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惑眾之四】妖妖無期 by 蕭如瑟

來源: 寒渡鶴 2009-08-31 19:13:0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334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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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人類群居的地方,也就是妖魔棲息之處。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它們所渴望的一切。
  本公司竭誠為您服務,險種包括:
  吸血鬼險
  處女懷孕險
  人體自焚險
  外星人劫持/傷害/強暴險
  另有多種特殊保險產品,條款麵議

【正文】

左,右,左,右,左,右。
  雨刷器枯燥地搖擺,把車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抹成一片迷離。年輕女子用食指敲擊著方向盤,清秀而平凡的麵孔上,眉毛擰結成兩道不耐煩的曲線。
  她那輛風塵仆仆的灰藍色舊車停在相葉市中心某條幹道旁的岔路上。這條路白天死氣沉沉,兩側排列著麵目可憎的灰黯水泥建築,然而一旦太陽西下,各色霓虹燈先後亮起,整條街便吐露出既廉價又香甜的酒精氣息。這是八月末的夜晚,台風帶來了豐沛的雨水與少許秋意,行人們打著傘,遠遠望去五光十色仿如一群碩大的毒菌開放在路上。
  女子觀察著傘下的人們,在昏暗狹窄的車內,銳利的雙眼如同閃光的黑曜石。
  穿著夏威夷花襯衫的粗壯漢子扯開嗓門對著手機嚷嚷,他的身後有兩名職業竊賊正在兜兜轉轉尋找獵物。接著走來的一對男女,男人像是喝醉了,女人正攙扶著他,並用一張手帕為他擦拭額角的汗。
  手機在她的口袋裏發出細微的振動。年輕女子很快接聽,是同事打來的電話。
  “鎮魂,發現你的跟蹤目標沒有?”清朗的男聲從聽筒內傳出。
  “沒有。”名為鎮魂的年輕女子回答。“這家夥滑得像條鱔魚,運氣又好得要命。據說他到這兒已經半個月了,可我連個照麵也沒跟他打過。今晚八成又泡湯了。”
  說著說著,她忽然微微挑起眉毛。跟蹤與等候並不適合她的個性,但是這種工作有時候也有意想不到的樂趣。先前那一對男女已經歪歪倒倒地走遠,但那女人身後裙內垂下的蓬鬆而鮮紅的獸尾依然醒目。鎮魂揚揚眉,眼波一轉,看向街角。熱狗攤子上,那條巨烏賊正在忙碌地揮舞著它的八隻觸手,一麵翻動香腸,一麵向成品上擠黃芥末,還能同時給顧客找零。街道上空,兩條年輕的虯龍正昏昏欲睡地飛過,灑下無窮無盡的雨水。鎮魂認識它們,為了完成降雨配額,它們已經在這個地區加班了好幾天。
  然而,這一切魔幻的景象投射到普通人的視網膜之後,他們所能看見的也不過是一個頗有魅力的女子、一個相當麻利的熱狗小販和陰雲密布的夜空。對他們來說,這個夜晚並無任何特別之處。
  這是相葉市最有名的夜店街,平均每一張招牌的背後,都掩蓋著兩種以上違法的勾當。但是人類通常不知道,這種街道,連空氣中也漂浮著著快樂與欲望的泡沫,對妖獸而言,正是絕佳的攝食之地。
  電話中的男聲歎了口氣:“你太固執了,我這兒的PIZZA盒爆炸賠償案正缺人手呢。”
  鎮魂輕笑起來。“捕夢,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知道,那個家夥一路走一路騙,從我們的七家分公司騙到了價值六千萬的賠償,從沒失過手,我們這兒離最早發案的城市都已經快兩千公裏了。”她的眼睛仍然像夜行獸類一般犀利地在人叢中掃視。“我打算讓他的旅程到此為止。那七家分公司是飯桶,不代表我們也是。”
  “你看不起PIZZA盒爆炸案嗎,嗯,副科長小姐?”捕夢在電話那頭也輕聲笑了起來。
  “不敢,科長先生。我正打算去買盒PI——”鎮魂的聲音猛然停頓下來。她眯起眼睛,看著二十米外剛走下計程車的男子。他蓄著山羊胡,戴黑色塑膠框眼鏡,二十六七歲,外貌特征完全吻合,最關鍵的是,她已經隱約感到了那種妖獸的獨特氣息。隻用了一秒鍾,她就完全確認了目標。
  “我看見他了。”她簡短地說完,立刻掛斷電話,推開車門,看似漫不經心地向山羊胡走了過去。她的速度不太快。假如引起了目標的警覺,他完全可能掉頭就跑,立刻離開這座城市,從而徹底斷送這次難得的抓捕機會。
  鎮魂用眼角餘光留意著目標的動靜。很好,看來山羊胡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靠近。他頂著雨跑到路邊的騎樓下,正要走進一家夜店,忽然又停了下來,摸出手機接聽來電。他隻聽了短短的幾秒鍾,便抬起眼來,向路邊掃視。他的視線落在鎮魂的灰藍色車子上。鎮魂心中一驚,緊接著,山羊胡的視線稍稍一轉,就不偏不倚地迎上了鎮魂的雙眼。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仿佛浮起模糊的微笑——顯然他已經了解了她的身份。這是一件徹頭徹尾的壞事,它唯一的好處是,鎮魂可以不用再放慢腳步了。她沒有浪費時間去命令目標“不許動”,而是以貓科動物般的靈活和爆發力撥開人群向他跑去,手指間啪地展開幾張符咒。
  幾乎在同一時刻,山羊胡扭頭就跑。不,與其說是跑,不如說是用難以置信的速度與輕盈動作在滿街的人與傘之間穿梭跳躍。很快地,他逃進了一條後巷。
  數秒鍾後,鎮魂緊隨其後追了進去。她的腳步驟然停下,警惕地環顧四周。
  這是一條很短的死巷,幾乎一眼就可以直看到盡頭。相較於街道上的喧囂,這裏靜得可怕,隻有地麵積水幽冷地倒映著霓虹燈。
  顯然山羊胡已經不在那兒了。
  鎮魂站在那兒,懊惱地擰起眉,將手中的符咒攥成一團,憤怒與不甘的情緒像個氣球似地在她心裏膨脹起來。在那氣球即將爆炸的前一秒,有個小小的疑問,如同銳利的針,在那個氣球上戳穿了一個小孔。
  他首先認出她的車子,然後才認出了她。這輛車甚至不是她自己平時開的那一輛,而是為了跟蹤特意租來的。即使是這半個月的追蹤令他有所警覺,在相葉市,同樣外觀的車子至少也有上百輛,幾乎不可能一眼分辨。所以,很有可能正是他剛才接聽的那個電話通知他盡快逃走,甚至……把她的外貌特征告訴了他。
  鎮魂默默地將揉皺的符咒塞回牛仔褲口袋裏,轉身離開了這條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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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無期 II



  銀亮綿密的雨線在車燈光柱內無聲飄舞,如同許多撲火的蛾。鎮魂驅車在城市幹道上飛馳。此刻已是接近午夜時分,透過雨幕,道路前方,燈火明亮清冷的城市天際線上,長纓大廈的輪廓已漸漸在黑夜中浮現出來。即便在都市中心商務區,它也是最為醒目的建築之一,而她的辦公室就位於這座高達70層的大廈的——沒錯——第71層。從70層向上,再走32級台階,便會到達大廈天台,從樓層高度便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其間不存在藏有夾層的可能性。但,這個71層是確實存在的。大廈內的上班族們傳說,闖入71層的唯一方法是搭乘八號電梯。然而眾所周知,從大樓建成起,八號電梯就從沒有正常運行過,最近連門外的指令板都被拆卸掉,換成一塊沒有按鍵的金屬板。奇怪的是,原先那枚小小的浮雕海螺依然被保留了下來。
  鎮魂將車子駛入地下三層停車場停好,下車徑直向八號電梯走去。不知是疏忽,或是出於某種微妙的考量,大廈的安全攝像頭拍攝不到八號電梯門前的景象,那是一個死角。
  鎮魂按了按那枚浮雕海螺。
  海螺沉默了片刻,一道不易覺察的金屬冷光在它精巧螺旋的殼上閃過,八號電梯的門無聲地左右滑開。電梯平穩上升,數分鍾後終於輕輕一滯,隨著一聲清脆提醒音,金屬門再度打開,眼前的景色已經大異其趣——歡迎來到顛覆常識的世界。
  午夜的走廊依然燈火通明,兩側排列整齊的不鏽鋼垃圾筒們大半都睡著了,鼾聲高高低低,偶爾在熟睡中無意識打出一個響呃,噴出兩枚柑橘種籽,滴滴答答滾遠。謝天謝地,那隻會磨牙的垃圾筒終於被送走了。西方巫術科的房門掩著,想來是誰在加班熬煮藥劑,門縫內飄出來的蒸汽是帶著閃光的檸檬黃色,絲絲縷縷,在空氣中認真拚寫出一串花體拉丁文。
  鎮魂大踏步向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走去,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音。那雙原本獨自在地板上反複踱步的紅舞鞋警惕地轉過來,密切觀察著鎮魂的高跟鞋。過了幾秒鍾,紅舞鞋猛然倨傲地立起鞋尖,旋轉幾圈,小跳著走遠了,仿佛有個看不見的舞者正穿著它們似的。
  鎮魂將鑰匙在匙孔中轉動了半圈,微微蹙起了眉頭。門竟然沒有上鎖。
  她抽回鑰匙,轉動把手,謹慎地側身將門推開。
  “你回來了?”熟悉的清朗的聲音傳了出來。是捕夢。
  鎮魂稍稍鬆了口氣。“你在加班?PIZZA盒爆炸案有線索了?”
  捕夢搖頭,一麵繼續專注地用螺絲刀修理手裏的台燈。他不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而是坐在會客區內靠窗的一張桌子旁,那是見習生的座位。 “今天檢驗了那家店剩下的所有食材,並沒有發現混入西班牙火藥小麥或者白磷蘑菇一類的魔藥材料。我現在正在等他們對紙盒殘片的檢驗結果。”
  “見習生呢?他的妖氣還在這裏,怎麽看不見人?”鎮魂東張西望,目光最終落在捕夢麵前的台燈上,調侃地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你還收集古董。”
  捕夢聳聳肩,沒有打算理睬他的副手的挖苦。
  誠懇地說,那個台燈其實還是嶄新的。塑膠燈殼,燈杆可以隨意扭動,底座是一個巨大的塑料夾子,以便夾在床頭或者擱板上使用。從裝飾趣味來說,它看起來卻像是上世紀70年代的遺留品——通體紅色,還隱約帶著金色魚鱗紋,在燈光下熠熠閃亮。
  就在此時,門被人魯莽地撞開了。鎮魂回過頭,看見一個又高又瘦的人頂著一腦袋熟悉的蓬亂銀發,端著一個小小的瓦罐闖了進來。那是他們的同事,西方巫術課的丹麥籍雇員風訊,雖然實際上已是數百歲高齡,外貌與個性卻都還是個生氣勃勃的青年。
  “回複劑熬好了!”他氣喘籲籲地說著,驚惶地朝鎮魂瞥了一眼。
  那個小瓦罐裏飄出鎮魂剛才見過的檸檬黃蒸汽,一種淺灰色的液體在裏麵緩慢地冒著粘膩的泡泡,發出青蛙被擠壓時的那種咕嚕聲。
  “發生了什麽事?”鎮魂不滿地擰起眉頭。
  忽然,她盯視著捕夢手中的台燈,瞳孔因為專注而緊縮——台燈正在輕微但確實地扭動著,企圖躲閃螺絲刀的動作。
  長纓保險相葉市分公司特別事務及特別理賠部機動科的年輕科長苦笑著舉了舉手裏的台燈,對他的副科長說道:“我們的見習生,他就在這兒。”
  鎮魂的眼珠左右轉動,警覺地掃視著麵前的兩個男人。“你是說,這個台燈,他就是我們科的見習生?”她一字一頓地說。
  風訊避開她的視線,似乎決定要數清楚他的藥劑表麵上究竟有多少顆泡沫。這等於承認他就是罪魁禍首。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鎮魂的兩手交叉在胸前。
  捕夢頭也不抬地回答道:“風訊說他做了一種新藥丸,隻要每天吃一顆,不用狸貓樹葉也能保持人形。”
  “所以”,鎮魂彎下腰,眯起眼睛注視那盞金紅色魚鱗紋的台燈,“你就吃了。”
  台燈躺在桌麵上,驚恐地、緩慢地點了點它的燈罩,始終彎曲著細細的燈杆,不敢把燈泡抬起來。
  鎮魂猛然直起身來,冷冷地對風訊說道:“你最好快點把他變回原樣,不然到了明天天亮,你得自己去跟部長解釋,你到底是怎麽把一個公司雇員變成了一件公司財產!”
  “我煮好了回複劑,鎮魂,請你別衝我發火,他喝了藥就會好了……”風訊低垂著頭嘟囔。
  鎮魂大踏步走到他的麵前。銀發青年雖然低下了腦袋,但仍然比鎮魂還高出半個頭。鎮魂用一根手指戳著他的胸膛,緩慢地壓低聲音說道:“非常好。那麽請問一盞台燈怎樣才能把藥喝掉呢?”
  “呃,我正在試著把它拆開,看看能不能把藥灌進去。”捕夢說著,將燈杆與底座輕輕分離開來,露出中空的燈杆以及裏麵連接著的電線。
  鎮魂歎了口氣。“捕夢,他現在是一件電器,電器進水會短路的。口服藥劑根本不能用。”
  台燈的燈泡迅速明明滅滅,她猜測那是它表達恐慌的方式。假如風訊現在也是一盞台燈的話,鎮魂想,他閃爍的速度會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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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角色小測試:妖妖奇妙冒險(作者:正雪)



