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荷記 作者:程殷


浮生半日(雲深)
  侍女來喚我起床時,被我的臉色嚇了一跳。一夜的失眠讓我頭暈無力。
  
  “Amélie,麻煩你去跟大家說一聲,我今天不舒服,要留在這裏休息,祝他們在佛羅倫薩玩得高興。”我對侍女說。在她正要離開以前,又叫住她叮囑:“昨晚Matilda公主到我房間裏來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
  
  “跟李先生也不提嗎?”侍女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尤其不能跟他提。”我有些慌亂地囑咐道。
  
  侍女離開後片刻,就有人敲門。
  
  “哪位?”我問,心裏緊張得怦怦跳,生怕是靖平。
  
  “是我。能進來嗎?”果然是靖平的聲音。
  
  “請進。”躲不過,我隻能讓他進來。
  
  他跨進門,身後跟著Olivia 和Ludwig。Matilda反而沒有出現 – 是啊,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不用再做無用功了。
  
  靖平快步走到我床前俯下身,撩開我頰上的頭發,細看我的臉色:“你哪兒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隻是失眠。”我老實回答,知道這方麵騙不過他。
  
  Ludwig關心地問:“Gisèle你是又想你父母了嗎?”
  
  我“嗯”了一聲。
  
  “可憐的孩子。” Olivia滿臉的同情。
  
  “抱歉,我今天不去佛羅倫薩了。”靖平轉身對Olivia說:“Gisèle這樣,我沒法留她一個人在這裏。”
  
  Olivia吃驚道:“靖平你不去了嗎?今天的客人裏有很多都是慕你的名而來的,你要是不去……”
  
  我慌得從床上坐起來:“你千萬不要不去。不然Olivia家裏為這個失了顏麵,我的罪過就大了。你要是真地為了我好,就一定要參加。我在這裏,有侍女,侍從,和護衛這麽多人陪著,不會出什麽事。”
  
  這時,Ludwig開口了:“這樣吧,我留下來陪Gisèle。”
  
  Olivia笑道:“你父親不是交待你要在這次酒會上跟德國大使商量事情的嗎?你有膽子不去嗎?”
  
  Ludwig沉默了,一臉的懊喪。
  
  靖平伸手輕撫我額上的劉海,麵帶憂色道:“你情緒這麽低落,我怎麽放得下心走開?”
  
  我急起來:“靖平你別這麽說。我不想因為自己拖累別人。我今天就待在家裏補補覺,可你要是留下了,我會自責不安,那樣就沒法休息了。所以,就算是為了我,你也得去參加宴會。”
  
  他沉吟半晌,隻得點頭道:“那你在這裏好好休息。宴會一完我就回來。”
  
  他們離開後,我又躺了一會兒,但始終睡不著,索性起床。
  
  一上午我都渾渾噩噩,不知道怎麽過來的。午飯後,靖平打了電話回來問我的情況。我告訴他一切都好,讓他快回去應酬酒會的客人。他放了心,又一再告誡我不能一個人出莊園去。我應諾了他,略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我彈了一會兒琴,又看了一會兒書,快到三點時,實在悶得不行,就讓侍女陪著在莊園裏散步。
  
  空氣裏的淡淡植物清香和清脆的鳥鳴,讓我的頭腦清醒了不少。那隻我在葡萄園裏遇到過的小黃狗在堆得高高的柴堆上撒歡樣地跳上跳下。我站著看了它許久,心情也不那麽沉重了。
  
  小狗大概是玩累了,從柴堆上跳下來,一路小跑到我跟前停住,拿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卷曲的尾巴在身後不停搖晃著。
  
  我蹲下來,朝它伸出手,想試試自己的運氣。
  
  它居然一搖一擺地走過來,低頭嗅嗅我的手掌,然後伸出溫暖的小舌頭在我掌心舔了舔。
  
  我高興起來,伸手輕撓它的脖子。它眯起眼睛,一臉享受。看來還相處得不錯,我索性抱起它,一起前行。它也不鬧,乖乖趴在我懷裏,一雙眼睛四處張望。
  
  路過橄欖園時,侍女突然內急起來。我讓她先回去,我自己走走再回來。她猶豫著不肯讓我一個人待著。我勸她說,這園子裏誰都知道我的身份,周圍有這樣多的人,很安全。她終是被我勸了回去。
  
  我一個人抱著小狗在橄欖園裏慢慢地散步,它毛茸茸的溫暖身體讓我心裏暖暖的。
  
  枝頭的橄欖已經成熟,累累地長了滿樹。莊園裏的農戶正搭著梯子在樹上摘橄欖。他們見了我,都停住了手裏的工作,在樹上脫了帽子向我致意。
  
  這時,懷裏的小狗突然掙脫了我的手臂,一躍到地上,朝一個正踩在梯子上的農戶跑去。
  
  那農戶趕緊從梯子上下來,快步跑到我跟前,摘了頭上的帽子,一臉的歉意:“公主殿下,您別介意。這小狗是我養的,每次見了我它就不肯跟別人玩了。”
  
  我對他一笑:“不要緊的,你別擔心。”
  
  低頭看看此時緊挨在農戶腳邊的小狗,心中不由一聲歎息 - 不是你的,終究不能強求。
  
  我怕耽誤了他們工作,就笑著朝他們揮揮手,然後走到沒人的一旁,自己曬曬太陽。
  
  樹叢邊有幾輛小卡車,貨艙裏裝著鼓鼓脹脹的大麻袋。我湊近去看,聞到一股悠悠的清香。麻袋裏麵應該裝的是剛摘下的橄欖。
  
  我一時興起,看看四下沒人,就爬上了其中一輛卡車的貨艙。
  
  艙裏除了橄欖還有田裏收來的幹草,紮成一垛一垛,整整齊齊堆在麻袋後麵。我貓著腰,爬過那些高高的麻袋,背靠著草垛坐下來。草垛又輕又軟,還帶著曬過的暖暖的陽光氣息,靠在上麵舒服極了。
  
  我躺在草垛上,嗅著空氣裏的橄欖清香,從車頂篷望出去的一方藍天和疏疏的浮雲是我此時所看所想的唯一東西。
  
  腦子裏已纏了我一夜一天的胡思亂想終於平息下來。我輕鬆地歎了口氣,舒服地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預告預告,要出事了哈。會出啥事兒呢?
對不起大家,更新晚了,主要現在工作太忙了。請大家多擔待。
迷途(雲深)
  一陣猛晃讓我睜眼,腦子裏卻仍是一團混沌。我剛才居然睡著了。
  
  我趕緊拍拍身上的幹草,從貨艙裏爬出來。等我在地上站穩,舉目四望時,這才大吃一驚 – 這已經不是莊園裏,而是在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小鎮上。大概剛才司機沒發現我,就把車從莊園裏開了出來,這會兒車正停在一家小酒館的路邊。
  
  我走近駕駛室一看,裏麵空空的沒人,就猜司機正在小酒館裏吃東西。但從酒館的窗戶望進去,裏麵坐得滿滿的全是男人,都在專注地看著牆上的電視裏正在播放的一場足球賽,一麵喝酒,一麵隨著球賽的進程歡呼或者咒罵。
  
  我不知道司機是哪一個,但又不敢走進去問,那些男人喝酒看球賽的喧鬧樣子讓我有些害怕,就隻好先找路人問一問。但大概是因為都在看球,街上太清靜,根本沒有行人,而且店鋪都關了門。我隻好順著小街一路走,好容易看到一家還開著的醃肉店,就忙不迭地推門進去。
  
  擺滿火腿香腸和奶酪的櫃台後麵站著一個胖胖的大叔,正在仔細地切著一根胖鼓鼓的香腸。
  
  “下午好。”他見我進來,長著翹胡子的胖臉上浮出一個友善的笑。
  
  “下午好。”我有些羞怯地走過去:“請問這是什麽地方?”
  
  大叔一愣,然後一本正經地回答:“這是本鎮最有名的Benigni醃肉鋪。”
  
  我“噗嗤”笑出聲來,又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問這個鎮叫什麽名字。”
  
  大叔也“嗬嗬”笑起來:“這是卡斯特琳娜鎮。”
  
  “這裏離西耶那有多遠?”我又問。
  
  “開車大概一個半小時。”他回答。
  
  就是說我睡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怪不得鎮上的多數店鋪都關門了。(意大利小鎮上的店鋪一般下午四點關門,晚上七點再開門。)
  
  我匆匆謝了他,趕緊回頭去找司機,但小街上哪裏還有卡車的影子。想必司機已經酒足飯飽,開車走了。
  
  我頓時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麽辦,慢慢踱回肉鋪裏,茫然無措地站著。
  
  “小姑娘你怎麽啦?你不是本地人吧。是迷路了嗎?”大叔關心地問我。
  
  我沮喪地點點頭。
  
  “我這裏有電話,你要不告訴你家裏人,讓他們來接你?”大叔好心地說,然後從櫃台後麵提出一部電話機放在櫃台上。
  
  我連忙謝過他,在櫃台前坐下,伸手撥號。
  
  剛播了幾個數字,我突然反應過來 - 我撥的是靖平的手機,便趕忙把它掐斷。雖然還沒撥通,我已是驚得一顆心狂跳如雷。
  
  知道這個號碼的,隻有靖平身邊幾個和他最親近的人。這號碼我小時候就熟記於心,以往在北京家裏時,每天放學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撥這個號碼,找到還在辦公室裏工作的他,告訴他我到家了,我想他,要他早些回來。他總會在電話那邊低低地笑:“寶寶你想舅舅啦?”而在他出差無法見麵的日子裏,撥這個號碼跟他通話,更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這一串數字已經刻在了我腦子裏,拿起話筒就下意識地要撥它。
  
  但是,我怎麽還能再打攪他?
  他已經為我操心了這樣多年,我現在還要因為自己的冒失讓他為我擔憂嗎?
  他在應酬重要的賓客,說不定會建立一些對他事業有好處的人脈,我卻要在這時候打攪他嗎?
  他在和Matilda享受兩人的卿卿我我,我能在這時候告訴他我迷路了嗎?
  
  我不能,也不願再做他的負累。
  
  我撥了莊園裏的電話。侍女一聽我的聲音就哭了:“殿下,您在哪兒?安全嗎?我們已經把莊園翻個遍。我快被您嚇瘋了!”
  
  我怕被肉鋪的大叔聽出身份,就用和意大利語差別比較大的荷蘭語安慰了侍女幾句,又告訴她我現在在哪兒。她讓我待在肉店裏哪兒也別去,她立刻和侍衛開車來接我。
  
  在放電話以前,我囑咐她,這事千萬不要告訴我祖母。如果她老人家問起,就說我在睡覺休息。我不想因為我的過失讓她和其他的侍衛和武官受到我祖母的責罰。
  
  放下電話,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大叔 :“我能在您這裏坐坐,等我家裏人來接我嗎?”
  
  大叔很和善地笑:“當然可以。你愛在這裏坐多久就坐多久。”
  
  我謝過了他,就在櫃台前的一張凳子上坐下。現在店裏沒有顧客,他也樂得和我聊天,又端出一盤醃肉香腸和奶酪薄片的拚盤,讓我品嚐。
  
  “我沒有錢。”我紅了臉。
  
  “這是請你的,不收錢。你長得像教堂畫上的天使,又肯陪我聊天,我高興還不及。”大叔嗬嗬笑著,唇上的胡子一翹一翹。
  
  我道了謝,嚐了一片奶酪,便對他說:“味道很好,非常香。”
  
  他滿臉驕傲地說:“那當然。這可是我Benigni家傳了五代的配方,是本地的一絕。對了,小姑娘,你是哪裏人呀?”
  
  “我是一半中國人,一半比利時人。”我回答。十二歲以前,我以為自己隻是比利時人。
  
  “怪不得長得這麽好看。我聽人說歐洲人和亞洲人生出來的小孩兒都漂亮極了,看來還真是沒吹牛。看著你我倒想起很多年以前我見過的兩個人。具體什麽時候記不清了,大概有二十年了吧,我那會兒剛從我爹手裏接下這間店,有一對情侶常到店裏來買奶酪肉卷吃。那小夥子大概是法國人,帥得像個電影明星,那姑娘大概是個日本人或者中國人,也是漂亮得沒法說,一笑嘴邊還有一個酒窩。有次那姑娘悄悄讓我把辣醬放進給那小夥子吃的肉卷裏,辣得他眼淚都出來了,把那姑娘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們倆在一起的樣子,天生的一對啊。”
  
  我愣住了。母親告訴過我,父親最怕吃辣,而她在和父親初相識時,在父親的奶酪肉卷裏加了辣醬,讓他出夠了洋相。而他們相識的地方,是在意大利托斯卡納的一個小鎮,名字叫,卡斯特琳娜。
  
  這裏,居然就是在這裏。
  
  我從凳子上慢慢站起來,環顧四周,百感交集。
  
  “大叔,這鎮的東麵是不是有一戶人家,院子裏有一棵大柿子樹?”我問他。
  
  “你是說Lorenzo家嗎?那棵樹在他家院子裏都快五十年了吧。”他說。
  
  “我想去看看,離這裏遠嗎?”我有些急切地問。
  
  “不遠,你從店裏出去左轉,看到一條叫裁縫街的巷子就左轉,看到一家叫Maggiano的小飯館再右轉,走到底你就能看到那棵樹了。你要是回來時搞不清方向,就問人好了。這鎮上誰都認識誰,丟不了的。你別擔心,我們這裏鄉下不像大城市,沒什麽壞人。你家裏人要是來了,我就讓他們在這裏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意大利一到重要的球賽時,幾乎所有店鋪都關門 – 大家都回家看球了。我遇到過一次,害得我找不到飯吃隻能啃餅幹。
言歸正傳。下一章裏麵,雲深要去找一棵樹。這棵樹究竟為什麽這麽特別呢?
那年秋天的柿樹(雲深)
  我謝過大叔,急匆匆推門出去,按他說的方向,找到了我想看的地方。
  
  那是在小鎮城牆邊上的一戶人家,一座青色磚石的古老房屋,外麵用一堵厚厚的低矮石牆圍成一個小小的院落。院子裏有一棵粗大的柿子樹,圓滾滾的金色柿子已壓彎了枝頭,風吹過時,樹葉搖擺起來,發出“嘩啦,嘩啦”的輕響。
  
  我在小院對麵的石礅上坐下來,靜靜看著這棵樹。父親第一次見到母親時,就是在這棵樹旁。
  
  當年他們碰巧都是到這裏來旅行。父親說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他甩開了侍從,一個人在小鎮裏閑逛。東遊西蕩地不知走到了哪裏,然後就看見一個梳著馬尾穿牛仔褲的東方女孩子正站在一顆大樹下,專心地看著樹上結滿的柿子,一臉可愛的饞像。那女孩子就是我母親。
  
  父親走過去,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要是想吃這樹上的柿子,我摘給你。”
  
  母親聽了就對著他笑起來。
  
  父親說他從沒見過那麽美麗幹淨的笑容,心裏像被撞了一下,站著愣了幾秒,就伸手從樹上摘了一個柿子遞給母親。
  
  結果院子裏立刻傳來狗叫,父親拉了母親的手就跑。這一拉,就一生再也放不下。他們一起在托斯卡納結伴旅行,母親說從那以後柿子就成了她最愛吃的水果。
  
  一個月的旅行結束後,父親不顧祖父祖母的反對,離開了他正在就讀的比利時皇家貴族學院,轉學到佛羅倫薩大學,和母親做了同學。母親一直以為父親隻是一個普通的法國大學生,直到兩年以後,祖母發現了他們的戀情,背著父親專程到佛羅倫薩找到母親,告訴了她父親的真實身份,要母親放手。
  
  母親第二天就啟程回了北京,她哭了一路。兩天以後父親追到了中國,然後就有了父親的放棄王位,他們的婚禮,我的出生,他們在世界各地的輾轉工作,我們一家在北京短暫的幸福,以及他們的去世。
  
  這棵樹是他們愛情的開始。他們在這裏相識,相愛,然後孕育了我。二十年後,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但這棵樹還依然站在原地,結著與當年相同的果實。
  
  我在這裏,看自己生命的由來,也替我父母看他們當初的一見鍾情。他們雖然人不在這裏,但我是他們生命的延續,在我身上有他們的愛情。
  
  我在樹前坐了許久,終於緩緩起身。山腳下,托斯卡納連綿起伏的丘陵上,鋪陳著金色和深紅的葡萄園,在深秋的暮陽裏,如同璀蘼明麗的流錦。遠處一排丘脊上的絲柏在斜暉中留下修長秀美的剪影。眼前的一切,美麗得像不真實的夢境。
  
  我慢慢往回走,路邊一座古舊的小教堂,正開著大門。我走進去,教堂裏麵很小,壁畫也很簡陋,上麵的彩繪也有些褪色和剝落。正中的祭壇上放著一座聖母懷抱聖子的雕像。這座樸素的鄉間小教堂與羅馬和佛羅倫薩宏大精美的教堂無法相提並論,但在這裏,我卻感覺更接近上帝。
  
  我點上一根蠟燭插在架子上,然後在祭壇前跪下,虔誠地祈禱,請上帝保佑我的父母,在天堂快樂幸福。
  
  默完禱詞,我睜開眼,麵前的燭光把我帶回五年前一個叫“普渡寺”的寺廟。同樣溫和的燭光,同樣古舊樸素的佛堂,隻不過神龕上供著佛教的聖母 – 觀音像。
  
  我後來知道靖平是無神論者,但當時他跪在觀音像前,麵目上的虔誠與專注,讓我不由得也在他身邊跪下來,向他心裏的神祈禱。我從小就被告戒,不能信奉天主教以外的神明。但是我那樣喜歡靖平,跪在他身邊向同一個神明祈禱許願,讓我小小的心充滿了快樂。當時我請求觀音給他一世的快樂,而現在,跪在聖母瑪麗亞的像前,我仍然祈求相同的願望 – 讓靖平一世都平安,幸福,快樂。
  
  走出小教堂,太陽已經落山。小巷兩旁的石屋裏,華燈漸上。烹煮食物的香氣在巷中嫋嫋地散開,家家戶戶已開始準備晚餐。
  
  從一扇敞開的二樓窗戶裏,我看到一對年幼的雙生子正坐在餐桌前嬉戲玩耍,他們的母親正在爐台前忙碌,而父親在將兩個孩子的圍兜係好後,走到妻子身邊,幫她將煮好的麵條撈起來放在濾碗裏,再回頭看一眼孩子,然後與妻子相視一笑。
  
  我遠遠站在巷邊看著,眼淚湧了出來,滴到手指上。
  
  我多麽希望我能和我的父母住在那屋子裏,他們做飯,我在一旁幫忙。爸爸偷偷吻媽媽的時候,我會裝作沒看見,等吃飯的時候再笑他們,然後再賴著不洗碗。我渴望這樣的生活,即使平凡,即使貧窮。
  
  或者把那做飯的主婦換成我,係著圍裙在鍋前忙得團團轉。而靖平正在桌前給我們的三個孩子係圍兜,擦鼻涕。趁孩子們安靜的片刻,他會到我身邊親親我的頭發,一旦孩子搶東西哭起來,他又手忙腳亂地跑回去。這樣的圖景,我願意用一切去換。
  
  我不恨他,從來都不,哪怕我對他的愛情已經無望。他一直關愛我如至親,是我自己執意要活在一廂情願的愛情裏麵,苦了他,也害了自己。要我從此不愛他,已是不可能。但我卻不該再打攪他,讓他享受他自己的幸福。我該放了他,也放了自己。我該勇敢樂觀地生活,哪怕這一生都帶著隻有我一個人的愛情。這是為了他,為了我的父母,也為了我自己。
  
  小巷深處有篤篤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位白發的老奶奶兩手提著裝滿青菜西紅柿和鮮魚的菜籃向我走來,腳步平緩安然。她走到我跟前,看著我的臉,驚異地說:“你怎麽啦,孩子?怎麽哭成這樣?”
  
  我一麵伸手抹淚,一麵說:“我沒事,隻是很想我爸爸媽媽。”
  
  “他們跟你分開了嗎?”老奶奶問我。
  
  我點點頭:“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要見他們很難。”
  
  她同情地咂咂嘴:“乖孩子你別難過。不管再怎麽難,你們總會見麵。”她把手裏的籃子放在地上,彎下腰去,從籃子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到我跟前:“來,高興點兒。你長得這麽好看的小臉就該是用來笑的。”
  
  我低頭一看,她遞到我麵前的是一個金黃滾圓的柿子。我接過來,淚流得更厲害,但卻抬起頭,努力地朝她微笑。
  
  她歎了一口氣,提起籃子,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我說:“孩子,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該多笑笑,傷心總會過去的。”
  
  我說不出話來,隻把柿子捧在胸口,朝她用力點頭。她留給我一個慈和的笑容,然後消失在暮色裏。
  
  我擦幹眼淚,捧著那顆柿子,繼續往Benigni大叔的肉鋪走。來接我的侍衛和武官過一會兒就該到了,我已經把他們嚇得夠嗆,不能讓他們再幹等我著急。這時天黑了下來,街上依舊沒有行人。
  
  我轉上裁縫街時,迎麵走來兩個男子。我並沒留意,就匆匆和他們擦肩而過。
  
  然後我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停住了,又朝我這邊折回來,等我反應過來時,方才與我照麵的兩人已站在了我麵前。
  
作者有話要說:雲深是一個對愛非常渴望執著,甚至對情感的依賴性很強的人。她這一生最盼望的一是父母的愛,但是她所享受到的來自父母的愛,短暫得如同流星;而另一個讓她傾注了整顆心甚至整個生命的人,是靖平。但是道阻且長,她無法看到靖平的真心。於是一個最渴望愛的人卻成了最缺愛的人。但雲深是善良的,即便靖平不愛她(她自己以為),她也無法去恨他,也無法停止愛他。
好了,話說回來,大家覺得這倆男人是幹嘛的?
偷來片刻的愛情(雲深)
  我有些愕然地看著擋在我身前的這兩個男人,他們年紀都大概二十來歲,從長相上看像是意大利人。
  
  “小姐,你不是意大利人吧?”其中一個留著一頭卷曲長發的男子用意大利語問我。
  
  我搖搖頭對他說:“你有什麽事嗎?”我以為他們是外地來的遊客想要向我問路。
  
  “我們想請你喝一杯。”卷發男子的同伴對我說:“我還沒見過比你更美的女孩子,簡直就像從夢裏走出來的。”
  
  我一下子慌了,連忙搖頭:“我不會喝酒!我還有事要趕著走!”一麵想繞過他們繼續前行。
  
  卷發男子跨了一步擋在我身前,目光爍爍地看著我:“幹嗎急著走?你跟我們回羅馬吧。那兒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我保證你會喜歡的。”
  
  這時小巷裏除了我們三個,再沒有別人。他們擋住我前麵的路,我已害怕得手腳發軟,猛地回頭沿著來路拚命地跑。
  
  我聽見自己急得像鼓點一樣的心跳與呼吸,和身後不緊不慢追趕我的腳步聲。他們仿佛確定我已是逃不出掌心的獵物,因此並不急著捕到我,而是在享受追捕獵物的樂趣。
  
  我盼著路上會出現行人,但希望卻落了空。我已經跑出了鎮中心,方才那棵柿樹已經隱隱可見。
  
  擺在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如果跑過那棵柿樹就會出了鎮子,前麵是漆黑一片的山野,要麽就是回頭麵對那兩個登徒子。這是我僅有的選擇,無論哪一個都讓我毛骨悚然。
  
  我想大聲叫喊,但恐懼像一隻手緊緊地扼住我的喉嚨,讓我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機械地向著那棵柿樹和它背後的黑暗跑去。
  
  “雲深!”有人喚我。
  
  我在惶亂中努力睜大眼睛 – 那棵柿子樹下,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 靖平?居然是靖平!
  
  我的手腳突然沒了力氣,踉蹌著向他的方向栽去。在我跌倒之前,他已箭步到了我麵前,雙手將我一兜,穩穩圈到他懷裏。
  
  我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然後急促地喘息。
  
  “你是她什麽人?”卷發男子挑釁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來。我嚇得渾身一哆嗦,拚命把臉藏進靖平懷裏。
  
  靖平放在我頭上的手,溫暖而穩定,然後他的聲音在我頭頂平靜地響起:“男朋友。”
  
  我驚得一震,從他懷裏抬頭,怔怔看著他,忘了害怕。
  
  他的麵色如常地沉靜,但眼中卻帶了我從未見過的陰霾和強硬,冷冷看著我身後的兩個男人。當他的目光移到我臉上時,卻即刻變得柔和。
  
  他俯頭在我頰上輕輕一吻,對我溫柔地一笑:“我們走。”然後緊握了我的手,從兩個男子麵前從容走過。
  
  身後安靜了片刻,腳步聲便又響起來。那兩人仍在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們,而我們周圍依然沒有別的行人。
  
  “你還能跑嗎?”靖平直視著前麵的小巷,小聲地用中文問我。
  
  我瞄了一眼自己腳上的平底靴,也輕聲回答他:“能。”
  
  “待會兒拐上前麵的小巷,過大概五十米會有一個十字路口,四個方向上各有一個石拱門,我們藏到其中一個的後麵,希望可以躲開他們。我數到三,你就用最快的速度跟我跑。”
  
  我深吸一口氣,“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一,二,三。”輕聲數到三時,他瞬間已拉著我飛快地向前衝出去。我拚命跟著他,被他的速度帶著,雙腿幾乎要騰起來。
  
  我們右拐上了小巷,跑到十字路口,然後鑽進左邊的一座石拱門,藏在門後麵。
  
  我們緊緊抱著對方,擠在拱門的陰影裏。
  
  我緊貼著他,看不清他的臉,但鼻息間卻全是他灼熱急促的呼吸,而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正敲擊在我胸前。這樣毫無顧忌地擁抱他,這樣親密地緊貼他,在我心裏不知已求過多少遍。
  
  我忽然沒了恐懼,外麵的世界也仿佛完全消失。我的每一個感官,每一個細胞都隻能感受到兩個字 – 靖平,靖平。
  
  上帝,求您讓時間過得慢一點,讓我再多抱他一時。我知道他不屬於我,但請您慈悲地允許我,在這片刻裏,假設他也愛我,如同剛才那個做戲的“男朋友”身份和掩人耳目的一吻。為了這片刻,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無論您在我今後的生命裏預備了怎樣的懲罰。
  
  這該是我最後一次允許自己和他如此靠近,在此以後,我要放他自由。
  
  “好了,他們走了。”他輕聲說著,溫暖的唇不經意地擦過我頸上□的皮膚,留給我一陣輕顫,然後歸於平靜。
  
  我慢慢鬆開雙手,在黑暗裏靜靜看著他,想將他連同這一刻,都印在我腦海裏,再用今後的歲月,慢慢追憶。
  
作者有話要說:筒子們,答案出來了- 這倆是想要劫色的小流氓。至於雲深和靖平德關係能不能因為這件事而有所突破,那就看下章咯。
最後的晚餐(雲深)
  我們朝鎮中心熱鬧的地方走去,遇到第一家剛打開店門的小餐館,靖平就拉著我走進去。
  
  此時還沒有別的客人,老板按靖平的要求將我們引上二樓,在鋪著白色桌布的小方餐桌旁坐下。餐館二樓的空間很小,隻有四五張桌子,簡單卻幹淨。
  
  靖平很禮貌地和老板商量:“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今晚在我們離開之前能不能不要在二樓接待別的客人了。我會把剩下這幾桌的錢都付了。我們不會待很久,吃完飯就離開。”
  
  老板躊躇片刻,點頭答應。之後靖平又給等在醃肉店的侍衛和武官打了電話,讓他們到這家餐館來等我們,吃完晚飯後,再一起返回莊園。
  
  我坐在桌前,身體開始微微發顫,不知是剛才跑得太用力還是驚嚇得太厲害。
  
  他坐在對麵,伸手過來,覆在我不停微顫的手上:“不用怕,現在安全了。其實我一個人是可以對付他們的。但是意大利小混混打架喜歡動刀子,我怕萬一傷到你,所以還是退為上策。”
  
  我輕輕點頭,但全身仍是止不住地抖。
  
  靖平抬手向老板示意,等他走過來,便問他:“店裏最好的紅酒是哪種?要稍微淡一些的。”
  
  “我窖裏有兩瓶85年的Chianti Classico。”老板回答。
  
  “麻煩你給我們開一瓶。”靖平說道。
  
  “我不喝酒的。”我有些驚異地看著靖平。自從八歲時被我的二堂哥Pierre騙著喝了一杯摻了brandy的果汁後,我就再也不碰帶酒精的飲料。這些靖平都是知道的。
  
  “今晚特別。你抖得太厲害,喝一點酒可以放鬆神經。”他對我暖暖地一笑。
  
  老板小心地開了瓶塞,為我和靖平各斟了一杯。紅色的液體在燈下,鮮血一樣深沉。
  
  “這是托斯卡納的特產,它比cabernet那類的酒要淡一些,又有一點杏子和櫻桃的味道在裏麵。女孩子喝挺適合。要不要試試看?”靖平殷殷勸道。
  
  我端起杯子淺抿了一口,入口時些許的澀味讓我禁不住皺眉,但一股溫潤的香醇隨即在我口裏滲開,讓我下意識地咽下去,最後在齒舌間留了幽幽的果香和一絲回味的清甜。我慢慢抿了兩三口,身上暖起來,果然也不再抖了。
  
  “很好喝。”我把杯子放回桌上,看著杯中深紅的液體,心裏百感雜陳,卻又不知該從何開口。
  
  “慢慢喝,別著急。”他的聲音溫暖如昔。
  
  我抬眼看他,這才留意到脫了大衣外套的他竟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係著白領結。我一下子醒了似的,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你是剛從酒會裏出來嗎?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下午快四點的時候我給莊園裏打了一個電話,想看看你是不是好些了。結果你的侍女哭著跟我說找不到你了,我就開車從酒會上回來。開到半路,侍女又給我打電話說你在卡斯特琳娜鎮一家叫Benigni的醃肉店等人來接,我就直接開過來了。我去了那家醃肉店,老板說你去看一棵柿子樹了,又告訴我怎麽走。我一路走過去,以為會在路上碰到你。結果在樹底下站了一會兒,就看見你被兩個男人追著跑過來。”他輕描淡寫地敘述著。
  
  “對不起,害你從佛羅倫薩一路開車到這裏,還錯過了晚宴。”我低著頭,怕被他看到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Matilda是對的,直到現在我仍然還因為自己的冒失在拖累他。
  
  他輕輕笑起來,聲音低緩而溫和:“沒辦法,誰讓你老長不大。不過你也才十七,的確不大,而且你一直乖巧聽話,所以偶爾出一點小狀況,也沒什麽。隻是以後別學同齡女孩子的反叛出走,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在他心裏,果然永遠隻是孩子。
  
  我將頭垂得更低,淚終於流下來,滴在桌布上。
  
  他一驚,立即起身過來,俯下身來捧起我的臉,給我擦淚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跟你開玩笑的,雲深你別傷心。我說錯話了,跟你道歉好嗎?”
  
  我咬牙搖頭道:“該道歉的是我。我已經麻煩了你這樣多年,現在還在拖累你。我隻恨我自己,為什麽這樣自私,害苦了你。”
  
  他驚訝得無以複加:“雲深,你哪來的這些胡思亂想?你從來都不是麻煩和拖累。相反,我……”
  
  “先生,小姐,你們的菜來了。”這時老板端著一個大托盤走到桌邊為我們上菜,打斷了他的話。
  
  我用手擦了一下眼淚,強裝輕鬆地笑著說:“好啦,你也不用急。我以後不亂跑就是了。吃飯吧,我已經很餓了。”
  
  我點了一份蘑菇白豆湯,很鮮美可口。我沒有多少胃口,但仍一勺一勺慢慢吃著,這是屬於我和他的最後的晚餐。
  
  他靜靜喝著酒,目光一直停在我身上,麵前的一盤栗泥鹿肉隻動了很少一點。
  
  “你不餓嗎?”我輕聲問他。
  
  他看著我,麵上浮起一個溫靜柔和的笑容:“我現在還不太餓。記得我們在西安的最後一頓晚飯,你也是這樣,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跟現在很像。”
  
  跟現在很像嗎?也許吧。那晚是告別的前夜,昏暖的燈下,我和他分食著蕃茄雞蛋麵。
  
  如今,同樣的燈光,同樣隻有他和我,也同樣是要告別了,而這一次,會是永遠。
  
  我占著他已經太久,我該斷了自己的念,放他自由。但是,要知道,此言一出,我跟他從此以後就是咫尺天涯,我這樣多年來心心念念的憧憬和美夢會徹底化作灰燼。我舍得嗎?我忍心嗎?或者再緩一緩吧,讓我過了今夜,明天再告訴他。
  
  他淺抿了一口酒,淡笑著問我:“對了,肉店的老板告訴我,去那顆柿子樹就隻有那一條路。我一路過去的時候怎麽沒遇到你?”他好看的略薄嘴唇微笑時牽成的柔和弧度,比杯中的酒更加惑人。
  
  “我當時應該正好在路邊的一間小教堂裏,所以剛好錯過了。”我說。
  
  “那虔誠的小教徒在教堂裏許願了麽?”他打趣著我。
  
  許願?是的,我怎麽忘了自己剛剛才許的願 -讓靖平一世都平安,幸福,快樂。但是我現在在做什麽呢?我還在自私地隻顧念著自己的感受麽?
  
  “靖平,我有話想跟你講。”我放下湯匙,靜靜看他。
  
  他目中浮起晶亮的光采,低聲輕語道:“我也正好有事要告訴你。不過,你先講吧。”
  
作者有話要說:靖平包了整個的二樓,一來是防止那兩個登徒子找上來,二來是要趁跟雲深單獨相處好像她表白。但是可惡的老板呐,關鍵時候上什麽菜嘛!簡直敗事有餘!怪老板,不怪我。:D
說謊(雲深)
  我深深吸氣,然後開口:“我想謝謝你五年以來對我的照顧和關心。我從小就認為你是我最親的親人,現在依然是,將來也一直都是。我想為我們一年前分別時我莽撞的言語向你道歉。”
  
  他靜靜地看著我,目中仿佛有晶亮的光采漸漸消隱:“你是指當時你說要我娶你的話?”
  
  我點點頭。
  
  “為什麽要道歉?”良久,他問。
  
  我心裏一團麻似地亂,聽不出他語中有怎樣的情緒。
  
  我不敢看他,垂目盯著麵前白色的桌布繼續說:“在回到布魯塞爾的這一年多裏,我漸漸明白自己當初向你提出的要求是多麽荒謬。我當時受了父母去世的刺激,又不想回到宮裏去,就不顧一切地想要留在北京,因此就跟你說要你娶我。那些都是小孩子的糊塗話,當不得真。我清醒過來以後就立刻沒了那樣的想法,也覺得很不好意思。這一年多裏我成熟了許多,想問題和做事也不像原來那樣孩子氣。現在我盡量幫著奶奶照顧爺爺和分擔一些宮裏的事情,又在大學裏學習我喜歡的作曲專業,還認識了很多新的朋友,生活過得很快樂而且充實,以後說不定還會遇到我真正喜歡的人,會有很幸福的生活。你就不要再為我擔心。”
  
  我一氣說完,鼓足勇氣抬頭看他,但膝頭已是在發顫。
  
  他的眼睛像兩口黑色的深井,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然後微微垂下眼簾,伸手托起他麵前的杯子,慢慢遞到唇邊,淺抿一口,再輕輕放回桌上。
  
  然後他抬眼,給我一個波瀾不興的平靜笑容:“這樣最好。”
  
  “靖平,我想你幸福。”我看著他的臉,口中輕喃。前麵都是假話,這句卻是真的。
  
  “別擔心,我會。”他笑得溫和,我卻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撕心裂肺。
  
  “對了,你剛才說也有話要告訴我,是什麽?”我轉開話題,怕自己要在這鑽心的疼痛裏失控。
  
  他沉默片刻,然後展顏一笑:“我是想問你,剛才你在朝我跑過來的時候,手裏拿著個黃黃圓圓的東西,是什麽?當時天太黑,我沒看清。”
  
  “是個柿子。一位鎮上的老奶奶給我的。可惜跑的時候給我弄丟了。”我不無惋惜地說。
  
  “那棵柿子樹是你父母當年相遇的地方,對嗎?”他問。
  
  我點點頭。這時老板再次過來,撤下了我的湯盤,換上了一道色拉。然後我聽見老板略帶不悅地問靖平:“先生您的菜都沒怎麽動,是對我們菜的味道不滿意嗎?”
  
  靖平客氣對他說:“不好意思,菜的味道很不錯,隻是我今天胃口不大好。麻煩你把我的菜撤了吧。”
  
  我強迫自己低頭吃著盤裏的色拉。平時我很喜歡的葡萄醋和橄欖油拌生菜和櫻桃番茄,此刻卻味同嚼蠟。
  
  靖平坐在我對麵,慢慢喝著酒,一言不發。
  
  終於我再也吃不動,放下刀叉,用餐巾拭拭嘴角,抬頭對他說:“我吃好了。”
  
  他靜靜一笑:“還要甜點嗎?”
  
  我搖搖頭,然後注意到他麵前的那瓶Chianti Classico已經空了。
  
  以往在北京家裏時,我很少見他喝酒,即使有也是淺嚐即止。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是在慶祝我終於想開了嗎?
  
  他打電話給等在樓下的侍從和武官讓他們準備好回程,然後打開皮夾抽出一張信用卡遞給老板付賬。
  
  一張紙條從他皮夾裏滑了出來,落在我腳邊。我拾起來,正想給他遞過去,但匆匆的一瞥卻讓我大吃一驚:“交通罰單?這是為了什麽?”
  
  “今天開車急了些,超速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他平時開車穩妥謹慎,我從沒見過他飆車,而如今,又是因為我。不過還好,今後我不會再讓自己煩他。
  
  回到莊園時,已是夜裏十點。在佛羅倫薩參加晚宴的人們還沒有回來。
  
  靖平將我送到房間裏,交待給侍女。離開之前,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到我麵前 – 一個金黃滾圓的柿子。
  
  “我看見剛才那家小餐館的水果籃裏有柿子,就跟老板要了一個。不知道跟你丟的那個是不是一樣。”
  
  我接過來,細細地看著,過了半天,說出一句:“長得很像。”
  
  “那就好。你肯定很累了,好好睡一覺。晚安。”他對我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離開。
  
  侍女去給我放洗澡水,我慢慢坐到床上,躺下來,蜷成一團,把那枚柿子抱在胸前,用臉貼著它,仿佛它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擁有的東西。
  
  窗外的夜,深不見底。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貼出去,我知道要被人扁,所以頂著鍋蓋上來冒兩個泡泡 - 你們看完下章再扁偶好不好?
靖平之前吃得很少是因為不知道雲深待會兒聽了自己的表白是會接受還是拒絕 – 畢竟雲深當初跟他說要嫁他的時候還是個孩子,說的話不能當真,而現在雲深身邊多了個Ludwig,很多人都已經覺得他們倆鐵定是一對了。而在雲深鼓起勇氣,違心地對靖平說了那番話後,靖平就更吃不下了。反正靖平第一次的表白就胎死腹中了。不過飯館老板倒是很有脾氣地說。:D
表白(雲深)
  從卡斯特琳娜鎮回到莊園後,靖平對我與以往沒有絲毫不同,仍舊體貼細致,一個標準的好舅舅。而我卻盡量避免跟他有太多接近,坐車和用餐時不坐在他身邊,走路時也離他一段距離,隻因我要強迫自己從他的生活裏淡去。
  
  但我卻不知這決定的實施卻是如此艱難。我看見他的時候,他身邊總站著Matilda或者Olivia,有時是兩人各在他一邊。我看不見他時,腦子裏會猜這會兒他是跟誰在一起。我強迫自己將他從腦子裏趕出去,但卻是徒勞。從卡斯特琳娜那一晚後,他在我心裏的印記似乎比以往更深。我像是中了毒,卻找不到解藥,隻能盼著時間能讓這種蠱症好轉。
  
  一周的時間過得很快,在返回布魯塞爾的前兩天,我們前往位於都靈的阿爾卑斯山雪場,以滑雪來結束這次意大利之行。
  
  當纜車將我們送到雪場的山頂,整個雪場因為我們的到來而對外關閉了。
  
  我其實很早就開始學滑雪,但是因為膽小怕摔,總也沒有進步,到如今也隻能在初級綠道上滑一滑,所以興趣缺缺。
  
  Ludwig雪滑得不錯。他熱心地替我整理著滑雪器械,而我的眼睛卻開始下意識地四處逡巡。
  
  Olivia在近處做著熱身活動,準備上陣。昨晚她在我房間裏信誓旦旦要我看她在滑雪場上怎麽打敗Matilda。
  
  Bernard在仔細檢查Alexandra雪靴的鬆緊,並告訴她小心不要受傷。兩個人都是一臉溫柔的笑意。
  
  而在稍遠處的雪麵上,站著靖平。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皮革緊身滑雪裝,沒戴帽子,一幅銀色的防風鏡被他掀起來,箍在一頭好看的黑色頭發上。他身旁的金發女子穿著一身鮮橘色的皮革緊身衣 – 不用說,那是Matilda。
  
  Ludwig開始幫我穿雪靴,上雪板,並一邊交代著動作要領。我任他擺弄著,遠處那一對深黑和亮橘色的身影讓我挪不開眼睛。
  
  Matilda也沒有戴滑雪帽,隻用一根橘色的絲巾縛住額前的頭發。兩個人都是一樣的高挑修長,金槍魚一般的優雅流暢。靖平站在那裏,調整著他的滑雪板,而Matilda在他身旁做著熱身活動。她踏在雪板上,以他為圓心,像蝴蝶一樣輕盈地繞圈,一麵柔媚地笑著說著什麽。而他在微笑著安靜地聽。在遠處閃亮雪峰的背景下,他們兩人亮眼完美得就像童話。
  
  Matilda顯然是滑雪的行家。她和靖平用的都是速度極快卻最難控製的長板,但她在雪麵上僅靠膝蓋的扭動就能做出各種靈活到不可思議的動作,而上身卻始終標槍一樣挺直。
  
  想想我自己的動作,扭腰,撅臀,雙腿外劈,戰戰兢兢,隨時準備摔跤。再看看我的裝束-防寒衣,毛衣,厚重的防水外套和褲子,雪鏡,雪帽,手套,護膝……臃腫笨拙得像一隻快要冬眠的熊。
  
  我再待不下去,想要離開。
  
  我腳下一動滑了出去,然後聽到身後的Ludwig大聲地喊:“Gisèle你要去哪兒?”
  
  我沒有回答,隻不顧一切地,搖晃著向前滑。我隻想離開!離開!
  
  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前後搖擺,而我根本控製不了腳下的滑雪板,隻能隨著它們把我向前帶。我聽到Ludwig在我身後的驚叫:“Gisèle你去的是黑道!”
  
  雪麵在我眼前突然斷開,我腳下是一個幾乎垂直的斜坡。我恐懼地尖叫,但卻無法阻止自己在斜坡上飛速地下滑。終於我重重地摔在雪麵上,雙腳上的兩個雪板都飛了出去,但我卻仰麵頭朝下,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向下飛快地滑落。
  
  鬆樹和岩石都從我身旁倒立著向後急速地退開。冰冷的雪從我的脖子往裏一直灌到背心。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斷壁,恐懼已讓我無法出聲,隻能讓自己朝它飛過去,然後墜到穀底。
  
  突然我腳上一緊,身體向側麵一歪,撞到旁邊一棵樹上,停了下來。
  
  我魂飛魄散地抬頭,去看被我撞倒的那棵樹 – 不是樹,是靖平!是他抓住了我的腳,然後讓我撞在他身體上才沒飛出去!
  
  他飛快地翻身從地上起來,半跪在我身側:“雲深,你傷到哪裏嗎?身上有哪裏疼?” 他著急地開始檢查我的各處關節。
  
  我所有的恐懼,委屈,掙紮,一時間傾瀉而下。我開始沒有儀態地大哭。
  
  他手忙腳亂地抱了我,一迭聲地哄:“雲深,你別怕,現在安全了,沒事了!”
  
  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撲進他懷裏去,但是剛才Matilda跟他那樣親近的場麵又出現在我腦海裏,讓我心裏別扭成了一團,便又拚命地要把他推開,一麵哭一麵喊:“我不要看見你!你不要碰我!”
  
  他突然用力抓住我不停亂動的雙腕,將它們交握著用他的一隻手抓牢了,鎖在我身後。而他的另一隻手則將我整個人都牢牢鉗在他懷裏,讓我一切的掙紮都成為徒勞。
  
  他的臉離我很近,一張麵孔白得如同地上的雪,但黑色的雙眸裏卻滿是我從未見過的可以燒了一切的火焰:“雲深,我有話跟你講。那天晚上在卡斯特琳娜,我沒跟你說實話。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沒跟你說實話。現在你想聽嗎?”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顧一切的喑啞,灼熱的呼吸間仿佛含著沉重的負累。這樣子的他,是我從未見過的。
  
  我驚異地忘了哭泣,呆呆地看著他。他在說什麽?
  
  他放開了鉗製著我的雙手,捧著我的臉,咬咬牙,然後決然地開口:“那天晚上從卡斯特琳娜回來,我已經決定要讓這些話在心裏藏一世,不去打攪你了。可剛才你差一點就掉下去了,我這輩子從沒這麽怕過,這也讓我橫了心,一定要讓你知道。你不接受沒關係,就當笑話聽,可以聽過就忘了。但我得說出來,否則一世都不得安寧。”
  
  他要說什麽?我的心擂鼓一樣跳起來。
  
  他看著我的眼睛,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說:“從你十二歲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裏就沒有過別人。”
  
  他的話就像一個炸雷劈在我頭頂,讓我渾身僵直,隻能坐在雪麵上,發傻一樣地看著他。
  
  這時,Ludwig和我的兩名侍從都滑了過來。侍從臉色煞白,慌忙查看我有沒有受傷:“殿下您有傷著哪兒嗎?您要是摔著了,我們怎麽跟太後陛下交差!”
  
  Ludwig小心地扶我站起來,輕輕替我拍掉身上的雪,一臉的驚魂未定:“Gisèle你快把我嚇死了!這可是一條最難的雙鑽石黑道!你想滑,也得再練上三五年才行啊!還好靖平動作快,不然你就摔下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Ludwig又趕緊安慰我兩句,然後轉頭對靖平說:“這條雪道也真夠難,坡度大,雪又淺,雪下麵的碎石和樹根還特別多,我跟侍衛都摔了好幾跤。靖平你一路下來居然一跤不摔,沒拿雪杆,而且還滑得這麽快,我看快趕上職業運動員的水平了。你是在哪兒學的滑雪?”
  
  靖平笑笑回答:“跟我父親學的。他是真正的高手,我四歲的時候就被他抱上滑雪板了。”
  
  “要叫雪地車或者直升機上來送殿下下去嗎?”一個侍從問。
  
  “我背她滑下去就可以了。”靖平說。
  
  “您能背著殿下滑雙鑽黑道?” 侍從和Ludwig都大吃一驚。
  
  靖平解下他腳上的滑雪板,在我麵前蹲下:“雲深,上來。”
  
  我乖乖地依言趴在他背上。他背著我站以來,雙腳重新一蹬上了他的滑雪板。
  
  他側過頭,對我輕輕一笑:“放心,不會摔了你。”然後輕巧地滑出去。
  
  他背著我,在幾乎垂直的坡度上,非常平穩地滑著S型,並且小心地避過偶爾露出雪麵的樹根。其他人都跟在我們近旁。
  
  明亮的陽光像權杖上的光芒,越過樹梢,在潔白的雪麵上留下金色的斑駁。遠處覆著積雪的山峰在繚繞的雲裏,像是天神的殿堂。這一切剛才還令我恐怖萬分的景致,突然變成了仙境。
  
  我的前胸緊貼著他的背心,能感到他沉穩的心跳,一聲,一聲。這是我心愛的聲音。
  
  我抱緊了他的肩脖,嘴貼在他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我也對你撒了謊。實話是,我的心還和一年前一樣,而且從來沒有變。”
  
  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感覺他托著我雙腿的手臂驟然挾緊。他的滑行不再是緩慢的,而是換了箭一樣的速度,向前直衝。
  
  我但願時間就此停止了,我和他就這樣飛到永恒。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是熬夜趕出來的,前麵吊了大家太久胃口,這章算是補償 - 嘿嘿,終於表白啦!不知道看了這章,還有沒有童鞋覺得靖平不夠猛。
雲深滑雪從山上摔下去是取材於偶的親身經曆。當年偶剛開始學滑雪的時候,勉強可以上綠道,結果稀裏糊塗地不看標誌,上了一條還算是比較簡單的黑道。當時一看就嚇昏了,一跤摔下去,然後就四腳朝天頭朝下地一路從山腰滾到山腳,嚇得半死不說,還丟盡了臉。
忐忑(雲深)
  我們很快滑到山腳下,滑雪場的救護隊已經在那裏等我們。我去更衣間換下了已經被融雪打濕的衣服,又被救護隊的醫生檢查了一便各處關節,然後接到了祖母的電話。
  
  “Gisèle!你有沒有摔著?”祖母著急地問。
  
  “我沒事,奶奶。”
  
  “馬上回來!叫Bernard和Alexandra也一起回來!這全是你叔叔的餿主意。我本來就不讚成,婚禮之前還在外麵待著!” 她聽說我沒事,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開始怒氣衝衝。
  
  “可是奶奶,我想再多待一會兒。求您了。”我不想離開靖平,便央著祖母。
  
  “不行!”祖母的聲音斬釘截鐵:“你們是想摔了骨頭,打著石膏去教堂嗎?其他人我不管,你們三個一定要馬上回來。Gisèle,好孩子,聽話。”
  
  我的祖母一旦作了決定就很難再改變。我隻能遵從。
  
  我從更衣間走進休息室,裏麵人不少,很熱鬧。Ludwig正纏著靖平絮絮叨叨聊著滑雪的一些技巧。
  
  靖平看見我出來,黑眸中浮起明亮的光采,馬上從椅子上起身,急步過來,關切地問:“雲深,怎麽樣?”
  
  “奶奶要我,Bernard和Alexandra馬上回去。說是怕受傷了沒法參加明天的儀式。” 我垂頭喪氣地回答。
  
  “她老人家沒讓我也回去吧?” Olivia擔心地問。
  
  我朝她搖搖頭。她馬上鬆了一口氣。
  
  Alexandra很合作地說:“那我們回去吧。別讓她老人家擔心。好嗎,Bernard?”
  
  “好。” Bernard對她很體貼地笑笑。
  
  “也好,Gisèle今天恐怕也不能再滑了。我陪你們回去吧。”靖平說。
  
  我心裏一陣高興,對他展開一個快樂的笑顏。
  
  “靖平,你以前答應了要教我做平地起跳的動作,你要說話不算了嗎?” Matilda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詫異地轉身,她站在我身後,一雙冰綠的眼睛,幽幽地看著我,沒了近日來對我的溫和。她那雙眼睛看得我有些害怕,我無措地轉頭去看靖平。
  
  他對我安撫一笑,然後對Matilda說:“我們能改天嗎?”
  
  “靖平你可從來都是一言九鼎的,這次怎麽賴皮了?” Matilda盈盈笑著打趣。我卻感覺不出多少打趣的意思。
  
  “靖平你留下吧。你不是也說好了要教我滑黑道的嗎?” Olivia居然第一次和Matilda意見一致。
  
  而站在一旁的Ludwig也開始嚷嚷:“不行不行,靖平不能走。今天好不容易機會難得,我還想好好跟你切磋切磋呢!”
  
  我不好意思起來,便對靖平說:“你還是留下吧,別掃了大家的興。我們……回來再見吧。”
  
  他看著我,眼中隱隱的不舍,半晌說:“好。”然後用中文在我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晚上我來找你。”
  
  我的心突然怦跳起來,臉上一熱,禁不住對靖平極快樂地一笑。他寬厚的肩背擋在我麵前,我再看不見也不用再去煩心Matilda的眼睛。
  
  從都靈回布魯塞爾的飛機上,短短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我卻胡思亂想了很多。
  他這會兒是在教Matilda,還是Olivia呢?
  他們會靠得很近嗎?
  他會碰到她們的胳膊或者腿嗎?或者她們會去碰他嗎?
  他剛才說他心裏一直裝著我,可他沒說愛我。他有可能仍然還是作為長輩在愛我嗎?
  各種疑問折磨得我坐立不安。先前伏在他背上時的幸福和滿足完全被忐忑和惶惑代替了。
  
  回到宮裏,在被祖母小小地訓了一頓後,我被她強迫到宮裏的診療室拍X光,做各種檢查。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下午快五點了。可是靖平還沒回來。
  
  用過晚飯以後,按照傳統,Alexandra和Bernard不能再相互見麵或者說話,直到明天在教堂的聖壇前才能再見。我和兩名女官陪Alexandra到她房間的起居室裏,幫她試婚紗,發型和化裝,再最後溫習一遍明天婚禮的程序。
  
  我人在她房間裏,心卻不在,隻滿腦滿懷想著靖平,時而歡喜,時而心驚。
  
  “我脖子不舒服,能把王冠摘下來一會兒嗎?” Alexandra有些難受地攢著眉,伸手去撫自己的脖子。她從將近五點開始就一直戴著那頂她明天婚禮上要戴的王冠。這頂我家族祖傳的王冠是比利時每一位皇後和太子妃在她們的婚禮上必戴的飾物,鑲滿了綠寶石和珍珠,華麗雍容,但也非常沉重,因此每位新娘在婚禮的前夕都會事先佩戴它至少五個小時以習慣它的重量,以便在第二天的婚禮上保持輕盈優雅的姿態。
  
  “您得堅持戴到就寢前,現在還沒到時間。” De Caunes夫人恭敬卻毫不讓步地回答。
  
  她從我祖母還是Orlèans公爵小姐時就跟隨在她身旁,一直到如今,以忠誠和嚴謹著稱,是我祖母最信任的貼身女官。自從Alexandra進宮,De Caunes夫人便被祖母派到Alexandra身邊,監督和提點她在禮儀和舉止方麵的訓練。祖母允許她在自己不在時,在訓練Alexandra的事宜上全權代表自己。因此我在此時也幫不了Alexandra,隻能同情地看著她。
  
  唉,這可憐人。我不禁想起了屬於自己的那些精致輕盈的小王冠。在今後的日子裏,Alexandra的每一頂冠冕都會比我的更沉重,她要麵對的責任和壓力也會遠超過我。而我自己,隻要做一個中規中矩的公主,便可以沒有拘束地愛靖平和我的音樂。這便是我所渴望的幸福的全部。
  
  但是,已經七點了,靖平為什麽還不回來?他還和她們在一起嗎?我還從沒聽他對我說過那三個字呢。
  
作者有話要說:前麵jhx妹妹提了不少寶貴的意見。現在終於有空來做一些答複。但是首先,任何作者所說的“我認為我的文……,我覺得我的人物……。”都是作者自己的主觀意願。作者把自己的文想成一朵花,但在讀者眼裏它隻是一棵草,那麽這篇文就隻是一棵草。所以以下的種種闡述都隻是我的主觀意願,我的文如果沒有讓多數的讀者產生相同的感覺,那就隻能說是我的水平太差。
首先說下文章構架和節奏的問題。相比雲深的童年,從她回到布魯塞爾起情節的發展就明顯慢下來了。我這樣處理的原因是,雲深童年時的心理比成人要單線條得多,因此對她童年時代的處理是以情節的描寫為重點,所以顯得在情節上比較緊湊。而她成人以後,我就把寫作的重心偏向了她的心理描寫,因此情節的進展就似乎放慢了。
還有一點,我在男女主角的感情發展這條主線之外,還花了一些筆墨描寫一些看似與他們感情無關的分支,比如雲深的祖母向雲深講自己年輕時的經曆,Olivia與雲深關於感情的交流, 王室的種種問題,Bernard和Alexandra的婚姻,雲深在托斯卡納與小孤兒的相遇,以及她去尋找自己父母當年定情的柿子樹等等。這裏麵有一部分是我為後文埋下的一些伏筆和線索(這篇文寫到現在差點才到一半)。而另一部分則是純粹的對於雲深在愛情之外的生活的描寫,因為這篇文是寫愛情,但更重要的是在寫人的成長和人怎樣在逆境(無論是情感的還是物質的)裏變得堅強(成長這一部分在後半部會加重筆墨)。
還有一點就是我平時更新每次隻有平均大概2500字,算是比較少的,而且是隔天更,所以可能把大家拖得有點煩了。
為了虐而虐絕對不是我的本意(雖然我常跟大家開玩笑,嘴上喊得厲害。),但是如果這樣的安排果真是給了讀者這樣的印象,那就是我的文寫得不好,功力不夠。
其次來說說靖平對Matilda態度不明,有損他的正直形象,相比他以前拒絕陳薇語時的幹淨利落,差別很大。
先來看Matilda這個人。她比陳薇語高明就在於她沉得住氣。到現在為止她還從來沒有向靖平表白甚至對靖平一點暗示都沒有。因為她明白現在靖平的心裏隻有雲深,她貿然表白了,隻會被靖平拒絕,她不提,靖平也就沒法拒絕她。因此在靖平麵前她的定位是關係密切的工作夥伴,但她在這之外卻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包括媒體和社會輿論)來製造她和靖平已是既成事實的假象,而對雲深就采用旁敲側擊的方法告訴她自己才是對靖平在各方麵都有益的良配,讓單純又一心要為靖平好的雲深自己撤退。然後等到時機成熟時,靖平便是她的囊中之物。而當年真性情的陳薇語忍不住向靖平表白之後的結果,大家都看過了。
再來看靖平這個人。他是正人君子嗎?正直,善良,寬厚 – 他是。但是我記得微谘妹妹在以前留言的時候說感覺靖平實際上是一隻腹黑的狐狸,其實是有點那個意思。靖平是個在商界和學術界都很成功的人,這是兩個不同的充滿爭鬥的名利場(學術界其實也並不單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嘿嘿。)。靖平對名利比較淡薄,但是為了他的事業和理想(他有怎樣的理想,這個在後文會交待),他就必須置身於這些名利場之中,把握遊戲的規則,贏得一次次較量的勝利。這些他都做得很好。Matilda在靖平競選瑞典醫學院院長的時候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讓靖平欠了她一個非常大的情。而Matilda的身份和背景也是此時此刻的靖平不能貿然得罪她。
總之,Matilda跟陳薇語在個性身份背景上全然不同,因此靖平會對她們區別對待。關於靖平的事業和理想,他有一個很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左右著他現在在很多事情上的舉動和決斷。請大家耐心看到下部就會知道答案。
最後說說雲深的個性。她是個天性善良柔軟的人,現在隻有十七歲,而且一直以來被人保護得很好,所以現在還隻是一個單純的孩子。說她耳根軟,是有一些,但耳根軟並不等於沒有主見。她願意放棄靖平並不是因為Matilda說什麽她就信什麽,而是她真正意識到Matilda會給靖平帶來她無法提供的幫助(在這一點上,Matilda說的倒是事實,她能給與靖平在事業上的幫助是雲深無法提供的)。雲深對靖平的愛是一心為對方,隻要對靖平好,她就會犧牲自己。
雲深在骨子裏有很強的韌性和剛烈,這往往被她柔和的外表掩蓋了。而她現在所處的宮廷生活也讓她的這種潛能沒有機會顯示。但是隨著情節的發展和雲深自身的逐漸成熟,大家會看到她性格裏的更多麵。
羅羅嗦嗦說了這麽多,其實都是廢話。最重要的還是拿文章來說話。再次感謝jhx妹妹,她讀文真地是很仔細,而且是一心為了這篇文好。這些意見都很寶貴,我會在今後的寫文中重點留意。
最後祝大家健康,快樂,順利。
解圍(雲深)
  將近九點的時候,在最後一遍溫習她在聖壇上要和Bernard交換的誓言時,平時已經倒背如流的Alexandra突然卡住了,試了幾次都背錯。她開始沮喪地捂著臉大哭:“我不想再試了!麻煩你們行行好,讓我見見Bernard!”
  
  我正想上前安慰Alexandra,De Caunes夫人和她身旁的另一名女官Cluzet夫人已經半撫半按住了她。
  
  “您現在不能見王子殿下,這不合禮儀,也會不吉利。您這隻是典型的新娘恐懼症,過一會兒就好了。” De Caunes夫人安慰道。但我卻知道她不會因為Alexandra的眼淚而破例 – 她不願,也不敢。
  
  然而我卻無法坐視Alexandra的掙紮。
  
  趁兩位女官在安撫Alexandra,我放輕了腳步朝隔壁的小書房走去 – 那兒有一部電話座機,我得讓Bernard偷偷過來看看Alexandra。
  
  “公主殿下,您現在不能讓Bernard殿下過來,也不能讓他們通話。” De Caunes夫人沉穩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唉,被她看穿了。我有些懊喪地暗歎一聲,隻得轉過身去抱歉地看著Alexandra。
  
  “Gisèle,Gisèle。” Alexandra把手伸向我:“我想見Bernard。”她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我去把他給你找過來!”我拔腿朝門外走。
  
  但是De Caunes夫人已經先我一步擋在了門口:“公主殿下,您不能去。婚禮之前新人不能見麵,這已經是幾百年以來的老規矩。這道理Alexandra小姐不懂,難道您也不懂嗎?”
  
  “這規矩是幾百年以前的老祖宗定下的,到了今天,不合時宜也不近人情。民間的新婚夫妻沒有這樣的規矩不照樣也生活得很幸福?規矩是人定的也能讓人來改!她孤身一個人在這裏,壓力又這樣大,讓她見Bernard一麵隻會緩和她的情緒,讓明天的婚禮更順利。我非常尊重夫人對我祖母的忠誠和做事的嚴謹,可夫人為什麽從來就不肯通融?”雖然我是公主,De Caunes夫人是女官,但在這個時候頂撞她,就等於是在頂撞我的祖母。但Alexandra的眼淚讓我豁出去了。
  
  “我相信Alexandra小姐很清楚,作為即將的太子妃和未來的皇後,她會擔負怎樣榮耀和沉重的責任。學會克製自己的情緒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連婚禮前的壓力都承受不了,那麽今後作為太子妃,作為皇後,她怎麽還能為丈夫分憂解難,幫助他應對危機,撐起整個王室?” De Caunes夫人恭敬的回答裏沒有半分妥協。
  
  我知道今晚能將Bernard帶到Alexdra身旁的希望微乎其微,即便我找到了Bernard,一向謹慎的他也未必敢破壞規矩跟Alexandra見麵。而就算是我親自跟祖母求情,一貫注重禮儀傳統的她也不會答應。
  
  我無法可想,但又不甘心,隻倔強地與De Caunes夫人對峙著。屋子裏很安靜,隻有Alexandra哭泣的嚶嚶聲:“Gisèle,我累,我頭疼,脖子也疼。”
  
  我一步衝到Alexandra麵前,伸手摘掉了壓在她頭上的王冠。
  
  De Caunes夫人驚異地看著我:“公主殿下,您別孩子氣,請您把王冠給我。”
  
  我緊握著手裏的王冠,開始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已經戴了四個小時,這和五個小時能有多大的區別?”
  
  De Caunes夫人走到我麵前,恭敬地屈膝低頭:“請原諒我對您的冒犯,公主殿下。我對您的忠誠,如同對太後陛下的一樣。太後為了您的家族奉獻了自己的一切,而我作為她卑微的仆人,也會為此盡全力。這場婚禮至關重要,我們都在為它的圓滿完美而努力。相信公主殿下您也是一樣。”
  
  說完她緩緩站直了身體,靜靜地抬眼注視著我:“請公主殿下把王冠給我。”這一刻,她像極了我的祖母。
  
  我知道此時若站在我麵前的不是De Caunes夫人,而是我祖母本人,她也會說同樣的話,同樣不會為了我而讓步。生長在宮廷的我更應該明白什麽是想做的,但什麽是該做的。但此刻我的心卻阻止著我去順從那些我該做的。
  
  我直直地站著,咬著下唇,手裏緊緊地攥著那頂王冠。這是我第一次違背我祖母的意願。雖然這樣幼稚的努力隻能帶給Alexandra片刻的解脫,但卻是我此刻唯一能為她做的。
  
  原諒我,Alexandra。我再幫不了你更多。我突然覺得鼻子發酸,有些想哭起來。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門外響起侍女的聲音:“李先生想見公主殿下。”
  
  我猛地轉頭,那個我掛心了一天的人,正站在門外,雙目晶亮,微笑著注視我。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他們還想滑夜場不肯走,Matilda和Olivia又差點吵起來。你還好嗎?”他前胸略略起伏,鬢角有些微濕,仿佛剛剛奔跑過,但他溫和的聲音像是五月靜夜裏的清風。
  
  我不顧一切地奔過去,雙手摟緊了他的脖子,哭出了聲。
  
  他大驚,雙手抓住我的肩,急聲問:“Gisèle,你怎麽了?”
  
  De Caunes夫人走到靖平身前,對他屈膝行禮後簡述了事情的原委,並說:“這事都怪我,忘了公主殿下還是個孩子,太堅持了些,讓她難過了。請殿下寬恕我。李先生您是殿下的舅舅,請您幫我勸勸她。”
  
  我靠在他胸前抽抽搭搭地哭。他攬著我的肩,和聲說道:“De Caunes夫人隻是在按規矩辦事。Gisèle,聽話,把王冠還給夫人。”
  
  我止住了哭,吃驚地抬頭看著他 – 靖平,你怎麽也說這樣的話?我有些生起他的氣來,把整張臉死死埋進他懷裏,不再理他。
  
  他輕笑著歎了一口,手撫在我頭上,用極低的聲音在我耳邊說:“生我氣啦?雲深,別孩子氣。你這樣幫不了Alexandra,反而會害她。你奶奶疼你,自然不會怪你,但她會因此遷怒Alexandra。她今後在宮裏的日子會更難過。”
  
  我一聽,立即抬頭轉身,把手裏的王冠交給De Caunes夫人。但當我看著它被重新戴到仍在抽泣的Alexandra頭上時,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靖平從背後輕輕攬了我一下,溫言道:“別難過,我去想辦法。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然後轉身離開。
  
  大約二十分鍾後,靖平回來了,把一張紙條交給De Caunes夫人:“這是Bernard 殿下給Alexandra小姐的便條。這應該不算不合規矩,對嗎?”
  
  “當然不。不過太麻煩您還親自跑一趟。” De Caunes夫人接過字條,讓身旁的侍女交給正在臥室裏休息的Alexandra。
  
  靖平走到我身前,安慰地一笑:“別擔心,應該沒什麽大礙了。”
  
  “你去了Bernard那裏嗎?”我驚訝地問。
  
  他點點頭:“我跟Bernard簡單說了一下Alexandra的情況。他就寫了些安慰她的話讓我帶過來。她看了以後應該會好很多。你別再擔心了好嗎?”
  
  靖平,靖平,善良體貼如你,我怎麽能不愛?我看著麵前這個高大修長的身影,隻能用目光告訴他我對他的熱愛和崇敬。
  
  他也靜靜地回望著我,目光比他身旁絹絲燈罩中滲出的燈暈更柔和。
  
  “公主殿下,您該休息了。明天會是很長的一天。”身旁的De Caunes夫人提醒道。
  
  “早點睡吧,Gisèle。你明天會很累。”他告辭著,但我分明聽出他語中的不舍。
  
  “那,我們明天見。”我和他道著晚安,心裏卻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
  
  靖平,別走吧,別走吧。
  我有那樣多的話想和你說 - 我想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又有那樣多的問題想要問你。你今天滑雪時所說的話是認真的嗎?你是真的愛我嗎?
  不知道答案我怎麽能安睡?
  
