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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驀然處燈火闌珊
段雲嶂低頭，發覺自己的袖緣被隻白玉柔荑牽住。他怔然抬頭，正看見劉白玉楚楚可憐的花容。
“皇上……”劉白玉紅唇微啟，欲什麽。
段雲嶂心中動，連忙道：“在此處不可如此喚。若願意，可以喚聲‘雲嶂哥哥’。”
“是。雲嶂哥哥。”劉白玉感激地笑，“白玉方才見月老廟前有人在賣字畫，想去看看。雲嶂哥哥可否陪白玉道去？”
段雲嶂看看前方，黑胖和他的叔弟已經在人群中消失不見。他略有些悵然，麵上依然笑道：“好。”
劉白玉將手縮回毛邊鬥篷裏，低著頭轉身朝月老廟走去，段雲嶂走在身邊，偶爾為阻擋下行人的碰撞，心裏升起股莫名的滋味。兩個小太監跟在身後，自然是默默隨行。
周圍人生嘈雜，兩人卻都聲不吭。劉白玉隻覺得世上仿佛隻剩下自己和段雲嶂兩個人，心中欣喜不自勝。二人在宮中雖然也常常兩兩相對，卻從未有過像此刻樣的情境，沉默中蘊含著濃情蜜意，仿佛有什麽東西蓄勢待發。
“雲嶂哥哥，……是不是討厭白玉？”劉白玉驀然淡淡地句。
段雲嶂有些吃驚：“何出此言？”
“雲嶂哥哥走到步，已經和威國公勢如水火。白玉是威國公的侄，雲嶂哥哥怎會不討厭？”
“……此言差矣。”段雲嶂有些頭痛，“和威國公那家子是不同的，看得清楚。何況威國公對也並不友善。”
“那麽雲嶂哥哥並不討厭白玉？”
“不討厭。”
“那麽雲嶂哥哥為何要答應金鳳姐姐，永不立白玉為妃？”
段雲嶂呆，複而苦笑。劉白玉招以退為進，用得真是妙極。
“白玉，很多事情，是不懂的。”他拿出十分經典的人糊弄人的招。
然而劉白玉卻不是普通的人：“不是白玉不懂，是不肯。雲嶂哥哥，其實不白玉也知道，是金鳳姐姐以死相逼，才不得不答應的，是不是？”
“……哈？”段雲嶂的腳步頓住，神情與金鳳初聽到此話時如出轍。“是誰在胡八道？”
“難道不是？”
“此事和黑胖無關。”
劉白玉開始有些激動：“怎麽會無關？如果不是脅迫，還會有誰如此大膽？白玉真的不明白，為什麽總是千方百計袒護呢？聽還曾把推進太液池，卻絲毫沒有怪罪……”
“不要再。”段雲嶂冷靜地製止。“白玉，裏麵的事情，不會明白的。所以，不要再問。”次實在不是敷衍，段雲嶂深信，他就算把心挖給劉白玉看，劉白玉也不會明白。
劉白玉有些發怔，還沒見過段雲嶂如此嚴肅的神情。臉上帶著些哀容：“是，白玉不明白。可是白玉覺得，在金鳳姐姐麵前實在是太委曲求全！樣下去，總有日白玉會被驅逐出宮的！”
段雲嶂默然。他在金鳳麵前委曲求全？他反而覺得小黑胖在他麵前比較委曲求全。再，劉白玉是借著金鳳才能夠入宮居住，就算金鳳改主意，不願讓劉白玉再住下去，也是金鳳的事情，不能算是驅逐劉白玉出宮吧？
他有些痛苦地扶額，人，真是讓人搞不懂。
最終，他十分謹慎地對劉白玉道：“白玉，似乎對黑胖有些成見。樣不好。”
劉白玉倒退兩步：“那麽，雲嶂哥哥心裏也甘願，永不納白玉為妃麽？”
“……”段雲嶂麵有難色。他對劉白玉的確是喜歡的，的美麗和才情都讓他頗為欣賞，可是兒私情畢竟是小事，和家國大事相比，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何況他和劉白玉之間向來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逾矩之舉。