  妖妖奇妙冒險
  
  作者:正雪
  
  故事片段一
  
  你在一個房間裏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有點搞不清狀況地打量著四周。這是個牆壁漆成雪白的房間,沒有任何窗戶,在你頭頂的一隻老式電風扇慢悠悠地轉動著,讓你想起以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為背景的老電影。除了你躺在上麵的那張床之外,房間裏唯一的擺設就隻有一個櫃子,上麵放著一個裝了幾朵枯萎的花的花瓶。
  突然,你發現在床腳邊的地板上有個用粉筆畫的真人比例的輪廓,通常隻有在命案現場才能見到這種東西。你的心不由激烈跳動起來。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呢?這時你又發現了一件更為可怕的事,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當你陷入迷惘驚恐的時候,房間的門被人敲響了。你連忙——
  A跑去應門。向來者求助。(前往故事片段二)
  B鑽到床底下藏起來。(前往故事片段三)
  
  故事片段二
  
  你從床上跳起來,衝到門前打開了門。外麵站著的是兩個身材魁偉的警察,他們吃驚地看著你,又看了看地上用粉筆畫出的人體輪廓。兩人神色慌張地竊竊私語了一陣,然後其中一人緊張地對你發問:“你看到躺在這個房間裏的一具屍體嗎?”你迷惑地搖了搖頭。警察又說:“半個小時之前在這房間裏還有我們的一個同事,他怎麽不見了?”你還是搖了搖頭。最後警察問:“你又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在這裏?”你艱難地最後搖了一次頭,說:“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兩個警察滿腹狐疑地彼此看了看,然後一邊一個人抓住了你的胳膊。“很抱歉,麻煩你跟我們到局裏走一趟。”抓住你右手的警察冷冷地說。這時你——
  A乖乖地跟著他們走了。(前往故事片段四)
  B猛地推開兩個警察逃走。(前往故事片段五)
  
  故事片段三
  
  聽著擂鼓般的重重敲門聲,你心慌意亂,冷汗從額頭上湧了出來。你想找個地方躲藏。但在這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之外沒有任何家具。情急之下,你鑽到了床底下,希望不致於被人發現。外麵的人大概敲了三四分鍾門,然後就一腳把門踹開衝進房間。你縮在床底的陰影裏,摒住呼吸,從床腳偷眼朝外望去,看見床前有兩雙穿著皮鞋的腳。這時那兩人交談著說:“奇怪,怎麽一個人都沒有?”“屍體呢?還有我們的同事呢?難道是有人把他們帶走了?”“不過這裏卻沒有打鬥的痕跡。”“莫非是藏起來了?”他們在房間裏轉來轉去,你大氣也不敢出,縮在陰影裏。但是,床底下的灰塵忽然跑進了你的鼻孔。你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這下可真是糟透了,你全身的毛發都害怕地倒豎了起來。房間裏的兩個人沉寂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叫道:“這房間裏有人!”“誰在打噴嚏!”這時你決定——
  A猛地跳出來逃跑。(前往故事片段六)
  B繼續躲在床下裝沒人。(前往故事片段七)
  
  故事片段四
  
  你沒有反抗,乖乖地讓警察把你帶走。你們沿著空曠的走廊朝前走,此刻你才發現此地原來是一座大概廢棄了五年以上的學校。剛才你躺的地方是醫務室,而走廊兩邊其他的房間大多是丟著一些破爛座椅、牆上有麵黑板的教室。髒汙不堪的走廊牆壁上印著許多漆黑的球印和鞋印,還用刀子刻著“XX我愛你!”“XX你給我去吃屎吧!”諸如此類莫名其妙的話。突然,你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頭痛,慘叫著蹲在了地上,你的腦海中如浮光掠影般穿梭過許多事情。你隱隱約約記起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你——
  A痛苦的抱住頭,心想這下慘了。(前往故事片段八)
  B露出一絲獰笑,原來事情是這樣。(前往故事片段九)
  
  故事片段五
  
  你不知從哪裏冒出的力氣,一把推倒了兩個警察,飛快地衝出了房間。出現在你麵前的是一條肮髒的走廊,走廊兩端的房間裏都丟棄著一些破爛座椅,你無暇他顧,沿著走廊飛快地往樓下跑,後麵傳來了兩個警察憤怒的喊叫聲。你的心髒激烈跳動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是什麽人?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座荒廢的大樓裏?警察又為什麽要帶你走?種種疑問在你腦海中如同萬花筒般盤旋著。不管怎樣,還是先從這裏逃走再說。當你衝下樓剛往前跑了幾步,一聲槍響在你身後突然響起,有個警察拔出了配槍朝天射擊,大喊:“給我站住!”你臉色蒼白地停下了腳步。這時,從不遠處飛快地駛來一輛轎車停在你麵前,從車上跳下一個人。那人是——
  A是男人。(前往故事片段十)
  B是女人。(前往故事片段十一)
  
  故事片段六
  
  你猛地從床下鑽了出來,看清房間裏的原來是兩個警察。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開他們衝出了門。他們吼叫著追趕你。你們在一條肮髒的走廊上奔跑著,這個地方看起來應該是一座廢棄多年的學校,然而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你身手靈活地飛快跑下了樓,衝出校園,但兩個警察仍然叫喊著對你緊追不舍。站在校門口,你看見前方有一條小巷和一條大路。小巷裏光線很暗,陰氣森森,滿地都是垃圾,鬼知道會不會是個死胡同;大路上也零零星星沒幾個人,而且一眼望去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警察馬上就要追上來了,沒時間多考慮,你立刻決定——
  A往小巷逃走。(前往故事片段十二)
  B往大路逃走。(前往故事片段十三)
  
  故事片段七
  
  你把身體往床底的陰影縮進去,縮進去,驚恐地在心裏祈禱他們發現不了你。你聽見外麵的兩人一邊走來走去一邊說:“那聲噴嚏是你打的麽?”“怎麽可能,我還以為是你打的啊。”“難道真的有人藏在這裏?”“但就連個櫃子櫥子也沒有,想藏也藏不了吧。”“莫非是……有鬼!”“你別嚇我,人嚇人嚇死人啊!”“可那具屍體怎麽不見了?”你覺得他們實在笨得可以,不過你還是不敢放鬆警惕,繼續往裏麵縮進去。但是,你不小心撞到床腳,又發出了一點動靜。外麵的兩人叫了起來:“床底下有人!”你追悔莫及,心想這下恐怕真要完蛋了。這時你決定——
  A再等一等吧,說不定他們發現不了你呢?(前往故事片段十四)
  B沒辦法了,衝出去吧!(前往故事片段十五)
  
  故事片段八
  
  當你恢複記憶的時候,你的身體漸漸發生了變化,在你的肩膀上,冒出了第二個腦袋,第三個腦袋,第四個……你的八個腦袋驚惶不安地轉來轉去,看見警察們的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變得像蠟像一樣蒼白而又癡呆。是的,你是長纓保險相葉市分公司特別事務及理賠部的東方術法科職員八歧,原本是為了調查某個保險理賠業務來這座廢校和業務人見麵的。但為什麽會在發生命案的醫務室裏睡著了呢?你的三個腦袋在冥思苦想,三個腦袋在後悔內疚,另外兩個腦袋則注意到警察們發出恐懼的叫聲正在逃跑。你用法術消除了他們看到你的記憶,一邊自怨自艾一邊開車回公司,心想這次恐怕幾個月的獎金都得泡湯了。(八歧結局)
  
  故事片段九
  
  你獰笑著張開了嘴,嘴角向著耳根慢慢延伸,形成了一種可疑的弧度,並且露出了數目有點嫌多的尖利牙齒。與此同時你的身體也開始逐漸變化,青色的毛從你的皮下像旺盛生長的野草般湧了出來,你變成了一頭有著巨大的嘴的妖獸。不等那兩個嚇呆的警察有所動作,你已經撕碎了他們的身體,大快朵頤了起來。等到這頓午飯結束之後,你擦了擦嘴邊的血跡,又變成了人類的模樣。你格格笑了幾聲,轉動著舌尖回味這幾個很有嚼頭的年輕強壯人類的味道。你為什麽會睡在這座廢校的醫務室裏呢?算了,這並不是很重要的事。你一邊盤算著變成警察的樣子會不會能吃到更多有趣的食物,一邊離開了廢校。(饕餮結局)
  
  故事片段十
  
  從車上跳下的,是位長相斯文,戴著眼鏡的年輕男子,他把你拉到身後。然後從衣袋裏拿出了什麽東西,手腕一抖,一塊係在黃金鏈子上的懷表垂了下來。兩名警察莫名其妙地注視著男子和那塊懷表。隨著懷表小幅度的搖動,警察們兩眼發直,身體轟然倒下,隨即發出了沉睡的鼾聲。男子收起懷表,轉身對你露出了和煦的微笑:“鎮魂,終於找到你了。”鎮魂?你終於記起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你是長纓保險相葉市分公司特別事務及理賠部的機動科副科長鎮魂,而這位男子則是你的搭檔捕夢。你是為了調查某個保險理賠業務來這座廢校和業務人見麵的。但為什麽會在這裏莫名其妙地睡著了?你輕歎了一聲,不管怎樣,先上車和捕夢離開吧。(鎮魂結局)
  
