憶在心裏慢慢蘇醒。她不需要羨慕別人的幸福,因為……因為她記得她也擁有相同的,甚至更多的幸福!有人在等她!

她該去找到那個等她的人!習玉轉身就走,忽聽飯廳裏麵傳來媽媽的說話聲,“習玉……那孩子失蹤了大半年……警察真的一點線索也沒有了麽?”

爸爸低聲道:“沒有……那天的目擊人都說看著車子撞上來,可是她卻一下子消失了……”

然後是輕微的啜泣聲,似乎是媽媽在哭。習玉心裏微微一酸,無論如何,她總是撫養自己長大的母親,感情還是非常深厚的。

過了一會,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消失也好,至少知道她不一定會死……她在這個世界那樣不快樂,說不定在另一個世界會找到自己的路。”

是大哥的聲音。習玉心中微微一動,他們都知道她一點也不快樂?

爸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釋然,“是啊,她長大以後都沒在我麵前真正笑過。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司馬家真的不適合她。如果她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幸福,我們也隻有誠心祝福。這個孩子,和她父親一樣倔強。”

她父親?!習玉第一次聽家人提到自己的雙親,不由緊張起來,屏息繼續聽。

“你……又想起你弟弟了?”媽媽低聲問著。

爸爸歎了一口氣,“他是個比我聰明百倍的人,隻是我父親一直不喜歡他那種鬼靈精怪的脾氣,覺得不正經不穩重。他被父親逼的沒有辦法,才公開宣布與司馬家斷絕關係……那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當年小習玉說脫離關係的時候,我也十分吃驚,他們父女……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似啊……”

他們感慨了好久,習玉早已淚流滿麵。原來,她的親生父親竟然是爸爸的弟弟!原來,她不是孤兒!她知道的,爸爸的弟弟在剛滿25歲的時候出車禍死了,那時候,她應該是剛剛出世。跟著是她親生的母親受不了丈夫死亡的消息,得了厭食症,最後搶救無效死在醫院裏。

這些事情,她以前隻當作八卦來聽,可是,原來他們竟然是自己親生的父母!

那一瞬間,習玉心頭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忽然覺得再也沒有任何牽掛。她緩緩從窗口飄了出去,天空越來越亮,風越吹越猛,她不由自主被往上吸。現在,應該是回去了時候了吧?她問自己。

眼前越來越亮,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耳邊傳來極遙遠的呼喊聲,那個聲音在叫她的名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習玉忽然渾身一震,然後身體上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胸口悶悶的痛,腦子裏麵一蹦一蹦的疼,還有喉嚨裏麵火辣辣的痛。

然後,她聽到了那個一直呼喚她的聲音,是念香,他貼在她耳邊,低聲地,有些沙啞地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習玉用力動了動眼珠,睜開眼睛,可是眼前隻有白茫茫的雪花,她什麽也看不見。

念香的聲音忽然停了,她的手被人緊緊握住,還在微微發抖。習玉很想和他說你好,好久不見,可是喉嚨太幹,什麽也說不出來。她隻好把腦袋轉過去,對著眼前的大片雪花,努力勾起嘴角,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29.從此笑

方神醫很快就來了,他坐在床邊,小心伸手摸了摸習玉的額頭,又把了一下脈,這才柔聲笑道:“丫頭,聽得見我說話麽?沒事了,你乖乖在床上躺十天,千萬不要下地,十天後就好啦。”

習玉點了點頭,她現在才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雪花慢慢少了,可還是看不清麵前的東西,隻覺隱約有幾個人影在前麵晃。她張開嘴,想說話,卻聽方神醫又道:“先別說話,念香,現在把碧玉露喂她喝半盞,千萬不要多了。”

她被人扶了起來,然後有什麽涼涼的東西放在唇邊,她正好幹得冒火,大口喝起來。可是那碧玉露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竟然冰涼徹骨,她喝了好幾口,隻覺嘴巴喉嚨都快被凍麻了,泛出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碧玉露,名字取那麽好聽,卻如此難喝。習玉皺起眉頭別過臉搖頭表示不要了,可是沒過一會,那團涼氣卻在胃裏麵緩緩化了開來,胸口的窒悶頓時緩解,腦門子那裏也不再一跳一跳的疼了。

方神醫笑道:“你這惹事精,毒藥這種東西又不是加減乘除隨你亂用!這次如果不是我跟著泉老爺他們一起來朝鶴宮,你的小命就不保啦!”

習玉緩了一口氣,眼前漸漸清明起來,她眨了眨,雖然還是看不太清楚,但已經可以分辨出大概的輪廓,床邊長長的紗帳墜下來,還有床腳那裏的箱子,她忽然驚奇地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虛弱,“我……我們沒有離開朝鶴宮麽?”

方神醫柔聲道:“你中了雀尾草的毒,要解毒就不能移動你的身體。放心吧,朝鶴宮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再不會有人來欺負你了。”

“可是……那……”習玉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可是身體的疲倦卻不容她多說話。方神醫低聲和念香交代了什麽,就出去了。過了一會,習玉隻覺自己被人輕輕抱住了,念香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沒事了,習玉,我在這裏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把臉貼上去,兩人靠在一起,都覺心中有千言萬語,無數感慨,卻說不出來。不知過了多久,習玉喃喃說道:“念香……你,你說……我是不是變得比以前勇敢了一點點……?”

“……”,他好像說了什麽,她實在聽不見了,眼前黑暗籠罩,她在瞬間墜入深沉的夢鄉。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渾身都清爽了好多,習玉睜開眼睛,眼前一點雪花也沒有了,屋內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簾,依然是鶴公子的房間。她左右看了看,忽覺腰上搭了一隻胳膊,她一動,胳膊立即環住了她。

念香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你醒了?還有什麽不舒服的麽?”

習玉急忙轉身,貪戀地看著他,半晌,她才緩緩伸出手來,捧住了他的臉,輕聲道:“念香……你好像變了……”他的臉頰好像凹進去了一些,平常清澈幽深的眼睛露出疲憊的色彩,眼睛底下是深深的黑色。她的手滑到他下巴上,忽然微微一驚,“你有胡子了?”摸一摸,毛毛刺刺的,手感不錯。

念香抓住她的手,放去自己臉頰旁,他歎了一聲,“一直都有,隻是每次整理的時候你沒注意罷了。”

習玉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其實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也有一肚子的委曲想哭訴,之前想好了無數個場景,無數個動作和微笑,她現在卻都做不出來了。她隻能靜靜看著他,他也這樣看著她,兩個人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忽然同時笑了起來,念香張開雙手,她立即撲進他懷裏。

“你來的好遲!我每天都在盼著!我都快絕望了!”她的腦袋埋在他胸口,悶悶地說著,然後鼻子忍不住酸了,反正她認命了,在他麵前她就隻能做小女人,什麽麵子裏子都丟去一邊,她害怕惶恐,就要訴苦。

“是我的錯,我的錯……”念香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過了一會,他又低聲道:“這次回去,什麽風俗我也不管了。咱們再也不分開!”

習玉在念香麵前完全放開,痛哭了一場,雙手還不安分,一個勁扯著他的領口,差點把他的衣服擰成麻花。終於哭完了,她吸著鼻子,突然想起什麽,問道:“鶴公子……呢?還有蘇尋秀……花仙紫……朱顏……我都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你告訴我啊。”

念香眼神一暗,半晌,才輕道:“鶴公子他……走了。”

原來,他趕到的時候,屋子裏麵隻有三個人,昏迷的朱顏,還有床上中毒的鶴公子和習玉。他一路從一樓硬生生仗著碧空劍訣的破字訣闖上來,無人能擋,可是在看到臉色慘白,渾身是血的習玉時,他卻有一種立即就會死去的感覺。

他幾乎就要揮劍將這個恨之入骨的鶴公子刺死,後來爹他們衝了進來,一直跟隨在爹旁邊的方神醫臉色鐵青地上前仔細看了看他們倆的臉色,斷定是中了雀尾草的毒,幸好他隨身帶了新配的解藥和青竹製成的碧玉露。

念香見方神醫扶著昏迷的鶴公子,要喂他吃解藥,忍不住急道:“方神醫!他害了那麽多人,你何必救他!他早該被千刀萬剮!”他害了煉紅,害她一輩子也無法生子;他害了朝鶴宮裏近百人,令他們有家難回;他更害了習玉!她幾乎喪命於他手!這樣的人為什麽還要去救?!

方神醫卻正色道:“老夫是醫者,無論他是敗類還是聖人,在老夫眼中都是病人!行醫之人要懷仁慈之心,命是人人平等的!”