  我心裏急亂成了一團,但De Caunes夫人就站在身旁,讓我滿腹的心事卻隻字不能提,隻用牙齒拚命咬著下唇,隔著眼裏升起的淚霧,緊緊地看著他。
  
  他仿佛是懂了,深深看我一眼,然後向De Caunes夫人微微一點頭表示晚安。
  
  就在De Caunes夫人垂頭向他行屈膝禮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上臂,在我唇上飛快地一吻。當De Caunes夫人抬頭時,他已經鬆開了我,走到門邊,微笑著對我說了一聲:“晚安。”然後走了出去。
  
  我僵立在原地,半天不能思想。一隻手下意識地舉到唇邊,摸著剛才被他吻過的地方 – 那裏一片火燙。
  
  “殿下您怎麽了?” De Caunes夫人擔心地問。
  
  我恍惚地看著她,從心底到唇邊,慢慢展開一個明媚的笑:“我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大家對這篇文的支持,再次感謝jhx妹妹。
現在美國經濟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我們公司已經裁員了30%,而剩下的員工全部降薪10%。所以現在我是幹兩個人的活拿更少的錢,累得半死而且心情沮喪。但是每當寫文時,就會感覺你們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看人物的成長,那種感覺非常親。因此,無論再累,我都會拿起筆。我真想給這裏所有的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 有你們,真好。
話說回來,靖平還沒說那三個字呀!因為宮裏耳目太多,而且是婚禮前夜,事多人雜,咱們給他倆選個好地方慢慢傾吐衷腸。
另外,雲深的倔在這章裏麵初露矛頭了。她這樣的舉動在常人看來或許不算什麽,但是嚴謹得近乎苛刻的比利時宮廷裏麵,已經是很不尋常了。
婚禮(雲深)
  那天夜裏,我應Alexandra的請求,陪在她身旁睡了一晚。我們都睡得很沉。
  
  Alexandra手裏一直握著Bernard寫給她的字條,而讓我一夜安眠的則是靖平臨別時那飛快的一吻。隻是輕如點水的一啄,卻仿佛給了我承諾,讓我紛繁虛懸了一天的心頓時安穩下來。
  
  第二天早晨,我從昨夜的甜夢裏醒來,懵懂中被侍女浸入了灑著玫瑰花瓣的大理石浴池。
  
  池水裏的花瓣采自保加利亞的深穀。是一種罕見的野生玫瑰,名叫“思念”。它獨特深幽的清雅香氣可以彌久不褪,深得貴族命婦的喜愛。盡管它的價格已經超過黃金,但兩百年來卻始終是比利時皇室女性在盛大的儀式前必不可少的香薰用品。
  
  我看著緋色的花瓣在溫水中起伏輕旋,自己的一顆心也融在這一片溫暖裏。他昨晚在我唇上的輕輕一啄,仍然讓我心跳麵熱。
  
  “殿下您今天怎麽了?看著花瓣笑了半天。您已經泡了快一個小時了。再不開始準備您就來不及了。”侍女提醒著我。
  
  沐浴過後,我在女官的幫助下,穿上由設計大師Louis Ledoyen特地為我出席這次婚禮設計的禮服。
  
  這是一件露肩的曳地長裙。裏昂出產的淡青色無光錦緞上,是手工用同色的絲線凸繡而成的疏疏落落的玫瑰花,像大理石上輕淺的浮雕。設計師將一層半透明的軟紗裹在淡青色浮花錦緞的外麵。軟紗在我胸前高出錦緞邊沿兩寸,讓我胸前露出的肌膚隱隱綽綽,然後緊貼著錦緞沿胸而下,讓原本就不太明顯的浮雕玫瑰更加朦朧幽隱。
  
  發型師將我的長發在頭頂偏後側挽成一個蝴蝶髻。而化妝師隻輕輕勾勒了我的眼眉,再將一層淡粉色的透明唇彩塗在我唇上 - 母親遺傳給了我白瓷一樣瑩潤粉澤的皮膚,因此我從不需要用脂粉。
  
  我所有的飾物仍是那座玫瑰鑽石冠,再加一幅小小的單粒鑽石耳環。
  
  穿戴好後,我在落地長鏡前審視著自己。美麗清雅,靈致楚楚,尤其是我雙目中連自己都驚訝的的瀲灩光華,與懸在耳邊的鑽石相輝映,讓我整個人像精靈一樣,璀璨得不可方物。我知道,那是因為愛。
  
  這時房門被推開。已經裝扮好的Olivia興衝衝地來找我。我轉身回頭,對她輕輕一笑。她立即愣住不動,好半天,喃喃說出一句:“天呐,Gisèle,你漂亮得嚇人。”
  
  我生命裏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想讓自己美麗,因為等一會兒在教堂裏,在上帝的麵前,我想讓靖平看到最美麗的自己。
  
  下午兩點,索菲亞大教堂的鍾聲在一片莊重的管風琴聲中響起。教堂裏的所有賓客起立。婚禮儀式正式開始。
  
  在合唱團優美純淨的歌聲裏,我跟隨在一對花童和戒童的身後,款款步入教堂,把我身後由她父親挽著的Alexandra引向等候在聖壇上的Bernard。
  
  燭光花影裏的索非亞教堂溫馨而輝煌。我含著優雅端莊的微笑踏著紅毯前行。在人們驚豔的目光裏,用眼角的餘光尋找著那雙我心愛的眼睛。
  
  靖平,你在哪兒?
  
  最後,我登上聖壇,在Alexandra身側站定。大主教開始用拉丁文念祝福的禱詞。
  我一抬眼就看到了靖平。
  
  他穿著一套黑色圓角燕尾服和高胸馬甲,在頸脖處露出裏麵的白色暗光絲綢襯衣和細長秀氣的黑色歐羅巴領帶。他就站在座位第一排正對著我的位置,微笑地看著我。俊美高貴,如同天上的神。
  
  靖平,你是特意找的這個離我最近的位置嗎?
  
  我的幸福幾乎無法抑製,便對他明媚快樂地一笑。
  
  他瞬間一愣之後,便似乎忘記了一切,隻看著我出神。
  
  盛裝的Alexandra羞澀地握著Bernard的手,開始和他交換自己的誓言:
  “我,Alexandra,願將你Bernard,
  作為我一生的愛人,
  我臣民的君主,
  我孩子的父親。
  無論貴賤,
  無論順逆,
  你都是我的愛重,
  你都是我的珍惜,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我的眼睛注視著靖平,我的心在念:“你是我的愛重珍惜。就算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
  
  靖平,這是我對你的誓言。我用我的心在告訴你,你聽到了嗎?
  
  你一定是聽到了,否則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睛裏怎會有如此的感動驚喜和多得要將我淹沒的深情?
  
  儀式結束後,所有賓客和新人一起,回到宮裏的聖喬治大廳,參加婚宴。
  
  賓客們的座位都已經被事先安排好了。我身旁,一側坐著Ludwig,一側坐著盧森堡大公的小兒子Armand。我要一麵禮貌應付Ludwig的殷勤示好,又要躲避Armand的胡攪蠻纏,還要抬眼偷看靖平。
  
  作為最尊貴的客人,靖平被安排坐在我祖母身旁。在這張九米長的卵形桃花木餐桌上,他坐在離我最遠的對角處。而他的另一側,理所當然地坐著Matilda公主。她今晚穿著一件深紫色天鵝絨的晚禮服,頭發高高地盤在頭頂,別著一頂水晶冠,非常華貴豔麗。
  
  她不時湊在靖平耳邊淺笑低語。而靖平一麵聽著,一麵不時用眼睛給我一個安慰的笑意。但這仍未減輕我的沮喪。她離他那樣近,跟他那樣親昵,我卻隻能遠遠坐在一旁,悄悄看著。
  
  婚宴後,人們紛紛步入旁邊的舞廳。舞會開始了。
  
  在觀賞完Bernard和Alexandra單獨跳的一曲華爾茲後,大家紛紛尋找舞伴,準備跳下一曲。
  
  “Gisèle,我有這個榮幸和你跳下一曲嗎?”今天一晚上都像影子一樣粘著我的Ludwig熱切地問。
  
  我正要推說太累,身旁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對不起,Gisèle早答應了要和我跳她的第一隻舞。Ludwig你等下一曲罷。”
  
  我驚喜地轉頭,是靖平!
  
  Ludwig誇張地聳聳肩退開:“我還能得罪Gisèle的舅舅嗎?”
  
  這時,清越的豎琴伴著悠揚的小提琴,奏起了一曲Secret Garden。這是我十五歲時所學的第一隻慢速華爾茲的伴奏曲。當時我的舞蹈教師Lafont夫人抓了靖平給我當陪練,教了他所有的男步。她常說靖平肩寬腿長,身挺架穩,動作優美舒展,跳得極漂亮。在北京家中四壁都是鏡子的練功房裏,靖平會托著那時尚還矮小的我,在Lafont夫人的鋼琴伴奏下,一遍遍地練習。而時隔兩年半後,在布魯塞爾的宮廷裏,這隻屬於我和他的舞曲又再次響起。
  
  靖平執著我的手,把我帶入舞池。他停在我身前,左手放在身後,身體優雅地一鞠。
  
  我微垂了頭,對他輕輕屈膝還禮。然後他略上一步,環住我。我抬頭看著他,像看著我人生裏最美的夢。
  
  他抱著我起舞。輕盈地擺蕩,優雅地轉身。行雲流水,波浪起伏。
  
  在他水一樣溫柔目光的注視下,我像蝴蝶一樣飛旋在他身邊,像花一樣開放在他懷裏。華麗的大廳,舞動的人影,都仿佛消失了。我的眼睛裏隻有靖平。我隻但願這首樂曲永遠不停。
  
  曲終時,他靠在我耳邊小聲說:“跳完下一隻舞,我在餐具室裏等你。”然後輕環著我的腰送我到Ludwig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童鞋們,那個項目沒投中。不過下次還有機會。
靖平和雲深的“樓台會”就在下章了。
舞會(雲深)
  “Gisèle,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像什麽?” 攬著我的Ludwig踏著舞步,滿麵微笑地問。
  
  “嗯?”我仍沉浸在剛才與靖平的那一舞裏,神思有些略略的恍惚。
  
  “你美得像個會走路的夢,而我現在就抱著這個夢。”Ludwig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我有點臉紅,趕忙把話題轉開:“你過獎了。對了,這次在托斯卡納你玩得開心嗎?”
  
  “當然開心。跟你在一起,去哪裏都開心。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佛羅倫薩。”他笑眯眯地回答。
  
  “佛羅倫薩的藝術氛圍和古雅的確讓人很難拒絕。”我回答著,盡量不讓他看出我心中漸生的尷尬。
  
  “我喜歡佛羅倫薩另有原因,想知道嗎?”他對我眨眨那雙藍灰色的好看眼睛。
  
  “什……什麽呀?”我支吾著。上帝保佑,可別讓Lugwig說我最怕聽的。
  
  “因為在佛羅倫薩,我第一次對一個女孩子一見鍾情。她會彈一種叫琵琶的古老的東方樂器,而她本人也像琵琶上彈出的樂音那樣,美麗空靈,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她就像一個最惑人但是深遠難求的夢。我能擁有這個夢嗎,Gisèle?”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水,呼吸卻是灼熱而張緊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慌亂地答他:“Ludwig,謝謝你這番心意。我也很喜歡你,但是非常抱歉,那隻是一種朋友的喜歡。”
  
  “真是這樣嗎?隻是朋友嗎?”Ludwig的微笑僵在了臉上,聲音裏透著明顯的失望。
  
  “對不起,是的。”我小聲但卻肯定地回答。
  
  奶奶,對不起,我要違背您的意願了。Ludwig,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心,隻是我已經有了我的靖平,我的愛情。
  
  “嗨,Gisèle,你也別難受。”Ludwig清清喉嚨,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我就知道不該這時候跟你說。你還太小,對這種事情還沒準備好。是我自己太心急了,我們以後再說吧。”
  
  這時一曲終了,我趕緊對Ludwig說:“對不起失陪一會兒,我需要去休息室整理一下妝容。”然後逃一般地離開了 – 餐具室裏,靖平在等我。
  
  我避開所有人的注意,偷偷走到大廳後麵的餐具室,左右看看沒人後,一轉門把遛了進去。
  
  屋子裏很黑,但我卻不敢開燈,怕引來侍從。我剛從燈光明亮的大廳裏過來,一時還沒適應屋子裏的黑暗,隻能伸手向前摸索。
  
  猛然間,我的上臂被一雙手牢牢抓住,人被一個堅實的身體壓在牆上,然後一片火燙落在我唇上。我下意識地張嘴叫喊,卻被人用舌趁機頂開了齒關,急迫地和我的糾纏在一起。
  
  我駭得方寸大亂,一顆心像要撕破胸腔跳出來。但黑暗裏,我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草木清氣 - 是他!是靖平!
  
  我的心跳仍是狂亂的,但是卻沒了恐懼。一種模模糊糊的道不明的渴望漸漸升起來,我有些懵懂地順著他強侵一樣的唇舌,開始回應他。而我生澀慌亂的回吻更引來他一陣幾乎要將我撕裂的吮吸。他排山而來的激情讓我無法招架,我的雙膝抖得厲害,已經不能支撐自己的身體,如果不是他堅實的手臂環著我,我已經跌到了地上。
  
  這不再是像昨夜那樣的輕輕一啄。他抵死一般的狂熱糾纏像是要把我的心從嘴裏吮出來。我印象中的靖平總是溫靜儒雅,泰山崩於前而不驚的。現在這樣不顧一切的他,是我從未見過的。
  
  我曾無數次夢想過與他接吻的情形。但再大膽無邊的想象也無法與此時瘋魔一樣的激狂相比。
  
  終於,他的唇放開我。我無力地靠在他胸前,顫抖著喘息。而我的眼睛也漸漸適應了屋裏的黑暗。
  
  他雙手捧起我的臉。借著從外麵投入的微弱燈光,我看到注視著我的那雙眼睛裏,海一樣的深情。
  
  他看著我,用他特有的低磁的聲音緩緩開口:“我愛你,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這五年來,我用我所有的意誌和理性來否定和壓製它,因為愛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讓我覺得罪惡。可我越掙紮,就陷得越深,直到把自己完全沒頂。那天晚上你在大劇院裏滿臉是淚地回頭看我時,我簡直想殺了自己。從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逃不開自己的心。”
  
  他愛我!也是從第一眼起!原來這些年來,我的愛情並不孤獨。他的心一直和我在一起,從不曾離去。
  
  我快樂得想要叫喊,但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讓眼中溫熱的淚水涔涔而下,為我和他飽受的煎熬,為我現在所擁有的,多得盛不下的幸福。
  
  他伸手著急地擦我麵上的淚,在我耳邊的低語近乎央求:“是我辜負了你,我會用我今生剩下的所有時間來補償。你要怎樣罰我都行,隻求你別再傷心。”
  
  我流著淚對他搖頭卻說不出一句。
  
  不,靖平,我不要你受到任何傷害,我隻要你幸福。
  
  我環著他的脖子,仰起頭,把嘴唇貼在他的上麵。他立即抱緊了我,在我微鹹的淚水裏吻我。輾轉悱惻,悱惻輾轉。他的舌在我口中不舍地癡纏,溫柔地逡巡,仿佛在尋些什麽。
  
  靖平,你是在尋找我的心嗎?多少年以來,它一直在為你跳動。現在,你把它拿去吧。
  
  我願意就此融在他的吻裏,睡在他的心裏,再不和他分離。
  
  良久,我止住了淚水,貓一樣蜷在他懷裏,聽著他沉穩的心跳。一聲,一聲,這是我愛情的聲音。
  
  “靖平。”我輕輕喚他。終於,我可以拿帶了我滿懷愛意的聲音念出這個名字,再不用隱藏和哀傷。
  
  “我在這裏。”他低低地應我,含了海樣的深情。
  
  “在西安的最後一個晚上,那時候你是醒著的嗎?”我想起了雨夜裏的那個吻。
  
  “你是指什麽時候?”他晶亮的鳳目裏含著捉狹的笑。
  
  “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麽!”我羞得有些發急。
  
  他故作不解地搖頭:“那天晚上你折騰了那麽多事,我怎麽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我耳根都燙了,但又實在想知道答案,隻好硬著頭皮說:“我是指我吻……吻你的時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就像蚊子的嚶嗡。
  
  他麵上浮起那樣一個春風如沐的笑容,然後俯下身來吻著我的耳垂,在我耳邊低語道:“我當然醒著。而且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你當時溫軟的呼吸和唇上的輕顫。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夢到的。”
  
  “那你當時為什麽裝睡著不理我?”我委屈起來,鼻子開始微翕。
  
  他撫著我的頭溫柔地笑道:“我是不敢理你。麵對你的時候,我對自己的自製力沒什麽把握。如果當時我回吻你,很有可能會把持不住自己,對你作出不該做的事情。”
  
  “什麽事呀?”我不明白地睜大眼睛。
  
  他看著我,笑而不答,然後將頭埋在我頸間,燙燙的唇在我頸上遊走,最後停在我的喉部,細細地吮。
  
  一種陌生的愉悅和惶亂讓我全身都微微抖起來。我突然想將雙膝擰做一團,呼吸快了起,腦子也發暈,有些站不住,隻能靠在他身上,緊緊抓住他的衣襟,聽著自己在模糊間發出的一聲細細的嚶聲。
  
  他的唇最後停在我耳邊,輕輕咬著我的耳珠,小聲道:“就是相愛的男女之間親密的極致,就是限製級電影裏才會出現的鏡頭,就是小孩子不該太早去試但是正常的成年人都想做的事。”
  
  聽到這裏,Olivia以前向我描述過得她跟那個搖滾吉他手親密的場景出現在我腦子裏。我的耳根倏地一下燙起來,還好這時候屋子裏很黑,讓他看不清我臉上的緋紅。我從小所受的嚴格的天主教訓誡告訴我,這時我應該把他推開,然後矜持地回答他:“如果你真地愛我,就應該在婚禮之後再碰我。”
  
  但是在我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喊:“我愛他!為什麽要推開他?我願意把自己給他,即使疼痛和流血讓我懼怕。”
  
  拋下了所有的矜持和羞赧,我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鼓起勇氣小聲地問:“你那時候,有想對我做那樣的事嗎?”
  
  他停了兩秒,然後問我:“如果我說真話,會不會嚇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要聽靖平“嚇人”的真話,請看下章分解。:D
衷情(雲深)
  我搖頭,心裏卻有些莫名地緊張。
  
  他深吸了口氣,聲音低下來:“真話是,我想,非常想。我是一個正常男人,而且我已經愛了你很久。但當時你還是個孩子,心理和生理上還都不成熟。更何況女孩子在第一次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希望男子在身邊陪伴自己,否則就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但當時你馬上就要回布魯塞爾,我沒法跟你在一起,所以更加不能碰你。”
  
  “那,那現在呢?”問完之後,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輕輕笑了一聲,在我頭頂上一吻:“現在你也還沒成年。我雖然想,但是絕對不會迫你。你別擔心,我會一直等,直到你自己覺得準備好了。”
  
  他語中的深情讓我忘了矜持,羞赧,禮儀,教義,以及其它所有。我仰起頭來看著他,喃喃說道:“我準備好了,我願意把自己給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他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一樣的深邃和灼得我發疼的火熱。他突然抱緊了我,火燙的嘴唇急風暴雨樣地落在我的麵頰和眼簾上,最後停在我唇上,和我抵死地糾纏。唉,愛情這樣美好,宗教和清規卻為什麽要限製相愛的人在一起?
  
  這個狂熱的吻平息之後,我聽見他輕歎一聲:“你還這樣小,我就把你拉進這成人的情感裏麵,但願這不會對你不好。”
  
  我驚惶地抬頭:“你後悔了?”
  
  他眸光爍爍地看著我,決然地搖頭,緩緩道:“下地獄也不會後悔。”
  
  我望著他,盟誓般喃喃說:“無論到哪兒,我都和你一起,哪怕是地獄。”
  
  他深邃的黑眸裏有潤澤的水光浮動,半晌,說出一句:“那我一定不去地獄。”聲音已變得有些喑啞。
  
  此時我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人,忙問他:“Matilda怎麽辦?”
  
  “Matilda怎麽了?”他奇怪地問。
  
  “你也喜歡她嗎?”我緊張地問。
  
  他失笑:“誰說我喜歡她?”
  
  “大家都這麽說。她……她自己也這麽想。”
  
  “我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心裏裝得滿滿都是你,哪裏還容得下別人?”
  
  “可好幾次她都跟你穿情侶裝一樣的衣服。她對你那麽親近,你也……你也沒表示反對。”我別扭起來,把頭扭到一邊。
  
  他用手勾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臉抬起來對著他:“我從來也沒有要和Matilda穿情侶裝。那幾次和她著裝相配,我懷疑是她自己費心安排的,我完全不知情。說到親近,更是沒有的事。但是Matilda在選舉裏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欠她人情。再說她身份尊貴,我不能對她太不禮貌。瑞典醫學院院長這個職務目前對我來講很重要,原因是什麽,原諒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絕對不是為了我自己。我但願我能做陶淵明,能不管紛爭世事,隻和你一起采菊東籬下,但是我現在還做不到。而要在這個位置上坐穩,我就必須保持和Matilda的良好關係,不能得罪她。Matilda是個很聰明的人,她從來沒跟我挑明過她對我有意,所以我即便想回絕她,也不能明說。”
  
  “那你就要順著她的套走,最後把你自己給她嗎?”我心裏委屈又別扭,不由撅起嘴來。
  
  他臉上浮起些許欣喜的笑容,打趣著我:“雲深吃醋啦?”
  
  我生氣地掙脫他抱著我的手臂,轉過身背對著他。
  
  他從後麵擁住我,溫溫淺淺的吻落在我的頭發和側臉上:“寶寶,你別急。等我明天找過你奶奶以後,Matilda就會死心了。”
  
  “找奶奶做什麽?”我還是一肚子氣。
  
  “跟她老人家說,我喜歡她孫女,等她再大些了想娶她,問她老人家肯不肯給。”我背後的聲音氣定神閑地說。
  
  我驚喜地轉身,看著他含笑的眼睛,找不到言語表達自己的快樂,隻能帶了一生一世的歡喜和激悅,深深地注視他。
  
  “不許用這樣的眼神看別的男人。”他好聽的低沉聲音有些發啞:“而且也不許再和別的男人一起彈琴。”
  
  “彈琴?你不會是在說那天喝下午茶的時候,我和Ludwig四手聯彈的那首《匈牙利舞曲第五號》吧?”
  
  “是。”他答得從容自若。
  
  “靖平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氣?我跟Ludwig隻是朋友。”我有些惱起他來。
  
  “對想要把你搶走的男人,我沒法大方。”話音未落,一個長長的深吻落下來,讓我幾乎不能呼吸。
  
  我蜷在他胸前,仍為剛才的吻而暈眩,小聲地應著:“你知道我沒有別人。”
  
  他雙臂挾緊了我,感念地無言。
  
  我輕歎了一口氣:“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或許Matilda才是更合適你的人。她跟你在事業上有那麽多共同語言,她又那麽堅強聰明,會是你最好的伴侶和後盾。不像我,隻知道自己那點音樂和藝術,完全幫不上你的忙不說,有時還會給你添麻煩,當你的累贅。”我越說越傷心起來。
  
  “不許這麽說自己。”靖平攬緊了我:“我這人平時最講邏輯和冷靜,但愛情這東西最無邏輯可言。愛就是愛,將所有細節都分析個遍也敵不過對方輕輕看你的一個眼神。再說我要找的不是事業上的夥伴,而是與自己身心交融摯愛一生的戀人。你在音樂上的靈悟穎慧,沒有他人能比。而你的純善稚氣更讓我迷戀得無法自拔。所有為你和與你一同做的事,對我來說都是幸福和快樂。我這人認死理得很,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容易。你就忍心剝奪我這來之不易的幸福麽?”
  
  我說不出一語,隻能隔著眼裏的淚霧,深深看著他。突然,我想起了一件剛剛發生的事情,整個人一下子從快樂的雲端跌到了現實的穀底。
  
  “怎麽了,雲深?手怎麽一下子涼了?出什麽事了麽?”靖平將我的手握在他掌中,一雙晶亮的眼睛搜尋著我眼底最毫末的情緒。
  
  “剛才跳舞的時候,Ludwig向我求愛了。”我的臉這時候一定是白了。
  
  剛才Ludwig向我表白的時候,我急著來見靖平,也沒太多想這事。而現在才又想起來 - 整個家族都指望著我嫁給Ludwig成為奧地利皇後,從而給家裏帶來經濟和權益上的支持。但我現在拒絕了Ludwig,會給家裏帶來怎樣的恐慌?奶奶會怎麽反應?我腦子裏一下子“嗡”地一聲。
  
  “你怎麽回答他的?”靖平平靜沉穩地看著我。
  
  “我拒絕他了。”我費勁地深吸一口氣:“可是,我家裏的每一個人都盼著我能嫁給Ludwig,因為他家裏的財勢和地位。奶奶也不止一次地告訴過我,即使現在不接受,也不能明言拒絕Ludwig。”
  
  “不想做奧地利皇後麽,雲深?”他問。
  
  我搖頭:“因為奧地利國王不是你。”
  
  “你奶奶要是不同意,硬要你嫁給Ludwig怎麽辦?”他眸光閃閃地看著我。
  
  “我就跟你私奔。”我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對不起奶奶,但是我已無法再離開靖平。
  
  “不怕因此丟了公主的頭銜,再不能做萬人傾慕的小公主?”他繼續道。
  
  我沒有遲疑地搖頭:“你比那些都重要。隻是這樣一來要重重地傷奶奶的心了。她失去了最愛的兒子,現在我又背叛了她。她那麽大年紀了還要一個人撐著這個爛攤子一樣的家。還有爺爺,他那麽愛我。而我就要為了自己的幸福丟下他們了,我真是個自私的人……”眼淚湧出來,我哭得再說不下去。
  
  靖平抱緊了我,和聲安慰:“寶寶,你別哭。事情還沒糟到這個地步。我隻是打個比方。你爺爺奶奶還沒說不同意。”
  
  我一聽這才清醒過來,但仍止不住地憂心忡忡:“爺爺奶奶會同意嗎?”
  
  他撫著我的頭,輕聲說:“你父母剛去世的時候,在我帶你去西北旅行之前,你奶奶曾暗示過我,你還太小,不能談及男女之愛。而現在她會提醒你考慮跟Ludwig的婚事,那麽年齡便不再是她阻礙你戀愛的理由。你奶奶之所以青睞Ludwig就是因為他家的門第和財富能為你的家族帶來好處。而我能為比利時皇室提供的,絕對能比Ludwig多得多。你奶奶是個聰明人,不會算不清這筆賬。你放心,我會讓他們同意,因為為了你,我會不惜一切。”
  
  我伸手環住他的腰,信任地將頭埋在他懷裏。我為我家人的盤算而羞愧,也為靖平的深情與慷慨而感激。我願意交給他我今後的人生,甚至生命。
  
  在這漆黑的鬥室裏,我享受著我人生的盛宴,不願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大家,這章裏麵隻有船的影子。真正的船要到後麵以一種比較讓大家吃驚的方式出現(到時候我不知道會不會被你們pia)。
現在雲深還是懵懵懂懂的少女,不太明白男女間的事。但她是個真摯熱烈的人,喜歡靖平就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盡管這與她的宗教相悖。她是不會玩欲迎還拒這一套的。
另外大家可能會奇怪,天主教怎麽會要求男女婚前不能親熱。其實天主教裏麵也分好多派,有些沒那麽嚴,而一些非常原教旨主義的就很嚴格。我在美國一個很保守的州裏麵就遇到過一對夫妻是在自己的婚禮上才第一次接吻的。實在太能忍了。
皇室的謊言 (雲深)
  舞會結束後,我回到自己房間。侍女替我洗禦更衣後,退了下去。
  
  我穿著長長的睡袍,在房間裏情不自禁地輕輕旋轉,重複著剛才和靖平跳的舞步。天花板上的石膏壁畫裏,熱戀中的Cupid和Psyche正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把雙手抱在胸前,幻想著剛才靖平還擁著我的情形,回憶著他的氣息,他的低語,他的吻。我快樂得忍不住輕笑,但又馬上伸手掩住嘴,怕這靜寂的夜會聽去我的秘密。
  
  唉,靖平,你雖然和我都住在這宮裏,但要見你一麵可真難。和你分開的時間那麽難挨。我該怎樣熬過這夜裏的七八個小時,到明早才能再看見你?
  明天奶奶會答應嗎?
  她一直都很喜歡靖平,會答應的吧。
  要是她不答應怎麽辦呢?
  她知道了我違背她的意願,會難過成什麽樣子呢?
  靖平會有什麽辦法讓她同意?
  唉,這麽多事要想,心裏還掛念著靖平,我今天晚上怕是睡不著了。
  
  正胡思亂想著,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我以為是我的侍女。
  
  一個男人飛快地閃進來 – 居然是我的堂哥Bernard!
  
  “Bernard!”我大吃一驚:“你怎麽不陪著Alexandra?”
  
  Bernard將食指在唇前晃晃,示意我小聲。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Gisèle,求你件事。隻有你能幫我!”他一臉焦灼。
  
  “什麽事?你和Alexandra吵架了嗎?”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搖頭:“不是Alexandra。是André。”
  
  我的驚訝更勝剛才:“什麽?我以為你和他已經……”
  
  他沉默了半晌,抬頭看著我,目中的憂鬱讓我一窒:“Gisèle,你要是愛過就會知道,不可能會斷得了。”
  
  是的,我年輕英俊的堂哥,比利時王儲,Alexandra的新婚丈夫 – Bernard,是同性戀。而André才是他真正的愛人。這是一個隻有我,奶奶,Bernard的父親,和他的近身侍衛Jean知道的秘密。這是皇室最大的秘密。
  
  André是我在布魯塞爾大學音樂係的同學,相貌清秀,天資聰明。我和他在音樂上有很多共同語言,因此關係比較親近。Bernard通過我認識了André。等怒氣衝衝的奶奶告訴我他們的戀情時,我才知道Bernard在感情方麵異於常人。他被他父親勒令與André斷交,甚至被監視。但背地裏,兩人仍在見麵通信,而我便是他們的信使。但這一切最終還是被發現。奶奶一怒之下,為Bernard安排了與Alexandra的婚事,並讓大學找借口開除了André,又逼他離開比利時,要徹底斷了Bernard的念。
  
  但是現在看來,長輩們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並不奏效。
  
  “我今天好容易找機會偷偷跟André通了電話。他情緒很不好,隻和我說了兩句就把電話掛了。之後再怎麽打,他也不接。我怕他出事,但又必須得留下應酬客人還要陪著Alexandra。我已經讓Jean去看過André了。可他一聽是Jean,根本不開門。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他?André跟你很要好,他要知道是你,肯定會見的。現在你是唯一能幫我的人了。行嗎?我現在真地是很擔心他會出事。”
  
  他眼中的哀懇讓我沒法說不。更何況我也擔心André。
  
  “我換件衣服就走。”我幹脆地回答他。
  
  “你簡直是天使,Gisèle!”他感激地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囑咐我:“我怕宮裏的人再為難André,最近剛讓他換了公寓。我會讓Jean開車送你去。見到André以後,你替我把這個給他。”他塞給我一個黑色的精致小盒子:“我得回去了,免得Alexandra疑心。謝謝你,Gisèle!你一路當心。”他抱抱我,匆匆離去。
  
  我給我的女官和侍女的房間分別打了電話,告訴她們我睡下了,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攪。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換上一條牛仔褲(這還是我在北京買的又偷偷帶回宮裏的)和一件襯衣,再裹上一件外套,然後從陽台角上順著Jean搬來的梯子爬下去,和他一起遛到車庫。
  
  Jean開著他自己的很普通的車,讓我趴在後座上,躲過了衛兵的檢查,由仆從進出的皇宮側門順利出了宮。
  
  我從後座上坐起來,舒了一口氣。
  
  Jean遞給我一張紙條:“殿下,這是André公寓的電話號碼。等您到了,我會把車開到我在附近的朋友家等著您。等您想走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來接您。”
  
  我點點頭,拿出手機,往André的公寓撥過去。
  
  鈴響了幾遍,他不接。我隻能給他留言:“André,我是Gisèle。你還好嗎?我現在正在去你家的路上,想去看看你。我出來一趟不容易,待會兒讓我見見你好嗎?Bernard和我都很擔心你……”
  
  電話突然被拿起來,一個疲倦的聲音傳過來:“Gisèle?”
  
  “André!”他接電話了!我鬆了一口氣:“你怎麽樣?我們都快急死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待會兒到了再給我打電話。我來給你開門。你路上小心安全。” 說完掛斷了電話。
  
  Jean開著車在狹窄蜿蜒的小街中穿行,看著車窗外向後退去的萬家燈火,我靜坐無語。
  
  最初知道Bernard和André相愛時,我有些無法接受。但一個是我的兄長,一個是我的朋友,兩個人又都是至情至真,愛得銘心刻骨,我對他們由驚異抵觸,到感動同情,最後敬佩維護。他們讓我懂得了愛情的形式可能會有異,但執著和強烈卻是相同。無論愛以何種麵目出現,都是不應該被指責的。就像靖平和我,剛開始時,我不是也要叫他舅舅嗎?唉,靖平,希望我們之間會有比Bernard和André更好的結局。
  
  看看表,十二點了。靖平應該已經睡了。我不該打攪他。但我突然開始強烈地想念他,渴望聽到他的聲音。思來想去,終於還是忍不住,撥了他手機的號碼。
  
  “小東西你還不睡麽?”電話那頭傳來他低磁的聲音。
  
  “靖平我想你。”我輕喃道。還好正在前麵開車的Jean聽不懂中文。
  
  “我也是。”他低低地應著。
  
  “唉,要挨到明天早上才能見到你,感覺就像一百年那麽長。”我苦著臉發愁。
  
  我聽到他低低的笑聲:“乖乖睡覺,明天早上我先去見你奶奶,你在自己房間裏等我的好消息。”
  
  我高興起來:“那好吧。你這會兒在你房間裏嗎?”
  
  “嗯。”他應了一聲。
  
  “那我就不打攪你了,早點休息,晚安。”
  
  在我要結束通話前,我聽見他說:“晚安。我愛你。”
  
  我合上手機,靠坐在車座上,滿心的幸福和癡迷。
  
  靖平,靖平,你這樣好,我怎樣才能不愛你?我已經愛了你這樣久,但是卻從來沒有對你說出過那三個字,是嗎?我怎麽這樣糊塗?我想對你說,我現在就想對你說!
  
  我心中升起那樣不可抑製的衝動,便又撥了靖平的手機號碼。但奇怪的事,這次卻直接進了他的語音信箱。我掐斷了,又撥了他房間的號碼。鈴響了好幾聲,他都沒接。就在我正要放棄的時候,他把電話拿了起來。
  
  “靖平!我是雲深!”我高興地對他說。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一個悅耳的女聲悠悠地傳來:“喂?”
  
  我愣住了。
  
  那女聲聽不見我說話,連續“喂”了幾聲以後,說了一句:“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比利時皇宮的電話係統該好好做一下維護了。”說完掛斷了電話。
  
  那是Matilda的聲音!這麽晚了她為什麽會在靖平的房間裏?
  
  但不知什麽原因,可能是她沒把話筒放好,電話並沒有被完全掛斷,我仍能聽見她說話。
  
  她似乎在對房間裏的另一個人說話,聲音綿軟而媚惑:“靖平,要不要我進來跟你一起洗……”
  
  我看著手機從我手中滑到座位上,再滾到腳邊。腦子裏一片空白。
  
  “殿下您在發抖。您不舒服嗎?”正在開車的Jean從後視鏡裏看著我,關切地問。
  
  “我……我隻是……有點冷。”
  
  冷,徹骨的冷。從心裏滲到皮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下的車,又是怎樣被Jean帶到André公寓門口的。等我逐漸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坐在沙發上,麵前是André那張清瘦蒼白的臉。
  
  “Gisèle?”他伸出一隻手在我眼前晃晃。
  
  我看著他,眼淚終於傾泄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這件事情絕對不是Matilda溜進靖平的房間然後在電話裏騙雲深這麽簡單。大家耐心看,以後會慢慢出答案。
大家有沒有嗅到陰謀的味道?而陰謀,來自四麵八方。
青鳥(雲深)
  “怎麽啦,小公主?剛才電話裏不是還好好的嗎?” André手忙腳亂地給我拿紙巾。
  
  我隻是痛哭,說不出一句話。
  
  “好啦,好啦,你本來是來安慰我的。現在倒過來啦?戀愛了是不是?”他一麵安慰,一麵打趣。
  
  他問我原因,我一麵流淚,一麵搖頭,仍講不出一個字。
  
  在北京的四年裏所有的忐忑惶惑,和布魯塞爾一年來的傷心絕望,都不及這一刻的撕心裂肺。最痛苦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給了你希望後,再把它生生打碎。我願為之付出一切的愛,原來隻是一個謊言。
  
  “你現在不想說就算了。可是有些事,特別是感情,要順其自然,強求不得。兩個人能在一起的時候就快樂地分享每一秒,不得不分開時,就帶著美好的記憶說珍重。想開一點,嗯?” André撫撫我的頭。他總是這樣敏感而善解人意,自己已經如此難過,還要來安慰我。
  
  我想起了來的目的,抹抹眼淚,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小黑盒子遞給他,哽咽著說:“Bernard要我交給你的。”
  
  他接過來,手指輕撫著盒子良久,慢慢地打開 – 一隻四周鑲嵌著兩圈細鑽的藍色心型寶石戒指,躺在黑絲絨布上,熠熠生光。我和他都驚呆了。
  
  這枚戒指叫“青鳥”,我很熟悉。它是我家族的傳世之寶,本是Bernard要在婚禮當日戴在Alexandra手上的婚戒。但Bernard在婚禮前夕宣稱遺失了這枚戒指,還被他父親好一頓責備。沒想到他早就有了別的打算。
  
  藍色的寶石在燈下發出絢爛絕世的光彩。這枚戒指的戒托背麵刻著我家族的獅形族徽,而它的戒環內側刻著一行小字“給我一生的愛”。
  
  “青鳥”,擁有它的人會擁有幸福。
  
  André細細地端詳它良久,然後解下自己脖子上的一條細鏈,把戒指穿上去,再戴好,藏在他的襯衣裏。
  
  “從此這戒指會不見天日,就像我和他的感情。”他對我溫柔而淒涼地一笑:“請你回去告訴他。我會一生都把它帶在貼在我心髒的位置,在我死前,會把它還給你的家族,讓它再傳下去。”
  
  我哀傷而羨慕地看著他。他和Bernard今生已經無望在一起,但他們的愛情卻會天涯不隔,生死不斷。我渴望這樣執著的愛情,但能握在手裏的卻隻有自己心的灰燼。
  
  “今天也是我的新婚之夜。陪我喝點酒慶祝一下好嗎?” André微笑著提議。
  
  我不喜歡喝酒,而且很容易醉。但今晚,我卻渴望著酒精,為André和Bernard,也為我自己。
  
  André拿出一瓶紅酒,給我們各斟一杯。“為愛情!”他碰碰我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
  
  杯中的紅色液體那樣酸澀,這是否就是愛情?我一口一口把它們吞下去。
  
  “想聽故事嗎,Gisèle?關於我的。”André以前從不提及他的過去,但今天,在他的愛人新婚的當晚,他用流水一樣清澈的聲音為我講述他的故事:“我從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隻跟著母親,靠她在洗衣店裏工作來養活我。我十五歲時,她得了肝癌,不能再勞累。我就輟了學,靠四處打工和借債給她治病,買藥和營養品。到我十九歲那年,她去世了。我再沒有一個親人,身無分文,還欠了一身的高利貸。為了在最短的時間裏籌到一筆錢而不至於被追債的債主雇黑幫找麻煩,我去了拉斯維加斯。因為在那個罪惡之城裏,財富可以來得很容易。我去了夜總會作應召。我陪女人,也陪男人,很快用自己的身體籌足了錢,但也被迫染上了毒癮。後來我回到比利時,還了債,還有餘錢上了大學。我真幸運認識了你。你靈氣,善良,真誠,一點沒公主架子。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鍾,都讓人很開心。我最要感謝你的是,你讓我認識了Bernard。”
  
  “有時我也想,我讓你們認識,也許是害了你們。”我自責著。如果當初我沒有硬拉著Bernard去聽我在學校的演奏會,他們就不會認識,也就沒有了今天的生離死別。
  
  “別這麽說。和Bernard在一起的時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即便爭執也是快樂的。他陪著我戒毒。我熬不過想打一針的時候,他搶了我手裏的注射器放在自己手腕上說,從今以後,我對我的身體做什麽,他也做什麽。為怕他也染上,我咬著牙硬扛,總算戒掉了毒癮。可他卻刻在了我心裏,再也戒不掉。”
  
  我含著淚,憂傷地看著他:“以後你們怎麽打算呢?”
  
  他平靜地一笑:“應該是不會再見了。他作他的王儲,以後會做國王,生兒育女,治國理家。我打算去印度。東方的佛教裏說,那是可以讓心靈安靜的淨土。”
  
  “你還回來嗎?”我不舍。
  
  “或許會。但如果喜歡了,就待下去。人們說在那裏虔誠地修行可以得到來世的幸福。那不是也很好嗎?”
  
  “可是,我們會想你。”我的淚終於又落下來。
  
  他溫和地擦去我的淚:“別難過,Gisèle。見不見麵沒關係,隻要心裏有的,就永遠不會失去。”
  
  André,你可以把你和Bernard的愛情藏在心裏,永遠擁有它。可是我卻連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孤獨的愛情都保全不住,因為我連心都已失去。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對他舉杯:“為了你永恒的愛情!”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André睡在旁邊的地板上,而旁邊橫七豎八地到著幾個空酒瓶。我們像是都醉過去了。
  
  我模糊地看著牆上的掛鍾 – 四點。現在是晚上還是白天?
  
  我頭疼得厲害,胸悶耳鳴,下意識地解開胸前的扣子,深深地呼氣。我踉蹌地走到陽台門邊,費勁地推開它,跨了出去。我需要新鮮空氣。
  
  寒冷的空氣迎麵撲來,有些刺骨,但卻清新。對麵的街上有好多星星在閃,還帶著“哢哢”的聲音。
  
  我抬頭看天,夜幕一片漆黑,卻沒有一顆星星。我站在陽台上疑惑地四顧,屋外的空氣讓我逐漸清醒。
  
  那些是照相機的閃光燈,不是星星!
  
  我張惶地回頭,把臉藏在踉蹌著上前的André的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知道大家對同性戀是不是抵觸哈,反正我是沒意見的。不能因為別人在臥室裏麵的行為跟我們不一樣就說人的感情邪惡不是?Bernard和André的卻是真心相愛的可憐人。但是因為他們的關係,雲深會給害苦,靖平也會跟著受罪。唉,阿門阿門。
責任(雲深)
  兩個小時以後,我在警察的護衛下,回到了宮裏。這時,我已經完全清醒。
  
  我知道闖了大禍。
  
  女官把我引到祖母房裏。我看到她穿著睡袍站在燈下,一臉憔悴,滿頭白發。
  
  我的自責和內疚無以複加。我哭著請她原諒:“奶奶,對不起!”
  
  她把我攬在懷裏,摸著我的頭,歎著氣:“Gisèle,奶奶不怪你。Bernard都告訴我了。這個家族前世一定是被詛咒過,否則怎麽會有這樣多的厄運。”
  
  被詛咒嗎?也許吧。我今生今世已不再奢求能得到幸福。
  
  祖母輕撫著我的頭繼續說:“可是生活還得繼續,不管已經多麽不堪。皇室的家庭應該是完美與和諧的典範。這種典範在戰爭時期能把一個國家撐起來,而現在,它是整個家族求生存的工具。要維護這種哪怕是虛假的典範,也值得我們付出任何代價,包括犧牲和謊言。”
  
  我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著我祖母的臉。
  
  “上帝寬恕我吧。”祖母翕動的嘴唇間溢出一聲幾乎細不可聞的歎息,然後她的雙手落在我的麵頰上,溫柔地撫摸著:“Gisèle ,我的孩子,你是奶奶現在在這世上最愛的人。如果必須,奶奶會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你不受到傷害。可是你和我擁有的這個姓氏決定了責任與忠誠要放在一切的前麵。這姓氏是最高貴的榮耀,也是最沉重的負擔。” 她注視我的目光慈愛憐惜如常,但卻第一次讓我覺得恐懼。
  
  “你知道Bernard是這個皇權現在唯一的希望,你的二堂哥Pierre根本指望不上。Bernard的形象不能有一絲的損害。Bernard和那個André的關係一旦被公布,這個皇權就會被議會和民眾廢掉,這個家族就完了。因此,在這件事情上,無論媒體怎樣追問,我們都隻能保持沉默,而且不能再讓任何外人知道真相。”
  
  這就是你要我做的嗎,奶奶?保持沉默?現在比利時的各大電台上都在不停地播放他們剛才拍到的我在André陽台上衣衫不整的鏡頭。再過兩個小時,恐怕每一個比利時人都會知道他們的公主昨晚在一個年輕男子家留宿。保持沉默,意味著要犧牲我的名譽,來換取Bernard王位的安全。
  
  我的祖母,疼愛寵溺我的祖母,堅強果決的皇太後。當危難來臨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犧牲我,來換取這個家族的平安。
  
  原來我失去的不單是愛情,連親情也沒有了。我在這個世上,已經一無所有。
  
  我不再哭泣,隻平靜地看著祖母說:“好的,奶奶。”
  
  我突然覺得疲倦,萬念俱滅地疲倦。
  
  “Gisèle,別認為奶奶不愛你。背負著這個姓氏,有太多身不由己。一個王室成員的責任不僅是發表公眾演說和出席集會,還包括接受沒有愛情的婚姻和承擔謊言……”
  
  我打斷她:“您不用擔心我會覺得不公。我這樣做是為了我母親。我的母親曾從您手裏奪去了一位王儲,現在我還一位給您。我母親就再不欠您了。”
  
  “Gisèle……”祖母還想說什麽,但我卻不想再聽:“如果太後陛下沒有別的事,我想下去休息了。”
  
  我對她行了一個屈膝禮,轉身離開,隻聽到她在我身後長長地歎息。
  
  我推門出來,看見站在門外的Bernard。他一見我,立刻迎上來:“Gisèle!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害苦了你……”
  
  我平靜地搖頭製止他:“愛有什麽錯?別責備你自己。André要我告訴你,他會一生都把你送他的東西戴在貼在心髒的位置。你別辜負了他,將來要做個好國王。還有Alexandra,好好待她吧。她是個很好的人,而且很愛你。”
  
  他的淚流下來:“我害了所有的人,André,你,還有Alexandra。我真該下地獄。”
  
  我拂去他的淚,輕輕說:“你還有國家的責任,你還有未來的子民。姓Marie就意味著要背負太多的責任和包袱,你和我都逃不過,隻能背著它們走完一生。隻是,Bernard,你要記住,隻要心裏愛著的,就永遠不會失去。”
  
  我回到自己房間裏,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撥通了皇宮裏的警衛監控室的電話。在那裏有宮裏各重要走道的24小時監控錄像。我要負責的衛官悄悄地替我查一查昨晚是不是有人去了靖平的房間。片刻之後,衛官打電話來告訴我,昨晚大概午夜時,Matilda公主進了靖平的房間,她出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淩晨將近五點。我最後問衛官:“李先生也在房間裏嗎?”他回答,是的。
  
  我放下電話,整個人像抽空了一樣地蜷在躺椅上,但卻沒有眼淚。究竟是誰在說謊?或者應該說,沒有人說謊,靖平昨晚在電話裏告訴我他在自己的房間裏準備睡了是真話,隻是他沒說他的身邊有Matilda。我要找他對質麽?那樣的結果是除了自取其辱,還有什麽意義?
  
  躺椅旁的茶幾上有一隻水晶的像架,裏麵是一張我父母的合影。我把它拿過來抱在胸前,然後將臉貼在上麵。他們是唯一真正摯愛我的人,但他們留給我的卻也隻有這一抹安靜的冰涼。在這世上,我除了千瘡百孔的自己,什麽也不剩了。
  
  有人敲門。我蜷在長椅裏,眼看著窗外,木然地回答:“請進。”
  
  侍女走進來小心翼翼地行禮:“公主殿下,Ludwig王儲想見您。”
  
  “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我說。
  
  “你不認為你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不顧侍女的阻攔,Ludwig一把推開門闖了進來。
  
  “你要怎樣的解釋?”我疲倦地支起身體,在躺椅上坐正。
  
  “解釋你為什麽拒絕我!”Ludwig站在我麵前,死死盯著我,全身緊繃著,整個房間裏都張滿了他的怒意。我明白他此時突發的怒意是為了什麽。舞會上他對我求愛遭拒時,他以為我是年紀太小沒有準備好,所以對我的拒絕也不以為忤。但如果我是因為另一個男人,一個王公貴族眼中一無所有的平民而拒絕他的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對站在一旁驚慌失措的侍女說:“Amélie,你先下去吧。”
  
  等侍女關上門裏開房間以後,我對Ludwig正色道:“我昨晚對你說過了,我隻當你是朋友。”
  
  “說謊!”他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眼中的憤怒和委屈傾瀉而出:“你是為了那個一文不名的賤民才拒絕我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瞬間將我激怒。Ludwig,從來在我麵前沒有架子和虛禮,待人友善親切的Ludwig,原來在骨子裏他跟那幫虛偽高傲的皇族貴胄沒有不同,輸給出身寒微André讓習慣養尊處優的他覺得恥辱難受吧。
  
  我從躺椅上站起來,冷冷地看著他:“你沒有權利這麽說André。他誠實地生活,真摯地愛人,並不比你低賤渺小半分。他沒有錢,但卻擁有很多有錢人也無法擁有的東西。稱呼他為賤民的人真該想想,自己除了顧影自戀的那些血統和頭銜以外,還有什麽能是真正比他更高貴的。”
  
  Ludwig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抓住我的雙肩。他困獸樣急促狂亂的呼吸噴在我臉上,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在我耳邊:“我在你心裏就這樣不堪嗎?他比我好在哪裏讓你這麽迷戀?”
  
  我伸手想要推開他,但他的手就像鉗子一樣牢牢鑽在我臂上,讓我覺得骨頭就要被他擰斷了。我掙紮,他卻不肯退讓。在這樣動物角力般的糾纏間,我那本因昨夜酒精的作用已經虛浮隱痛的頭腦,瞬時變得眩暈飄浮。我的頭發在我劇烈的掙紮中披散開來,透過拂在臉上的發絲,我看見Ludwig額上的青脈在白皙的皮膚下隱隱跳動,一雙平時總是柔和的藍灰色眼睛裏閃爍著憤怒的血紅,讓我害怕。
  
  他會殺了我麽?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可能覺得雲深太好騙了。但是她現在隻有十七歲,而且感情和生活經曆都比較單純,所以Matilda要想騙這時候的雲深還是比較容易的。但是成熟之後的雲深就是另一個樣子了,這就是在下部裏麵的故事了。
雲深的祖母並非不愛她,但她是皇太後,責任對她來講比愛更重要。
說下靖平這個人物。在妖孽純真妹妹的那片長評裏麵提到覺得靖平一點都沒有囂張跋扈,華而不實。這話說得我很欣慰,因為這正是我想要把靖平塑造成的形象。頭腦清醒的父母家裏越是富有,就越會警惕小孩子以後會被養成二世主,而且真正門第淵源的世家的子弟,隻會讓人覺得清華沉靜,不會有半點暴發戶的氣質。靖平不是二世主,因為他的成就和榮耀都是靠自己的努力的來。有一個細節不知道大家還記不及的起來 - 雲深和靖平在西安的最後一夜,雲深做了番茄雞蛋麵。晚飯後,靖平親手把碗洗了,也沒開洗碗機,因為他認為為了兩個碗開洗碗機洗上一個小時是浪費能源。他吝嗇麽?他卻又能一擲千金買來名琴“漱玉”送給雲深做禮物。用他對陳薇語說過的話來講:“對我自己喜歡的東西,我也是不計代價的。”他這樣的男人是在駕馭財富,而有了點錢就腦子發暈,凡事都要露富比闊的那種人,是被財富駕馭了。
對峙(雲深)
  隨著“砰”地一聲響,似乎門被撞開了。
  
  一雙有力的手將我們分開。我脫離了Ludwig的鉗製,跌進一個穩定寬厚的懷裏。我攀緊那個懷抱,在眩暈裏閉目喘息。
  
  頭頂上,一個我熟悉的聲音響起來:“Ludwig,在明白事情的真相以前,你別那麽衝動。”
  
  這個聲音的主人,是我現在寧願被Ludwig掐死也不願見到的人。
  
  我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的一聲淒厲破碎的喊叫,用盡全身的力氣,我推開了麵前的這個懷抱。
  
  我跌跌撞撞撲在椅子上,侍女趕緊把我扶穩坐下來,焦急驚慌地問:“公主殿下,您沒事嗎?要叫太後陛下過來嗎?”
  
  我搖頭:“Amélie,不要驚動任何人,你先出去一會兒。”
  
  侍女警惕地看了Ludwig一眼,又求助似地望向靖平。
  
  我聽見那個我熟悉的聲音說:“照公主說的做,Amélie。放心,有我在,她不會出事。”
  
  終於,我坐在沙發上,麵前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剛剛在昨夜都對我說過愛我的男子。Ludwig仍是氣咻咻地麵紅筋漲,而靖平仍是穩如磐石地站在那裏,一臉沉靜,隻是一雙眼睛深深看著我。我偏過視線,避免看到那雙我曾經深愛的眼睛 – 那雙眼睛裏的任何表情我都不再相信。
  
  “你們想要怎樣?”我靜靜地開口。疼痛太烈反而會讓人的身體和表情都麻木。
  
  Ludwig先開口道:“我最後問一次,昨晚你在那個男人家裏幹什麽?”
  
  我知道如果這時候我說出真相,Ludwig是會相信的。但是,那就會毀了我整個一家的所有人。我的祖母拋棄了我,我卻不能看著我在這世上僅剩的血脈至親萬劫不複。我已經沒有了愛情,沒有了父母,也沒有了親情,剩下的便隻有我的名節。但我的名節卻可以換來整個皇室免於被廢逐,恥辱,和失去經濟來源。
  
  我伸手掠掠前額散亂的劉海,看著Ludwig,慢慢地笑:“兩個熱戀中的人,深夜獨處一室,又待了那麽長時間,我和他會幹些什麽,你還用問嗎?”
  
  Ludwig深吸一口氣:“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我鎮靜地回答:“我跟他同學多久,我們在一起就有多久。”原來,撒謊會這樣容易。
  
  “但我以前問過你,你說你沒有男朋友。”Ludwig的眉毛擰在了一起。
  
  我仍是笑:“我雖然愛André,卻不能公開和他的關係。我說我的謊,你自己願意信的。”
  
  Ludwig的一排白齒狠狠咬著下唇,垂下的眼睛看著地毯,身體有些微顫。半天,才抬起頭來,灰藍色的眼睛裏已經全是淚水:“我真蠢不是嗎?那天在佛羅倫薩,我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墜入塵世的天使,但原來是我自己眼瞎了。這輩子,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他憤怒而哀傷地轉過頭,逃似地離開,在一聲猛烈的摔門聲後,消失了。
  
  我看著那扇仿佛依然在晃動的門,心裏喃喃地念:Ludwig,對不起,對不起。你會找到你的好姻緣的。來世我再補償對你的傷害,可以嗎?
  
  “雲深”身旁一直沉默著的那個人開口了:“現在屋子裏沒別人,你可以跟我講真話了。”
  
  我深深吸氣,讓自己鎮定,然後慢慢轉身麵對著他,漠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這是我從昨晚以後第一次正視他的眼睛。他的麵色有些異樣地白,往日澄明的眼睛裏有些微弱的紅絲。那是不是他昨晚與Matilda長久親密的痕跡?我本已麻木的心突然錐刺一樣地疼。
  
  “Ludwig認識你多久,我又認識你多久?你說的那些,他信,我卻不信。我要聽實話。”他的麵色一如既往地鎮定,而眼睛就如同深井。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挪開視線,佯笑著看窗外:“怎麽我說謊的時候你會信,講真話的時候你反而不信了?”
  
  “謊話是什麽,真話又是什麽?”他靜靜看著我,雷打不動。
  
  我回答:“謊話是我還愛著你。真話是我的愛人其實是André。”
  
  “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懶懶說道:“你這個人還真固執,非要我把話挑明麽?好吧,我滿足你。”我放下杯子,麵對著他:“過去我用整個生命愛你,天地為證,日月可鑒。但你不要我的愛情,你傷得我那樣深,讓我幾乎想要死去。從一年前你拒絕我那晚起,我愛你的心就已經死了。一直以來,我都在等機會,也要讓你嚐嚐從天堂到地獄的滋味。隻是沒想到會進行得那麽容易。”
  
  “那你怎麽這麽快就讓我知道你和André的事,而不是再等一等,好讓我摔得再狠點兒?”他在審我。
  
  我的腦子急速地轉動著,臉上盡量裝得漫不經心:“我也不想讓你這麽快就知道的,但是我太想André了,忍不住要去見他。都是那幫小報記者懷了我的事。”
  
  他仍在我麵前站得穩穩:“雲深,我了解你。你不是這樣惡毒的人。這裏麵一定有別的原因。”
  
  “那你太小看我了,舅舅。我姓Marie。姓這個姓氏的女人,都會睚眥必報。”我淡淡道。
  
  “別人會,你不會。”他仍是穩如磐石的沉穩,讓我痛恨的沉穩。靖平,你就這麽有把握麽?你就真以為我注定是你感情遊戲的俘虜麽?為了打敗你,我會不顧一切。
  
  我從不知道自己可以做這樣好的一個演員。我輕歎了口氣,走到他麵前,麵對這個昨晚還與我癡纏擁抱的男人,嫵媚地微笑。我離他那樣進,我們的呼吸又攪在一起,一如在昨晚甜蜜熾熱的黑暗裏。
  
  “你真是不肯信麽?那容易。我的臥室就在裏麵,我們親熱一次吧,那樣你就知道我還是不是處女。”我伸手到襯衣領口,慢慢從上到下解開紐扣,一麵曼聲低語道:“你不想麽?”
  
  他一直站著不動,隻用眼睛深深地看著我。終於在我要解開最後一顆紐扣之前,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雙腕,讓我動彈不得。他握住我雙腕的手因為用力而變得青白,但我卻奇怪地感覺不到疼痛。那雙深井般的眸子裏猛然間如洪水泛濫般浮出的痛苦和悲哀,卻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他看著我,一字一字地說:“如果說報複的話,我恭喜你,你做到了。”
  
  他轉過身,走到門邊停下,但卻不再回頭看我:“公主殿下,我就不再打攪你了。”說完他推開門,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完全不似Ludwig憤怒的摔門。但那一聲輕微的關門聲,卻讓我以為那是我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
  
  我的淚紛落如雨。
  
  我做到了。
  我已經報複了他的欺騙,不是嗎?
  可為什麽我心裏的疼痛比之前更深重?
  是因為他那雙看起來痛得要瘋了的眼睛嗎?
  不,他還在演戲而已!
  我還在愛著他嗎?
  不!不!我隻是這麽多年愛他已經成了習慣,一時難以改變。但我現在是該恨他的。上帝,請讓我恨他吧。因為如果再愛他,我會挫骨揚灰,萬劫不複。
  
作者有話要說:Ludwig一直是個好孩子,現在失態是因為這件事對他的刺激太大。Ludwig和靖平對這同一件事的不同反應(從對雲深說話的語氣用詞,到離去時的關門動作)就是男孩子和男人的區別。
此後的雲深就要開始過背著黑鍋的日子了。但是,禍兮,福兮,誰知道呢?:D
微谘妹妹的發評提醒了我。我在這裏把我的回複再寫一遍已被大家也有同樣的問題:(謝謝微谘妹妹:D)
雲深奶奶是愛雲深的,但是她有一個家族的命運要承擔和負責。哪怕有另一種其他的選擇她也不會犧牲掉雲深,但是她沒有。處在他們那種位置上的人,有時候是沒法用常人的準則來理解的。
至於靖平為什麽會相信雲深。一是因為沒有什麽事情比一個公主的名聲更重要,在靖平的理解中至情至真的雲深隻會為了愛情來犧牲掉她的名譽,所以她跟André的戀情看起來就比較可信。而雲深在他麵前脫衣服則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 他心目中天真不經人事的雲深是絕做不出這樣舉動的。微谘妹妹說得對-“愛的越深,越容易迷失,太在乎,越害怕失去”。戀愛中的人很多時候(特別是在這種情形下)都談不上理智,靖平也不例外。
茶會(雲深)
  接下來的幾天,我取代了Bernard和Alexandra成了比利時各大報紙的頭版新聞。
  
  有關我和André故事的各種版本已傳遍了街頭巷尾。盡管王室發言人堅持宣稱我隻是去看望普通朋友,留得晚了些,但外界已經無一例外地認定我和André是情侶。更糟的是,他們不知從何處挖出了André在拉斯維加斯的經曆和他曾染上毒癮的曆史。我瞬間從受國人愛戴傾慕的公主變成了為王室抹黑的問題少女。
  
  麵對那些關於我的負麵報道,我卻仿佛無動於衷,隻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見任何人,對一切也不看不聽。
  
  Alexandra和Olivia是現在我唯一願意說話的人。她們知道我不肯出去,就到我的起居室裏來陪我喝茶說話。我本毫無心情,但又不忍拂了她們的好意,便讓她們先坐下稍等,自己隨後就來。
  
  我在臥室裏稍事修整,獨自穿過過廳,來到起居室門前。半開的門縫裏傳來的Alexandra和Olivia隱隱的談話聲,讓我停住了腳步。
  
  “我真是不明白,他們幹嘛在這件事情上做這麽大的文章?那些影星歌星的緋聞比這過分上十倍的,也沒見他們這樣鋪天蓋地地報道。” Alexandra的聲音低低地說。
  
  Olivia歎了一口氣:“你是有所不知。同樣的事發生在影星或者世家名媛身上,人們隻會笑笑,當茶餘飯後的消遣談資也就算了。但Gisèle不同,她是王室的公主,在民眾心裏是一切高貴優雅和女性美德的典範。發生這樣的事,相當於打破了人們心中的偶像,傷了他們的感情。更何況,比利時王室雖然不及歐洲其它王室財大氣粗,但卻一直以堅持保守的傳統為傲。這樣一來,民眾對Gisèle的失望就更大。唉,可憐的孩子。”
  
  “民眾不是很喜歡Gisèle的親民作風嗎?可為什麽不以要求一個平民女孩子的標準來對待她?再說Gisèle隻有十七歲都還沒成年,一般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高中都還沒畢業呐。” Alexandra不滿地嘀咕。
  
  “人們喜歡皇室成員的親民作派,但內心裏卻並不想讓他們真正成為自己的一員。現代人嘴裏喊平等喊得厲害,但實際骨子裏還是有那麽點兒奴性殘留下來的。聽起來很好笑是不是?你在這裏待久一點就會明白了。好了,我們別說了。不然待會兒Gisèle聽到,又要傷心了。"
  
  傷心嗎?不會的。我連心都失去了,也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我敲門走進去,Alexandra和Olivia立即從沙發上起身過來,拉我坐下,溫言安撫。我強打精神,努力對她們一笑,換來的是兩人滿臉的同情。
  
  我們開始喝茶聊天,但確切地說是我在看她們喝茶,聽她們說話。她們倆都努力地逗我開心,小心地避免提到André。
  
  Olivia為我續滿了杯子裏的柑橘茶,Alexandra則把盛滿各種精致小點心的高腳水晶盤推到我麵前體貼地問:“吃些點心好嗎,Gisèle?這些都是我讓廚子專門為你做的,都是你平時愛吃的。”
  
  我對她搖頭,無力地一笑:“麻煩你費心了,Alexandra,抱歉我沒胃口,你和Olivia替我吃些吧。”
  
  Alexandra輕輕歎了口氣,又轉頭問Olivia:“要來一塊蜜桃布甸嗎?”
  
  “噢,謝謝,不了。我在減肥。”平時酷愛甜食的Olivia搖搖頭,一麵撕開一袋沒熱量的代糖,倒進茶杯裏,用細柄銀匙輕輕攪動著。
  
  “你不胖呀。” Alexandra睜大了眼睛。
  
  Olivia秀氣地抿了一口茶:“我猜靖平喜歡瘦一點的女孩子。至少Matilda挺瘦。我可不能輸給她。我要是瘦得像Gisèle就好了,尖尖的小下巴真好看。”
  
  我朝她沒奈何地一笑。我這幾天吃不下,睡不好,想不瘦都難。
  
  Alexandra同情地看我一眼,體貼地岔開話題,卻不知道她們談的,正是我最怕聽的:“Olivia,你和靖平怎麽樣了?有進展嗎?”
  
  Olivia歎了一口氣,用手把玩著麵前的奶杯:“我也不知道。他對誰都彬彬有禮,體貼溫和,我實在拿不準他是不是喜歡我。那天舞會上他跳舞時看Gisèle的神情,讓我差點以為他喜歡Gisèle呢。”
  
  我腳下像是碰到了火,猛地站了起來:“他一點也不喜歡我!”
  
  Olivia和Alexandra趕緊拉我坐下:“開開玩笑而已,我們當然知道這個!他畢竟是你舅舅嘛。”
  
  Olivia接著說:“我第一次見靖平的時候,覺得他帥得難以置信,事業又成功,就對他挺有好感。後來又慢慢發現,他不止俊帥多金,而且還聰明博學,溫柔體貼,那些權貴子弟賭馬,玩女人的惡習他一樣也沒有。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他了。”
  
  Olivia,如果把用情不專這四個字加在他所有的這些優點上,你還會愛他嗎?
  
  “他的確是個相當善良正直的人。初次見麵就在酒會上替我解圍,婚禮前的晚上又替Bernard傳字條給我。說實話,如果沒有那張字條,我恐怕沒法平靜下來參加婚禮了。我真是非常感激他。” Alexandra若有所思地說,然後又轉眼調皮地一笑,打趣著Olivia:“不過靖平可比你大十二歲喔。我記得你對追求你的Vincent子爵說你不喜歡老男人,人家可隻比你大七八歲而已。”
  
  “拜托!那個花花公子成天喝酒賭馬玩女人,三十不到就已經開始禿頂了。靖平哪裏像他?他們要是站在一起,說他比靖平大十歲別人都會相信。” Olivia低聲嚷嚷起來。
  
  “他的確看起來相當地年輕,看麵相也就二十三四吧。Gisèle你跟他在一個屋簷下一起生活了四年,他是怎麽保養的?” Alexandra努力地要讓我開口說話。
  
  “大概是忙得很充實吧。”我不願提他,便敷衍過去。
  
  “他跟Matilda公主到底怎麽回事?”Alexandra見我仍然沒精打采,隻能轉向Olivia。
  
  “一提這個我就氣!那自以為是的女人成天影子似地跟著他。我想約靖平出去,老被她打岔,還說要和靖平在一起談工作。我看全是借口……”
  
  我再聽不下去,把頭靠在浮花錦緞的軟椅裏,閉上了眼睛。
  
  “公主殿下,太後陛下請您過去一趟。”我祖母的女官走進來,對我們屈膝行禮。
  
  我們的茶會隻好散了。
  
  我跟著女官走進祖母的書房。侍從打開門,我看到祖母像往常一樣坐在她那張碩大精美的櫻桃木書桌後麵。
  
  在書桌對麵,Athena的青銅雕像投下的陰影裏,坐著另一個人。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太熟悉那輪廓。
  
  “Gisèle。”祖母站起來,朝我急步走來,她對麵的那個人也隨之從座椅上起身。靖平,果然是他。
  
  我朝祖母屈膝行禮,並向後略略一退,避開了她的擁抱。“太後陛下找我有什麽事嗎?”我垂眼看著腳尖。
  
  祖母伸出的手在半空微微一僵,然後慢慢收回去,沉默了一會兒,語調恢複了以往的鎮定平和:“靖平來向我們辭行。他明天乘飛機回中國。”
  
  我霍然抬頭去看他。他要走了嗎?這把我傷得體無完膚的人?他就要離開了嗎?
  