“白玉，世間子千千萬，將來看上哪個，雲嶂哥哥親自為賜婚，看如何？”
劉白玉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番情意換來的就是樣個結果。原本期待段雲嶂能與互訴衷腸。就算他短期內懾於威國公的勢力，無法迎娶，起碼也會信誓旦旦地向保證，讓等他，終有日他會以皇後之禮迎入宮。
倏然明白自己的處境。段雲嶂是個不折不扣的帝王，他的心裏隻有他自己和他的江山，而，隻是個可有可無的觀賞品。
想，段雲嶂根本不可能愛上任何個子。
心中美好的憧憬在他表麵溫情實則冷漠的話語中支離破碎。
劉白玉傷痛地看著段雲嶂，直到覺得無法再看下去。需要獨處，需要個地方來撫平自己內心的痛楚。的061412 保護版權！尊重作者！反對盜版！@ Copyright of 晉江原創網 @
於是轉身，朝人流中跑去，淺黛色的鬥篷在身後飄揚，如片風中哭泣的葉子。
不消段雲嶂下令，隨行的內侍之就跟上去，保護劉白玉的安全。段雲嶂見有人跟隨，心中略定。
他在心中歎氣，莫非自己真是個不解風情的人？
也許他應該追上去攔住，為擦幹頰上淚痕，軟語溫存，再幾句笑話哄得露出笑容。可是他不會麽做，也不能麽做。話本裏才子佳人的故事，原本就不屬於他。
前頭便是月老廟。
裏是燈市街的盡頭，廟前有片不小的空地，空地後長著株古樹，並不高，樹幹卻很粗，要三個人合抱才能繞樹幹圈。對對的青年在樹下儂儂，有些做著紅色的相思墜，寫對方的名字往樹上拋，有些則圍在月老廟前等著入內燒香還願。樹下圍圈小攤子，都是些裝神弄鬼的老人家為姑娘們算姻緣的。
段雲嶂來到樹下，往周圍徐徐環視圈，隻見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種極為陶醉的情意，那樣投入，那樣真實。他驀地長歎口氣，寡人寡人，當真是孤家寡人啊。
樣尋常人家的兒情長，他從來不敢想，也沒有心思想。他每日每夜心中所想的，是如何讓災民吃上救濟糧，如何讓黃河今年不決堤，還有最重要的——如何才能扳倒威國公劉歇。
如此來，皇帝份工作，雖然錦衣玉食，卻也當真苦不堪言。
想到裏他微微笑，知道如果樣的心思教小黑胖知道，定會嘲笑他。小黑胖會，尋常百姓家有青椒炒臘肉吃就已經很滿足！
正當他魂遊外之時，旁樹下最冷清的小攤後的小老頭兒出聲喚住他：
“少年人，上元節還孤身人，好不寂寞呀！”小老頭兒須發灰白，帶個個方方的高帽，仙風道骨。小攤旁邊掛個布幡，上寫著：“懲前毖後”。
段雲嶂看眼那布幡：“老人家，知道‘懲前毖後’是什麽意思麽？”
小老頭兒深思地道：“總是好話。”
段雲嶂忍俊不禁，倒也不去糾正他。
小老頭兒長長地籲口氣，拿眼角的餘光高深莫測地瞟著段雲嶂：“少年人，可要算上卦？”
段雲嶂心知老頭兒生意冷清腆著臉拉客，隻道：“不必。”
小老頭兒騰地站起來，把抓住段雲嶂隻手：“少年人，算卦吧，老人家的卦，不準不要錢。”
隨行的內侍見狀要上來把他扒開，段雲嶂舉手喝止，想想，道：“也好。老人家，那就為算上卦吧。算算，現在在想什麽。”
“在想什麽……”小老頭兒閉上眼睛，拈著胡須沉思會兒，口中嘰嘰咕咕念叨著什麽東西，半晌才睜開眼睛，篤定地道：“在找人。”
段雲嶂失笑，他方才東張西望地找尋金鳳等人和劉白玉的身影，自然是在找人。
“在找誰？”