念香隻有默然,泉豪傑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方神醫說的對,醫者父母心。何況也不能讓他就這樣死了,我們還有許多帳未算呢!”

中了雀尾草之毒的人,發作症狀是肺部麻痹,吐血,窒息,高熱,而且中毒之後不能移動。方神醫小心地喂了新的解藥,又取出碧玉露倒入鶴公子口中。誰知他忽然一動,手指暴長,用力抓住了方神醫的手腕,他大吃一驚,實在想不到他居然還能動!

鶴公子猛然睜開眼睛,他滿臉是血,眼珠上翻,咬牙切齒,看上去無比可怖。念香見此異狀,立即拔劍就要上去,方神醫急忙擺手,“等等!”他飛快從袖子裏取出銀針,準確地紮入鶴公子的人中穴位,然後出手如電,分別在他鼻旁的迎香穴,兩手的虎口上紮了四根銀針,鶴公子麵上扭曲的神情漸漸平複,方神醫在他天靈蓋上輕輕拍了一下,輕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鶴公子喘了好幾聲,臉色忽然一白,張口吐出大灘的血來,方神醫見他先吐了紫色的毒血,後麵的血卻變得殷紅,不由一驚,喃喃道:“你……你怎麽……?”

鶴公子臉色蒼白,有些茫然地抬頭環視一圈,忽然看到站在對麵的泉豪傑,他眼睛一眯,射出陰寒的光芒,比刀劍還要銳利。方神醫沒有注意他這種異樣的神情,又道:“中了毒卻能迅速恢複,難道你給自己種下了替身蠱?!”

替身蠱,向來隻是傳聞中的秘術,即使在南崎那種秘術盛行的地方,它也是一個秘密的存在,知道的人極少。那是取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兒臍帶為媒介,經過極複雜的蠱煉才得出的一種蠱。由於它極難煉製,往往十者煉製,成者隻有一人,而且異常陰毒,因此算是禁術的一種。凡是種下替身蠱的人,除非是身體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損傷,例如砍了腦袋,或者開膛剖腹等等,其他任何攻擊,都不會讓他死亡,也就是說,他的災難,轉移到了別人身上,他逃過一劫。

方神醫難掩憤怒,直直瞪著鶴公子,厲聲道:“人命是可以這樣隨意玩弄的麽?!命沒有貴賤之分!你憑什麽用別人的命來擋自己的災?!”

鶴公子冷冷一笑,緩緩摸向自己的脖子,取出一根紅絲線,絲線底端拴著一個小錦囊。他扯下錦囊,直接拋去方神醫腿上,淡然道:“秘術裏麵的命沒有貴賤之分,隻有強弱之分!我沒有那麽多善心去關懷弱者!聽說你是個神醫,卻對南崎的秘術半點也不了解,喏!拿去!這東西夠你研究到死了!”

“你……!”方神醫難得大怒,鐵青了臉要去罵他,鶴公子卻忽然動了一下,勉強從地上坐了起來,雖然中毒是沒關係,可是他畢竟受傷不輕,這一個動作,令他渾身亂戰,胸口的傷又冒出血來。他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隻是死死看著泉豪傑,好像要用眼神把他看穿看化一般。泉豪傑絲毫不動,坦然接受他陰毒的眼神。

“你!”鶴公子忽然厲聲叫了起來,他將身體一縱,原本是想撲上去的,可是身體實在虛弱,他隻有跌到了地上。方神醫收斂起怒氣,急道:“你受了傷!要趕緊包紮!不要動!”

鶴公子一把推開他,淒聲叫道:“泉豪傑!有種的過來和我單打獨鬥!我贏了,就把我的女人還給我!”

泉豪傑靜靜看著他,他的從容不迫與鶴公子的淒厲狂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過了一會,他忽然伸手入懷,緩緩取出一卷拇指大小的信紙,說道:“這是方才煉紅用飛鷹送來的信,給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鶴公子微微一怔,泉豪傑已經把信紙拋到了他麵前,他被動地伸手接住,猶豫了半晌,才有些顫抖地打開,上下掃了一眼。

眾人都不知信上寫了什麽,隻見鶴公子怔在那裏,好像石化了一般。忽然,他長聲大笑起來,手指一搓,將信紙搓碎,然後他竟然把那些碎片塞進了嘴裏!眾人都呆住,等想到要阻攔的時候,他已經把那些碎片全吞了下去。他哈哈笑著,眼睛裏麵滿是淚水,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筒,忽然拔開蓋子——!

“不好!”方神醫大叫一聲,暴跳起來,一把打下他的手腕!可是,已經遲了,竹筒裏麵飛快竄出一股黑色的物事,一下子鑽了大半進他的鼻子!方神醫那一拍,令竹筒從他手裏掉了下去,剩下的小半黑色物事在筒口俳徊良久,終於還是鑽回了竹筒裏麵。方神醫扯下一塊衣襟遮住鼻子,把竹筒的蓋子用力蓋上,卻見上麵用清秀的楷體寫著三個字“從此笑”。

這是什麽蠱?!眾人都有些駭然地看著鶴公子,他麵上那憤然陰毒的神情漸漸斂起,原本精光四射的妖嬈雙目變得平和溫柔,他嘴角竟然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然後站在那裏僵住,再也不動了!

方神醫推了推他,用手在他眼前搖晃了兩下,然後有些茫然地回頭說道:“他……變成白癡了……”

眾人駭然。

“那是從此笑!是那種蠱!”習玉忽然叫了起來,打斷了念香的敘述,她有些激動,眼睛裏麵紅紅的,看起來好像要哭的樣子。念香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道:“你……同情他?”

習玉心中忽然一痛,想起他那首歡快卻淒涼的歌謠,還有麵上幸福之極的神色,她抹去眼淚,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輕輕說道:“我……我不知道。可是如果煉紅喜歡他……他們倆一定是人人羨慕的佳偶。”

念香歎道:“世上哪裏有那麽多如果,否則所有不幸都不會存在了。愛上一個人,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愛也是沒有辦法的。煉紅看不開,鶴公子也看不開,誰都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他忽然抱了抱習玉,低頭去吻她的額頭,“習玉,能和你在一起,真的是最大的福氣。”

兩人靜靜擁抱著,好久都沒說話。過了一會,習玉才問道:“後來呢?煉紅的信上說了什麽?鶴公子中了從此笑……其實思意婉也中了這種蠱,難道沒有化解的辦法麽?”

念香搖了搖頭。

煉紅的信上究竟寫了什麽,他後來也去問爹了,何以鶴公子看了之後就突然放棄一切寧願變成幸福的白癡?可是爹也搖頭,原來煉紅送來的信是機密的,他們夫妻倆向來相敬如賓,絕對不偷窺對方的隱私,因此信上到底寫了什麽,泉豪傑也不知道,如果問煉紅,她必然不會說,這竟然成了永恒的謎團。

當時眾人見鶴公子突然給自己下蠱成了白癡,不由都怔住。泉豪傑最吃驚,他上前一步,正要抓住鶴公子的肩膀問個清楚,他不相信這個人說變就變成了白癡!鶴公子不光是情敵,更是強有力的對手,至今他們還沒有正式交過手!眼下這樣的情況讓他怎麽能接受!

他剛要碰到鶴公子,忽聽後麵一個女子厲聲叫道:“你們不要碰公子!”

眾人回頭,卻見一個白衣的年輕女子緩緩走了過來,她方才一直昏在地上,也沒人注意,不知她什麽時候醒過來的。卻見她走向鶴公子,癡癡看著他幸福的笑容,目中忽然流出淚來,她抓住鶴公子的手,柔聲道:“公子,朱顏一定永遠不離開您,朱顏服侍您一輩子!”

她張開雙臂,投入他懷裏,鶴公子卻隻是笑,如同一個木頭人,動也不動。半晌,她才放開他,臉上竟然也是幸福之極的神色,柔情萬千地扶住鶴公子的胳膊,輕聲道:“公子,我們離開這裏吧,咱們以後永遠在一起啦,隻有咱們倆……”

她扶著鶴公子慢慢往門口走去,泉豪傑本來想阻攔,可是自己一個漢子卻和年輕女子計較,未免不雅,何況鶴公子已經中了蠱變成白癡,此事糾纏下去也沒有意義。當下眾人隻得紛紛讓開,由著她扶鶴公子走出門。

方神醫忽然叫道:“不行!等等!你中了心蠱吧!如果不解開蠱蟲,你會死的!”

朱顏忽然回頭,恨恨地瞪著方神醫,半晌,她才冷道:“朝鶴宮裏一百零八人,除了四天王,沒有人會受到蠱蟲的懲罰!我們都是自願跟隨公子的!就算起初不是自願,後來也會心甘情願!你什麽也不懂!你們什麽也不懂!”