  他注視著我,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疲倦的青白顏色,雙目裏倒是一片平靜。
  
  他已經不在乎了嗎?我所有因著他的痛苦傷心,他都不在乎嗎?
  
  “Gisèle,靖平剛才告訴我,你以前在中國的音樂老師黃維安先生病得很重,想見你。”祖母接著說。
  
  我驚懼地睜大眼睛看著靖平。他目中浮起一片沉重的悲哀,緩緩地開口:“老先生從去年就被確診是肺心病,拖到現在已經下了兩次病危通知。剛才接到他兒子發來的電郵,說老先生快不行了,想最後見你一麵。”
  
  滾燙的淚水從我眼睛裏溢出來,一滴一滴,落在厚重的地毯上,瞬間沒了蹤影。
  
  那個在過去四年裏,教我在琵琶上彈挑掄剔,教我讀唐詩宋詞,教我看梅痕雁影,教我聽雲聲濤息,教我將所看所聽融於心,再將心寄於琴的良師,那個在我指尖被琴弦劃破時給我細細上藥,在我因彈不好琴而懊喪時用好吃的來逗我,每到我生日都會親自刻一枚玉章送我,給我無盡關愛的長輩,就要離開了嗎?
  
  “我要去見他。”我喃喃地說。
  
  “我不反對你現在去一趟中國。看看你的老師,散散心,也,避一避。”祖母表示同意:“你離十八歲成年還有九個月,因此在你這次去中國期間,我會讓靖平全權代表我行使對你的監護權。”
  
  我恐懼地回頭看著靖平,他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我,麵上看不出一絲表情。情急之下,我大叫起來:“不!”
  
  我怎麽能再和他朝夕相處?怎麽能讓他再時時揭開我還在流血的傷口?
  
  “我不需要任何人監護!您不能替我做決定!”我衝動地,前無僅有地對著祖母大喊。
  
  “雲深!不能對你奶奶這樣說話!”靖平喝止我,用我從未聽過的嚴厲語氣。
  
  我氣得渾身發抖,麵對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字對他喊出來:“你尤其沒權力管我!”
  
  我的淚決堤一樣地湧出來。我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因為我瘋狂湧出的淚水已讓我眼前一片模糊。
  
  我聽到祖母說:“靖平你原諒她好嗎?她不是故意的。是我的錯,我沒保護好她。”
  
  他的聲音在說:“我一點兒不怪她。您別擔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這兩個人,這兩個我曾經深愛著,並視為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在幾乎同時拋棄了我之後,現在卻又惺惺作態地說要保護我。
  
  我再沒法聽下去,踉蹌著開門,逃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從下一章起,雲深就要跟著靖平回到北京。在那個雲深渡過人生最快樂時光的庭院裏,在曾經充滿雲深與靖平朦朧親密的花下窗前,雲深和靖平又會有怎樣的愛恨糾纏?風物依舊,人卻非昔。

第六卷:觀音
飛行(雲深/靖平)
  (雲深)
  
  最後,我仍然被置於靖平的監護之下,和他一起乘他的專機悄悄回到了北京。外界隻知道我從宮裏消失是去渡一個長假,但去了哪裏,和誰在一起,卻是無人知曉。
  
  我本不同意靖平對我的監護,但祖母無論如何也不放我離開,而黃爺爺的病不容我有任何的拖延。無奈之下,我隻能妥協。而同時,André也去了印度。他和Bernard恐怕真的是再見無期了。
  
  在飛機上的十多個小時,我都待在他飛機上的臥室裏,而他在辦公室裏工作,我們麵對麵相處的機會並不多,也免了尷尬和不快。
  
  飛機起飛後不久,突然猛烈地顛簸起來。我立刻頭暈惡心,但胃裏沒有任何食物,便趴在床頭櫃上幹嘔。我大概是因為最近休息得不好所以暈機了。
  
  我摸索著按了一下床旁的按鈕叫乘務員進來,然後一陣強烈的眩暈讓我再支持不住,倒在了床前的地板上。
  
  昏亂中,一雙手臂把我急速地抱起來,再輕輕放在床上。那雙手臂把我抱直,我便偎進一個溫暖堅實的懷裏。我的嘴被人小心地捏開,一粒藥片送進來,接著被溫熱的水衝下我的喉嚨。
  
  我開始咳嗆,一雙手輕輕拍著我的背部,直到我的咳嗆平複。
  
  我昏沉地閉著眼,頭腦中的睡意強烈地襲來,大概是藥開始發揮作用了。
  
  還是那雙手將床上的被褥覆蓋在我身上,並仔細地把被沿小心地塞在我頜下,又將被子的一角輕輕蓋在我耳朵上 – 這是我睡覺時的習慣,這人怎麽會知道?
  
  在睡去之前,我想睜開眼,看清麵前的人,但卻是徒勞。腦中的睡意越發地強烈,整個人感覺正在沉入一個無底的黑洞。我恐懼慌亂地向前方伸出一隻手,想要抓住一塊浮木。
  
  這時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我的。
  
  我模糊地喊著:“不要離開我!”
  
  那隻手似乎一僵,等了片刻,一個略低好聽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別怕,我不離開。”
  
  我頓時心裏一鬆,終於沉沉睡去。依稀間,我聞到那抹熟悉的草木清氣。
  
  醒來時,我居然已連續睡了十個小時。這段時間我睡得太少,難怪要暈機了。
  
  我按了一下床旁的按鈕,乘務員小姐應聲而入,把一個托盤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扶我在床上坐起來。
  
  “殿下,您剛才暈機暈得都快人事不省了,把我們嚇了一大跳。您現在好些了嗎?”她關切地問。
  
  “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抱歉地說。
  
  “您太客氣了。再說我們也沒幫什麽忙,全是先生在喂您吃藥,又陪了您好久。還倫不上我們插手。”她微笑著說。
  
  果然是他。我的臉不爭氣地紅起來。我在心裏暗暗責備自己沒出息,對他的任何舉動我都該漠然無視才對。
  
  “您餓了嗎?先生讓我們專門為您準備了一些您平時愛吃的小菜。您現在想用一點嗎?”
  
  我的確是餓了,便朝她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她把一隻小餐桌放在我麵前,然後將托盤裏的食物一樣樣在上麵放好。
  
  涼拌黃瓜,茄汁豆腐,冬菇菜心,和一小晚紫薯栗子粥。清淡,精致。
  
  這些都是以往在北京家裏時,我喜愛的菜品,沒想到他還這樣有心。我心中驀地一暖,連日來對他的憤怒和怨恨一時不知去了哪裏,隻留了一團亂。
  
  靖平,你對我是真心的嗎?但你為什麽要那樣傷害我呢?會是誤會嗎?或許我該跟你麵對麵問個明白。
  
  “靖……李先生現在在做什麽?”我有些遲疑地開口問乘務員。
  
  “先生剛剛在接一個Matilda公主打來的電話。不知道完了沒有。要我告訴他您想見他嗎?”她說道。
  
  “不!不!我不要見他!”我尷尬而慌亂地回答:“我隻是隨便問問,請你別告訴他。”
  
  她恭敬地一點頭:“是,公主殿下。”
  
  麵對眼前的一堆食物,我忽然沒了半點胃口。
  
  事實擺在眼前,你還在天真地幻想些什麽呢?還要再問他嗎?你不記得一年前在布魯塞爾即將分手的那個夜晚,你是那麽地勇敢,對他說你想要嫁給他。你是那樣地滿懷希望,不顧一切。但結果呢?那樣的傷害你還要再經曆一次嗎?那樣無休止,也無法擺脫的疼痛你還要再嚐試嗎?不,不要了,我害怕。
  
  (靖平)
  
  飛機穿過厚重的雲層,平穩地向北京返航。我坐在機上自己的辦公室裏,麵前放著一份打開的文件,但我的眼睛卻落在機窗外那片晝夜不分的黑寂裏,而心隻在我與雲深從相識到現在的朝朝夕夕間來回沉浮。
  
  那晚在布魯塞爾大劇院的休息室裏再見到雲深,身著白色長禮服背對著我站在窗前的她,美得像一隻白荷。當她緩緩回頭,帶了滿臉的淚看著我時,懸在她下頜尖上的那滴淚,發出比她頭上的鑽石冠更璀璨的光采。我的心瞬時像被一隻手驟然捏緊,無法再跳動。當時我才明白我把她傷得那樣深,我悔得想殺了自己。
  
  我想接近她,可她卻一直躲著我。直到滑雪那天,我看著她向斷壁滾落,我駭怕得連魂魄都要失去了,拚了命地朝她衝過去,直到在最後一刻拉住她。我差一點就失去了她,我把她緊摟在懷裏,不再猶豫。
  
  舞會上,在悠悠的樂聲裏,她蝴蝶一樣飛旋在我身邊,玫瑰一樣開在我懷裏。她在花影燈暈裏向我快樂地微笑,她的笑容讓這世上的任何色彩都成了黑白。
  
  我想娶她!我已等不到她長大!
  
  在餐具室的黑暗裏,我第一次真正吻了她。她生澀的回應激起我山洪一樣的激情和狂熱。我想要她,想讓她成為我的一部分,別人再奪不去。我終於對她說了那三個字,那三個在我心裏壓了五年,時時讓我自己覺得罪惡的字。她帶了一生一世的歡喜看著我,讓我再對一切不顧不管。
  
  那天晚上從舞會回到我的房間,因為計劃突然有變故,我和Matilda不得不在我的房間裏通過布魯塞爾宮裏的網絡終端,聯上瑞典醫學院血液實驗室的係統進行工作。誰知剛有一點眉目,網絡連接卻中斷了。
  
  我讓Matilda在我房間裏待著,自己去把宮裏的IT support叫起來,請他打開服務器中心的門,把網絡重新連接起來。等一切都妥當了,我又匆匆往回走,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原來是雲深找我。
  
  她說,她想我。
  
  我又何嚐不想她,此時我連順著陽台爬進她房間的想法都有。但我卻隻能告訴她,我在房間裏,準備休息了 - 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牽涉的人眾多,利害關係也極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點風聲,連雲深也不例外。這是我第一次沒跟她講真話。當晚我告訴她的唯一的真話是,我愛她。
  
  一切順利完成,送走Matilda後已是將近早晨五點。我也覺得有些累了,本想躺一會兒,但想著雲深,睡不著。便洗了個澡,然後打開電視隨意看看,想等著天一亮就去向Ann-Sophie太後請求同意我向雲深的求婚。當翻到比利時國家二台的時候,我被出現在眼前的畫麵驚呆了。
  
  雲深,幾個小時以前還偎在我懷裏乖巧微笑著的雲深,這時衣衫不整地出現在一個陽台上,和另一個男人抱在一起。解說員眉飛色舞地解說著,Gisèle公主在情人家留宿。
  
  我告訴自己,冷靜,這裏麵一定有原因。
  
  我如坐針氈地等她回宮,等她和她祖母談完話再去找她。她卻告訴我,她愛著另一個男人,對我,隻是在報複。
  
  她的回答對我猶如五雷轟頂,這不是我熟悉的雲深。但沒有一個女孩子,尤其是一個公主,會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她會是愛極了那個叫André的男人麽?一年的宮廷生活真會將她改變得麵目全非麽?而當她在我麵前嬌媚地笑著解開自己的衣扣時,我隻覺萬箭攢心樣的痛苦,幾乎要喪失了理智 – 雲深,我美好珍貴的雲深,竟已變得如此輕浮放縱了麽?我寧願她在此刻對我冷若冰霜,那至少還說明她仍堅持著對愛情的忠誠,盡管她愛的人已不再是我。我再無法麵對她,隻能離去。
  
  但冷靜下來之後,我馬上雇了私家偵探暗中調查,想要確定雲深和André究竟是不是情人。但我調查的所知是,他們平時就非常接近,而且雲深以前就曾單獨去過André的住所,等等等等。所有的信息都表明他們是情侶。我該死心了。
  
  這時,飛機忽然劇烈地顛簸起來,大概是遇到了氣流。我想起臥室裏的雲深,不禁有些擔心 – 她平時乘機時,一遇到稍長些時間的顛簸便會暈機,不知現在怎樣了。
  
  我快步走到她臥室門前敲了門,她不應。我急了,用力推開門,隻見她已經躺在地板上人事不省。我趕緊查了她的心跳脈搏,還好隻是暈機暈得厲害了些。我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然後讓乘務員小姐趕緊拿暈機藥過來。
  
  我坐在床邊,讓她斜靠在我懷裏,然後從乘務員小姐手裏接過藥和水,給她喂下去。她閉著眼睛一陣咳嗆,我撫著她的背心輕拍,卻隱隱觸到了她背上的肋骨。她雖從來都是纖細輕盈的,但除了當年她父母離世之外,還從未瘦到如此地步。讓她如此快速地消瘦的原因應該是André啟程去了印度,而比利時皇室在他的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讓他入境。
  
  我被褥覆蓋在她身上,把被沿塞在她頜下,又將被子的一角輕輕蓋在她耳朵上 – 這是她從小睡覺的習慣。她小時候睡前,但凡我在家裏,總要我這樣替她蓋好,才肯老實睡去。而現在,我在床前看著昏睡的她。那張我熟悉的的巴掌小臉顯得更小,小巧美麗的下巴可憐楚楚地尖削著,麵上就隻剩了一雙顯得更大的眼睛,而當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裏麵再沒了往日的靈動活氣。她這樣的消瘦憔悴是為了她的愛情,她的André。我心中一片混亂,分不清痛惜和妒嫉,究竟那樣更多。
  
  我再看不下去,正待起身離開,她的手忽然向我伸來,我下意識地立刻握住。然後她模糊地低喊:“不要離開我!”
  
  我心中一陣驚喜,但當我看到她仍然緊閉的雙眼時,我意識到,這是她的囈語,她是在喚那個叫André的男子。
  
  我告訴自己,你該放下了,她從來就不是你的,你該死心。
  
  我無法對她怨恨,因為她曾是我愛入骨髓的人,而她曾帶給我那樣多的歡樂,讓我不再孤獨。是我過去拒絕了她,傷她在先,她現在這樣對我,是我咎由自取。我該回到過去的那個舅舅的角色,熄了一切的念,對她隻做一個單純的長輩。
  
  我在沉默的靜坐裏,渡過了大半個飛行,直到這沉默被乘務員送過來的Matilda的電話打破。
  
  Matilda在電話裏告訴我,我們那晚下載的信息和記錄已經迫使Bj?rn承認了他跟DPR的交易,而瑞典醫學院組委會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起訴DPR。
  
  “恭喜你,大獲全勝。”Matilda說。
  
  “沒有你的幫助,這個計劃實行不了。我欠你很多,一個謝字表達不了。”我真心謝她。
  
  她在電話那邊輕聲說道:“我高興為你做這些事情。”頓了一頓,她接著說:“我高興為你做任何事情。”
  
  我答她:“你是一個非常聰明而且果斷的女子,能夠和你共事是我的榮幸。以後但凡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而為。” Matilda公主,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她沉默了片刻,幽幽說道:“我聽說了Gisèle公主的事情,覺得非常不幸。女孩子到了Gisèle這年紀,最容易叛逆,很難管。你也別太難過,作為舅舅,你已經仁至義盡。”
  
  我回答她,平和但堅決:“Gisèle的確還是個孩子,她人生的路還很長。當年她父母去世的時候,我發過誓。隻要我活著,無論何時,無論何處,任何Gisèle會麵對的艱難和痛苦,我都會替她分擔。”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這章是分別用女主和男主的角度在寫同樣的事情,希望沒把大家看暈。
DPR這個名字曾經在小雲深和靖平在車上看到乞丐的那一章裏麵出現過。這是一家美國製藥公司的名字,至於它跟靖平之間的糾葛,會在以後詳細寫。反正大家記住他們不是好人就行。
鄢琪的秘密(雲深)
  這次的中國之行,為了避免引起媒體和小報記者的注意,我沒有從宮裏帶任何護衛,女官和侍女隨行。靖平在北京請了一位保鏢,叫德均,在我外出時,保護我的安全。在這裏,對家裏以外的其他人,我的公主身份仍是個秘密。我又重新用起了我一年前在這裏使用的名字 – 林雲深。
  
  每天,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醫院裏陪著黃爺爺。他醒著時,我便彈琴給他聽,或者陪他說話,讓他高興。剩下的時間,我都待在家裏。我刻意地避著靖平。不過還好他白天在公司裏忙,很晚才回家。我和他照麵的機會並不多。偶爾他來探望黃爺爺時,我與他在醫院裏碰到,也隻是相互點個頭,沒什麽多話。
  
  沒事的時候,我便一個人在園中走,隻讓茅真一搖一擺地跟在我身旁。今秋的北京特別多雨,綿長陰鬱,倒有些像江南。即使是無雨的天氣,枝枝葉葉上也掛滿了秋霜夜露。冷也不算太冷,但夾了陰濕在裏麵,就讓人涼到了心底。
  
  這園中的雕欄畫棟,枝枝蔓蔓,都盡沾了我和他舊時的回憶。每一座亭台,每一顆山石,每一株梅蘭都讓我駐足。我把自己浸在舊日的記憶裏。如今的我已經千瘡百孔,隻有這記憶是我的鴉片。我多渴望回到從前,即使那時他從沒說過愛我,但我仍能保有對他愛情的憧憬和希冀。
  
  我在留聽橋邊駐足。陰霾低沉的天幕下,荷塘已全無夏日裏盛放豔絕的生命,隻留了半塘枯枝殘葉,稀疏衰竭地橫臥歪倒在寂寂的水麵上。我知道自己此時該避開這樣的景致,但卻不知為何挪不動步子,站在這一塘枯荷前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額上的一涼讓我清醒過來。是下雨了麽?我該回屋了。我本已轉過身要離去,但身後荷塘裏的聲響又讓我駐足回頭。
  
  眼前的荷塘攏在一層煙水裏,方才了無生意的瘦枝枯葉在朦朧的水霧裏,遠近濃淡,虛虛實實,反有了些淒豔迷離的意味。雨水擊在枯荷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如同屬於它們的挽歌,空洞而哀傷。而這聲響竟直直地貫到我心底,讓我以為自己也是麵前這枯枝傷葉中的一隻。
  
  “雲深!怎麽站在這裏淋雨?病了可怎麽了得?”有人在身後拉我。
  
  我茫然地回頭,看到撐著雨傘的瑋姨。她伸手去擦我臉上的雨水,一臉的痛急:“我早該讓趙伯把這些破枝爛葉都扒了扔掉,可一時家裏事太多就一直拖到現在。這倒好,留了一塘的淒慘破爛惹得你難過。”
  
  我盡力對她擠出一個笑容:“瑋奶奶,瞧您說的。這景致恰好應了李商隱的那句詩,枯荷雨聲也是很美的。我隻是在這裏賞風景。”
  
  她歎了口氣,躊躇半晌,終是開了口問我:“你和那個André的事,可是真的?”
  
  我垂了雙眼,輕輕點頭。瑋姨,原諒我不能跟你講真話,在布魯塞爾,一整個家族的人岌岌可危的命運和前程要靠我來成全。
  
  沉默片刻後,她問“那,你和靖平呢?”
  
  我深深吸氣,然後向她靜靜微笑:“那是我小時候的夢,長大了就不再做了。小時候是當他當神一樣的崇拜,長大了,見的人多些以後,才知道我跟他是不合適的。”
  
  瑋姨,我明白靖平是你生命裏最重要的人,是你眼中最完美無缺的驕傲。我怎麽能告訴你他的濫情,毀了他在你心中的形象,傷了你的心?
  
  她長長地歎氣,哀傷而疲憊:“你們要真沒有緣分,我也爭不過老天。你們各人有各人的幸福也就罷了,隻是別像現在這樣,一個好像是要把自己忙到燈盡油枯,另一個也是日漸一日的形銷骨毀。這以後的日子到底要怎樣過?”
  
  下午時,德均陪著我從黃爺爺的病房裏出來。正走在醫院過道上,突然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驚奇地喊:“雲深!”
  
  我回頭。一個短發的年輕女孩子,手裏提著一包藥,瞪著一雙晶亮的圓眼睛,愣愣地看著我。她牛仔褲的膝部開著一個大洞,露出圓潤白皙的膝頭,很有些嬉皮不羈的意味。
  
  我仔細一看她的臉,大吃一驚:“鄢琪!”
  
  她幾步奔過來,德均立即護在我身前。我忙對他說:“她是我朋友!”他這才退開。
  
  鄢琪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興奮地喊起來:“這一年多你都去哪裏了?你走的時候那麽突然,連麵也沒見上,就從地球上消失了。也沒有一點音訊!”
  
  我看著她,父母去世之前我生命裏那些快樂無憂的時光瞬間從記憶裏浮起來。我回手緊緊抱住她,淚水湧出來,流在麵上滾燙滾燙的:“對不起,是我不好。”
  
  “好了,不哭,不哭。這麽久沒見,我們該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才是。”她幫我擦著眼淚,高興地嚷嚷。
  
  “你到醫院裏來幹嘛?”她問我。
  
  “來看病人。你呢?”
  
  “我來給我奶奶拿藥。”
  
  “那我們先送你回家吧。”我提議。
  
  德均開著車送我們去鄢琪家。我和她並坐在後排座位上。
  
  “他是你的保鏢?”她低聲問我,悄悄指指德均。
  
  我點點頭。
  
  她吐了一下舌頭,露出一隻舌釘一閃而過的光亮:“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不過像你舅這麽有良心的有錢人倒是不多。在他的醫院裏,隻要出示低收入家庭的證明,看病是免費的,好多藥也免費,而且都是在其它醫院裏挺貴的好藥。呐,這些就是我剛從你舅的醫院裏給我奶奶免費拿的藥。我去過好多次了,拿到的藥從來沒有過期的,而且醫生護士態度都挺好,從來沒給過我白眼看。你舅可真是個好人。”
  
  我不想談靖平,便把話題岔開:“你奶奶病了嗎?”
  
  “這兩年她老得特別快,病也越來越多。我真怕她哪天一下子走了,留我一個人。”她有些失神地摩挲著裝著一堆藥的袋子。
  
  “你父母有來看過你奶奶嗎?”我知道她父母早離了婚,把她扔給她奶奶,很少關心她。
  
  “來過一次,見了麵就哭窮。說他們現在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要養,最後留了兩百塊錢走了。”她看著車窗外,平靜地說:“我隻當他們是死了。”
  
  我心裏一酸,把手放在她手背上:“別難過,你還有我。”
  
  她回頭對我一笑,反手把我握得緊緊。
  
  車到了她家樓下 - 一棟陳舊的職工宿舍樓。鄢琪和她奶奶就住在二樓上一間小小的一室一廳的單元裏。這還是她爺爺去世前留下的。
  
  德均把我們送進屋以後,就回到車裏等著我。
  
  我和鄢琪去看過她躺在床上的奶奶,然後回到客廳 – 也就是鄢琪的臥室。她端過來兩杯茶,在我麵前坐下。
  
  她比一年前成熟了好多,但濃眉下一雙圓圓的眼睛卻依舊清澈明亮,一如往昔。
  
  “快跟我說說,你這一年怎麽過的?他們說你去了法國和你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是嗎?”她迫不及待地問我。
  
  “是吧。”原諒我鄢琪,我的身份仍需要保密。
  
  “那你現在在幹嗎?讀書嗎?”她問。
  
  “嗯。我在大學念作曲專業。你呢?有去你想去的美院嗎?”
  
  她笑了一下:“我在酒吧裏給人調酒。”
  
  “調酒?!”我大吃一驚:“為什麽?”
  
  “我高考的分數什麽大學也上不了。”她淡淡地說。
  
  “怎麽會?你成績一直很好的!平時班裏考試,你從來沒有出過前五名。”
  
  “我高考前三個月發現懷孕了。”她淡淡地說。
  
  我嚇呆了。
  
  她平靜地抬頭看著我:“是卿亮的。”
  
  “你什麽時候和他……”我囁嚅著。
  
  “初二開始的。他不讓我告訴別人,我就連你也沒說。”她有點抱歉地看著我。
  
  我突然記起來,卿亮曾因為早戀挨他父親的打,但當時卻死也不說他喜歡的人是誰。
  
  “我當時嚇傻了,找到卿亮哭。他家卻給了我一筆錢,讓我自己去打胎,還說卿亮要去國外讀書,要我和他分手,別誤了他的前程。”
  
  “那卿亮自己呢?”我著急地問。
  
  “他一開始躲著我,後來躲不過了,就說他已經對我沒感情了,讓我放過他。我一聽轉身走了。我沒像電影裏那樣把錢砸在他臉上然後瀟灑地離開。我不能因為自己的過錯加重我奶奶的經濟負擔。我拿這筆錢做了手術,疼得快死過去了,但一滴眼淚也沒流。可考試的時候,我卻不停地流淚,都看不清題。結果我考得很砸,任何學校都上不了。就索性讀了社會大學,想先掙點錢再說。”
  
  我以為,命運對我已經太殘酷。而鄢琪呢?
  
  “哎,雲深,你別哭。我都不難過了,你還傷心什麽?”她七手八腳地給我擦淚:“人總是要經曆一些事情才會成長,對不對?”她對我笑著眨眨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偶周五回家倒頭補了一大覺之後就開始趕文,現在終於趕完了一章。不好意思害你們等了。(偶承認偶中途偷看了一集星光大道。)
大家可能都忘了鄢琪是何許人也了 - 她是雲深中學時的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在後麵也有不少戲。慢慢看吧。:D
牡丹亭上三生路 (雲深)
  然而,我的成長卻總是伴隨著要親見我所愛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的痛苦。先是我心心珍愛的父母雙親,現在又是我尊崇敬愛的良師。在我回到北京的一周後,黃爺爺安然離世。他的離去讓我所剩無多的世界又空了許多。那種深重而無奈的悲傷讓我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我不知道該拿什麽來告慰他的亡靈和平複自己的苦痛,隻在所有吊唁的賓客離去後,在他靈前彈了半夜的琴。起身時腦中一片昏黑,然後栽進一直守在我身後的德均的臂中。
  
  又過了幾天,恰逢瑋姨的生日。而她的生日願望竟是要我和靖平陪她一起去看場昆曲《牡丹亭》。
  
  瑋姨煞有介事地對我和靖平說:“這次來演出的是蘇州昆劇團的台柱子於慧鳳,唱的那可是原汁原味的蘇音。你們倆都算是半個蘇州人,這地道的昆曲還是該去聽一聽的。”
  
  我原本沒有心情,但卻不忍拂了她的生日願望,便點頭答應了。
  
  瑋姨生日那天晚上,她穿了件深紫的絲絨旗袍,又拿出件簇新的旗袍遞到我麵前:“瑋奶奶讓人給你做的,穿穿看喜不喜歡。”
  
  “您過生日怎麽還給我做衣服?”我驚訝繼而感念。
  
  瑋姨一邊幫我把旗袍穿起來,一邊說:“人老了,這生日也就過一次少一次, 所以其實沒什麽好慶祝的。”
  
  我心裏一沉,趕緊把話岔開:“看您說的,過生日還不好嗎?是不是不喜歡我送您的禮物?”我送瑋姨的是我親手織的一副圍巾和一雙配對的手套。
  
  瑋姨笑眯眯地說:“你那禮物真是貼心,圖案那麽漂亮又軟和,我喜歡得很呐。你為了織它們,沒少熬夜吧。”
  
  我笑:“您喜歡就值了。”
  
  瑋姨道:“那還不把瑋奶奶心疼壞了?靖平也是,費勞什子的力氣去淘了我年輕時喜歡的古董唱片。你們兩個都那麽孝順,我能不喜歡嗎?”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最好的禮物就是看著你們能過得高興如願,我也就心安了。”
  
  我強顏朝她一笑:“我們不是過得挺好麽?”
  
  她歎了口氣:“還說好?你這次回來人就已經瘦了一圈。黃先生過世,你哭得那麽厲害,幾天吃不下東西,還在他家靈堂裏彈琴彈到暈過去,讓靖平給抱回來。”
  
  我心中一驚:“是靖平抱我回來的嗎?我還以為是德均。”
  
  她搖頭道:“哪裏是德均。你那天晚上在黃先生的靈堂裏彈琴一直彈到半夜,靖平怕我們熬不住,就讓德均先陪著我回來了,他自己留下來守著你。”
  
  這麽說來,在那個漫長寂靜的夜裏,一直站在我身後看我彈了半夜琴的人,是靖平。而在我昏厥時抱住我的人,也是他。
  
  我心中一片紛亂蕪雜,末了隻告訴自己,他是不忍看瑋姨和德均陪我熬夜,所以自己留下來等我。他畢竟對旁人還是體恤周到的。
  
  這時,瑋姨幫我扣好了襟上最後一顆盤扣,將我拉到落地長鏡前。
  
  白緞的旗袍非常合身,靛青色絲線繡成的朵朵菊花,繞了立領口和袖邊一圈,然後又星星點點地從領口沿著開襟線一直繡到袍角。鏡子裏的我,清麗古雅,凹凸有致,猶如一支玲瓏纖細的青花瓷瓶。
  
  我將頭發簡單地在腦後挽了一個髻,戴上一隻玉鐲,便隨著瑋姨下樓。
  
  穿戴齊整的靖平已站在客廳裏等我們。他穿著一套青灰色的改良中山裝,挺直的立領,玳瑁的明扣,修身長腿,儒雅挺秀,竟與我的這身旗袍十分般配。讓他穿成這樣,一定也是瑋姨的要求。
  
  我心中一歎,瑋姨,你這又是何苦?
  
  當靖平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竟也是一愣, 他對今天瑋姨刻意安排我們穿這樣的情侶裝恐怕也是不知情的。
  
  瑋姨把我拉到靖平身旁站住,自己退開兩步,笑眯眯地將我們從頭看到腳,喜滋滋道:“戲文裏的才子佳人,可不就站在眼前?”
  
  我尷尬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靖平則對瑋姨苦笑一下:“您老人家過生日高興,也別拿我們做小輩的這樣開心。我們走吧,再耽擱就趕不上開場了。”
  
  如夢似幻的舞台上,這出已傳唱了數百年的戲碼正在上演。身著錦袍的杜麗娘水袖盈盈,羞澀淑儀,用婉轉旖旎的唱腔將我們帶入她濃麗華豔,生生死死的愛情裏。
  
  湯顯祖在戲的《題詞》中寫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這種讓生者寧願棄命,死者可以複生的愛情,應該隻是存在於戲文裏的。但是堅定執著可以為情而死的杜麗娘,卻是存在著的。我也有杜麗娘的勇氣和決心,但卻沒有自己的柳夢梅。
  
  我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靖平。他的側影在幽隱的光線裏完美得如同夢幻,但那隻是夢幻而已。
  
  剛才我們步入劇場時,眾人讚歎的目光紛紛落在我和他身上。在旁人眼中,我和他一個是翩翩佳公子,一個是楚楚如花的少女,必是絕配了吧。我曾對他和Matilda同穿情侶裝傷懷又羨慕,但今日終於輪到我與他也如此裝扮時,心中卻隻剩了牽強與難堪。我感念瑋姨的苦心,但衣飾雖相配,我與他的心卻已是隔了重山複水,滄海萬裏。
  
  中場休息時,瑋姨從座位上起身:“我要出去透透氣,順便到樓下茶店買些話梅零嘴。你們兩個乖乖待在包廂裏等我。”說完不等我和靖平反應,人已經出去了。
  
  她是想讓我們獨處,但這份苦心真地是浪費了。
  
  包廂裏隻剩了我和他,對坐無語,異樣地尷尬難挨。
  
  片刻後,他開口道:“這戲,你看著還好麽?”
  
  我和他之間已經好久沒有過對話。
  
  “還好。”我盡量平靜地答道:“演員唱得不錯,但這戲本寫得太過唯美理想,讓人看了,會對愛情有太高的寄望,等真正受傷時,會更覺得萬念俱灰,痛徹心骨。”
  
  他平靜地說:“戲裏的愛情的確是虛構的,然而這種‘但使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的愛情卻是人人向往的。塵世間的人雖做不到完美,但卻始終在朝著它努力,即便錐心刺骨,也矢誌不渝。”
  
  “但是如果一份愛情在今世已飽受摧殘,那它在前世也必是一段孽緣,而來世也是絕無善終的。這樣的愛情,舍棄了也罷。”我回答他,倒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他聞言,長久地沉默。
  
  這時,忽聽有人輕喚我:“雲深。”
  
  我驚異回頭,隻見一個青年正站在我們包廂的門口 –韓彥成?居然是我在北京的中學同學韓彥成!
  
  他比一年多前又高了些,大概快到一米八了。臉龐依然清秀白皙,雖然略瘦了些,但當年稚氣的圓臉添了棱角和成熟。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風采翩翩的青年,讓我幾乎不敢相認。此時他正帶著驚訝和震動,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喃喃地說:“雲深,果真是你,我沒有做夢麽?”
  
  “好久不見了,韓彥成。”我朝他微笑。
  
  “原來是韓同學,好巧。”靖平泰然自若地起身同他打招呼。
  
  韓彥成立刻拘謹起來,麵色微紅地對靖平躬了躬身:“李先生,您好。”
  
  “你們先聊一會兒,我出去看看瑋姨。”靖平很平易地笑笑,然後知趣地走出包廂。
  
  韓彥成仿佛鬆了口氣,一雙眼睛就爍爍地落在了我身上。我突然想起了他一年多以前給我的那封情書,不由得紅了臉。
  
  “雲深,你走的時候怎麽一點音信都沒留,像空氣一樣就消失了。害得我……我是說我們班上的同學都很想你。”
  
  “對不起,我家裏當時出了急事,我走得很匆忙。你現在還好嗎?在哪裏讀大學呢?”我問他。
  
  “我高中畢業以後就被父母送去了新加坡讀大學。這次我們學校放了兩周假,我就回家看看父母。今天我陪我媽和外婆出來看戲,我們就坐在樓下的觀眾席裏。剛才我偶然抬頭,看見樓上包廂裏有個女孩子很像你,就忍不住上來看看。沒想到真地是你。雲深,你……你變得更漂亮了。”
  
  這是瑋姨走了進來,看著韓彥成,笑眯眯地打趣:“我當是誰,原來是當年害我家雲深得腸胃炎的禍頭子。你這次別又是拿了什麽‘好吃的’來了吧?”
  
  韓彥成紅著臉,急得連汗都出來了,衝口而出道:“瑋奶奶,我心疼雲深還來不及,哪裏敢害她?”
  
  我尷尬地轉過眼睛,正好對上站在門邊的靖平的目光。他眼中仍是一片沒有波瀾的沉靜。
  
作者有話要說:瑋姨的費心安排被半路殺出的韓彥成同學破壞了。鏘鏘鏘,小韓同學又登場啦。
父母心(雲深)
  除了待在家裏,我唯一的外出不是陪著瑋姨就是和鄢琪在一起。鄢琪通常晚上上班,我們一般下午會一起逛書店,看電影,喝茶,聊天。靖平比較了解鄢琪,也就不幹涉我和她交往,每次隻讓德均遠遠跟著保護我們。
  
  一天下午,我和鄢琪約了在一間叫“念香”的小茶室見麵。我準時趕到時,看見鄢琪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與麵前坐著的一個身著粗紋高領毛衣的男子熱切地交談。那男子背對著我,但他身體的輪廓卻讓我眼熟。
  
  “雲深!”鄢琪見我進來,高興地喊。
  
  那男子立刻站起來轉身看著我 – 居然又是韓彥成。
  
  他自從在劇場與我相遇後,打過幾次電話來約我出去。我因為不想讓他誤會我對他有意,就都婉言回絕了。沒想到他居然改讓鄢琪來約我。
  
  鄢琪拉我們倆坐下,興衝衝地說:“我們三個一年多沒見了吧。我今天晚上讓人給我頂了班,我們去吃飯,再好好玩一晚上!”
  
  “你這一年多都過得好嗎?” 韓彥成灼灼的目光讓我有些不敢和他對視。
  
  “我還好。你呢?”我微垂著頭,用小勺攪著杯子裏褐色的液體。
  
  “馬馬虎虎吧。”他答。
  
  鄢琪對我擠眉弄眼:“還是雲深的本事大。有人翹課都要留在北京,等著機會見你。”
  
  我忙低頭喝茶,再趕緊轉移話題:“等一會兒我們去哪裏吃飯?”
  
  那天晚上,我們吃飯,滑冰,然後看電影。因為有鄢琪在,我也就不覺得那麽尷尬。三個人在一起,高中時那種快樂無憂的感覺仿佛又回來了,我竟有了多日來難得的放鬆,等分手回家時竟已是快到十二點了。
  
  在送鄢琪回家的車上,她對我鬼鬼祟祟地笑道:“雲深,韓彥成那家夥喜歡你呀。”
  
  我臉紅著伸手去堵她的嘴:“不許胡說。”
  
  她靈活地躲過,一麵大笑著說:“他從初中開始就喜歡你了,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們班上好多同學都看出來了。以前班上男生都叫你公主。隻有韓彥成不這麽叫。他叫你夢想,意思就是做夢都在想啊。”
  
  回到家,路過書房時,從楠木雕花窗精巧古雅的窗欞間,仍有微黃柔和的燈暈滲出,映著窗前的細竹,竟有些寒秋裏溫暖柔軟的微微哀傷。
  
  此時的燈前必定坐著我熟悉的那個身影。這麽晚了,他還在工作嗎?
  
  韓彥成說,我是他的夢想。而我的夢想,我曾經的夢想,就是現在與我隔著一簾燈光的這個身影。我曾經願付出一生去陪伴他,讓他快樂,但卻被他欺騙,踐踏。他曾是我小小的世界裏唯一的燈火,現在卻已熄滅,隻剩一片冰涼的灰燼。
  
  又過了兩天,靖平一早去了公司上班。我上午陪瑋姨去看了菊展,買了些盆花回來,下午時有些無事可做,便擺開宣紙筆墨,在房中練字,但總也無法靜氣凝神。剛寫得略為專注一些,新月敲門進來說,韓彥成的母親在客廳裏等著見我。
  
  以前上中學的時候,我在學校和韓彥成家見過幾次韓太太。我跟她說不上熟,但她對我格外地親切關愛。她今天登門到家裏來,絕對是有比較重要的事。會跟韓彥成有關嗎?會跟我有關嗎?
  
  我整了整衣飾,跟著新月下樓。隻見瑋姨正坐在客廳裏,陪著已經很久不見的韓太太說話。她變化不大,依舊是富態圓潤,衣著考究,但麵色卻是有些掩不住的憔悴。
  
  一看到我進來,韓太太馬上從沙發上起身,兩三步就急急地走到我麵前:“林小姐,我有很要緊的事情,能不能單獨跟你談談。”
  
  我心中愕然,但仍是禮貌地回答:“好的,韓太太。”
  
  瑋姨帶著新月離開了客廳,臨走時又周到地關上了客廳的門。
  
  等客廳裏隻剩了我們兩個人,韓太太就一下子哭開了。我趕忙給她遞紙巾,又連連安慰她。等她哭夠了,才開口說:“林小姐,我也是沒辦法了才厚著臉皮冒昧地來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家彥成。現在也隻有你才能救得了他了!”說完,眼淚又下來了。
  
  我驚異道:“韓太太,到底出了什麽事,您慢慢說。隻要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決不推辭。”
  
  她擦擦眼淚,哽咽著說:“這都是我的錯,我真是千不該萬不該送彥成去新加坡讀書。原本想他拿個國外的學曆以後有個好發展,但沒想到他還太小,以前又從沒離開過家,一下子到了異鄉,人生地不熟,被幫壞朋友騙得染上了毒癮。昨天他爸爸從他身上搜出來一些藥丸,這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驚呆了。韓彥成,那個羞澀規矩的男孩子會吸毒?我記得那天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有一陣他臉色有些發青,但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就好了。這就是原因嗎?
  
  我同情而惋惜地看著韓太太:“我很抱歉聽到這個消息。那你們打算怎麽辦呢?要送彥成上戒毒所嗎?”
  
  韓太太抹著眼睛搖頭:“我們是體麵的人家,這事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我們以後還怎麽見人?而且進了戒毒所,彥成的檔案裏就會有記錄,一輩子都抹不掉了。”
  
  我歎了一聲:“那有什麽地方我可以幫忙嗎?”
  
  韓太太重重地點頭,一麵熱切地說:“林小姐,現在隻有你能救彥成了。我們現在想讓他在家裏戒毒,可他說他在新加坡的時候嚐試著自己戒過,但是太痛苦了他堅持不下來。你知道,他從小給我們寵慣了,受不得一點兒苦的。可這毒要是不戒,他這一輩子就完了。現在我們誰勸他,他都不聽。可是林小姐你不一樣,我們家彥成從小就喜歡你,對別的女孩子看都不看。現在也隻有你的話他肯聽了。”
  
  不等我反應過來,韓太太已經從沙發上起身,“咚”地一下跪在了我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林小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我的彥成啊!我們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他要是毀了,我跟他爸爸也就都沒法活了!”
  
  我趕緊扶她起來:“韓太太,您別這樣!彥成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朋友。我一定會盡力幫他的!”
  
  “實在是太感謝你了,林小姐。”韓太太一臉要給我磕頭的感激:“請你幫我勸勸彥成一定要把毒戒了,不過你能不能別告訴他我今天來找了你?他這孩子麵薄,會覺得這樣丟臉。還有就是,這件事情,請你不要跟任何其他人提起。這事關我們一家的臉麵和彥成今後的前程。”
  
  我點頭道:“您放心,我都答應您。您先回去,我隨後再過來,這樣他就不會起疑。”
  
  韓太太再三謝了我,匆匆離去。
  
  瑋姨滿麵狐疑地問我:“真是奇怪。我們跟這位韓太太又不熟,她怎麽就突然登門造訪來了?我看她剛才出去的時候眼睛也是紅的,是出了什麽事嗎?”
  
  我飛快地轉轉腦子,回答瑋姨說:“是韓彥成跟韓太太吵架了,鬧得有些厲害,韓太太想讓我去幫她勸勸韓彥成。”
  
  瑋姨有些不滿地攢眉:“這娘兒倆吵架,哪有讓一個外人去勸的道理?”
  
  “韓太太覺得我跟韓彥成讀書的時候關係挺好,我說的話他大概能聽得進去,所以就來找我。她也是沒辦法了。”我不知道這個解釋能不能讓瑋姨信服。
  
  她果然仍是麵有疑慮,想說什麽但又頓了頓,隻言之再再地告誡我:“你可千萬別把自己也勸進去了!”
  
  我回自己房間後,坐在窗前凝神思索。震驚歸震驚,但韓彥成並不是我身邊的朋友裏第一個染上毒癮的人。與André的相處讓我對這種事已略知一二。我要幫韓彥成,我必須要想出一種他能接受的法子來幫他。
  
  將近五點時,我大概拿好了主意,讓德均去車庫把車開出來,然後自己換好了衣服,就準備去韓彥成家。我跟瑋姨說我不在家吃晚飯了,她一臉的不情願,但也隻好讓我離開。
  
  我們居住的上善居是幾座重簷樓式建築,懸架在起雲池的中央,四麵環水,然後以蜿蜒曲折的廊橋與岸邊相連。而車庫就在岸邊。此時德均已經把車開出了車庫停在對岸等我。
  
  我怕時間來不及了,便埋頭在廊橋上小跑起來,卻冷不防撞在一個人身上。
  
  我定睛一看,竟是靖平。
  
  “別這麽著急,小心摔了。”他扶我站穩,然後放開抓著我上臂的手。
  
  “你今天怎麽回家這樣早?”我有些驚奇又有些沒有來地尷尬。
  
  “今天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我想著最近一直忙,在家待的時間都太少,所以今天就早一點回來。”他頓了頓:“我剛才在車庫裏碰到德均了。他說你要去韓彥成家。”
  
  我點點頭。
  
  “這樣的天氣,晚上出去怎麽不戴圍巾?以你的體質,會很容易生病。”他說。
  
  我這才意識到我又忘了戴圍巾,但我已經出了上善居老遠,回去拿是來不及了。我對他搖頭道:“下次吧,我要晚了。”說完繼續往前走。
  
  “等等。”他轉身拉住我,解下他自己的圍巾係在我頸上,然後說:“去吧。”
  
  我心中一片錯愕,隻機械地轉身,然後突然飛快地奔跑,仿佛有種未知的恐懼讓我想要逃離。
  
  我在車後座上坐穩,德均啟動汽車沿著修竹夾道的小徑朝大門駛去。
  
  我伸手想解下頸上的圍巾,但那上麵殘留的他的體溫和氣息,卻讓我的手停在圍巾上,無力而輕輕地摩挲。這竟然還是他在托斯卡納當著眾人給我係上的那條紫色羊絨圍巾。
  
  我回頭透過後窗望向上善居。起雲池上漸漸升起的暮靄,讓曲折精巧的廊橋和重樓飛簷的上善居都攏在蒼蒼煙水裏。那廊橋上仿佛還站著一個身影。我的心跳無端地快起來,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但暮色與夜霧卻已吞沒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韓太太對兒子是溺愛,所以造就了韓彥成容易受誘惑又不太堅強的個性。這與靖平的母親對靖平的教育方法截然相反。
瑋姨不知底細,所以對韓太太的這次登門造訪非常不忿,覺得這娘兒倆要合計著槍她的外甥媳婦了。
靖平這次提前回家本是想多些時間與雲深相處,但可惜時機又錯了。
木木童鞋提到小韓突然吸毒讓她的小心肝受不了。其實吸毒的並不都是壞孩子。我來講個真事兒吧。
大概是三四年以前,我有一個朋友的朋友,叫S先生。他們一家都是生活在美國中西部的白人,家裏很有錢。S先生有一兒子,很規矩聽話的小孩子,在離家大概五六個小時車程的一所大學裏上大一。S先生為了方便兒子上學,就在離校遠很近的地方給兒子買了一棟公寓讓他住著。他兒子人很本分規矩,但平時花錢手腳比較大,結果被當地的毒販子盯上了(他們專找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孩)。然後在一次聚會上,毒販子就裝成一般學生,遞了隻加了毒品的煙給S先生的兒子抽,從此S先生的兒子就從他那兒開始買毒品了。過了不久,S先生給兒子的公寓裏打電話,可連著兩天都沒人接。S先生慌了,開車到了學校,撞開他兒子的公寓門,然後看見自己兒子躺在沙發上不知道已經死了多久了 - 這孩子死於吸毒過量。好端端一個小孩,就這麽沒了。所以說,真地愛孩子,就別溺愛他們。
誰是誰的毒品(雲深)
  到了韓家,我和韓先生打了招呼,自己跟著韓太太匆匆去了韓彥成的臥室。
  
  韓太太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兒子臥室的門,聲音柔和地說:“彥成,林小姐來看你了。”
  
  片刻的靜默之後,屋門被猛地打開了。韓彥成站在我麵前,一臉的驚異和喜悅:“雲深?我沒做夢嗎?你怎麽會肯來的?”
  
  “我剛才路過你家,就想來看看你。”我謊稱道。這時韓太太偷偷看了我一眼,滿是感激。
  
  他開懷地笑了,滿臉地燦爛:“那我們出去吃飯吧。我在家裏已經關了一整天,快悶死了。”
  
  “也好也好,你們出去玩玩慢慢聊。我去給你拿件外套,小心凍著。”韓太太急忙忙地去給兒子找外套。
  
  她對兒子的嗬護是無微不至,甚至到了寵溺的地步。這讓我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我那已在天堂的母親也曾是如此地愛我。韓彥成,你知道嗎,我羨慕你。
  
  按韓彥成的建議,我們去了一家法國菜館,情調不錯,但菜品一般。我也無心講究這些,隻跟他落座點菜,然後開始閑聊。他和我講他在新加坡的生活,和他學成後回國接手他父親公司的打算。我留意地聽,認真看他麵上的神色。終於到將近六點時,他麵色開始隱隱發青,額頭有些細小的汗珠滲出來。他對我抱歉一下,然後去了衛生間。
  
  我獨自坐著,對著麵前盤子裏的食物,再也沒了胃口。他這樣的反應我曾經在André身上看到過,而韓彥成今天出現這種反應的時間和上次幾乎是同時的。看來這個單純規矩的人是真地上癮了。我心裏一陣悲哀,又有一絲隱隱的恐懼。
  
  過了大概二十分鍾,韓彥成回來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落座後他道歉說,眉宇間是一派神清氣爽 – 我猜那是藥物高峰反應過後殘留的作用。
  
  他的話多起來,也變得更大膽,開始絮絮地向我傾訴他從小到大對我的喜愛和思念,一改以往的羞澀。我一言不發地聽著,心情沉重。終於他漸漸安靜下來,想是藥勁已經慢慢過了。
  
  我端起手邊的石榴汁抿了一口,然後抬眼看著他,輕輕說道:“彥成,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他吸過毒,每次毒癮發作的時候跟你剛才去衛生間之前的樣子很像。我擔心你。”
  
  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是靜默。而這次,躲避對方目光的,反而變成了是他。
  
  良久,他抬起看著地麵的雙眼,小聲地說道:“我沒辦法跟你說謊。我最怕知道這件事的人就是你。這下你一定看不起我了,覺得我像垃圾一樣髒。”
  
  “別這麽說。”我安慰著他:“我那個最好的朋友,他吸過毒,而且還做過更可怕的事情。可他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他現在已經戒掉了。彥成,你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的雙眼重又垂下來看著地麵:“剛去新加坡不久,我跟一幫朋友聚會,抽了一隻別人遞給我的煙,但是我不知道裏麵是放了藥的。後來就慢慢上癮了。”
  
  “戒掉它好嗎?”
  
  “我試過,但是做不到。”他聲音更低。
  
  “能再試一次嗎?”
  
  他不作聲。
  
  我有些急了,伸手過去握住他一隻手:“就算是為了我,可以嗎?”
  
  他看著我那隻手,然後雙手將它緊緊包覆起來,仿佛在捧著無價的珍寶。他慢慢抬起頭,喃喃地說:“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
  
  最後,我說送他回家,他卻不肯,一定要先送我回家,然後自己坐計程車回去。
  
  車快到我家門口時,他提議我們下車散步走走。我便和他一起並肩走在路燈下,德均在旁邊開車慢慢跟著我們。
  
  說著就到了大門口。
  
  “我該進去了,晚安。”我伸手向他道別。
  
  他握住了,卻抓得緊緊地,不鬆開。
  
  “雲深,”他一雙眼睛裏含了癡迷和淒涼:“我能吻吻你嗎?”
  
  我大駭著,對他猛搖頭,慌忙要把手從他的緊握裏抽出來,但卻掙不脫。
  
  “雲深,我喜歡你,看你第一眼就喜歡。這麽多年,你一直在我心裏。這一年多你沒了音訊,我更是日夜都在想你,連做夢都是你。知道我為什麽擺不脫毒品嗎?因為每次吸過以後,我就會產生那種把你抱在懷裏的幻覺。那種幻覺比毒品本身更讓我上癮。”他的聲音含著痛苦和熱切:“我知道從此之後你就隻會是我一個無法實現的夢了,因為一個吸過毒的人是再也配不上你的。我這輩子隻想能吻你一次,那麽就算死了,我也甘心!”
  
  我的眼睛模糊起來,心裏一陣刺痛。那種無望的愛會是怎樣地淒涼哀傷,我很明白。而如果我現在推開他,我是不是會將他推入無底的黑洞,毀了他的一生?
  
  我無力地鬆手,不再掙紮,任他將我緊緊抱入懷中。他那樣迷醉地抱著我,深深呼吸著我肌膚發間的味道,仿佛這一刻他已等了一世,而在他今後的生命裏也不會再有。
  
  終於他的臉朝我壓下來。我強迫自己不動,但在他要觸到我的唇的瞬間,還是下意識地將頭一偏,讓他火燙的唇落在了我冰涼的頰上。他也不再堅持,隻長久而迷戀地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
  
  這時,我看見一輛車緩緩開過來,卻又突然停在了街對麵。那是靖平自己常開的那輛銀灰色的Bentley。他現在應該就坐在裏麵看著我們。
  
  此刻他心裏在想什麽?
  他會難受嗎?
  不,他不會的。我隻是他一時興起的玩物,他並不真地愛我。
  為什麽我希望他會難受?
  因為我還愛著他嗎?
  不!我不會!我不能!
  我該怎麽辦?
  誰來幫幫我?
  
  我痛苦地把頭藏進韓彥成懷裏,想要逃開這要把我逼瘋的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為了讓大家早點看到happy的情節同時證明我是親媽,我現在正在拚命地趕文,估計今天之內下一章就能出來了。
姨媽的舊愛(雲深)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時起晚了些,昨夜的失眠仍讓我頭昏腦脹。我匆匆梳洗好,下樓去橫枝廳用早餐。剛走進橫枝廳,便看見那張紫檀梅紋雕花餐桌旁坐著一個男子正在看報紙。聽見我進來,他放下眼前的報紙 – 居然是靖平。通常這時候他已經在辦公室裏了,今天是怎麽了?
  
  “早,雲深。”他跟我打招呼。
  
  “早。”我沒表情地應了一聲,然後在Fran?ois給我拉開的椅子上坐下。
  
  “晚上睡得不好?”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臉上。
  
  我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決不是一夜安眠的樣子,但仍然嘴硬道:“我睡得挺好。”然後喝了一口Fran?ois端上來的牛奶。
  
  “Fran?ois,麻煩你出去一下,再帶上門。謝謝。”靖平禮貌地支開了Fran?ois。
  
  屋子裏就剩了我和他。
  
  我知道他在看著我,我自己卻不知為什麽不敢抬頭看他。我的心開始不聽話地亂跳,強裝鎮靜地切著盤裏的煎蛋,但我的手卻抖得連刀叉都快握不住。
  
  “我想跟你談談。”他的聲音很平靜。
  
  “談吧。”我不抬頭。
  
  你昨天晚上明明看見了韓彥成吻我,可卻還是一臉風平浪靜。你不生氣嗎?你不在乎嗎?我心裏一片狂濤翻湧,分不清是憤怒還是難過。
  
  “你不愛André了?”他問。
  
  “愛,一直都愛。”我撒謊說。
  
  “那為什麽又和韓彥成在一起?”
  
  “因為我發現自己也喜歡韓彥成。一個人是可以同時喜歡兩個,或者更多人的。不是嗎?”憤怒突然給了我勇氣。我放下手裏的刀叉,直視著他。有一句話到了嘴邊終是沒出口。那就是 – 靖平,你不就是這樣的嗎?
  
  他驚異地注視著我,語調裏終於失去了讓我痛恨的平靜:“雲深,你怎麽變得讓我都不認識了?”
  
  “或許你從來都沒有認識過我,也沒有想要去認識過我!”我強硬地頂撞他,掩蓋著將要溢出眼眶的淚水。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你怎麽可以對待感情就像在玩遊戲?”
  
  “我當然可以!我生在宮廷裏,受的是宮廷的教育。在那裏,禮貌,讚美,微笑,愛情,婚姻,一切都可以是假的。隻要能讓我達到目的,能讓我開心,我就可以聰明地去利用,操縱,玩弄。隻要我高興!靖平,和你做的小遊戲,也讓我很開心呢。”
  我麵帶嫵媚的微笑看著他,心裏卻恨不得他此時的目光可以殺人,因為有一刻,我不想再活著。
  
  他直直地注視我良久,眼中的平靜終於被燃燒的憤怒代替。
  
  然後他站起來,一字一字對我說:“很高興今天認識了你,公主殿下。祝你胃口好。”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
  
  在他用力關上門的霎那,我蜷在桌上,失聲痛哭。
  
  從那以後,我便沒有再見到靖平。他早出,我晚歸晚起,也就沒了照麵的機會。
  
  每天下午我都回去韓家看望在家戒毒的韓彥成。他並不是個意誌太堅強的人,而從Bernard幫André戒毒的經曆中,我知道此時有一個自己心中愛念的人陪在身旁對韓彥成來講會是多麽重要。剛開始的幾天尤其艱難,但漸漸的,在藥物和他自身的努力下,他已大有起色。這一切,每日外出時不離我左右的德均都是知道的,但我要他對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我眼見著韓彥成一日好過一日,也鬆了一口氣,就約鄢琪去一家新開的秘魯餐廳吃午飯,順便放鬆一下。
  
  一進餐廳門,鄢琪就拿手肘碰碰我:“雲深,你舅也在這裏跟人吃飯。”
  
  我抬眼看去,正好碰到靖平尋過來的目光。
  
  我心慌地想跑,卻被鄢琪一把拽著拖過去:“平時見你舅不容易,今天好巧碰到,我奶奶讓我還得好好謝謝他這救命恩人。”靖平最近安排鄢琪的奶奶做了全麵的身體檢查,並完全免費地為她進行了一次成功的心髒搭橋手術。鄢琪因此對他感激不已。
  
  我被鄢琪拉過去,在靖平身前站定。
  
  靖平從座位上站起來,向我們點點頭。
  
  “李先生,我奶奶讓我代表她再次謝謝您,她現在比以前結實多啦。”鄢琪喜滋滋地對靖平說。
  
  “感謝倒是不用。她老人家身體健康,我就很高興。”靖平溫和的笑容讓我心亂,便扭開頭。
  
  然後,我看到了站在靖平身旁的那個人。
  
  這人看起來大約三十出頭,因為靖平看起來比實際的三十歲年齡要年輕很多,所以我拿不準這個人比靖平年長還是年幼。他相貌雖不及靖平那樣劍眉鳳目,挺鼻薄唇地出眾不凡,但也英俊端正。他矮靖平半個頭,身材勻稱,麵色保養得很好。而他看著我的那雙眼睛,灼灼如火,讓我心驚。
  
  “我們一起吃飯吧,也讓靖平給我們介紹認識一下。”那人提議著,火燙的目光並沒有從我身上移開。
  
  “好呀!”不等我同意,鄢琪已經大方地坐下。我無奈隻得隨她。
  
  “這位是林雲深,瑋姨的親戚,也是我外甥女。這位是雲深的朋友鄢琪,鄢小姐。”隨著靖平的介紹,那男子向我們點頭致意。
  
  “雲深,這位是我一位故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是你的長輩,卓正,卓先生。”
  
  “卓先生。”我朝他微微頷首。
  
  那位卓先生卻拍拍靖平的肩,笑起來:“你自己要當長輩你去當,我可還沒那麽老!”
  
  大家落座點菜,鄢琦和卓正坐在我兩側。靖平端正平穩地坐在我對麵,也並沒有多看我,但仍讓我無端地心亂。
  
  “林小姐是還在上學吧?”卓正看著我,麵帶溫和的笑容,但目中咄咄的深切卻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此刻我突然更願意坐在我身邊的是靖平。
  
  “是的。”我盡量禮貌地對他微微一笑。
  
  我的笑容似乎讓他眼中神色一滯,看我的目光裏更多了精芒:“學什麽專業呀?”
  
  “作曲。”我垂了眼簾,假裝去撥弄自己盤子裏的海鮮燴飯,不敢再與他對視。
  
  “好專業!學音樂的女孩子普遍氣質都不錯,但像你這樣出眾的,我還沒見過。漂亮得像個小仙女。”他的直白的讚美讓我慌亂。
  
  “卓正,你太太和兒子怎麽樣了?這次沒跟你一起來?”靖平自然而從容的輕輕一句化解了我的尷尬。
  
  “他們都在香港。我太太一般不跟著我東跑西顛,更願意在家帶孩子和打牌。”卓正笑笑。
  
  我聽聞他已有家室,暗鬆一口氣,轉眼看鄢琪,她卻給我一個隱諱的古怪眼神。
  
  “卓伯父還好吧?”靖平再問。
  
  “他身體還好,就是記性不如前了,還愛嘮叨。但是托你的福,自從你拿了Nobel獎以後,我老爹就不再拿你來鞭策我了,說我這輩子已經沒希望和你比了。我也落個耳根清靜。可你現在是我兒子的榜樣。我老爹成天拿你來教育他。什麽時候帶他來給你看看。”
  
  一頓飯他們說說笑笑,我卻吃得不輕鬆。好容易吃完飯,我們大家道了別,我拉著鄢琪逃回車上。
  
  鄢琪皺著眉頭對我說:“那個卓先生也太露骨了。整整一頓飯時間,眼睛都沒離開過你。雲深你小心點兒喔。”
  
  “不會的,他是有家室的人。”我自我安慰道。
  
  “切!”鄢琪不屑地嗤了一聲:“有了碗裏還看著鍋裏的人,多了去!”
  
  第二天上午,靖平去上班後,我在房間裏彈琴。新月來告訴我家裏來了客人,請我下樓去客廳。
  
  我剛走過樓梯的轉角就看見卓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和瑋姨談笑風生。一見我,他立刻站起來,滿臉含笑地看著我:“林小姐,你好。”
  
  我也點頭回禮:“你好,卓先生。”
  
  瑋姨在一旁開口道:“雲深,卓叔叔說你們昨天見過了,還一起吃了飯。”
  
  卓正趕緊叫起來:“瑋姨,我已經老得要當雲深的叔叔了嗎?我也就比靖平大一歲而已!”
  
  瑋姨笑著瞪他一眼:“雲深隻比你兒子大十一歲,她不叫你叔叔叫什麽?都當爹的人了還沒個當爹的樣兒!”
  
  我們三人聊了一會兒天,這時瑋姨事先約好的發型師來了,要給瑋姨做頭發。卓正便說:“瑋姨,您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專門陪我。我想去園子裏轉轉,就麻煩雲深陪陪我吧。”
  
  我看見瑋姨眼中一閃而過的驚異和警惕,隨後她一笑說:“也好。”
  
  卓正對園子非常熟悉,其實根本用不著我做向導。我們走走停停間,他便指給我看他幼時常和靖平頑皮搗蛋的地方。我不由聽得入神,想象著靖平小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你舅舅小時候,非常聰明,學什麽都比我快,比我好。他總是能輕易得到別人很難企及的東西。我挨了我父親不少罵,說我年紀比靖平大,都白長了。他鬼點子特別多,可又特別夠義氣,每次犯了事,不管是不是他幹的,總是和我一起受罰。”卓正說。
  
  我想像著小小的靖平精靈古怪的可愛樣子,嘴邊不由自主地含了一絲笑。
  
  我們走到灑錦閣前的那顆巨大的古槐下,他停下來,久久地看著那棵樹。
  
  “雲深,你長得很像我愛過的一個女孩子。應該說是我唯一愛過的人。可惜她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回頭深深地看著我。
  
  我想起來了,我母親以前告訴過我,我那位妙齡早逝的姨媽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好像就是姓卓,應該就是他了。我不能讓他知道我自己的身份,因此也不能告訴她我是他愛人的侄女。
  
  “您不愛您的妻子嗎?”我問。
  
  “我現在的婚姻隻是一樁利益聯姻。我對我太太沒什麽感情。這麽多年,我心裏裝著的人一直是疏影。”
  
  我感動於他的長情,但還是勸他:“執著的情感總是最珍貴的,但過去的美好回憶留在心裏以後,人還是要積極地生活。畢竟您還有孩子,他該有一個充滿愛的家庭。”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可你不認為,一個人在經曆了失去的痛苦後,當希望再次出現在他麵前時,他應該不惜一切地去得到嗎?”
  
  他眼裏狂熱的火焰讓我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兌現諾言,偶這個周末趕了兩章出來,讓你們一次看個夠。偶不行了,去休息了。
老友(靖平)
  自從同雲深在那家秘魯餐館偶遇之後,卓正便常常在我上班的時候到家裏來作客,每次都帶來鮮花和各種精致的禮物。我很清楚他的目的是雲深。所幸每次他造訪時,瑋姨都片刻不離雲深左右,讓他無法單獨接近。
  
  那日共餐時,他看雲深的目光已讓我警惕,但他隨後毫無忌諱遮掩的大膽直接仍讓我吃驚。這與我記憶中敦緩溫良的卓正太不相同。他是我兒時的好友與玩伴,但在他傷害到雲深以前,我必須阻止。
  
  我打電話邀他一敘,他轉而要我去他的別墅楓園吃晚飯。
  
  下班後,我獨自驅車駛向位於市郊的楓園。那裏曾是卓家的豪府華宅,我幼時也常和疏影一起去玩耍。但自從卓正娶了一位香港女子後,他們便舉家移居香港,楓園就隻成了他們偶爾在北京落腳的別墅。
  
  車駛入華麗沉重的雕花鐵門,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已站在那棟我所熟悉的洛可可風格的兩層建築前迎侯我。“先生正在客廳裏等您。”他恭敬地引著我朝客廳走。
  
  行過門廳時,一個年青的長發女子與我匆匆擦身而過。盡管隻是倉促地一瞥,但她與雲深依稀相似的輪廓和臉上一雙紅腫的眼睛,仍讓我心中略驚。
  
  “哎,大忙人,總算肯多花些時間和老朋友敘舊啦?”卓正迎上來,在我胸前虛晃一拳作勢捶我,又拉我在沙發上坐下。
  
  “我是不得以,實在沒閑,哪像你可以悠遊自在。”我朝他笑笑。
  
  這時,一個身形婀娜的女子走進來,手中的托盤裏盛著兩杯開胃酒和一碟醃橄欖,奶酪片,和薄餅幹。她把托盤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然後對我們嫣然一笑:“晚飯再過二十分鍾就好。李先生請先用一點開胃酒吧。”
  
  我向她道謝,然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這是我剛用苦艾酒,朗姆酒,和鮮榨的檸檬汁調成的。李先生還喝得慣嗎?”她殷殷問道。
  
  “味道很好,多謝你費心。”我用微笑蓋過心中的疑問。這個女子同樣長得與雲深有幾分相似。又是巧合嗎?
  