  故事片段十一
  
  從車上跳下的,是位栗色卷發,穿著條紋襯衫、黑長褲和高跟鞋的年輕女子。她笑吟吟對你說:“捕夢,怎麽這樣狼狽?”捕夢?你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正當你在發怔的時候,她一把拉起你的胳膊,打開門把你推進了助手席。警察們叫喊著朝你們衝了過來,但女子已經動作麻利地發動了車,在槍聲中飛快地駛離了廢校。你跌坐在助手席上,扶了扶眼鏡,終於記起自己的身份。你是長纓保險相葉市分公司特別事務及理賠部的機動科科長捕夢,為了調查保險理賠業務而來到這座廢校和業務人見麵。可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呢?你陷入了沉思。這時,救你的年輕女子,也就是你的搭檔鎮魂微微皺著眉頭告訴你:“剛才那個地方被巨大的妖氣籠罩著。”“妖氣?”你知道她除了擅長蠻不講理、意氣用事、喜歡對敗者貓玩老鼠般虐待一番之外還有個特技,那就是能看到普通人無法看到的妖獸和妖氣。她點頭回答:“那整棟樓房、那兩個警察,還有周圍的環境,都籠罩著一層妖氣。不過奇怪的是那妖氣卻並不怎麽邪惡。”在行駛的轎車裏,你們都陷入了沉思。(捕夢結局)
  
  故事片段十二
  
  你跑進了小巷,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不過這條巷子還真是出乎你意料之外地肮髒,一股便溺和腐敗食物的氣味往你鼻子裏直衝。你躲過一個從高處掉下來的花盆,又閃過從旁邊窗口潑出來的一臉盆髒水,沿著曲裏拐彎的小巷往深處狂奔,後麵則傳來警察們氣喘籲籲的怒吼。小巷的盡頭居然是一處鄰近海的堤壩。當警察們衝出巷子時,發現堤壩上隻丟著件有點破舊的蕁麻鬥篷,沒有半個人影。他們迷惑地在岸邊走來走去搜索,還以為你跳海逃走了。這時候你其實正以一隻信天翁的模樣在堤壩上空盤旋。就在剛才看到大海的那一刻你終於記起了自己信天翁王子和長纓保險職員的身份,才慌忙脫掉了蕁麻鬥篷變成了信天翁。從空中看了看那兩個失望迷惑的警察,你一振翅朝長纓大廈的方向飛去。(風訊結局)
  
  故事片段十三
  
  你往大路的方向逃跑,要是路上能攔到一輛出租車就好了。這時你的腦海中突然莫名其妙冒出這麽一個念頭:“大哥、小弟還有雲從,你們快來救我!”你隱隱約約想起了自己是誰。你是偶像組合“烤焦麵包”的成員蒲二,實際身份則是龍族的蒲牢。可你不應該在那個廢校裏出現啊!你心想這可真是場無名橫禍。不過有句俗語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你沿著大路轉過個彎,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幅巨大的廣告牌,而在那幅廣告牌上,畫著的是一尾噴水的鯨魚。這是你最害怕的東西!你感到頭暈眼花,頓時一屁股跌倒在人行道上,忍不住抱著頭慘叫起來。與此同時後麵的警察追上了你,你的手腕一涼,已經被戴上了手銬。(蒲二結局)
  
  故事片段十四
  
  你還是縮在床底,這時候突然頭頂一亮,原來外麵的人居然把床掀翻了。你被揚起的灰塵弄得大打噴嚏。從灰塵中發現原來他們是兩個警察,你連忙閉上眼睛,把頭埋在膝蓋裏,好像鴕鳥一樣在心裏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不過這也太沒出息了吧。兩個警察幾腳把你踢了起來。你聽到他們說要把你帶到警察局去,心裏一慌,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了氣力掙脫了他們。你往外麵猛跑,這才發現自己穿的是高跟鞋。你穿過一條牆上滿是鞋印和足球印的肮髒走廊,前麵出現了樓梯,但你在衝下樓時卻不小心扭到了腳,像個皮球般咕碌碌滾了下去。按理說這麽摔到底不殘廢也得重傷,但你卻隻是感到全身有點痛而已。不管怎樣,還是快點逃吧!你衝到樓外,兩個警察則喊叫著從後麵追趕上來。你慌不擇路地衝到外麵的公路上,正巧從左邊有輛巨型油罐車飛快地開了過來,把你撞得直飛出去,像團爛泥般癱倒在人行道邊。不過很奇怪你倒是就連半滴血都沒流,你昏昏沉沉地想起自己原來是橫公魚,除了烏梅湯之外刀槍不入。這時兩個警察已經把你包圍了,雖然他們很驚訝你居然沒有受傷,不過還是把你銬起來帶走了。(沂南結局)
  
  故事片段十五
  
  你咬了咬牙,猛地往外衝了出去。本以為會被外麵的人抓住,沒想到他們卻驚訝地看著你說:“原來是隻貓啊!”“唉,虛驚一場了。”哪有貓?你奇怪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才發現你的確是隻玳瑁色花紋、白爪白胸的土貓。什麽嘛!你生氣地叫了一聲,才發現自己發出的是喵喵的叫聲。你終於記起了自己的身份是名叫非夫人的妖獸胐胐。你無奈地搖了搖尾巴,不理會這兩個愚蠢的人類,大搖大擺地走下了樓。當你離開這棟破舊的樓房之後,忽然發現身後的景色消失了。出現在你麵前的是五個你認識的討厭家夥:胡夫法老、美杜莎、金手指國王、湘君和湘夫人。“喂,這是你們搞的鬼嗎?真夠無聊。”你喵喵叫著瞪了他們一眼,像個女王般傲慢地走開了。(非非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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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的朋友,奇幻作家正雪先生寫的非常可愛的測試,可能將來會用在雜誌上,所以請不要轉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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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無期 III



  台燈的燈泡迅速明明滅滅,她猜測那是它表達恐慌的方式。假如風訊現在也是一盞台燈的話,鎮魂想,他閃爍的速度會更快。
  “我、我明天去檔案室問問老蠹,我想他會知道該怎麽辦……”他結結巴巴地說。
  “你明天還繼續跟蹤麽?”捕夢有條不紊地將台燈重新裝配起來。
  鎮魂丟開風訊,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取出薄外套,一麵穿上,一麵漫不經心答道:“當然。”
  “去哪兒蹲守?”
  “不知道。如果他不笨的話,那條夜店街他是不會再去了。”鎮魂理平外套的衣襟,徑直向門口走去。推開門之前,她擺了擺手:“明天見。”
  她大步地向走廊入口走去,起初腳步還慢些,漸漸越來越快,走進電梯時,已幾乎是在小跑了。金屬門板她麵前合攏後,她才稍稍鬆了口氣,整個人頹然靠到了身後的電梯壁板上。
  已經離開這麽遠了,捕夢應該感覺不到了吧?鎮魂無聲地對自己這樣說。一定不會有問題的,我並沒有說謊,他讀不出來的……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對他說過謊。
  她低下頭,看見自己絞結的手指關節。電梯無聲下沉,金屬的內壁反射出冷光,把她臉色映得發白。
  
  次日清晨,鎮魂把那輛租來的灰藍色舊車開到租車行,換了一輛不起眼的黑色房車,甚至比原來那輛還要舊。
  雨刷反複搖擺,車窗外的城市湮沒在灰暗的水霧裏。她將車子停在夜店街的西麵街口,離昨天目標消失的那條小巷隻隔三五十米,而後關掉引擎,放低椅背。時間流逝得很慢,除了觀察那兩條虯龍忙碌地搬來一卷卷雨雲,把它們像地毯一樣在天空中鋪開,鎮魂找不到其他消磨時光的娛樂。
  手表發出輕微的報時聲,這一天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她自嘲地笑笑。也許一切隻是她太多疑,世上總是有巧合的,這樣想著,心情便漸漸好轉起來。所以,當手機在口袋裏驟然開始振動的時候,她不由得驚跳了一下。顯示屏上,熟悉的號碼一位一位閃現出來。
  鎮魂警覺地向四周張望,滿街浮動一朵朵灰的黑的傘,遮掩著路人混沌不明的臉孔。她將身子再躺低些,隱蔽起來,才接起了電話。
  “鎮魂,你在哪裏?”彼端傳來清澄愉悅的男子聲音。
  果然。她的眉間擰出了細微的紋路。事態正在向著她最不願看見的方向發展。
  “在港口啊。聽說昨晚有人曾經在這兒見過那家夥。”她流暢地說出謊話,仿佛預先排演過多遍似的。“你呢?”她聽得見他身邊嘈雜的車聲。
  “我嗎?”捕夢頓了頓,“我在公司旁邊買報紙呢……”
  接下去他說的是什麽,鎮魂已經聽不見了。
  從後視鏡裏,她看見一個高瘦的年輕男子正朝這邊走來。他正在接聽手機,麵孔被傘簷遮擋著,鎮魂能看見的隻有他那熨燙得一絲不苟的襯衫。
  她的心髒不受控製地猛跳起來,然而理智提醒她,這是危險的,即使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謹慎行事。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將一切思緒排除出去,想象她的腦海是一張白紙,沒有內容,也沒有波動。
  他經過她的車旁,向前走去,看來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鎮魂?”電話那頭,捕夢稍微提高了聲調。“怎麽了?”
  “沒什麽……見習生恢複了麽?”她握著手機的指節因用力而開始泛白。
  那個年輕男子已經走到了三十米開外,還在繼續向前。他把頭微微側向一邊,那正是捕夢平時笑起來的習慣。“他很好,插著電源坐在辦公桌上呢,風訊看著他。”
  鎮魂忽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裏有一小塊幹燥,令她的聲音變得幹澀。“那麽先這樣?我想在碼頭附近轉一圈,也許能抓住那個騙保的家夥。”
  年輕男子走到便利商店的雨篷下,停住了腳步,不動聲色四下環顧。雖然隔著小半條街,鎮魂還是看清了他的臉。一張溫文而俊秀的臉,但她知道那隻是偽裝,一旦麵對敵人取下眼鏡,他那冷冽犀利的眼神簡直能夠凝水成冰。她熟悉他的麵孔、聲音和舉止。
  雨聲與車聲忽然全數消融在灰暗潮濕的街景裏,世界靜寂得可怕。
  那個人,是捕夢。
  鎮魂抬起一隻手,無聲地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卻還聽得見電話那端的人輕聲笑了起來。“好,晚上公司見。”
  他在對她說謊。
  她無語地掛斷電話,眼神漸漸峻厲起來。便利商店門口的有個電池促銷攤子,幾個人穿著用泡沫和海綿製成的外套,裝扮成巨大電池,正向路人散發宣傳單子。其中一個電池人搖搖晃晃地向捕夢走了過去,遞過去一張紙。
  鎮魂眯起了眼。在那張紙下麵,還有一個略小的扁平物體,從大小判斷,像是一張光碟。
  捕夢接下,稍稍低頭看了看,便繼續向街道另一端走去。
  鎮魂目送著捕夢消失在視野盡頭,這才直起身子,將視線轉向那枚勤快地派發傳單的大電池。電池人的衣裳過於厚重,相隔數十米外,她無法辨認他的麵貌與原形。假如裹在電池外套裏的是那個山羊胡連環騙子,那麽毫無疑問,上一次提醒山羊胡子危險處境,讓他有機會逃跑的人……就是捕夢。鎮魂靜靜地咬住唇,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她得確認。
  電池人對他的同事們說了些什麽,而後放下手中的傳單,不緊不慢向後巷走去。鎮魂無聲無息地下了車,混入人群,從背後向他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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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無期 IV