方神醫怔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緩緩走出門,消失在回廊盡頭。他們先前都以為鶴公子將朝鶴宮所有人都下蠱了,所以眾人才對他又敬又怕,可他們都沒想到,蠱蟲是十分珍貴的材料,一個人下蠱的分量,需要煉製一年,怎麽可能有那麽多蠱蟲可用!

眾人心裏此刻都不知是什麽滋味,隻能怔怔看著床邊那一灘血跡,他二人,隻怕日後再也不會相見於江湖了吧!從此笑,多麽美麗的名字!他真的能夠從此笑麽?

“鶴公子給思意婉下蠱的時候,說過,從此笑是一種奇特的蠱,能讓人忘記所有痛苦,從此幸福。”習玉喃喃說著,“那時候我一點也不相信,一個人變成了白癡怎麽可能還幸福!可是,有時候也覺得,做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白癡,或許真的是很幸福的。至少每天懂得笑,完全不懂心痛絕望叫什麽。”

兩人感慨良久,念香忽然又道:“說到思意婉,她已經被長門派的幾個師叔帶回去了,方神醫研究了很久,也找不到化解蠱蟲的方法,試了鶴公子的血也沒用。她大概與鶴公子一樣,隻能做一輩子白癡了……”

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惋惜,習玉也跟著歎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思意婉那樣一個大美人,卻從此變成白癡,實在讓人很難過的。可是清醒過來,對她來說隻怕會更痛苦,她失身非人,一腔熱情被人狠狠踩去腳底踐踏,如此,還不如不醒,不如長睡。

“念香……你看到……蘇尋秀了麽?”習玉忽然有些猶豫地問著,“還有其他兩個四天王……他們解開心蠱了麽?”

念香沉默了一會,搖頭道:“我不知道,火行澤和蘇尋秀我都沒看到,不過爹從地牢裏麵找到了玉帶公子,等到要給他解心蠱的時候,鶴公子的血已經沒用了。方神醫說是因為時間隔了太久,失效了。他從此隻能留在朝鶴宮,一步也出不去……這樣也算是他的報應吧!畢竟他害了思家小姐。”

習玉聽他話語裏麵有些僵硬,想必是提到蘇尋秀讓他心中不爽。她忍不住想笑,一把捧起他的臉,蹭著他的鼻子笑道:“你在吃什麽幹醋?一切都過去啦!我還是好好的呢!”

念香哼了一聲,沒說話,隻是緊緊抱住她。事實上,他最先進屋子的時候,蘇尋秀還在的,他在替她用鶴公子的血解心蠱,一麵還用袖子擦她嘴角的血。念香本是想一劍殺了他,可見到這種場景,卻下不了手,結果讓他一溜煙逃走了事。

那個蘇尋秀……念香有些惱怒,又有些釋然地勾起嘴角,這一次就算了,下次,他再也不會放過他了!

習玉躺在他懷裏,抓著他的頭發把玩,一麵又道:“你哦,就顧著吃我的幹醋。哼,難道你沒看到你的花大美人麽?她不是也在朝鶴宮麽!”

念香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什麽我的花大美人?你不說這個人,我都忘了。我沒看到她,她也在這裏嗎?朝鶴宮現在除了玉帶公子,人基本已經走光了。你這個醋才吃得怪異!”

習玉不服地推開他的手,捧著他的臉一頓搓,忽然情不自禁,湊上去深深吻他,唇舌交纏,誰也不想放開對方。這一別,雖然隻有三天,可是,卻感覺過了一輩子那樣漫長。他們都把對方緊緊摟在懷裏,仿佛失而複得的寶物,誰也舍不得先放手。

過了好久好久,這樣一個令人幾乎要窒息的甜蜜的吻才結束。念香在她臉頰上繼續吻著,一麵說道:“等你的毒完全解了,咱們就離開朝鶴宮,回家去。”

習玉點了點頭。回家,這個詞終於讓她感到了真正的幸福溫馨。她握住念香的手,兩人並肩躺著,很快,就墜入了香甜的夢鄉。

30.鎖玉

在被鶴公子帶走的那一天,她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穿上那件美麗的嫁衣了。她曾做了許多夢,總是穿著嫁衣的自己仿徨在迷霧裏,找不到一個人。

習玉靜靜坐在梳妝台前,任後麵的仆婦替自己盤著華麗複雜的新娘髻,雖然沉重的八根金步搖快把她的脖子壓斷了,可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鏡子裏的自己滿麵喜氣,眼睛亮若晨星,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好看,可是這一刻,她卻真的感到自己是美麗的。

要嫁人的女子,是不是都如她這般喜悅裏麵帶一點惶恐的?習玉怎麽也抑製不了臉上的笑,惹得旁邊的婆子打趣她,“少夫人今天真是和朵花似的,嘴巴就沒合攏過。”

習玉嘿嘿一笑,摸了摸腦袋,仆婦正彎腰為她戴上耳環,忽聽外麵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小丫頭趕緊去開門,習玉忽聽她驚惶地叫了起來,她趕緊回頭,卻見那個小丫頭急忙跪在地上,然後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門口緩緩走了進來。

習玉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他大約有三十多歲,唇上有兩撇胡子,麵容清秀俊美。習玉心中忽然一動,這個人……怎麽看起來這麽熟悉!她甚至突然有一種親切的感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她身邊的仆婦婆子一見到那人紛紛跪下,口中恭敬地說道:“見過先生!”

先生?這個是什麽先生?她怎麽從來沒在府裏麵見過他?習玉疑惑地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那人擺了擺手,柔聲道:“你們先下去,我有點話要和少夫人說。如果不放心,就在門口守著,我說完就出來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清朗,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去信服。那些仆婦都道:“先生說的什麽話!奴婢們絕對不敢打擾的!”她們紛紛走了出去,把門關上了。

習玉怔怔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麽,可是她直覺很喜歡這個人,本能地就想親近。那人溫柔地看了她一會,忽然低聲道:“你坐,我隻告訴你一點事情才能安心離開。”

習玉不由自主坐了下來,輕道:“你是……?”

那人笑了笑,“你不記得剛來的時候了麽?我在正廳裏,你在門口,我們說過幾句話的。”

“啊!”習玉忽然叫了起來,原來是他!那個說自己和念香是天生一對,絕對不能分開的高人!她差點都忘了這個人!他怎麽突然會來找自己?習玉忍不住又開始上下打量他,這個人看上去這樣年輕,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呢。

那人微微笑道:“想起來了吧?如今,我要是告訴你,我之前說的都是假話,你相信麽?”

什麽?!習玉跳了起來!假話?!

那人擺了擺手,這個似乎是他的習慣動作,習玉隻覺得眼熟,似乎念香在有話要說的時候也喜歡擺手!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年約三旬的男子,越看越覺得他長得像念香。不會吧?難道他是未來的念香?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她自己都能穿越了,念香為什麽不能穿越?

那人說道:“我今天來找你,隻是為了告訴你,我三十二年的心願終於可以了了。我真的很高興,你們真正在一起了,沒有任何遺憾。”

他的話雲裏霧裏,習玉蹙起眉頭,“你……對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人支著下巴,眼神縹緲,“我沒有白來,終於替你們化解了這場大劫。你知道麽?其實原本你那天晚上是不會做惡夢的,念香也不該去找他的師父,你們會被鶴公子一起劫走。為了讓你們感應到這場劫難,我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功力。”

習玉隻覺匪夷所思,可是她又不得不相信,因為做惡夢的事情,她甚至連念香都沒說過!她怔怔地看著這個人,隻覺仿佛跌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你麵帶桃花之相,本來命是極不好的,到處招惹是非。在我那個時候……你被鶴公子劫走之後會發覺有了身孕,而念香會死在鶴公子手上,你原本是注定與鶴公子糾纏一起的。可是我長大以後,回憶起來,你那個時候一點也不快樂,每天都在哭,最後鬱鬱而終。所以我到處拜師,習得奇門遁甲之術,隻盼可以回來改變你們的命數。我將你的一部分厄運稍稍轉移去了別人身上,變了你的命盤。”

他說起來是這樣輕描淡寫,可是習玉卻覺得驚心動魄,她原本的命是爛桃花?念香會死?她會鬱鬱而終?!聽起來怎麽這麽恐怖?而且,他說在他那個時候,又說他長大以後……這個人到底是誰?