  “青青,看到帥哥就把我忘啦?”卓正在一旁饒有興趣地揶揄道。
  
  那個叫青青的女子轉頭笑盈盈地走到卓正身邊:“怎麽敢忘。誰是給我發薪水的老板,青青還是知道的。隻是平時報章上關於李先生的文章看得多了,今天好不容易見到真身本尊,不免興奮了些。卓總不要見怪。”
  
  卓正笑著在她臉上輕輕拍了拍:“還算有良心。看在今天酒調得好的份上饒了你。”
  
  她嫵媚地一笑,再對我很禮貌地欠了欠身,然後走出去。
  
  “是不是還不錯?舞蹈學院的校花。漂亮,懂事,還很有才情。跟了我兩年了,是我到目前淘到的最好的。”卓正麵帶得色地對我說。
  
  “剛才紅著眼睛出去的那位呢?”我看著他,不動聲色。
  
  “你是說Candy?她差遠了。一開始清高得不得了,我送了她一條Tiffany的鑽石鏈子以後就乖乖躺到我懷裏來了。跟了我還不到一年,現在提出來要我離婚娶她。剛給了一筆錢把她打發了。她看中的是什麽,我從一開始就清楚得很。如果不是為了她那雙眼睛,我才沒興趣理她。你說現在怎麽這麽多女人低估男人的智商,還裝模作樣地假清純。其實拿錢什麽都可以從她們身上買到。”卓正的不屑中帶著厭膩。
  
  那名叫Candy的女子長著一雙與雲深,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和疏影相似的眼睛。而那位青青的五官眉眼也有疏影的影子。
  
  我從不以自己的生活方式來衡量別人 – 各人經曆性格相異,活法自然不同。何況現世紛亂,情之一字早已被用濫。某些此取彼求,隻要不傷他人太重,太背道德倫理,旁人也無須指責太多。
  
  我很清楚卓正當年對疏影用情至深,而他與現在的妻子之間也隻是利益婚姻。但他現在用這樣的方式來虛構對疏影無法實現的愛情,仍是讓我吃驚。他與妻子不睦是一回事,但他還有一個年幼的兒子。我心中五味雜陳,不讚同,感慨,同情,一時間有些辨不清。
  
  “喂,你這幾年到底怎麽會事?一點動靜都沒有。你該不會是有毛病吧?”卓正有些誇張地朝我瞪眼。
  
  我無謂一笑:“沒遇到合適的。”
  
  卓正嘖嘖搖頭:“老兄你還真能扛。這樣吧,看在發小兄弟的情分上,我把青青讓給你。她真地很不錯,各方麵都很出色,你會滿意的。”他對我曖昧地一笑。
  
  “謝了,我不好這一口。”我搖頭,然後談到正題:“我今天來找你是為了雲深。”
  
  他一笑,伸開手腳,舒服地往沙發背上靠:“我猜到了。”
  
  “她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人。不要跟她玩你和其他女人玩的遊戲。”
  
  他把玩著手裏的杯子,暗紅的液體在他手指間起伏跌宕。他抬頭看著我,慢慢道:“我沒跟她開玩笑,也不打算和她做遊戲。”
  
  “你是有妻室的人,打算拿什麽和她認真?”我問,心中已有怒意升騰,但語調麵色依然平和。
  
  “如果雲深願意嫁我,我會和太太離婚。”卓正臉上的神情不像在說笑。
  
  “你太太的叔叔是香港‘洪興會’的當家。你以往的鶯鶯燕燕並沒有給你惹來太多的麻煩,是因為你把外室都放在大陸,在香港時,仍在人前和你太太是和睦夫妻。但現在你為了雲深要和她離婚。她們這樣的家族,最看重的就是臉麵。有這樣傷他們麵子的事發生,你太太家裏會對雲深做什麽,你比我更清楚。”
  
  “那是我的事,我有把握擺得平,不用你操心。”卓正一臉嗤然。
  
  “任何有可能傷害到雲深的事,我都會盡全力,不讓它發生。我這人從不亂說話唬人,你知道的。” 我平靜地說。
  
  “你隻當她是你外甥女那麽簡單嗎,靖平?”他仍然含笑,但目光裏帶著刀箭。
  
  “這與我們現在說的事情無關。”我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
  
  “你這麽多年不近女色,就是為了等一個和疏影最相像的。現在終於等到了是嗎?”卓正收起了笑容:“當年我們同時愛上疏影,這些年我們都沒能忘了她,而現在我們又都愛上了雲深。靖平,你和我,沒什麽區別,不是嗎?”
  
  “在你弄清楚你究竟是為了她本人,還是為了你自己在愛她之後,再來問我這個問題。”我正色道。
  
  卓正瞬間勃然,滿麵的憤怒與不甘,我前所未見:“你真地以為自己明白什麽是愛嗎?你真地以為你當年為了所謂的救疏影而和她遠隔重洋,一去經年,就讓她幸福了嗎?我沒有你的天分,也沒有你的幸運。如果我能得到疏影對你的一半心心念念,讓我舍了命也值。但如果疏影愛的人是我,就算我有你的資質,也不會走你的路。我會舍了一切陪著她,至少讓她剩下的時間裏沒有遺憾和思念。你不在的那幾年,她在人前從不提你,可每次一發燒,嘴裏念的全是你的名字。而她去世的前一個月,你才回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嗎?”
  
  那些已深埋在我心底的慘烈的過往,又慢慢浮起來,滲入我的每一個細胞。我看著卓正,靜靜說道:“我從未對你說過我當年的選擇是對的。當年我沒護好疏影,如果你知道我為此付出的代價,你就會慶幸你不是我。因此我現在會不惜一切,不讓類似的事再發生。”
  
  “你以為你阻止得了我嗎?我可不再是當年那個老實巴交,隻能在旁邊給你們‘作證’的人了。”卓正一臉輕蔑。
  
  “我再說一次,不要碰雲深。你如果讓她受傷害,我不會講情麵。你不信就試試看。”我一字一字說。
  
  “卓總,李先生,晚飯準備好了。”那個叫青青的女子一臉柔美的笑,出現在門邊。
  
  我對她略一欠身:“抱歉,我得走了。麻煩你辛苦,真是過意不去。”
  
  我不再看卓正一眼,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卓正與靖平同樣是愛疏影,但兩人性格迥異,因此愛一個人和懷念一個人的方式也就大相徑庭了。
霓裳(雲深)
  這幾天卓正出乎意料地不再到家裏來,而我也樂於這難得的清靜。
  
  午飯後,我讓德均開車帶我去一家小有名氣的舊書店。層層疊疊的書堆讓我暫時忘了心中的千絲萬緒,我專心致誌地淘著書堆裏的寶貝,感到了些許尋寶人的快樂。
  
  不覺中已耗了大半個下午,我尋到了幾本平日不多見的書籍,最大的收獲是淘到了一本林徽因的《九十九度中》。早聽說她這部早期意識流風格的小說空靈剔透,輕盈秀逸,今天總算可以一讀。心中不由歡喜。
  
  這時已在我身邊寸步不離地站了幾個小時的德均有些內急。他囑咐我站在人多顯眼的付款處附近不要亂走,他去趟衛生間馬上就回來。德均走後,我站在那裏東看看西瞅瞅,突然看到身旁的書架上有本陳舊的線裝書,一時興起就抽了出來,卻原來是一本古曲譜。我隨手翻到一頁,看到一個曲名 – 霓裳羽衣。
  
  霓裳羽衣,唐代法曲的登封之作,璀璨豔絕,跳珠撼玉。而它的名垂於世,更是因著它背後那段盛大而淒絕的愛情。在七夕的長生殿裏,那位君王對他心愛的妃子盟誓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而大難來臨之時,他賜給她的是一段白綾。
  
  我十六歲時,曾在西安的城樓上問他,是否會像他的這位先祖一樣,為自保而犧牲掉愛情。他用略低溫潤的聲音告訴我,他不會,因為愛情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我當時欣喜至極,以為自己對他心懷已久的愛情終於有了他一絲的承諾和回應。
  
  然而,霓裳原是幻物,山盟隻是空言,這世上並無長久的愛情。對唐玄宗來說,他對楊玉環的愛情不及自己的性命珍貴。而靖平對我願為之付出一切的感情的回應,是一場逼真的遊戲。愛情隻活在書中戲裏,是鏡花水月,是飛雪流雲。它就在你身邊,依稀可見。但你伸手相探時,卻隻握了滿把的虛空。霓裳再美,終究是虛幻。
  
  或許也有極少的人,冥冥中握住了愛情,他們便成了芸芸眾生中最幸福的寥寥。就像我的父母,就像我那位早逝的姨母和卓正。
  
  我甩甩頭,不讓自己再這麽想下去,然後把這本曲譜也放進那堆我淘到的寶貝裏。
  
  我左右看看,仍是不見德均的身影。他去了快一刻鍾了,還不見回來。他是身體不舒服了嗎?我決定先把書買了,然後再等等看。
  
  櫃台前的店員小姐接過我手中的書,算算價格,對我很和氣地一笑說:“一共兩百四十八元整。”
  
  我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分錢也沒有。我平日需要在外購物時,總是有身邊的隨從替我付款,因此我也就形成了習慣,自己身上從來不帶錢。
  
  這時,我身後的一隻手將一小疊鈔票遞給店員小姐,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這裏是三百,不用找了。”
  
  我驚異地回頭 – 站在我身後的竟是多日不見的卓正。
  
  他穿著一套考究的駝色便裝,頭發光潔齊整,正笑吟吟地看著我:“雲深,好久不見了。是不是有些想我了?”
  
  他笑得溫軟和煦,但卻讓我有些莫名地心驚。
  
  “卓先生,謝謝你。等一會兒德均回來了,我就讓他把錢補給你。”我禮貌地作答。
  
  他笑吟吟地說:“你跟卓叔叔還這麽客氣,我們又不是生人。我剛在衛生間碰到德均,他說他今天身上錢也沒帶夠,請我先過來幫你付一下款。這會兒他應該已經把車開出來在書店門口等著你了。”
  
  我再次謝過他,然後和他一起走出書店,但停在店門口的車並不是德均今天開出來的那輛。而在我反應過來以前,我已經被卓正塞進了車裏。坐在駕駛座上的一名男子立刻啟動汽車,快速地開了出去。我驚魂未定地坐在後座上,而卓正就坐在我身旁。
  
  “這是怎麽回事?德均在哪裏?”我驚惶地問。
  
  “我的人給他灌了點藥,讓他睡一會兒。你不是很煩他跟著你嗎?這下我們可以自由輕鬆一下。”
  
  我頓時手腳冰涼:“你把德均怎麽了?”
  
  “別擔心,隻是用了一點麻醉藥而已。你這麽關心他一個下人麽?小心我吃醋喔。”他微笑著說。
  
  我隻覺得一股涼意竄上背脊,急聲說道:“我信任你是世交長輩,但你怎麽能這樣做?我哪兒也不會跟你去!”然後不顧一切地伸手去開車門。
  
  但是卓正以飛快的動作捉住了我的雙手,然後順勢將我牢牢地按在了車座上,讓我無法動彈。他兩眼專注地看著我,笑得一臉溫柔:“跟我在一起待幾分鍾就這麽難受麽?你就不怕我不高興了拿你那個保鏢出氣?”
  
  我睜大眼睛恐懼地看著他。德均還在他們手裏,他們會對他做什麽?這時候想逃是逃不掉的,還反而會害了德均。我該怎麽辦?
  
  卓正繼續看著我,滿臉癡迷柔和:“對不起,嚇壞你了。我也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靖平不讓我見你,我就天天讓人盯著你家門口。好不容易你出來一趟,可還有個保鏢跟著。剛才整整一下午我都站在書店的樓上看著你。你挑書的樣子可愛極了,像孩子在找寶貝。還時不時自己抿嘴笑,整張小臉都在發光。你笑起來的樣子真像極了……”他突然止住語氣中不自覺的神往的喃喃,清清喉嚨,再溫和地看著我:“我隻想見見你。可以嗎?我保證不會碰你。”
  
  他目中帶著哀傷的癡然讓我突然有了一絲惻隱。他的冒然會是源於對我姨母的無法忘情嗎?
  
  我遲疑地問:“你要帶我去哪裏?”
  
  “楓園,我在北京的別墅。”
  
  “你保證不傷害德均,保證不冒犯我,保證隻待一會兒就送我回家。”我知道自己現在根本就沒有講條件的立場,但卓正是靖平多年的朋友,也是瑋姨看著長大的,應該不是什麽歹人。
  
  “我都保證。”他正色道。
  
  楓園是一處景致非常優美的所在,小巧的洛可可式建築座落在大片茂盛的楓林中,讓我幾乎以為回到了歐洲。
  
  卓正帶著我在楓樹林中漫步,又到花園裏參觀他收藏的各種珍奇的植物。從頭到尾,他都禮貌而紳士,沒有半點越矩,這讓我緊張的情緒漸漸放鬆下來。他細細地給我講解各種奇花異草的來曆和習性。他對植物的豐富知識讓我有些吃驚,竟聽得有些入迷。
  
  我們沿著小徑走到一座玻璃溫室前。他推門引我進去,我瞬時為眼前的景致所震驚 – 深秋的天氣裏,一池粉色的荷花簇簇疊疊開在我眼前,讓我幾乎以為置身盛夏。
  
  “養它們可費了一番功夫。池水要恒溫,空氣裏的濕度和光照也得隨時控製著。”卓正的言語中透著一絲驕傲。
  
  “你很喜歡荷花嗎?”我問。
  
  他沉默片刻,目光漂浮在池上,慢慢答道:“不是。但這是疏影最喜歡的花。她走了以後,我就在這裏養了一池,讓它們一年四季都開著。我想她的時候,就到這裏來待著。這麽多年來,除了我和花匠,你是第三個看到它們的人。”
  
  我聽了,靜默半晌,眼中一片溫熱,淚水滾落下來,然後再無法抑製。
  
  我的姨母,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甚至寧願把我自己的人生和你交換。生命的長短又如何?隻要擁有了真正的愛情,一瞬也是永生。靖平,你為什麽沒有卓正的執著和長情?
  
  “雲深,你怎麽啦?”卓正著急地伸手要拂去我臉上的淚水。
  
  我忙亂地偏頭躲避,離他兩步站開,用雙手捂著臉,哽咽著對他說:“沒什麽,心裏有些難受。你不用管我,馬上就好了。”
  
  他不作聲,隻在我身旁默默站著,直到我淚竭。
  
  然後他帶我回到客廳,剛才的激動讓我頭腦有些昏沉。我縮在沙發裏,全身無力。廳裏的燈光讓我剛哭過的眼睛有些刺痛,我下意識地抬手擋住眼睛。
  
  卓正體貼細心地調暗了燈光,又打開一瓶香檳,斟了兩杯,端過來,坐在我身旁。
  
  “渴不渴?”他體貼地問,把香檳酒杯遞到我麵前。
  
  我看了一眼杯子,搖搖頭。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拿起身旁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然後說道:“青青,送杯牛奶和小點心過來,牛奶要溫得熱一點。”
  
  頃刻,客廳的門輕輕叩響。卓正起身走到門邊,從隙開的門縫間接過一隻托盤,然後重新關上門,把托盤放在我麵前的茶幾上。
  
  托盤裏放著一杯冒著溫潤熱氣的牛奶和一碟核桃曲奇。
  
  “喝點吧,剛才外麵的風挺涼。”他把杯子遞到我手裏。
  
  我默默地喝著,手腳漸漸有了暖意。但是我的心,卻仍是一片寂涼。
  
  卓正坐在我身旁,端著酒杯靜靜地看著我。有一霎那,他目中的溫柔深邃讓我以為,坐在我身邊的是靖平。
  
  我把手中的空杯子放在茶幾上,開口道:“謝謝你帶我來看這些好看的植物,我現在得回家了,不然瑋姨會擔心。”
  
  他並不回答,一揚頭把他杯裏的酒喝盡,然後微笑地看著我。
  
  他實在是個很好看的男人,但卻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他向我挪近一些,微俯下頭,用好聽的聲音在我耳邊低低地說:“如果我說我不想放你回家,而且這輩子都不想放你走了呢?”
  
  我驚駭地向後縮:“可是你保證過!”
  
  他臉上的笑容愈加溫和:“小寶寶,不能輕易相信男人的話,因為我現在改主意了。”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他已一把抓住了我的雙手,在我麵前半跪下來:“雲深,從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你。我要跟我太太離婚,你嫁給我好嗎?”
  
  我驚恐地直搖頭:“不!不!”
  
  他仍牢牢抓著我的手,滿臉痛苦焦灼:“雲深,我以前有過很多女人,可她們隻是我排遣孤獨的對象,我從沒付出過真心。自從疏影死了以後,我也過得像個死人,直到看見了你,我又才活過來!”
  
  “可是我不愛你!”我拚命地要掙開他鉗著我的手。
  
  “現在不愛,但是你以後會的!我會把我的心和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你,我會把你寵得像公主一樣,讓你一輩子幸福。”
  
  “我不要這些!我要回家!”我哭起來。
  
  他一把把我摟進懷裏,我開始拚命但卻徒勞地掙紮。
  
  他一把撕開了我的襯衣,瘋狂的吻雨點一樣落在我□的皮膚上。
  
  我尖叫著哭求他:“求求你!放過我!”
  
  他的身體把我死死地壓在沙發上,一隻手抓了我的兩隻手腕牢牢壓在我頭頂。他俯身看著我的臉,粗重急促地喘息著,眼睛裏閃著一種強烈的,我從未見過的欲望的光。
  
  “我失去過,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留下你,哪怕為此我會被天打雷劈!”說完,他決然地把手伸向我文胸的背扣。
  
  我驚恐得再發不出任何聲音,隻在心裏狂喊著一個名字 - 靖平!靖平!
  
作者有話要說:歲月和一份傷情可以改變一個人,此時的卓正已是入了魔障。卓正並不知道雲深愛著靖平,因此並沒有把靖平當成很大的威脅,所以沒有告訴雲深靖平和疏影的往事,否則他是不會放過這個籌碼的。
幻滅 (雲深/靖平)
  (雲深)
  
  這時,一聲悶響,我身上忽然一輕,壓著我的沉重身體跌向一旁。
  
  一件衣服落在我身上,蓋住了我□的肌膚,然後我看見了靖平的臉:“雲深!你沒事嗎?”他麵色煞白,漆黑的雙目中卻有焦慮,痛惜,和憤怒的火燒成一片。
  
  我抬身用手緊緊圈了他的脖子,如瀕死的人抓住了浮木,然後放聲大哭。
  
  他拍著我安慰:“沒事了,沒事了。”然後迅速地轉頭去看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的卓正。他解開我環在他脖子上的手,再用衣服把我蓋好,然後轉身對著卓正:“我警告過你,不許碰她!”
  
  我被靖平的臉色嚇住了,忘了哭泣。即使當初得知我與André的緋聞時,和在其後我與他的屢屢衝突中,我也從未見過他麵上如此駭人的神色。
  
  卓正站直了身體,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嗤笑一聲:“你倒真是神通廣大,怎麽會跑這兒來的?”
  
  靖平沉聲道:“是德均通知我的。他藥勁過了以後就找機會幹倒了你那幾個手下,然後給我打了電話。我猜你就準是把雲深劫到這兒來了。”
  
  卓正恨恨看著靖平:“我是真心喜歡雲深,你憑什麽攔我?”
  
  “就憑你現在的已婚身份和你太太家族背後的黑道勢力。別拿喜歡做借口。有擔當的男人不會拿他心愛女人的安危冒險!再喜歡也不會去碰她!”靖平此刻眼中的憤怒足以殺人。
  
  卓正冷冷一笑:“靖平,為什麽總是你,站在我和我想要的之間?來吧,打一架。勝過我,你就帶她走!”
  
  “你以為我不能帶走她嗎?現在警察就在樓下。不過,也好,你想打架,我也正想揍人。我滿足你。”
  
  “教我拳術的老師可是伊頓的冠軍。”卓正輕蔑地一笑。
  
  “那你就來吧。” 靖平沉聲道。
  
  我為靖平懸起心來,可很快發現這完全不必要。
  
  我從不知道靖平居然會打人,而且能把人打得這麽準,這麽狠。隻用了兩三分鍾,卓正便蜷在地上,呲著牙喘氣,白齒間滿是鮮紅的血。
  
  靖平站在卓正身旁,揉著自己的指關節:“記住我今天說的話。看在我和你過去多年的情分上,今天的事,我不起訴你。但是從此以後,你我不再是朋友。而且你如果以後再敢糾纏雲深,我會殺了你。”
  
  說完,他用衣服把我裹好,然後將我橫抱起來,匆匆離去。
  
  在回家的車上,靖平一言不發開著車,我坐在他旁邊,身上裹著他的外衣,仍在不停地微微發抖。
  
  為什麽在那個以為自己注定要毀滅的時刻,我會在心裏叫他的名字?
  是因為我還愛著他嗎?
  為什麽他在俯身看我的時候,眼裏有那樣多的焦灼和心疼?
  是因為他仍在乎我嗎?
  為什麽他會那樣玩命地揍卓正?
  是因為憤怒,或許有一點點的妒嫉嗎?
  
  “不用怕,他應該不會再招惹你,除非他真不想活了。”他安慰著我,但聲音冷冰冰的,也不回頭看我。
  
  我害他失去了一個多年的朋友。他肯定恨死我了。
  
  我鼓起勇氣囁嚅著開口:“謝謝你救我。很抱歉害你失去了一個相交這麽多年的朋友。”
  
  他愣了一下,像是沒料到我會謝他,沉默片刻後,他回答我:“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卓正,這樣的朋友沒有了也不可惜。隻是你以後聽我的勸,別去惹不該惹的人就行。”
  
  “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我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不是你的錯。是卓正欠揍。”他的回答仍是幹巴巴地:“這次便宜了他。我不起訴他,主要是現在不想暴露你的真實身份。可他以後要是再敢騷擾你,我會跟他算總賬。”
  
  我心中隱隱地一暖,突然不知該說什麽好,好半天想出一句:“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你會打架。你……你在哪兒學的?”
  
  “我小時候身體不是很強壯,父母就給我請了老師教我太乙劍和太乙拳,一直練著。後來在霍普金斯的時候,去過幾次搏擊俱樂部,跟同學去看球又遇到過幾次群毆。”他轉頭看我一眼,眼中神色已平和許多。
  
  回到家,新月和瑋姨替我換下被撕破的衣服。我拚命衝洗身上被卓正碰到過的部分,直到皮膚都隱隱生疼。然後我躺在注滿溫水的大理石浴池裏,驚魂甫定之後,又開始胡思亂想。
  
  當被卓正壓在身下時,我心中的悲傷更多於恐懼。失去處女的身體會讓我恐懼,但因此而無法再愛靖平卻是我悲傷的原因。他已將我傷得鮮血淋漓,而我居然還是無法停止愛他嗎?
  他還喜歡我嗎?要不然,他為什麽會這麽在意卓正對我的糾纏?
  但如果他真地喜歡我,他和Matilda那晚又怎麽解釋呢?
  會是玩笑嗎?還是誤會?或者,是個陰謀?
  我該找靖平問清楚。
  
  想到這裏,我飛快地起身換衣,收拾齊整後,去找靖平。但是他卻不在他房間裏。
  
  瑋姨告訴我,靖平回家換了身衣服就去公司了,連晚飯都沒吃。我一看鍾,居然已經晚上八點了。我失望空落地站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瑋姨看我一眼,悠悠地說:“靖平在外麵吃飯,我總擔心他不如在家吃得舒服。雲深,你幫瑋姨一個忙,把我做好的宵夜用食盒盛了給靖平送到他辦公室去,你也將就在那兒吃點兒。”
  
  我感激地一把抱住瑋姨,又禁不住把臉藏在她懷裏,不好意思但卻快樂地笑。
  
  瑋姨,為什麽你總是能輕易地看穿我的心思?他為什麽就不能呢?
  
  德均開車把我送到靖平公司,再幫我提著食盒,和我一起乘電梯到達靖平辦公室所在的頂樓。他辦公室的門緊閉著,一年多沒見的Nigel仍然在靖平辦公室外那張環形辦公桌上工作著。作為靖平最得力的助手,他的確盡職。
  
  “林小姐。”他吃驚地站起來。很久不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
  
  “你好,Nigel。靖平在嗎?”我微笑著問他。
  
  “他剛走。”他回答我:“送Matilda公主去釣魚台國賓館了。她今天剛從瑞典過來,下飛機就到這兒來了。你要打他的手機試試嗎?”
  
  我腦子裏嗡嗡作響,睜大眼睛看了Nigel半天,然後對他說:“不用了。”
  
  “你舅舅當了這麽多年的柳下惠,這次恐怕是要破戒了。瞧著吧,今晚他要是不回家,就有好戲了。”他朝我擠眉弄眼地壞笑。
  
  我隻覺得心裏壓了塊大石頭,喘不上氣:“請你千萬不要告訴靖平我來過。請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車上,又是怎麽回到家裏的。我隻對瑋姨說,我覺得不舒服,就半路回來了,沒去靖平那裏。
  
  她聽了,有些失望地點點頭。
  
  我也請德均不要對任何人說實情,我已沒了任何希望,不想連尊嚴也失去。
  
  那一夜,我坐在窗前,在黑暗裏看著起雲池旁通向大門的小徑,指望著夜幕裏會突然亮起他的車燈。然而屋裏時鍾的秒響卻一聲一聲宣布著我希望的枯減。
  
  終於,天幕上亮起了第一道曙光。我用了一夜,將自己萌動的心,坐成了灰燼。
  
  (靖平)
  
  從布魯塞爾回到北京後,我感覺到雲深對我的敵意和疏遠,便不跟她接近,免得她煩。我本以為她還沉浸在與André分離的痛苦裏,但那天晚上,我看到韓彥成把她抱在懷裏親吻她,而她沒有拒絕。當時我坐在黑暗裏,突然覺得全身發冷,握著方向盤的手竟在微微發顫。自從在布魯塞爾她說她真正愛的人是André,我就告訴自己從今後你就隻是她的舅舅,但我發現我再無法回到那個單純的舅舅角色。
  
  她不愛我是一回事,但遊戲感情卻是另一回事,這讓我擔心她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最終會傷害到她自己。第二天早上,我找她談。她把感情當玩具的回答讓我驚覺她個性上的轉變。她不再是過往那個始終甜美善良的孩子,而成了自私虛偽的所謂上流階層中典型的一員。這比她對我的報複更讓我悲哀和心痛。
  
  而更可怕的是,就算我知道她恨著我,就算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我愛著的人,我仍然控製不了自己的心。我仍然無法隻作為一個長輩去關心她,因為當我看到韓彥成把她擁在懷裏吻她時,我隻想上前把他狠揍一頓,而當我看到卓正把她壓在身下時,我當時真是有了殺人的心。
  
  但所有的這一切,我隻能用平靜的外表來掩蓋。所幸我善於此道。
  
  把雲深從卓正那裏帶回家後,我匆匆趕到辦公室會見遠道而來的Matilda。她作為瑞典皇室的代表和其他一些政府要員到北京來參加一個中瑞友好交流活動。
  
  這次和她的會麵是我們早已商定好的。她此次出訪的活動很多,日程安排得相當緊,唯一能跟我碰頭的時間就隻有剛到的這天下午。她提出一下飛機就到我辦公室來和我會麵談工作。為了配合她的日程安排,我便同意了。
  
  我和她談了一會兒瑞典醫學院的工作,又應她的要求,領著她參觀了一下醫院,然後送她回賓館。
  
  她下榻的是釣魚台國賓館的豪華套間。舒適雅致,又不失王者之氣。
  
  我送她進了房間。隨從把她的行李都安置好便退下了。房間裏隻剩了我們兩人。
  
  “我叫了一瓶香檳讓他們送過來。你喝點嗎?”她一麵說著,一麵脫下外套,露出裏麵的一件緊身露背雞尾酒晚裝。剛才我們談工作的時候,她一直穿著那件係腰帶的黑色薄呢外套,顯得高雅而幹練。而現在身著及膝晚裝的她卻是豔美惑人。
  
  她摘掉耳環,解開挽起的頭發,然後斜倚著梳妝台,優雅而帶些慵懶地梳理著一頭披散在雪背上的金發。
  
  沒有絲毫露骨,她的暗示巧妙而自然。
  
  “不了,我還要回辦公室再工作一會兒。今天該做的還沒做完。”我用實話來拒絕她。
  
  “靖平,我理解也欣賞你對工作的認真和狂熱,但是對你來說,有什麽東西是緊排在工作後麵的麽?”她漂亮的冰綠色眼睛脈脈含情地看著我。
  
  我輕笑一下:“我真的要告辭了。”
  
  她款款走到我身前,伸出兩條雪白修長的手臂,蛇一樣環在我頸上:“今晚留下。這裏不會有記者。”她的聲音是前所未有地軟媚纏綿。
  
  共事這麽久,聰明如她從來沒有當我的麵有過任何曖昧的表示。我明白她一直在等一個最恰當的機會。那麽今晚就是她認為的最好的時機麽?
  
  我抓住她的手臂,然後慢慢拉離我的身體。
  
  “卿本佳人,但非我所愛。對不起公主殿下,蒙你錯愛,我這人太不識抬舉。”我平靜地看著她。
  
  她幽幽地回望我,眼中漸漸有強烈的情緒翻騰,但依舊保持鎮定。她太沉得住氣。
  
  “已經很晚了,請公主殿下休息吧。”我朝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是因為Gisèle嗎?”我背後的聲音說:“你還在喜歡她?即使現在她愛著別的男人,而且名聲這樣狼藉?”
  
  這就是她選擇今晚的原因麽?她認為如今的雲深跟我已經隔著重山複水,我是絕無可能再愛著她了麽?
  
  我慢慢回頭,直視著她,平靜地回答:“即使現在,我仍然把她排在我工作的前麵。我會永遠把她排在一切的前麵。晚安。”
  
  那天夜裏,我回到辦公室,工作到臨晨三點,然後在辦公室後的小臥室裏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偶正在趕下一章,爭取幾個小時以後能發上來。大家稍等。
意亂(靖平)
  我公司的臥室裏有齊備的洗浴設施和現成的清潔衣物,因此第二天一早,我醒來後就直接洗浴換衣,打理齊整後就開始上班。忙了一天後,我從辦公室回家,已經快晚上九點,而雲深居然還沒回來。
  
  剛坐下,就接到德均的電話:“先生,小姐在酒吧裏喝多了,不肯走,我又不敢硬拉她。”
  
  “你守著她,別讓不認識的人碰她,也別讓她出危險。告訴我地址,我馬上過來!”我幾乎是飛車過去,到了一家叫Déjà Vu的酒吧 - 這是鄢琪上班的地方。
  
  一進門,震耳欲聾的樂聲和嗆人的煙味撲麵而來。而鄢琪已經站在門邊等我,見了我就忙引著我朝舞池中間擠。
  
  “雲深還不滿十八歲,你就敢給她酒喝,鄢琪你是不是不想幹了?”我一邊跟著她朝裏擠,一邊大聲朝她喊,一來是生氣,二來是要蓋過巨大的音樂聲。
  
  鄢琪也大聲地朝我喊回來:“我哪敢!她到這裏來,見了我就哭,又問我要酒喝。我隻給了她一杯橙汁,但是她趁我和德均不注意抓起放在吧台上的Vodka倒進橙汁裏,等我們發現,她已經醉的不行了。”
  
  “她喝了多少Vodka?”
  
  “不多,大概兩個shot,但是她酒量太淺,這一點兒已經足夠了。”
  
  頃刻,我看到了雲深。她正站在舞池中央,微閉著眼睛,隨著音樂曼妙地舞動。
  
  她穿這一件淺色的V領薄毛衣,一條及膝的包裙,和一雙小短靴。這樣規矩的裝束並不過分,但她蛇一樣款擺扭動的身體和臉上微醺的神情,對任何一個男人都是致命的誘惑。已經有好幾個男人在她周圍圍成了一個圈跳舞。如果不是身形彪悍的德均就站在雲深的身邊,那些男人恐怕早就一擁而上了。
  
  德均看到我,鬆了一口氣。
  
  我撥開圍著雲深的人群,站到她麵前。她卻仿佛對我視而不見。
  
  “雲深,跟我回家。”我沉聲說。
  
  她睜大眼睛看了我一會兒,搖搖頭:“我不認識你。我不跟你走。”
  
  我知道這時候跟她說什麽都沒用,便一把把她橫抱起來,朝外走。她開始拚命地掙紮,這時旁邊一個圍著她的混混樣的小年青朝我怪叫:“你是不是她家裏人呐?蒙事兒的吧?”
  
  我豁然轉身看著他:“不想挨揍就閉嘴!”
  
  他一看我的眼睛,立刻閉上了嘴。
  
  我讓德均自己開車回去,然後把雲深按進我車裏,給她綁上安全帶。但是她的手腳不停地亂蹬,還要伸手去解開她身上的安全帶。我隻得把車裏發動機電池的兩隻充電用的電纜拿出來,捆住她的手腳,她這才老實待在座位上。
  
  我開著車帶她回家。一路上雲深坐在我身旁胡言亂語著。酒吧裏那些男人圍在她身旁的畫麵讓我吞了蒼蠅一樣難受,止不住地猛踩腳下的油門。
  
  很快到了家,雲深已經安靜了很多,不再掙紮,任我把她抱進她房間裏,放在床上。我替她解開捆著她手腳的電纜,然後看見她雪白細嫩的手腕腳踝處,已被電纜勒出了深深的紅痕。我深悔方才將她綁得太緊了,就趕緊脫下她的靴子,然後坐在床邊,將她的腳放在我膝上,輕輕揉按著她的腳踝。方才捆在她腳踝上的電纜,此刻仿佛捆在了我心上。
  
  她的腳精巧美麗得象一件藝術品,握在手裏像是一塊軟玉。我輕輕摩挲著她腳踝處的紅痕,生怕弄疼了她,而心裏在罵著自己。
  
  我抬頭,看見仰躺在床上的雲深正睜著一雙寶光流轉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著我,桃花色澤的臉上是一片溫柔無邪的笑意。
  
  “你是誰?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她口齒模糊地對我說,看來酒還沒醒。
  
  “對不起雲深,你的腳還疼不疼?”我問她。
  
  她搖頭:“腳不疼,這裏疼。”她伸手按在自己心髒的位置。
  
  我歎了一聲:“我去叫新月來幫你洗漱。”然後推門要出去。
  
  她卻從床上跳起來,赤著腳,飛身搶到我前麵,抵住門。
  
  她看著我,麵頰酡紅,雙目盈盈。
  
  “你不走。”她撅著粉潤的唇:“留下來陪我。”
  
  我摸摸她的頭:“雲深,你醉了,天已經太晚,你快躺下休息。”
  
  她一邊搖頭一邊跺腳:“我沒醉!也不要休息!”然後她抬頭看著我,滿臉的淒惶和傷心:“你不喜歡我,你也不要我,對不對?他們都不要我。誰都不要我。”
  
  她的語氣讓我心酸,我輕撫著她的臉安慰著:“沒有人不要你。你是所有人都最寵愛的小公主。”
  
  她順勢偎進我懷裏,抱著我的腰,喃喃地說:“那為什麽奶奶不要我?他也不要我?”
  
  他?是指André,韓彥成,還是別的什麽人?
  
  “我是做錯了什麽嗎?他們都要離開我?”
  
  “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你隻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我撫著她的頭哄她,就像在她小時候我常對她做的那樣。
  
  她揚起臉看著我,一臉的堅決和忿然:“我早不是孩子了!早不是了!”
  
  “好,好,不是了,不是了。”我依著她。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伸出手來,用指尖輕輕撫過我的眉眼,鼻梁,最後停在我的嘴唇上,輕輕摩挲。我突然全身有些發麻,心跳無端地快起來。
  
  她喃喃地說:“你長得真好看。你喜歡我嗎?”
  
  她雙目裏是我從未見過的水媚豔絕的光采,我看得呆住,中了蠱一樣地回答:“喜歡。”但我馬上回過神來 - 她還醉著。
  
  “雲深,別鬧了。睡覺。”我強迫自己把她環在我頸上的手臂拿下來。
  
  她失望地看著我:“你也不喜歡我,也是因為我不夠好看,還像個孩子,對不對?我是大人了,不信你看。”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飛快地除去了自己的毛衣和裙子,穿著一套肉色的蕾絲文胸和低腰小底褲,站在我麵前。
  
  這是一俱我能想象得出的最完美的女性軀體。雪花石膏一般細膩的皮膚在燈光的暈染下,仿佛半透明一般,發著微微的瑩色。她身量並不太高,但修頎細長的腿,挺翹嬌小的臀,和盈挺柔潤的胸卻是歐羅巴人中最完美的黃金分割的比例和形狀。這不再是一個孩子的身體,因為它正向我散發著巨大的誘惑,讓我幾乎不能控製自己。
  
  我強自拾起她扔在地上的衣服:“雲深!穿上衣服!”
  
  她卻身體一扭,蛇一樣鑽進我懷裏。我頓時手腳僵硬。
  
  我不敢去碰她的身體,因為我怕自己一旦觸到她,就再舍不得放開。
  
  她粘在我身上,一對盈盈欲飛的柔軟鴿子緊貼在我胸前。我再找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溫軟的嘴唇在我麵頰上輕輕地遊走,柔聲問:“我好看嗎?”
  
  我用盡最後的理智,啞聲說:“雲深,把衣服穿上!”
  
  她不答,張嘴在我頸上輕輕一咬。
  
  我最後理智的殘餘被轟成了碎片。我封閉多年的欲望瞬間決堤,來勢洶洶。
  
  我把她壓倒在床上,狠狠地,仿佛要吸幹她一樣地吻她,同時雙手在她柔軟晶瑩的身體上留連往複地貪婪摸索著,像是在探索我生命裏唯一的快樂源泉。
  
  她在我唇齒的擠壓吮吻之間逸出的模糊的嚶嚶細聲,激得我的身體因著渴欲的燒灼而發疼。在我拿掉她的文胸以後,我看到這世上最美麗的兩點嫣紅。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地叫囂著:我要她!我要她!
  
  我用唇齒親吻和吮吸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每一寸肌膚。她一雙纖翹長睫下美麗的褐眸迷蒙半寐地看著我,一排編貝樣的皓齒疑惑地咬著粉色珠潤的下唇。當我在她初開玫瑰一般柔軟馥鬱的胸前流連忘返時,我聽到她模糊急促的輕喊。她瑩白如玉的肌膚間突然泛起一種微微的粉色,如同一朵含苞的白色玫瑰即將綻開它層層疊疊的花瓣,將自己粉色的柔嫩花蕊展現在我眼前。
  
  我腦海中長久以來紛繁蕪雜的一切在此刻已經通通消失,盤踞滿我整個意誌和身體的就隻有一個念頭 - 我要看她在我身下綻放,我要她成為我的。
  
  我伸手觸到她的底褲,想要除去我和她之間最後的障礙。可是突然,我感覺她的身體微微地一悸。她麵上的表情仍是迷媚懵懂的,可她潛意識裏是記起了什麽嗎?我腦中突然出現了她滿臉淒惶地被卓正壓在身下的場景。而我現在要做的和卓正有什麽區別?
  
  我掙紮著從她身上退開,踉蹌著逃出她的房間,然後一頭紮進屋外的遊泳池裏。
  
  池水雖是恒溫的,但在十一月的天氣裏,仍然很涼。我潛到池底,讓池水冷卻我的欲望,清醒我的頭腦,熄滅我的心。
  
  良久,我才浮上來,平躺在水麵上,疲憊地看著天上的星辰。
  
  瑋姨聞聲走出來,見我穿著衣服泡在池裏,大吃一驚。
  
  我翻身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走到她麵前:“瑋姨,麻煩您幫我一個忙。”
  
  瑋姨恢複了常態,看著我:“你講。”
  
  “請你到雲深房裏,幫她換上睡衣,在這之前,誰都不要進她的房間,包括新月。”
  
  “還有呢?”她仿佛了然地等著我的下文。
  
  我深吸一口氣:“還有就是,謝謝您什麽都不問,也什麽都不講。”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這章趕出來的,也沒細看。如果有錯別字,請大家幫我捉捉蟲。從現在開始,偶決定一天更一章,直到把船寫出來為止。偶拚了!
道別(雲深)
  早上醒來,我頭有些疼。細想昨晚,我在鄢琪的酒吧裏喝了酒,後來的一切就全都不記得了,腦子裏隻有模糊的光影和聲響。我問瑋姨,昨晚都發生了些什麽。她說我喝醉了,然後被靖平領回來,她就給我換衣服睡下了。我不想再提到他,也就不多問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沒有見到靖平。他走得特別早,回來得很晚,有時就睡在辦公室裏,連家也不回,隻讓傭人給他送換洗衣服到公司去。他一定是和Matilda如膠似漆,難分難舍吧。我突然覺得無比地疲倦,無力再愛,也無力再怨。
  
  我決定回布魯塞爾,寧願麵對記者們的窮追苦纏和報章的飛短流長,也勝過留在這裏,看著自己和他,一步一步,走成陌路。
  
  長久以來我把愛情看作是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而現在愛情成了奢望,這卻反而讓我平靜下來,認真地去審視生命裏那些除了愛情之外的東西。我身邊那樣多的人,他們沒有愛情,但是照樣繼續他們的人生。我不敢說他們的人生裏有多少幸福,但似乎並沒有我現在這樣的悲傷。如果我無法快樂,那麽我至少應該平靜。
  
  祖母,這段時間以來我在心中一直回避著的人,終於又在我腦海中浮現。事到今日,最初失去理智樣的憤怒和絕望已經過去,我已不再怨她。她是我在這世上所剩無多的僅有。
  
  我給祖母打了電話,告訴她我要回去。她問我:“還生奶奶氣嗎,Gisèle?”
  
  我回答:“不了。我明白您的決定是顧全大局的選擇。您上次告訴我生於皇室要承受謊言和沒有愛情的婚姻,您自己是不是比任何人都承受得更多?”
  
  她在電話那頭靜默半晌,然後長長地歎息。
  
  我請瑋姨轉告靖平我要走的決定。她一聽就流了淚,我攬過她摟在懷裏安慰,就像我小時候她常對我做的那樣。她問我下次什麽時候回來。我沒勇氣告訴她我很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隻對她說,很快。
  
  最後,我找到鄢琪。我們去探望了已經大有好轉的韓彥成。我送他一張我親手彈奏的琵琶錄製成的CD留作紀念 – 這還是我在布魯塞爾大學讀書時的一次作業。他低頭黯然不語,摩挲了那CD半天,說出一句:“我一輩子都會愛你。”我鼻中微酸,對他輕輕搖頭:“一輩子還很長,你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你真正的愛情。”
  
  從韓彥成家出來以後,我和鄢琪去了原來的中學,看望了當初教我們的老師,在教室外麵聽朗朗的書聲,坐在操場上的秋千架上蕩秋千。
  
  在北京度過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我擁有一個普通孩子無拘束的生活,關愛慈和的父母長輩,循循善誘的良師,情同手足的夥伴,還有我稚嫩而充滿希冀的愛情。
  
  我在秋千上高高蕩起,讓所有的回憶從我發梢指端流過,再一次細細感受他們。因為兩天以後,我將回到我出生的宮廷,為我的家族和姓氏,履行和承擔任何我所必須承受的。我會裝扮得美麗端莊,優雅地揮手,微笑著說謊。而我純真的幼時記憶和愛情,會被我藏在心底,隻在夜靜時,再捧在手裏看,然後化成一聲輕歎,散在風裏。
  
  晚上我們買了一堆菜去了鄢琪家,一齊動手做了一頓飯。飯後鄢琪奶奶知道我們有體己話要說,就去了鄰居家打牌。
  
  我收拾桌上的碗筷時被東西一絆,一下子歪在鄢琪床上,手腕上頓時一麻,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把鄢琪用來清潔畫架用的鋼絲刷。這家夥最近下決心要考美院,就重拾畫筆開始參加繪畫補習班,可丟三落四的性子不改,顏料,鬆節油,和畫筆滿屋亂扔。
  
  刷上的細小鋼絲在我手肘內側紮了一堆小孔,滲出了輕微的血珠。
  
  鄢琪大叫著奔過來,給我擦了一層碘酒,嘴裏叨叨著:“慘了!慘了!破相了!妹妹你別怕,哥哥我養你一輩子!”
  
  我大笑出聲。
  
  終於忙完坐定,我和她各執一杯清茶坐在桌前。窗外,萬家燈火映著朗月疏星。
  
  “幾時回來?”她問。
  
  “可能再不回來了。”我對她微笑。
  
  “雲深,你家到底是做什麽的?”
  
  “你留著我的email地址,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雲深,我總覺得你這次回來怪怪的。出了什麽事嗎?”
  
  “是家裏的一些事。已經過去了。”
  
  “我看不止。你,你是不是戀愛了?”她圓圓的明亮眼睛似乎能看透我。
  
  我沉默著。
  
  “你是戀愛了!是誰?不是韓彥成,也不是那個卓正。要配得上你的,我看必須要溫柔體貼,事業有成,個子高高,英俊瀟灑,總之是個領袖加皇帝樣的人物。我見過的人裏也就隻有你舅舅合格了。”她朝我擠眉弄眼。
  
  我看著她,想和她一起笑,但眼淚卻大滴大滴地落在桌麵上。
  
  她的笑僵在了臉上,像吞了一個鴨蛋似地看著我,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喜歡你舅舅?你喜歡你舅舅!”
  
  我對她浮出一個虛弱的笑容,眼淚卻流得更快。
  
  她又慢慢地坐回去,喃喃地自言自語:“也難怪。他也就大你十三歲,長得又年輕,還跟你幾乎沒什麽血緣關係。我說嘛,你上學那會兒成天把你舅掛在嘴上,哪個男生追你都不理。這次回來了,又那麽奇怪,對誰都好,就是對你舅像個刺蝟一樣。你怕是陷得深了。”她同情地看著我。
  
  “你告訴他了嗎?”鄢琪小心地問我。
  
  我抹了一把淚,朝她搖頭一笑:“他喜歡別人。”
  
  “是那個瑞典公主嗎?我從報上看了。”
  
  我點點頭。
  
  “算了,沒有也就沒有了!以後還有更好的!”她揚揚頭。
  
  “對。”我努力朝她笑笑。
  
  “我們喝點酒,為我們幸福的未來慶祝一下!”
  
  “好!”
  
  她拿出兩瓶啤酒,打開瓶蓋,遞給我一瓶:“我陪著你,隻許喝兩小口!不然醉了我把你弄不回去。”
  
  我拿著瓶子和她用力碰了一下:“為了未來!”
  
  “還有愛情!”她喊。
  
  “對,還有愛情!”我仰頭灌下去兩大口,就被她按住了。
  
  “剩下的酒要浪費了。”我有些不舍。
  
  “才不會!你舍不舍得你的漂亮衣服?”她對我擠擠眼睛,然後用一隻手掌捂著瓶口搖晃起來。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用酒射了我一頭一臉。我尖叫著依樣回敬她。
  
  我把我最後無憂的笑聲連同一隻我常帶的珍珠項鏈留給了鄢琪 - 我兒時的玩伴,我一世的朋友。
  
  德均開著車帶我回家。我坐在昏黑的後座上,剛才和鄢琪共度的歡樂,像眼前流動的車燈一樣逝去。
  
  我的心又回到原地。我告訴自己我已經放下了,但結果隻是自欺。
  
  我這一生都無法拔出來了,無關時間,無關距離。
  
  這是我的宿命。
  
作者有話要說:大吼一聲:“要看船戲的筒子們,注意下章了哈!”
觀音 (靖平/雲深)
  (靖平)
  
  月朗星稀,夜靜聲寂。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了,我坐在書房裏看著眼前這份市場報告。一小時前我翻到這一頁,現在仍停在同一頁。
  
  我起身,踱步,坐下,再起身,穿過廊橋,行過波光隱隱的起雲池,然後走進客廳,坐在黑暗裏,聽那座老鍾恒久不變的秒響。
  
  今晚回家時瑋姨告訴我,後天布魯塞爾宮的專機會接雲深回去。
  
  她就這樣急著離開麽?她已經恨我到如此地步了麽?
  
  這幾天我以各種借口躲著她,因為怕自己見到她時,會再喪失理智,不顧一切地占有她,然後再不讓她離開。她醉酒的那天晚上,隻差一步,我便把持不住。
  
  我強迫自己工作,但根本就沒有效率。我的腦子裏全是她 - 她的呼吸,她的嚶嚀,她的身體。無論我的視線投向何方,我眼前總是出現她那美得讓我顛狂的身體。我一貫是冷靜自恃,和掌控全局的,但現在卻方寸大亂,無所適從。我道不明那緊緊盤繞我的是怎樣的因果和情緒,隻知道,它們來勢洶洶,讓我避無可避。
  
  終於我聽到了輕輕的門響,我的心頓時從蕪雜的半空回到地麵。這仿佛是我等了一世的聲音。
  
  我伸手拉開幾上的台燈,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雲深。
  
  驟然的光亮驚得她用雙手捂住了嘴。
  
  她手裏拿著剛脫下的白色長大衣,身上穿著件淺紫色的半袖薄呢連身裙,一對小小的鑽石耳環懸在她披散的烏黑柔潤的發前,在昏暈的燈下,溢著幽媚惑人的光。而她此刻帶著些驚嚇神情的眼睛卻比那鑽石更讓我迷亂。
  
  “這麽晚回家去哪裏了?”我問。
  
  “不關你的事。”她轉開頭,避過我的目光。
  
  “那會關誰的事?”我大步走到她麵前,忽然聞到一股酒精的味道:“你又喝酒了?”
  
  她眼睛仍是看著別處,回答道:“是。”
  
  她又去酒吧了麽?那晚她在酒吧裏醉酒後,被一幫男人圍著,像蛇一樣扭動的場景又出現在我腦子裏。我瞬間覺得憋悶。
  
  這時,我的視線被她肘關節內側靜脈處的一小團紅點吸引。我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到燈下細看。
  
  她拚命掙脫開,站得遠遠的,防備地看著我。
  
  “不要告訴我這些是針眼。”我的心像被人一把捏住。
  
  “是又怎麽樣?你會關心嗎?”她挑釁著承認著。
  
  “你什麽時候開始的?是誰教你的?André還是韓彥成?”我的臉一定是白了。
  
  她豁然抬頭看著我,一臉的驚愕:“你怎麽知道韓彥成的事?”
  
  “我找新加坡的人查過他,發現他在那兒上學的時候吸過毒。”我回答。
  
  她憤怒地提高了聲音:“你有什麽權力去查他?”
  
  “我當然有。我是你的監護人,我有權利知道跟你交往的是什麽樣的人。沒人告訴過你一碰毒品,這輩子就完了嗎?”恐懼和心痛讓我幾乎要崩潰。
  
  “我的一輩子我自己來決定!和你有什麽相幹?”她大聲地喊。
  
  “你自己能決定嗎?看你都把你的生活過成了什麽樣子!你要報複我,我認了,那是我自己做下的錯事,我認罰。你要玩弄感情,我攔不住也隻能隨你,隻要你別招惹卓正那樣的人,把自己賠進去。可你現在又吸毒。這是一個人對自己和別人所能造成的最大的傷害,你明不明白?”我一生裏,從未如此憤怒和絕望,像是活著的唯一希望已經被摧毀。
  
  “我傷害自己,糟蹋自己,跟你無關!像你這種沒有感情的人更沒權利跟我說教,告訴我對感情要專一。我就是喜歡玩遊戲。實話告訴你,你那天根本就不該和卓正打架再把我帶回來。是我勾引他的,循規蹈矩的男人我已經膩味了,我就想試試那種被人強迫的感覺,一定很刺激!”她不顧一切地說,眼裏閃著我從未見過的狂烈的光。
  
  屋子裏很靜,隻有那座老鍾恒久不變的滴答聲隔在我和她之間。
  
  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幅幅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畫麵,一會兒是André,一會兒是韓彥成,然後是卓正。她在他們麵前呈現著自己那具完美無瑕的身體,在他們的撫摸下發出那晚我曾聽到過得讓我靈魂出竅的嚶嚀。那些畫麵衝擊得我幾乎要失控。
  
  我以前就知道她早已和別的男子有過肌膚之親,那時我雖難受,但卻能用理智勸解控製自己。但是現在為什麽這同樣的事實會讓我無法再忍受?難道是因為那夜我感受品嚐過她的美好,便再不能容忍她的美好也曾屬於別人麽?
  
  這種狂暴的妒嫉和因著她吸毒而帶來的憤怒和絕望,在我體內混成了前所未有的劇烈的火焰,灼得我全身都微微發顫。
  
  “好,”我聽見自己一字一字地說,“我讓你如願。”
  
  (雲深)
  
  靖平向我大步跨過來,突然伸出他長長的手臂,緊緊攥住了我的腰,然後我離開了地麵。在我有意識的下一秒,我已經被扛在了他的肩上,被帶離。
  
  那離我太遠的地麵讓我頭暈,他身體散發的怒意讓我恐懼。我努力抬起身體驚喊著:“你帶我去哪兒?”
  
  回答我的是他的沉默和把我攥得更緊的手臂。
  
  猛然間,他鬆手。我仰麵跌在一張床上,不疼,但讓我眩暈。
  
  房間裏沒有開燈,但窗外透過的明淨月華卻灑了滿屋,讓人足以看清屋內的陳設。鋪著素淨埃及織棉的大床,清淡的亞麻落地窗簾,檀木的博古架,和牆上一幅長長的王維的水墨山水真跡。簡練樸淨,又充滿靜水流深的清華。
  
  這是他的臥室。
  
  我小時候有時晚上賴著不睡覺,就偷偷溜進他的臥室找他,趴在這張大床上和他下跳棋,或者窩在床上和他一起看電視。後來長大些,就來得少了。可我總在心裏念著這間房間,期盼著什麽時候我在這裏也會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可以每夜看著他入眠。
  
  現在,我就在這房間裏,就躺著這張床上,而他站在離床前三四步遠的地方,看著我,眼裏燃燒著我在他身上從未見過的憤怒和別的我看不清的情緒。
  
  這不是我想要的。我害怕。
  
  他抬起手,伸到自己領口,開始解他的襯衣。
  
  我明白了他要做什麽,我開始恐懼地發抖。但他的眼睛一直牢牢地看著我的。那雙眼睛裏的絕決和強悍,讓我不敢把目光移向別處。
  
  這時,我看到一枚小小的玉墜懸在他結實的胸肌上。
  
  那是我十二歲時為他向靜雲大師求來的護身符。我要他答應一直戴著。他當時無言,隻緊緊抱了我在懷裏。我童稚的心充滿了喜悅,仿佛我心心念念愛著的他就此真地可以一世平安,而代表著我的那枚小小玉觀音又可以時時懸在他胸前,於是有了天真的企望 - 也許有一天我也能進到他心裏。
  
  這枚觀音盛滿了我對他平安的祈禱,和我所有的愛情。而他一直帶著它,直到此刻。
  
  我心裏突然沒了恐懼,隻剩了悲哀。
  
  靖平,在你愛Matilda的心裏,是不是仍有小小的一角在念著我?即便是沒有,即便你騙過我,即便我如今在你心目中已如此不堪,但我仍然,愛你。讓我擁有你吧,哪怕隻有這一次,我也想在生命裏留下你的痕跡。
  
  明淨如水的月華灑在他修長挺拔的身體和微微泛著銅色光澤的皮膚上。他比我見過的任何男性雕塑都更加挺闊完美,健碩修頎。
  
  他朝我走過來。我和他之間隻三四步遠,卻走得那麽漫長。他停在我麵前,在我身體的一側曲下一條腿,然後用雙手沉穩而斷然地除去了我身上所有的衣物。
  
  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我的,一直看進了我最深處的靈魂。我在這燙人的目光下瑟縮,看著他用堅定而幹燥的手分開了我的雙腿,然後將閃著熠熠華光的身體向我壓來。
  
  他的皮膚堅硬光滑,如同那塊觀音玉。我想伸手觸摸,卻又畏懼。
  他火燙的身體貼在我冰涼的皮膚上,讓我瞬間停止了輕顫。
  他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讓我覺得自己就要被碾碎,幾乎無法呼吸。
  他胸前的玉觀音被緊緊壓在我心口,像是要烙進我的心裏。玉觀音的那一端,是他強有力的心跳,和我自己的相互回應。
  
  他開始吻我,霸道而強悍地在我口中掠奪。我在初始的驚懼慌亂之後,也開始柔順生澀地迎合回吻他。我的回應讓他全身一僵,中斷了那個吻,抬起頭來看著我。我看到他深深黑眸裏的驚異,猶豫和迷亂。
  
  我把心一橫,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
  
  他眼中的迷亂更甚,但身體卻緩慢而堅決地向我沉下來。
  
  我願意現在就死去,死在我和他交融的這一刻,不再有別人,不再分離。我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一陣疼痛象千百根刺紮入我的五髒,讓我猛地睜開眼睛,長長地倒吸一口氣,然後哭出了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筒子們,船剛開出來一個頭哈。明天接著船!嘿嘿,要看靖平發狂的童鞋,這下滿意了吧。
真相(靖平)
  我驚得全身都僵住。這是我預想過的無數種可能之外的唯一一種。我迅速伸手打開了床頭的台燈。
  
  朦朧的燈光裏,她在我身下放聲委屈地哭,一股涓細的殷紅沿著她白瓷一樣半透明的腿根緩緩而下,像白色大理石上泛起的一絲豔色的花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的強硬,她佯裝的放任,都是為了掩飾這樣一個事實 – André不是她的情人,她從沒有過任何情人!
  
  她在替誰掩飾?她為此都經受了些什麽我無法想象的痛苦?而我都對她做了些什麽?
  
  我緊緊抱著抽泣的她,緊得自己都覺得疼。震驚,內疚,心痛……我已辨不清,隻覺得它們排山一樣湧來,把我擊成碎片。我反反複複地吻她,在她耳邊喚她:“雲深,對不起,原諒我,原諒我吧,求你。”
  
  她一聽哭得更凶。我心痛得無以複加,隻能拚命吻她,低聲央她別哭。許久,她哭得脫了力,便蜷在我懷裏,安靜地流淚。
  
  她用那雙紅腫的但依舊美麗得攝去我魂魄的眼睛,看著我,仿佛要把我刻進她的生命,帶入永恒裏去。她拉著我的手放在她心髒的位置,慢慢啟口:“這裏隻有你一個人。從前是,現在是,永遠是。”
  
  我如遭雷擊,隻能深深注視這張早已刻入我魂魄,融入我骨髓的麵容。
  
  “靖平,你怎麽啦?你別難過好嗎?”她臉上的表情慌亂起來,伸手來撫我的麵頰。
  
  我流淚了嗎?記事以來的第二次。第一次是疏影去世後Rubistein對我的點撥,我有悲傷,也有對生命博愛的頓悟。而現在,她說愛我並沒有讓我欣喜,因為我在想象著她因為愛我而遭受的所有痛苦,孤獨,和屈辱。這是我一心願用生命去維護的人,現在卻因為我而遍體鱗傷。我痛得幾近瘋狂。
  
  我深深地,深深地吻她,像是要把我深藏已久的愛,透過我的吻,灌輸到她體內,去愈合她所有的傷。我舌尖嚐到眼淚的滋味,分不清是她的,還是我的。
  
  良久,我的唇慢慢放開她。她晶亮的雙眸看著我,閃著熠熠的光:“就算你不愛我,我也沒有遺憾了。”
  
  “不愛你?”我詫異地說:“我第一眼見你就愛得無法自拔,直到現在。你怎麽會說我不愛你?”
  
  “可是那天晚上舞會以後我給你打電話,你說你在房間裏。可後來我又給你的房間打電話,結果是Matilda接的。我還在電話裏聽到她和你親熱。”她的眼淚又掉下來。
  
  我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是大該十二點,當時Matilda的確在我房間裏,但是我卻不在。我當時沒有跟你說實話是因為迫不得已。但是現在我必須要跟你解釋清楚了。這事說來話長。”
  
  “有多長?”她將信將疑地看著我,仍然在抽抽搭搭。
  
  我理理思路,開口道:“瑞典醫學院的血液實驗室擁有世界上最尖端甚至是獨一無二的實驗設備和儀器。自從我擔任醫學院組委會委員不久,我就開始懷疑在學院內部,有人利用這個實驗室裏的設備為DPR做研究。這是學院明令禁止的。而一旦DPR的這個項目試驗成功,它的危害會很大。具體是什麽項目和危害,現在我還不方便告訴你。但是我必須要在他們達到目的之前,阻止他們。後來我努力爭取要坐上院長這個位置的原因之一,也是為了更方便地查出在學院裏暗中為DPR效力的人。”
  
  “DPR?就是那家一直是你競爭對手的美國製藥公司嗎?”她睜大眼睛,濕漉漉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是的。出任院長職務以後,我在學院內部秘密地成立了一個調查小組,組員就隻有我,另一名我非常信任的學院組委會委員,和Matilda – 她的家族最早成立了這個醫學院,並且一直以來都是醫學院最大的經濟支持者,因此Matilda在醫學院裏人脈深廣,說話極有分量,而她手中也掌握著許多學院裏不為常人所知的秘密。這對於我們查出DPR設在學院裏的內鬼來說,至關重要。”
  
  聽到Matilda的名字,她嘟起了嘴。
  
  我低頭在她唇上重重一吻,然後繼續說:“我們暗中做過很多調查,懷疑的對象最終落在Bj?rn身上 – 他是瑞典醫學院一名老資格的血液病教授,在醫界頗有些名望。但從他使用過的學院中的各種實驗設備和運行程序的記錄上,都沒有發現有關DPR項目的任何蛛絲馬跡。唯一的解釋就是每次試驗之後,他把這些記錄和數據從學院的係統裏清除了。隻要有了這份記錄,我們就可以迫使Bj?rn承認他跟DPR之間的交易,而學院就可以因此起訴DPR非法利用學院的設備和人力資源做謀利性的研究,從而阻礙他們的計劃。可是當時Bj?rn對我們的調查已經有所警覺,因此處處小心,讓我們抓不住把柄。”
  
  “然後呢?”她好奇起來,也忘記怨我了。
  
  “我跟你在皇宮裏的餐具室分別後就回了自己房間,然後負責監視Bj?rn的人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看見他進了實驗室。當時正是學院的節日放假期間,除了安保人員,沒有其他人上班,而學院裏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和Matilda這段時間正在比利時。大過節的晚上,大家都在開派對慶祝,Bj?rn一個人跑去實驗室,極有可能是要趁此機會繼續DPR的試驗。而現在如果把我的計算機從遠端聯進學院實驗室的係統,我就在他工作的同時可以下載一份實驗設備和運行計算程序的紀錄,而不讓他覺察。”
  
  “宮裏的每一間客房裏都有網絡的接口,你可以自己在房間裏操作呀,幹嗎還要叫Matilda一起?”她皺皺小鼻子。
  
  我輕笑一下,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這個血液實驗室是整個學院最機密和重要的試驗室,任何人都不能從遠端聯入這個實驗室的係統,輸出和下載任何信息,連院長也不能。唯一的例外是Matilda – 作為瑞典皇室代表的她掌握著一套從遠端聯入這個係統的密碼。這是一套非常複雜,每一個小時就需要更新輸入的密碼,而它們就刻在記憶力極好的Matilda的腦子裏。要聯入實驗室的係統,我就必須需要她的幫助。”
  
  “那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為什麽又不在房間裏和Matilda一起工作?”她疑惑地問。
  
  “當時網絡連接中斷了,我讓Matilda在我的計算機前守著,自己去把宮裏的IT support叫起來,請他打開服務器中心的門,看出了什麽問題,然後把網絡重新連接起來。結果那時候你就打我的手機找我了。”
  
  “我還記得我說我想你。”她幽幽地看著我。
  
  “我又何嚐不想你?當時我連順著陽台爬進你房間的想法都有。但那時候我不能跟你說實話 – 那件事情牽涉的人眾多,利害關係也極重,在沒有成功之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點風聲。這是我第一次沒跟你講真話。當晚我告訴你的唯一的真話是,我愛你。”
  
  她麵上突然騰起桃花樣的緋色,眸光瀲灩地看著我:“那麽我給你房間打電話的時候,其實隻有Matilda一個人在。那些對話都是她杜撰出來,故意要讓我誤會她在跟你親熱。”
  
  我點點頭:“聰明的小姑娘。其實要求證我說的很容易,問問你宮裏的IT support 那天晚上十二點的時候,我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就行了。”
  
  她臉紅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笨?很容易被人騙?”
  
  我搖頭,輕輕吻她:“你是太小太單純了。不過這件事要是都被你看出來了,那它也沒指望成功了。”
  
  “那你們拿到想要的記錄了嗎?”她一臉的緊張與關切。
  
  “拿到了。那天將近早上五點的時候,Bj?rn刪除了係統裏昨晚所有的紀錄,離開了實驗室。但我們卻已經下載了他所有工作的信息 – 他果然是在為DPR工作。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
  
  她似乎鬆了口氣,但馬上又攢起了眉尖:“可是前幾天晚上,你送Matilda去賓館以後,一夜都沒回來。我以為你們在一起了。難道這也是誤會嗎?”
  
  “我是送了她回賓館。她也的確邀請我留下。”聽到這裏,她恐怖而緊張地睜大了眼睛。
  
  我親著她的耳朵:“可是我回了辦公室,在那兒睡了一晚。賓館前台有我離開時的時間和簽名,我辦公樓的鑰匙卡上有我那晚刷卡進樓的紀錄,要看嗎?小傻瓜,這兩件事你找人一問就都明白了。為什麽要把自己折磨得那麽可憐,讓我心疼得要死?”
  
  她臉上的緋紅漸漸滲到耳朵上,她垂下了眼簾,再慢慢抬起時,眼中已含了璀璨奪目的光,向我綻開花一樣的笑顏。我的心跳為之一停。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說理比較多,你們可能不愛看,但是有些事情偶必須交代清楚,因為下部裏麵這些事情都會最終合起來,促成雲深和靖平之間一次驚心動魄的經曆。DPR是一家美國製藥公司,以前在小雲深和靖平在車上看到乞丐的那一章裏提到過。DPR與靖平的糾葛過節,以後會慢慢交待。但他們絕對不是好人。
為了讓你們happy,我拚了 – 今天更兩章。
結合(靖平)
  “好了,該我問了。第一個問題,你沒吸毒是不是?”我問她。
  
  她搖頭。
  
  “謝天謝地,雲深你剛才差點把我嚇死。”我鬆了一口氣,下一個問題又來了:“韓彥成和卓正我都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那麽André呢?雲深,你在替誰掩飾?”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任何人。”她垂下眼簾。
  
  “那好,我來說。如果說對了,就不算是你說的,而是我猜的,好嗎?”
  
  她抬起長睫,幽幽地看著我,然後輕輕點頭。
  
  我略理思路,開口道:“能夠讓你一個公主犧牲名譽來背這個黑鍋,隻有皇室和議會做得到。現在比利時議會裏支持君主立憲製度的議員占絕大多數,唯一提出過廢除立憲和停止向皇室納稅的那位議員也隻是來自勢力極小的在野黨。你是目前比利時王室中最受民眾歡迎的人物,因此議會沒有理由犧牲你去保全任何政治人物。”
  
  她美麗的大眼睛看著我,沒有異議。
  
  我便接著我的分析:“那麽剩下的就隻有王室,確切地說是你奶奶。現在你的家族裏,在大事上拿主意的,仍然是你奶奶 - Ann-Sophie皇太後,而不是你的那位國王叔叔。你雖然在王室遭到民眾信任危機時替他們挽回了民心,但目前有一個人,也是唯一的一個人,在你奶奶看來,他的名譽和受人愛戴程度比你的更重要 - Bernard。你二堂哥Pierre的壞名聲已經無可挽回,而民眾對你叔叔Félix鬧出私生子的醜聞也耿耿於懷,盼著他早日把皇位傳給Bernard。因此,Bernard是整個王族不被比利時民眾摒棄的希望。你奶奶會不惜一切來保護他的形象,包括犧牲你。”
  
  雲深垂了眼簾,咬著下唇不說話。
  
  我繼續道:“要不要聽我的補充論據?第一,我查過André的記錄,他有過雙性戀的經曆。第二,Bernard和Alexandra的結合是雙方家族安排的利益婚姻,至少Bernard對Alexandra沒有太多感情。第三,你奶奶在我們離開布魯塞爾前對我說這不是你的錯,是她沒保護好你。最後,你那天晚上喝醉了時對我說,你奶奶不要你了。到這裏,我的結論是,André的情人是Bernard,不是你。你可以不告訴我你那天晚上為什麽會出現在André家的陽台上,如果你承諾了誰要守口如瓶。但是任何人,不顧你的名譽和感受,要你承擔這樣的謊言和痛苦,就算是你的祖母,我也不能原諒。”
  
  她把頭埋進我懷裏,聲音裏帶著淚意:“靖平,你不要怪奶奶。她很難。她背負著我們無法想象的包袱,作為皇後,妻子,母親,和女人,她犧牲的比我更多。至於Bernard,沒有愛情的婚姻本就已經可怕,再與心愛的人生離,更是這世上最殘酷的折磨。我比他們已經幸福太多。”
  
  這善良的孩子。我心疼地擁緊了她:“其實最不能原諒的,是我。如果一年前我堅持留你在身邊,你的家人就不會有任何機會傷害到你。如果當時我不顧一切所謂禮法倫理,向你表明心意,也就不會讓你這樣長久地傷心。歸根到底,我是你痛苦的最終根源,我該為你遭受的每一分痛苦受懲罰。”
  
  她驚惶地搖頭:“不!不!你是我所有的渴望和夢想。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懲罰你,更勝於懲罰我自己。”她目光裏含了淒涼,一滴淚順著她的眼角滑下,落在我手上,灼傷一樣地疼。
  
  雲深,我究竟做過什麽,值得你這樣的愛?
  