  電池人毫無覺察地拐入後巷,鎮魂謹慎地尾隨其後。天空中的虯龍們正在沒精打采地大聲嗬欠,雨下得零零落落。脫離了大街上人群汙濁呼吸的幹擾,小巷寂靜的空氣中遊動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像是雨後的青草和蜂蜜混合而成,甘美中夾雜著少許獸類的腥膻。鎮魂不自覺地咬緊了牙,感到胸口似乎被誰狠狠地揍了一拳。這就是昨晚她感受到的那種妖氣,連環騙保犯人的氣味。
  電池人忽然搖搖晃晃停住腳步,耳朵敏銳地轉動幾下,如同一隻警覺的野鼬鼠,同時,他那被大量泡沫與膠棉填塞得胖實滾圓的輪廓向下微微一蹲,就像所有獸類預備逃跑的姿態——它已經覺察到她的存在。
  本能比思考更加迅速,鎮魂一瞬間從靜止中爆發,疾跑起來,閃亮的雨水在每一個腳步下濺起。她整個人仿如一道緊繃到極致的弓弦,錚然脫手彈開,力量與敏捷無與倫比。
  她猛然揪住電池人的領口將它撞到牆上,一手扯掉了它的頭罩,山羊胡的臉就露了出來。它喘息著,滾圓的汗珠穿過眉毛淌進眼睛裏,灰色的眼球緊張轉動,瞳孔深處透出隱隱約約的紅色。
  就是它。捕夢將她的行蹤泄露給它,而它把捕夢需要的東西交給他——這根本是一場交易。
  她的隱約懷疑,竟然成為活生生的現實!暴戾的怒氣全數化為力量,鎮魂雙手抓住它的脖領,沉聲問道:“剛才你給了他什麽?”
  山羊胡像是要說話,卻猛然劇烈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它的整個身體被連褲的電池人外套包裹成圓柱形,撞擊並未造成什麽痛苦,隻是被壓迫得呼吸不暢。鎮魂露出嫌惡的神色,稍稍放鬆了揪著領口的手。
  “回答我。”她命令道。
  出乎她的意料,山羊胡咳嗽著笑了起來。“我說……如果你的男人要對你隱瞞什麽,那就最好別去刨根問底,到頭來……” 它的喘息帶著嘶聲,“小姐,你會恨不得自己從沒追查過這個問題。”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鎮魂說著,冷冷地收緊了手指。“回答我,立刻。”
  山羊胡艱難地抓住她的手,顫巍巍地說:“等等……我沒法說話了……”
  “如果你的答案讓我滿意,我會考慮放鬆一點。”
  “是光盤”,山羊胡急急說道,“資料光盤。”
  她不自覺又加重了氣力。“什麽內容?”
  “近幾年的吸血鬼襲擊案件詳情和現場照片,特別是那些沒有官方記錄的……呃……別這樣……” 它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瞳孔內的紅色開始變淡。他確實窒息了。
  鎮魂用力地甩開了山羊胡。它痛苦地呼吸著,彎下腰去。鎮魂拎住它的雙肩,以確保它不會乘機逃逸。
  “你那輝煌的職業生涯就到此為止了,我會把你帶回去交給仲裁委員會。”鎮魂說道。“你也知道,我們跟一般的保險公司不一樣。如果你騙了我們的錢,又不能把錢吐出來,那就得用命來抵換。”
  “這個嘛”,山羊胡抬頭向她虛弱地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齒,“我想恐怕要等下次了。”
  話音未落,鎮魂已感覺到雙手一空,妖獸的肩膀竟然消失了,隔著厚實的衣裳,她什麽也沒能捉住。衣裳內的形體急遽縮小,噗地一聲,一個甜瓜大小的軀體從連褲外套的褲管口掉到了地上。這妖獸看起來像隻大兔子,蹦蹦跳跳地向牆角跑去,鑽過一個一尺見方的破洞,不知去向。
  鎮魂愣了幾秒鍾,低聲詛咒著,丟開了那件空蕩蕩的電池人外套。這一次她是徹底失去了追查的線索,在這數百萬人口的大都市中追尋一隻以行騙為生的妖獸,其難度並不亞於在南極冰原上尋找撒哈拉火蜥蜴。
  最初的憤懣與懊悔逐漸平息之後,鎮魂才發覺衣裳與頭發早已被淋透,緊貼在皮膚上,冷濕砭人。她輕輕打了個寒戰,神色恍惚的眼裏,重新聚集起憤怒的小小火焰——無論如何,她的搭檔欠她一個解釋。
  灰漠漠的雨無休無止地下著,水順著她的脊背、手臂與指尖向下流淌,每一道都是冰涼的。
  背後傳來輕微的水聲,鎮魂驀然轉身,看向巷口。
  一名陌生的青年站在那裏看著她,麵色蒼白近乎透明,眉心生著一屑細小的朱砂痣。他太過纖瘦靜默,若不是雙手各拄著一支拐杖,簡直就像是一抹光天化日下遊蕩的魂。
  “我知道他到哪兒去了。” 青年開口說話,聲音縹緲而柔軟,內裏卻含著剛硬的決心。“很久以前,他欠了我一筆債。可是你看,我這個樣子,就算找到他,也是討不回來的。”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不過,假如我給你線索,你借我力量,要抓住他並不困難。”
  鎮魂擰起眉,上下掃視著青年。他不可能是不求回報地幫助她,她要先聽聽他的條件。
  “我要先取回我應得的。”他慢條斯理地說。
  鎮魂沉默片刻,輕微地點了點頭。“你的名字?”
  “陶鄴山。”
  鎮魂擦去臉上的雨水。“我是鎮魂。”
  “是的,我知道。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你的客戶。”陶鄴山微微一笑,眉心的朱砂痣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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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無期 V



  棘手……非常棘手。”辦公桌後,體積與人類相差無幾的巨大蠹蟲搓著它那毛茸茸的六隻胸足,一麵認真查閱麵前的資料目錄。“人類或妖獸被變成別的形態,這種例子數不勝數。比如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男人被變成了王後的梳妝鏡,每天王後都會問他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嗯——還有被變成青蛙、野獸、茶壺、天鵝……呃……信天翁的。”說到這兒,老蠹瞄了瞄麵前站著的兩名年輕男子,尤其是那個有著一頭銀色亂發的,然後又絮絮叨叨地繼續下去。
  “但是台燈,這真是非常少見的案例,尤其是附加了永久變形效果的,畢竟電燈泡這東西被發明也不過才短短一百來年。據我所知,世界上隻有兩個先例。第一次發生在1932年,西班牙的安東尼奧·瑞文抵賴了欠一位吉普賽流浪術士的賭債,結果就受到了詛咒。那術士本來想把安東尼奧變成一隻疣鼻野豬來著,不過咒語剛念到一半,他打了個噴嚏,結果當天晚上,安東尼奧在自己的床上變成了一隻老式台燈,燈罩上的流蘇都掉光了,因為安東尼奧是個禿頭。不幸的是,當長纓保險安達盧西亞分公司特別部的人趕到的時候,他們發現這個台燈已經失靈,經過三個月的修理和總部的鑒定,他們認定他在被變形的那一瞬間就不幸死亡了,那個舊台燈現在陳列在總部的魔法傷害與事故博物館……哦,天哪,我知道你害怕,可是請你不要那樣閃!”老蠹用兩隻胸足遮著眼睛,對麵前的那隻金紅色魚鱗花紋台燈叫嚷。台燈在風訊手裏掙紮了一會,終於停止了閃爍,悲傷地垂下它的燈罩。
  “還有一個案例呢?”捕夢溫和地打斷了老蠹的嘟囔,問道。
  “還有一個,是位女性。”老蠹拉過一份新的公司內部簡報,翻到插頁,用一隻胸足點了點。“這兒。”
  風訊與台燈同時探出腦袋和燈罩去看那張插頁,上麵印著的照片屬於本年度的明星員工,長纓保險奧克蘭分公司特別部的部長,蒂爾·沃爾曼女士。
  “她變回人類了不是嗎?”風訊充滿希望地問。台燈同樣充滿希望地仰起燈罩。
  老蠹用一對胸足托著下顎,伸出第三隻來,指指照片的一角。在沃爾曼女士的辦公桌上,默默站立著一隻銀灰的台燈,燈杆上打著小小的米色綢緞蝴蝶結,和主人脖頸上的米色絲巾很是相稱。
  “這就是辛迪·穆恩萊特小姐,曾經是沃爾曼女士得力的助手,現在是她心愛的台燈。”
  即便是沉著穩重如捕夢,眉間也不自覺地收攏起來:“也就是說,沒有成功恢複的先例。”
  “從來沒有。”老蠹把六隻胸足同時往外一攤。
  捕夢與風訊同聲歎了口氣,轉身離開。剛到門口,老蠹突然又叫住了他們。“你們試過那些傳統的解除詛咒法嗎?比如給他穿蕁麻衣服、找個公主什麽的來吻他、把他往牆角摔之類的……”
  “都試過了。”捕夢接口。
  老蠹意味深長地擺了擺觸角:“哦?都試過了嗎?”
  銀發碧眼的高大年輕男子瞪了捕夢一眼,但並沒能阻止他把話說出口。
  “是風訊吻的,他好歹是個王子啊。”捕夢鎮定地說。
  風訊漲紅著臉,奮力甩上檔案室厚重的鐵門,把那隻無節操老昆蟲爆發出來的狂笑關在裏麵。
  