那人輕道:“當然,擅自更動命盤,我是犯了大忌,以後會體弱多病。那時候要多多勞煩你們倆了,別為我擔心,過了二十我就能過此劫。我今日本不該來,可是見你那樣幸福,我也跟著幸福起來。你很適合這樣笑,眼淚一點也不好看。我是覺得,隻要你們能夠幸福,就算要我二十年的陽壽,那也沒關係。所以,我算準了時間來到泉府,正巧趕上念香練功失敗命在旦夕,其實他並不會有生命危險,就算你不來,他也會很快好起來。我撒了謊,對不起,我答應過你永遠也不說謊的,請你原諒我。”

他握住習玉的手,把臉貼了上去,如同孩子一般,依戀地蹭了蹭,喃喃道:“你終於不會每日以淚洗麵了。原諒我,以前我隻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天天讓你為我傷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習玉心裏泛起一種慈愛柔情,竟然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頭發。那人閉目良久,再也沒說話。過了一會,窗戶那裏忽然傳來一陣光光的熱鬧鑼鼓聲,鎖呐絲竹歡快甜蜜。窗外的仆婦們低聲叫了起來,“先生,花轎來啦!您還沒說完麽?”

那人笑了笑,飛快站起來,在習玉肩上輕輕一摟,柔聲道:“我走了,你們一定要永遠幸福下去。”

習玉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她竟然會覺得舍不得?為什麽?這個人明明是個陌生人,而且說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話啊!

“你……你的名字……”她急急說著,眼前忽然有些模糊,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

那人握住她的手,笑的有些狡黠,他低聲道:“我隻告訴你一個人,我叫鎖玉。不用擔心,再過三年,你我還能再見的!我想這一次,我們都會比以前要幸福很多。”

他輕輕推開習玉的手,轉身就走,習玉還想追,誰知他的身影竟然在門口如青煙一般消失了!她不由一陣駭然,還沒來的及反應過來,門已經開了,仆婦們笑容滿麵地鑽進來,拿繡球的拿繡球,蓋喜帕的蓋喜帕,好像壓根不記得方才有一個“先生”在屋子裏!

“等……等等!”習玉一麵被推著往外走,一麵急道:“你們沒看到那個先生麽?他怎麽突然消失了?就是那個爹請來的高人啊!”

一旁的仆婦莫明其妙地看著她,“少夫人,奴婢們從來也沒聽過什麽先生……老爺也向來不信那些怪力亂神……”

真的不記得了!習玉默然,原來他的消失不光是人消失,甚至在別人的記憶裏麵也消失了!奇門遁甲,真有這麽神奇?他說他叫鎖玉,隻告訴她一個人,是什麽意思?旁邊的仆婦見她沉默,不由陪笑道:“少夫人馬上要大婚了,看緊張的!來,蓋上喜帕,花轎等著呐!再不去,少爺就要哭鼻子咯!”

習玉一想到念香,忍不住心頭一軟,幹脆把這事放到了腦後,乖乖上了花轎。

熱熱鬧鬧的大婚過後三個月,又是初春天氣,今日日光暖和,習玉換上了碧綠的春裝,吃完午飯和念香手拉手去後山散步,一麵閑聊。

“周老爺子真是的,大婚完了竟然一天也不肯多留,賭錢就那麽有趣麽?”經過後山別院的時候,習玉忽然想到了周人英,忍不住抱怨起來。

原來,大婚當晚,習玉正和念香喝交杯酒的時候,窗棱上忽然一響,像是什麽人丟了東西過來。兩人急忙打開窗戶,卻見窗棱上釘了一隻小箭,上麵拴著一張紙條。這個場景他們自然不陌生,當下急忙打開紙條,卻見上麵密密麻麻的全是油星子,一行歪七扭八的字寫道:「三個月期限今日已滿,老子去也。路費不夠,暫借五百兩,假以時日,必然加倍奉還。」

原來他不光要走,這次更是“加倍”帶走五百兩!兩人登時無語。此人當真是比天上的鷹還要渴望自由,無論什麽人也留他不住。

“他總會回來看我們的。”念香笑吟吟地說著,拉著她去看方神醫藥園裏麵的藥草,有些已經開花了,紫紫白白一片,異香撲鼻,甚是好看,他轉了轉眼珠,又輕聲道:“他沒錢的時候一定會回來啦。”

習玉跟著大笑,一麵拍手叫絕,“我們這裏真的成他的銀行了!哦,不,是錢莊!”

兩人說說笑笑,繞過藥園,遠遠的就看到方神醫和成真秀兩個老人家站在新建的三間青瓦房前低頭討論著什麽,他們急忙過去,卻見兩人正在低頭看著新版碧空劍訣,埋頭研究上麵的字句。

習玉笑道:“現在江湖上人人都開始研究碧空劍訣,這下再也沒人鬧事了吧!”

原來習玉為了避免日後有人發覺碧空劍訣在泉家,招來滅頂之災,幹脆建議念香把劍訣裏麵的字句改一改,交給西鏡最大的通寶書局發行了。這個糾纏武林數百年的寶典,以這樣一種方式呈現於世人麵前,實在出人意料,當下人人都買,然後埋頭苦練,倒讓通寶書局和念香狠狠賺了一筆銀子。

當然,除了他們幾個,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碧空劍訣裏麵的句子是有微妙的區別的,習玉永遠堅信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定律,有什麽好處,先給她和她家念香才是正經!

方神醫還在搖頭晃腦地苦思劍訣裏麵的句子,不防一隻手忽然摟住了自己的肩膀,然後習玉笑道:“師父,你最近都不教人家了!老是翻這個勞什子劍訣,我很不滿意!”

方神醫急忙收起劍訣,慚愧地笑道:“唉,是師父不對。丫頭啊,上次的醫術實錄看完了沒?”

習玉鼻子翹到了天上,“早就看完啦!還等著您給我講解呢!”

方神醫連連點頭,“好好!馬上給你講解!”

他進去搬了兩個凳子出來,趁著風和日麗,四個人幹脆坐在太陽底下聊天,講解一事早就被人拋到腦後了。

成真秀翻著新版的碧空劍訣,笑道:“小習玉,你怎麽想到把這個武林寶典公布於世的?一個人偷偷修煉,成為絕頂高手不是更好?”

習玉笑了一聲,“我早想通啦,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再怎麽寶貝的東西,一旦成為人人輕易可得的物事,那就沒什麽寶貴啦。何況,我才不要念香做什麽絕頂高手,練武這種東西麽,就是要把武學發揚光大啊,人人都是高手,爭端不是少了許多麽。”

眾人都笑了起來,念香拍了拍她的腦袋,“就你鬼點子多。”

四人說了好一會話,春風微微的吹,習玉隻覺滿心的安寧溫馨,她靠去念香肩膀上,小小打了個嗬欠。

忽聽前麵跑來了一個下人,一麵叫道:“少爺!少夫人!有你們的信!”

信?是誰?習玉立即有了精神,急忙接過那封紅色的信箋,卻見上麵用秀麗的筆端寫著:「泉念香,司馬習玉敬啟」,後麵的署名竟然是萬素真和火行澤!習玉忍不住叫了起來,急忙撕開信封把信紙取了出來!

“泉兄,習玉,見信好。我已經從火郎口中知悉朝鶴宮的一切事情,我們都十分感謝你們的幫助。從友人口中知曉你二人大婚,沒能趕得上,實在可惜,先送上賀信一封,改日厚禮奉上。火郎解開心蠱之後立即就出來尋找我,我們現在已經拜天地做了夫妻,再過兩個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到時候一定要來喝滿月酒啊!還有,火郎說,他有一日去南崎做生意,在一家妓院裏看到了熟人,叫做花仙紫。他聽說你們以前相識,所以特地轉告一聲,她現在似乎生活的很開心,你們也不用記掛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就說到這裏吧……啊,火郎還說,你們一定要來喝滿月酒啊!他現在做珠寶生意,以後買首飾千萬別忘了買北陀素真齋的。我們家在……”後麵是地址。

習玉讀完信,抬頭看了一眼念香,他摸著下巴笑道:“原來素真齋的老板是他!我說怎麽裏麵賣的東西看著那麽眼熟!這個火行澤,當初離開也不忘從朝鶴宮刮一筆!”

習玉撅起嘴,彈了彈信紙,喃喃道:“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念香苦笑起來,捏了捏她的臉,“都過去多久了,你怎麽還記著?她既然樂意做妓女,也覺得快活,我們都沒什麽好說的吧!”

習玉哼了一聲,可拽了。念香摸著她的頭發,柔聲道:“咱們準備出發吧,去看看萬大小姐,順便看看他們的孩子。哦,再順便把上次沒玩過的北陀風光玩個遍。”

習玉到底還是孩子習性,一聽有玩的,立即開心起來,兩個人又和方神醫他們說了好一會話,這才手牽手離開。

其實,她心裏一直有個小小的記掛,她不知道蘇尋秀現在過得如何了。雖然說此人很小人,可是他對自己有時候還是不錯的,現在心蠱解開了,他也自由了,是繼續做他的采花賊,還是做了什麽正經的生意呢?