  我俯身吻她,帶著我已藏了多年的期盼。
  
  她回應我,溫柔繾眷。
  
  “我,我那天晚上喝醉了,都做了些什麽?”她紅著臉問我。
  
  “你很乖,沒打人,也沒瞎鬧,隻是在我麵前把衣服脫了。”我笑著回答。
  
  她窘迫地輕喊一聲,閉上了眼睛。那樣子,惹得我心動,激起了我更多的欲望和剛才被中斷的渴念。
  
  我重又壓上她的身體,她下意識地一僵。
  
  “剛才把你弄得很疼嗎?”我這才想起來。
  
  她紅了臉,小聲說:“Olivia告訴我,隻會像螞蟻咬一下那樣。”
  
  “結果呢?”我擔心地問。
  
  “像有一萬隻螞蟻在咬。”她皺皺眉。
  
  我帶了歉疚,細細地吻她,輕聲安慰:“對不起,我剛才是瘋了,太粗暴,一定讓你很疼。我完全不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是以後不會再疼了,還是以後你不會再那樣凶了?”她認真而疑惑地問。
  
  “都不會了。”我微笑著保證。
  
  我吻她,綿綿密密,從額頭到耳垂再到麵頰。我用舌啟開她的齒關,尋到了她的,便糾纏在一起。起初是悱惻柔和的,慢慢變了強勁迫切,像是要把她的靈魂吮出身體,再把我自己的用吻灌注給她。
  
  我用手指輕撫她的麵頰,然後輕柔地緩緩而下,停在她如初開玫瑰般嬌柔盈潤的胸房上,輕輕摩挲,然後吻上去,用我的唇齒來膜拜它們。
  
  她全身一悸,雙手緊緊抓住身下的床單,身體開始微微發顫。
  
  我在她胸前留連往複地吮吻,雙手卻流水一般向下,最後停在她緊張僵硬的大腿根部,開始輕柔地按摩。她這裏的肌肉如果不鬆弛下來,待會兒會更疼。
  
  我用吻和撫摸去消除她的惶恐,用我所知的一切來取悅我身下這纖小的軀體。
  我在她耳邊絮絮地說著情話,分散著她的注意,減緩著她的不適。
  
  當我捧著她的頭,低喚著她的名字,緩緩地進入她時,她咬著牙將雙目一閉,修長瑩白的雙腿下意識地挾緊了我的腰。
  
  我知道她仍然有些疼,但這個小小的動作竟將我的欲望激到了頂點,讓我想要不管不顧地要了她。我的身體在強烈欲望的衝擊下開始不可抑製地微顫,但我怕她疼,便撐在原地不動,隻在一聲低喘後,俯下身體狂烈地吻她的唇,像要揉碎她一樣緊抱摩挲她柔軟的身體,仿佛要藉此來消減我那強烈到快要脫韁的衝動。
  
  終於,她眼中的懼意被一層迷朦水媚的薄光代替,她喉間逸出了第一聲細微的但決非痛苦的呻吟。
  
  我捉住她無措地伸向空中的手,然後放縱我自己,去愛。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先放一隻小船,從此就開始幸福的篇章咯。下章寫寫雲深自己對初夜的感受。
枕邊書(雲深)
  我從沉睡中醒來,昨夜的纏綿依舊縈繞在腦海裏。我迷糊地伸手去尋找方才還緊擁著我的那雙手臂,但卻隻摸到留著餘溫的被衾。
  
  我一驚,猛然坐起,茫然四顧。昨夜太過美好,會不會隻是一個夢?
  
  這還是他的房間,一切井然,如他平日的習慣。但鋪著柔軟埃及織棉的床上,曖昧地零亂著。那潔白織物上的殷紅痕跡,明白地提醒著我,昨夜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可是靖平在哪兒?昨夜又是一個謊言嗎?我驚慌地四顧,卻在我身旁的枕上找到一張便條。
  
  “寶寶:
  我今天上午要在公司裏見一個代表團。我走的時候你睡得正熟,就沒舍得叫醒你。我一應酬完就回來,大概會在下午三點左右,然後我們出發去四川做一次兩三天的短途旅行。你收拾一點自己的衣服,乖乖在家,別亂跑,別出事。
  我愛你,用我全部的生命。
  靖平”
  
  我把唇貼在他漂亮俊逸的簽名上,就像在昨夜回應他火燙的吻。
  
  不是夢!他愛我!
  
  仁慈的上帝,我該怎樣感激你?
  我隻向你祈求一片綠葉,你卻給我整個森林。
  我隻要片瓦遮雨,你卻給我海市一般瑰麗的樓宇。
  我隻需浮木求生,你卻用華麗的畫枋,載我去花香的彼岸。
  我隻求在他心裏有小小的一點席地,那就可以支持我以後全部的生命,他卻告訴我他在用全部的生命愛我。
  我怎能不感激你!
  
  我把便簽擁在心口,把他親手書寫的愛意,貼在我光裸的皮膚上。
  
  我把沾著血的床單換下來,放到洗衣框裏,然後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間,快快地洗了個澡,然後輕手輕腳地下樓。
  
  “雲深,用點早飯好不好?”瑋姨坐在客廳裏編著手裏的織物,叫住我。
  
  我突然心虛地臉紅 – 老天,但願她昨天晚上沒聽見什麽。
  
  瑋姨拉著我的手,幾乎是拖著我進了餐廳,然後讓Fran?ois把早點擺在我麵前。
  
  “瑋奶奶,我不餓。”過度的興奮和喜悅讓我一點胃口都沒有。
  
  “多少吃一點吧。你最近瘦得厲害,臉色也不大好。“她關切地勸著我。
  
  我不想她擔心,便依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還有,雲深,以後你是不是該改口,跟著靖平叫我瑋姨了?”她含了一臉的喜悅,笑吟吟地看著我。
  
  一口奶頓時嗆在我喉嚨裏,我開始大聲地咳嗆起來 – 天哪,她知道了!她都聽見了!
  
  瑋姨和Fran?ois趕忙過來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
  
  我臉上發燒,手忙腳亂地起身:“我沒事,沒事!瑋,瑋奶奶,我吃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逃回了自己房間。
  
  回到房間,我收拾了一些旅行時的衣物和行李。雖然不知道要去四川幹什麽,但是隻要是跟靖平在一起,去哪裏都好。
  
  收拾完行李後,我便無事可做了。我琢磨著怎麽打發這漫長的幾個小時。看書?彈琴?看影碟?散步?我一樣都幹不下去,最後隻好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發傻,滿腦子想的全是靖平。
  
  這就是歡愛嗎?那是種很難用言語形容的奇怪感覺,陌生的快樂裏帶著不適,難忍的疼痛裏又含著那樣多的親昵。
  
  我喜歡他在我身體上的撫摸和吮吻,他的唇舌手指所過之處都似乎燃起一簇簇強勁的火苗,灼得我從身體深處生出一種無法道明的渴望,想讓自己和他更加貼近。然而當他真正進入我體內時,那種陌生難言的疼痛和不適卻讓我想要將他推開,但我又是那樣地癡迷不舍我和他緊貼的肌膚,絞纏的肢體,和融混在一起的呼吸。
  
  身體上是痛苦多過歡愉的,但在心裏,我卻是無比地幸福和欣喜。我和他融為了一體,這便是最大的快樂。
  
  我用手臂圈緊自己縮在椅子裏,回憶著昨夜我被他緊擁在臂中的感覺。我多麽留戀他纏綿的吻,他流連往複的碰觸,和他熱烈低沉的耳語。
  
  我真的跟他合二為一了嗎?這幸福來得太多,太快,讓我害怕是在夢裏。醒來後,一切又會失去。轉瞬,我的狂喜變了忐忑。讓我坐臥不寧。我想他,想見他,想觸到他,想聽他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可是現在才十一點,我怎樣才能熬到下午三點?唉,難受得要命!或者,我可以去他公司偷偷看他一眼,就一眼,我就安心啦。
  
  我從椅子上跳起來,拉開衣櫃,開始急慌慌地挑衣服。
  
  穿什麽好呢?我翻撥著按出席場合分類掛成一排排的衣裙,拿不定主意。看來衣服太多也是種負擔。
  
  我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一條米色的亞麻呢裙。這條長袖連身裙還是我和鄢琪一次閑逛時在一間街邊小店裏看到的。粗粗厚厚的亞麻呢配上一條寬寬的深藍腰帶,開成一字的坦領上嵌著一道深藍的細邊,寬大及膝的裙幅上是深淺層疊的褶皺。這是我所有衣物裏最廉價的一件,但我卻極喜歡它波希米亞的隨意和自然清新的俏皮。
  
  因為皇室成員的衣著要與平民嚴格區分,我所有的衣服都是由皇室的禦用製衣室定製。這是自恃尊貴的皇族將自己與其他階層區分開的重要標誌,也是向所謂的暴發戶展示的輕蔑,提醒他們金錢所買不到的血統。諸如Chanel,Chloe,或者Versage等等一般富有階層常穿的品牌,我卻不能穿。即使是由這些品牌的設計師為我專門設計的衣服,也必須是世上僅此一件,而且不能留下任何品牌標誌。
  
  這些這倨傲可笑的規定讓我不勝其煩,但此刻也讓我有空可鑽 – 不能穿有品牌的衣服是嗎?這條裙子連商標都沒有,那我當然可以穿啦!
  
  我換好裙子,穿上一雙米色的半跟皮鞋,將一頭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然後攬鏡自照。樸拙的亞麻呢映襯得我的肌膚光潔如玉,一對秀氣小巧的鎖骨若隱若現,黑玉般的柔潤長發柔軟地垂在盈盈一握的腰際,不施脂粉,別無它飾,簡單清新。
  
  靖平會喜歡嗎?
  
作者有話要說:總結本章:
1.雲深是個感性的小文青(什麽綠葉森林畫舫樓宇的,咋不想想去買點性感的內衣為兩人的旅行作準備?)
2.雲深的初夜在生理上數不太舒服的。(偶不想寫成雲深第一次就GC,這個也太罕見了。)
3.雲深還是安全感不強 -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性格裏麵有這個東西,慢慢克服吧。而且看本書上說女孩子初夜之後如果不能跟男子在一起,會產生被遺棄的恐懼感。但是沒辦法,靖平要上班啊。
4.雲深穿地攤貨。
給靖平的驚喜(雲深)
  德均開車送我到靖平公司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我脫下套在外麵的白色羊絨大衣拿在手裏,和他上到頂層,Nigel照常坐在他的辦公桌前,看到我,有些驚訝地起身:“林小姐,今天好漂亮。來找靖平嗎?”
  
  我對他微笑著點點頭。
  
  “他正在會議室接見新加坡醫大的代表團,應該快結束了。你要我去叫他嗎?”
  
  “不用,別打攪他們。我在這裏等他就好。”我嘴裏說著,可心裏卻按捺不住想見他的欲望,就不由自主地走到旁邊的會議室。
  
  寬大的會議廳用整扇的落地玻璃牆圍起來,但在中段卻將玻璃作了磨砂處理,讓我就算墊起腳尖也看不到裏麵,隻能透過下部透明的玻璃看到會議室裏人們腳上形形色色的鞋。
  
  唉,我要是再高些該多好。我沮喪之下,隻好專心打量那些鞋子。看不到他人,看看他的腳也好。
  
  居中那雙修長大方的黑色小牛皮鞋,應該是靖平的。他所有的皮鞋都是從Testoni位於波洛尼亞的製作坊為他量身定做的,每雙鞋的右腳鞋跟處都嵌著一塊極小的啞光金屬片,鐫著他名字的縮寫J.L.。這應該是其中的一雙。
  
  現在這雙腳端正得體地略分平放著,上麵是刀背一樣棱直的褲管。可以想象靖平現在坐在椅子上的樣子,一定四平八穩,莊重好看。我的靖平,他做哪怕最隨意的動作都那麽優雅得體,沉穩灑脫,讓我看不夠。
  
  但是他旁邊那雙緊靠著他的高跟鞋是誰的呢?跳耀的鮮紅色配上暗金的細根,豔麗嫵媚,應該是雙年輕女孩子的鞋。鞋主人有一雙性感的腳踝,此時正慵懶地架起來,斜斜地傾向靖平的腿。而她懸在空中的那隻腳,看似無意地幾乎伸到了靖平的雙膝間。這像是一種曖昧的傾慕和邀請。
  
  我正胡思亂想著,那雙Testoni鞋突然離開了椅子,朝門邊走來。我還沒反應過來,會議室的門就在我麵前打開又合上,然後靖平就站在我麵前。
  
  他牽了我的手,拉我到走廊的凹室處,然後一把攬我到懷裏,俯頭看我,目光裏有詫異,歡喜,和驚豔:“說了不許亂跑,怎麽不聽話?老這樣讓我擔心怎麽行?”
  
  我縮在他懷裏,抱著他的腰,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一顆心頓時踏實了:“我沒亂跑呀。我是來找你。”
  
  我知道一幫人還在裏麵等著他,但我實在太貪心,舍不得他走。唉,就讓我多抱他一秒,就一秒。
  
  “你怎麽知道是我的?你的眼睛能看透磨砂玻璃嗎?”我好奇著。
  
  “我從下麵的透明玻璃看到一雙纖長漂亮的小腿,就想,這樣的腿除了雲深誰還會有?還有你站的時候習慣把右腳微微斜靠在左腳跟後麵,就像芭蕾的站位,很優美別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他寵溺地親親我的額頭:“我不是保證下午一完事就會回來的嗎?”
  
  “可是要等到下午三點呀。那該有一輩子那麽長!”我苦著臉。
  
  他伸出溫暖的手,輕撫我的麵頰,修長深邃的好看眼睛裏,泛著溫柔癡纏得要將我融化的波光:“我們有不止一輩子。”
  
  我心裏一暖,抬頭朝他笑。他眼中一震,下意識地朝我俯頭,卻又停在半空,咬咬牙,小聲笑說:“小壞蛋,害我差點……。想不想和我們一起吃午飯?”
  
  這可是我意料之外的收獲,趕緊高興地點頭。
  
  他牽著我一隻手,領我走進會議廳。波斯地毯上的長卵形玻璃會議桌前坐著三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和一個很年輕的女子 - 她就是那雙紅色高跟鞋的主人。
  
  靖平為我一一介紹,新加坡醫大的張院長,吳院長,陳教授,和王小姐 –醫大學生會的主席。
  
  王小姐膚色略深,容貌嬌俏,身材性感勻稱。她禮貌地對我略一點頭,然後將我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最後目光牢牢落在靖平一直握著我的手上。
  
  靖平臉上微微含著笑,向他們介紹我:“這位是林小姐,我未婚妻。”
  
  對麵的四個人,連同我,全呆住了。
  
  盡管已經和靖平肌膚相親,我卻還沒時間去想自己目前在他身邊的定位。以前我也曾經企盼夢想過無數遍,想做他的愛人,但現在一旦聽他嘴裏自然地說出來,卻驚喜得不敢相信。
  
  我心中的喜悅,感慨,釋然,和辛酸,齊齊湧上來,讓我柔腸百結,甚至有欲哭的衝動,但礙於當著眾人,隻能拚命壓製著,朝他們優雅地頷首,然後拿含了百樣複雜情緒的眼睛去看靖平。
  
  他微笑著回望我,目光裏有珍愛,疼惜,歉意,和許諾。他懂我。
  
  那位吳院長率先反應過來,滿臉堆笑地開口:“從來沒聽說過李先生有女朋友,原來真命天子在這裏!真是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呀。恭喜恭喜!”
  
  另外兩位男士也客氣地向靖平道喜,又問我們什麽時候辦喜事。隻有王小姐,勉強笑了笑,那一對媚氣的眸子,帶著隱隱的陰霾看著我。
  
  直覺告訴我,她不喜歡我,甚至對我有些敵意,但我跟她素昧平生,不可能有什麽過節。難道她也喜歡靖平?
  
  我側目看看靖平,深灰的暗豎紋西服,水晶細扣的白襯衣,袖邊一副鉑金鷹頭的袖扣,黑色無花的真絲領帶。他站在我身旁,挺拔如楊,沉穩如山,俊美如神,優雅如畫。
  
  我的靖平,他這樣好,誰都會喜歡。我想到這裏也就釋然。
  
作者有話要說:偶們雲深是非常明理的小醋壇。下章雲深要跟王小姐交鋒了。
工作午餐(雲深)
  我們一行六人驅車到靖平公司旁一家叫Primitivo Osteria的意大利餐館吃午飯。
  
  餐館不大,但裝飾別致。粗糙樸拙的托斯卡納青石堆砌的內牆飾麵上,嵌掛著精雕細琢的鑲銀飾的水晶花瓶,裏麵盛滿清一色豔紅的玫瑰。明亮的秋陽透過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射進來,投在凹凸不平的石麵上,留下明暗深淺的影光。這種粗細明暗的對比和亮光下的強烈色彩,有一種撲麵而來的無法抗拒的美麗,但絲毫又不奢靡矯情。在這樣的地方用餐,讓人覺得親近自然,又不失格調。靖平很會選地方。
  
  靖平擔心我身上的衣裙太單薄,便讓我坐在正對暖氣出風口的位置。王小姐和陳教授坐在我兩旁,靖平則坐在我對麵。他身邊分別坐著兩位醫大的院長,仍在不停地和他交談。
  
  王小姐突然問我:“林小姐看起來年紀很小,跟李先生訂婚很久了麽?”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總不能說我也是剛知道自己跟他訂婚了吧。想了想便說:“我們也是剛剛訂婚。王小姐跟靖平什麽時候認識的?”她一路上都對靖平很隨意地說話和開玩笑,好像很熟的樣子,我很想知道他們認識多久了。
  
  “我跟李先生認識快一年了。上次李先生到我們醫大來講學是我負責接待的。他在我們學校的活動都有我陪同的,所以一來二去就熟了。他離開以後,我們就一直保持著通郵件。”她對我很媚氣地一笑。
  
  我心裏突然不舒服起來。這時侍者用墊著白布的藤籃端上剛出爐的普利亞麵包,香氣四溢。
  
  靖平往他自己的麵包碟裏倒了一些葡萄醋,幾滴橄欖油,一點鹽和磨碎的黑胡椒,用小勺攪開了再遞給我。這是我習慣吃的麵包蘸料的配方,他還記得。
  
  我伸手接過來,說聲謝謝,有些感動地看著他。他默契地回我一笑。
  
  “李先生真會體貼人。林小姐很幸福呢。”王小姐對靖平嫵媚地一笑,卻並沒有看我。
  
  “習慣而已。王小姐過獎了。”靖平淡淡一笑。
  
  “李先生真會選地方。這個餐廳溫馨別致,讓我想起我家在米蘭的別墅。我每年夏天都會去那裏看時裝秀和度假。林小姐去過嗎?”
  
  我對意大利並不陌生,剛出生時便在梵蒂岡由教皇為我受洗,童年又經常跟祖父母在意大利各處度假旅行,或者探訪Olivia一家。但作為工業和經濟中心的米蘭,由於它在人文和藝術上相對意大利的其他城市較為平淡,盡管它是著名的時尚中心,我卻對它興趣缺缺,所以也就從未去過。
  
  我禮貌地回答王小姐:“很遺憾,我沒去過。”
  
  她朝我輕輕笑著,再將我從頭到腳細細打量,帶著一閃而過的勝利者的不屑:“那倒是應該去去,那裏非常時尚,還可以遇到很多名流。我去年就在那裏遇到了
  George Clooney和Angelina Jolie。”
  
  我仍舊不動聲色地回答:“我對名流沒有太大興趣。”這時我不由感到平日讓我不喜的那套宮廷教育還是有用的,至少讓我在麵對如此明顯的輕慢時,也能保持優雅的儀態和安嫻的神情。
  
  “雲深,今年夏天想去巴伐利亞嗎?博登湖很漂亮,我們還可以攀阿爾卑斯山,住森林裏的木屋。你很喜歡山水風景的,對不對?”靖平微笑著問我。
  
  聰明如他,已經覺察了王小姐對我的敵意。我明白他是在替我解圍。雖然當著眾人不便與王小姐撕破臉,但靖平是決計不容我受半點委屈的。
  
  我心中一暖,高興地問他:“就我和你嗎?”
  
  他溫柔地笑著點頭。
  
  這時王小姐的聲音又突兀地響起:“林小姐身上這條裙子好特別,是Versage還是Ferragamo的?我自己是時尚狂,所有大牌每季的發布會我都不會錯過的,怎麽沒見過這一款?”王小姐一臉閨中密友的親密表情。
  
  “這條裙子是我在北京的街邊小店裏買的,不是什麽大牌。”我平心靜氣地回答。
  
  她聽完我的答複,滿意而輕蔑地笑了,然後不再說話。她穿著一套Christian Dior的套裝,而我身上是一件從街邊小店買來的幾十塊錢的衣服。這讓她在我身上終於找到了平衡。
  
  正好侍者為我們上菜,我也就不用再搭理她。
  
  我點了一份ravioli。白胡桃小南瓜的餡料清爽可口,上麵澆的奶汁香鬱而不膩,非常好吃。但我卻因為滿心都是靖平和他剛才對我“未婚妻”的稱謂,興奮得沒什麽胃口。但為了不失禮,我便用刀叉輕輕撥弄盤裏的食物,佯裝享受著菜肴。
  
  那兩位院長正和靖平談著新加坡醫大跟瑞典醫學院的一些交流項目,和在學校裏以靖平的名字設立一個基金的事宜。靖平專注地和他們交談著,但目光不時輕輕飄過來,給我一個安慰的微笑。
  
  他是怕我受冷落了嗎?這細心體貼的人。我多想抱著他,貼著他,但現在卻有這麽多不相關的人在身旁。尤其是這位王小姐,咄咄逼人,膚淺囂張。她恐怕也是出身富豪,從小受盡了寵愛。我不喜歡她對靖平說話時嬌嗲的樣子,尤其她在會議室裏腿緊靠著靖平的曖昧姿勢,讓我不舒服。
  
  突然我靈機一動,決定逗逗靖平。
  
  我把右腳從皮鞋裏脫出來(還好皮鞋是敞口露腳背的,沒有係帶,用腳一蹭就可以脫下來),盡量不要碰到我身旁的王小姐和李教授,慢慢朝坐在我對麵的靖平伸過去,順著他敞開的褲腳,爬到他的褲管裏麵,在他光裸的小腿皮膚上摩挲輕蹭。
  
  他臉上瞬時一僵,但馬上又恢複常態,繼續和他們交談,隻是有意無意地朝我瞟了一眼。還好,他看的是我,而不是王小姐。
  
  我繼續在他腿上又蹭又磨,但他卻隻顧著和別人說話,再不看我一眼。
  
  我玩了一會兒,也覺得沒趣,就乖乖地把腳縮了回去。所幸身旁的人們並未覺察這場小小的惡作劇。
  
  正餐結束上甜點時,王小姐又開口了:“下次李先生來新加坡,請務必賞光出席在我父親酒店為您舉行的歡迎酒會。我家社交圈子裏的好多上流人士都想和您認識。希望您能賞臉。”
  
  “王小姐太客氣了,不必要這樣勞師動眾。”靖平和她客套著。
  
  “林小姐也一起來呀。到時候一些演藝界的明星也會來,平時不容易看到呢。”她笑著轉向我。
  
  “謝謝你的邀請。我想還是不必了,我喜歡清靜。”我知道她並非真意請我。
  
  “林小姐這樣文靜,一定是書香門第出身吧。”她仍不願放過我。
  
  “我父母的確都是挺安靜的讀書人。”我回答她,換來她臉上更明顯的輕鄙。在她心裏,所謂書香門第恐怕是貧寒低微的代名詞,而我這個出身寒門的女子必是施了諸多心計,才釣上了靖平這條大魚。
  
  我偷眼看靖平,他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我身旁的陳教授趕緊打圓場:“林小姐長得這樣美,是有西方血統吧?”
  
  “我父親是比利時人。”我對他笑笑。
  
  “我去年去法國旅行時,看到報紙上登著比利時一位公主的照片。那位公主的母親據說也是中國人。你跟她長得很像,怪不得一看到你我就覺得在哪裏見過。”陳教授說。
  
  我不想拿身份壓人,正想說那是巧合,靖平卻先我一步不急不緩地開了口:“坐在你們麵前的就是這位公主本人。諸位,我來重新介紹一下我的未婚妻,比利時公主,Gisèle Irène Claire-Josèphine Marie殿下,她的中文名字叫林雲深。”
  
  我的四周安靜了片刻,幾位男士立刻站起來,對我鞠躬行禮,嘴裏說著“榮幸”,“抱歉”,“怠慢”之類的話。
  
  我坐在椅子上,用一個公主該有的優雅尊貴的儀態,向他們頷首微笑。
  
  我沒有去看王小姐的臉色。盡管她膚淺張狂,我也不願意在此時以勝利者的姿態讓她難堪。我從不以自己的身份血統為炫耀,因為它們於我是負擔多過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這周末偶要加班,所以下次的更新要在中國時間星期一的早上了。請大家見諒。
鬥室裏的愛情(雲深)
  好不容易回了靖平公司,他們和靖平做分手前最後的寒暄,而我推說累了,到靖平辦公室後麵他專用的小臥室裏休息。
  
  我刷牙清理過後,細細環顧這間小臥室。窗上嚴嚴地遮著厚重的窗簾,屋裏隻開著一盞床頭櫃上的小燈。柔和低暗的燈光照著一張舒適的單人床,衣櫃,書架,固定在牆上的液晶超薄寬屏電視,和一組小巧的音響。陳設簡單,整潔。
  
  每每工作到夜深時,靖平就是在這裏度過漫漫長夜的嗎?那該多孤單。以後他要是工作得太晚沒法回家,我就到這裏來陪他。那這床是不是要換成雙人的了?
  
  我正想得出神,一雙堅實的手臂從身後抱住了我,嚇我一跳。
  
  “在想什麽壞事?小臉紅紅的?”靖平略低的好聽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你應酬完啦?”我高興地回過頭。
  
  他已經脫掉了西服外套,摘了領帶,隻穿著襯衣,看來是完事了。
  
  “總算完了。”他輕輕吻著我的額頭。
  
  “你為什麽要告訴他們我的身份?你以前從來都不提的。”我問他。
  
  “那位王小姐對你太囂張粗魯,她既然看重門第家世,那就隻好給她一個小教訓。”
  
  “她對我這樣無禮,李先生認為是拜誰所賜?”我決定將他一軍。
  
  “居然賴到我頭上?我跟她可不熟。”他笑。
  
  “可她說你們關係非淺呀,而且一直保持通信。”
  
  “她說的你也信?我上次在新加坡醫大講學的時候就覺得這女孩子主動得過分了,回來以後她又隔三差五地給我發電郵,不過那些電郵我都交給Nigel處理了。”他低頭要吻我。
  
  我一偏頭躲開,然後故意對他皺眉道:“人家女孩子寫給你的情書,怎麽可以交給Nigel去處理?你太不尊重人了。”
  
  他苦笑:“不是我不尊重她們,隻是如果親自處理這種郵件,我就不用上班幹正事了。Nigel成天在女孩子堆裏打轉,經驗比我豐富,處理這些郵件也很得體。”
  
  “王小姐有什麽不好?人又漂亮,家裏又富有,而且人家對你傾慕已久了。”我接著打趣他。
  
  他淡笑一下:“膚淺張狂,嫌貧耀富,這也叫好?”
  
  我對他眨眨眼睛:“她穿著Dior的套裝,我穿著街邊小店買來的衣服,她自然會看不起我了。”
  
  “不許胡說。”他捉住我,俯身下來,輕輕啄著我的耳垂:“我根本沒注意她穿著什麽。你卻美得像個落入凡塵的小精靈,讓我挪不開眼睛。”
  
  “可你後來吃飯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有些委屈地嘟嘴。
  
  “還說。在那樣的場合居然用小腳丫來撩我。”
  
  “你怎麽知道是我,不是王小姐?”我嘴硬著。
  
  “我很清楚你腳的形狀和尺寸,而且你的皮膚貼在我身上是什麽感覺,我知道。”他的聲音突然曖昧地低下來。
  
  我想起了昨夜,紅了臉:“知道是我還不理我?你拿眼睛多看看我也好呀。”
  
  “我要是當時再多看看你,就更把持不住了,會滿腦子隻想著跟你親熱,沒法跟人談事情了。”
  
  “我沒那意思!”我的臉一下子燒得發燙,開始手忙腳亂地辯解。
  
  “可現在我有那意思。” 他灼熱的呼吸吹在我麵頰上,讓我有些頭腦昏沉。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解開了我的腰帶,雙手往下一帶,我的衣裙就落到了地板上。我大驚用手護在胸前,但根本阻止不了他除去我餘下的所有衣物。很快我便不著寸縷地站在他麵前。
  
  他一抬手把屋裏唯一開著的那盞台燈從床頭櫃掃到床上,然後在我的驚呼裏把我一把抱起來,放到床頭櫃上,背抵著牆。
  
  在這昏暗如夜的鬥室裏,在倒在床上的那盞小燈的低柔燈光下,他開始熱烈地親吻撫摸我的身體。
  
  “靖平,你待會兒還有會!”我徒勞地躲避著他排山倒海的熱情。
  
  “我們還有一個小時。小東西,你惹了禍就想跑嗎?”他聲音裏的迷亂灼熱讓我再無法抗拒。
  
  他溫潤靈動的舌在我唇齒間癡纏,然後隨著他手的撫摸,滑過我的脖頸,吻住了我的胸前。這不再是昨夜如溫煦春風樣的吻,而是帶著強烈欲望的吮吸和糾纏。這欲望讓我害怕,但又莫名地渴望,像是一簇火焰在我體內猛然綻放,讓我全身顫抖。
  
  我弓起身體,迎向他,但卻又在他要將身體更緊地貼向我時,害怕地退讓 – 昨夜的疼痛仍記憶猶新。我慌亂地將雙腿蜷起來,交叉著擋在我和他之間。
  
  他卻不容我的躲避,抓住我的腳踝,把它們分開,架在床頭櫃上,然後欺到我兩腿間站著,靈活的手指從我的喉部流水一般摩挲而下,最後停在了我下麵的一點,開始輕揉撚撫。
  
  我全身頓時如遇電擊似地劇烈顫抖起來,強烈的刺激讓我全身都幾乎蜷成一團。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欲望推著我,但我卻不知自己想要什麽,或者要去向何方。我在快感和難受的折磨間,哭了起來。
  
  靖平吮著我臉上的淚,在我耳邊低語著:“寶寶,不怕。” 然後他一手緊握著我的腰,一手解開他的褲扣,略一屈膝,在我的一聲驚叫裏,不由分說地契入了我的身體。
  
  在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了我要什麽 – 我要靖平!
  
  我向著他張開自己,如盛開的花一般。我的雙臂圈著他的脖子,兩腿緊緊纏在他腰間。我愛他,隨他帶我到哪裏。
  
  我貪戀他看我的眼睛,那裏麵有那麽多的愛和癲狂的激情,多得能將我沒頂。
  我喜愛他吹在我皮膚上火燙的呼吸,就讓它燒化了我和他熔在一起。
  我愛聽他在進入我身體時,發出的那聲輕微的低歎,仿佛沙漠裏幹渴的行人終於找到了清泉。
  我渴望他一次又一次地貫穿我的身體,那樣真實,緊密,強烈的,沒有阻隔的結合,讓我感覺我們再不會被分離。
  不再有疼痛,隻有歡愉。
  
  如果為了這樣和他在一起的快樂而要受到懲罰,那麽,任何懲罰,我都願意。
  
  他身上的衣褲隨著他的動作摩擦著我光裸的皮膚,產生了那樣奇異的快感。他在我體內狂猛有力的撞擊而產生的巨大的快樂讓我蜷緊了腳趾,全身哆嗦。我聽到了自己的抽氣聲,隨著他的撞擊,一下,一下。這樣細弱的聲音仿佛刺激了他,他的動作變得更加劇烈和深入,每一下都把他自己嵌到我身體和靈魂的最深處。
  
  一種前所未有過的無法控製的痙攣從我體內水一樣地漫開,讓我驚喊出聲。他貼在我耳邊低語:“雲深,小聲點兒!外麵的人會聽見。”
  
  但我卻一聲高過一聲,無法抑製。
  
  他用吻堵住我,把我所有的叫喊都吞入腹中。在他唇齒的壓迫下,我隻能發出哭泣一樣的嚶嚶聲,而我身體的某個部分卻開始劇烈地收縮夾緊。
  
  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而沉重,動作也變得瘋了一樣地激狂,但仍然沒有放開我的唇。那樣劇烈的快感迫得我要發瘋,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溺水般死死抓著他的衣服,任他把我帶到天堂或是地獄。
  
  終於,在我力竭前最後一次的悸動裏,他再一次抵死一般地深深杵入我的身體。一股灼熱在我體內的最深處迸射開,像是他滾燙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應妖妖的要求,我把文裏麵的一些西文人名的譯音列在這裏。不是我要有意拽英文,實在是有些人名我知道發音但是沒法準確地譯成中文,大家見諒。
André (這個比較難翻,近似於安德烈的發音), Gisèle(吉賽爾), Matilda (馬蒂爾達),Ann-Sophie(安-索菲), Bernard(伯納德), Pierre(皮埃爾), Nigel(奈傑爾), Félix(費利克斯), Olivia(奧利維亞), Alexandra(亞力珊德拉), Ludwig(路德維格)。
求婚(雲深)
  他把意識模糊的我抱回床上,然後用身體輕輕覆在我身上,吻著我光裸汗濕的皮膚。
  
  “我剛才有沒有弄疼你?”他細細看著我的臉,低柔地問。
  
  我迷迷糊糊地搖搖頭:“一點也不疼了。隻是你每次都會動得那麽用力那麽快嗎?我被你撞得都頭暈了。”
  
  他似乎一愣,然後有些驚訝地說:“雲深,你真地連這也不知道麽?一般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即使未經人事,但這種常識還是知道的。”
  
  我臉紅了:“我當然是知道的,以前班上的女生之間都偷偷說過。我也知道是身體的哪一個部分,也知道精子和卵子。”
  
  他輕笑一聲,吻吻我的額頭:“現在的初中生隻怕知道得也比你多。不過也難怪,你在北京上中學的時候隻上語文和曆史課,生理衛生沒機會接觸。而且你奶奶那套中世紀的教育方式是不會讓你了解這方麵的知識的。我剛才是不是太用力了?你有沒有不舒服?”
  
  我搖搖頭:“我沒有不舒服,隻是有些不習慣。”
  
  他低頭含著我的耳垂,輕輕舔吮啃咬,在我耳邊道:“那我們就天天練習,幫你快些習慣。”
  
  我耳根燙起來,心裏一陣歡喜又一陣羞怯,半天了才蚊呐一般說:“那為什麽你昨晚最後沒動得那麽快,那麽用力,而且也沒留下熱熱的東西在我裏麵?”
  
  他笑:“小傻瓜,昨晚你是第一次,我舍不得讓你太疼,所以就犧牲一下,讓你慢慢適應。”
  
  這麽說,昨晚為了我,他根本就是在忍。唉,靖平,你對我這樣好,我該怎麽報答你?我把臉埋進他肩窩裏,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樣言語。
  
  “靖平。”我輕喚著。
  
  “我在。”他低柔地應。
  
  “為什麽對人說我是你的未婚妻?”
  
  他用手臂支起身體,深深地注視我:“本來想送你戒指的時候再問你願不願意,但可能心裏太想,一急就說出來了。你會怪我嗎?”
  
  “你都沒問過我。”我撒嬌地假意嗔怪著。
  
  他看著我,明亮的星目裏,一片靜切的光華。
  
  他注視我良久,緩緩開口:“雲深,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我起誓,會用我的生命愛你,珍惜你,保護你遠離傷害,一世幸福平安。”
  
  這是我愛了一世的男子,這是我等了一世的話語。曾經,我以為今生已無望聽到。
  一滴淚從我眼角滑下,我說不出一句話,隻能對他點頭,不停地點頭。他捧住我的臉,吻幹我的淚,再深深地吻我的唇,然後帶著滿溢的溫柔眷戀注視我。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臉一下子白了:“明天宮裏的飛機會來接我回比利時,怎麽辦?”
  
  “是你自己急著要離開我,我也沒辦法,隻好先分開一段時間了。”他無奈地搖搖頭。
  
  “再跟你分開一天我都活不下去!”我的淚又流下來。
  
  他趕忙給我擦淚,抱著我哄:“寶寶你別哭,我逗你呐。今天一早我就給你奶奶打了電話,跟她說了我們的事,說你暫時不回去,把飛機取消了。”
  
  “奶奶怎麽說?”我緊張地抓住他的襯衣。
  
  “她一點不吃驚,說早看出來了。還說她同意,然後恭喜我們。”
  
  我鬆了一口氣道:“難怪古語說‘禍兮福所倚’,我現在聲名狼藉,還有哪家皇室貴胄敢娶?這倒也省得你要費勁跟奶奶提親了。”
  
  “不許亂說自己。我不會容忍你一直背這個黑鍋受委屈。我遲早要還你的清白,隻是時間問題。”
  
  我把臉埋進他堅實溫暖的胸膛,眼淚在眶裏打轉,良久才幽幽地說:“隻要有了你,那些就不重要了。你什麽時候娶我呢?”
  
  “等到你十九歲吧。要不然就算在比利時也不合法。”他撫著我的頭回答。
  
  “還要等兩年嗎?我不要和你分開!”
  
  “傻孩子,誰說我們要分開?我們現在可以先訂婚,你就想跑也跑不了了。”他吻著我的臉,微笑著說。我發出一聲幸福的輕歎,縮回他懷裏。
  
  就這樣,我擁著這個世上我最珍愛的人,體內含著他溫熱的種子,疲倦而朦朧地在雲端飄蕩。但願時間就此停下,讓這瞬間的幸福變成永遠。
  
  我遊移的目光落在牆上的一幅照片上 – 碧天白雲下,一汪湛藍柔軟的湖水依在雄壯巍峨的皚皚雪峰旁。童話一般神聖美麗。
  
  “靖平,牆上的照片是哪兒?”我問他。
  
  他仍伏在我身上,親著我□的肩頸,在他綿密溫柔的吻間模糊低沉地回答:“那是西藏的納木措和念青唐古拉峰。”
  
  “真美。”我輕輕地歎。
  
  “藏人認為所有的雪山和湖泊都是有生命的神靈。如果山湖相依,那麽他們便是夫妻,山為男神,湖為女神。納木措和念青唐古拉是西藏的聖湖和神山。藏民有轉湖和轉山的習俗,據說由此可以功德無量,心想事成。”
  
  “我們能去嗎?我想去為我們的愛情祈願,讓我們永生不會分離。”我向往著。
  
  他從我身上抬起頭,用他好看的鳳目注視著我:“我們不會分離。永遠不會。”
  
  “可你還沒答應我。”我有些急了。
  
  他笑起來,溫暖的波在他麵上漫開。唉,他真是好看。
  
  “等我忙完手裏的事,下個月就帶你去,好不好?”
  
  我喜悅地環著他的脖子,在他唇上感激地一吻。這卻引發了他剛平息的激情,緊緊鑊住我,吻得我幾乎要窒息。
  
  “我真的得走了。我怕現在再吻你一下,我就控製不住會再要你。那我就真的來不及了。”他艱難地從我身上離開,呼吸有些喘。
  
  他用被單蓋好我,整理好他身上的衣物,然後俯身到我床邊,微笑著說:“累了就睡會兒吧。待會兒讓Nigel送你下去。回家等著我。下午我一回來我們就出發去四川。現在不敢再親你了,要不我走不了了。”他用手掖掖我的被角,然後起身走到門邊。
  
  我想跟他說“我愛你”,但渾身的酸軟無力卻讓我隻能模糊的對他“嗯”了一聲。
  
  然後那張我心愛的溢滿熠熠光華和柔情的臉,消失在輕輕掩起的門後。
  
  休息了一會兒,我收拾整齊後,推門出去。
  
  Nigel從他的辦公桌前起身,對我很燦爛地一笑:“林小姐,或者現在應該稱呼您公主殿下。”看來他也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
  
  我小的時候,常常到靖平公司來找他。每每遇到靖平暫時不空時,Nigel總會陪著我玩一會兒。他對我,向來都是如兄長或長輩般地友善溫和,因此我跟他之間也比一般人親厚些。但若因為我的身份而就此在我們之間築上一堵牆,那就太可惋惜。
  
  我友好地回他一笑道:“你還是叫我雲深吧。”
  
  “好的,雲深。”他的大方自如讓我心中一寬,但又突然臉紅起來 - 我剛才喊得那樣無法自製,他可千萬不要聽見些什麽。
  
  Nigel送我到電梯門口,替我拉開車門,等我坐定後,在窗前俯下身來對我嘻嘻一笑:“雲深你果然是已經長大了,粉麵桃花,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啊。”
  
  我心裏一驚,這時車已經開動了。我趕緊從包裏拿出化妝鏡打開,鏡子裏的那個人讓我一愣。眉眼五官還是我自己的,但微酡的雙頰和眉目間脂粉所無法描摹的瀲灩光采卻是陌生的。我明白自己幸運地繼承了父母出眾的容色,但此刻的我卻在散發一種近乎攝魄的光韻,這應該是方才與靖平那場激烈的歡愛帶給我的。像Nigel那樣的情場老手一看就肯定明白剛才我和靖平之間都發生了些什麽。我羞得把臉埋進掌心,卻又用牙咬住下唇,抑住湧動的喜悅笑意。
  

舊日的米糕(靖平)
  當天下午兩點過,我便從公司回到家,然後和雲深匆匆啟程前往四川,開始我們兩人的旅行。
  
  “靖平,我們為什麽要去四川旅行?”飛機起飛後,她轉頭問坐在她身旁的我。
  
  “這個麽,現在不能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買個關子不肯答。
  
  她不甘心,又撒嬌耍賴地纏了一會兒,見我當真是守口如瓶,就撅了小嘴不理我。我趕緊拿出一副圍棋來分散她的注意。
  
  雲深的棋藝很一般,但我設法讓她一連贏了兩局。她高興起來,拍著手笑得清脆:“你看你不告訴我為什麽要去四川,下棋可就輸了不是?”我隻裝作心服口服地認輸,讓她興奮了好半天,直到發現自己來了例假,便立刻蔫了,縮在我懷裏直嘟噥:“唉,又要開始受罪啦。”
  
  “我們這次旅行悠著來,不會讓你累著。”我吻吻她的額頭,把手放在她小腹上輕輕撫摸,有些心疼起來。
  
  她從我懷裏揚起頭來對我粲然一笑:“我不怕累,能跟你在一起,再累我也喜歡。”
  
  我心裏一暖,俯頭吻住她。
  
  下了飛機, 坐上早已在機場等候的汽車,我們前往目的地的旅館。到達旅館時,已是深夜,而身旁的雲深靠在我肩上已經睡著了。
  
  雲深睡眼惺忪地跟著我進了旅館的房間,然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我們倆住一間嗎?”
  
  我略微一愣:“你不願意麽?”
  
  她小腦袋猛搖,然後紅了臉:“願意願意!隻是……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幸福的像是在夢裏了。”
  
  我笑著攬她到懷裏:“小傻瓜,這是真的。要不打我一下,我要是叫疼,就說明不是在做夢。”
  
  她雙手環了我的脖子,踮起腳尖,拿柔嫩的麵頰在我臉上輕蹭:“我不打。你是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我可舍不得打你。”
  
  我心裏突然有了百樣的感慨和熱潮湧動,但卻說不出話來,隻能深深地吻她。
  
  那夜,我抱著她入眠,壓製著自己蠢蠢欲動的欲望,在黑暗裏聽她沉睡時的呼吸。我仿佛已經行過了重山複水,才終於將她抱在了懷裏。她是我的,我再不能讓她離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洗漱過後,我便拉著她走出旅館。
  
  在清晨略帶寒意的薄霧裏,一條緩緩流動的清澈小河出現在我們眼前,河畔是並不寬敞的青石路麵和古樸潔淨的青石欄杆。
  
  雲深似乎一愣,放開了被我牽著的手,走到石欄前,望著腳下潺潺而過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說:“這裏感覺好熟悉,仿佛以前來過,但卻想不起是什麽時候。”
  
  我微笑著上前,重又握了她的手:“不著急,慢慢想。餓不餓?我們先去吃早飯。”
  
  我牽著她沿河而行,她突然停下來對我說:“靖平你聞到香味沒?是什麽好吃的這樣香?我們就吃這個好不好?”
  
  我笑:“好啊,隻要你有本事找到。”
  
  這回成了她拽著我,一路翕動著小鼻子,循著香味找過去,然後停在了一家小飯鋪前。店內擺著老舊斑駁但卻擦得幹淨發亮的四方桌,碩大的竹編蒸籠裏溢出熱騰騰的米香。
  
  雲深眼前一亮,興奮地回頭看著我:“我知道這是哪兒啦!這是那家米糕店,這裏是我們以前來過的那個小鎮,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桃花驛!”
  
  我大笑起來:“小饞貓,怎麽看見吃的才想起來?這裏的確就是五年前我們來找你爸爸媽媽的時候到過的桃花驛。”
  
  我們落坐以後,一個身量不太高的瘦瘦的青年走過來,用四川話招呼我們:“兩位想吃點什麽?”
  
  “勞駕要兩份醪糟蛋和米糕。”我再轉頭問雲深:“還想要別的嗎?”
  
  她收回四處顧盼的目光,對我搖搖頭,再笑盈盈地問那青年:“請問這家店以前的老板,我是說那位老太太和她的先生還在嗎?”在中國生活多年,她已能聽懂四川話。
  
  青年答道:“你是問我奶奶和爺爺吧?他們年紀大了,去年就把店交給了我和我媳婦,他們在家幫我們帶帶孩子。”
  
  沒見到故人,雲深有些失望地輕輕“哦”了一聲,但轉眼卻突然漲紅了臉,拿眼睛偷偷瞟了一眼那位正在灶前為我們準備吃食的青年。她應該是想起了當年她父親開的那個要把她嫁給店主的孫子換米糕的玩笑。
  
  我在桌下抓了她的手,佯裝威脅道:“在亂想什麽?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想著嫁別人可不行。”
  
  她又急又窘,拚命要掙開,低聲反抗著:“你在亂說什麽?我可沒這麽想!人家孩子都有了!”
  
  “那他要是沒孩子你就要嫁了是不是?看來你果真是想當米糕店的老板娘。”我決定再逗逗她,因為她臉紅著急的小模樣實在可愛。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壞!我不跟你說話了!”她氣鼓鼓地把小臉扭到一邊,不再理我。
  
  這時我們的吃食端上了桌,我坐到她身邊,攬了她又哄又逗,她這才“撲哧”一笑,咬了一小口我喂過去的米糕。
  
  我喂她一勺熱醪糟:“我讓老板放了紅糖在裏麵。你現在是例假期,多喝點這個會不那麽疼。”
  
  她咽下口中的醪糟,對我說:“以往來例假的第一天我都會肚子疼,可這次一點也沒疼,真是奇怪。”
  
  我笑道:“那你該謝我才是。”
  
  她睜大美麗清澈的褐眸:“謝你?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我把唇湊在她耳邊,一番絮絮的耳語。
  
  她聽完漲紅了臉,忙坐端正了假裝吃東西,然後偷眼看我,小聲說:“真的還是假的呀?”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醫生哪會說瞎話騙人?以後隻要跟我在一起,保證你不會再疼了。”
  
  她一聽又趕緊低頭假裝去撥弄碟子裏的米糕。我看見她略垂的長睫像隻不安的蝴蝶的翅膀一樣扇動著,精致的小臉上一陣陣的緋紅,抿著的小嘴像是笑又像是窘。
  
  當她終於抬起眼睛看著我的時候,眸中竟是一片瀲灩明媚得要攝魄的華采。
  
  “靖平,”她說:“你這樣看著我,人家會當你是色狼的。”
  
  
作者有話要說:媽媽咪呀,總算是把這章趕出來了。抱歉讓大家久等了,最近工作實在太忙了。
還願(靖平)
  小鎮的變化並不大。桃花溪水依舊悠悠緩緩從鎮中流過,沿溪而建的石板路與青石欄杆一如當年般古舊青幽,路旁的民居店鋪間時有叢叢青竹和開滿雪白花朵的桂樹。隻是當年清一色茅屋的民居中,已有些許被磚瓦的小樓代替,而並不寬敞的青石路麵上,在過往的行人,牛車,和自行車中,偶或會出現騎著電瓶車,衣著簇新的青年農人。
  
  一切依舊平靜祥和,古意尚存,仿佛我昨日才從此地離開。但這涓涓不斷的水聲裏已流過了五年光陰。昔日在河邊促膝談心的Philippe與成碧已經離世,而彼時我身旁的稚嫩孩童已變成了此刻我臂中的婷婷少女,我即將的妻子,我未來孩子的母親。
  
  我們在鎮中悠然地走走停停。婦人們仍在河畔淘菜洗衣,漁翁仍駕著站滿鸕鶿的漁船在河中捉魚,岸上的茶館中,仍有自得其樂的人群。
  
  我在街邊的小攤上給雲深買了一束芙蓉花。她摘下一朵粉色的別在耳後,再將其餘的握在手裏,盈盈地對著我笑。今天她穿著淡藍的牛仔褲和簡潔的白色外套,漆黑柔軟的頭發鬆鬆地梳成兩條長辮垂在胸前。整個人清新靈致得勝過她手中新折的芙蓉。
  
  這讓我憶起五年前在陳薇語朋友的花店裏,自己想像著雲深成年以後手握著她心愛之人所送的花束的情景。我想像中她的微笑和此刻呈現在我麵前的,如出一轍。但當時未曾想,那個今後送她花的人,會是我。
  
  河道轉彎處,出現一道朱漆斑駁的矮牆,牆內圈著一座古舊的寺廟 – 普渡寺。這是我此行必須來的地方。
  
  跨入院門,庭中的大樹一如當年,寺中的香火依舊不旺,一位老僧正在院中用掃帚打掃著青石地麵上的落葉。
  
  我們走上前去,果然仍是當年給雲深看相的那位僧人 – 寬林。他的相貌仿佛全無改變,依舊是眉目慈和,麵胖身圓。
  
  我在他身前停住,向他輕輕一鞠:“寬林師傅,您好。”
  
  他停了手裏的掃帚,直起腰,對我略一打量,便笑上眉梢:“李施主,原來是你。五年不見,別來無恙?”他真是好記性。
  
  這時,雲深也向他微笑著問好。他看著雲深,眉開眼笑道:“恭喜小施主,找到了命中渡你的人。”
  
  雲深聽得有些糊塗,我卻恍然大悟:“原來師傅您一早就知道我與雲深之間會有今日。”
  
  他仍是笑如彌勒:“那是當然。雖然天命不可說破,然而命裏有時終需有。該遭的劫數躲不過,但注定的姻緣也是拆不散的。”
  
  我再向他道謝,然後又買了樹下小攤上的香燭,拉著雲深到殿裏點了,供在觀音像前。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雲深問我。
  
  我對她以實相告:“你十二歲時我們第一次到這裏來,寬林師傅給你算過命,還記不記得?”
  
  “當然記得呀。你告訴我,師傅說我會很幸福,將來要生三個孩子。”她微微紅了臉,垂了眼簾,卻又拿眼睛偷偷看我。
  
  我握了她的手,微笑道:“要三個孩子我自然是高興的,可我舍不得你辛苦。”
  
  她小臉更紅,寶光流轉的大眼睛看著我,小聲說:“我,我不怕辛苦,隻要是你的寶寶。”
  
  我心中感念,更握緊了她的手,溫言道:“但當時有件事情我瞞了你 - 寬林師傅還說,你命裏有劫數……?
  
  聞及此,她臉色驟然煞白。我忙上前一步擁她在懷裏,摟得緊緊,和聲安慰著:“不怕,不怕。我還沒說完。師傅說你命裏雖有劫數,但若得有緣人相渡,便可平安。你父母的過早離世,他們葬禮時的騷亂,你滑雪時差點摔下崖去,關於André的風波,還有卓正,這些艱險,你都一一渡過了,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寶寶,不擔心。”
  
  “因為那個渡我的人一直就在我身邊,是嗎?”她在我懷裏,幽幽說道。
  
  “那你以為還有誰?又想嫁別人了,是不是?”我想打消她的驚懼,便開玩笑逗她。
  
  她從我懷裏抬頭,專注地看著我:“你知道我沒有別人。靖平,你是不是曾經在這裏為了我許下了什麽願望,而這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來還願的?”
  
  我微微笑著:“好聰明的小姑娘,你說對了。因為五年前我曾在這座觀音像前發誓,我願不惜一切,要護你一世平安周全。而現在你就平安地站在我麵前,所以我必須回來還願。”
  
  她靜靜看著我,褐眸中似有淚光浮隱,良久才說:“你從來不信神佛的。”
  
  我握了她的手,輕輕說道:“為了你,我信。”
  
  兩粒珍珠一樣的淚滴從她卷翹的長睫間滾落。她突然伸手環住我的脖頸,將麵頰緊貼在我臉上,喃喃地喚我的名字:“靖平,靖平……”我臉上觸到一片濡濕的滾燙 - 是她的淚。
  
  我圈緊了她,將唇貼在她耳邊:“今世,以及來生,無論怎樣的命運在等你,我都會盡了我的所有,保護你遠離災難苦痛,一世平安幸福。”
  
  她仰起淚水滿溢的小臉看著我,對我說:“靖平,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你身邊,讓你幸福。但如果上帝要懲罰我,讓我進地獄,我卻不想你陪著我一起。”
  
  燭光下,她的臉是滄海浮生裏,一朵最美麗的花。
  
  我用手捧起她的麵頰,輕輕撫摸,深深注視這張我一世也看不夠的容顏:“傻話。天堂,地獄,我都和你一起。因為你才是真正渡我的人。沒有你,這世界於我隻是無際無望的苦海。”
  
  她淚光盈盈地望著我,喃喃地念:“但使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我情不自禁地俯身吻她,卻被她躲開:“靖平,這樣會對神明不敬。”
  
  於是,老舊的觀音像前,案前蠟燭偶爾的爆花聲裏,我握著她的手,靜靜佇立。
  
  
作者有話要說:滄海萬裏,誰是渡誰的人?
盛宴(靖平)
  第二天,我們離開了桃花驛小鎮,前往附近的成都,打算在這裏度過輕鬆愜意的兩天,然後就回北京。
  
  成都與以往我到過的任何一個城市都大不相同。它慢條斯理的節奏是一向做事情會算時間的我所不常經曆的,但無疑,它是一個享受愛情的極佳去處。
  
  我和雲深在成都的古廟名勝中徜徉,在茶館裏喝著茉莉茶聽傳統的清音,穿行在老街舊巷間,隻為找一碗最地道的素椒麵,涼粉,豆花,或者鍋珍甜品。
  
  雲深對裝潢華麗的高檔飯店不感興趣,卻專喜歡找小店鋪裏那些傳統地道的小吃,但她食量小又想多試些花樣,就常要我跟她分食。於是就有了我們倆坐在花街鳥市的樹下分一隻牛肉焦餅,在一間幹淨的小蒼蠅館裏麵分食一份雞汁鍋貼和洗沙湯圓,還有站在街邊等待小販烤好小爐上一種叫蛋烘糕的吃食。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秒,與她分食的每一口食物都浸滿了我們快樂的愛情。
  
  第三天是我們在成都的最後一天。將近黃昏時,我才跟雲深從草堂返回賓館,打算修整一下,然後出去吃晚飯。站在賓館大廳裏等電梯時,她挽著我的手臂問:“靖平,我們晚上吃什麽呀?”
  
  “你想吃什麽?”我微笑著問她,不過心裏明白,根據這兩天的經驗,她一般這麽問我的時候,自己心裏是已經有主意了。
  
  果然,她對我眨眨眼睛:“我們去吃昨天晚上在街邊看到的那種架在小桌子上的火鍋好不好?他們好像叫什麽麻辣燙。”
  
  我搖搖頭:“不行,雲深。那東西很多人都在裏麵涮過,看起來不太衛生。”
  
  一聽我反對,她把本來放在我掌中的小手抽出來,然後嘟了嘴不高興了。
  
  我輕笑起來,攬她過來到懷裏:“記不記得今天中午有人一定要吃那種傷心涼粉,結果一口進去就眼淚止不住?麻辣燙比傷心涼粉隻會更辣。”
  
  她猛地抬頭,張大眼睛看著我:“那我不吃了!可是麻辣燙聞起來好香啊。你用什麽來補償我呢?”這個小狡猾開始跟我講條件了。
  
  我沒奈何地笑著撫撫她的頭妥協道:“今天晚上你想吃多少甜品就吃多少,行不行?”
  
  她歡呼一聲,眉開眼笑:“就這麽說好了!你到時候可不許賴帳又管我吃甜食!”
  
  這時電梯門開了,我拉著她跨進去。然後電梯朝我們住的頂層套房馳去。
  
  電梯裏就隻有我和她,我俯下頭去想吻她,卻被她一偏頭躲過了。
  
  我正有些納悶,她卻伸手抓了我的衣角,小聲開了口:“靖平,我,我例假結束了。”
  
  我的思維停頓了兩秒,然後突然把她一把抓到懷裏,狠狠地吻她的唇。這幾天來一直壓抑著的欲望瞬間爆發出來漲滿我的全身。她有些招架不住似地慌亂地回應著我。這卻激得我更加地不顧一切。
  
  這時,電梯門開了,我們到了頂層。她手忙腳亂地推開我,逃一樣地出了電梯。電梯門前站著一對正等著下樓的老年夫婦,他們看看小兔子一樣慌張臉紅的雲深,然後對我會心地笑起來。
  
  “晚上好。”我朝他們笑著打聲招呼,然後跟在雲深後麵朝我們的房間走去。
  
  雲深站在房門口拿出磁卡要開門。我從後麵抱住她,低頭將唇貼在她柔軟的頸上。她渾身微微抖起來,拿著磁卡的手也發顫,根本沒法開門。我一手摟在她腰上,伸出另一隻手握在她手上,幫她把磁卡插進鎖孔,開了門。
  
  門剛一合上,我就把她的身體扳過來,低頭噙住她的唇。我們的包落在地板上,然後是外套。我一手解著她剩下的衣物,另一手急迫地從她衣襟的下端探進去,順著她衣下光裸的背向上摩挲,解開她文胸的背扣,然後捉住她胸前一朵柔嫩圓潤的花苞。她的唇仍被我吻著,隻發出一聲模糊的嚶聲,然後整個人都掛在了我身上,已經快要站不住了。
  
  我一麵加快除去我們兩人衣物的速度,一麵抱著她朝臥室走。臥室在最裏麵,要經過起居室和書房才能到達。當我們在衣物的磕絆和狂熱的吻裏挪到書房時,我和她都已經不著寸縷。
  
  我體內的欲望已經無法再控製,我將她放倒在書房的沙發上,然後一挺腰,在她一聲短促尖細的叫聲裏,直直刺進她體內。
  
  “是不是疼?”我擔心起來,盡管她此時已經足夠潤濕。
  
  她躺在我身下,昏亂地搖頭,似乎已經無力說話,美麗的長發蔓藤一樣裹在她雪白如玉的身體上,而那兩點粉色的玫瑰花苞則隱在幽幽蔓藤的後麵,若隱若現。這是一副會讓所有男人都發瘋的圖景。
  
  我開始在她體內衝撞,速度並不太快,但每一下都深刺到底。她仿佛是一朵未開的玫瑰,而每一次衝擊,我都穿過她層疊緊合的柔嫩花瓣,抵在她幽深處秘密的美麗花蕊上,催促著她為我開放。
  
  她微垂長睫下的褐眸泛著迷蒙水媚的波光,纖長的手指紛亂地抓著沙發上的墊子,柔軟曼媚的身體隨著我的每一次侵入波浪一般起伏。在泛著幽光的黑色皮質沙發的映襯下,她雪白完美身體的扭動像是一隻水妖。天真稚嫩的她並不知道自己有這樣可以將人惑到死的美麗和性感。
  
  她突然伸手攀住我撐在她身側的上臂,整個身體都弓起來貼緊我,全身都開始漸漸縮緊。我明白她的峰點就快來了,便加重了動作的力度。她的頭垂下來,隨著我的每一次動作無力地撞在我肩上,伴著嘴裏細弱的嚶嚀,仿佛痛苦又仿佛渴望。
  
  終於她全身顫起來,再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死死攀住我,而在我們的結合處急劇地收緊。這種強烈的刺激讓我幾乎要立刻爆發,但我強迫自己把住不動,隻是緊緊抱著她,看她在激情裏盛放,然後平息。
  
  我把她輕輕放回沙發上,打開旁邊的壁爐將爐火調到最大,然後俯身看著她。她閉著雙目,任發絲拂在臉上,一動不動,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一件精美的大理石雕。而從進門處到書房,我們褪下的衣物散亂地撒了一路。
  
  終於她抬起眼簾,眸中一片朦朧惺忪。我正要俯頭下去吻她,這時我頭上的一滴汗水落在了她額上。她一愣,眸中突然綻出明澈璀璨的光華,唇邊含著一個感念快樂的笑,靜靜看著我。良久,她輕輕說:“靖平,我愛你。”
  
  我明白她對我的感情,但聽她說出這三個字,還是第一次。我一把把她抓過來,狠狠地吻她,然後不顧一切地再次契入她的身體。
  
  我說不清那衝擊著我的是欲望還是情感,我隻是不管不顧地想要占有她,跟她密不可分地合為一體,從身體到思維,到一切。我不再保留,也不再控製,隻狂猛而深切地占有她。她的下一個峰頂很快到了,我卻不再給她喘息的機會,用不變的速度和力量帶著她攀向另一個巔峰。
  
  她初始纖細羞怯的嚶聲逐漸變成了激烈的呻吟,最後幾近嘶啞。終於在最激烈的□來臨之前,她仿佛用盡所剩的力氣喊了一聲:“靖平!”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我體內炸開,我深深刺入她,在她身體的最深處,爆發出來。
  
  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再出過旅館的房間,連晚飯都是讓客房服務送進來的。
  
  我們在臥室,浴室和其它各個房間裏,用一切雲深能接受的姿勢瘋狂地歡愛。雖然明白我們之間來日方長,但激情一旦開閘就收不回來。
  
  累了,我就抱著她說會兒話,或者小睡一會兒,醒來便又開始下一次激烈的歡好。她的身體纖小柔韌到不可思議,讓我可以毫不費力地用各種姿勢和她親熱。她緊致鮮嫩的身體給予我那樣欲生欲死的極至快樂,到此我才真正明白為什麽古人會稱這種兩情相悅的親昵為“歡愛”。
  
  黑夜和白天對於我們已沒有區別,這是我和她愛情的盛宴,我們沉溺其中,再不顧其它。
  
作者有話要說:澄清一下:傷心涼粉其實比麻辣燙更辣,靖平不是四川人也不知道,隻不過是嚇唬雲深,不讓她吃街邊的麻辣燙。這章把我寫得口水淅淅嘩,想念成都那些好吃的呀。偶啥時候才能回成都胡吃海塞呀?
至於靖平頭上的那滴汗水落在雲深額上時,她會笑得那麽幸福的原因,筒子們就自己想咯。
靖平的秘密(雲深)
  “雲深,不能再睡了,不然要誤飛機了。”有人在我耳邊輕喚。
  
  我迷迷糊糊地知道那是靖平,便口齒不清地說:“靖平,我困。”
  
  他輕輕吻著我的額頭,伸手扶我坐起來:“寶寶,我知道你困。可現在已經八點了。飛機一個半小時以後起飛。你上了飛機再睡好麽?”
  
  八點嗎?我們昨晚將近四點才真正睡下。我稀裏糊塗地洗漱穿衣,夢遊一樣跟著靖平出賓館,進機場。上了飛機,又倒頭一陣猛睡。等睡夠了睜眼時,卻已是躺在北京家中我自己的房間裏。我模糊記得到家時,靖平直接把我抱回了自己房間,讓我再多睡一睡。這體貼的人。
  
  我按鈴叫來新月,問她靖平在哪裏。
  
  她說:“先生把您安頓好,用了點兒午飯,就去了公司,說是要處理一點事情。”
  
  我心疼起來:他就不休息一會兒嗎?昨晚折騰了那麽久,他就不累嗎?怎麽這樣不懂將息自己?
  
  “小姐,老太太在樓下等您吃飯。”新月說道。
  
  “好的,我馬上下來。”我趕緊起床,匆匆洗了個澡,換上一件薄毛衣和牛仔褲,快步下樓。
  
  渾身都有些隱隱的酸疼,而腳步更是軟軟地發虛。這大概是昨晚的瘋狂留下的痕跡吧。幾乎一夜,我都在他的懷裏浮浮沉沉。我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可以承受那樣多的狂熱和激情而不會枯竭,曾經有一刻我以為自己會在那種極致的快樂中死去。而靖平這個人不知是什麽材料做成的,每次都是我撐不住了,卻一直都不見他累。而且他哪裏知道的那麽多花樣?學醫的人懂得比常人多嗎?想到這裏,我已是滿臉發燒。
  
  走進橫枝廳,紫檀餐桌上已設好了一幅餐具,而瑋姨正坐在桌前,織著手裏一塊小杯墊,見我走進來,就趕緊叫Fran?ois布菜,然後一麵笑吟吟地看著我說:“睡夠啦雲深?趕緊吃飯,肯定餓壞了。我跟靖平已經吃過了,他不讓叫醒你,說要讓你多睡會兒。結果你這一睡就快到下午兩點了。”
  
  她這麽一說,我才覺得已經自己已經餓得頭暈,就啟箸吃起來,一麵吃一麵同瑋姨講些旅行裏好玩的見聞,逗得她直樂。
  
  這時Fran?ois端上來一盞燉品,我嚐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就一勺一勺細品起來。
  
  瑋姨笑眯眯道:“這蟲草淮山羊肉湯可是我親手做的,慢慢煨了五個小時,專門為你和靖平準備的。這湯特別滋陰補陽,你們這次旅行一定累了,得好好補一補。方才靖平也喝了不少。”
  
  我驀地臉上發燒,趕緊低頭喝湯。
  
  吃完飯,我陪瑋姨坐在客廳裏聊天。瑋姨呷了一口清茶,慢悠悠問我:“雲深,你這次是不是不回比利時啦?”
  
  我紅著臉點頭。
  
  “以後也不回啦?”她意味深長地笑。
  
  我赧然微笑地望著她。
  
  是她在我還是孩子時告訴我,我可以愛靖平。
  是她在我慌亂無措時,教我對應,讓我耐心。
  是她在我悲傷絕望時,聽我訴說我無望的愛情,給我勇氣,使我能繼續。
  如今,我的愛情就要開花結果,而她已鬢生華發。她為我和靖平操了多少心,擔了多少憂,歎了多少氣,我這一世怕是還不清。
  
  我鼻子發酸,把頭靠在她身上,感激地輕聲說:“瑋奶奶,這麽多年,謝謝你。”
  
  她撫著我的臉,靜靜注視著我:“靖平和你的幸福,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心願。日後我在九泉之下見到靖平的父母才會心安。靖平喜歡你,我一早就看出來了。他自己陷在裏麵,反而看不真切。我看著他長大,知道要他動心有多難。但他是個癡性子,一旦愛了,就是一生一世。偏生你和他之間又隔著些東西,我生怕你們成不了,兩個人都痛苦一輩子。現在總算功德圓滿,我這些年的心也沒白擔。”
  
  她說的隔在我和靖平之間的是那些倫理輩分嗎?現在都不存在了。
  
  “還有,”她接著說:“該改口了。叫瑋姨,不能再叫奶奶了!”
  