  “喂,你說用線索來交換我的力量,可沒說過這個線索就在我的辦公室。”鎮魂說著,將輪椅推出電梯門,走進長纓大廈71層走廊。
  輪椅上那名瘦弱蒼白的青年男子轉回頭來,聲音微微發顫。“你也沒有告訴過我,你的辦公室是這個樣子。”
  鎮魂擺出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一手脫下一隻高跟鞋,拍飛冒冒失失撞過來的兩隻蝙蝠,又若無其事穿上鞋子,隻顧大步向前走。陶鄴山的臉色已經變成了水磨大理石一樣平板的青灰色。倒不能說是他的膽量特別小,隻是,不論是人類、吸血鬼還是清朝僵屍,初次看見這種場麵,反應都是大致如此的吧。
  走廊裏還是一貫煉獄般的喧囂景象,六分儀星座α星係的特技飛行表演隊在前來訪問演出的途中不幸被吸入黑洞,預約攝影的十多家驚悚節目電視台和怪奇雜誌記者正堵在外星人事務科門口鼓噪著要求退回定金;負責管理中心廣場許願噴泉的小神祗投訴最近持續收到假幣;還有人踢翻了獠齒的手提大箱子,上百隻蝙蝠逃了出來,正在走廊裏狂亂飛舞。空氣裏隱約蕩漾著某種令人愉快的氣味,鎮魂起初以為是誰叫了牛排外賣,後來才發現是兩個薩滿巫師買到了假冒偽劣圖騰柱,在施法治療牛瘟的時候,把病牛完美地烤成了五分熟。
  “鎮魂。”混亂中,有人叫她的名字。鎮魂心裏突地一跳,抬起頭,果然是捕夢,風訊一臉鬱悶地跟在他的身邊,手裏還拿著那個金紅色的俗氣台燈。
  “客戶?”捕夢微笑著注視她和陶鄴山。
  鎮魂立刻展開一個笑容,點頭。任何時間、任何場所、任何狀況下都能笑得出來,這是全球保險業員工共通的特技之一。“你呢?今天的安排是什麽?”
  捕夢苦笑著說:“PIZZA盒爆炸案,馬上得出去調查。”
  鎮魂沉默地點了點頭。
  看著他的同時,她突然發覺,眼前三米開外的這個年輕男人其實是個陌生人。他還是很高,脊背挺直,永遠熨燙整潔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銀邊眼鏡,鏡片後的瞳仁在陽光下會變成清澈的淺茶色,垂到眼前的頭發卻烏黑柔軟。一切不曾改變,但她已經無法再對他全心信賴,再不能放心地背對著他,依靠他的掩護。
  感覺到自己的情緒開始起了危險的波動,她匆匆打開身邊檔案室的鐵門,把陶鄴山推了進去,順手再將門帶上。這時候和捕夢過分接近是一種魯莽的冒險,畢竟他是個高明的讀心師和催眠師。確認鐵門已經關好之後,她才敢放任自己的思想繼續流動下去。
  他是接受了更高級別的命令,才刻意通知那個詐騙犯逃跑的嗎?
  不,不可能。如果公司高層出於某種目的,決定讓犯人再逍遙一段時間,按照那班官僚的習性,他們會同時命令她停止調查,以免出現意外的混亂。
  會有什麽別的原因嗎?
  什麽原因?事到如今你還要設法為他開脫麽?鎮魂對自己露出譏諷的笑。捕夢和那隻妖獸從彼此身上獲取各自需要的信息,如此而已。這隻不過是一個單純的交易。
  長達兩年的時間裏,這樣一份平均每周會遭遇一次生命危險的工作,這樣一個隨時可能出賣她的搭檔,她竟然還能活到現在,可謂是一個奇跡。這麽想著,她的笑意漸漸變冷了。
  “鎮魂?”老蠹從桌子下慌慌張張鑽了出來,茫然地看著她和輪椅上的陶鄴山。和老蠹麵對麵的那一瞬間,陶鄴山的肩膀猛烈顫抖了一下,如果不是腿腳不方便的話,恐怕會從輪椅上跳起來準備逃跑也不一定。
  鎮魂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老蠹說道:“我要查詢一份舊合同,投保人的名字是陶鄴山,投保時間是……”得不到預料中的回答,鎮魂疑惑地看看輪椅上的青年,“是什麽時候?”
  陶鄴山聲音虛浮地說道:“呃……1993年5月14日。”他的眼光既恐懼又緊張地投注在麵前那隻奇特的巨型昆蟲身上。
  “這是一份十年的短期保險合同,2003年就過期了,按規定,應該已經移送給檔案室。”鎮魂補充說明。
  老蠹神經質地搓著鉤爪。“呃,我,我這就去找。”
  看來,雖然這隻巨型昆蟲能夠流暢地使用標準普通話,陶鄴山的感覺卻沒有任何好轉。鎮魂開始擔心他那纖細的身體會因為繃得太緊而斷掉。
  巨大的千年蠹蟲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反應,隻是張開下顎,對輪椅上的文弱青年露出一個惡作劇的笑容,然後一頭鑽進了資料架之間。從外麵隻能聽見它搬動卷宗的淅瀝嘩啦聲,還有一切老年生物都容易發出的無意識的喃喃自語,此外還有一些可疑的聲音,很像圖書館的一般蠹蟲在啃咬紙張的聲音放大許多倍。
  過了幾分鍾後,陶鄴山的情緒似乎已經安定了一些。他在輪椅上靜靜地坐著,雙手交叉在胸前,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麵孔上幾乎全無表情,隻有眼睛閃爍著的清澈急切的神色,泄露了這個看似孱弱的身體裏燃燒著的複仇願望。
  這種情緒,已經強烈到足以把恐懼壓製下去了嗎?鎮魂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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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無期 VI



  “啊,找到了。”老蠹抱著一本卷宗,擺動圓肥的身軀走回辦公桌前。
  鎮魂翻閱著那本卷宗,手指很快在某一頁上停下了。紙張上粘貼著一張證件照片,雖然沒有了山羊胡和黑色塑膠框眼鏡,但是鎮魂仍然能夠清晰地分辨出那張臉——就是他,山羊胡,電池人,從長纓保險的七家分公司騙走六千萬賠償金的騙保犯人,被捕夢放走的……那隻妖獸。十二年過去了,他的容貌沒有絲毫改變。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在長纓保險的客戶中,有不少都是從兩三百年前開始光顧的老主顧。這張紙是一份已經過期的保單的其中一部分,上麵的文字清晰地說明,在1993年,陶鄴山曾經為一個名叫何鐵的年輕男人購買了十年期的人身意外險。這份保單不屬於長纓保險特別部的任何固定險種,保險金的數額和交納方式都比一般的人身意外險苛刻得多。鎮魂很快發現了這份保單的特別之處。
  “……被保險人從事潛水、跳傘、滑翔、登山、攀岩、探險、狩獵、蹦極運動、武術比賽、摔跤比賽、搏擊、特技表演、賽馬、賽車等高風險運動或活動,導致被保險人身故或全殘的,保險人給付意外傷害身故或全殘保險金。”
  像這樣危險的活動,一般的人身意外保險都不會將其包含在賠付範圍之內,即便有,也會將賠付的金額壓得很低。然而,按照這份保單所規定的條款,一旦這個自稱何鐵的男人在上述活動中受傷或死亡,他的家人可以得到高額的賠償。如果平安度過十年,保單到期失效的同時,他仍然可以領到一筆相當客觀的金錢。相應地,陶鄴山要為他支付的保險金也就比慣例的數額還要高出兩三倍。“何鐵”這個名字想必不是他的真名,對於這一類的妖獸來說,“化名”這種東西就像即用即棄的紙巾一樣,在外行走,每天總要使用個兩三回吧。
  “是他嗎?”她把案卷遞給輪椅上的陶鄴山。
  青年原本蒼白的臉上燃起病態的潮紅,抿緊嘴唇勉強點了點頭,雙手緊緊地握著那份案卷,仿佛稍一放鬆,就會做出更加激烈的舉動似的。
  “何鐵……他果然是妖怪嗎?這麽多年,完全沒有一點衰老的跡象。”
  “嗯,是妖怪啊。”鎮魂爽快地回答。她拿回卷宗,在保單上找到了被保險人的住址。與姓名同理,這是完全沒有價值的資料——用偽造的身份證件租一個短期住所是再容易不過的把戲。鎮魂的手指繼續翻動紙張,終於在卷宗接近結尾的時候,在某串數字上點了點。這張保單在兩年前到期的時候,約定返還給何鐵的金額已經被匯入了他的銀行帳戶,並且得到了何鐵的簽收簽名。也就是說,至少在兩年以前,何鐵所留下的電話號碼和銀行帳戶,都是真實存在的。雖然這些也是可以拋棄不再使用的東西,但是通訊與金錢的往來總會存在記錄。這就是線索。
  她迅速抄錄著有用的資料,一邊頭也不抬地詢問陶鄴山:“這個何鐵騙走了你什麽東西?保險金嗎?”
  “不……”陶鄴山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是我自己要買給他的,他推辭了很久。”
  老蠹用兩隻胸足掩住正在蠕動的嘴,聲音模糊地說:“有不少以征婚為誘餌的騙子,在得手之前也會稍微推辭一下的,這樣往往受害人掏錢會更爽快。”
  “可是,兩年前,保險到期了以後,何鐵把你們付給他的那筆錢還給我了啊。”
  “啊?”鎮魂停下筆,抬眼凝視著陶鄴山。“他把到手的錢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陶鄴山沉吟著說:“嗯……實際上他還給我的並不是金錢。我從嬰兒時代起身體就一直不好,行動也不方便,獨自住在鄉下的別館療養,父母偶爾會來看我。他們隻準許我坐著輪椅在家裏的花園轉一轉,一步也不準走出花園的柵欄。所以,我一直想要一個很大、很美麗的花園……當然,長大以後,身體的狀況漸漸好轉,可以拄著拐杖到外麵去散步之後,這個想法也就不知不覺放下了。可是兩年前,突然來了一幫工人,說是受雇於人,來為我擴建花園的。不管怎麽勸阻說明也沒有用,那夥人就不由分說地開工了,結果兩個星期之後施工隊離開了,留下了一個非常美麗的花園。占地擴大了一倍以上,占據了左右的不少空地,但是據說那些空地也已經被施工隊的雇主買下來了。”
  “真是一份大禮啊。”鎮魂自言自語地說。
  老蠹趁著鎮魂走神,眼睛賊溜溜地直往她手裏的案卷上瞄。陶鄴山發覺了它的舉動,因為對這個渾身布滿鱗粉的怪物還不能安之若素,青年警惕地向後縮了縮,鎮魂的注意力便回到了眼前的狀況上,和老蠹偷偷摸摸的麵孔撞了個正著。老蠹心虛地咳嗽一聲,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你們科的那個見習生,還沒有找到恢複人形的方法呢。”
  “這麽說他還是一盞台燈?”鎮魂憋著笑。
  “可不是嘛。捕夢給他加了一個便攜的微型電源,否則我看他隻有一輩子插著插頭站在辦公桌上了。”
  鎮魂忽然若有所思地凝視了老蠹一會,開口說道:“老蠹,如果發現你的同事可能有嚴重的瀆職行為,你會怎麽做?”
  老蠹蟲捋捋自己的觸角,溷濁的眼裏一瞬間有狡黠的光閃過。“啊……倘若隻是懷疑的話,應該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先好好調查一下嘛。如果這個人是清白的,固然能夠親手為他洗刷嫌疑;如果他確實背叛了同伴,也應該由你來親手揭發他吧。‘你的所作所為已經暴露了,’一邊這麽說,一邊把手銬掏出來,這不是很棒的場景嗎?”
  鎮魂一怔,然後笑了。“我說你啊……”她刻意地把聲音逐漸降低,使得老蠹把腦袋湊了過來,好聽得清楚些,卻隻聽得鎮魂在耳邊微笑著惡毒地說:“老人家看太多警匪片,對心髒沒有好處。”
  老蠹喉間發出短促的仿佛被食物噎到一樣的聲音,鎮魂把臉湊到它的麵前,用兩隻手指靈巧地從老蠹發達的下顎之間抽出小小的羊皮紙殘片。“吃得太多也不好哦。”
  在鎮魂推著陶鄴山轉身離去的同時,陶鄴山在輪椅上稍稍回頭,正撞見老蠹那甲殼質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又抬頭看看鎮魂。那是一張略嫌單薄的小巧麵孔,就容貌而言是柔弱的,然而她抱有的那種驚人的勇氣、靈敏與行動力,就像是強烈的光一樣,從靈魂內部照亮了整個人。從這種意義來說,說她是一個光彩奪目的美人也不為過。
  