晚上,她又做了一個夢,她坐在雲層裏,下麵有一個長了翅膀的人在努力朝她飛來,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靠近她。習玉忍不住仔細看去,誰知那人竟是蘇尋秀!他在雲層的雷電間閃躲著,又怕雷電傷害自己,又想接近她。

習玉忍不住想笑,這真的是太像他的個性了,他最愛的人永遠是自己,隻想不必任何傷害的付出就得到想要的東西,世界上哪裏有這樣的好事呢?

大約是急了,蘇尋秀忽然猛然朝她拋來一個東西,習玉下意識的伸手一接,這個夢卻醒了。

睜開眼,天還沒亮,念香的鼻息深長,看來還在好夢。習玉隻覺有些口幹,於是悄悄下床喝水。剛端起杯子,忽見窗口那裏飛快閃過一個人影!她微微一驚,急忙跑過去,那人在窗外站了一會,卻沒說話,隻輕輕歎息了一聲。

習玉渾身一震,這個聲音!她的夢怎麽總是這樣準?夢什麽發生什麽!她急忙去開窗,可是外麵那人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行動,他轉身就走,一下子就消失在窗外。習玉飛快推開窗戶,早春的微涼寒風灌了進來,外麵晨曦微露,一片蒼茫,哪裏有半個人影!

窗台上放著一個小盒子,黑色的漆木,上麵畫著漂亮的花鳥花紋。習玉輕輕打開,卻見裏麵放著一串皎潔美麗的珍珠項鏈!每一顆珍珠都有小拇指頭大小,在晨曦裏發出柔和的光澤。她呆了半晌,忽見項鏈下麵壓著一張紙片,抽出來一看,上麵隻寫著五個字:「此生與卿絕」,背麵寫著祝賀大婚的字樣。

習玉望著窗外的景色,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她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肩上忽然一暖,卻是念香將她摟住了,“你在想什麽?”他猶帶睡意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響起來。

習玉笑了笑,把小盒子搖了搖,“沒什麽,一個老朋友送來了遲到的大婚賀禮。”

念香哼了一聲,沒說話,習玉心虛地笑了起來,反手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念香,萬大小姐都生孩子啦,我也好想有個寶寶啊。你說,我們的寶寶會是男的還是女的?”

念香在她脖子上蹭了兩下,輕道:“要生寶寶,怎麽能不努力做事?”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習玉笑著輕叫一聲,柔順地由著他把自己抱到床上。

“男的女的我都喜歡……”念香吻著她的臉,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習玉閉上眼睛,輕道:“你說……我們的寶寶,叫什麽名字好聽?”

念香想了想,“無論男女,都叫鎖玉……我要把你這塊玉鎖一輩子呢……”

習玉忽然渾身一震,“……鎖玉?”她那段幾乎已經被遺忘的回憶突然蘇醒,原來那個人竟然是……!

念香不明白她怎麽突然那麽激動,不由問道:“怎麽了?名字不好聽?”

習玉忽然笑了起來,這一次,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極喜悅的笑容,她勾住念香的脖子,笑道:“不,這個名字我好喜歡,就叫鎖玉!”

念香還是不明所以,可是見她笑得那樣歡喜,他也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還早呢,再睡一會,養足了精神,咱們早點出發去北陀。”

兩人依偎在一起,終於再次沉入甜甜的夢鄉。

正是:天高路遠任君遨遊,憐香惜玉好夢綿長。

(全文完結)

番外:人淡如菊 傾情似火

萬素真坐在回廊裏,她懷裏抱著一隻雪白的小兔子,她的手看上去似乎比兔子的毛還要白,又細又長。

其實人白到一定的程度,就沒有美麗的感覺了,尤其是萬素真這種類似病態的蒼白。

她的一雙眼睛映著蒼白的臉色,顯得異常幽深漆黑。她永遠是麵無表情的,這種漠然甚至木然的神情使她原本就平淡的麵孔看上去多一種陰陰的氣息。

兔子是溫熱柔軟的,她的手卻冰冷。

細長的手指在絨絨的毛發間撫摸卷曲,忽然放慢了動作。

回廊盡頭,走來幾個服飾鮮麗,笑語殷殷的年輕女子。

她們經過她眼前,輕綢的衣角拂過回廊上墜下的碧綠葡萄藤,她們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她坐在回廊欄杆上,甚至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人走過去了,忽然,當中一個穿著嫣紅衣裙的美麗女子有些微嗔地說道:“怎麽好好的放一些髒兮兮的短毛畜牲來我的院子門口?好髒,難怪老遠就聞到一股臭味。”

眾人都跟著附和,偷偷笑了起來。

紅衣女子撅嘴道:“翠雲,待會打幾桶水來,把回廊給我好好洗洗!我才不要被臭味熏壞!”

後麵的小丫頭急忙答應。

幾個女子低聲笑著悄悄說道:“這般大的臭味,光是水隻怕不夠,再燒點醋吧,順便驅邪。”

衣香鬢影的小姐們終於走遠了。

輕輕撫著兔毛的手指忽然扭曲起來,指尖深深嵌進去,幾乎要把手裏那團溫熱鮮活的血肉掐碎。

兔子劇烈發抖,它不會叫,隻能乖乖背起耳朵,現出無比柔順的態度。

萬素真忽然動了動,低頭看著懷裏的兔子,然後鬆開了手,摸了兩下。

人對被自己逼到絕境的物事都會懷有天生的憐憫之心,可是倘若有人覺得自己做的不是壞事呢?

她抱著兔子慢慢離開回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種正義想法,那個應該是她妹妹的女孩子也沒錯,在她看來,她是在保護自己和自己母親,省得父親被她們母女這對“狐狸精”給迷了去。

正因為每個人都隻能從自己的利益出發來考慮事情,所以就不存在替敵對方考慮的問題。

所以,這個世界上從來也沒有公平一說。

她,在這個地方已經待不下去了。

是離開的時候了。

隻是她沒想到會離開的那麽快。

鶴公子送來了粉紅小箋,指明要來要她那個天香國色又驕揚跋扈的妹子。

時候剛好夠她悄悄逃離。

外麵的天地是如此美好,天高地廣,前途一片光明。

萬素真騎著馬,背著大刀隨意走,至於要去什麽地方,她也不知道,反正隻要離開萬家莊,去什麽地方都沒有所謂。

初次飛出牢籠的小鳥總是驚喜而且沒有方向的,她在茫茫樹林裏麵繞了許多天,終於發現一個事實——她迷路了。

這日她走得口幹舌燥,水壺裏的水也喝光了。

萬素真幹脆跳到樹上,遠遠看到前麵有一個大水塘,小小的瀑布嘩嘩流淌下來,那聲音對口渴的人來說,比任何天籟都要迷人。

她急忙牽著馬朝水塘奔去,蹲在岸上狠狠灌了一氣,又取出水壺裝水。

忽然,她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雖然沒有什麽江湖經驗,但明顯能聽出那人是朝自己走來的。

她心中微微一動,身子卻不動,照樣低頭灌她的水壺。

那人一直走到她背後,也不說話,萬素真甚至以為他會出手突襲,誰知他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張狂輕浮。

“喲!還真的是一個姑娘家!我還當自己看錯了呢!”

他語氣裏麵的輕佻白癡都能聽出來,萬素真微微皺起眉頭,不想搭理這種人。

師父以前說過,一個女子獨身闖蕩江湖是很辛苦的,不光風塵仆仆沾染顏色,更有許多淫賊虎視眈眈。

這人想必就是師父口中的淫賊了。

萬素真灌滿了水,蓋上蓋子,站起來正眼也不看那人一下,轉身就走。

誰知那人忽然伸手要捉她的袖子,一派漫不經心,口中笑道:“誒,別走啊!難得遇到一個姑娘,好歹陪我說說話麽!”

萬素真心中已經認定此人是淫賊,哪裏容得他碰自己一下,當下立即使了一招小擒拿手,手腕一翻,五指穩穩地要去扣那人的脈門。

那人吃了一驚,似乎想不到她竟然會武功,他飛快縮手,萬素真抓了個空。

他退了兩步,笑著叫道:“呀!原來是個練武的丫頭,難怪一直不敢看我!練武的女人都是醜八怪,原來你是害羞!”