  “瑋姨。”我叫著這個象征著我未來幸福的新稱謂,抱緊了她。
  
  我在家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滿溢的喜悅和幸福讓我無法平靜,仿佛非要做點什麽才能宣泄心中的快樂。我給靖平理理書房吧,那是他常待的地方。他那麽愛整潔,幫他親手打掃一下,他會高興的。
  
  可書房裏早已是一塵不染,紋絲不亂。我便從書架上取一些書籍翻翻,尋找上麵靖平寫的眉批,再一麵不時看看牆上的掛鍾,盼著靖平要回來的時間。
  
  我從最角落裏的一個降香黃檀木書架的最底層拿出一本錢鍾書的《管錐篇》,正要翻閱,突然看見了隱在這本書後麵的一個盒子,就好奇地拿出來。
  
  這是一個嵌著羊脂玉的雕花紫檀木盒,古舊精致,像是一件古董。我把它放在書桌上,有些誠惶誠恐地坐在它麵前。
  
  這裏麵是什麽?
  是秘密嗎?那樣隱諱地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
  會是誰的秘密?靖平爸爸的?靖平媽媽的?還是靖平祖父的?
  
  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明知不應該,卻還是遲疑著啟開了盒蓋。
  
  一張照片出現在我麵前。一個梳著一對柔軟長辮的清麗少女站在荷塘中的留聽橋上,體態婀娜,妙目含情。
  
  咦,這不是我嗎?再細看,不對,她和我長得很像,但卻不是我。
  
  我翻到照片的背麵,一行秀氣的淺淺小字寫著:疏影十六歲生日送靖平留念。
  
  這是我的姨母,我早逝的姨母!
  
  靖平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她送靖平照片,這很正常,不是嗎?可這照片為什麽會這樣被人藏起來?是靖平藏的嗎?他們之間有什麽秘密嗎?
  
  我的目光移到麵前的盒子裏,在那張照片的下麵躺著一個日記本。我用發抖的手把它捧出來,放在麵前。
  
  這是一本帶著灼痕的日記,仿佛被人企圖燒掉,又從火裏搶出來。這裏麵會有他們的秘密嗎?
  
  我閉上眼睛,翻開其中的一頁,心裏祈禱著,千萬不要有什麽。然後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我最熟悉的,靖平俊逸漂亮的字體,但那字跡卻有些零亂,而且深深地凹進紙麵裏,仿佛是帶著極大的痛苦和狂亂寫成的。
  
  “你要我忘了你,可你已經入了我的骨髓,要忘記你,除非我灰飛煙滅。你要我再愛別人,可是,疏影,你已經盤根錯節占滿了我整顆心。你走後,我亦心死。我拿一顆死了的心,怎麽再去愛?除非老天再給我第二個你。你要我起誓不向任何人提到我們的愛情。你這樣決絕地要割斷我對你的念想,但你知不知道,真正的愛,會生死不斷。我隻能起誓,我,李靖平,不會負了自己的心……”
  
  我眼前一片模糊,再看不清任何東西。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他這麽多年孤身一人,是因為我逝去的姨母占了他全部的心!
  瑋姨說他癡情,他果真如此。一旦愛了,就是一生一世,再容不下別人。
  瑋姨說他和我之間隔著東西。那東西原來不是我所以為的倫理輩份,而是他對我姨母的感情。
  難怪他在歡愛時如此熟稔老練,能那樣輕易地就勾起讓我發瘋的欲望,卻原來他早已有了經驗。
  他的愛,強烈綿長,生死不斷。但那卻不是為我,不是為我!
  
  我是一個替代,是承載他對我姨母海一樣深情的替代。
  
  在我和他激烈的歡愛裏,我體會到那樣無間的親昵,但在那樣親昵的時刻,他心中想的卻不是我。在與他交融的時刻,我曾想過,為了和他在一起,我願受到任何懲罰,但是沒想到這懲罰來得這樣快,這樣血淋淋。像有一隻手伸進我的胸膛,捏住我的心,再把它生生撕離。那樣快,那樣狠,以至於我不覺著疼,隻餘下一片空。
  
  我搖晃著起身,遊魂一樣穿過房間,庭院,和大門,向著模糊一片的前方走。我隻想離開,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埋了這麽久的地雷,終於被踩到鳥!

第七卷:長路
出走(靖平)
  匆匆處理了一些公司裏的事情後,我趕到中央銀行的地下保險室,取出了那枚祖傳的祖母綠婚戒。這是我今晚打算送給雲深的禮物。在那之前,我決定告訴她我和疏影的過去。雖然我答應過疏影不向任何人提及,也不確定雲深聽後會有什麽反應,但既然決定要和雲深相守一生,我便不願有任何秘密橫在我和她之間。如果因為違背對疏影的諾言而要受到懲罰的話,我也甘願。
  
  匆匆回到家,瑋姨先走出來迎我。
  
  “雲深呢?”我問她。
  
  她抿嘴一笑:“在書房裏呐。才幾個小時不見,就急成這樣了?”
  
  我一笑,大步走向書房。推開門,我輕喚一聲:“雲深。”
  
  她卻沒像我預料的那樣撲到我懷裏。屋子裏一片寂靜。
  
  “跟我捉迷藏是不是?待會兒捉住了,看我怎麽罰你。”我笑著,一麵用目光找尋著她躲藏的身影。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 – 那個盒子!
  
  我箭步衝過去,看到那張唯一被我保留下來的疏影的照片,和自己當年瘋狂的筆跡。那筆跡已有些模糊,仿佛被水暈開了。我摸上去,仍有濕意。
  
  那是她的淚!是雲深的淚!我手上灼傷一樣地痛起來。
  
  她知道了!先我一步,在我還沒來得及跟她解釋這其中的糾纏曲直之前!她會怎麽樣?難過嗎?心碎嗎?我得馬上找到她跟她解釋!
  
  我奔到她房裏 – 沒人。我立即讓家裏所有人到家中各處找她,但依舊沒有她的蹤影。我快倒著監視儀上拍攝的大門和側門的錄像,然後我看到了她 – 她獨自打開側門上的數字鎖,跨了出去,時間是我回來以前大約一小時。
  
  我放大屏幕上的圖像,以便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臉。那張今天早晨還依在我懷裏,燦笑如星子般的臉,此刻卻蒼白空寂得沒有一絲生氣。我如遭當頭一擊,幾乎站立不穩。
  
  瑋姨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來:“靖平,他們到處搜遍了,都沒找到。”
  
  我抬頭看著瑋姨。她頓時睜大雙眼,麵色煞白:“靖平,你怎麽啦?你哪兒不舒服?我再讓人找一遍,你別著急!”她慌得來撫我的胸口。
  
  我握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氣道:“瑋姨,報警吧。”
  
  自從雲深離家,已經有兩周。我動用了警察,便衣,偵探,甚至一些幫會的勢力,幾乎要把北京城翻了個遍,但仍然一無所獲。
  
  她出門時隻穿著一條牛仔褲和薄毛衣。她嬌嫩的身體如何抵得住秋日的寒風?
  她身上沒有一分錢,餓了怎麽辦,困了睡哪裏?
  她從小被保護在宮廷的金絲籠和我的羽翼下長大,現在她獨自淹沒在這個對她來說充滿危機的陌生世界裏,她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和厄運?
  那本日記上關於疏影和我的隻言片語一定讓她心碎成灰,她會對自己做些什麽?
  
  我心痛得已無氣再想下去。但是,我必須強迫自己冷靜振作。我要找到她,哪怕不休不眠,哪怕任何代價。
  
  雲深,在我找到你之前,請你一定平安!
  
  她離家的第十六天的清晨,警察局的一個電話,讓我飛車趕了過去 – 他們有了雲深的消息!
  
  黃局長交給我一枚小巧精致的Vacheron Constantin手表。我一眼認出這是雲深十五歲時,我為她在瑞士定做的生日禮物。
  
  這隻表是專門為雲深設計的,這世上並沒有第二隻。秀氣的白金圓形表殼和細細的表環讓這隻表看起來像一支小巧的手鐲。因為雲深不太喜歡珠寶,我便讓設計師隻在表的發條鈕和兩隻針腹上,各鑲上一顆藍色的小鑽石。我翻到表的背麵,上麵刻著她西文名字的縮寫 – G.I.C.M,和一隻圓頭圓腦的可愛小馬 – 那是她的屬相。
  
  我還記得她生日那天當著我和她父母的麵打開表盒後,小臉上滿是驚喜,然後像寶貝樣地捧著,樂顛顛地撲到我懷裏說謝謝。她父親Philippe當時笑著說我用一隻表買了他女兒,還被成碧瞪眼說他亂講。當雲深看到表背上的小馬時,她睜大了眼睛:“哎呀,這隻小馬好胖!”我說:“因為舅舅想你多吃一點。”這隻表是她的愛物,平時總帶著。而現在,卻離了她的身體,冰涼地握在我手裏。
  
  “這隻表是根據您的描述在一家當鋪裏發現的。當表的人我們已經拘起來了,剛送到審訊室。”黃局長說。
  
  我幾乎是衝了過去,一把推開審訊室的門。
  
  一個五十多歲的矮小男子正在接受兩個警察的盤問。看到我進來,他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奔到牆角,抵著牆站著,臉色發白,嘴裏叨叨著:“我沒幹壞事!沒幹壞事!”
  
  我強迫自己鎮定,然後開口盡量語氣平和地問他:“這表是哪裏來的?”
  
  “我沒偷也沒搶,是一小姑娘賣給我的。”他囁嚅著回答。
  
  “她長什麽樣子?”我按捺著自己怦怦亂跳的心,不讓自己的急迫嚇著他。
  
  “長頭發,大眼睛,像中國人又像外國人,特漂亮。”他回答。
  
  我遞給他一張雲深的照片:“是不是她?”
  
  他看了照片後猛點頭。
  
  “你說說當時的時間,地點和經過。放心,隻要你沒傷害她,我保證你沒事。”我許諾著。
  
  他舒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黃局長,再看一眼我,講起來:“這個月九號那天下午大概六點的時候,我在火車站遇到一小姑娘,就是照片上那個。她說售票員不肯買票給她因為她沒錢,問我能不能用她的表換我的票。我說得付現錢,表我不要,怕是假的。她一聽就哭了。我看她穿得挺體麵,年齡挺小,長得又那麽漂亮,哭得挺可憐,也不太像騙子,就同意了。我問她要去哪兒。她說她也不知道,又問我手裏的票最遠能去哪兒,我就給了她一張去拉薩的硬座票。”
  
  “是哪一班車?”我忍住心中的翻攪,沉聲問。
  
  “T278。”
  
  “你怎麽會有票?是票販子吧。”黃局長皺著眉問他。
  
  他瑟縮著沒回答,算是默認了,然後轉向我:“這位先生,我可是好人!您看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我都沒打她壞主意。我還給了她票,這可是四百塊錢呐!誰知道這表值多少錢?我可是好心在幫她!”
  
  “如果我確認你沒有傷害她,我可以付你車票錢和你要交的販票的罰款。”我把表放進衣袋裏。
  
  “先生您可是好人!”他連忙對我躬身點頭。
  
  “她當時怎麽樣?”我再問他。
  
  “小姑娘眼睛紅紅的,特傷心,一邊哭,一邊發抖,挺可憐。”他回答。
  
  我的心扭絞成一團,快要強撐不住臉上的鎮定。
  
  “我馬上讓人查那班車,同時通知拉薩的警局,讓他們立刻開始尋人。”黃局長對我說。
  
  “謝謝。”我對他點點頭,轉身欲走。
  
  身後的票販喊起來:“先生,您說了要救我的!”
  
  黃局長沉聲說:“別亂嚷嚷!李先生已經替你付了罰款,你拘留十天就能回家了。可要是下次再抓著你賣黃牛票,就要重罰了!”
  
  “是!是!感激不盡!再不敢了!”他趕緊點頭哈腰,見我要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先生,那表到底值多少錢?”
  
  黃局長沒好氣地回答:“你這小子話怎麽這麽多?那隻表夠買一截火車了!”
  
  兩個小時後,T278次北京至拉薩列車的乘務員證詞記錄送到了我麵前 – 雲深的確上了那班列車,並在拉薩下了車。
  
  六個小時後,我乘著飛機在拉薩降落。在當地警局全力尋找雲深的同時,我也不停奔走於拉薩的街道,寺廟和民居之間,尋找有關她的任何蛛絲馬跡,企望奇跡的發生。然而卻一無所獲。
  
  我愛逾生命的人,她消失在人海裏,再沒有音訊。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五一愉快,好吃,好玩。:D
啟程(靖平)
  我回到北京,先給雲深的奶奶Ann-Sophie太後打電話。
  
  “靖平,找到Gisèle了嗎?”電話那頭是她焦慮的聲音。自從雲深失蹤後,她焦急不堪,日日都和我通話,盼望雲深的消息,但我卻隻能一次一次讓她失望。
  
  “對不起,太後陛下,還是沒有Gisèle的消息。但我們還在找。”我努力不讓聲音裏透著太多的沉重。
  
  她長長地一歎:“是我的過錯。我傷了她的心,她在遇事時便覺得再沒人可依靠,才會出走。”
  
  “您別這麽說,她出走是因為我。”早在雲深出走後,我和Ann-Sophie太後的第一次通話中,我便已經告訴了她一切實情。
  
  “別責備你自己。你沒有告訴Gisèle你愛過她的姨母,是因為要信守諾言,你並沒有做錯。Gisèle不等你解釋就離家出走,是她孩子氣的決定,這不能怪在你頭上。其實從她父母葬禮的那天你在我麵前抽她那一耳光的一刻起,我就明白你有多愛她。從那以後,我都在細細地觀察。Gisèle喜歡你是明明白白寫在她臉上的。可你卻藏得很深,但每當她轉身時,你看她的眼神卻騙不過我。年輕人,我早就認為,這世上最不可能傷害她的人就是你,現在我依然確信。愛情這東西,幸福和傷害都是必然的,隻不過Gisèle還小了些,不知道怎樣理智地對待。”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的確是個不同凡響的人。
  
  “謝謝您的理解。”我感謝著她的寬容:“現在所有進出西藏的機場,車站和公路關卡的檢查人員都得到了通知,一旦看到和Gisèle相像的人馬上攔下來。中國各地都設了高額酬金的尋人啟事,包括和西藏接壤的尼泊爾、不丹、印度,錫金和緬甸。全國所有的警局都有Gisèle的照片和資料,一旦有人發現她,我會立即知道。我雇了三家偵探所,一家在西藏,另外兩家在中國其餘各地尋找她。希望很快會有消息。我這次回來準備一下,然後會再回西藏,親自找她。”
  
  “那你的公司呢?”
  
  “交給下屬代理。”
  
  “瑞典醫學院的職務呢?”
  
  “打算辭了。”我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她沉默了一會兒,再問我:“打算找多久?”
  
  “直到找到她為止。”
  
  “靖平,你愛Gisèle,我明白。我是她的祖母,我當然高興看到你會為了她不顧一切。但是客觀地說,找她的事可以讓別人來做,我不能讓你為她浪費你在事業上如此出眾的才華。”
  
  “您大概聽說過釋加牟尼為追尋理想而放棄王位的故事。”我回答她:“對於他,生命裏最重要的是佛學,而對於我,是Gisèle。”
  
  我的辭呈沒有被瑞典醫學院校董會批準,但他們給了我一年的長假,這期間,院長的職務暫時空缺,所有院務由兩位副院長和學院組委會監理。
  
  我買了一輛Hummer I越野車,然後將它空運到新疆喀什。再花兩天時間向一位資深的機械師學會了如何自己更換維修這輛車的零部件,便出發了。
  
  臨行前,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瑋姨。她卻親手幫我整理著行裝,一臉平靜:“靖平,我知道你要去找你最心愛的人,我不攔你。可要記得每天晚上九點以前給我來個電話,告訴我你還平安。”
  
  我看著她,這張曾經芳華絕代的臉,在我極幼時,就出現在我生命裏。她為我的每一頓飲食操心,為我身體的每一分成長喜悅,為我的每一個傷口心疼,為我的每一個成就驕傲,為我的形單影隻憂慮。這麽多年,她對我的掛懷操心不亞於我的親生母親,而我,卻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到如今仍要讓她擔心。
  
  我對她深深一鞠:“瑋姨,對不起。我會平安回來,還會帶雲深一起回來。”
  
  她微笑著,手指輕撫過我的麵頰:“我知道你會。唉,這個倔勁,像足了你父親。
  
  我雇用的偵探所在藏東地區尋找著雲深,而我則乘飛機從北京直達喀什,與一位我聘請的經驗豐富的藏族向導會合。然後我們架著那輛Hummer從新藏公路的起點葉城,西下入藏,開始了我找尋雲深的漫漫征旅。
  
  之所以選擇這條路線入藏,是因為有人聲稱曾在這條公路旁的阿裏地區見過一個長得和雲深極象的女子。
  
  西藏,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我很早就一直向往它,總因為各種原因未能成行,但沒想到這次終於如願,但卻是為了一個如此讓我心痛的目的。
  
  我的向導名叫加央,是位強壯樸實的中年藏族漢子。他原在西藏部隊裏作運輸兵,退伍後作了導遊。他熟知西藏各條大小公路,並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我和加央輪番駕駛著,在這條公路上小心地前行。這是所有入藏公路裏海拔最高,路況最差的一條,很多路段都是荒灘和沒有修過的路基。而且沿途多為荒險蒼涼的無人居住區,岔路口又極多。雖然我在車上裝有衛星定位係統,但如果沒有加央的指點,有時還是很難找到正確的路線。
  
  我們沿途會拐進一些狹窄土路,按加央的引導,去任何有人煙的地方,尋找雲深的蹤跡。
  
  在阿裏,我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仔細地尋找,但一無所獲。我壓下心裏的失望,繼續和加央西下,沿著雅魯藏布江向日喀則行駛。沿途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我都會深入其內。無功而返後,又重新上路。
  
  我們白天行路,夜間休息。但新藏線上的食宿點較少,有時我們會借宿在藏民家中,當找不到任何可以過夜的地方時,我和加央便會讓一個人在後排睡四個小時,另一個人則在布滿冰碴的夜路上小心而緩慢地開著車,然後再輪換。
  
  幸虧這輛Hummer優良的動力懸掛和底盤控製係統,在如此高寒的氣候和崎嶇的路段上,也隻拋錨了一次。加央很喜歡這輛車,開玩笑說等他掙夠錢,也買一輛。
  
  在路過海拔極高的死人溝時,由於沿途體力消耗太大,一向身體結實的我居然都有些頭暈惡心。我不由擔心雲深,嬌弱纖細如她,在這氣候惡劣高寒的雪原,該怎樣生存?
  
長路(靖平)
  每天入夜休息時,我會用車上的衛星電話給瑋姨報個平安,然後處理用它收集到的電郵 - 主要是三隊偵探發來的消息,公司和醫院的一些運營報告,還有瑞典醫學院的一些實驗項目的進展情況。
  
  加央已經有了一個女兒,他太太正懷著他的第二個孩子,這次他很想要個男孩兒。我知道他很掛心,就告訴加央可以隨時用我的衛星電話聯係家裏。他起初不好意思地推辭著,但在我的堅持下,高興地接受了。
  
  有時我們休息時,加央便會在車裏給他太太打電話。我站在車外,麵對著蒼茫的群山,聽著這個粗壯豪邁的漢子用藏語和他太太交談。那語調裏的溫情滿足,讓我羨慕得快聽不下去。
  
  我出發之前,帶了一本藏漢詞典和一些藏語的教學CD,以便在漫長的車途中學些藏語,能和本地人交流,更便於尋找雲深。加央又是個極熱心的人,常幫我糾正一些發音,告訴我一些學藏語的小竅門,平時和我說話時也盡量用藏語。當五個月後,我們到達拉薩時,我已經能用藏語流利地和人交談。
  
  我們在拉薩休整了兩天,雲深仍是毫無音訊。這時加央接到那曲家裏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太太早產了二十天,為他生了一個兒子。這個硬朗的男人高興之餘,紅了眼睛。
  
  “回家吧,加央。他們現在需要你。”我拍拍他的肩。
  
  他抹了一把眼睛,卻搖頭說:“不行。我跟您的合同簽了一年,現在隻過了五個月,不能這樣就走了。”
  
  我回答說:“我現在已經有足夠的經驗應付接下來要北上的青藏公路。這條公路相比我們剛開過的新藏線,山勢較緩,路況也較好,加上氣候最惡劣的冬季也已過去,而且我現在用藏語交談已經沒有問題,你完全不用擔心。”
  
  他沉默了一會兒,仍執拗地搖頭。
  
  我有些無奈地笑:“那好,現在我單方麵解約。加央,回家。”
  
  他一愣,隨即埋了頭。再抬頭看我時,已是滿眼的淚:“李先生,謝謝您。”
  
  當我要付他全部的合同酬金時,他卻堅持隻拿三分之一,說是自己違了約,我要是再堅持,他就不回家了。我隻得作罷。
  
  分別時,他摘下帽子,低放近地麵,對我深深彎腰,行了一個藏人的大禮:“李先生,您是個善良的好人。佛祖會保佑您找到心愛的人。”
  
  我扶起他,緊握著他的手,感慨不已:“謝謝你的吉言。”
  
  加央,五個月來我在風雨中的同伴,我在險路中的向導,我孤寂時的傾聽者,保重。
  
  我獨自開車從拉薩沿青藏公路北上,繼續我尋找雲深的旅程。
  
  這條公路路況良好,現在四月的季節裏,也沒有惡劣的天氣。但我卻開得比在新藏線上更慢,找得更仔細。因為這條公路的盡頭 - 青海格爾木,意味著我西藏之行的結束。到那時若仍沒有找到雲深,那麽我現在的每一步都是在向著未來無盡的黑夜前行。
  
  如果今世我再無法見到她,那我希望眼前的路永無盡頭,讓我可以懷著一分希冀,走完一生。
  
  有時將車停在路肩上休息時,會有磕等身長頭的信徒從我身旁走過。
  
  他們疲倦勞累,塵土滿麵,但卻依然虔誠地緩慢前行。他們舉手合十,然後匍匐叩拜,無論麵前是尖利的碎石,還是髒汙的積水,他們都毫不猶豫地俯身叩拜,仿佛在他們和他們的神之間,不會隔著任何東西。
  
  我總是安靜地注視著他們,從地平線的一端隱約出現,再從另一端慢慢消失。
  
  我不信神佛,但卻從未像現在一樣認同他們那種狂熱得幾乎沒有理性的執著。因為如果在這種用身體朝佛的旅程的另一端站著雲深,我會毫不猶豫地俯身下去,成為他們的一員。
  
  我羨慕他們,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苦旅的方向。
  
  在有些無法入眠的夜裏,我會躺在床上,輕輕摩挲懸在胸前的玉觀音。雲深幼時童稚的清脆聲音又會一字字響在我耳邊:“你一直帶著好嗎?靜雲爺爺說它會帶給你福氣和祥和,讓你避開災難。”
  
  雲深,讓你哭泣著在這蕪雜的世間掙紮顛沛,會是我此生最大的災難。
  
  當我到達那木措時,已是五月。
  
  翻過山口,一汪湛藍便柔軟地呈在麵前,像一泓淚。我的心為之一窒。它不容抗拒的美麗空靈讓我想起雲深。她說過想和我一起到那木措來,為我們的愛情祈願。她會在這裏嗎?
  
  我的第一站是納木措最大的半島 – 紮西島。五月的紮西島,山明水靜,遊人如織。四處可以看到背包的旅人和親密的情侶。這其中也有轉湖的僧侶和藏民。他們背著行李,牽著馬匹,對人們友好地微笑招手。
  
  在湖邊休息時,我與一位僧侶交談。他從四川康定徒步跋涉到這裏轉湖,向他的佛表達敬意。末了,他遞給我一條五彩的哈達,教我怎樣祭湖許願。我依言虔誠地把哈達舉到頭頂,用額頭輕觸,再接過他遞來的一個銀盒,用哈達裹住,然後拋進湖裏。看著那條五彩的弧線劃過湛藍的天空,消失在一汪碧色裏,我心中默念:神,請讓我找到她。
  
  我沿湖尋遍了那木措的所有島嶼,但仍沒有她的蹤跡。我來到納木措南端一個地圖上都沒有標出的,叫良澤的地方作離開前最後的停留。
  
  這是一個極偏僻的深入湖中的狹長小島,隻有一條土路和大陸相連。我驅車駛向島的最尖端,沿途水草豐美,偶或有成群的牛羊,但卻未見半戶人家,看來這裏人煙並不興盛。
  
  我在湖邊停下,稍作休息,順便洗車。我提著桶和刷子站在湖水裏,五月的天氣,湖水裏的寒氣卻透過我的長靴紮進皮膚裏,這畢竟是雪山的融水,冷得徹骨。
  我看著水裏自己的倒影,將近半年的風吹日曬,我已黧黑得快要像一個藏人。
  
  這時,一陣隱約的哭聲讓我猛地抬頭。一個小小的人影從遠處向我飛快地跑來。
  
  我放下手裏的桶,快步迎上去。這是一個大約七八歲的藏族小女孩兒,她猛衝到我麵前,抓著我的衣服,一麵哭著,一麵用藏語向我喊:“阿叔,救救我姐姐!”
  
  “你姐姐怎麽了?” 我忙用藏語問她。
  
  “她和我在湖邊洗衣服,一下子就倒了。我叫不醒她。” 她一麵抽泣一麵說。
  
  “你姐姐在哪兒?”我問。
  
  她抬手指向她的來路。
  
  我拉著她向她指的方向跑。她人小腿短跟不上,我便背起她,朝前急奔。
  
作者有話要說:一章之內,偶就讓半年時間嗖嗖過去鳥。主要是怕你們等得心焦。:D
達瓦(靖平)
  越過一座小丘,一個橫臥在湖邊的女性背影出現在我眼前。她穿著一件藍布藏袍,烏黑的長發四散著,一個盛滿衣物的塑料盆翻倒在她身邊。我看不見她的臉,但她那讓我眼熟的身體輪廓卻開始讓我的心狂跳不已。
  
  我放下小女孩兒,在這個藍色的身影旁蹲下,小心而急迫地把她翻過來,撩開覆在她臉上的頭發。
  
  那張臉,那張我日思夜念,以為今生已無望再見的臉,現在就安靜蒼白地呈現在我麵前。
  
  我顫抖的手把她摟進懷裏,抱得緊緊。
  
  終於,穿越風雨霜塵,雪域荒原,在就要絕望的時候,我尋到了你。
  
  我尋到了你,今生便再不會放開。
  
  “阿叔,我姐姐怎麽了?”小女孩兒的話讓我從狂喜迷亂中驚醒。
  
  我趕緊檢查雲深的心跳呼吸,還好都正常,看來隻是暈過去了。我把她橫抱起來,朝我車的方向走。她輕得快沒了分量,我心裏大痛。
  
  我小心地把雲深放在後座上躺好,讓小女孩兒坐在她身旁扶著她,然後按小女孩兒的指點朝她家開去。
  
  她的家離湖邊大約五分鍾的車程。小姑娘名叫拉姆,聽我說她姐姐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真是你姐姐?”我問她。
  
  “她是洛桑阿叔從拉薩帶回來的。但她就跟我姐姐一樣。”拉姆告訴我。
  
  我大概明白是怎麽會事了。
  
  “你姐姐平時身體怎麽樣?”我接著問。
  
  “她老是頭暈,吃不下東西。大人們讓她多休息,她總是不聽,說不讓她做事她就要走。”
  
  “她要做很多事嗎?”我擔心地問。
  
  “對,她要照顧爺爺,我阿媽,嘎嘎,和我弟弟,還要幫葛瑪嬸嬸做飯洗衣服。”
  
  我聽著拉姆的訴說,心絞成了一團。雲深是被捧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長大的。一雙手隻用來彈琴拿書握筆,連她平時要給我做飯,我都因為心疼不舍而盡量阻止。她的頭暈和厭食是典型的慢性高山反應,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從事如此繁重的勞動,怪不得她這樣蒼白消瘦。她的暈倒恐怕是因為營養不良和體力透支。
  
  拐過一座小山,一棟頂上飄著五彩瑪尼幡的,土坯磚砌成的藏式小樓出現在眼前。一隻藏獒伏在院子裏,安閑地曬著太陽。
  
  我小心地把仍然昏迷的雲深抱出車,拉姆喊著“葛瑪嬸嬸”一麵飛快地跑進了屋裏。
  
  一個三十來歲的藏族婦女應聲而出,她應該就是拉姆的嬸嬸葛瑪。她身後跟著一個比拉姆稍大的男孩子。我對他們點頭致意,用藏語說:“你們好。”
  
  葛瑪驚慌地看著我懷裏的雲深,喊了一聲:“達瓦!”
  
  達瓦?這是他們給雲深起的名字嗎?
  
  他們把我領到二樓雲深的房間,我把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給她脫了鞋,蓋好被子。
  
  葛瑪當我是路過的熱心人,對我謝了又謝。我連忙還禮,告訴她自己是雲深的親人,並向她詢問了家裏的情況和雲深的經曆。
  
  原來這棟小樓裏住著一大家子人,一家之主是一位七十多歲,行動不便的老父親紮西。
  
  老紮西的大兒子叫丹增,是葛瑪的丈夫,他們有兩個孩子,老大就是剛才和拉姆鬥嘴的普布,小兒子叫嘎嘎,剛一歲。
  
  老紮西的二兒子叫達傑,也有一個妻子叫卓瑪,他們的大女兒就是我在水邊遇到的那個小姑娘拉姆,而最近拉姆又剛添了一個小弟弟。
  
  老紮西的三兒子叫洛桑,還沒成家。就是他在陪老紮西去拉薩大昭寺還願的時候遇到了雲深,並把她帶回到這裏。
  
  葛瑪告訴我:“洛桑說他陪阿爸在大昭寺裏轉經的時候,前麵走著一個穿得很單薄的姑娘,突然就倒了。洛桑扶她起來,說她渾身冰涼,腦門發燙,一看就是病了。洛桑用袍子裹住她,送她去了醫院。醫生說是著了涼,又太長時間沒吃東西。第二天她醒了,洛桑喂她吃了點東西,但是問她什麽,她都直流眼淚,不說話。洛桑和阿爸就從醫院拿了藥,帶她回家來了。我們全家都挺喜歡她,她也沒處可去,就住下了。問她叫什麽名字,她也不說,洛桑就給她起了名字叫達瓦。”
  
  葛瑪掖掖雲深身上蓋著的被子繼續說:“她可幫了家裏不少忙。老二的媳婦卓瑪幾個月前生了孩子以後就病在床上,幹不了活兒。達瓦就一邊照顧孩子,卓瑪和阿爸,一邊幫我幹家裏的活兒。沒有她,我還真應付不過來。可她身體一直不好,吃得又少,我們藏人吃的牛羊肉,她根本就不能沾,每天隻吃點青稞麵,牛奶,和洛桑有時去集市換來的一些蔬菜和水果。唉,這姑娘也不知道有什麽傷心事,閑下來就對著湖水掉眼淚。”
  
  我默不作聲地聽著,看著靜臥在眼前的雲深,心卻是已經隨著葛瑪的敘述死了一遍。
  
  她從上火車到大昭寺,兩天兩夜沒吃東西。
  她就穿著那件薄毛衣,在十一月的天氣裏,一路從北京到了拉薩。
  她身上沒有一分錢,也不會求人。她就那樣蜷縮著,寒冷,饑餓,傷心,整整兩天。
  
  李靖平,你真該下地獄。
  
  我請葛瑪燒一點熱茶,然後自己下樓到車裏,去拿一些我為旅途準備的高能量補充體力的營養藥物,打算讓雲深醒了時服用。下樓時我聽見兩個孩子在鬥嘴。
  
  “一定是你給達瓦姐姐添亂,把她累倒了!”男孩子責備著拉姆。
  
  “普布!不許胡說!你平時那麽頑皮,是你累壞了達瓦姐姐才對!我守著達瓦姐姐,你去幫葛瑪嬸嬸燒水!”拉姆的嘴更厲害。
  
  我打開車的後備箱,在裏麵的醫藥箱裏翻找著藥品。這時,拉姆從樓上咚咚地奔到我身邊:“阿叔,達瓦姐姐醒了。我告訴她是你把我們從湖邊帶回來的,她從窗戶上看了你一眼,就從後門跑出去了。”
  
  我火燙了一般箭步衝到屋裏,順著拉姆的指引找到後門,一把拉開。
  
  明亮的陽光下,開滿紫色野花的山丘上,那個苗條婀娜的身影正踉蹌著向前奔跑。這本是一幅美麗的場景,但卻看得我楸心。
  
  雲深,你如此恨我麽?要這樣不顧一切地逃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筒子們,這章出現的人名比較多,全部都是救了雲深的老紮西一家子。希望沒把大家看暈。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和寶寶的祝福。其實這是我第二次懷孕,第一次發現懷孕是在剛開始寫這篇文不多久,當時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但是很不幸在去年十一月,也就是正在寫雲深失去父母的時候,我和老公去醫院做第一次的B超。我躺在床上,老公站在我身旁,兩個人都盯著屏幕,然後看到一顆小小的豆子,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寶寶,頓時滿心的興奮和喜悅,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下一刻,醫生說:“很遺憾,你的寶寶沒有心跳。我建議你做手術把它拿掉。”這是我的人生裏麵第一次知道,從天堂到地域隻需要這樣短的時間。
我在醫院裏麵哭,老公很堅強地抱著我安慰。但是從醫院開車回家的時候,我看見兩顆很大的淚珠從他的眼眶裏滾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流淚。老公的一雙眼睛很漂亮,我曾經想過我們寶寶的眼睛會像他的,但是現在這雙眼睛裏的哀傷卻讓我不敢再看。
回到家,我找了個借口把老公支出去,然後一個人在家裏傷心地大哭一場。哭完以後,我告訴自己不能讓悲傷摧垮我的身體。我必須要養好自己的身體,盡快恢複,迎接我的下一個寶寶。
接下來的日子,醫生要我做手術把已經不再生長的寶寶取出來。我受不了這個建議,寧願等寶寶自己流出來,也不願意親手把它拿出來。於是在漫長的兩個星期等待之後,我自然流產了。大量的出血和難以忍受的疼痛讓我進了醫院的急救室。而老公一直站在我的身旁握著我的手,說話安慰我,親我的額頭。這是我人生到此為止,心理和生理上,最痛苦的一次經曆。
此後我積極地補充營養,安靜地修養,爭取盡快讓自己恢複。而寫文成了我精神上的一種安慰。你們詼諧可愛的熱心留言,讓我那樣地快樂。
而現在,我終於又獲得了另一個寶寶。雖然現在剛剛度過三個月的危險期,而最近又有些零星的出血現象困繞著我,但是我祈禱也相信,有大家這樣多的祝福,這個寶寶一定能夠平安健康。
再次感謝大家。
釋心(靖平)
  我拔腿追上去,卻沒有出聲,怕驚嚇了她。
  
  她突然絆了一下,向前跌倒在花草間。我追到她身旁,蹲下來,去扶她的肩,急聲問:“雲深,你摔到哪裏嗎?”
  
  她翻過身來看著我,因為消瘦而顯得更大的眼睛裏閃著一種近似恐懼的光。
  
  她怕我嗎?我究竟把她傷到了什麽地步讓她這樣怕我?她的目光讓我心碎。
  
  我伸手扶她,她卻尖叫著用手肘撐在地上後退。我再無法忍受,一把將她從地上撈起來,緊緊攥在懷裏,任她掙紮尖叫,不再鬆開。
  
  “雲深,你別這樣!聽我慢慢解釋好嗎?”我幾乎是在求她。
  
  “解釋什麽?說你從來愛的人都隻有我一個?說我不是我姨母的替代?”她哭泣著,徒勞地掙紮。她每哭一聲,就像有刀在我心裏剜一下。
  
  “我沒有對你說過一句假話。我對你的愛從來都是真的。你從來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求你別說了。我隻請你放過我,別再出現在我麵前。算是你可憐我吧。讓我再經曆一次,我會死,我會死!”她渾身發抖,哭得已經說不下去。
  
  我把她緊緊按在胸前,心痛得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怕和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你受到傷害。你的每一份痛苦,對於我都是加倍的折磨。但偏偏是我把你傷得最厲害。可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實情是因為……”
  
  我懷裏的身體忽然虛軟下沉,原來她又沒了知覺。
  
  我忙抱起她,這時才注意到拉姆和普布正站在一旁,吃驚地看著我們。我和雲深剛才的漢語對話搞得兩個孩子一頭霧水。
  
  我顧不得太多,抱著雲深疾步回屋,這次我無論如何不再離她半步。
  
  雲深醒來後,葛瑪給她灌下一大杯熱茶,然後留我們倆單獨在屋裏,自己回廚房去準備晚飯,待會兒在外放牧的男人們要回來了。
  
  雲深轉頭臥向窗前,不看坐在床邊的我。
  
  我看著她的背影良久,緩緩開口道:“你曾經問過我有沒有愛過。我當時的回答是,要找到真愛,並能與之天長地久,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這含糊的回答並非存心要騙你,而是因為我有對疏影的諾言。她要我永不對任何人提及我和她曾經的感情。她是一番好意,想要我忘了過去,找到新的愛情。我曾經一度以為這已是不可能,直到你的出現。現在我要違了自己對疏影的諾言,把我的一切過往都告訴你。”
  
  她沉默地等待著。
  
  “我和疏影,就是書裏寫的青梅竹馬。我從小立誌學醫,就是因為她十歲時得了白血病。我十五歲去美國前,我們訂了情,但隻有瑋姨知道,因為我父母怕疏影活不長,堅決反對我們在一起。後來她的病惡化,大概是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就騙我說她變了心喜歡卓正,要和我分手。我痛苦憤怒過後,也隻能放手。隻要她幸福,我也就認命。直到她去世前夕,我才發現真相,但已為時太晚。她去世的時候才十九歲,一個女孩子最美麗的年齡,隻比你現在大一年。”
  
  我看不到她的臉,但她細瘦的肩開始抽搐。
  
  她哭了嗎麽?為我?為疏影?還是為她自己?
  
  等她緩過來,我繼續道:“從那以後,我過了六年一個人的生活,心死,孤獨,疲倦,直到你的出現。”
  
  “你愛情的替代品出現了,對嗎?”她仍背對著我,傷心的聲音帶著哭音。
  
  “第一眼看見你,我把你當成了疏影。你長得和她小時候特別像,尤其是你看人和笑的樣子。但隨著你漸漸長大,你在性格上和她卻截然相反。她看似文靜柔弱,但實際上卻理智堅強。對於她自己做的決定,她有我前所未見的倔強和男人一樣的冷靜。這大概和她年幼就父母雙亡,寄人籬下有關係。而你,”我的聲音不知覺中放得輕柔:“你和她的生長背景完全相反。你是在眾人的寵愛與嗬護中長大的,不知貧寒愁苦,人情冷暖的孩子。你活潑善良,感性而纖細。你的生長環境本是極容易將人寵得驕蠻自私,但你卻從小體恤他人,懂事聽勸。和你在一起不多久,了解你之後,我就再沒把你當成過她……”
  
  “達瓦!”這時,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著羊皮短藏袍的青年男子衝進來。
  
  他大約二十出頭,健碩身材,黧黑膚色,卷發,麵龐方正英武,眼睛明亮有神。
  
  他著急地俯身去看雲深,手抓著她的肩膀:“達瓦!你病了嗎?你為什麽又哭?”
  
  雲深翻身艱難地坐起來:“洛桑,我沒事。”她的藏語不錯。
  
  他就是那個把雲深從拉薩帶到這裏來的洛桑 – 這家人的小兒子。
  
  我該謝謝他保護和照顧了雲深,但他看雲深的目光裏除了關切之外的炙熱,讓我有些緊張,而他抓著雲深肩膀的手,讓我有些不快。
  他給雲深起的藏文名字 - 達瓦,意思是天上的月亮。
  直覺告訴我,這個叫洛桑的青年喜歡雲深。
  
  他轉身,從頭到腳地打量我,眼裏充滿警惕:“你是誰?你就是那個讓達瓦一直傷心的人,對不對?”
  
  我驚異於他的敏銳,大概戀愛中的人都有這種準確的直覺和敏感。
  
  我剛想說是,雲深卻搶先道:“他是我舅舅。”
  
  我看著她,她卻把頭扭向窗外。
  
  舅舅,這是她以往對我最不情願用的稱呼。
  
  我心裏歎了一口氣,向洛桑有些無奈地一笑,伸出手:“你好,我叫李靖平。”我用藏語說。
  
  他聽到我的名字,渾身一震,看我良久,終於緩緩伸手和我一握:“如果你真是達瓦的舅舅,我歡迎你。但誰也不能帶達瓦走,她屬於這裏。”
  
  我猜他想說的是 - 她屬於我。
  
  我對洛桑平和一笑:“她屬於她自己,喜歡待在哪裏,她自己決定。”
  
  洛桑的父親老紮西和兩位哥哥對我要友好得多。他們熱情地讓我坐在晚餐的上座,像對貴客一樣招待我,詢問我一路上的經曆。我真誠地感謝他們對雲深的照顧,這一家純樸的牧民卻搖頭對我說,向善助人是替佛做的事情。
  
  晚飯很豐盛 – 烤犛牛肉,羊血腸,燒羊肉,糌粑,和大碗的青稞酒。我被灌了幾大碗酒下去,還好度數並不太高,否則早就醉得不成樣子。
  
  我流利的藏語讓大家很興奮和高興,他們熱烈地和我攀談,不停地向我問東問西。尤其是老紮西和他的二兒子達傑,對他們生活之外的世界,非常好奇。
  
  席間最沉默的人是雲深和洛桑。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大家對我和寶寶的關心。我相信有這麽多阿姨的祝福,這個寶寶一定會平安健康的。再次感謝大家!
好了,言歸正文。洛桑聽到靖平的名字為什麽會反應比較大,以後的章節再交代。下麵接著看靖平怎麽解開雲深心裏的結。
夜間的職責(靖平)
  雲深麵對我坐著,卻始終不看我。她的碗裏是一碗青稞做的湯麵和一些白菜。她低頭慢慢地吃著,對桌上大塊的肉食,碰也不碰。
  
  洛桑看著她,關切地說:“達瓦,你吃一點肉吧。你這樣一點葷食不吃,身體怎麽好得起來?”
  
  雲深虛弱地對他一笑:“我挺好的,不要擔心。”
  
  洛桑卻急了,用小刀叉起一塊羊肉放到雲深碗裏:“不行!你一定要吃!”
  
  我開口道:“洛桑,你關心雲深我理解。但是她從小就不愛吃肉食,你這樣硬逼著她,沒有用。”
  
  洛桑一下子站起來,用憤怒的眼睛看著我:“她的名字叫達瓦!不叫什麽雲深!誰都不能帶她走!”說完他衝出屋去。
  
  屋裏一片尷尬的靜默,我開口向大家道歉:“非常抱歉,我這樣冒昧地出現,打亂了你們的生活,給大家添了麻煩。”
  
  老紮西歎了一口氣:“你是我們的貴客,又是達瓦的舅舅,就跟我們的家裏人一樣。是洛桑自己不懂事。這孩子有心事,他怕你帶達瓦走,才這樣頂撞你。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你別生氣。”
  
  我趕緊說:“我一點怪他的意思都沒有,您別擔心。我沒有非要帶雲深,我是說達瓦,回去。一切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但最主要的是要知道她在哪裏,是不是安全。家裏的親人,特別是達瓦的奶奶和我的姨媽,都要急瘋了。她在您這裏,我非常放心。”
  
  雲深聽到她奶奶和瑋姨,一串晶瑩的淚珠滑下來,懸在她尖尖的下頜上,鑽石一般閃亮,然後滴到碗裏。
  
  飯後,我給Ann-Sophie太後和瑋姨都打了電話,告訴她們我找到了雲深,她一切平安,但我還不能立即帶她回來。
  
  她們聽了,雖還是擔憂,但心裏的大石頭算是放下了。
  
  入夜,雲深發起了燒,人也昏沉起來。我給她服了兩片阿司匹林,守著她睡去。
  
  她的房間裏還放著一張小床,上麵安靜地睡著一個三個月大的男嬰。應該就是達傑和卓瑪的新生兒子。因為卓瑪生了他以後就病倒在床,雲深便把孩子搬到自己屋裏,方便照顧。
  
  我今晚擠在普布和他弟弟嘎嘎的房間裏,就在雲深的隔壁。
  
  普布今年八歲,是這個家裏的長孫。他大方地把他的床讓給我,自己卻和嘎嘎去擠一張小床。我過意不去,堅持要睡地上。他急了,小臉一耷拉:“靖平阿叔,你是不是嫌棄我的床啊?”
  
  我怕傷了他的心,就不再堅持,隻是把嘎嘎抱到我床上讓他和我一起睡,這樣普布就能睡得寬敞點。
  
  嘎嘎長得圓頭圓腦,大眼睛,小臉紅紅,滿頭卷毛,非常可愛。先是滿臉疑惑地看著我這個陌生人,然後咧開長著幾顆小牙的嘴對我笑,爬到我懷裏,伸出圓鼓鼓的小手來摸我的臉,嘴裏高興地叫著:“班班!班班!”
  
  我抱著嘎嘎,一邊逗他玩,一邊回答著對麵床上的普布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靖平阿叔,北京離這裏有多遠?”
  “你在北京有多少犛牛和羊?”
  “北京的寺廟有沒有大昭寺大?”
  “我明天可不可以在你的車上坐一下?”
  ……
  
  我一一耐心地回答著他的各種問題,又許諾明天開車帶他玩,他這才滿意地睡去。
  
  這一夜,我睡得很警醒,隨時聽著隔壁的動靜。任何輕微的聲響我都會起身過去,看雲深有沒有踢被子,熱度有沒有下去,順便也看看孩子有沒有醒。
  
  將近兩點時,我聽到幾聲細微的哼哼,趕緊翻身起來,推開隔壁的門。
  
  原來是孩子醒了。
  
  黑暗裏,雲深掙紮著起身,去點她床旁桌上的煤油燈。我忙按住她,不讓她起床,輕聲說:“你別起來,要做些什麽,該怎麽做,你都告訴我。我來做。”
  
  她還在發燒,根本就沒有力氣,隻得依言躺回去。
  
  我點燃油燈。昏黃燈光下,她瘦削的麵頰因為熱度而豔紅著,剔透的眸子含了一層水霧,盈盈閃亮,柔弱得讓我心疼,美麗得讓我心顫。我瞬時一呆,她卻轉過頭去,不讓我再看。
  
  “小床旁邊的櫃子最上麵一排有一個鐵壺,裏麵有奶。壺旁邊有一個洗幹淨的奶瓶,你把奶倒進去,然後喂他。”她說著。
  
  我依言裝好奶,然後把孩子抱起來。他在我手裏直哼哼。
  
  “你輕點啊,不要弄疼他。他脖子還軟,你要用手掌托著他的屁股,讓他的頭靠在你手臂上,另一隻手拿奶瓶喂他。”雲深不放心地看著我的動作,囑咐著:“你把奶瓶扶斜一點,別讓他把空氣也吸進去。”
  
  我按著她的指點,好不容易讓孩子舒服地躺在我懷裏,大口地喝奶。我卻出了一頭汗。
  
  “這樣笨。”她垂下長長的睫毛,輕聲地嘟出一句。
  
  我抱著孩子在她床前坐下,微笑著輕聲說:“我知道自己手腳笨,但學東西還是不慢的。一回生,二回熟。你多教教,我就會了。”
  
  她看我一眼,馬上又垂下眼簾:“我才不教你。”
  
  說歸說,不一會兒等孩子喝完了奶,她讓我把他抱直,然後輕輕拍著他的背。等孩子打出一個嗝,再把他放回他的小床,給他換尿布。
  
  這孩子很乖,一點不鬧,看著我,咿咿呀呀地發聲音。我一麵在雲深的指導下給他換尿布,一麵輕聲逗他。很快他又睡著了。
  
  我在床邊的盆裏洗了手,回到雲深床前,伸手去試她額上的溫度。她往旁邊一偏頭,躲開我。
  
  我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你現在隻把我當醫生,好不好。”
  
  她聞言,不再掙紮。
  
  她的熱度退了一些,我略鬆一口氣,替她掖緊了被角:“你好好睡吧。我就在隔壁,你要是想要什麽,或者孩子醒了,你一叫我就能過來,千萬別自己起來。明天早晨你也別起來做事。我都跟卓瑪說好了,以後你平時做的那些事情都由我來做,你先休息養病。”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你幫。”她皺皺眉頭,嘟囔著。
  
  “你不讓我幫也不行啊。你現在根本連床都起不了,家裏那麽多活要人做,你想把葛瑪累垮嗎?”我笑著說。
  
  她一排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不吭聲了,纖長的濃睫像蝶翼一樣微微翕動著。
  
  “安心睡吧,一切有我。”我輕聲道,然後吹滅了油燈。
  
作者有話要說:明白了靖平和疏影過往的真相,此時的雲深已不再恨,但糾結和苦悶卻還是有的。這是種會反複自己折磨自己的情緒,但是這對初戀的女孩子來講也並不少見。這就尤其需要靖平的耐心和體貼了。而偶們李大帥哥擅長的就是這個。:D
早餐(雲深 / 靖平)
  (雲深)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從拉薩跟著紮西大叔和洛桑到了良澤,這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我當時還發著燒,腦子裏模糊一片,但心中卻有種清晰的疼痛,深刻,綿長。
  
  這是一家善良質樸的藏人,我感激他們的收留,隻能盡自己所能回報他們。卓瑪剛生下孩子就臥床不起,我就一麵帶孩子一麵照顧她,剩下的時間就是幫葛瑪做飯洗衣。
  
  這是我有生第一次用手洗衣服,手伸進冰涼徹骨的湖水裏,凍得幾乎沒了知覺,而孩子用過的尿布上的糞便味道更是讓我嘔出了膽水。這樣的艱難和勞累是我從未曆經過的,但我現在已經不再是由人服侍的公主,而是一個流落無依被人收留的普通女子,有一個棲身之處已是我的幸運。
  
  開初是我無法想象地艱難,但我告訴自己這些都是葛瑪與卓瑪平日正常的工作,我沒有權利要求與她們不同,而且這家人救了我,他們現在有困難,我得感恩。大家怕我身體吃不消,常常勸我少做一些,但是我少做一分,葛瑪身上的擔子就更重一分 – 按照習俗,這裏的男人都不能做家務。因此盡管我時常覺得頭暈乏力,但仍是強迫自己一聲不響地把這些事情都包攬下來。
  
  這些繁累的身體勞動還另有一個好處 – 讓我無暇再繼續那些逼得我要瘋狂的想像。然而,我仍是時常會突然走神,驚覺過來時已是淚流滿麵。有一夜,他出現在我夢裏,抱著我溫柔纏綿,在我被他的激情燒得快要失去理智的時刻,他在我耳邊低柔地喚我:“疏影。”我瞬間驚醒,發現自己在高原的冬夜裏卻是渾身大汗淋漓。
  
  我知道自己病了,心更甚於身體。我仍愛著他,但他對我的愛卻是對另一個人愛情的替代和延續。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隻能像隻鴕鳥一樣蜷在這與世隔絕的野水荒草間。
  
  但是,他出現了。這樣一個偏僻無人知曉的地方,他是怎樣找到的?我消失了將近半年,他就找了我六個月嗎?他滿麵風霜與日曬的痕跡告訴我,這一路他吃了怎樣的苦。我心痛得幾乎要裂開,瞬間意識到我的不辭而別帶給他怎樣的痛苦與折磨。我難受得想用刀子戳自己。但是下一秒,那懷疑的魔鬼又盤踞了我 – 他這樣在乎你,隻因為你長得像疏影。這兩種聲音在我心裏反複交替著,而我站在中間,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它們撕成兩半。
  
  他告訴我他和疏影的故事,兩小無猜,竹馬青梅。書上說初戀是一個人生命裏最深刻特殊的感情。我堅信這一點。因為我就是這樣在愛著他,這種感情的強烈可以摧垮一切。這是深深刻進我靈魂的感情,我想像不出我這一生還能用這樣的心去愛另一個人。然而他卻用這種同樣強烈的情感愛過另一個人,並且為此孤獨了多年。
  
  他對感情的專一執著讓我心折,他在那些寂寞歲月裏的孤獨蕭索讓我心疼,但他對我姨母的深情又讓我心碎。
  
  他如果告訴我他對過去的愛情並不看重,我便會因了他的喜新厭舊,很難再愛他。可知道了他過去愛情的強烈執著,又讓我妒嫉傷心。我陷在這種矛盾裏,掙不出來。
  
  我愛他,毋庸置疑。他說他愛我,我現在也相信,但我和他之間永遠站著一個疏影。我舍不得他難過,但自己心裏的節又解不開。我該怎麽辦?
  
  夜裏他幫我照顧孩子。我看著他有些生疏僵硬但卻小心仔細地抱著孩子,心裏竟有些暖暖的。如果我和他將來有了孩子,也會是這樣的情形嗎?唉,這時候了,我還有心思想這個,肯定是燒糊塗了。
  
  “安心睡吧,一切有我。”他對我說。
  
  不知是燒得沒了體力,還是太困,我心中兀地一鬆,竟然沉沉睡了去。
  
  (靖平)
  
  第二天一早五點,我放輕手腳起床,避免吵醒普布和嘎嘎。
  
  我悄悄到隔壁看了一眼。雲深和孩子還都在沉睡著。她的體熱又退了一些。
  
  我放了心,輕輕走到院子裏。
  
  葛瑪也剛剛起來,準備給母牛擠奶。她教我用一種羊皮風箱股風,把鍋灶下的幹牛糞燒起來。然後用青稞麵,酥油,茶水,和一些鹽,煮成一大鍋“都瑪茶” – 這是待會兒一大家子人起床後的早飯。
  
  我在做這些的時候,葛瑪在一旁擠完奶以後,又拿出前一天發酵好的奶,倒在一個長木筒裏,用一根長棍上下攪搗著,製作酥油。
  
  這裏晝夜溫差極大,五月的清晨卻是相當寒冷。葛瑪渾身冒汗地勞作著,呼出一團團白汽。
  
  當地的家庭裏,男女分工很明確。男子在外放牧,但不做家事,否則會被視為沒有男子氣。婦女便包攬了家裏的一切。她們總是比家裏的男人們早起至少一個小時。擠奶,做酥油,準備早飯,非常辛苦。
  
  想到雲深平時也是這樣辛勞,我心疼,自責,內疚。
  
  做好早飯,我幫著葛瑪搗酥油,讓她休息一會兒。這時,家裏的男人們起來了,葛瑪的丈夫丹增走到院子裏看見我在幹活,大驚失色,一麵斥責著他的妻子,一麵向我道歉,說不該讓我幹女人的活。
  
  我趕緊勸慰他:“是我自己要做的,跟葛瑪沒關係,你不要怪她。我不是本地人,不講究這些。再說達瓦現在病著,葛瑪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們照顧達瓦這樣久,我現在幫幫忙表示感謝也是應該的。”
  
  丹增聽了,仍不能釋懷,不停地向我賠不是。
  
  吃早飯前要先敬神。我趁著大家在點香拜神的時候,去車上拿了一些我平時路上做早飯的燕麥纖維餅幹,又去廚房熱了一碗牛奶,端到樓上雲深的房間裏。
  
  都瑪茶是藏區牧民補充體力,抵禦寒冷的必要食品。但雲深從小就不喜歡油膩食物,而且現在感冒發燒,必然想吃清淡的東西。這都瑪茶,她多半吃不下去。
  
  我輕輕推開門,雲深剛好睜開眼睛。
  
  “餓不餓?”我把餅幹和牛奶放在桌上,輕聲問她,怕吵醒了孩子。
  
  “還好。”她無力地回答,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一夜的高熱幾乎耗光了她的體力。
  
  我把枕頭墊在她背後,扶她坐起來,然後自己坐在床沿上,把餅幹泡在牛奶裏,用勺子搗成糊,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吃一點,好嗎?”
  
  她固執地咬著下唇,不肯讓我喂。
  
  我笑:“不肯讓我喂,那我就用嘴哺給你。”
  
  她一聽,忙乖乖張嘴。
  
  我一勺一勺喂著,她聽話慢慢地咽,隻是不抬眼看我,但睫毛卻顫動得厲害。
  
  喂完她,我幫她在床上刷牙洗臉,又督著她吃了兩片藥,扶她再躺下。
  
  這時孩子醒了,又開始哼哼。我不用雲深開口,就知道又該給他喂奶換尿布。這次做起來,已經相當順手。換尿布時,我偶然抬頭,發現雲深正在偷偷看我。
  
  她碰上我的目光,猛然扭頭去看窗外,雙頰通紅。
  
  她仍在念著我的嗎?我心中有一絲喜悅。
  
  這時,洛桑端著一碗“都瑪茶”走了進來。
  
  他一看我在給孩子換尿布,吃了一驚。在當地,男人換尿布會被人笑話。
  
  我隻平和坦然地對他一笑。
  
  他轉頭關切地問雲深:“達瓦,你好些嗎?想吃早飯嗎?”
  
  “我好多了,也吃過了。謝謝你。”雲深客氣地回答他。
  
  他看看桌上的空碗,再看看我,臉上有些懊惱:“那你好好休息,什麽活都別幹了。普布和拉姆會幫著葛瑪做事,等我回來……我也會幫著做些。你就安心養病。我先跟哥哥們放牧去了。”
  
  說完,他端著那碗“都瑪茶”往門口走,經過我身邊時,看了我一眼。
  
  我直視著他的目光,對他一點頭算是招呼。
  
  我對洛桑,心存感激 - 沒有他保護雲深,我今日便已被絕望和自責覆頂。他救了雲深,便是救了我。他對雲深的愛,我理解,也尊重。因此他對我的敵意,我也並不以為意。當年聽聞疏影與卓正相戀時,我的失措遠勝於他。
  
  如果雲深不能原諒我,轉而選擇洛桑,我無話可說。但若要我拱手將她讓出去,無論什麽人,無論為了什麽原因,卻是絕無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靖平對雲深說:“安心睡吧,一切有我。”她聽了就真放心睡著了。這不是因為她燒糊塗了,而是因為對靖平的愛和信任,但在她心裏還有一些糾結,這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消除。
醫生(靖平)
  早飯後,家裏的壯年男人全都外出放牧。老紮西因為長年的風濕,腿腳不便,早已不能從事任何勞作,隻能在家休息念佛。
  
  雲深在藥物的作用下又昏昏睡去。我便讓葛瑪引著我,到達傑和卓瑪的房間裏,看望生產後已在床上躺了三個月的卓瑪。
  
  詢問了一些卓瑪的情況後,我便斷定她是產後子宮複位不全。我想用車送她去離此地最近的縣城當雄入院治療,但從未去過醫院的她卻無論如何不肯,認為醫院是壞女人才去的地方。我無奈,隻得自己開車去當雄買藥給她治病。
  
  普布和拉姆鬧著要和我一起去,被老紮西喝止,要他們在家乖乖邦葛瑪的忙。我看著兩張失望受挫的小臉,忙安慰他們,許諾以後一定帶他們開車出去玩。
  
  從良澤到當雄,大約一百五十公裏,沿途多是窄小的土路,車開了將近三個小時才到。
  
  我從當雄的銀行裏取了足夠的現金,到當地藥店裏買了子宮收縮劑,抗生素和益母草膏等一些幫助子宮複位的藥品。然後又買了一係列補氣血的中藥材 – 卓瑪需要,雲深也需要。
  
  隨後我去了當雄最大的百貨商店,先到日用品櫃,問售貨小姐,他們這裏給女孩子用的最好的護膚品有哪些。我在她的推薦下買了麵霜,眼霜,洗麵奶,和沐浴液。這些比不得雲深平時在家用的精致齊全,但已是我此時能找到的最好。
  
  然後我說麻煩她幫我找幾包衛生棉。這個年輕的藏族女孩子遞給我幾個塑料包,笑著說:“這些都是給你女朋友買的嗎?我從沒見過男人買衛生棉的。你女朋友可真幸福。”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隻能笑笑向她道謝。
  
  最後我給孩子們買了一堆玩具和零食,開車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主要任務便是照顧卓瑪和雲深兩個病人,卓瑪孩子的喂奶和換尿布,連帶照看嘎嘎,我也全包了。普布和拉姆是兩個不錯的小幫手,不時幫幫我和葛瑪,因此家裏也還忙得過來。
  
  卓瑪很配合地服藥,喝我熬的黃芪黨參湯,又認真做我教她的複位動作,三四天後便不再腹痛出血,一周後已經能慢慢下地,兩周以後就開始逐漸幹活,並把孩子抱到她房裏,由她自己帶了。她原本身體素質就好,用對了藥,恢複起來自然就快。紮西一家人為此對我非常感激。
  
  雲深則要困難得多。她原本身體底子就薄,在高原上長期的慢性高原反應和對她來說過度的勞累,再加上長期食素,耗光了她的體力和免疫。她的恢複,抽絲一般緩慢。雖然不燒了,卻仍然乏力氣虛。
  
  我不讓她做任何事情,每天除了適當的散步,便讓她靜臥或坐著休息。
  
  她的體質不適於在高原生活。讓她身體好起來的根本辦法是帶她離開。但她此時卻不肯回去。我知道她還怨著我,也就不強迫她,隻每天給她熬些補血養身的湯藥,督著她喝了。
  
  雖然雲深當著眾人的麵,仍口口聲聲叫我舅舅,但我與她之間早已超乎於此的情感糾葛,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不用說對雲深深懷愛意的洛桑,因此他對我始終冷著臉。
  
  他父親老紮西對此很惱火,喝斥過他幾次。我知道後,趕緊告訴老人家,不要在意。
  
  洛桑很不喜歡我與雲深獨處,但他白天要出外放牧,隻在黃昏時歸來後,到雲深房裏坐坐,詢問她的身體與一天的飲食起居。每到此時,我會知趣地離開。雖然雲深從來對洛桑沒有比對他的兄弟更親昵的表示,但此時,我心裏仍然有些不自在。
  
  我想讓雲深吃些肉食,但她對肉類的膻味極敏感,以前在北京的家裏時,也隻吃少許海產和魚類,至於家畜肉類,幾乎是不碰的。葛瑪烹煮的肉食腥味較重,雲深不想因為自己而改了一家人的飲食習慣,就幹脆不吃肉。
  
  她不補充動物蛋白不行,但我從沒做過飯,隻有打電話向瑋姨求助,讓她教我怎樣烹製肉食,讓雲深能吃下去。
  
  午飯前,我按瑋姨交待的,把牛肉逆著肌纖維切成極細的絲,再把碾碎的胡椒和花椒粒,鹽,糖,一點青稞麵和青稞酒拌進去,然後和切好的胡蘿卜絲一起炒了,又用從當雄買來的大米熬了一些粥,用一個托盤一起盛了,端到雲深屋裏。
  
  走到她房間門口時,我停住腳步,從隙開的門縫裏看著雲深。
  
  她正坐在床邊,把一個我從當雄買回來的小皮球在床上滾來滾去,逗嘎嘎玩。小家夥還不會站和走,但手腳並用地爬已經沒問題了。這會兒,他正呼哧呼哧跟著皮球滿床爬。
  
  嘎嘎順著球爬到雲深懷裏,然後突然揚起小腦袋,對雲深說:“麻麻,麻麻。”
  
  雲深一愕,睜大的美麗眼睛裏漸漸泛出一種溫潤柔和到極點的光暈,瑩玉一樣的麵頰上滲出粉潤的桃紅。她看著嘎嘎,用那樣珍愛柔軟的眼神,然後在他的小臉上一吻,再把他攬在懷裏,輕輕拍撫,臉上含著種欣喜羞赧的微笑。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雲深。她在我心裏至今也隻是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半大孩子。但此刻她臉上溫柔靜怡的母性光輝,卻那樣和諧動人。我下意識地開始想象若幹年後她真正做了母親,和孩子一起玩耍的情形。突然間,我有了那樣強烈的渴望,想要擁有一個和她共同的孩子,與她一起,哺育他(她)成長,日複一日,看他(她)從幼微長到成熟。
  
  我輕輕敲門。雲深像是被從夢裏驚醒,抬頭一看是我,頓時紅了臉。
  
  我把飯菜放在小方桌上,也在床邊坐下來,然後對嘎嘎拍拍手:“嘎嘎,到叔叔這裏來。”
  
  嘎嘎回頭看看,認出是我,高興地對著我笑,眼睛眯成兩條線,露出嘴裏幾顆小牙。雲深病的這些時候,多數時間是我在帶嘎嘎。他已經跟我玩得很熟,每次一見我,就高興得要命。
  
  他從雲深的懷裏掙出來,頂著一頭卷毛,往我這邊爬。
  
  “臭嘎嘎,沒情沒義的。”雲深撅著嘴,小聲地抗議。那愛嬌的樣子讓我心動不已。
  
  這時嘎嘎已經爬到了我麵前,兩隻小胳膊撐著我的大腿,把上身抬起來,笑眯眯地看著我,然後說了一句:“巴巴巴。”
  
  我和雲深都一愣。他剛才叫了雲深媽媽,現在是在叫我爸爸嗎?
  
  我心裏一陣溫暖的歡喜,仿佛剛才的夢變了現實。
  
  我一把抱起嘎嘎來,把他向上高高舉起,又放低,反複幾次,逗得小家夥咯咯大笑。然後我把他抱在臂裏,在他臉上雲深剛才吻過的地方重重親了一下,笑著對他說:“好兒子!再叫一聲!”
  
  雲深這時發急地說:“你這個人怎麽這樣沒正經?”
  
  我含了意味深長的笑看著她。
  
  她躲避著我的目光,小臉櫻桃一般紅。
  
胡蘿卜炒牛肉(靖平)
  這時卓瑪走進來,對雲深笑著說:“我先把嘎嘎抱出去。你好好吃飯吧。靖平今天在廚房忙活了一上午,可別辜負了他。”說完抱著嘎嘎走了出去。
  
  “你做的?”雲深看著小桌上的飯菜,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對。我打電話給瑋姨讓她教了我。做得肯定沒有她好,但也還湊合。試試看?”我把筷子遞到她手裏。
  
  她愣愣地接過來:“可是你從沒下過廚。”
  
  “萬事都有第一次。吃一口吧,我嚐過,沒什麽腥味。”我微笑著說。
  
  她緩緩提起筷子,挾了一根肉絲放到嘴裏,輕輕地咀嚼。
  
  我有些擔心地問她:“還吃得下嗎?”
  
  她垂著眼輕輕點頭,又伸筷子挾第二根。
  
  我剛想舒一口氣,突然看見兩行淚水從她頰上緩緩滑落。我慌得扶了她的肩:“雲深,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她咬著下唇搖頭。
  
  “我菜做得難吃?”我再問。
  
  她仍垂淚搖頭。
  
  “那你是還在惱我嗎?”
  
  她淚流得更凶。
  
  我抓緊了她的肩急聲道:“讓你傷心受苦成這樣,我真該天打雷劈!”
  