  “我們這是去哪裏?”陶鄴山發現他的輪椅已經被鎮魂推到了走廊的盡頭。鎮魂先是謹慎地轉動門把,發現上鎖了之後,反而像是鬆了口氣似地,掏出一串鑰匙打開房門,陶鄴山注意到那門上有一張小小的黃銅牌子,標明“機動科”的字樣。
  “你在這裏等一下。”鎮魂說著,把他推進房間。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會客室,擺放著沙發與小茶桌,有著豪華的可以俯瞰整個相葉市中心商務區的視野。靠窗的地方有一組辦公桌椅,像是秘書使用的。奇怪的是,辦公桌上竟有兩盞台燈,一盞是與房間相配的白色與原木色調,另一盞則是俗豔的金紅色。
  金屬和木製品撞擊的聲音從他身邊傳來。這時候陶鄴山才發現,這原來真的隻是一間會客室。在左右兩邊的牆壁上,各有一扇門,通往另外的房間。鎮魂正在試圖開啟其中標有“科長”字樣的那一扇,但是沒有成功。
  “那就是你的辦公室嗎?”陶鄴山問。
  “不是。”鎮魂直起身來,歎了口氣,走向對麵銅牌標示“副科長”的房間,用鑰匙開了門,走了進去。陶鄴山猜想,那才是鎮魂的辦公室。過了幾秒鍾,鎮魂又出現了,手裏多了一個像是組合化妝包似的東西,回到剛才無法打開的那扇門前,開始使用那個小包裏的各種工具,在鎖眼內撥弄著。
  “你在做什麽?”
  “看也知道,盜竊啊。”鎮魂用一種在餐廳向服務生要咖啡般的平淡口氣回答他。
  “啊?”陶鄴山立刻控製了自己的音量,因為會客區辦公桌上的那盞金紅色台燈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大概是聲控的吧。
  鎮魂利落地開了門,進去轉了一圈。拿著一個中等大小的信封走了出來。“得手了。”她說,“現在就趕緊逃離現場吧。”
  陶鄴山的音調無法控製地再度揚高:“什麽?!”
  栗色卷發的嬌小年輕女子卻對他充耳不聞,用經驗豐富的江洋大盜般的眼神掃視房間的每個角落。“啊,你被留在這兒了啊。”
  雖然不明白鎮魂在對誰說話,但是現在陶鄴山可以確定那盞台燈是聲控的了,因為鎮魂的話音剛一落地,它就應聲熄滅了。接著,讓他迷惑不已的一幕出現了。鎮魂徑直走到辦公桌前,抓起那盞俗氣的台燈。那台燈的燈杆和燈罩都在輕微地顫抖著,不由得令陶鄴山產生了奇怪的感覺——那台燈仿佛正在努力使得自己看起來像盞台燈。這是一句毫無邏輯可言的話,但是他真的想不出更恰當的形容了。
  “不行,不能把你留在這裏向他告密。”鎮魂皺起眉頭瞪著台燈。
  台燈深深地彎下燈杆,把燈罩一直垂到底座上,然後又直起身來,快速地左右搖晃著它的燈罩,像是要表示它是一樣不會說話的物品。
  “想要告密的話總會有辦法的,誰知道你會不會發燈語啊還是摩爾斯電碼的。”鎮魂不由分說地抓起連接著微型電源的金紅色的俗氣台燈,塞進她的手袋裏,隻剩燈罩的部分露在外麵,接著把手袋提到與眼睛平齊的高度,命令道:“不準亮著。我又不是南丁格爾,為什麽要提著一盞燈在馬路上走啊。”
  台燈應聲而滅,那樣子像極了一個飽受驚嚇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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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無期 VII



  兩小時後,他們已經坐在鎮魂租來的黑色舊房車內,向著城市南麵的舊城區駛去。長纓集團的勢力遍及通信運營商與銀行業,也有完備的自用數據庫,對各項線索進行查詢,很快就能提取出指定的數據。兩年前,名為何鐵的欺詐犯所使用的銀行帳號確實是在相葉市的某家銀行開戶的,款項到帳後三天,他使用配套的提款卡將這筆款項取走了,此後不久,陶鄴山家的花園就遭到了強橫的擴建。電話號碼雖然屬於相葉市,但是所有來電卻都被轉接到一支手機上,而那支手機當時的位置,是一個極其遙遠的北方城市。開設銀行和電話帳戶所使用的證件,持有人都叫作何鐵。然而,戶籍資料的調查結果大大出乎鎮魂的意外。在戶籍上,何鐵是確有其人的。年齡雖然已經近四十歲,但證件上的照片,正是她與陶鄴山都非常熟悉的那個欺詐犯,最重要的是,開戶銀行也好、取款銀行也好,其位置都非常接近戶籍上登記的地址,而本地電話的安裝位置,恰恰就是這個地址。
  莫非這個地址,是真實存在的嗎?假如能夠親手抓到那個家夥……鎮魂不自覺加重了握住方向盤的力氣。
  “……如果這個人是清白的,固然能夠親手為他洗刷嫌疑;如果他確實背叛了同伴,也應該由你來親手揭發他吧。”老蠹的聲音忽然跳進了腦海。
  也應該由你來親手揭發他……鎮魂在心裏默默複誦著老蠹的話,被這隻老蟲子悄悄替換掉的那個奇妙的人稱代詞,像根細小的刺猛然挑動神經。真是個狡猾的老東西。她的思路飛快向前拓展、分支,對未來的狀況作出種種估計和測算。捕夢不是一個好對付的男人。雖然他的行為方式向來比她溫和,然而,對他來說,在身邊一定範圍內,任何人的頭蓋骨都是透明的,他能夠毫無阻礙地讀取人們腦中的思想和感情。在捕夢麵前,隻要他願意,她就藏不住秘密。況且,鎮魂深深知道,在長纓保險特別部每一個員工各色各樣的皮相、外貌與個性下,都掩藏著職業傭兵般的冷靜、謹慎與自持。想到這裏,她向扔在後座的手袋瞥了一眼——那盞台燈大概是唯一的例外。它看起來還不大適應這個新的形體,把燈罩有氣無力地搭在她的手袋袋口上,一付暈車的模樣。
  一路上,陶鄴山都很沉默。鎮魂無意中掃了他一眼,竟然發現他的額角有冷汗淌下。
  “你不舒服嗎?”
  青年用袖子擦去額上的冷汗,勉強地搖了搖頭。“我的病……就是這樣的。隻要離開家,就會一直衰弱下去,據我的父母說,這是我們的家族病。如果離家一晝夜內沒能回到家裏靜養的話,就會支撐不住,衰弱致死。所以……請你快一點,我的時間剩餘不多了。”
  “他到底欠了你什麽?”
  陶鄴山沉默了一會,答道:“一樣很貴重的東西。”
  鎮魂看了看他,沉默地踏下油門,加速向南行駛。
  
  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接近中午了。這是一棟陳舊的12層紅磚公寓樓,在周圍的老式住宅區內,還算是鶴立雞群的。
  按照何鐵戶籍上所登記的住址,他們搭乘電梯來到11樓的某間公寓。按了數次門鈴,始終無人應答。這本來是預料之中的事。
  鎮魂翻閱著手頭的資料。“這個何鐵的妻子在七年前去世了,有一個剛上大學一年級的兒子。在這方麵,我看不出有什麽偽造的必要。撒的謊越多,露出破綻的可能性就越大。你覺得呢,捕……”她忽然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
  她身邊的同伴,已經不是捕夢了。不是沒有獨立工作過,也不是沒有換過搭檔,這種仿佛心裏猛然空缺了一塊的感覺,大約隻是像每天使用的茶杯不見了一樣,不習慣而已吧。
  “現在還有時間,我們去一趟他兒子就讀的大學吧。”鎮魂草草地將資料塞進手袋,抓住輪椅的推手,準備將陶鄴山送進電梯,然而,陶鄴山卻突然抓住輪椅的兩邊輪子,阻止了她的動作。
  “怎麽了?”鎮魂漫不經心地順著陶鄴山的視線回頭看去,卻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有個人正叼著根棒棒糖,晃悠晃悠地拎著外賣便當,一邊摸索鑰匙,一邊從樓梯間走進11樓的走廊。隻要一眼,鎮魂就可以辨認出來——這正是何鐵,她追捕了半個月的騙保犯人!
  不,仔細一看,又不那麽確定了。
  雖然五官與身材分明是那妖獸的模樣,可是又有著微妙的差別。山羊胡子和黑色塑膠框眼鏡都從臉上消失了,花俏時髦的夏威夷襯衫換成了簡潔的白色t shirt和軍褲,連眼神都變得更加清澄,看起來完全像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但那妖氣卻是熟悉的。
  她剛要衝上前去,陶鄴山卻比她還更快一步。他扶著輪椅的扶手,取下掛在椅背後的拐杖,搖搖晃晃地將身體努力支撐起來。
  而那個人隻是站在原地,好奇地看著他們,絲毫沒有逃走的意思。
  “果然是你……妖怪。”陶鄴山的聲音和纖弱的軀體一起顫抖著。
  “啊?”那個不明目標叼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發出一個疑惑的聲音。
  不知道是從哪裏調集來的血液,陶鄴山那原本蒼白得毫無人色的臉上,湧起憤怒的紅潮。“你這個騙子!”他依靠著拐杖,跌跌撞撞地向眼前拎著便當的少年撲了過去。
  “等等,等等。”少年靈巧地後退一步,伸出手臂擋開了陶鄴山。“我說,你是誰啊?”
  “你不認識我了?”陶鄴山怒極反笑,“騙過的人太多了,所以根本沒有印象了嗎?”他丟開一隻拐杖,緊緊掐住了少年的脖子,猛力搖晃著他。“我們的約定,你根本沒當作一回事對吧!”
  少年翻了個白眼,呸地吐掉了嘴裏的棒棒糖,大聲說道:“喂,拜托,如果要找我老爸的話,他根本不在家。你們要討債也好,要報仇也好,都隨便啦!就是找到他的話記得通知我一聲,我都兩三年沒看見過他了好不好。”
  陶鄴山卻像是完全聽不進去,隻顧一味地扼著少年的咽喉,對他怒吼。“我曾經那麽相信你,像個傻瓜一樣地相信你!為什麽你要騙我?”
  鎮魂艱難地將自己擠進扭打的兩個人之間,企圖將他們分開,手袋裏的台燈痛苦地躲閃著四處亂舞的人類肢體。
  一派混亂中,少年幹脆丟開便當盒,用力握住陶鄴山的手,毫不示弱地回敬:“被騙的人為什麽永遠不反省自己呢?所謂騙術的受害者,十個有倒八個是想發不義之財的、占小便宜的、貪圖方便的、依賴別人的,這些人隻想著如何盡快吞下眼前的這一點餌食,迫不及待地把“等價交換”和“自食其力”的常識拋棄到大氣層以外,才會像上鉤的魚一樣任人擺布——這是我那個騙子老爸說過的最有智慧的一句話。”
  鎮魂猛地怔了一怔。因為自己過於軟弱,想要依賴別人,所以被欺騙了嗎?她苦笑起來。確實如此啊。這樣想著的同時,她用手肘猛力向陶鄴山的肋下一頂,緊接著瞬間轉身,運足了力氣,掄著手袋狠狠砸在少年的臉上,手袋裏的台燈敲到了少年的額頭,發出清脆的金屬響聲。一連串準確有效的攻擊動作之後,終於把扭成一團的兩個人分開了。
  陶鄴山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嘶聲說道:“你和我的約定,為什麽沒有實現?!十二年,為了這個約定,我努力了十二年!”他當啷一聲丟開拐杖,頹然跌坐在地上,雙手抱頭,像是終於恢複了理智,明白了眼前的少年並非當年的那一個。“他答應過我的……”接下來的言語,和破碎的嗚咽聲摻雜在一起,聽不清了。
  少年慢慢地站了起來,撿起掉落在地麵上的鑰匙,打開家門。“有話進來說吧。”他揉著被掐得生疼的脖頸,猶豫著說。
  公寓內的陳設簡單潔淨,餐桌上擺著何鐵和亡妻的合影,無聲地證明這正是他們曾經共同生活過的屋子。
  喝了一大杯水之後,陶鄴山看起來鎮靜多了。
  “那麽……你和我老爸之間,到底有什麽樣的約定呢?”少年坐在地板上,認真地剝開一支新的棒棒糖。
  陶鄴山麵孔上的紅潮已經退去,恢複了石膏般的臉色,隻是大約剛才透支了體力,發病的時間又逐漸逼近的緣故,冷汗幾乎濕透了他的襯衫,像是正在融化的雪人一樣。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他喘息著說道。
  台燈好奇地從鎮魂的手袋裏探出了它的燈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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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無期 VIII