他絲毫不知,自己犯了萬素真的大忌。她是偏房丫頭生的孩子,麵容平凡,頂多稱得上清秀,從小不知被多少人拿來和她那絕色妹子比較。

須知無論什麽女人,對自己的容貌都非常敏感的,就算真的醜若怪物,也絕不容別人叫自己醜八怪,更何況容貌一事向來是萬素真的心傷。

她不等那人說完,將手裏的水壺一丟,抓起馬背上的大刀反手劈了上去!

那人這次才是真的吃驚了,他有些慌忙地讓過刀鋒,誰知她招式卻不老,刀身一轉,橫橫地朝他胸口斬過來。

他手忙腳亂地躲閃著,看起來似乎每次都是險險避開她的大刀,但萬素真與他拆了幾招,心裏卻立即明白他依然是在戲耍自己。

她登時大怒,腰身一扭,用上了八成功力,手裏的大刀仿佛是一條盤旋在身上的青龍,她一步一步逼近,那人一步一步後退,就是不正麵和她交手。

萬素真心中煩躁,忽生一計,她將刀柄在地上不經意地一磕,招式裏麵立即露出一個破綻。

果不其然,那人瞅準了破綻,一手伸過來,似乎是想趁機在她胸口非禮一把。

萬素真眼神一狠,足尖忽然挑起,白色的袖子一展,仿佛舞蹈一般,足尖朝他下巴上踢去,手裏的大刀也跟著舉起,隻待他一躲讓,立時就要劈下!

誰知那人竟然不躲,隻是怔怔地看著她的動作,眼神裏一絲錯愕,有一點驚豔。

“砰”地一下,他的下巴被生生踢中,他誇張地大叫一聲,踉蹌好幾步,然後“撲通”一聲,竟然跌進了池塘裏!

萬素真收勢不及,手裏的大刀嗚地一下從水麵劃過,濺起無數水花,將她身前全部打濕。

那人在水裏撲騰了好幾下,終於站定。

日光璀璨,他漆黑的頭發垂了下來,俊美的麵上滿是水珠,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萬素真不由有些發怔,她向來最討厭穿紅衣的人,無論男女,可是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少年男子穿紅衣卻是再合適不過。

他看上去年紀很小,大約因為他有一張俊美鬼靈精的娃娃臉,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滿是輕佻狡黠的氣息。

他看了她良久,忽然嘿嘿笑了起來,孩子氣地抬起手,袖子上的水嘩啦啦地落下來。他抹一把臉,近乎討好地說道:“姑娘好俊的功夫,小生甘拜下風。不知姑娘往什麽地方趕路,可否讓小生隨行?有姑娘這樣的高人同行,小生再也不用怕路上的盜賊……”

萬素真不等他說完,轉身就走。那人趕緊從池子裏爬上來,也不顧身上濕淋淋地,揮手又叫:“誒!姑娘別走啊!等等我!帶我同行!”

萬素真壓根不打算搭理這個淫賊,她翻身上馬,雙腿一夾,揚長而去,將那個人的叫嚷聲甩在老後麵。

可是三天之後,她就後悔了,她根本不認識路,走了那麽久,她總有一種在原地繞圈子的感覺,如果再不出樹林找到客棧可以沐浴,她覺得自己就快變成臭魚幹了。

早知道至少該問問那個人應該怎麽出樹林……

水壺裏的水又喝光了,她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水塘。

天色已晚,萬素真默默坐在地上用樹枝撥著火堆,她已經吃夠了沒有味道的烤山雀烤兔子烤田雞。

無論她再怎麽不想承認,咕咕叫的肚子和幹到冒火的喉嚨都讓她開始想念萬家莊的生活。

她甚至開始想念以前傭人屋子裏那個時時刻刻裝滿粗糙茶水的大銅壺,如果現在大銅壺放在麵前,她一定毫不猶豫端起來喝個痛快。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後麵又傳來腳步聲。

萬素真急忙回頭,卻見那個紅衣少年笑吟吟地舉手對她打招呼,“喲!好巧啊!姑娘我們真是有緣人,這種緣分絕對不能浪費,咱們同行好不好……”

她作勢要去拿大刀,那人又嚇得跳起來退了幾步,連連叫道:“不要打不要打!君子動口不動手!”

萬素真也沒有真的想和他動手,她坐了回去,低頭默默撥著火堆,也不說話。

那人怔了一會,試探性地也跟著坐了下來,見萬素真沒反應,他又討好地靠近了一些,被她抬頭冷冷一瞥,嚇得再乖乖退回去。

時間好像有些凝滯,沒人說話,沒人動,隻有火堆劈劈啪啪地燃燒著,為這個微寒的春夜帶來一點溫暖光明。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一陣怪聲,咕咕唧唧,那人猛然抬頭,卻見萬素真的臉微微一紅,偏偏她又故作正經地別過臉去,裝作不知道。

那人笑了,從衣袋裏麵取出水壺和幹糧。

萬素真本來以為他要給自己遞過來,她是決計不會要的,誰知他竟然一聲不吭埋頭自顧自吃了起來,一麵還發出模糊的感歎聲,好像他手裏兩顆冷硬的饅頭是龍肝鳳髓一般。

她忍不住要發脾氣,可是實在沒有任何道理,這本來就是人家的食物,根本輪不到她生氣。

她悶悶坐了一會,隻覺渾身都不舒服,一肚子的氣發不出來,又餓又幹還要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在自己麵前大吃大喝。

她忽然站了起來,轉身就走,那人見她動怒了,急忙追上來,拉著她的袖子笑道:“別氣啊,我能看出來你是個大小姐,這粗糙的東西你一定不習慣。”

萬素真甩開他的手,正想傲然離開,誰知肚子又叫了一聲,她覺得一生的臉麵都丟盡了,尷尬之極。

那人笑吟吟地拉著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輕輕打開,裏麵竟然是西鏡最有名的玉塵齋點心,精致新鮮,還發出甜蜜的香氣。

萬素真有些防備地瞪著他,不動手。那人了然地點了點頭,抓起一塊栗子膏,小小咬了一口,然後對她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

萬素真見他如此,幹脆橫下心來,一手抓起一個點心,往嘴裏塞去,吃得幾乎噎住。

那人遞上水壺,她也顧不得許多,仰頭一氣喝了小半壺。

等到把人家的點心全吃了,水也喝了大半,萬素真才發覺自己是惹了個大麻煩。她隻怕是真的甩不掉這個“淫賊”了。

那人撥了撥火堆,忽然說道:“我姓火,火行澤。姑娘呢?”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萬素真再也不好矜持,隻得低聲道:“萬素真。”

火行澤拍手笑道:“好名字啊!素色真實,素真素真……我以後就叫你素真!”

萬素真冷道:“不許這樣叫我!”

火行澤碰了一鼻子灰,他也不惱,隻是端著空空的點心盒子歎氣,“唉,人家三天的幹糧啊,一下子就沒了……”

萬素真漲紅了臉,隻得小小聲說道:“不……不可以在人前這樣叫!我和你本來就沒關係!”

火行澤卻給了她一個甜蜜的笑容,白色的牙齒耀耀生輝,“沒問題,素真!”

火行澤說他要去北陀花山,找一個叫做碧空劍訣的東西,問她要不要同行。

萬素真心知自己就是拒絕,這人一定也會使出更多手段引誘她同行,與其再被他耍弄,不如答應下來,反正她也沒什麽地方可去。

她心裏認定了火行澤是“淫賊”,一路上自然萬分小心,一根頭發也不給他碰,因此盡管火行澤總是喜歡做些小手腳,例如趁她不注意摸摸她的手,或者有意無意在她腰上勾一下,卻總也沒有得逞的時候,令他氣惱無比。

可是盡管氣,他卻偏偏堅持要與她同行,有時候萬素真都以為他被氣跑了,誰知過一會他又笑吟吟地回來了,沒事人似的,她也不覺暗中稱奇。

一日到了北陀,天色已經很晚,萬素真拖著疲憊的身體,進了客棧。

出乎意料,客棧裏麵竟然有許多人,她甚至看到有個人拿著枕頭經過大廳朝後麵的廚房走去!

見這個情景,火行澤不由問掌櫃的:“老板,還有客房麽?”

掌櫃的搖了搖頭,“客房沒啦,這兩天客人很多,兩位客倌來的不是時候啊!還是另投別家吧。”

萬素真實在無法,盡管她累到渾身的骨頭都快散了,還是撐著往門口走去,誰知火行澤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回頭對掌櫃的陪笑道:“老板,你看,我家媳婦是個嬌生慣養的人,實在熬不住啦。客房沒有也沒關係,柴房什麽的我們也不計較,隻要有個地方給我們睡一夜就好。拜托啦!”