  她猛地抬起頭,伸手捂在我嘴上,梨花帶雨的臉含了滿溢的傷心和驚恐。
  
  我捧住她的手,順勢吻了一下。她卻火燙了一般抽開,轉臉不再看我。
  
  我輕歎了一聲:“我現在不求別的,隻求你吃些東西,養好身體。你弱成這樣,讓我看了錐心。”
  
  她用手抹了一下眼睛:“你再去拿個碗。”
  
  “嗯?”我不解。
  
  “你做了這樣多,我一個人怎麽吃得了?”她小聲說。
  
  從此,她身體漸漸好起來,也不再躲著我,隻是不讓我碰她,連拉手也不行。我明白她心裏的結要慢慢解,也就不迫她。
  
  這幾天,有一個小型的賽馬會正在當雄舉行,普布和拉姆很想去看,但家裏的大人事太多抽不開身,我便自告奮勇帶他們去,順便也帶雲深出去散散心。她自從住在這裏,還一步都沒有出過門。
  
  兩個小家夥興奮得要命,但洛桑卻不太高興。很顯然他不願意雲深和我太多地待在一起。
  
  出發前一天的黃昏,我陪雲深去湖邊散步。紅日正在西沉,空中漸重的金色和正在消失的湛藍合為一種奇妙美麗的和諧。萬丈柔光裏,雪山像一個挺拔有力的男子擁著懷中這一汪女子般柔軟美麗的湖水。
  
  雲深背對著我,已在水邊靜立良久。
  
  “回去吧,風涼了。”我對她說。
  
  她緩緩回頭看我,帶了滿臉的淚和一世的傷心:“她一直都活在你心裏。我如果長得不像她,你就不會喜歡我。你愛的始終是她。”
  
  我再忍不住,上前一步緊抱住她:“絕對不是!你這樣說是看輕你自己,也看輕我。你是獨一無二的,不會是任何人的替代。而我的愛情也絕不是在一個人身上去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我沒那麽軟弱,也沒那麽自私。愛對於我來說,是整個的心,沒有半分它念。我把它看得太重,絕不肯拿它來尋找替代,排遣寂寞!雲深,你聽好。我以前愛過疏影,現在我愛的是你,隻有你!你還不明白嗎?”
  
  她愣愣看著我,身體開始搖晃,快要站不住。
  
  “雲深,我愛你。”我直視著她的眼睛說,用了我全部的心。然後朝她俯下頭,去吻那兩片我夢寐思念的嘴唇。
  
  突然一股力量猛撞在我身上,我怕帶倒雲深,忙鬆開她,自己向一旁踉蹌兩步再站穩。
  
  “洛桑!”我聽見雲深的驚呼。
  
  雙目通紅的洛桑,站在我和雲深之間,緊握雙拳,鼻息沉重:“不許你碰她!你讓她傷心成那樣!她病得不醒的時候,一邊流眼淚,一邊嘴裏還在喊你的名字!可現在你還敢碰她!她是我的!不許你碰!”他握拳朝我揮過來。
  
  我可以躲過,卻站著不動,讓他一拳擊在我小腹上。握牧鞭的手果然是重,我不禁微彎了腰。下一拳,他打在我下頜,再把我推倒在地上,掄起拳,準備猛揍。
  
  這時雲深發出一聲淒厲的喊叫,衝到我和洛桑之間,撲到我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護著我,把我抱得死緊:“你不能打他!”
  
  洛桑的拳頭硬生生停在半空,雙目赤紅地看著雲深的背良久,然後一拳砸在地上,飛也似地跑了。
  
  “靖平,你疼不疼?你在流血!”她一麵哭,一麵用發抖的手來擦我嘴角的血。
  
  “別怕,別怕,我沒事。”我把魂飛魄散的她摟進懷裏安慰著。
  
  “你為什麽不躲?你明明打得過他,為什麽不還手?”她仍然手忙腳亂地要檢查我的傷勢。
  
  我抓住她的雙手,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慢慢開口說:“我不還手是為了讓他替你出氣,還有就是 —”我把嘴貼在她耳邊說:“看你會不會心疼。”
  
  她猛地一把推開我,對著我喊:“那你就讓他繼續打好了!”然後哭著跑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大家知道為什麽洛桑第一次聽到靖平名字的時候反應會那麽大了吧。
我猜那個跟我提議讓靖平受點小傷來讓雲深心疼的童鞋現在該滿意了。:D
偷吻(靖平)
  第二天普布和拉姆不到六點就起床了,穿著過節時才會從箱子裏拿出來的新袍,興奮地在樓上樓下到處竄。
  
  我收拾好衣物和一些洗漱用品,也擰著旅行包來到樓下。為讓他們玩得盡興,我們今晚會在當雄留宿,明天中午再開車回來。
  
  家裏其他的男人剛出門放牧,我和兩個小家夥坐在桌前,一邊吃早飯,一邊等雲深收拾好了下樓。普布和拉姆一邊吃這飯,嘴裏還說個不停,討論著今天的遊玩計劃,像兩隻熱鬧的小麻雀。
  
  “達瓦姐姐!”拉姆喊了一聲。
  
  我猛地抬頭,隻見提著一個小布包的雲深出現在樓梯口。
  
  她穿著一件當地稱為瘦袍的非常貼身的青布無袖及地藏袍,露出內衫的長而柔軟的白袖,和裙裾下一雙小巧的牛皮靴。她腰上係著一條紅黃藍三色間雜的細條紋圍裙,洗得有些褪色了,但襯著藏袍柔和的淡青色,卻顯得出奇地協調。她烏黑柔順的長發水一般披散下來,垂在腰際,隻將鬢邊的頭發拉出兩三縷,梳成幾條極細的辮子,長長短短隨意地垂在胸前。
  
  脂粉不施,毫無飾物,但卻應了那句“棘釵布裙,不掩天姿國色”。她實在清麗絕豔得像朵帶露的雪蓮。
  
  “達瓦姐姐今天真好看。”普布看得傻了眼。
  
  “達瓦姐姐哪天不好看?”拉姆白他一眼。
  
  我迎著雲深走上樓,接過她手裏的小包:“昨晚睡得好嗎?”
  
  “跟你有什麽關係。”她一嘟嘴,徑自下樓。從昨晚回來她就不理我,看來還在生氣。
  
  “達瓦姐姐來吃早飯。”拉姆小嘴很甜。
  
  “我不餓。我們走吧。”雲深撫著她的頭一笑,燦若星辰。
  
  還好我在車上備了足夠的水和零食,她等會兒要是餓了可以吃些。
  
  上車時,她不肯坐我旁邊,堅持要坐後排,於是普布就高高興興地坐在了副駕座上。
  
  中途休息加油時,兩個孩子去上衛生間,雲深依舊坐在車裏。我打開後排座位的門,站在她身前。她驚了一跳,直往旁邊挪。我順勢抬腿跨上車,坐到她身邊,一手關上車門,另一隻手把她撈過來,緊抱在懷裏。
  
  她又嚇又氣,兩隻纖細的手臂硌在我胸前,用力把我往外推,但卻是徒勞。
  
  “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別生氣了。氣壞了身體,我多心疼。”我溫言道。
  
  “你哪有心疼我?你要殺我就直接用刀子,犯不著像昨晚那樣!”她一雙大眼睛裏盈滿了淚水,手上頓時沒了力氣。
  
  我知道禍闖大了,趕緊給她擦淚,又連聲保證以後再不會了。後悔心疼之餘,發現她對我如此緊張掛懷,又讓我感到歡喜。
  
  這時拉姆和普布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來:“靖平阿叔,幫我們開下門。”
  
  我抱著雲深,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從她唇上飛快地偷了一吻,然後鬆手,打開車門,讓兩個孩子上車。這輛Hummer車底盤很高,車窗玻璃又有深色防曬塗層,因此剛才的那一幕,兩個孩子應該沒看見。
  
  普布坐回到我身邊,雲深和拉姆仍坐在後排。我們繼續向當雄前進。
  
  “達瓦姐姐,你的臉怎麽這樣紅?”拉姆問。
  
  “太陽曬的。”雲深愣了一下回答道。
  
  “你坐的那邊沒有太陽嘛。”拉姆疑惑著。
  
  “拉姆!你再問我就不喜歡你了!” 雲深半天憋出一句。
  
  我從後視鏡裏看她,麵頰緋紅,雙目瀲灩。我用眼睛朝鏡子裏的她微笑,她有感應似地抬頭,當觸到鏡中我灼熱的視線時,又火燙了一樣地轉過頭去。
  
  賽馬節的主賽場是一個巨大的環形賽道,圓心處搭建著一座高大的焚香台。
  
  賽馬是畜牧文化重要的古老傳統。牧民們穿著節日的盛裝,佩戴著自己最值得炫耀的飾物,從草原各處,一路歡歌笑語而來,帶著自己的帳篷,在賽場周圍安營紮寨。平日寂靜的草原變了熱鬧的集市。
  
  我們把車停在遠處,一路步行過去。四周人頭攢動,笑語喧嘩。我感受著這遠離都市喧囂和物欲浮華的人群的簡單誠摯的歡樂,和他們曆經風吹日曬的臉上,發自於心的真切笑容。這樣的快樂,純淨明亮,一如高原上的陽光。
  
  兩個孩子生怕找不到觀看賽馬的最佳位置,一路向前急衝,而雲深因為身體還弱,跑不快。我要前後兼顧,著實不易。眼見雲深紅著臉靠在身旁一顆支帳篷的柱子上開始喘,我忙扶了她幫她順氣,一回頭卻不見了兩個孩子。
  
  我和雲深正在著急,拉姆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帶著我們往圍站在賽道旁的人群裏擠:“靖平阿叔,達瓦姐姐,普布找到了好位置!”
  
  這兩個小機靈鬼,人小嘴甜,居然在靠終點的賽道圍欄邊跟人要到一小塊立足之地。兩個孩子人矮,想坐到圍欄頂上,看得清楚些。我怕他們跌進賽道裏,被馬踏傷,堅決不答應,兩個小人精便可憐兮兮地搬雲深做救兵。
  
  “讓他們踩著圍欄下麵的橫杆站著,好不好?這樣站得高一點,又不會摔出去。”雲深眸光閃閃地看我一眼,又低頭去撫普布的頭。
  
  我妥協。
  
  於是,拉姆和普布踩在圍欄的半腰,雙手抱著圍欄的頂杆站著,興高采烈。我和雲深站在他們身後,隨時防著他們掉下來。
  
  一陣號角聲響起,精神勃勃的騎手們騎著披紅掛彩的賽馬,繞焚香台一周,接受喇嘛的祝福後,賽馬大會正式開始了。騎手和馬群在我們麵前一次次疾馳而過,觀眾們的助威喝彩與騎手的催馬揚鞭聲響徹草原,與天地融為一片。
  
  我身旁的雲深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身體開始微微晃動。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站到她身後,再略略上前一步,前胸貼上她的背部。她身體頓時一僵,不再動彈。我把右手環在她腰際,把她輕輕往我懷裏一帶,讓她靠在我身上。
  
  我的呼吸吹在她後頸上,我看不到她的臉,隻看見她一對輪廓優美小巧的玉琢成一樣的耳朵,慢慢地變成緋色。
  
  我用手輕輕地在她肋間撫摸,這是以往我吻她過後,把渾身綿軟的她摟在懷裏,常做的愛撫動作。
  
  此刻,雲深已沒了任何抵觸抗拒,水一樣柔軟的身體悉盡靠在我懷裏。我鼻間是她獨特的清新甘潔的體香,我麵上輕觸著她在微風裏曼擺的發絲,我胸前是她緊張急促的心跳。
  
  我的眼前再看不見呼嘯而過的馬匹,我的耳朵再聽不到人群的喝彩。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隻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她的心跳。我的整個世界被她滿滿占據,再容不下其它。
  
作者有話要說:有進展,有進展喔。雖然童鞋們可能覺得慢了點。:D
當雄賽馬會(靖平)
  賽馬的第一名是一匹叫“草原之鷹”的黑色駿馬和它的騎手 - 一個黧黑健壯的藏族小夥子。他騎在馬上,在人們的歡呼鼓掌聲中接過獎杯和一束潔白的格桑花。接下來按習俗,他會把這束格桑花送給他認為是這次賽馬會上最美麗的姑娘。
  
  他策馬緩緩繞賽場一周,女孩子們的眼睛裏都閃著希冀的光采。對於她們來說,這會是無比的榮耀和讚美。
  
  他的馬在我們麵前停下,這個臉上還掛著汗珠的小夥子在馬上俯下身,把花遞到雲深麵前,並對她燦然一笑。
  
  雲深有些不知所措地側頭看我,我對她微笑著鼓勵地點頭。她紅著臉接過花束,輕聲說“謝謝。”
  
  四周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拉姆和普布更是高興而驕傲地大聲說:“她是我姐姐!我姐姐最漂亮!”
  
  雲深纖長的手指撫摸著潔白的格桑花瓣,對眾人報以她略帶羞赧的優雅美麗的微笑。
  
  我將唇靠在她耳邊輕聲說:“還好是格桑花。如果是紅玫瑰,我就不答應了。”
  
  接下來的比賽還有馬上射箭,打靶,拾哈達,和獻青稞酒,讓我們看了個盡興。
  
  賽馬會也同時是一個集市。來自農耕區的藏農和牧區的牧民會籍此交換各自的農產品和畜產品。而外地的商人,也會加入其中,用茶葉,鹽,和其他日用百貨品交換當地的銀器,首飾,念珠,和藏刀。
  
  我們漫步在帳篷和小攤之間,到處是人們的笑臉和歡快的吆喝聲。
  
  雲深的青布長袍在人們五彩的節日盛裝麵前,顯得太素淨。但她因為幾乎足不出戶而仍然如雪的肌膚和清麗無匹的容顏,卻讓周圍任何斑斕強烈的色彩都蓋不住她的光芒。她盈盈靜靜地走在人群裏,如遠處雪山上飄來的精靈。人們紛紛對她讚歎地側目,她隻柔和溫靜地回人以微笑。她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能牽動我心底最敏感的神經,讓我心動神馳。
  
  我給普布買了好些玩具汽車和槍,拉姆則站在賣首飾的小攤前,走不動路。雲深笑著把拉姆看中的首飾一樣樣往她頭上身上戴,我在一旁管付錢。不多時,拉姆已是滿頭滿身的飾物,一走路便悉索作響,小姑娘高興得不得了。
  
  “有沒有你喜歡的?”我微笑著問雲深。
  
  “我不太喜歡戴首飾。”她輕輕搖頭。
  
  我目光逡巡著小攤上琳琅滿目的飾物,最後停在一個小小的額飾上。這是一顆很小的單粒淚滴形水晶,掛在一段短短的細銀鏈上,小巧別致。我把它拿起來遞到雲深麵前:“喜歡嗎?”
  
  她沒說話,但眼睛裏盛了喜悅,伸手去撫那顆水晶。我知道她喜歡。
  
  “我給你戴上好不好?”我輕聲問。
  
  她半垂了眼睛,貝齒輕咬著下唇,點點頭。
  
  我把銀鏈另一端的小鉤別在她頭頂的發上,那粒水晶就正好垂在她眉間,熠熠閃亮,甚是美麗。她緩緩抬起眼簾,帶著種詢問和思量,幽幽地看著我。她目中的光華蓋過了眉間的額飾,讓我神馳心蕩,若不是四周有人,我便再控製不住自己不顧一切要吻她的欲望。
  
  午飯時,我們坐進一間帳篷達成的小食攤。
  
  我給他們叫了炸果子,犛牛粥,豌豆糌粑,麻森糕,青稞麵搓魚,風幹肉,和一壺甜茶,滿滿地擺了一桌子。兩個孩子埋頭大吃,雲深卻隻動了動麻森糕和糌粑就放了筷子,端著一杯甜茶,慢慢地啜著。
  
  她仍是吃不了外麵做的肉食。平時我在家裏給她做的那些葷菜,她都能吃下一些,看來已是給足了我麵子。
  
  我起身去對麵帳篷裏的水果攤買了幾個蘋果回來,擦幹淨了,拿出我身上的折疊刀開始削皮。
  
  “我來削吧,看你削得費勁。”雲深雪白細致的手伸到我麵前。
  
  我把刀和蘋果放到她手裏,微笑著囑咐:“那你小心手。”
  
  她果然比我靈巧太多,碩大的蘋果在她纖長晶瑩的手指間平穩地旋動,瞬間就削下了一長段完整不斷的果皮。然後她熟練地將蘋果對剖成八瓣,去了硬核,放在一個空盤裏擺成一朵花。所有的動作都熟練流暢,舞蹈一般優美。
  
  她是集所有寵愛和尊貴於一身的公主,平日有仆從侍女服侍,本該十指不沾陽春水,衣裙不染灶台灰。但所有的烹飪炊煮,她都能做得細致井然。她幼時在北京家裏曾要給我做飯,我舍不得她累,堅決不允,但在她回了布魯塞爾後,瑋姨才告訴我,從雲深十五歲起,我每日最愛吃的主要菜式都是由她親手烹煮,從不讓他人插手。思及此,我深深注視她,感念而心痛。
  
  “拉姆,普布,來吃蘋果。”雲深把盤子推到他們麵前。兩個小家夥卻不領情地搖搖頭,繼續低頭對付碗裏的肉和魚。看來馬背上長大的孩子還是愛吃肉多一些。
  
  “你要不要吃?”她問我。
  
  我微笑著說:“好”,便和她分食起來。
  
  她垂著眼簾,珠潤小巧的嘴輕輕地蠕動著,像在嬌嗲地噘嘴。有時她會狀似不經意地飛快掠我一眼,但我仍捕到她眸中柔和的光。她應該是和我一樣,在回憶她幼年時和我分食的時光。
  
  那時她尚小,每夜在我書房裏,我工作,她在我旁邊學習。傭人端來宵夜後,她便坐在我腿上,貼在我胸前,拿著一塊點心,喂我一口,她自己再咬一口,或者讓我端著燕窩羹,她擒著一把瓷勺,自己吃一口,再送一口到我嘴裏。這是一天裏我和她最親近的獨處,是我一整天疲累過後最溫暖貼心的慰籍。
  
  “達瓦姐姐,靖平阿叔真的是你舅舅嗎?”拉姆大概是吃得差不多,小嘴有空說話了。
  
  “對呀,就像洛桑是拉姆的叔叔一樣。”雲深看我一眼,微笑著回答拉姆。
  
  “那靖平阿叔看你的時候怎麽和洛桑阿叔看我不一樣?”拉姆很納悶。
  
  雲深頓時紅了臉,還沒想好怎樣回答,旁邊還在埋頭大吃的普布就替她回答了:“當然不一樣。達瓦姐姐長得比你可好看多了,誰看她都會和看你不一樣。”
  
  拉姆頓時自尊心大傷,小嘴一癟,要哭了。
  
  “普布,當哥哥的不能這樣說妹妹。”我對普布說。
  
  普布也把嘴一撅,小聲嘀咕:“我說的是實話。”
  
  雲深趕忙把拉姆摟到懷裏,拍撫安慰:“拉姆,不傷心,別聽哥哥胡說。別人看拉姆不一樣是因為拉姆現在還是小孩子。等拉姆長大了,會比姐姐漂亮一百倍!拉姆是最漂亮的!不信問靖平叔叔。”雲深朝我使眼色。
  
  拉姆轉頭期待地看著我。我笑著對她點頭,大聲說:“對!”
  
  小姑娘方才還沮喪不已的臉上頓時放晴,滿臉發光地看著雲深,認真地說:“等我長大了,我隻想和達瓦姐姐一樣好看!”
  
  “你一定會比姐姐好看!”雲深把自己收到的那束格桑花塞到拉姆懷裏:“姐姐把這束花送給你,因為你才是真正最漂亮的。”
  
  拉姆不敢相信似地緊抱著花束,小臉上滿是歡樂和憧憬。
  
  雲深,她實在是太善良。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心疼靖平的看官且稍微耐心。首先雲深(特別是考慮到她的成長經曆)心裏上的成熟需要一段時間,其次現在兩人之間其實冰已經化了大半了。此時靖平與雲深的相處絕對是甜多於苦。
我本人跟雲深有過類似的感情經曆,心裏那種難言的糾結花了比雲深更長的時間才慢慢平複。我跟她在這方麵比較像,都屬於自找苦吃的人。:D
白瑪寺(靖平)
  飯後我們又逛了一會兒集市,然後踱進賽馬場旁邊一座叫白瑪寺的小寺廟。
  
  寺廟不大,但打掃得很幹淨,因為人們都去了賽馬節的緣故,我們成了寺裏唯一的遊客。
  
  拉姆仍然寶貝一樣捧著雲深送她的花,和普布在寺中的回廊裏,跑前跑後,摸玩著轉經筒。我和雲深則跨進殿裏。
  
  令人有些詫異的是,這座寺廟供奉的不是任何藏傳佛教或者苯教的神佛,而是一個藏王裝束的男子塑像和他身旁盛裝的兩座女像。
  
  “他們是誰?”雲深問我。
  
  “中間的男子是七世紀時的藏王,也是土蕃王朝的締造者,鬆讚幹布。”
  
  “鬆讚幹布?文成公主的丈夫?那文成公主在哪裏?”她繼續問。
  
  “左邊那尊塑像就是她。”
  
  “右邊那個呢?”
  
  “那是尼泊爾的尺尊公主,是鬆讚幹布的另一位妻子。”
  
  “我一直以為鬆讚幹布隻有文成公主一個妻子!”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鬆讚幹布為了土蕃王朝的興盛穩定和促進佛教在本地的發展,先從尼泊爾娶了尺尊公主,又向唐王朝求娶了文成公主。這都是出於政治和利益的考慮。”
  
  “那他最愛誰?”沉默片刻,她看著我,聲音有些飄忽。
  
  我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麽,但隻能以實相告:“據史書上記載,鬆讚幹布最愛的是他第一位妻子,尺尊公主。”
  
  她看著文成公主的塑像,喃喃地說:“原來關於她和鬆讚幹布的愛情隻是傳說。她在鬆讚幹布死後三十年都沒有離開這裏直到去世。她沒有孩子,沒有親人,甚至沒有她丈夫對她的愛情的回憶。是什麽在支撐著她?讓她這樣執著地走下去?必然是愛情,那隻有她一個人的愛情。她可以對一個心裏裝著別人的男人鍾情一生。她對他的愛到底有多深,才會有如此的心胸和勇氣?”
  
  我站在她身後,緩緩開口:“曆史人物真實的愛怨情纏,後人已不得而知。但我卻很清楚自己的愛情。現在以及將來,我愛的是你,隻有你。我不能安慰你說我過去對疏影不是愛。那是謊言。我愛過她,用我全部的心。它讓你痛苦,我很心疼抱歉,但卻從不後悔。它是我的生命和成長的一部分,但卻是已經過去的一部分。我把它收好,保存在我的記憶裏。而我現在的心裏,滿滿的都是你,再沒有別人。”
  
  她慢慢回頭看著我,滿臉的淚水在酥油燈的映照下,晶瑩閃亮。她的聲音輕緩而哀傷,讓我楸心:“如果我和她同時出現,你會愛誰?”
  
  我沉默片刻,雙目直視著她說:“這問題我回答不了,因為沒有那樣的可能。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疏影走了,我還能為了責任和工作而生活下去。但如果換了是你,”我一字一字念給她聽:“我會和你一起去。”
  
  她閉上雙眼,淚落如雨。
  
  我剛要上前擁她入懷,拉姆和普布兩個小鬼頭就躥了進來:“靖平阿叔,達瓦姐姐,我們去看拔河!咦,達瓦姐姐怎麽哭得這樣傷心?”
  
  “我給你們的達瓦姐姐講了個故事。”我一麵把手帕遞給雲深,一麵回答兩個孩子。
  
  “靖平阿叔,你等會兒也給我們將個故事,好不好?要打仗的。”普布一臉期盼。
  
  拉姆一聽馬上反對:“不幹!要講有仙女的!”
  
  晚飯時,我帶他們去了當雄縣城裏的一家上海菜館。菜館不大,但幹淨清雅。菜式雖然不如家裏的廚子菊嬸做得地道精致, 但也還可口。
  
  雲深太久沒有吃過漢式的菜肴,胃口打開了些,喝了一小碗醃篤鮮,吃了些雪菜豆幹和冬瓜球,又略略動了一些菊花蟹和鬆仁魚米,大約有半盤的食量,在我看來仍是太少,但甜品上來的時候,她已再吃不下任何東西。我知道她長期食欲不振,腸胃的恢複要慢慢來,也就不硬勸她。
  
  拉姆和普布兩個小肉食動物就不同了,對冰糖元蹄和紅燒獅子頭,情有獨鍾。吃得盤底朝天,又消滅了當甜品的鳳梨湯圓和拔絲芋頭。吃完飯起身時,兩人的小肚皮都撐得圓圓的。我怕他們晚上消化不良肚子疼,便向店老板要了消化藥,讓他們一人吃了一片。
  
  飯後,我們驅車回到賽馬場。今晚要上演傳統的藏戲《格薩爾王》。
  
  劇場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大帳篷。大家井然有序地入場坐定,燈光暗下來,台上的演出便開始了。拉姆和普布坐在雲深右邊,我坐在她左邊。
  
  台上的格薩爾王在和妖魔鬼怪激烈地搏鬥著,觀眾們看得專注投入,一片安靜。普布和拉姆更是屏息凝神,大氣不出。
  
  我卻沒多少心思看戲。我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身旁,我能聽到她輕淺的呼吸,能感覺到她芳馨的體溫。我再忍不住,緩緩伸出右手,尋到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覆上去,握住。
  
  她全身一悸,但卻沒有掙開,柔順地讓我握著,直到散戲。
  
  當晚,我們住進了當雄唯一的一家三星級賓館。好在我提前兩周就訂了兩個單間,否則正值賽馬節,遊客甚多,早已客滿。
  
  雲深領著拉姆住一間,我和普布住他們隔壁。
  
  房間裏有兩張雙人床,電視櫃,書桌,台燈,又有淋浴和衛生間,相當舒適。
  
  普布跑進跑出,對一切都好奇新鮮。我好不容易捉住他,幫他把淋浴的水溫調好,讓他去浴室裏洗澡。這時已經洗好了澡的拉姆從隔壁跑過來,要我給她講故事。我便給她講了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小姑娘聽得眼都不眨,完了問我:“白雪公主是不是像達瓦姐姐一樣白和好看?”
  
  我笑起來:“大概是吧。”
  
  “那我長大了也能當白雪公主嗎?”
  
  我笑著點頭:“能。”看來她還記得雲深給她許的諾。
  
  等普布從浴室出來,我讓他陪拉姆玩一會兒,然後拿上換洗衣服進了浴室。等我洗好出來,兩個小家夥已經一人歪在一張床上,睡著了。今天一天的活動太多,小孩子是累壞了。
  
  我輕手輕腳地替他們脫了鞋和外衣,蓋好被子,然後鎖門出去,走到隔壁雲深的房間。
  
  我輕輕敲門,裏麵雲深的聲音輕柔地響起來:“拉姆,不是說好玩一會兒就回來睡了的嗎?”
  
  門開了,穿著一件白色長布袍的雲深,頭發濕漉漉地站在我麵前。看見是我,她下意識地拉了一下布袍散開的領口,紅了臉:“拉姆呢?”
  
  “在我房間裏睡著了。兩個孩子都累壞了。”我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看著她:“介意我進去坐一會兒嗎?”
  
  她局促地後退一步,把我讓進屋。
  
  終於,我和她獨處。
  
作者有話要說:在這裏,靖平明明白白告訴了雲深他對兩段感情的態度,小丫頭心裏的大石頭終於是放下了。接下來,夜深人靜,孤男寡女。。。。。。
燈下的格桑花(靖平)
  屋裏隻開著書桌上的台燈,有些暗。那束格桑花被養在一個罐子裏,放在床頭櫃上。
  
  她浴後的皮膚在柔和的燈光下,漫出瑩玉般的水潤光澤。而平時雪白得近乎半透明的麵頰上也有了緋紅的顏色。她站在我麵前,雙手合扣在腰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略低著頭,躲避著我炙熱的目光。
  
  “頭發還在滴水,我幫你吹一吹,不然會感冒。”我說。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拒絕著,但卻小聲而無力。
  
  我拉她到浴室的洗臉台前,取下牆上的吹風,調到柔風的一檔,輕輕吹著她的頭發。她遲疑了一下,便用梳子梳理著長發,配合著我。
  
  她身體上特有的清香不容抗拒地灌入我的鼻翼。從她長袍領縫間透出的美麗鎖骨隨著她的動作,忽隱忽現。我站在她麵前,麵不改色,舉著吹風的手也非常穩,可心跳已經亂成了一片。
  
  吹到大半幹時,她說不吹了,不然對頭發不好。我便關了吹風,放回牆上掛好。
  
  “你幫我把拉姆抱回來吧。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該休息了。”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自己的手,仍不敢看我。
  
  我心裏歎了一聲,起身離開。雲深跟在我身後兩步,送我到門口。
  
  我將手壓在金屬的門把上,慢慢旋開門,在要跨出門的霎那,卻回手將門又重新關上,並把上麵的鎖鈕一旋,讓它鎖上。
  
  我轉身,把大驚的雲深撈進懷裏,然後緊緊抵在牆上。她嚇得手腳都僵住。
  
  “今晚我不過去了,就讓孩子們睡隔壁。”我灼熱的呼吸吹在她耳邊,聲音有些發啞。
  
  不等她回答,我已低頭捉住她的唇,尋到她慌亂退縮的舌,抵死地糾纏在一起。
  
  我貪婪地,深深地吻她,像是要把她的心從口裏吮出來,然後藏在我這裏,她便再也不能離去。
  
  漸漸地,她開始回應我,啟開她的齒關,讓我的唇舌可以更深地侵入,然後伸出柔軟潔白的雙臂,蔓藤一樣繞在我頸間。但她的身體卻有些慢慢地下墜,仿佛站不住。
  
  我把她輕盈的身體橫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雙肘支在她身體兩側,躬身熱烈地吻著她,不讓她喘息,不讓她思想。
  
  她像是突然醒了過來,開始慌亂地掙紮,雙手按在我胸前,阻止著我:“不!不行!孩子們會醒,到時候找不見我們怎麽辦?”
  
  “放心,兩個小家夥累成這樣,一準會睡到天亮。萬一醒了,他們也知道過來敲門。”我一手化解了她微弱的反抗,一手拉開了她布袍的結扣。長袍下,她未著一物。
  
  她的身體比以前更纖瘦,但仍美得攝人魂魄。但她卻並緊了雙腿,拒絕著我:“我還是怕他們醒。”她有些紛亂地搖頭。
  
  我不強迫她,隻用手指和唇舌去觸摸吮吻我所能觸到的部位。她身上的那些敏感點,我不會忘記。
  
  我含住她柔軟的耳垂,用牙輕輕撕扯,然後吻著她白皙的脖頸,在她敏感的喉部慢慢地吸吮。她像貓兒一樣半眯著眼睛,縮著脖子,身體開始不安地扭動。
  
  我伸出手,握住她胸前一雙嬌嫩盈挺的白色玫瑰。經過半年的風吹日曬,我的雙手已變得黧黑粗礪,這與我此時手中吹彈可破的柔嫩瑩白,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而我指間那兩枚粉潤的花蕾,更是激得我體內本已熊熊的火焰燒得更旺。
  
  我低頭咬住一隻花蕾,恣意地吸吮啃噬,享受著它的馥鬱和鮮嫩。雲深的身體非常明顯的僵硬起來,纖長的手指插入我腦後的發間,呼吸變得急促而張緊,膝頭也開始開始發顫。
  
  我在她耳邊低語道:“雲深,我愛你。”然後輕易地用手分開了她的腿,決然地刺入她的身體。
  
  她發出一聲低喊,身體弓起來貼上我,雙腿蛇一樣盤住我的腰。
  
  我的十指插入她的指縫,把她的手按壓在床上。
  
  一下,一下,我把自己頂入她體內,既深且重。
  
  這是我這一路風雨裏對她分秒不停的思念。
  是我穿越前生後世,碧沙瀚海,終於尋到她時的狂喜。
  是我以為已失去了她時的肝膽具裂,掏心剜骨。
  是我重又尋回了她時的珍惜愛重。
  
  我今世已尋回了她,再不會放開。
  我一遍一遍地在她體內烙上我的印記,那麽後世來生,我也能尋到她。
  
  她用力咬著下唇,像是怕自己發出的任何聲音會吵醒了隔壁熟睡的孩子。我憐惜地埋頭吻她的唇,要她放鬆:“寶寶,不妨事的。這些房間的隔音很好,他們聽不見。”她這才放鬆下來,安心地和我親昵。
  
  雖然聲音不大,但她一聲一聲伴著我律動的細弱的嚶嚀,卻激得我要發狂。我把她死死抵在床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瘋狂地動作,從我脊椎底部慢慢向上升騰的觸電般的麻漲感,推著我向□馳騁。
  
  突然她雙手抱著我的脖頸,弓身起來,微微汗濕的身體貼在我身上,吻住我的唇。這是在以往的歡愛裏,羞怯生澀的她從未有過的主動動作。這個動作讓我幾乎要癲狂。
  
  整個晚上,我們一遍又一遍激烈地歡愛,宣泄著壓抑已久的思念和渴望。
  
  我告訴自己她現在身體還弱,我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要她太多。我掙紮著要擺脫她身體對我的強大誘惑,但當我和她結合時她對我的熱烈回應卻將我最後殘存的理智和自製統統瓦解。我讓激情和欲望支配著自己,無休止般地占有她,感覺她身體深處的悸動,聽她在我耳邊的喘息呻吟,看她在我身下花一般地綻放。我迫切地想要和她更深,更徹底地結合在一起。
  
  身旁的格桑花安靜地注視著我們這似乎要燒毀一切的狂熱激情。
  
  最後,她開始喊疼,我才清醒過來,趕緊小心翼翼地退出她的身體,然後擁著她,絮絮地安慰。
  
  我不停地吻她,吻一下,就喚她一聲。她不說話,隻是看著我流淚。
  
  “我們回家好嗎?回北京。”我在她耳邊低語著。
  
  “好。”她乖順地應著,頭埋進我的肩窩裏。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不好意思我來晚了。這段時間工作比較忙,請大家見諒。
歸途(靖平)
  雲深在為我和她共同的未來歡欣之後,便開始了與紮西一家離別的傷感。
  
  動身的那天,家裏的女人和孩子都哭成了一團。男人們除了一家之主老紮西還能麵不改色,其他人也紅了眼睛,但卻不見了洛桑。
  
  雲深將四個孩子一個個輪流抱在懷裏不肯鬆手。我尤其舍不得嘎嘎,這個讓我找到做父親感覺的孩子。我把他抱了又抱,舍不得放下,仿佛他真地就是我和雲深的孩子。
  
  我萬分感激他們對雲深的收留和照顧。沒有他們,雲深隻怕是已遭厄運,而我也會為此萬劫不複。但現在,我卻要把雲深從他們的生活裏帶走。此刻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這家人的生活並不太富裕,我曾想留下一筆錢,作為我蒼白無力的報答,但思慮再三,還是作罷。因為憑我這半年來和藏人的接觸,這是一個善良而驕傲的民族,用錢作為感謝方式,會讓他們感覺侮辱。
  
  老紮西把一碗酒端到我麵前:“小夥子,喝了它,上路吧。”
  
  我雙手接過來,按藏禮,將手指浸在酒裏,然後向空中彈了三次 – 敬天,敬地,敬主人。然後一飲而盡。
  
  我對紮西一家深深一鞠:“謝謝你們。請多保重。”
  
  老紮西垂下眼睛:“走吧,好好過日子去。以後趁我老頭子還沒去見佛祖之前,再回來看看。”
  
  “一定!”我保證著。
  
  我開著車,載著雲深,帶她駛離這片她已生活了半年的土地。
  
  她頭靠在座椅背上,無語而哀傷地看著窗外。我不去打攪她和這片土地的告別,隻是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輕輕攬著她。越野車在一片靜默中,向前緩行。
  
  忽然,雲深盯著後視鏡,坐直了身體。我抬頭一看,車後的土路上煙塵一片,一個騎馬的身影向我們疾馳而來。直覺告訴我,那是洛桑。
  
  我把車停在路邊。雲深沒等車停穩就開門下去。她的急迫讓我有些妒嫉。
  
  來人果然是洛桑。我從車上下來,離他們遠遠地站著,我這時候過去,並不合適。
  
  雲深背對著我,洛桑翻身下馬站在她身前。我聽不見他在對她說些什麽,但他目中的痛苦和不舍我卻很熟悉。那是當年雲深在布魯塞爾時,我在因思念她而無眠的夜裏,看到的鏡中的自己。
  
  雲深的頭低垂著,雙肩開始抽動。她哭了。
  
  洛桑咬咬牙,離開她,大步走到我麵前停下,看著我,深吸一口氣:“你向佛祖起誓,要讓她一輩子幸福。”
  
  “我不信神佛,但我用自己的生命向你保證,我會!”我平靜地回答。
  
  “如果你讓她傷心,我不會饒了你。就算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一言為定!”我向他伸出一隻手,他揮手相迎,在空中與我清脆地一擊,然後牢牢地一握。
  
  他翻身上馬,看了雲深一眼,絕塵而去。
  
  雲深哭倒在我懷裏。我不打算去追問他向雲深都說了些什麽。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這是我對洛桑和他的感情的尊重。那感情有多深重真摯,我太了解。
  
  我緊擁著雲深,感到自己是那樣的幸運。
  
  我和雲深開車到了拉薩機場,從那裏乘飛機直飛北京。
  
  臨行前,我將這輛陪我一路風雨征程的Hummer,托運輸公司運到了我西藏之行的導遊 – 加央的家裏,作為我感謝他的禮物。
  
  飛機上,雲深在我身旁沉睡。我看著身下漸漸遠離的雪山和湛藍的湖泊,感慨不舍。
  
  西藏,純淨蒼涼的土地,寧和質樸的人群。我在這裏尋回了我的愛情,對它充滿了感激。
  
  我不想矯情地說我不願再回到喧囂的都市,那裏有我的事業,責任,和親人。但西藏,將會是我記憶中的一片淨土和與雲深分享的我們愛情的記憶。
  
  我會再回來,和雲深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短了些,有些對不起大家,將就看哈。西藏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下章就開始兩人在一起真正過日子了。雖然他們已經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很久,但原來是甥舅,現在是情侶,那自然會有很大不同了。:D
另外,從到講的是瑋姨用自己的感情故事幫助雲深打消她心中對靖平和疏影舊情的最後一點糾結。瑋姨的感情故事是一個牽扯三個人,比較狗血,甚至可以說是荒謬的愛情故事。對這種題材不感冒的童鞋請從此直接跳到,這樣可以避免惡心到你,也不會影響故事的連貫性。:D
心魔 (雲深)
  在家裏等著迎接我們的是瑋姨和從比利時趕來的我的祖母,Ann-Sophie太後。半年不見,她竟蒼老了許多。那是我的幼稚和任性帶給她的嗎?痛苦和羞愧讓我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奶奶,請您原諒我。”我泣不成聲。
  
  她把我樓在懷裏,撫著我的頭,唏噓半晌:“你這孩子以後做事情要先考慮好了。不能隻憑一時衝動,就不管別人,”她抬頭看靖平一眼:“特別是靖平的死活。他為了找你,一切都不要了。他這樣對你,你就不要對他的感情再有懷疑。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你這樣幸運的,明白嗎,Gisèle?”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來,那是我心愛的靖平:“太後陛下,這事不能怪Gisèle。當時那種情形,換了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會傷心欲絕,腦子很難清醒。其實幸運的人是我才對。Gisèl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其它任何東西都無法相比。”
  
  祖母看著靖平,微笑起來,像個普通的長輩:“靖平,你是不是該叫我奶奶了?”
  
  回北京的第二天,我開始發燒。
  
  靖平說我目前的抵抗力很低,又剛從空氣潔淨的高原回到相對汙濁的大城市,抵禦不了各種病菌,所以病倒了。他給我用了一些抗生素後,我的熱度下去了一些,但仍是頭腦昏沉,渾身無力。我在高原上待的時間太長了,體力和免疫都幾乎被耗光,恢複起來便如同抽絲一般緩慢。
  
  靖平本想花更多的時間在家裏陪我,但我堅決不同意。他因為我的原因,已經將近七個月沒有處理公司和醫院的事務,想必已有成山的報告,文件,和合同要他過目,而瑞典醫學院也催著他複職。我已經耽擱他這樣久,不能再拖累他。
  
  在我的一再堅持下,靖平開始專注於他的工作。他每天早出晚歸,但無論多忙,每天下班回家,他去的第一個地方總是我的房間,雖然很多次我已經睡著了。再加上因為有我祖母在,我和靖平是不可能同居一室的,所以我見到他的時間就更少了。雖然想他,但知道我並沒有再耽擱他,我的心裏也就好受了許多。
  
  在祖母和瑋姨的陪伴和悉心照料下,我緩慢卻持續地恢複著,臉上也逐漸有了隱隱的血色。這讓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我也快樂地憧憬著康複之後與靖平的美好生活。
  
  然而,偶爾在我昏沉的夢裏,我那從未謀麵的姨母會無聲地出現,然後靜靜地看著我。我會在冷汗裏醒來,擁緊了被衾,坐在黑暗裏,重重地喘息。
  
  怎麽會這樣?我不是已經放下了嗎?我絕對不懷疑靖平對我的愛,但為什麽她還會出現在我夢裏?難道說潛意識裏我仍還記掛著他們曾經的戀情嗎?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以?我突然覺得負疚,覺得對不起靖平。他如此愛我,我還做這樣的夢,這豈不是對他的不信任?
  
  我心裏有一個隱隱的魔鬼,它時不時會跳出來擋在我和我的愛情之間。我必須要打敗它。然而這隻是我一個人的戰爭,我必須贏得它,卻不能讓靖平知道。他已為我付出如此之多,我不能再讓他分心難過。我愛他超過自己的生命,又怎麽舍得讓他因為我自己的軟弱和小心眼受煎熬?我不能讓他看到我的掙紮,我要讓他幸福。
  
  於是我在所有人麵前都是一副快樂無憂的模樣,隻在內心裏獨自默默地跟那個魔爭鬥。
  
  上午鄢琪到家裏來看我,給我帶來一盒我平日愛吃的桂花糖。她陪我喝茶聊天,講一些昔日同學如今的新聞趣事。小坐了一會兒她起身告辭要趕著去上課 – 她如願以償地考上了美院,我真替她高興。
  
  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並沒有改變她和我之間的關係。我從西藏回來在家養身體的這段時間,她時時都來看我。在我麵前,她仍是原來那個善良關愛,仗義不拘的鄢琪。我朋友不多,但其中有了一個鄢琪,已讓我沒了遺憾。
  
  想想鄢琪的情感經曆,我的愛情已經太幸福。我必須要把自己拉出來,我不能毀了靖平,也毀了我自己。
  
  下午時,祖母在午睡,靖平一早去了公司,我腦中有些昏沉,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卻又睡不著,便起身坐在窗前,望著窗外起雲池上的點點水光出神。
  
  六月的晴空下,一池碧水溫軟寧靜,微微和風帶來一股清潤的暗香。是宜園裏的荷花開了嗎?
  
  這座荷塘,無論我置身何處,對它總是念念不忘。因為在這裏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摯愛 - 靖平。而這座荷塘邊,也留下了無數我和靖平的腳印和笑聲。靖平和我姨母第一次相見就是在荷塘邊吧?這荷塘邊也有他們愛情的印跡嗎?
  
  唉,好好的,怎麽想起這個來?我猛地甩甩腦袋,強迫自己擺脫掉這念頭。
  
  不想荷塘了!今年夏天園子裏的植物開花的特別多,趙伯肯定忙得不行,要照顧夏天的花草,還得開始給雪香閣裏的梅花扣水,真是辛苦他了。不過梅花這植物,需得一年四季的照料,冬天裏才會盛放如雪,讓人一季寒冬都不覺冷清。以前曾和靖平在無風的冬夜裏,揣著一個暖手爐去雪香閣看梅花。靜夜月下的新梅正是應了那句“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疏影,她不就是梅花嗎?
  
  又來了又來了,你是怎麽回事?我惱起自己來,往自己大腿上重重擰了一下。
  
  這時,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我趕緊整整衣物坐好,定定神,然後說:“請進。”
  
  瑋姨端著一個托盤站在門口。
  
  “瑋姨。”我對她笑笑。自從這次回來,我對她的稱呼便從“瑋奶奶”變成了“瑋姨”,這也代表著我和靖平之間關係的改變。
  
  “我讓廚房燉了蟲草枸杞湯。喝一小碗吧。”她把托盤放在我麵前。
  
  “您把我當成林黛玉了。”我跟她打趣。
  
  “林黛玉也沒你現在這樣弱。”她略帶憂心地看著我。
  
  我不想讓她擔心,便聽話地端起了碗。
  
  等我喝完,她拉了把椅子,在我麵前坐下:“自己一個人坐在窗邊想什麽呢?”
  
  “沒什麽呀。”我突然心虛起來。
  
  她微微一笑也不再問我,等我喝完了湯,便跟我聊起天來:“待在家裏養病哪都不能去,有沒有覺得悶?”
  
  我笑道:“您也不常出門,不也不覺得悶。”
  
  她輕輕搖頭:“我在這家裏過了半生。這家裏角角落落裏的回憶對我來說遠比門外的新奇熱鬧來得珍貴。我老了,不比你們年輕人。”
  
  我有些驚奇:“有怎樣的回憶呢?”
  
  據我所知,瑋姨年輕時很早便孀寡也沒有自己的子女,之後就從蘇州搬到北京,一直和靖平的父母住在一起,替他們料理內務照看靖平。她最美麗的青春和愛情的回憶應該在蘇州,而並非北京。
  
  她靜靜微笑:“你真想聽瑋姨的故事?也好,今天下午天氣不錯,又安靜,是個講故事的好時候。”
  
  瑋姨的聲音輕緩低柔,如同此時窗外瀲灩的水光裏,槐花的輕絮飄忽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在前麵的時候,雲深和靖平熱火朝天地激情了一把之後,微谘妹妹還是疑惑雲深到底有沒有對他們的愛情產生信心。我不得不說微谘妹妹的眼睛很尖很尖,我埋的一條暗線被你看出來了。當時我是從靖平的角度來敘述,所以沒有寫雲深的心理。她現在真實的心理狀態是理智上已經完全接受了靖平過去的戀情,感情上也是90%接受了靖平有過舊愛的事實。剩下的這10%就是那種偶爾會在心裏冒頭的小妒嫉和別扭。其實這並不嚴重,因為人的感情轉變不是擰水龍頭,說關就關上了,要隨著時間逐漸淡化,自己會慢慢好起來。但是雲深卻把自己這種偶爾的情緒看得很嚴重,因為她在感情上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認為自己出現這樣的情緒,哪怕是偶爾,也是對不起靖平,從而把自己搞得很緊張。這時就需要一個過來人告訴她自己的經驗,教她放鬆下來,然後從容地麵對自己。這個人是誰呢?:D
旖年(一)(林瑋筠)
  我妹妹櫻馥出生時,我剛一歲。她是早產兒,全靠父母重金聘請的名醫和昂貴的補藥才不至夭折,因而從小體弱,也就格外受父母長輩的疼惜。
  
  我們林家世代書香,雖無敵國的財富,但也家道殷實。父母對我們兩個女兒的教育尤為重視,在我們上學之餘更要求我們精習那些古舊的琴棋書畫。櫻馥雖小我一歲,但天資極高,學什麽都比我快,比我好,因此更得了父母的歡心。我生性淡泊安靜,更何況櫻馥是我得之不易的親妹妹,所以對她也從不妒忌怨恨,盡管我從小就知道我的妹妹比我美麗,比我聰明,但我們姐妹間卻從來感情深厚,不分彼此。
  
  待到我們成年時,但凡見過我與櫻馥的人都會說,林家大小姐清秀文靜,但二小姐卻是美得傾國傾城,尤其一手琵琶彈得精妙絕倫,勾魂攝魄。這兩姐妹,真不像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
  
  櫻馥聽了替我不平道:“我姐姐自有我姐姐的好,她的溫順性子誰也比不了。一群膚淺嚼舌的外人懂得什麽!”我隻無謂一笑道:“你知道我好就行,別人說什麽我才不關心。”
  
  櫻馥的詩書琴棋樣樣出色,但偏對理財烹飪之類的內務家事厭煩不耐。為了幫父母操持諾大一個家,我便將這些都欖了過來。櫻馥抱了我撒嬌道:“委屈了我的好姐姐,我可怎麽謝你呀?”我伸手擰擰她尖細玲瓏的下巴,笑道:“你平時少病一些就算是謝我了。再說,你要當神仙,那自然就要有人做凡人。我當神仙比不過你,做凡人你就不如我了。”
  
  追求櫻馥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但櫻馥心氣很高,性子也傲,對她的傾慕者從來都冷顏以對,但這並不防礙他們對她的殷勤和熱烈。我和櫻馥站在一起時,男子們的目光都會無一例外地集中在她身上,對此我早已習慣,並也為自己有這樣美麗出色的妹妹而歡喜。
  
  這倒不是因為我沒有妒忌心,而是我幼時便被醫生診斷成年後不能生育,因此懂事後我就知道自己一生都無法替人生兒育女,也就有了終身不嫁的念頭,免得害人。麵對眾人對櫻馥的狂熱追求,我隻替她參謀,或拿她打趣,心中卻是沒有妒忌。不會屬於我的東西,我想也不會去想。
  
  也偶有男子對我表示好感,我一概敬而遠之,但其中一個卻讓我頭疼 - 那就是我家世交的兒子啟軒。他長我兩歲,從小與我們兩姐妹一同長大,甚是親厚。小時候,兩家的父母曾玩笑過要結姻親,而啟軒的父母也是一口一個“媳婦”地將我叫到大。我懂事後曾想,他父母如果知道我不能生育,隻怕就不會這樣叫我了,因此我對這稱呼也從不當真,直到成年後的有天,啟軒將我偷偷喚出來,正經跟我求婚,這才嚇了我一跳。
  
  我告訴啟軒,自己一向隻拿他當兄長,又找了其它百般的借口,但他卻仍然不放棄。我被逼得急了,索性對他實言相告,自己不能生育,打算一世獨身。
  
  他驚得麵白無語,抱了頭蹲在地上半天,然後站起來走到我麵前,靜靜說:“那我就更要娶你,不能讓你孤老無依。我有一兄一弟,家裏靠他們傳宗接代已經夠了。我父母那邊,可以跟他門講是我有問題生不了孩子。你如果喜歡,我們以後也可以領養一兩個。我心裏很早就當你是我妻子,你不愛我沒關係,就讓我來愛你,照顧你。”
  
  我眼淚當時就流下來。我明白他的真心,雖然對他並無男女之愛,但他所描述的溫暖畫麵卻讓我心動不已。我多年來一直壓抑的渴望瞬間決堤 - 原來我是如此渴望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然而我卻不願害他。
  
  我與啟軒糾糾纏纏了半年,期間也經曆了我父母和櫻馥的苦勸哀求,我終於,渾渾噩噩地嫁了他。
  
  婚後,啟軒對我疼愛備至,我對他也信賴關懷。這樣平靜而溫暖生活持續了兩年,直到啟軒被查出患了一種極難治愈的慢性腎病。
  
  我陪他求遍名醫,但他的身體仍是沒有大的起色,一直時好時壞。我對啟軒精心照料,強作笑顏,但心中卻是焦急愁苦。所幸櫻馥時時到我身邊安慰分擔,我才不至崩潰。有手足如此,當是我的幸運。
  
  不久,我們聽說瑞士有位治療此病的專家,便決定前往一試。櫻馥怕我一個人路上照顧啟軒應付不過來,也陪我們一同前去。
  
  我們在日內瓦看過那位大夫後,根據他的建議,去了萊蒙湖邊的療養地。據說在那裏療養一段時間,對啟軒的病會大有裨益。
  
  我們在湖邊的一座小旅館住下來,每日陪啟軒在湖邊慢慢步行,劃船遊湖,或是在草地上野餐曬太陽。啟軒很喜歡這裏,人也有了些精神。我看在眼中,心裏也高興。
  
  有天中午,我服侍啟軒在屋裏睡下。天有些熱了,我換上件短袖的青布舊旗袍,坐在陽台上,靜靜地看一本張愛玲的小說打發時光。那些舊舊的文字讓我開始想家,想蘇州。櫻馥喜歡四處遊曆,看新鮮的風物,我卻是個戀家念舊的人,出門久了,就想家得緊。這次如果不是為了啟軒,我是斷不會離家這樣長時間。
  
  這時有人敲門,我猜該是去散步的櫻馥回來了。開了門,果然是她,穿著出門時的那件鵝黃衣裙,娉娉婷婷地站在門邊,卻又不進來,拉了我的手,一雙鳳目裏波光瀲灩。
  
  她說:‘姐姐,我方才去湖邊散步的時候被個男人糾纏,虧得這位李先生替我解了圍,還送我回來。’
  
  這時她身後一個男子的聲音笑道:‘我如果不送你,你這一路就不知還要被多少男人糾纏。你這樣美的女孩子以後還是不要單獨出門的好。’
  
  我定睛一看,隻見一個個子高高的亞裔青年提著一堆畫板畫具,正站在櫻馥身後。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男子,肩寬身長,一雙大而略陷的眼睛神采飛揚,而玉雕一樣英挺的鼻子下麵,兩片紅潤的唇薄而柔軟。此時,他正看著櫻馥微笑,露出兩排白得發亮的牙齒。
  
  當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笑容卻在他臉上一凝,然後慢慢褪去,然後竟帶著些仿佛迷惑似的神情注視著我。
  
  我自幼大場麵見得不少,家人總說我是最端莊穩重的一個,但現在卻無端地心悸慌亂起來,不覺低了頭,似乎是要躲過他太亮的目光。
  
  櫻馥嬌聲為我們介紹道:“姐姐,這位是李永喆先生。李先生,這是我姐姐林瑋筠。”
  
  他對我優雅地躬身,和聲道:“林小姐,認識你很高興。”午後的陽光灑在他濃密齊整的發間,如同一叢幽深惑人的黑玉。
作者有話要說:下麵一章接著寫瑋姨的故事。李永喆就是靖平的父親,他們父子容貌體態非常相似,但性格和命運卻是迥異。本文開篇的場景就是瑋姨坐在夜風裏聽唱片回憶自己的年少時光,就已經在暗示她的故事了,隻不過拖得有些長了,到現在才講。
這會是一個比較荒謬的愛情故事。故事裏的三個人每個人有他(她)的自私之處,每個人也有他(她)隱忍的一麵。寫這個故事的目的不是為了歌頌誰,鞭撻誰,隻是這個世界太大,愛情的麵目太多,其中就有這樣荒唐又悲傷的一件,寫出來給大家看看。如果看得哪位不舒服了,我在這裏提前陪個不是。
旖年(二)(林瑋筠)
  那個下午之後,永喆便常常來拜訪我們,眾人都心照不宣地認定他對櫻馥的傾慕之意。而櫻馥也一改以往對她追求者的冰冷倨傲,每次永喆出現時,她的眉梢眼角便會含了我從未見過的瀲灩嬌赧。
  
  有天夜裏她睡不著,偷偷跑進我房間裏,和我擠在一床(啟軒睡眠不好,為了不影響他休息,我們早已分房而睡)。
  
  “姐姐,”櫻馥將頭枕在我肩上,喃喃低聲道:“我喜歡他,我喜歡他。”我一貫心高氣傲的妹妹,此時竟像是著了魔。
  
  永喆對本地很熟悉。他常常請我們去他家在萊蒙湖邊的別墅作客,或者帶我們去湖邊風景最美麗的角落野餐談天,去日內瓦聽歌劇,去藏在轉彎抹角的小巷的一家餐館裏品嚐最正宗的幹酪火鍋,或是去近旁農人的果園裏采來新鮮的莓果,將它們泡在香檳酒裏,第二天再將它們撈出來,然後裹上巧克力,製成美味的甜點。他是一個非常真性情,又很懂生活情趣的人。
  
  我們原以為永喆隻是一個來此度假的家境富裕的大學生,但啟軒在日內瓦的朋友卻告訴我們,永喆年紀雖輕,卻已是日內瓦的名人。他生長在瑞士,但他的家族卻是中國最古老顯赫的一脈,而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是瑞士畫壇上頗有名氣的畫家。他的家境非常富有,但為人卻極隨和親切,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時候,明朗單純,讓人直暖到心裏去。就連一向交友挑剔的啟軒都很喜歡他。
  
  我提醒過櫻馥:“他這樣太過出眾的男子,是很招女孩子喜歡的,他在這方麵的為人你該先了解清楚才是。”
  
  櫻馥對我眨眨美麗的鳳目,曼聲笑道:“姐姐你放心,我早打聽過了。他的女人緣的確是相當地好,喜歡他的女子很多,跟他約會過的也不少,但一般都是女孩子主動約他。跟他約會過的女子都說他體貼溫柔又風趣。我不是三歲小孩子,不會以為他這樣出色的男子從沒有過感情經曆。”她停了一停,鳳目中盈光閃閃道:“我隻要做最後那個得到他心的女子,就可以了。”
  
  轉眼我們在萊蒙湖邊已經住了兩個多月。一日用過午飯後,櫻馥如往常一樣去了湖邊散步,而啟軒則躺下午睡。我正想提筆給父母寫張明信片,隻聽門外有輕輕的敲門聲。
  
  我打開門,看見一身清爽白衣的永喆。
  
  “下午好,瑋筠。”他朝我燦爛一笑,仿佛午後所有的陽光都落在了他臉上。他從不肯稱呼我章太太,每次都直呼其名,也堅持不讓我們叫他李先生。我知道他直爽不拘,也就不跟他客套太多。
  
  “你好,永喆。來找櫻馥的麽?她去湖邊散步了。”我禮貌一笑回答他。
  
  “那我們一起走過去迎她好麽?”他提議道。
  
  “你去找她就好了。我摻和什麽?”我笑著搖頭。
  
  “這一路走過去這麽長,你就發發善心陪我說會兒話。再說,你平時太靜了,該多動動,對身體有好處。你要是身體不好,誰來照顧啟軒呢?“他孩子一般賴起來,但卻偏讓人沒法拒絕。
  
  我給啟軒留了張字條,告訴他我和永喆去了湖邊找櫻馥,免得他醒了之後不見我會著急。
  
  我們一邊閑談一邊穿過樹林朝湖畔走去。永喆一路給我講他小時候和父母一同來湖邊度假的趣事,他在大學裏與同窗的惡作劇,以及他最近作畫的心得。我都淺淺笑著,靜靜地聽。
  
  他是一個離我那樣遙遠的人,此時卻前所未有地近。他美好得如同此時的陽光,櫻馥若能嫁給他,該是怎樣地幸福。不知為何,我心中竟有了一絲隱隱的悵然,大概是我自己雖已為人婦,但卻從未經曆過真正的愛情吧。
  
  這時,明亮的陽光突然隱去,瓢潑大雨伴著隆隆雷聲傾泄而下。永喆拉著我,趕緊避入樹林中一座被人廢棄的馬廄裏。
  
  “櫻馥會怎麽樣?會被雨淋著嗎?”我有些著急,又要衝進雨裏。
  
  永喆一把攥住我,急聲道:“這時候不能出去!我們現在是在樹林裏麵,隻有待在這馬廄裏最安全,因為馬廄頂上有避雷針,如果出去就很容易被雷擊中!湖邊有很多咖啡館和小店鋪,櫻馥是個聰明女孩子,會很容易地找到避雨避雷的地方。現在比較危險的是你而不是她!”
  
  我聽了這才冷靜下來,無奈地聽著遠一聲近一聲的雷響,等著雨停。
  
  這時,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還一直被永喆握在掌,便火燙了一樣抽出來,離他遠遠地站著,但無奈狹小的馬廄讓我躲無處躲。而渾身濕漉漉的他就站在離我咫尺之遙的地方,直直地看著我,目光中灼灼的火燒得我心中驚亂成一片。
  
  “瑋筠,”他中了魔一樣看著我,低語道:“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什麽事?”我身上突然抖起來,聲音也發顫。
  
  “那天下午,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在夢裏見過。我從那一刻開始就知道自己完了。我沒有一秒鍾不在想你。我接近櫻馥,也隻是為了見到你。”他喃喃的聲音就像是高燒病人的囈語。
  
  他的話如同一個驚雷擊在我身上。我搖頭道:“你一定是瘋了!我是有丈夫的人!”
  
  他懊惱地一抹臉上的雨水:“你用不著提醒我,因為我每天都在提醒我自己 - 喜歡別人的妻子是一件應該下地獄的事情。但是沒有用,我眼睛裏看到,耳朵裏聽到,心裏想著的,全都是你!我知道我會為此下地獄,但是我沒法控製自己。讓它去吧,為了你,我願意下地獄!”
  
  我眼中突然有刺目的淚意升騰,但卻強壓住了,冷冷對他說道:“李先生,你這類似的話究竟對多少女孩子說過?其中也包括我妹妹吧。”
  
  他睜大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目中的震驚與受傷一覽無餘:“你原來是這樣想我的?我是約會過很多女孩子,但是我從沒對任何人動過真心,也從沒對任何人說過我愛你!至於櫻馥,我承認我利用她來接近你是不對,但是我對她從沒有比對一般朋友更親近,也從沒跟她單獨出去過。我一心想著的就隻有你,再沒有別人。如果我撒謊,就讓雷劈死!”
  
  我知道這時我本該對他輕蔑一笑或嚴辭嗬責,但我卻落下淚來,心裏防佛有一塊壓了千年的大石被突然抽掉了,但卻又空得發痛。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哽咽道:“你為什麽不喜歡櫻馥?論容貌,論才情,我都不及她。況且她芸英未嫁的女兒身體,哪一點不比我好?你又何苦來找我?”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麵前,用手托起我淚流滿麵的臉頰,緩緩對我說道:“櫻馥是漂亮,明豔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但你在我眼裏卻是最美的。你像朵清幽的茉莉,總那麽安靜地站在一旁,總那麽溫婉靦腆輕輕地笑,每次我看你的時候,你總會淺淺地低頭,那樣子把我的心都搗碎了,簡直要讓我發瘋。你和櫻馥站在一起,我就隻看得見你,看不見她。我不在乎你嫁過人,給我一百個處女也抵不上一個你。你還不明白麽,瑋筠?我愛你。”
  
  這時一個尖厲的炸雷劈下來,我一聲驚叫,整個人朝地上軟下去。永喆雙臂一緊將我鉗進他懷裏。
  
  他的唇落在我的上麵,用舌啟開我無措的齒關,深深地和我糾纏在一起。他的舌熱烈而細膩,風暴一樣卷過每一處,又在每一處都纏綿地輾轉。啟軒以前也吻過我,但我卻不喜歡男人的味道,不讓他吻得深了,每次隻溫溫淺淺地帶過,盡管我和他是夫妻。
  
  我從不知道與男子接吻會是這樣瘋魔般地讓人著迷。我喜歡他的氣息,貪戀他唇齒的碰觸。我昏亂地回吻他,甚至忘了呼吸。是的,是的,我愛這個男人!第一眼看見他,我的心就跟他一起走了!
  
  良久,他的唇放開我,但仍將我抱在懷裏,柔軟的唇在我眼簾鼻上不舍地流連。
  
  “瑋筠,瑋筠,”他低低在我耳邊喚我:“你既不愛啟軒,就跟他離婚吧。嫁我,好不好?我會疼你一輩子,也會好好補償啟軒的。”
  
  我倚在他懷裏,本還在雲裏霧中,現在卻突然醒了。
  
  啟軒?我怎麽忘了啟軒?我雖然不愛他,但我怎麽能傷害他這樣一個善良而且重病在身的人?我如果離開啟軒,那麽無疑是置他於死地。還有櫻馥,她如果知道永喆愛的是自己的親姐姐,她怎麽受得了?我怎麽能這樣自私,這樣無恥?
  
  我用盡全力推開麵前的永喆,衝進瓢潑大雨裏。他從後麵追上來拉住我喊道:“瑋筠,你怎麽了?”
  
  我咬牙回身給他清脆的一記耳光,打得他愣在雨裏。
  
  我狠著心冷冷對他說道:“李先生,多謝你提醒我 - 我愛的人原來是我的丈夫。他是不如你優秀出眾,但卻是我一生唯一愛的男人。我險些被你迷了心竅,還好醒悟得快。你在我這裏用錯了情,找別人去吧。”說完轉身疾奔而去 - 我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粗密的雨點擊在我身上臉上,卻絲毫不覺疼,因為我心裏已是痛得快要撕裂。我隻想讓老天一個厲雷劈下來,讓我死在當時,死在當地。
作者有話要說:永喆第一眼看見瑋筠的時候有滿眼的疑惑,是因為覺得自己以前在夢裏見過她。櫻馥比瑋筠漂亮有才情,但瑋筠真真是永喆的那杯茶,所以愛情這事很難講原因。
旖年(三)(林瑋筠)
  那日從永喆身邊逃回旅店,櫻馥與啟軒都未曾起疑,但我卻知道這裏是再待不得,因為下次再見永喆時,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推開他。
  
  我告訴啟軒我很想家,他當即就表示要與我一同回去 – 他一般什麽事情都會依著我。但是櫻馥卻不肯回家,說還想在瑞士再玩一玩。我知道是為了永喆的緣故,也就不好多勸,隻得將她托付給我們在日內瓦的朋友,然後和啟軒一起匆匆回了蘇州。
  
  接下來的日子,我仍舊照顧啟軒的飲食起居,服侍他服藥休息,表麵一切如常,但心裏卻沒有一天不在想永喆。
  
  一個人的時候,我常常對著窗外發呆,想著永喆與櫻馥此時在一起做什麽。永喆也會對櫻馥說跟我說過的同樣的話嗎?我是希望他說,還是不希望他說?我的腦子一團混亂,在矛盾和煎熬裏數著分秒。
  
  受不住的時候,我也想過要拋下一切和永喆在一起。但是撇開啟軒和櫻馥不談,我不能為永喆生育後代,而他呈著那樣一個姓氏,還是獨子。讓這個顯赫的家族從此斷了承繼,我擔不起,永喆也擔不起。因此,我將心裏那不安分的狂潮又按回黑暗裏去。
  
  幾個月之後,櫻馥回來了,但匆匆停留之後,她又前往瑞士 – 她已經聯係好了日內瓦一所音樂學院,準備入讀。父母雖不舍她去離家如此遠的地方讀書,但他們從來都遷就櫻馥,她喜歡的事便讓她去做。隻有我明白她一心要去那裏,隻是為了永喆。
  
  兩年之後,櫻馥與永喆在瑞士舉行了婚禮。父母親朋都紛紛前往,我卻以要留在家照顧啟軒為由沒有出席。婚禮之後,他們定居在日內瓦,後來有了靖平。當他們舉家遷回中國時,啟軒已經去世,而我則孀居在蘇州。
  
  永喆與櫻馥定居在北京永喆曾祖父當年居住的平王府中。當時,櫻馥身體不好勞累不得,永喆不善管家,孩子又小,便邀請我搬來和他們同住,管理家中大小事務。
  
  我尋思著過了這些年,永喆對我的心也該淡了,便應承下來。
  
  我到北京家裏的那天,櫻馥首先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笑得快樂:“姐姐,我們可算是團圓了。”
  
  在她身後,一個高個的男子頸上跨坐著一個四五歲的孩童,朝我慢慢走過來 – 那是我已將近十年未見的永喆。他變化不大,依舊俊美挺拔,風采翩翩。
  
  “下午好,瑋筠。”他朝我燦爛一笑,表情語言與一如當年雷雨之前的那個午後。
  
  “好久不見了。”我按住心中的狂濤,回他靜靜一笑,然後將目光轉向正跨坐在他肩脖上的孩童:“這就是靖平麽?”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靖平 – 這個五歲大的,家裏所有人的寶貝。他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男孩,五官跟永喆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他眼睛的形狀卻繼承了櫻馥那雙絕美的鳳目。我當時便想長大之後,他必定會和他父親一樣招女孩子喜歡。
  
  我就此住下,將家中大小事宜全都攬過來,幫他們打理一切內務,這樣櫻馥可以靜心養身體,教養孩子,而永喆也能夠安心作畫。一家人的生活就這樣安定下來。
  
  永喆對櫻馥疼愛寵溺,和我也隨意談笑,看來他對當年那一時的衝動是真地淡了。我竟然莫名地酸楚,但之後告訴自己,這雖是你親手推出去的幸福,但現在的結局對大家都好。這樣想,也就釋然了。
  
  他們也有吵架的時候,唯一的原因是為了靖平的教育。永喆主張對孩子寬鬆一些,讓他自幼發展個性,但櫻馥卻堅信玉不磨不成器,常常給孩子排了滿滿的課程,要他學很多東西。靖平那時太小,天性又活潑調皮,坐不住太久,常常惹得櫻馥要罰他。靖平人小鬼精,一到這時就朝永喆求援,而永喆總是無一例外地護著兒子。為此,他們兩夫妻沒少爭執。
  
  靖平有些怕他母親,但卻非常粘我,對我姨媽長姨媽短,叫得很甜。他常偎在我身邊要我講中國民間的故事神話,或者央我給他從街市上偷偷買小攤上的甜食(櫻馥怕不衛生,從不讓他吃小攤上的東西)。
  
  我喜歡孩子,但老天卻剝奪了我作母親的權利。而靖平也就成了我在這世上所能擁有的,與我血脈最近的孩子。我愛這個孩子,如同性命。
  
  曾經在我腦海裏有這樣駭人的念頭一閃而過 - 如果老天讓我能夠生育,如果我沒有稀裏糊塗地嫁了啟軒,那麽靖平就該是我和永喆的孩子。這念頭讓我驚駭而羞愧,趕緊打住,不敢再繼續。
  
  靖平唯一的一次挨打是在他剛滿六歲的時候。櫻馥請了老師教他習毛筆字,孩子之前一直在歐洲生活,中文底子本來就不好,在加上他坐不住,練了幾天就不幹了。
  
  櫻馥對他堅決搖頭道:“靖平,你是中國人,而且你繼承的這個姓氏也要求你必須要寫一手體麵的中文。”
  
  孩子撅著嘴抗議說:“我不要當中國人,我也不要姓李!”
  