  為了療養,陶鄴山從小一個人獨自住在鄉下的別館,父母很少來看望他,偶爾來了,也是匆匆待上半天,又必須趕著回家去。因為家族病的關係,他不能離開別館,也不能行走,隻能由常青伯伯替他推著輪椅,在花園裏稍微走一走。常青伯伯說,等到他長大以後,把病養好,就可以像父親和母親一樣正常行走,隻是不能離家太久。
  在很長的一段時期裏,他沒有玩伴,也沒有朋友,別館的花園就是他的整個世界。好在花園雖小,卻有繁茂的花木,景色美好。春天,迎春會沿著庭院的柵欄一路開去,像是柵欄本身開出了嬌嫩的黃花。天空變得又高又藍的時候,粉色和白色的夏薔薇就會霸占整個花園,蜜蜂們身上沾染了太濃厚的花粉和蜜,在陽光下飛著飛著,會一頭醉倒,直栽到地麵上。秋天,園子裏一眼望去看不見花,卻有沾衣繞袖的香氣,是那一排桂樹,開出密密叢叢的小到近乎不存在的花朵。周圍的屋子也都是人家的別館,夏秋的時候熱鬧些,冬季就寂無人煙。花園中央有一叢小小的灌木,即使在最寒冷的天氣裏也會結出星星點點珊瑚珠子般鮮紅的小果實,每到晴朗的冬日,常青伯伯便把他的輪椅推到那叢小灌木旁,讓他靜靜地曬一個上午的太陽。
  那一天,隔壁的屋子裏有人住進來了。那是個晴天,他在陽光下睡著了,夢見自己在廣闊的草原中央,不再是坐在輪椅上,而是自由自在地用雙腿行走著,滿心歡喜。
  有什麽細小的東西打到他的臉上,打斷了他的夢。他煩惱地胡亂搖頭,想回到剛才的夢境裏去。但是對方還是不依不饒,一口氣將一大把擾人清夢的小玩意甩到他的臉上,刷拉拉的聲音像是下了一場小小的急雨。他痛苦地揉著臉,坐了起來。剛才騷擾他的東西便蹦蹦跳跳地鑽進衣領裏。他伸手去摸,才發覺那是許多米粒大的小石子。
  “喂!你的腳怎麽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趴在隔壁的柵欄上好奇地看著他。
  他扭過頭去,並不理睬那個少年。少年如同風一樣輕盈地躍過欄杆,繞到他的麵前。“喂,你不會走路嗎?”
  他恨恨地瞪著麵前不識趣的家夥,但那家夥似乎並不以為意,仍然沒心沒肺地笑著:“我帶你出去玩怎麽樣?”
  他開始有些動搖,臉上卻還緊繃著。
  “你看,隻要爬上那邊那座山,就能看見海岸哦,想去嗎?”
  他矜持地搖了搖頭,依然一言不發。隔壁的家夥一定是個妖怪,除了那家夥以外,他還沒有見過誰能這麽無聲無息跳過一人高的柵欄呢。
  第二天,還是個好天氣。他早早地叫醒常青伯伯,要到園子裏去。清晨的陽光並不溫暖,草葉上的霜卻還沒有融化。他在輪椅上哆嗦了幾個小時,等到太陽曬得手腳發熱的時候,才又有小石頭打到他的臉上來。他揉了揉眼睛,擺出一付不耐煩的表情,雖然其實根本就沒睡著。
  隔壁的少年笑嘻嘻地說。“你老那麽坐著不悶嗎?我帶你去山上看風景吧。我叫何鐵,你叫什麽名字?”
  “陶鄴山。”
  “啊?真麻煩的名字,我叫你小陶好了。”
  第三天,何鐵用枕頭和毯子做成假人擺在輪椅上,瞞過常青伯伯,背著他逃出花園,向附近的那座小山丘跑去。即使負擔著他的重量,少年還是腳步輕快地走在路上,一點疲勞的跡象也沒有。
  雖然通往山頂的道路相當平緩,但是由於父母和常青伯伯的過分保護,陶鄴山從來沒有被準許來過這裏,即使他有決心反抗,過分孱弱的身體也不能支持他。在何鐵的背上,他第一次看見了花園以外的景色。在山的那一邊,原來有著漫長的潔白沙灘和鐵灰的浩瀚大海,還有公路、田野和遠方地平線上林立的工廠煙囪。即使不能依靠自己的腿站起來,他的視線卻可以像風一樣在大地上任意旅行,不再受這個虛弱身體的約束。但是,在回家的路上,他的病開始發作,全身厚重的冬衣都被冷汗浸透,很快就體力不支地昏睡過去。對於那一天郊遊最後的記憶,就是那少年為了尋找下山的捷徑,背著他像羚羊般在草木叢生的山坡上輕盈地跳躍。
  “如果可以選擇做個妖怪該多好啊。”在失去意識前,陶鄴山默默地想。
  
  幾天後他好不容易醒來,在完全康複之前,不得不躺在病床上,被常青伯伯說教了整整一個星期。但是比起何鐵來,他的運氣算是不錯的——何鐵挨了常青伯伯一頓好揍,直到春天快要來臨,何鐵臉上的黑眼圈才算消退。
  “小陶,你快點站起來吧。越高的山頂上,風景越好。聽說昆侖山的山頂上白皚皚的都是雪和玉石,還可以看到像大海一樣的雲霧呢。等你能走路了,我就上那兒去找一塊最好的玉石回來,當作給你的賀禮。”
  “可是我想要昆侖山頂的雪啊。”他裹著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兩眼閃閃發亮地說。“我們這兒不下雪呢。”
  “秋天我就要去別的地方了,小陶。十年,最遲十年,你一定要學會站起來啊。因為在十年以內,我就會帶著昆侖山的雪回來找你的。”
  “可是,雪是會化的吧?”
  “我帶一個保溫杯去就好了啊!”何鐵鄙夷地看著他,“你太笨了。”
  “嗯……十年嗎……”他笑了起來,眼皮漸漸沉重。“真想明天就能站起來啊。”
  
  那一覺似乎睡得很久。他醒來的時候,窗外的涼風已經送來了桂花甜鬱的香氣,而何鐵,據常青伯伯說,已經很久不曾出現過,當然離開前也從沒有到家裏來道過別。
  他微笑著點點頭。妖怪的個性,應該就是那樣無羈無絆,來去自如的。所謂道別,是人類這種容易被狀況與場所困囿,一旦分別就很難再見的生物所特有的行為。如果像妖怪們那樣隨時可以分開,也隨時可以再見,道別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從那年秋天起,他開始試著站起來。雙腿失去了輪椅的支撐,並不怎麽疼痛,隻是完全沒有氣力,與其說是扶著庭院的柵欄試圖行走,倒不如說是用手臂把自己掛在柵欄上向前挪動,走不了幾步就會跌坐到地上。周身的擦傷、扭傷與無力感,如同附骨之蛆般片刻不離地陪伴著他。常青伯伯一開始激烈地反對他的行為,某一天父親來看望他的時候說了幾句話,常青伯伯從此便不再勸阻他,隻是擔憂地在一旁看著。
  “這孩子還不到應該站起來的年紀,卻已經有了他自己的願望。我當年要不是為了到他的媽媽身邊去,也許到今天都站不起來。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因為有了願望,才最終能夠從原地站起來,自由行走的。既然願望已經被安放在這個孩子的心裏,那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六年。整整六年的時間過去了,他終於能夠依靠拐杖行走,雖然何鐵音訊全無,但他總相信某一天,那活力充沛的少年會再一次躍過柵欄,從遙遠的盛產玉石的山脈上為他帶回一捧冰雪。那或許是他有生之年也到達不了的地方,但他至少已經憑借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漫長的輪椅生涯使得陶鄴山成為一個很有耐心的人,於他而言,四年並不太遙遠,畢竟,他已經在原地等待了這麽多年。
  約定的日子越近,他越是坐立不安,焦慮與快樂摻雜在一起,時間一下子變得磨磨蹭蹭不願前行。一點點風吹草動,他就猛然跳起來,扶著屋牆跌跌撞撞地跑進花園裏去。到了十年之期的最後一日,他反而突然靜下來了。獨自坐在庭院裏,潑天蓋地的火燒雲隨風浩蕩西行,粉和白的薔薇都映出熾烈的紅,晚風一過,便紛紛飛卷起來。經過貓頭鷹鳴叫的漫長夜晚,拂曉前深重的黑暗已過去,直到次日清晨的露水降下,他還是靜如磐石地坐在那裏。
  何鐵終於沒有履約。
  他開始試著向外走,走得越來越遠。雖然常常因體力不支昏倒,每一次被常青伯伯帶回家裏之後沒幾天,他又執拗地要出門。
  他艱難熬過的那些日子,在何鐵看來,原來根本毫無價值。他視若性命的約定,原來隻是無心的戲言。他的第一個朋友,原來是個騙子。
  雖然能借助拐杖走上兩三公裏路程,他的行動依然是不便的,隻要離家一個晝夜,身體就會達到極限,無法再支撐下去。他一向是個懦弱畏縮的人,可是他要找到何鐵,隻有這一件事情,他付出全部勇氣,隻有這一件事情,他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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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無期 IX