萬素真登時漲紅了臉,回頭狠狠地瞪著他,為了他的出言不遜,他卻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有點溫柔的笑容。

她愣住。

好在掌櫃的是個明事理的人,當下說道:“如何能住柴房!如果客倌不計較,客棧後院有個堆放雜物的小房間,就是沒有床,我可以給客倌送兩床被褥過來,你們看行麽?”

火行澤連連點頭,拉著她朝後院走去,一路上,他們的手都沒有放開。

萬素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僅僅因為遇到一個對自己好一點的人,她竟然就被感動了。

從小到大,除了師父,從來沒有人替她著想過。

她該知道的,這個人是個“淫賊”,不懷好意,對她的好也是有所圖,可是,他方才唇邊的溫柔實在令她怦然心動。

原來,被人關心,被人給予溫柔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的……

不對!萬素真,你在想什麽?!這人是淫賊!你要是上當了,才真會被人笑話!

她突然警覺起來,一把甩開火行澤的手,默然離他遠一點,再也不看他。

堆放雜物的小房間很亂,小二粗粗打掃了一下,在地上鋪了厚實的褥子,又抱來兩床被子,這才笑道:“客倌休息吧!就是間陋了些,還望見諒。”

門關上了,萬素真怔怔地看著地上並排在一起的被子,忽然覺得被針刺了一下似的。

孤男寡女,同住一室,並肩而眠,這算什麽?!

火行澤好像完全沒有她那些細密心思,他從水缸裏舀了一點水過來,說道:“夜深了,梳洗一下,早點睡吧。”

萬素真忽然轉身就走,一麵急道:“我……我不困,你睡吧!”

她拉開門就要出去,火行澤一把抓住門沿,“你在擔心什麽?”他問。

萬素真也不說話,隻是用力拉門,火行澤見她肩膀都在微微發抖,不由歎了一聲,鬆開了手,她一把扯開了門。

正要出去,卻聽他說道:“你睡屋子裏吧。”

她的袖子被人一扯,不由自主往後跌去,好容易站穩,眼前忽然一花,火行澤閃身走了出去,把門輕輕合上了。

他出去了?

萬素真忽然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怔怔地站在屋子裏,就聽火行澤在門外說道:“早點睡,明天還要趕路。”

她聽到他坐去地上的聲音,靠在門上,然後再也沒說話。

萬素真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她急忙轉身去梳洗,一麵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他應該做的!沒什麽好同情!

可是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門外了,甚至她懷疑自己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春天的夜晚還是很冷的,他會不會著涼?

顛簸了一天,他沒能好好休息,會不會吃不消?

等萬素真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走到門邊了。

他的影子從門縫裏麵透了進來,她忽然蹲下來,低聲地,結巴地說道:“你……你……會冷麽?”

門外的火行澤忽然笑了,有些不懷好意地說道:“當然,我又冷又累,可是屋子裏某個金貴的大小姐害怕,我也不敢得罪她啊!”

“你……”萬素真頓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火行澤忽然又笑了,這次的笑聲和剛才的不一樣,很溫柔。

“不要擔心我,我一點也不累。快去睡吧……是不是睡不著?要不我給你唱歌?告訴你,我唱歌很好聽的哦!以前聽的人都誇我是金嗓子……”

他喋喋不休地羅唆著,本以為這個大小姐又要冷冷發怒,轉過身不理他,誰知半晌,她忽然輕道:“好啊,你唱。”

火行澤這下呆住了,他哪裏會唱什麽歌!要是吹牛隻怕他眉頭也不皺一下,可是唱歌……

他好像從五歲開始就不唱歌了。

憋了半天,他終於張開嘴,開始唱。

他唱天上的新月,唱美人的眉毛。

他還唱冬天的雪,春天的花,夏天的風秋天的雨。

他唱一隻小小的魚努力地往上遊,卻被浪花卷去最底下,不得不一次一次重新開始。

萬素真裹著被子,與他隔門坐著。

她整個身體好像隨著他的歌聲起伏搖晃,被風托著飛起來,舒服極了。

終於,她睡著了,自從出門以來,她第一次睡得這樣沉,陷在一個很幸福的夢裏麵,不想出來。

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猛然睜眼,天已大亮。

火行澤在門外叫她,“起床啦!太陽都照屁股了!”

萬素真急忙坐起來,一陣腰酸背痛,原來她裹著被子靠在門上睡了一夜!

火行澤還在嚷嚷,“萬大小姐?萬素真?素真!快起來!”

這般聲勢,就是死人也給他叫醒了,萬素真急忙站起來,飛快整理一下儀容,然後拉開了門。

一瞬間,璀璨的日光和他比日光還要燦爛的笑臉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一下子紮入她眼睛裏,在她心頭狠狠砸出一個大窟窿。

她全身的血液都往那個窟窿裏湧去,忍不住紅了臉,她急忙故作自然地別開臉,淡然道:“是時候趕路了吧?”

火行澤學著她一本正經的強調,說道:“是時候了,出發吧!”

萬素真撐不住想笑,可是她的那種強烈的矜持感讓她笑不出來,隻好板起臉,木然走出屋子。

她發覺,自己活了十八年,竟然連笑都覺得可恥。

她是忘了怎麽笑嗎?

花山的風景很好,萬素真與火行澤一路走下來,隻覺賞心悅目。

她的內心深處漸漸有了一種渴望,不要去找那個什麽碧空劍訣了,就他們倆,慢慢地策馬,春遊太雲湖,夏觀星空,永遠也不要停止,那該多好呢?

這種渴望漸漸被她無意識地付諸在行動上,她最近總是找借口說累了,然後在茶棚裏一坐就是大半天,或者說自己馬的蹄子傷了,不能走快。

火行澤雖然沒說什麽,可是她能感覺到他趕路的焦急,自從到了花山,他就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似乎在尋找什麽,有時候會心不在焉。

他,是不是已經有些厭倦了?

“我來牽馬,你去問掌櫃的要客房吧。”

又是淡淡的一句。

萬素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先進去要客房。

在大廳等了一會,火行澤卻沒進來,她下意識地偏頭看了看門口,卻見一個人影飛快地在門口一閃。

火行澤?他去什麽地方?

她急忙追出去,卻見前麵人影一晃,去了拐角,她快步跟上,卻見火行澤隱身在一棵樹後,麵無表情地看著樓上。

那棟樓是紅色的柱子,綠色的窗棱,在北陀,誰都知道這是妓院的意思。

他果然是個淫賊!公然當著她的麵來妓院!

萬素真第一個反應是甩手離開,可是火行澤忽然昂首走了出來,妓院門口的老鴇笑容滿麵地迎上,他神色自若,漂亮的眉眼裏甚至帶著她極陌生的挑逗風情。

兩個年輕美貌的妓女上來扶住他,他低頭不知對其中一個人說了什麽,那女子嬌嗔一聲,抬手輕輕打了他一下。

火行澤哈哈大笑,在那女子柔軟豐滿的胸脯上捏了一把,摟住這兩人,很快進了妓院。

萬素真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躲在暗處渾身發涼,明明已經失望之極,明明早知道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淫賊,可她還是覺得難過。

她不是為自己難過,她是為了火行澤。

那個與妓女打情罵俏的男人,不是她認識的火行澤。

火行澤應該是個喜歡毛手毛腳,卻從不真正動手的人。

他會笑,笑容比日光燦爛。

他會替她著想,比她先一步想到她的疲勞和羞澀。

他會唱歌,唱一種百折不撓的精神。

他絕不是這樣笑的一臉放蕩,什麽都滿不在乎的人,他也絕不是會一臉欲望風情地看著女人的人。

火行澤心不在焉地捏著身邊豐滿的女子,一麵喝著她們送上來的美酒,一雙眼卻警惕地看著對麵半掩著門的包廂。

沒錯的,就算他們易容了,也別想瞞過他的眼睛!

與長門派的人混在一起的,一定是蘇尋秀和玉帶!公子不是隻讓他一個人來查碧空劍訣的事情麽?怎麽他們倆也來了?