小老頭兒又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下，然後言之鑿鑿地轉著食指：“命、定、佳、人。”
“？那麽如何才能找到的命定佳人呢？”
小老頭兒像偷吃魚的貓兒樣翹著胡須笑：“來來來，少年人，來告訴祖傳的秘方。”
“祖傳秘方？”
小老頭兒神秘兮兮地頭：“裏有首口訣，站在樹下，閉上眼睛將口訣默念遍，再轉上三圈，睜開眼睛看到的第個人，就是的命定佳人。”
“是什麽樣的口訣？”段雲嶂被他勾起絲興趣，幹脆地放兩銀子在他麵前。
見銀子，小老頭兒的動作當下提速，再不多言，拎起毛筆在紙上嘩嘩地寫幾句，恭恭敬敬地交給段雲嶂，不忘補上句：“此口訣有神靈庇佑，拿回家去貼在門上，還可保家宅安康。”
段雲嶂險些跌倒。
他細細去看那紙上的字句，居然是首熟知的《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對著紙張，段雲嶂發起呆來，小老頭兒戳他下：“還不去試試？”
段雲嶂無語，於是默默地把紙張揣起來，站在樹下閉著眼睛轉起圈兒，口中念念有詞。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有犯傻。
轉三圈，他忽然心裏跳。萬他睜開眼睛，第個看到的是神棍老頭兒，可怎生是好？
心裏默默祈禱番，心道睜眼後第個看到的是誰都好，千萬不要是老頭兒，不然他隻怕是要吐血。
正凝神苦思，口中卻忽然被塞個東西，舔下，口水直流。
段雲嶂愣，下意識地張開眼睛。
便見著個穿藍色碎花衣裙，紮兩把辮子的小黑胖口裏叼著半顆糖葫蘆，邀功樣看著他，眼珠明亮如雙夜明珠，眼角彎彎像翹翹的月牙尖兒。黑紅的臉頰圓嘟嘟的，像是誘人去捏樣。
段雲嶂莫名地失神。
小黑胖“哈”的笑，從背後抽出五根糖葫蘆，舉在他麵前。五根糖葫蘆握在隻小短手裏，蔚為壯觀。
段雲嶂卻沒有被那糖葫蘆陣給震懾到，他仍舊呆呆地望著金鳳，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口中的冰糖溶化，山楂的清香直沁入心肺，或酸，或甜，便似青澀的情思。
良久，他清清幹澀的喉嚨，欲些什麽。
“黑胖？”
“嗯？”金鳳滿足地捧著糖葫蘆，挑眉看他。
“黑胖。”他再道。
金鳳咬下顆山楂。“什麽？”
“黑胖……”
他卻忽然不知道要什麽。
胸口漲得發疼。市井中的喧囂如生命的本源動力在他四周起伏流動，隻有眼前的子在喧囂中靜靜站立，娓娓淺笑，始終如。
喜歡吃糖葫蘆，那就買給吃，喜歡看小話本，那就找給看。笑的時候他便愉悅快活，哭的時候他仿佛心髒被酸橘浸泡。如果時間能樣在注視中流過，該有多好。外頭的世界如何，並不重要。
他輕輕地握住抓著糖葫蘆的手，內心裏股難以抑製的愉悅便要化作語言衝將出來。
“黑胖，……”
“公子！公子！”
遠處有人奔跑過來，身形十分眼熟，跑進看，竟是本應留守宮內的小孫子公公。
“公子！”小孫子見到他們，像抓到救命稻草樣衝到麵前，按著膝蓋喘得直不起腰來。
“何事？”段雲嶂蹙眉。
小孫子湊近：“呂大尚書在牢中自盡。”
“什麽？”眾人等都大驚失色。
段雲嶂呆住，原本幽暗如潭的眼眸裏漸漸呈現出死水樣的顏色。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外頭的世界如何，怎麽會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