  “後來呢?”鎮魂追問道。
  陶鄴山苦笑道:“後來?就如你所看見的,十二年過去了,何鐵也再沒有回來過。直到那一天,我想要來委托你的時候,卻發現你追捕的正是他。”
  “這大概不是當兒子的該說的話,但我還是不得不說,我老爸他可是一個職業騙子,與其相信他的諾言,還不如相信鱷魚的眼淚呢。”少年搖頭。“媽媽在世的時候,他還多少有些顧忌,可自從媽媽出了車禍去世之後,他就不再住在家裏,又開始四處招搖撞騙,每隔兩三年才回來一次,給我一筆生活費。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戶籍上眼看就要40歲的人了,外貌還隻有二十多歲,老是住在家裏,鄰居也會說閑話的啊。說不定再過幾年,我看起來就要比老爸還要老了呢。”
  大顆的汗水從青年尖瘦的下頷滴落下來,呼吸漸漸急促。“但是,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騙我?如果是為了錢的話,又怎麽會放棄保險金呢?”
  少年歎了口氣。“騙人這門手藝,一旦學會了,是舍不得不用的。有時候得不到實際的金錢和名譽,隻是騙著好玩也是很有樂趣的。如果你還是不滿足於這個結果的話,就自己出發去找他算帳吧。”
  “你沒事吧?要不然還是先回家吧?”鎮魂擔憂地看著陶鄴山。一晝夜的外出時限恐怕即將到來,他那奇特的家族病就要隨之發作。
  陶鄴山搖了搖頭,鎮魂看得出,他的目光已經開始昏亂。“要是我也是妖怪……就好了。也能像何鐵那樣健康、自由、無拘無束……可是,在我找到他之前,恐怕我的壽命就已經到頭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迫使他彎下腰,艱難地呼吸著。
  少年忽然微笑起來。他伸出手,溫柔地拍打陶鄴山的背。“你還記得你今年幾歲嗎?”
  陶鄴山從咳嗽的間隙裏抬起頭來,茫然地盯著少年,仿佛聽不懂他的問題。
  “庭院裏的那叢灌木每結一次果實,就是一年過去了。你能記得清究竟結了多少次嗎?” 看著陶鄴山困惑的神情,少年的笑意更深了。“沒關係的,生命太長的妖物,多半都不記得自己的年歲了。不過,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就和老爸當年告訴我的一模一樣。”
  “你是說……我也是……妖怪嗎?不可能,真正的妖怪,應該都像何鐵一樣,不會生病才對啊。”陶鄴山喃喃地說。
  “那不是病,那隻是你們這一族的妖物成長必經的過程。雖然這個過程漫長到可怕的地步,但是隻要你試著站起來,向前走,不論你的身體停留在哪裏,你的靈魂都是自由的,可以乘著風,去到世界最遙遠的角落。你會成為其他生物的保護者,會有很多美麗的孩子,成為最強大、最溫柔的……就像你的父母,還有常青伯伯一樣。”少年用一隻手臂環繞著陶鄴山削瘦的肩安撫他,一麵對鎮魂說:“可以幫我把大門打開嗎?”
  鎮魂照辦了。門剛一打開,便能聽見樓梯間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很快,一個須發怒張的中年壯漢不由分說地闖了進來。
  “喲,常青伯伯,你的頭發還是這麽亂,裏麵總能養個三五窩鬆鼠吧?”少年揚起頭,對大步衝進門來的壯漢露出燦爛的微笑。
  壯漢不自覺地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腦袋,猛然回過神來,匆匆把陶鄴山失去知覺的身體拉起,攙扶出去,臨出門前不忘回頭狠瞪少年一眼,少年則回以頑皮的吐舌。“真無情……我可是一片好意才給你通風報信的啊。”
  目送壯漢消失在門外之後,鎮魂轉身麵對少年,嘴角緩緩勾起與他同樣燦爛的微笑:“好了,現在輪到我和你清算債務了。”
  “呃……小姐,要討債的話,請你找我父親吧。”少年滿臉堆笑,悄悄向門口移動了一步。
  鎮魂的動作依然比他快一步。她迅速側身抓住少年的肩膀,在他來得及逃跑之前,便將他狠狠地抵在了牆上。
  “據學校提供的消息,令公子在兩天前就已經從本市出發,參加大學生自行車錦標賽去了,何鐵先生。”鎮魂說著,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滿意地看著少年瞳孔深處的紅光逐漸黯淡下去。“我還有很多問題要請教你呢,別以為剃了胡子就能把我騙倒。”她把一張二指寬的小小符咒啪地貼在少年的眉心,手腕麻利地一翻,將他雙手反剪。迅速環顧四周之後,卻沒能找到合適的繩索,鎮魂於是幹脆從手袋裏拽出那盞金紅色魚鱗紋台燈,用電線將少年——或者該說是少年的父親——的雙手牢牢捆住,而台燈本身就隻得搖搖晃晃地大頭朝下懸吊在這個人犯的手腕上,絕望地扭來扭去。
  “放了我,我願意回答你的任何問題。”妖獸化身的少年喘息著哀求道。
  “先回答我的問題。”鎮魂一手拎著他的後領,語氣冷厲地說。
  就在此時,他們身後傳來輕輕的碰撞聲,公寓的門,被誰打開了。鎮魂輕輕地咬住下唇,猛然轉身麵對來人,拎著妖獸後領的手一絲一毫不曾放鬆,一對純黑晶澈的眼瞳裏,陡然充滿了警惕與憤怒。
  這是多麽悲哀的事實。她一向是露出微笑來迎接這個人的。
  “捕夢,你來了。”話尾諷刺地向上揚起。
  如果你一定要背叛你的職責和夥伴,那麽,就當著我的麵堂堂正正地進行吧,她想,讓我親眼看清你的真麵目。對於猜疑與臆想,她實在已經太厭倦了。
  “鎮魂,請你放了他。”捕夢的聲音,輕得像是怕驚動了什麽。在他掩藏在眼鏡後的,杳不可測的瞳仁深處,她清晰地看見無數複雜的情緒湧過。是歉疚、痛苦、堅定或是全然的偽裝,她分辨不出。
  “拜托你,這對我非常重要。”他說。
  鎮魂抬高了她的頭顱,挑戰似地問道:“這是為了什麽?為了公司?為了市民?為了身患絕症的孩子?還是——為了你自己?”
  他低下了頭,但那隻是一秒鍾。很快地,他抬起頭來直視著她,她從他的麵孔上讀出了一層新的神情:無法撼動的決心。
  “是為了我自己。”他回答。
  “這是瀆職。”她的口氣不由得激烈起來。
  他歎了口氣。“我無法否認。”他向她靠近了一步,伸開雙手,像是要對她說出什麽言語無法傳達的東西,又像是要打開心扉或懷抱。
  鎮魂有一時的恍惚。或許這一次,他真有不得已的原因呢?畢竟,他一向是那樣一個善良而端正的人。
  ——不,連最親密的夥伴也不能啟齒的事情,絕不會是正當的。她飛速地否決了前麵的念頭。然而,這一瞬間的猶豫,已經足夠了。
  纖細修長的手指從鎮魂麵前一掠而過,在她理解了他的真正目的的同時,這個動作已經迅疾地完成了——捕夢揭去了鎮魂貼在妖獸眉間的禁咒符文。
  脫逃的妖獸敏捷得如同閃電,顧不得還反捆在背後的雙手,直接奔跑了兩步,從11樓公寓客廳的窗戶縱身躍出。
  鎮魂心中一驚:見習生!
  她撲向窗邊,飛速探出半個身子,恰恰來得及抓住少年的手,剛要使力將他與台燈一起拉回來,那妖獸卻猛力一甩手,掙脫了她的掌握。一瞬間,她的身體騰空了。
  時間仿佛凝凍起來,她看見捕夢正在驚慌地向窗口跑來。
  她的身體繼續翻滾,正看見下方,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空,那重獲自由的妖獸揚起臉來對她露齒一笑,身形倏然縮小,變成了一隻甜瓜大小的人麵兔身的怪物,在6樓的陽台的遮陽篷上輕巧地彈跳了一下,便消失無蹤。那是訛獸,一種慣常說謊,顛倒黑白的小妖獸。它的肉滋味鮮美,然而若是人類吃過了訛獸的肉,便從此永遠失去了說真話的能力。
  就在這一刻她清晰地感到,她已經失去了所有支撐,正像一顆水珠懸浮在失重空間中,她懸浮在無盡的虛空之中。重新感受到地球引力的那一瞬間,時間便像衝潰大堤的洪流一般重新開始流動。
  台燈已經從妖獸的手上脫落,瘋狂地閃爍著恐懼的光,但是鎮魂無能為力。他們都在無可挽回地向著地麵下墜,再下墜。
  在顛倒旋轉的視野裏,她看見了細雨霏霏的陰霾天空裏,兩條修長的、布滿銀色鱗甲的身體在盤曲扭結。
  不……已經來不及了。
  忽然,有什麽東西自上而下覆蓋了她的身體。溫暖,寬厚,像一個令人安心的夢境,將她包裹在內。她狠狠地摔到了什麽東西上麵,令人目眩的墜落終於就此停止。還不等她意識到是哪幾根骨頭在作痛,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上送去。在呼嘯的風聲中,有人緊緊地攬住了她的腰。
  “抓住我!”兩年來聽熟的聲音,在她耳邊喊道。她終於意識到,她得救了。那兩條熟識的布雨虯龍的其中之一,正載著她急速向高空飛去,以求脫離市民的視線。而阻隔在她與虯龍堅硬的鱗甲之間,為她緩衝了劇烈墜落撞擊的人,正是緊隨著她從窗口跳下的捕夢。
  “鎮魂,請你一定要相信我。”過了許久,他這樣說。
  趴伏在捕夢身上,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長發,讓她的頭顱貼近他的胸口。鎮魂甚至聽得見他的聲音和心跳一同在胸腔中震動。
  “請你相信我。”他說。
  鎮魂感覺到癢酥酥的淚水順著麵頰流淌到捕夢的襯衫上,布料下透出他的體溫。他究竟想要什麽?他究竟在隱瞞什麽?這個麵貌溫和的人,究竟還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呢?明明是聽得見心跳的距離,卻覺得是世界上最遙遠的人。
  
  根據長纓保險相葉市特別部的官方記錄,那天的騷亂最終算是圓滿解決了。從11層樓墜落的機動科科長與副科長被正在附近執勤的虯龍營救。先前遭遇魔法事故不幸變成一盞台燈的機動科見習生二五三則直接墜落地麵,受到嚴重衝擊,不能維持變身形態,由於體質特殊,從11層高樓墜落隻折斷了兩根肋骨,可以說是反而因禍得福,得以變回原型。作為世界首例成功解除永久台燈變形咒的案例,被載入史冊。
  當月公司的風紀委員會並未收到任何內部檢舉。
  
  那天夜裏,鎮魂按照公司存留的地址,獨自驅車來到了一所小小的鄉間別館。
  不知為何,這所別館已被主人荒棄多年,庭院卻出乎意料地整潔,像是新近翻修過。鎮魂自然沒有下車敲門拜訪,隻是冒著綿密的小雨將車子停在門外,靜靜地隔著柵欄觀賞庭院內的花木。粉色和白色的夏薔薇已凋落了大半,秋天的桂花還來不及開放。西南角有株不知年歲的老鬆樹,苔痕遍生,蒼翠樹冠中還有三五窩鬆鼠在枝條間跳躍。而庭院的中央,那一叢茂盛的,名叫桃葉珊瑚的灌木,還遠遠不到結出珊瑚珠子般果實的季節。據說那種小小的鮮紅欲滴的果實,美麗得就像是眉間的一顆朱砂痣。
  
  【FIN】
  
  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通“兔”),人麵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原注,言食其肉,則其人言不誠。)一之誕。
  ——《西南荒經》
  
  桃葉珊瑚
  
  學名:Aucuba japonica
  英名:Japanese Aucuba
  別名:青木、東瀛珊瑚
  科名:山茱萸科
  
  形態特征:常綠灌木。小枝粗圓。葉對生,薄革質,橢圓狀卵圓形至長橢圓形,先端急尖或漸尖,邊緣疏生鋸齒,兩麵油綠有光澤。圓錐花序頂生,花小,紫紅或暗紫色。花期3月~4月。果鮮紅色。果熟期11月至翌年2月。
  
  繁栽要點: 常用扡插繁殖,宜在梅雨期間進行。插條用半木質化的枝條,基質要疏鬆、排水良好。也可播種繁殖,種子宜隨采隨播。移栽宜在春季或雨季進行。
  
  應用價值:桃葉珊瑚是優良的室內觀葉植物及有灌木,宜盆栽或庭院中栽植。其枝葉可用於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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