他越想越覺得心慌,按照公子的脾氣,在他任務沒完成的時候突然再派人進來,就意味著他對自己的表現非常不滿意。

火行澤忽然感到一陣心涼,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腰間某個部位。

那是一個死結,鶴公子替他們每個人打上的,誰也別想解開,擅自脫離的結果就是奇慘無比地死去……

他兀自心慌意亂,盤算要怎麽出去向那兩人探口風。四天王之間的關係向來不好,基本是互相瞧不起的,他一定會被蘇尋秀的毒嘴狠狠嘲笑一番。

正在考慮,忽聽窗欞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好像是什麽東西輕輕砸了上來。

他以為是風大,刮著葉子砸了上來,也沒在意,誰知接二連三地,好像有人一直在用小石子打窗戶。

火行澤心中一驚,急忙推開懷裏的妓女,一把推開窗戶。

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這一幕的場景。

萬素真靜靜站在窗下,抬頭看著自己。

她麵上沒有一點表情,可是火行澤覺得自己會被她那雙深邃迷亂的眸子吞噬進去。她就那樣安靜地看著他,什麽也沒說。

夜風將她白色的衣裙拂了起來,她漆黑的長發絲絲縷縷地揚著。火行澤有一個錯覺,她馬上就要被黑暗的風融化掉,然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萬素真看了他一會,忽然低下頭,轉身就走。

她走的那樣急,好像要逃離什麽困境那般。

火行澤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裏麵空空的。

身後的妓女纏了上來,柔軟的身體緊緊貼在他背上,一麵柔聲道:“官人……你看什麽呢?”

他忽然覺得很厭惡,很煩躁,一把甩開她的手,冷道:“別碰我。”

他取出一錠銀子,隨手丟在床上,連從門走的心情也沒了,直接翻窗而出,將那些女子的驚呼聲遠遠拋在身後。

“素真!”他急急叫著,追上那個蕭索的身影,一把攫住她的袖子,幾乎想將她從此攫在手裏再不放開。

萬素真並沒有反抗,她慢慢回頭,冷冷地看著他,那種目光讓他有些吃驚。

她冷道:“不要碰我,淫賊的手不配碰我!”

火行澤忽然惱火起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厲聲道:“我是淫賊?原來你一直就把我當淫賊?!”

萬素真的手腕劇痛,她急道:“放開!你若不是淫賊,為什麽要纏住不放?為什麽要到……那種地方?!你不要碰我!好髒!”

“我就要碰!”火行澤也怒了,強行將她摟去懷裏,拖著往客棧走去。

萬素真有一種狂呼的衝動,想哭,想鬧,想揍他,可是這些她都做不出來,隻能默默地被他拉回客棧。

“萬素真,今天我們要把話好好說清楚!”

他把她用力一推,萬素真站立不穩,跌到了床上。他立即抽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邊瞪圓了眼睛看她。

她毫不客氣地與他回望,“說什麽?說你為什麽一路纏住不放?還是說你去妓院的事情?”

火行澤笑了一聲,“我是淫賊?你這個天真的大小姐!你知道什麽是淫賊麽?!淫賊會為你領路?淫賊會安分地替你看門?淫賊會對你這個沒有天人之色的女子死纏爛打?你倒是說說我哪裏像淫賊?!”

他問到她鼻子上,神態凶狠。

萬素真猛然瞪大了眼睛,靜靜看著他。

良久,她有些疲倦地垂下肩膀,輕道:“讓你一路跟著我這樣一個毫無姿色的女子,的確是過分了。今天起我們分道揚鑣吧,沒必要再一起趕路了。”

火行澤臉色一白,忽然張開雙手將她摟去懷裏,緊緊的。

“……對不起。”他輕聲說著,“就算你沒有美麗的容貌,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我心目中真正想要的人……我如果說半句慌話,教我以後……”

她抬手捂住他的唇,低聲道:“不要發這種虛幻的誓言,我不待見。我隻要實際的東西,我已經不想再生活在幻想裏麵了。”

火行澤頓了頓,又道:“我今天去妓院是因為……”

話又被堵住了,萬素真淡然道:“不需要解釋,我相信你一次。隻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我不管別人怎麽想,可是我始終覺得你……是個好人。”

火行澤吻了吻她的臉頰,閉上眼睛輕道:“隻要你覺得我是個好人,我以後就一定做好人,再也不做任何壞事……”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將她放開,對她微微一笑,“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萬素真忽然抓住他的衣襟,她抓得那樣緊,似乎代替她說不出口的某種決心。

火行澤微微苦笑,握住她的手,“不要這樣,我不是聖人……”

萬素真用力搖了搖頭,“我說了,語言對我是沒有用的,我隻要實際的東西。”

她抱住火行澤,閉上眼睛,喃喃說道:“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事情……請你……請你……”

她到後麵已經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火行澤見她兩頰如火,滿麵嬌羞,可是卻隱隱有一種豁出去的恐懼。

他知道,如果自己決意要走,或許就真的再也看不到她了。更何況,夜深人靜,自己心中仰慕愛憐的女子就在懷裏,他就算真的是聖人,也把持不住。

“我……明早或許會後悔極了……”

他低聲說著,扯下了帳子。

還在萬家莊的時候,萬素真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夠用心去愛一個人,去相信一個人。

她古井水一般的心,漸漸開始微瀾。

她曾以為,一輩子都會那樣淡然的過了,默默的,靜靜的,誰也不看誰也不注意。

可是當一個人帶著漫天的璀璨陽光闖入眼界時,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她不是淡漠,她是一直在等待。

等待一個可以把自己拉出無聲天地的人,等待一個可以值得她去愛去信任的人。

這樣一份如火的激情,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也沒有動搖過。

那一夜之後,他忽然就消失了,她走遍了所有曾經經過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的影子。

後來遇到司馬習玉,她總說她太癡。她不明白的,她不是癡,她隻是願意相信。

情這一事,千人千麵,別人的話她都不想聽。她從來也不懂情,所以她隻順著自己的感覺來做事,錯還是對那已經不重要,她隻是不要自己後悔。

她離開了喧囂的城鎮,獨居太雲山腳下。

她已經決定,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待一個人,而且她也不吝嗇告訴所有人她的等待。

雲族人很熱情,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

他們說她是人淡如菊,不笑也不鬧,每日都安靜地做女紅,站在村口遙遙觀望等待的那個人。

其實錯了,她是傾情如火,她一生的熱情都燃燒在等待裏麵,那樣既幸福,又苦楚,可是正如她說的,她不擅長語言的東西,她永遠隻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

愛一個人,不需要很痛苦,她隻要希望與快樂。

秋天來了,萬素真在門前的小院子裏種的菊花開始綻放,遠遠望去,金燦燦的一片。

她提著小壺仔細澆水,臃腫的腰身和遲緩的行動讓人很輕易就看出來她已經有了至少五個多月的身孕。

風輕輕地吹,菊花清雅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這樣一個美麗幽靜的下午,很適合詩情畫意的相逢。

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都知道是朝著自己來的。

一定是淫賊吧。她勾起嘴角,繼續低頭澆花。

那人停在她身後,忽然笑道:“哎呀,真的是個姑娘呢!我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萬素真淡然道:“不是姑娘,是夫人了。”

那人伸手無禮地攬住她臃腫的腰身,雙手愛憐地,甚至有些顫抖地在她隆起的腹部緩緩撫摸,一麵喃喃道:“是啊,誰家的夫人,如此貌美,卻孤零零一個人。不如我來陪你說說話?”

萬素真丟下小水壺,反手握住他的手,輕道:“……好啊,今日我夫君不在,不如我們進屋再敘?我有新鮮的菊花茶,明目養神。”

那人用力將她揉進懷裏,貼著她的耳朵,有些哽咽地說道:“好啊,我正好還帶了一些玉塵齋的點心……”

他再也說不下去,把臉埋去她的秀發裏,淚水順著她的長發滑了下來。

“我……回來了,什麽也不說了……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他低聲說著。

萬素真微微笑著,把這個愛哭鬼牽進屋子,給了他一個最大最熱情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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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郎出品,必屬精品。此篇乃最愛! -bronzedragon- 給 bronzedrago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1:16:00

    這個是穿越版,還有個傳統武俠版的,我也很喜歡 -鴿蛋圓子- 給 鴿蛋圓子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4:39:25

    發上來看看哦! -出喝酒- 給 出喝酒 發送悄悄話 出喝酒 的博客首頁 (106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6:12:07

    哈哈,最喜歡的就是您這大實話的調調~~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7:01:32

    說實話,我喜歡另一版。我先看的就是另一個江湖版。 -鴿蛋圓子- 給 鴿蛋圓子 發送悄悄話 (246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8:06:22

    嗬嗬,酒同學講得好。不過,(摸下巴),我倒是很想體驗一下被人抱上 -三日三- 給 三日三 發送悄悄話 (198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8:34:44

    哈哈哈哈 三你寫的評論總是那麽風趣到位 期待你的狐狸的故事 一定越來越精彩! -guaiwolf- 給 guaiwolf 發送悄悄話 guaiwolf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21:01:15

    嗬嗬,奇談的妙人們都準備出來探頭出來吐個泡泡了... -落地窗- 給 落地窗 發送悄悄話 落地窗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4/2009 postreply 05:25:35

    我也來摻和一下^_^ -nancy_yj- 給 nancy_yj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14/2009 postreply 19: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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