  櫻馥當時臉就白了,厲聲對他說:“趕緊道歉,說你說錯了,以後再不許講這樣的話!”
  
  孩子嘴強,又原話重複一遍:“我不要當中國人,我也不要姓李。”。
  
  櫻馥二話不說,轉身抽出一把硬尺要打他。今天永喆出去辦事不在家,因此她要怎麽教訓靖平沒人敢攔。
  
  我嚇慌了,上去護住靖平:“櫻馥,你何必為了小孩子說的氣話打他!”
  
  她堅持道:“有些話再小也不能亂講。而且趁他小就要教他懂得,在這世上不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平時永喆和你把他寵得太厲害了,不從小對他嚴些,以後他就廢了。”
  
  我仍是搖頭不允,不讓她動孩子。
  
  她看著我,一字一字說道:“姐姐,這孩子的母親是我。”
  
  我頹然鬆手,走了出去。
  
  我站在走廊上,聽著屋裏硬尺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和孩子大聲的哭:“我要爸爸!我要姨媽!”我除了流淚,什麽也不能做。
  
  是的,櫻馥才是永喆的妻子,靖平的母親。我沒有權力幹涉她管教自己的孩子,我誰也不是。
  
  那天晚上櫻馥到我房裏來找我。她眼睛紅腫著,顯然是哭過。
  
  “姐姐,”她握了我的手道:“你別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那樣說來傷你的心。要知道靖平這個孩子是那麽多人的希望。他要是不成材,就會辜負永喆,辜負我,也辜負你。我是這家裏對靖平最嚴的一個,但我對他的愛不比任何人少分毫。我是太過愛他,才怕他今後會不好。”
  
  我歎了一聲,拍拍她的手背道:“你的苦心我知道。靖平大了自然會明白。你永遠是靖平最愛的母親,永喆最愛的妻子。”
  
  她看著我半晌,雙目炯炯道:“你永遠會是我最愛的姐姐。”
  
  我撫著她的手歎道:“從小到大,我何嚐又不是最疼你?”
旖年(四)(林瑋筠)
  以後的幾年裏,我幫著他們打理一切內務,讓永喆能安心畫畫,櫻馥靜心養身體。我們三個一起,悉心撫育靖平成長,後來又收養了成碧和疏影兩姐妹,日子就這樣平靜寧和,波瀾不驚。
  
  直到靖平十歲那年的一天,我從同仁堂挑了些補品,家裏的司機載著我回家。剛開出同仁堂不遠,就堵上了,說是前麵有交通事故撞死了人,整條街都封住了。我們的車離出事地點不遠,過不去也出不來,隻能停在那裏幹等。
  
  過了大概半小時,我在車裏坐煩了,就下車站在馬路邊透氣,結果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頭一看,一個高個修長的男子朝我疾步奔過來 - 居然是永喆。
  
  他臉色煞白,跑到我麵前,一把摟了我,抱得死緊,全身都在發顫。
  
  他說:“我在電視上看到同仁堂旁邊發生了撞車,死了一個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臉,但看見她穿了一件灰色的長大衣。”
  
  我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原來也是一件灰大衣。
  
  他看著我,嘴唇白得發青,但漆黑的眸子裏卻有灼灼的火。他開口說話,聲音沙啞,如同中了瘋魔:“這麽多年,我心裏愛的一直是你。我本來打算把它在心裏藏一輩子,隻要我能每天看到你,就知足了。剛才我以為出事的女人是你,就覺得我活著再沒意義了!可現在你還在,我就一定要讓你知道,我一直在愛你,從沒停止過。”
  
  那把一直深深插在我心裏的刀子,猛然被拔出來,讓長久的重負和隱痛驟然消失,但緊接著留下的傷口卻流出汩汩的血,伴著劇烈而新鮮的疼痛。
  
  永喆扶著我進了街邊一間茶室,要了一個包間。在那個的狹小房間裏,我和他再次單獨相對。
  
  “你離開瑞士的時候,走的那麽決然,就仿佛我是瘟疫一樣。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流氓和小醜,也就沒有勇氣再去追你回來。”他說:“後來櫻馥在瑞士讀書的時候,我跟她一直是朋友。我常向她打聽你的事 - 你的現狀,你的過去,有時我也會在她身上去找你的影子。”
  
  “你為什麽娶她?”這個在我心中壓了十多年的問題終於問出了口。
  
  他無奈地一笑:“是我做了錯事。有天櫻馥告訴我她收到了你的來信,你在信裏說覺得和啟軒在一起很幸福很滿足。那天我喝得大醉,被櫻馥攙回家,然後我把她當成了你。等我醒過來才發現已經對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我的確寫過那樣一封信,也的確想借櫻馥之口暗示永喆,讓他徹底死心,但誰料竟是這樣的結局。
  
  “因為這件事櫻馥要你跟她結婚麽?”我問。
  
  他搖頭道:“她很大氣,什麽要求都沒提。是我自己覺得內疚,尤其她之前還是處女。於是我向她求婚,我們很快就定了婚期。”
  
  他伸手過來,將我的手握在掌中,深深看著我說:“其實當時除了要負責任以外,我心裏還有其它自私的念頭 - 這輩子娶不了你,我就娶個長得和你像些的;這輩子不能有你和我的孩子,那我娶了櫻馥,以後孩子的身體裏也就會有我和你共同的血。”
  
  我再也抑製不住,和他緊抱在一起,流盡了一世的淚。
  
  明白了他的心,我歡喜也心酸。到了此時,他已和櫻馥做了十三年的夫妻,雖不愛她,但也不忍傷她,而我更是不能讓櫻馥受委屈。思前想後,我們決定維持現狀,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我想過在此時獨自搬回蘇州,不再攪擾他們。但是永喆不肯放我走,我經不住他的苦苦相求,而自己心裏也存了想要日日看見他的私心,也就留下了。
  
  我們繼續在同一屋簷下,各司其職,隻在偶爾沒有旁人的時候,永喆會握住我的手,和我低聲說些情話,除此之外,我們再沒越雷池一步。
  
  靖平二十歲那年,櫻馥去世了。她臨走前的有天晚上,單獨把我叫到她床前對我說:“姐姐,我霸著永喆二十多年,你怨不怨我?”
  
  我忙說:“胡說些什麽?靖平都這樣大了,你還跟個小孩子一樣亂說話。”
  
  她笑:“我可沒有胡說。永喆愛你,我在萊蒙湖的時候就看出來了。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永喆你並不愛啟軒,但是我沒有。所以他一直以為你們是恩愛夫妻。我也很清楚啟軒當時的身體是拖不了太久的,他西去之後,永喆是肯定會娶你的。所以那天他喝醉了把我當成了你,我本來可以把他推開的,但是我沒有。我太喜歡他,太想和他在一起,盡管他和我親熱的時候還在叫你的名字。我利用了這個機會讓永喆娶了我。我本想給他生個孩子就把他還給你,但我太貪心,舍不得他,就待在他身邊直到現在。你別怪我。”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太遲鈍了,我這妹妹從小就聰慧過人,我怎麽會以為她一直不知情?
  
  她繼續說道:“這麽多年,我雖占著他的人,他對我也極好,但我卻知道他的心不在我這兒。我太喜歡他,舍不得他這樣苦,便和他說我想回中國,又要他把你請到這裏來和我們同住。這樣,他便能時時見到你,我也能安心待在他身旁。我這樣自私,苦了你和他,來世隻怕要受罰做牲畜,見不著你們了,你們好好過吧。這輩子我欠你的姻緣,下輩子一定還給你。”
  
  我驚訝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 我這個妹妹看似柔弱嬌軟,但自幼就心高氣傲秉性倔烈,再加上一直受盡寵愛,因此從不肯為人下。但現在我才知道她這樣一個人居然過了二十多年如此委曲傷心的日子。我也曾怪她對靖平小時候嚴得過分,殊不知她在這個孩子身上放著我們三人的希望。我當時淚流得說不出話,隻拉了她的手放不下。
  
  她最後對我說:‘姐姐你別告訴永喆我知道這些。他心腸軟,我舍不得他難受。我走了以後,永喆和靖平父子倆就托給你了。永喆有你還好。我卻放心不下靖平。他比他父親更癡,而且太有自己的主意,認定了就不回頭。我當年要斷了他對疏影的念,就是怕疏影活不長,靖平會為她孤苦一生。如今看,怕是要應驗了。姐姐,你愛這個孩子不亞於我,我走了以後,你一定要幫我看住他,關鍵時給他一些點撥,拉他出苦海。他是我們三個人的孩子,我不能讓他這樣苦一輩子。’”
  
  櫻馥去了以後,我信守對櫻馥的諾言,沒有告訴永喆櫻馥早已知道一切,但永喆卻反而變得和我有些疏遠。直到有天他在我麵前哭了,說他負了我,因為櫻馥走了以後他才發現,這麽多年過後,櫻馥早在他心裏生了根,他愛我,但也忘不了櫻馥。他以前對我起誓說一生隻會愛我一個,但現在卻做不到了。
  
  我抱了他的頭在懷裏平靜地說:“這本來從一開始就是三個人的愛情,連靖平這孩子都是我們三個人共同的。你愛櫻馥,本就是我希望的,也讓我心裏有對櫻馥沒了歉疚,而且你現在還愛著我,這已是我能求來的最好,你還自責些什麽?”
  
  在那以後,靖平常年在國外,我和永喆便像夫妻和親人一樣生活著,我們一同牽掛靖平,為他的每一個成就驕傲欣喜,也為他的總是形單影隻著急。我們之間並不忌諱談到櫻馥,因為她是我們共同愛著的人,也是我們愛情的一部分。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幸福,平靜,直到三年後永喆去世。
  
  我喜歡在夜靜時聽那些老唱片,讓那些模糊的淺吟低唱把我帶回舊日的時光。我常常回味這段我一生中唯一的愛情,這屬於三個人的,荒謬又真摯的愛情。櫻馥和永喆已經葬在了一起,而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塊綠蔭草坪,會是我將來的棲身之地。我會躺在那裏靜靜看著他們,一如當年的那個午後我打開門,看見盈盈而立的櫻馥和她身後一臉燦爛笑容的永喆。
作者有話要說:瑋姨的故事到此為止,謝謝大家的耐心。瑋筠,櫻馥和永喆三個人,各有各的性格與優缺點。我寫他們的故事,目的不是為了找出這故事裏誰是應該受指責的一方,因為照我的看法,誰都可以被指責,而誰都不該被指責。愛情,尤其是夾纏三個人的愛情,就是那麽說不清。
下章回到靖平和雲深身上,開始寫他們新的生活。
婚戒(雲深/靖平)
  (雲深)
  
  我眼中的淚水已經讓我看不清我麵前的瑋姨。
  
  這是怎樣的三個人?這是怎樣的一段愛情?
  
  靖平的媽媽,我見過她的照片。那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麗女子,尤其一雙酷似靖平的鳳目,驚鴻攝魄,顧盼生輝。年輕時的瑋姨清秀明麗,端莊文雅,而靖平的媽媽卻是美得攝人魂魄,豔麗無匹。她與靖平父親的合影曾讓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什麽叫“璧人天成”。她那樣清傲嬌弱的一個人,在明知對方愛的不是自己時,還會嫁他,為他生孩子,還會十幾年裏和丈夫的所愛住在同一屋簷下,時時看著自己丈夫的目光在追隨著另一個人。而瑋姨,為了不傷害自己的妹妹,不傷害啟軒,不讓靖平的父親沒有後代,硬生生將屬於自己的愛情拱手讓人,而自己孤獨一生。
  
  他們都能為了愛委曲求全,都能接受自己不是對方的唯一。這要多大的勇氣?多深的愛?
  
  瑋姨擦著我麵頰上的淚水,輕輕說道:“雲深,你看,隻要換一個角度想問題,人總會感到幸福。你和靖平現在的處境比我和他父母當年要好太多。你們的愛情裏,隻有兩個人。靖平現在的心裏隻有你。你隻是過不去一道坎。要知道,人的一生太短。永喆等了十年才能和我朝夕相見,櫻馥等了二十五年才等到永喆愛她,我等了二十六年才等到和永喆做三年的夫妻。”
  
  她掠掠我額前的頭發,繼續道:“從疏影死後到今天,已經有十二年。靖平一直在等著他心裏的愛情。那就是你。他等你出現,等你長大,到現在他還在等你,等你打開心裏的結,能放開了心去愛。這麽多年,他是怎麽苦過來的,我都看在眼裏。你還忍心讓他苦多久?”
  
  我的愧疚與心疼一齊湧上來,終於哭出了聲:“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這樣為我操心。”
  
  瑋姨把我攬在懷裏,輕輕地撫慰:“這不怪你。你從小就被人像寶貝一樣護著,尤其是靖平,生怕你痛了一分,傷了一毫。你也才剛快滿十八歲,曆事太少,現在心裏有個結,不知道該怎麽打開。靖平這個人比他父親更專情,更執著,也更有決斷。他的愛就像翰海一樣,寬廣,深邃,長久。有這樣心的男人,是罕物。瑋姨怎麽舍得看你錯過?”
  
  “謝謝你,瑋姨。”我感激地緊緊抱著她。她用自己隱藏多年的秘密把我拉出我走不出的死角,實在用心良苦。
  
  “謝什麽。靖平算是我的兒子,可你也是瑋姨看著長大的寶貝啊。你們兩個在一起最好。我可不想讓外人得了便宜去。這家裏的子息不旺,我還盼著你們快點多生幾個孩子讓我抱抱。”她笑得慈和而風趣:“隻是今天瑋姨和你講的所有事都是你和我之間的秘密,別人不能知道,尤其是靖平。我不想讓他知道他父母之間還站著別人。好嗎?”
  
  我捧起她一隻手,在上麵虔誠地吻了一下,說:“好。”
  
  (靖平)
  
  從西藏回來,雲深就病倒了。太長時間的高原生活和繁重的體力勞動把她的身體幾乎抽空了,需要長時間調養休息才能慢慢恢複。我本想留在家裏多陪她一些時間,但她卻堅持要我照常工作,不要顧念她。她的善解人意和貼心讓我感念又憐惜。
  
  七個月中積下來的工作,讓我不得不早出晚歸。但無論多晚回家,我首先去的地方一定是雲深的臥室。漫長一天的分離之後,我一定要親眼看到她,確定她的安好,平撫我對她的想念,然後才能安心睡下。
  
  很多次我回到家時,她已經睡著了。我便坐在她床邊,靜靜看她一會兒。但是今夜,我聽見了她夢中的囈語:“姨媽,我求求你,你走吧┅┅”
  
  她夢到疏影了麽?她心裏關於我和疏影過往的結,仍沒有完全解開麽?她對我的愛,和她對我過往的無法釋懷,仍在爭搶對抗。而她夾在中間,還在被兩種情感撕扯著。
  
  我心疼她的痛苦和掙紮,但我明白,雲深不像我已曆經了滄海桑田的風雨沉浮,她的感情經曆太單純,非黑即白,人又還小,沒有成熟到短時間內就能承受感情的複雜多麵。
  
  再過一周就是雲深十八歲的生日,我本打算送她的生日禮物是一枚我家傳的婚戒。那是當年我的一位先祖大婚時,天竺國王贈送的賀禮。這枚通體透明的祖母綠以它毫無雜質的純淨和綠得發藍的色澤,成為所有綠寶石中的罕物,從此便一直帶在我家族長房正妻的手上,代代相傳。而我父母結婚時,父親將戒托由黃金換成了白金,為了更襯托母親清豔的氣質。
  
  我原本打算在她十八歲生日的那天把戒指送給她,並向她正式求婚,但現在看來要推遲一些了。她心裏還有結,我必須要耐心等待,直到她不再覺得有一絲別扭。
  
  又過了幾天,我因為工作上的應酬,回家時已近晚上十一點。我猜雲深已經睡下了,便放輕手腳推開她臥室的門。
  
  我有些驚訝地看到,雲深正坐在一盞昏暗的燈前。她穿著一件象牙色的純絲睡袍罩衣,雲水般柔軟光澤的頭發垂在胸前,像座精致的瑩玉雕像。她的眼睛一直看著門的方向,仿佛一直在等我進來。
  
  我快步走到她身前:“雲深,你怎麽還不睡?”
  
  “我一直在等你。”她美麗的褐眸深深看著我,輕聲說道。
  
  “有什麽事麽?”我擔心起來。
  
  “沒有,隻是想你了。”她偎進我懷裏,光滑微涼的手臂纏在我脖子上,仿佛兩隻軟玉。
  
  我心疼地抱緊她:“我這段時間工作太忙,讓你受委屈了。”
  
  她輕輕搖頭,抬起臉來凝視我半晌,又開口問道:“我的生日禮物呢?”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我笑起來:“放心,我再忙,你的生日禮物還是不會忘的。”既然那枚婚戒暫時不會送她,我便臨時另外定了一副鑽石耳墜,雖然俗了些,但是這次時間太倉促,也就隻好將就了。
  
  她聽了不說話,又依回我懷裏,一雙細白的手慢慢把玩我胸前的襯衣扣子。她的手觸到了一直掛在我胸前的那枚玉觀音,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把它拉出了我的衣領。
  
  係著玉觀音的紅繩上,同樣也係著那枚祖母綠婚戒。我前些日子把它從銀行的保險室取出來,因為怕丟就一直係在胸前。
  
  “這是什麽?”她一臉驚訝。
  
  我隻好解釋道:“這是我家傳的婚戒。從祖上傳到我這裏,已經一千三百多年。我家族裏所有的長房正妻都帶了它一輩子,它的上一任主人是我的母親。”
  
  我把它解下來,遞到她麵前。她小心地雙手接過戒指,凝目注視著。那一抹風華絕代的瑩亮璀璨正如她的眼睛。
  
  我看著她說:“你出走的那一天,我本想用它來向你正式求婚。但是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情,你也還沒有準備好,因此我也就沒有再提。我絕對不想迫你,這件事要你自己覺得完全準備好了才行。”
  
  “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珠寶。”她緩緩抬起眼簾看著我:“我能試試嗎?”
  
  我一愣,心中又微歎 - 她畢竟是孩子心性,不知這戒指意義重大,竟要拿它當普通的飾物一樣試戴把玩。但是,她的確隻是個孩子。
  
  “好。”我對她微笑著點頭。
  
  “你幫我戴。”她把戒指遞給我。
  
  我半是寵溺半是沒奈何地笑著,接過戒指,托住她一隻手,順勢將戒指套在她手指上。這顆傳世千年的瑰寶仿佛終於找到了主人,在她柔潤白皙的指間安靜地臥著,清豔,攝魄。
  
  我看著眼前這一抹瑩綠和這隻秀美瑩白的手,腦子裏突然清醒過來 – 我剛才托的是她的左手,戴的是她的無名指!
  
  我清了清喉嚨,掩飾自己的些許不安,然後向她微笑著和聲說:“看夠了嗎?摘下來好不好?”
  
  她仿佛沒有聽見我的話,目光癡癡地落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然後用右手輕輕撫摸那一抹瑩綠。良久,她慢慢抬頭,臉上已是兩行清淚:“靖平,”她的聲音很平靜:“戒環有一點大,要讓人把它緊一緊才好,不然我戴著容易丟。”
  
  我的心開始急劇地跳動,喉嚨開始發緊,但仍努力保持著鎮靜:“雲深,好了,玩夠了。把戒指給我。”
  
  她卻將左手握成一個拳頭,貼在胸前,用右手護得緊緊,像是生怕被人搶了去,一雙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我,眼淚不停地一滴一滴滑落。
  
  “雲深,”我頓了半天,艱難地開口:“這可不能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她的眼淚依舊不停,但聲音卻平穩,清醒。
  
  我單膝在她麵前跪下來,看她良久,緩緩道:“雲深,你願意嫁我嗎?”
  
  她眼睛直直看著我,淚珠懸在頜尖上,盈盈閃亮:“願意。”
  
  這是我等了一世的回答,現在聽到,卻驟然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愛你。”我聽見她輕輕的聲音。
  
  欣喜,感慨,釋然,心酸。百般滋味齊齊湧來,讓我眼中發熱,更加無法言語。
  
  許久,我開口問:“包括我已無法改變的過去?”
  
  她看著我,年輕的臉龐稚嫩如初生的新荷,一雙眼睛卻深如滄海。
  
  她帶著平靜的堅決,身體偎過來,雙臂環住我的脖子,唇貼在我的上麵 - 這是她的回答。
  
  我擁緊她,深深地回吻,留連往複,繾倦悱惻,用了我全部的心。然後我嚐到她淚水的味道,就像我和她的愛情。
  
  她忽然伸手抽開了腰上的絲帶,讓罩衣落在了地上。她□的身體就站在我麵前,像暗夜裏盛開的脆弱美麗的花。
  
  自從當雄那個狂熱的夜晚,我和她就再沒有身體上的親昵。她身體的虛弱和Ann-Sophie太後的到來,都讓我和她之間無法越矩,而現在她突如其來的主動瞬間喚醒了我的欲望,讓我再無法抑製。
  
  我和她□著,陷在柔軟的羽被裏。她烏黑的長發淩亂地在雪白的枕上鋪陳開,微涼的身體輕輕發顫。
  
  我覆在她身上,試圖用我滾燙的體溫去溫熱她。然後,在那個月明花眠的深夜,她戴著那枚婚戒,和我真正合二為一。

第八卷:宮廷
小別(雲深)
  我的身體好得很快,也逐漸恢複了原本活潑的個性。靖平說我像隻小鳥一樣歡快熱鬧,和他相處的時光蜜月一般快樂。
  
  祖母見我已無大礙,又住了幾天後就返回了布魯塞爾 – 我叔叔的執政和對宮廷內務的管理能力仍讓她不放心。
  
  盡管堆積的工作如山,靖平仍盡量每日都按時回家,多花時間和我在一起。
  
  瑋姨的故事仍是讓我感慨傷懷,從而對她愈發敬愛。有次又想起他們三位長輩的舊事,禁不住微微歎氣,恰好被靖平看見,走過來攬了我問:“好端端的,為什麽又歎氣?"
  
  我頭靠在他肩上,輕聲道:“沒什麽,隻是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幸福,而相比之下,瑋姨卻從年輕守寡到現在,那該有多孤單寂寞。靖平,我們把瑋姨當媽媽好嗎?”
  
  他笑笑:“從我很小起,她在我心目裏就是我的另一個母親。我對她的感情並不比對我的生母少。”
  
  我略略驚訝:“那你媽媽會覺得有些妒忌嗎?她們??她們之間處得融洽嗎?“我突然隱隱擔心他知道了些什麽。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雲深,今後你會是我的妻子,因此有些事情我不想瞞著你。其實當我還是少年時,便覺察到瑋姨與我母親之間的關係微妙而複雜,這裏麵似乎還牽扯了我父親。但他們三人相處融洽,感情深厚,又都對我愛若至寶。他們之間的秘密屬於他們,我永不會去探究驚擾。“
  
  直覺告訴我,聰慧敏銳如靖平,他早已洞悉了一切,而他的寬大善良也讓我感念不已。我緊緊擁抱著他:”我會和你一起孝順瑋姨。而你的爸爸媽媽,雖然我沒有見過,但我會在心裏和你一起懷念和愛他們。“
  
  他緊抱著我,細細地吻,長久無言。
  
  靖平和我本打算將訂婚的消息保持低調,以避免媒體的滋擾和太多的公眾注意,但一張靖平在車中俯身吻我的照片還是被登在了報章和諸多刊物的頭條。一時間,有關我們戀情的報道和種種猜測,成了最熱門的消息和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幾乎是立即,我接到祖母的電話,要我和靖平即刻啟程回布魯塞爾- 皇宮裏馬上開始籌備我們的訂婚儀式。既然低調回避已是不可能,那麽得體地應對急於製造新聞的媒體,大方地滿足公眾強烈的好奇心,便是最好的處理。
  
  因為我這次的出走,靖平已經耽誤了太多的工作,現在他已忙得有些不分晝夜。於是我提議自己先回布魯塞爾,讓他在儀式之前一周再過來。起初他堅決不同意,但經不住我的軟泡硬磨和他目前實在走不開的現實,隻得同意。
  
  我想讓鄢琪和我一起回布魯塞爾,並邀請她參加訂婚典禮。但卻因為鄢琪的平民身份而遭到宮裏一致的否決。
  
  我家人的傲慢與自以為是讓我憤怒和羞恥,鄢琪反而安慰我道:“有什麽好生氣的?我本來就沒打算去。我的英文雖然過了四級,但跟人對話就是兩碼事了,而且你們那宮裏坐立行走站,每一樣都有那麽多規矩,也不是我惡補兩天就補得起來的。我要是去了,一是要受活罪,二是要給中國人丟臉。我做不了也不想做Diana。你放心去好了。我在北京好吃好喝地等你回來。”
  
  回布魯塞爾的飛機起飛之前,靖平站在艙裏一麵幫我調整身前的安全帶,一麵囑咐:“回去不準再玩出走失蹤,不準吃太多甜食而不好好吃正餐,不準因為彈琴看書很晚也不睡……”
  
  我伸手按在他嘴上,假裝生氣道:“靖平,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羅嗦了?”
  
  他順勢在我手上一吻,抓了我的手握在掌中,笑道:“隻因為我不在身邊時,你就不自覺。我隻能變成個囉嗦老頭子。你說是誰的錯?”
  
  他深深注視我,然後俯身在我耳邊低聲說:“最後囉嗦一句,不準因為玩得太高興而忘了想我,因為我會想你想得難受。”
  
  站在一旁的乘務員小姐裝作沒聽見,但嘴角已然偷笑。我窘得麵紅耳赤,嗔怪他道:“我知道啦,你快別說了。”
  
  餘音尚在,他的唇已落下,在我口中重重地吮吸癡纏,不舍與思念盡在其中。
  
  我伸手環了他的脖頸,熱烈回應跟隨他,再不顧身邊有旁人。在接下來的幾周裏,我知道我會如何強烈地思念他。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後,我回到了我生長的宮廷。
  
  這裏與我一年前離開時並無太大變化,我的家人們依舊矜持尊貴地在這精致的牢籠裏生活著。
  
  Félix叔叔仍馬虎地行使著國王的職責卻盡職地鋪排著國王的派頭和排場。
  他的妻子Isabelle皇後依舊與他貌合神離。
  我的二堂哥Pierre還在軍中服役。
  祖母仍然親力親為各項重大的外務內政,但身邊卻多了一個幫手 – Bernard。她已對Félix叔叔不抱希望,轉而盡心培養王朝的下一任君主。
  Bernard 盡力幫祖母分擔著工作,認真領悟祖母的身教言傳。他用心,勤勉。假以時日,必定會是一位出色的君主。
  Alexandra,那個一年前麵對宮廷的繁規縟矩還戰戰兢兢的年輕女孩子,如今已是一位端莊嫻雅的王妃。更重要的事,她現在正懷著八個月的身孕。這是整個皇族的希望和延續,從此無人再可以輕看她。我由衷地為她高興。
  
  這裏是我出生成長的家,無論我在這裏有過怎樣的傷痛,他們畢竟是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我已擁有了滿溢的幸福,希望他們也一樣。
  
  然而,就在我回宮後的第三天,一條被媒體公布的新聞讓整個在為我的訂婚儀式而忙碌的宮廷靜默下來 – 曾經被認定與我鬧出緋聞的André在印度死於一場車禍,而他戴在胸前的那枚“青鳥”鑽戒被印度官方認出是比利時皇室丟失的婚戒,從而交還給了比利時政府。
  
  而拿了這枚戒指偷送給André的人,就理所當然地成了我。一時間,我又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如果當年在André家留宿會被人視為少女的輕浮無知,那麽偷拿本屬於比利時未來皇後的婚戒而送給自己的情人,這就比偷盜更嚴重。輿論指責我為一個毫無責任心的王室成員和小偷。
  
  報章上對我的負麵描寫刺得我流淚,那些覲見的貴族女子在麵似恭敬地向我行禮時,眼底唇邊稍縱即逝的輕蔑讓我幾乎無法再保持端麗合體的儀態,而普通民眾對我的指責和非議也越來越多。
  
  我告訴自己,我已經長大,我有足夠的勇氣麵對一切責難甚至鄙夷。
  
  “Gisèle,你完全沒必要這麽煩惱的。”Alexandra寬慰著我:“把握住你自己的幸福,不用管別人說什麽。”
  
  我略略愕然:“你不怪我拿了本來屬於你的東西嗎,Alexandra?”
  
  她平靜地一笑:“有什麽好怪的?不就是一枚石頭麽?這本來就是你家的東西。從我進宮到現在,給我最多幫助的就是你,甚至超過Bernard。我欠你的不是這一枚石頭能還得完的。”
  
  Alexandra,盡管現在已經儼然是華貴的王儲妃,但內心裏,她仍是當年那個善良單純的姑娘。
  
  她繼續說:“別拿無謂的煩惱折磨你自己。人生沒有完美的,但你已經擁有了靖平的愛情,那就是最珍貴的東西。好好把握它,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幸運。”
  
  她溫和笑容中的隱隱感慨與無奈讓我吃驚:“Alexandra,你不幸福嗎?Bernard對你不好嗎?”
  
  她垂目,再抬頭看著我,些許苦澀地一笑:“他對我很好,溫柔,體貼,周到。但他從沒用靖平看你的眼神看過我。我總感到我和他之間隔著什麽。他是個好丈夫,也會是個好父親,但是,他不愛我。”
  
  我忙抓了她的手緊緊握住:“別說傻話,愛的方式有很多種。Bernard一向比較靦腆,他是愛你的,隻是不太善於表達罷了。”
  
  Alexandra伸手撫撫我的臉,對我安慰地笑笑:“你別擔心,我已經不太在乎他是不是真地愛我了。隻要我還能在他身邊,每天看到他,觸到他,聽見他說話,也就滿足了。更何況,現在還有孩子。”她珍愛地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腹部:“能給孩子一個健全的家,一對和睦的雙親,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了。”
  
  Alexandra,在這一年裏,你究竟經曆了什麽?傷心嗎?想家嗎?抱歉我沒能在你身邊陪伴你。
  
  這時,我祖母的女官敲門進來,告訴我,祖母要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再次澄清一下,我寫瑋姨的故事,不是要歌頌誰,隻是寫一樁奇怪的愛情,這並不代表我就讚同這三個人的做法。對那些看了之後惡心得久久不能釋懷的讀者,我隻能說抱歉了。請大家不要再爭執三個上一輩的孰是孰非了,人有不同,觀點也會不一樣,這很正常。大家還是看靖平和雲深的戲吧。
大局(雲深)
  女官引著我走到祖母的書房門前,並不像以往一樣替我把門打開,而是對我躬身行禮後,無聲地退下了。而平日走道裏的侍從也被撤了個一幹二淨。我明白此時書房裏進行的一切必是機密的,便小心地自己推開了門。
  
  書房所有的窗都被被厚厚的窗簾擋得密不透風。房間裏很暗,隻開著一盞書桌上的台燈。昏黃的光線將兩個站在一起的人影拉得長長 – 一個是我的祖母,另一個是Bernard。
  
  在我推開門的一霎那,剛好看見祖母舉起的手,在Bernard臉上扇下一個響亮的耳光。祖母是嚴厲的,但我卻從未見過她打人。
  
  “奶奶!”我驚呼一聲,趕緊關上門,然後急步奔到他們麵前。
  
  祖母一臉地煞白,麵無表情地說:“Gisèle,你站到一邊。”
  
  這是祖母在暴怒時的表情,違逆她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我趕緊依言退開兩步站好。
  
  祖母緊緊盯著Bernard,滿眼的憤怒和輕鄙:“我以為你會跟這家裏其他的男人不同,但是我錯了。你和他們一樣自私和沒有擔當。當年為了替你遮掩你所謂的愛情,已經搭上了Gisèle的名譽。但我並不知道,你居然拿家裏祖傳的戒指去送你那個見不得人的情人。現在又要讓Gisèle來替你背這個大逆不道的偷竊罪名嗎?”
  
  Bernard低垂了頭,沉聲說道:“這全是我的錯。我對不起所有人,尤其是Gisèle。我願意為此接受一切懲罰。但是André,他沒有見不得人,我和他的愛情沒有見不得人。”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臉抬了起來,堅定地看著祖母。他的雙目是紅腫的,顯然在這之前是哭了很久。那種永失所愛的痛苦,我明白。
  
  祖母輕嗤一聲:“你和他的愛情?那麽你作為一個儲君,把對國家和子民的責任放在哪裏?你作為這個家族即將的首領,把對家族的忠誠和其他成員的名譽安危放在哪裏?我們這樣的人,責任和忠誠必須放在愛情之前,更不用說你那種會導致整個家族毀滅的所謂愛情。這個家裏的男人都是一樣地自私而毫無責任心,總要女人去替他們承擔他們罪孽的後果。你祖父,你父親,你弟弟,還有你,全都一個樣子,窩囊怯懦得不像男人。現在你讓Gisèle替你背著偷竊的汙名,你就心安嗎?”
  
  Bernard愧疚地看我一眼:“我已經讓Gisèle受了太多苦,不能再害她。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擔當。我會去向公眾說明真相。這個王儲我不當了。”
  
  我大驚失色:“Bernard你瘋了嗎?快把這話收回去!你這麽做隻會毀了全家。我在公眾眼裏已經是個叛逆,再加一宗罪孽也沒有太大關係。但你不同,你必須是完美無缺的,這個家族的維持和希望就全靠著你。還有Alexandra,你不愛她已經是她的悲哀,如果再讓她成為所有人的笑柄,那會殺了她。更何況還有你們沒出生的孩子,你要讓他(她)的生活從一出生就蒙上陰影嗎?所以保持沉默,是現在最佳的選擇。”
  
  祖母看著我,一臉的心疼哀戚:“可是我怎麽舍得讓你一個人承擔這樣多?”
  
  我握著祖母的手說:“這事我也是有責任的。當初是我把戒指替Bernard送給André的。如果當時我把戒指扣下,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麵。再說公眾對我的要求比對Bernard低,所以讓我來承擔後果是對家族傷害最輕的選擇。奶奶,您不是常說,我們行事最重要的是要考慮大局嗎?”
  
  祖母長歎一聲將我摟進懷裏:“冤孽呀,冤孽。Gisèle,這個家已經虧欠你太多。奶奶會再想辦法,不會讓你繼續受委屈。”
  
  我已決定獨自承擔這一切,用我的犧牲和隱忍來換整個家族的平安和Alexandra以及孩子的幸福。
  
  這一切,我都瞞著靖平。每次與他通話我都裝作若無其事地活潑快樂。我多希望靖平此刻就在身邊,讓我倚在他寬厚的胸前,那麽我心中的屈辱與紛亂就會消減大半。但是,我卻慶幸他此時不在這裏。他已有太多的責任和工作,我不願再讓他為我操勞分心。但願他別看歐洲的報紙,這件事能晚一天讓他知道就拖一天。
  
  Olivia從羅馬趕過來看我,一見麵,她便重重吻過我的雙頰,然後激動地說:“我的上帝,你失蹤了快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一定得告訴我!”
  
  我屏退眾人,和她單獨待在房間裏,握著她的手,謙然開口:“Olivia,對不起,關於我和靖平的事,我不是有意要瞞你。”
  
  她一愣,隨即擺擺頭說:“你說那件事啊,我一早就刹車了。其實當初我追靖平也有很大部分原因是要跟Matilda鬥氣。後來知道靖平根本對Matilda沒意思,我對靖平也就不那麽熱衷了。更何況,你們那天晚上跳舞的時候,靖平看你的眼神就讓我覺得不對頭。後來自從出了André的事情,你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有天黃昏我從朋友那兒回宮裏,車開過歎息噴泉的時候,遠遠看見一個高個男人站在那座Artemis雕像旁邊,頭朝著你窗戶的方向,一動不動。我隻看到他的背影,但我知道那是靖平。當時在下小雨,我不知道他已經站了多久,隻看到他的衣角在往下滴水。從那一刻,我就對他徹底死了心,因為我明白他不可能喜歡我,Matilda,或者其他任何女人,除了你。”
  
  靖平,靖平,我心裏念著這個名字,眼淚緩緩流下來。
  
  Olivia慌得給我擦淚:“Gisèle,怎麽了?你別哭呀!”
  
  我抓著她的手,淚流滿麵:“Olivia,請你原諒我。”
  
  她撫撫我的臉,笑起來:“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靖平喜歡纖瘦的女孩子,我可做不到為了要他喜歡,一輩子都得戒了甜食。這麽艱難的事還是留給你來做吧。”
  
  我含了滿眼的淚,卻被她逗得笑起來。Olivia,她總這樣真摯而善良。
  
  待我平複下來,她認真道:“但是Gisèle,André又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會剛跟André分開,又馬上跟靖平愛得死去活來的,這太不像你。而且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也絕對不會拿了Bernard和Alexandra的婚戒去送人。這裏麵一定有文章。”
  
  我深吸一口氣,抱歉地看著她:“原諒我,Olivia。這件事,我不能再多說什麽。”
  
  她了然地點頭,又歎氣道:“我明白。這家裏的秘密並不嫌多這一樁。我隻希望靖平給你的幸福能勝過你所遭受的一切。”
  
  我輕鬆地對她一笑,心裏卻沉甸甸的。
  
  又過了幾日,剛剛試過了候選的訂婚禮服,我坐下跟Olivia和 Alexandra喝茶,一麵聽Alexandra念娃娃經。這時祖母走進來對大家說:“大家都回避一下,我有事要跟Gisèle講。”
  
  大家退去以後,祖母拉了我的手:“Matilda公主來了。說想跟你單獨談談。我已經知道了她對你和靖平做的事情。所以她恐怕沒什麽好話會對你說。你可以不見她,我會告訴她你不舒服。”
  
  我沉吟一下,對她搖搖頭:“您別擔心,奶奶。她傷不了我。我要見她,看她想對我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給我的熱情回複,無論是怎樣的意見,都說明大家很抬愛我這篇文,是在是太感謝了。根據多數童鞋的意見,我決定瑋姨那段還是保留了,但是在133章的“作者有話說”裏加一個告示,這樣不愛看的童鞋就可以跳過了。
話說回來,我們的一位老熟人又要登場了哈。雲深對不對付得了呢?:D
訪客(雲深)
  片刻後,女官引著多日不見的Matilda公主來到了我的起居室。
  
  一年未見,她依然雍容華美,一雙冰綠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含了沒有溫度的笑,看著我。
  
  我的心跳突然緊張地加快,含了一絲害怕。但立刻我告訴自己,她隻是一隻紙老虎,而我自己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被她騙得團團轉的小孩子。很快,我鎮靜下來。
  
  我們禮貌地寒暄了幾句然後坐下。她輕笑著說道:“Gisèle,一年不見,你長大了許多,變得更漂亮了。”
  
  “過獎了,Matilda公主你也一樣青春依舊。”我淡淡一笑,按兵不動。
  
  “我這次是路過布魯塞爾,順便來道賀你和靖平。”
  
  “多謝你的好意。我們會很幸福,不會辜負了你。”我禮貌地答她,心裏明白她今天決不是來道賀的。
  
  她低頭抿了一口杯裏的咖啡,然後抬頭慢悠悠說道:“順便說一下,我在瑞典醫學院組委會的任期就快結束了。以後我們恐怕就難得碰麵了。”
  
  她的意思是說她和靖平就難得碰麵了吧。我抑製住心中的喜悅,盡量語氣平緩地對她說:“那真是太遺憾了。靖平一直都很珍惜你們的同事關係。”
  
  她冰綠色的眸子裏有一閃而過的寒意,轉眼又恢複了笑容:“不過隻要靖平還在當院長,我們還是會常見的,畢竟我也住在斯德哥爾摩。”
  
  原來她是在說她和我碰麵的機會少了,並不是指她和靖平。
  
  我腦子裏飛快地轉了轉,不緊不慢地回答她:“那真是太好了。靖平的院長任期的每年裏會有半年待在斯德哥爾摩,半年待在北京。我已經聯係好瑞典皇家音樂學院了,每年在那裏上半年的課,剩下半年就在中國中央音樂學院上學,兩個大學相互之間也承認學分。這樣我就可以總是培在靖平身邊,到時候我們也可以經常見麵了。”說完我對她甜甜地一笑。
  
  我發現,原來麵對她,編瞎話不再困難。
  
  她的臉色瞬時白了,但馬上又恢複了常態:“那倒是不錯。但是最近學院裏有些風言風語涉及到靖平,不太好聽。”
  
  “既然是風言風語,自然是沒有憑據的胡謅,用不著理會。”我猜她下麵的話才是今天來見我的主要目的。
  
  她笑了,一臉意味深長:“你很不簡單呢,Gisèle。一年不見,我真是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實話直說了吧,現在不少人都在議論靖平該不該娶你。他這樣一個潔身自好,廣有清譽的人應該有一個清白高貴的女子作伴侶。而以你現在的聲譽作他的妻子,除了讓他蒙羞,什麽也不能帶給他。”
  
  當年她告訴我,我的幼稚和依賴會是靖平事業的絆腳石,我險些著了她的道,就此放棄靖平。而現在,她又故計重施,想讓我自己離開靖平。Matilda公主,一年過去,看來你並沒有什麽長進。我突然覺得她並不像她外表看起來那麽聰明。
  
  我靜靜看著她說道:“你太不了解靖平了。對虛名,他是最不在意的。而我是怎樣一個人,他很明白。我能帶給他的快樂和幸福遠勝過流言帶來的不快。讓靖平幸福是我的事,Matilda公主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看我半晌,仿佛從不認識,而麵色也是我從未見過的灰敗:“怎麽會有你這樣自私的女人?你會害死靖平的。”
  
  她以為我仍是當年那個耳根極軟,聽她兩句蠱惑就可以放棄自己所愛的小孩子。她錯了。
  
  我起身站起來,冷冷看著她:“你不用擔心,我會把靖平照顧得很好。因為我知道他最想要的是我,除此之外的其它都不重要。任何流言以及詭計都達不到它們的目的。靖平也是個聰明人,哪些人說過什麽,哪些人做過什麽,他心裏都很清楚。Matilda公主,多謝你今天一番好意來看我。抱歉我現在累了,想休息。”
  
  她站起來走到門邊,再回頭看著我,嫣然一笑道:“來之前我碰到了Ludwig。”
  
  我的手微微一顫:“他還好嗎?”一年前,Ludwig那張傷心而憤怒的臉又浮現在我眼前。
  
  “他這一年過得很不好,整個人都有些變了,不修邊幅,對什麽事都打不起精神。他家裏人心裏都明白他忘不了你,所以一直很替他擔心,生怕他又回來找你。”她媚笑著繼續說:“不過自從戒指的事情暴光以後,Ludwig他父親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兒子迷戀的人不僅放蕩而且還偷竊,Ludwig再怎麽癡迷也該醒悟了。"
  
  我抑製住心中的刺痛和屈辱,平靜地對她說:“那就祝Ludwig早日找到他的真命天子,Matilda公主,你也一樣。”
  
  她看我半晌,眼中有隱隱強壓的驚訝和怒火,最後她幽幽拋下一句:“我但願你真能如此心安理得。”
  
  “那就不用你費心了。不送。”我勇敢地與她對視。
  
  門在我眼前合上,Matilda消失在視線裏。我慢慢做回到沙發上,看著幾上的茶具出神。
  
  這一回合我擊敗了她,但我果真能夠心安理得嗎?
  
  一年前的那個夜裏,Matilda勸我離開靖平時所用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但今天她所提到的我會令靖平蒙羞,卻是我不得不承認的現實。我明白自己在靖平心中的位置,也明白我們的愛情來之不易,但現在的我,的確會給他帶來恥辱,壓力,和痛苦。我可以承受他人對我的輕蔑,但卻無法坐視他人因為我而看低靖平。現在一家老小的命運都係在我一個人身上,我不能扔下他們不管,但這樣做的代價卻是要連累靖平。我該怎麽辦?
  
  我不想幹擾靖平的工作,就不讓任何人對他透露這次Matilda的來訪。我也不想讓家人為我擔心,便把所有的掙紮都關在心裏,對旁人盡量作出一派快樂興奮的準新娘模樣。但在夜裏,我開始失眠,憂慮和困惑像蛇一般纏繞著我。
  
  我將自己心中的愁腸百結和對靖平的牽掛期盼都融進音樂裏,用心靈去寫,用思念去彈,常聽得我的女官和侍女濕了雙眼。在這森嚴的宮廷裏,每個人嚴謹合儀的外表下,或許都有一片柔軟無拘的空間,留給愛情。
  
  烈日西斜,將近黃昏。我獨自坐在覆滿紫色爬藤花朵的涼亭裏撫琴。
  
  彈完一段我昨日隨意編的旋律,我將漱玉小心地放在石桌上,然後對著近處的睡蓮池,凝目出神。
  
  如鏡的池麵上,潔白小巧的蓮花疏疏落落,雖無荷花倚風而舞時的風情萬種,卻也有其亭亭淨植的秀麗溫婉。每當想他想得難受時,我便會坐在這裏,麵對一池靜水白蓮,浮想自己是在北京家中的荷塘前,和他坐在一起。
  
  回到宮裏才不過幾天,要再熬過幾周才能見到靖平,這該是怎樣漫長的煎熬。但當真見了麵,又該如何?我該怎樣洗刷自己帶給他的恥辱?
  
  “這曲子很好聽,但是裏麵的離情別緒太重,彈多了怕是要傷神勞心,對身體不大好。不過也不知道你在想的那個人是不是我。”拂過耳畔的微風裏居然有我日思夜念的聲音。
  
  我一定是最近失眠得厲害,以至於出現了幻聽。但我仍忍不住回頭,向我身後看去。
  
  七月的暮陽暖風裏,站著白衣微笑的靖平。
作者有話要說:雲深雖然已經成熟堅強很多,但她的個性使她如論如何也不會成為女金剛,因此她反擊Matilda的方式表麵上並不激烈,但卻是堅定而有效的。
我說過他們這次隻是小別哈,這不隻分開幾天,靖平就追過來啦。:D

晨騎(雲深)
  我不但有了幻聽,還出現了幻視嗎?我下意識地抬手將指尖放在齒間想咬醒自己,卻被眼前的人一手抓住了手腕,緊緊攥進了懷裏:“小傻瓜,你要幹什麽?你沒做夢,是我。”
  
  我緊閉著雙眼,死死抱著他的腰,深怕一睜眼他就消失了。
  
  “好啦,好啦,寶寶你聽話,鬆鬆手,讓我好好看看你。”我頭頂的聲音低磁而溫柔。
  
  我鬆手,任他捧起我的臉細細地端詳,而我則夢遊般地看著他。靖平,真地是我的靖平。
  
  他專注地看著我,拇指在我頰上輕輕摩挲,溫煦的目光裏滲出痛惜和凝重:“才分開幾天,怎麽就瘦了?”
  
  我猛然回過神來,趕緊把頭埋進他懷裏,躲避著他的目光:“想你想的呀。”
  
  他一手環著我的腰,一手在在我頭上輕撫:“小家夥,說謊可不好。你一天隻讓我跟你通兩次話,也不讓我用視頻看你,哪有半點想我的樣子?”
  
  “我是怕打攪你工作。好了,好了,才見麵就忙著埋怨我,你肯定是不喜歡我了!” 我借著發嗲來掩飾心虛。
  
  他摟著我,靜靜一笑,輕輕說道:“在為戒指的事情心煩是不是?”
  
  他果然是知道了,不然不會不顧手裏的工作,提前幾個星期趕過來。我又連累他了。我鼻子發酸,把臉藏在他懷裏,不讓他看我眼眶裏馬上快要抑不住的眼淚,努力讓自己說話的聲音仍是輕鬆歡快的:“我才不煩,現在正是我最幸福的時候,我可沒時間去管那些閑言碎語。隻要你明白我就行啦。”
  
  他果然是不甘心,扳著我的肩要看清我的眼睛。我一急,雙臂圈了他的脖子,將麵頰湊上去,主動吻在他唇上。
  
  他不再堅持,抱緊了我,深深吻進來,熱烈癡纏,不顧一切。
  
  靖平,我的愛,我該怎麽保護你?
  
  一陣輕輕的咳嗽打斷了這個吻。我趕緊從靖平懷裏掙出來,抬頭一看,祖母的女官正泰然自若地站在我們麵前。
  
  “公主殿下,李先生,太後陛下請你們過去用晚餐。”女官對我們屈膝行禮道。
  
  晚用過晚飯後,靖平就一直忙著應酬我叔叔Félix。他向靖平大談自己對賽馬場和飲食業的投資計劃,言下之意是邀請靖平投資入股。我叔叔並無精明的商業頭腦,但靖平始終麵帶笑容,耐心禮貌地應對。我不由得為我的家人感到窘迫。
  
  “Gisèle,你累了是不是?先回去早點睡吧。”正在與Félix叔叔交談的靖平忽然對我說。他看著我,滿目殷殷的關切和柔和。此時的我一定滿臉沮喪和倦色。
  
  也好,反正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再有時間跟靖平單獨相處了。我吻了吻祖母,再看靖平一眼,然後離席回到了自己房間。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整夜地胡思亂想。在這充滿繁文縟節的宮廷裏,我和靖平作為未婚夫妻仍不能同居一室。我雖然想念他溫暖的懷抱,但也慶幸我們並未同宿共眠,否則我的輾轉難眠都會被他看在眼裏,我白日裏的強作歡顏也定會被他識穿。唉,我還能瞞他多久呢?
  
  到淩晨四點我勉強睡去,卻在早上八點被侍女喚醒,隻因今天全家要去馬場騎馬。我隻覺得頭暈眼花,沒有半點精神,但又不想讓靖平知道我的異常,便硬撐著起床梳洗。
  
  侍女將我的長發在腦後束成一隻長辮,再幫我換上騎裝。收拾妥當,正要出發,侍從將早餐用托盤端到了我麵前。
  
  我對他搖頭:“謝謝你,但是我已經要晚了。”
  
  侍從仍端著托盤堅持著:“好歹請殿下把這碗湯喝了。這是李先生為您準備的,囑咐我一定要您喝。”
  
  這時我才注意到,托盤裏擺得錯落整齊的杯盤碗盞中有一碗深色的羹湯。我接過碗來,嚐了一匙 – 清甜裏帶著隱隱的椰香,很爽口,可惜來不及細品,隻能匆匆喝完,趕到馬場。
  
  馬房前,除了祖母,Isabelle皇後,和Alexandra缺席之外,所有人都到齊了。我一眼看到靖平,他身著黑色的騎裝和長靴,帶著盔帽和手套站在Félix叔叔身旁。
  
  “Gisèle ,小懶貓你遲到啦。”一身紅色騎裝的Olivia站在Bernard身邊對我招手。
  
  靖平應聲側頭,看見我,便粲然一笑,走過來,握了我的手,在我額上輕輕一啄,再溫言問我:“昨晚睡得好嗎?”
  
  “挺好。”我撒著謊,躲著他的目光,怕被他看出我眼下還未消退的微微浮腫。
  
  “等你們結了婚再慢慢親熱好不好?再不動身馬都要睡著了。”Olivia誇張的大呼小叫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我紅了臉,把手從靖平掌中抽出來。
  
  掌馬官將各人的坐騎牽到我們麵前。我麵前是一匹叫“白玫瑰”的純白霍士丹母馬,是皇室馬場裏眾多昂貴的馬匹中最溫馴的一匹。這是掌馬官考慮到我騎術不佳,專門為我挑選的,對我來說最安全的馬。
  
  但站在安靜乖順的“白玫瑰”麵前,我仍遲疑著犯難 – 我已記不得自己上次騎馬是什麽時候了,單看著那高懸在馬肚子上的馬鐙我就頭暈了起來。
  
  “公主殿下今天和我騎一匹馬,麻煩你把‘白玫瑰’牽回去。”靖平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我身旁,對正要扶我上馬的掌馬官說道。
  
  在我反應過來以前,我已被他攬著,走到一匹高大的栗色馬麵前。這是Félix叔叔最心愛的Poseidon,平時是不讓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騎的。而今天居然成了靖平的坐騎,我叔叔對靖平的重視可見一斑。
  
  正胡思亂想著,臉上一癢,原來是靖平在替我整理著盔帽的係帶。
  
  “專心點兒,小公主。”他在我耳邊低低囑咐一句,把著我的腰將我托上馬鞍,然後自己也躍身上馬,坐在我身後沒有備鞍的馬背上。
  
  “還好Gisèle輕得像羽毛,不然Poseidon今天可夠受。” Félix叔叔騎在馬上笑著說。
  
  “Félix叔叔是心疼你的寶貝馬了吧?” Olivia在一旁打趣著。
  
  “你們先開始吧,我和Gisèle隻在後麵慢慢騎一會兒就好了。陛下放心,不會累著Poseidon的。”我身後靖平的聲音溫煦和緩。
  
  大隊人馬在我們前麵呼嘯而過,轉眼沒了蹤跡。而靖平和我則騎著Poseidon在樹林裏慢跑緩行。
  
  靖平雙手拉著馬韁,把我圈在他懷裏。我靠在他身上,嗅著涼爽的晨風裏隱隱的植物清香,舒服地閉著眼睛,腦中的睡意又開始襲來……
  
  一聲馬嗤讓我迷糊地睜眼,身下的Poseidon不知何時已停在了鏡湖邊,正把腦袋埋進岸邊的薰衣草裏。我懵懂地側身回頭,身後一雙我熟悉的眼睛正含笑看著我。
  
  “睡醒啦,小公主?我以前不知道你還有坐在馬背上睡著的本事。”靖平溫和地揶揄著我。
  
  “我睡了多久了?”我問。
  
  “不長,半小時而已。”他回答。
  
  “你就這樣挺著身體不動讓我一直睡嗎?”我驚訝又心疼道。
  
  “你睡得像隻小豬,我舍不得叫醒你。不過你現在既然醒了,我們就下馬走走吧。不然你未來的丈夫落下什麽腰傷,就得你辛苦照顧了。”他一本正經地說,然後翻身下馬。
  
  我趕緊手忙腳亂地下馬,一麵著急地問他:“你腰疼嗎?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一麵接住我,一麵連聲說:“慢點,慢點,看著腳下麵。我是跟你開玩笑,哪有這麽容易就受傷的。”
  
  靖平把Poseidon拴在湖邊的樹上,然後和我一起,沿著湖邊緩緩地散步。
  
作者有話要說:下麵一章,兩位筒子要進行嚴肅滴談話了哈。
順便說一句,今天偶作了孕期糖尿病測試,還好通過了,沒成糖媽(偶很愛吃糖地說,前些天很是擔心了一陣),但是今天也挨了醫生批評,說偶上個月的體重長得太多了(長了六磅半,大概有六斤的樣子),要我遠離薯片,漢堡,甜點,和糖果這些高熱量的東東。我還以為懷孕可以敞開了吃,這下鬱悶了。
綠楊岸,紫草薰衣(雲深)
  一平如鏡的湖麵上,映出沿岸高大優美的楊樹的倒影。一隻飛鳥從湖麵上掠過,留下一點慢慢漾開的啄痕,又倏地隱入楊樹茂密的葉間,沒了蹤影。繁盛的薰衣草將湖岸染成了紫藍色,在夏日明亮的陽光裏,隨著微風,和著楊樹枝葉的聲響,層疊起伏,輕舞抑揚。微風裏,有楊樹傾訴一般的沙沙聲和薰衣草寧靜馥鬱的氣息。
  
  我停住腳步,貪婪地攝取著麵前的景致。這樣的安靜純和,我已多日不曾體會過。
  
  身後的手臂輕輕環住我的腰,我將後背靠在他胸前,看著湖麵的遠處,喃喃說:“我們不回去了吧,就住在這裏。沒有別人,就我和你。”
  
  一個柔和的吻落在我的後頸上,靖平低潤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好,你想做什麽都行。可我們先得回去找些工具,在這兒砍樹搭個小房子才行。”
  
  我心中歎了一聲 – 這迫得我喘不過氣的現實,我是逃不掉的。
  
  “寶寶,告訴我你在擔心些什麽?”身後的聲音緩和沉靜。
  
  我身上一僵,回頭看著他,強自鎮靜道:“我不是說了嗎,那些流言蜚語影響不到我的,你別亂猜了。”但心跳已如擂鼓。
  
  他輕輕一笑,寵溺裏帶著些無奈。
  
  “靖平,今天早上你讓侍從端給我的是什麽?”我急著岔開話題。
  
  “龜苓膏。” 他答道:“是拿龜板粉、茯苓、金銀花、生地、蒲公英、槐花和玄參一起熬的。味道還行吧?我怕你喝不慣,又加了蜂蜜和椰奶。”
  
  “味道很好,清清甜甜的。誰做的?”
  
  “當然是我熬的。公主殿下難道認為比利時皇宮裏的廚子會做這東西嗎?材料都是我這次從國內帶過來的,做法也不太難,就是要費些時間。”他笑起來。
  
  “你今天早上現熬的?為什麽要自己做?”我吃驚道。
  
  他淡淡說道,仍是帶著微微的笑:“本想買現成的帶過來,但是一是怕療效不好,二是不新鮮,味道也差些。”
  
  “可是為什麽,靖平?”這樣的大費周章很是讓我不解。
  
  “這是我母親生前一直用的方子。可以安神補血。她一直睡眠不太好,喝這個很管用。對你應該也有效。”他看著我,溫煦裏帶著疼惜。
  
  原來,就算是隔著八千公裏的海洋和陸地,就算我對他隻字不提,他仍是能覺察我心中最毫微的掙紮。
  
  我拚命忍住眼中的淚水,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好,既然你看出來了,我就告訴你我在怕什麽 - 我怕傷害你。”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靜靜說道:“你為什麽會傷害我?”
  
  他整個人在陽光裏像一塊清華無瑕的玉,我怎麽舍得讓自己給他帶來汙名?
  
  “你看過新聞了嗎?”
  
  “來之前剛看過。我前幾天太忙,幾乎晨昏顛倒,沒顧得上其它事情。前天一看比利時的報紙才知道André去世了,而且又牽出了戒指的事情。我這才明白為什麽你不讓我用視頻看你,而且每天跟我打電話也不說太多。我估計你瞞著我,自己一個人在難受,就決定提前過來。而且你向來一有事情就會睡不好,所以我就帶了龜苓膏的原料。一見麵,你果然是又瘦又憔悴,顯然是睡眠不足。”
  
  他果然是早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氣: “我現在的名聲已經敗壞到無以複加,但是我隻能一輩子都背著這個罪名,因為真相一旦公布,皇權會不保,我全家的親人就都完了。但是我卻不願意世人都笑話你娶了個輕浮的小偷做妻子。所以,”我逼著自己說:“我如果嫁給你,就是害你。”我用盡全部的意誌讓自己在他麵前顯得平靜理智,雖然心已碎成齏粉。
  
  “如果你這麽想是因為Matilda這次蓄意的造訪,那麽你正好又著了她的道。”
  
  “誰告訴你Matilda來找過我?”我大驚。
  
  “你奶奶。她看不下去你形銷骨毀的樣子,就悄悄告訴了我。”
  
  我歎了一聲:“Matilda雖然沒安好心,可她講的也是實情。”
  
  “雲深,”他看著我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井:“你應該明白我看重什麽,不看重什麽。你如果還堅持因為顧及我的聲譽而要同我分手的話,我會馬上辭了瑞典醫學院的職務,你信不信?”
  
  我信,他是會這樣做的。
  
  我慌了:“千萬不要!我當然不會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風風雨雨經曆了這樣多,我當然明白我們彼此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麽。但是感情不一定要拘泥於婚姻的形式,對不對?比如,我們可以不結婚,隻是私下在一起,我就這樣陪著你一輩子。”
  
  他眼中神色一暗:“那你算是什麽?我的情婦?以後我們的孩子算什麽?私生子?雲深,你把我想成什麽人?”
  
  我終於大哭起來:“那我應該怎麽做?我要怎麽做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我一直以來繃緊的神經瞬間崩塌下來,腳下虛軟得幾乎無法站立。
  
  一雙有力的手臂攬住了我,將我帶入他堅實的懷抱,牢牢地抱緊。
  
  “雲深,你什麽都不用想,也沒有必要讓所有人都滿意。一切都交給我,你隻安安心心作我的未婚妻就好。”他的聲音沉穩低磁,我雖不知他能怎樣化解此刻的困境,但心裏已是踏實了許多。
  
  他吻著我的頭頂:“我警告你不許有離開我的念頭,否則我出了什麽事情你要負責。”
  
  我臉色煞白,猛地抬頭急迫地對他說:“我不離開你!”
  
  他春風如沐般地笑了:“這話我可記下了,你不許賴。”
  
  我意識到中了他的圈套,拿拳去捶他的胸,卻被他抓住手腕鎖在我背後。下一秒,他的頭已埋了下來,唇舌和我的糾纏在一起,悱惻輾轉,似要用吻告訴我他對我的愛情。
  
  靖平,我也同樣愛你。
  
  他的唇終於離開以後,我伏在他胸前輕輕喘息。
  
  他撫著我的頭,溫言說道:“還有,以後心裏難受了就告訴我,別一個人在那兒受折磨。”
  
  我答道:“我現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麽看我。”
  
  他低歎一聲:“你在意的。沒有哪個女孩子受得了這樣的流言和不堪,尤其是你這樣從小敏感纖細的人。”
  
  我滿懷的感念,輕摩挲著他騎裝的衣領,良久才說:“我隻是有時候有一點點難受而已。你一天到晚這樣忙,工作上要考慮的事已經有太多。我要是老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什麽事都要你替我操心,那會把你累垮。我舍不得。”
  
  他捧起我的頭,讓我麵對著他的眼睛:“在我心裏,你排在任何事情的前麵。你要是把苦惱掙紮都埋在心裏不讓我知道,才會是我最大的憂慮和擔心。”
  
  他將我的手按在他心髒的位置,繼續道:“這裏,裝得下你所有的煩惱和憂傷。”
  
  我的淚終於流了出來,心裏有感念萬千,卻說不出一個字,隻趴在他肩頭,無聲地哭,心裏在一遍又一遍地念,我隻想你幸福,不要有任何煩惱憂傷。
  
  他擁著我輕撫,也長久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漸漸幹竭,我也平靜下來,順從地讓他將我麵上的淚痕擦淨。
  
  他說:“我會盡我的全力保護你,遠離一切傷害,但是我希望你自己也能學會勇敢和自立。”
  
  我著急地申辯道:“我雖然是公主,但十二歲之後就離開了宮廷,待在北京的這幾年又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起去普通的中學上學。一般女孩子會做的烹飪針線,我一樣也不比她們差。尤其是在西藏的半年,我做飯洗衣看孩子,過得和當地牧人家的女兒沒有兩樣。我早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你為什麽還要擔心?”
  
  他溫和地一笑,握了我的雙手,攏在胸前:“我擔心的不是你的生活自理,而是你的精神和心理上的自立。你從小就比一般孩子敏感,而你在音樂上的天資也注定你對事物有超乎尋常的感悟力。這種敏感和悟性是把雙刃劍,它讓你能輕易地捕捉到生命中的美好和靈性,寫出那些觸動人心的旋律。而同時,它也讓你輕易就感受到生活的陰暗和傷害。有我在,會陪著你,護著你一輩子。但我長你十三歲,而男性的壽命普遍沒有女性長,我比你先走是很有可能的。那你今後的歲月裏,就得靠你自己。”
  
  他的話象一把刀插進了我心裏,不停地翻攪,疼得我站立不住。我掙紮著從他掌中抽出雙手,睜大眼睛看著他,一麵渾身哆嗦著,一麵後退:“我會堅強,會勇敢,我拚了命也會去學,不再讓你擔心和不安。但是,把你剛才說的,你會先走的話收回去,而且,以後也不要再提……”我被自己的哭聲打斷,再說不下去,隻捂著胸前心髒的位置,直直跪到地上。
  
  他搶到我身前也跪下來,將我一把攥進懷裏,一迭聲地求:“我收回,我收回。我隻認為這是個你我都心照不宣的事實,但沒料到這話會把你傷成這樣。你別難過好嗎?我保證以後不再提了。”
  
  我掙開他的懷抱,向前走了兩步,自己冷靜下來,淚也不流了。
  
  我擦幹臉上的淚跡,轉身對他說:“你經曆比我多很多,看事情也比我理性周全。我知道你說這些是為我好,想要我一世都幸福平安,可你也該知道我心裏是怎麽想。”
  
  他離我兩步遠站著,並不像往常鬧了別扭時一樣上前哄我,安靜地看著我道:“你說,我聽著。”
  
  我垂目深深吸氣,再抬眼看著他說:“這世上隻有一種情感叫愛情,但它的麵目卻是因人而異。如果其中的一個先離開了,作為剩下的那一個,有的會活不下去,有的會保留著愛情的記憶獨自樂觀地生活,也有人會開始新的戀情。沒有哪一種比另一種更高尚,隻是由各人不同的性格決定。我十二歲和你相遇起,這些年之後,你已經盤根錯節地融入我的每一寸肌理骨血,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有屬於自己的職責,愛好,和朋友,不會愛你愛得沒了我自己。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快樂地生活,等你老得路也走不動的時候,就該我來照顧你,陪你曬太陽,念我們孫子的信給你聽,逗你開心,就像你在我小時候為我做的那樣。可你要是真地要去另一個世界,我也會和你一起。因為我和你已經是一體,再也分不開。所以,你要是真地為我好,就健康長久地活著。像剛才你要先走之類的話,請你以後都不要再提。我不怕別人說我沒出息,因為這樣愛你,我才會快樂。”
  
  他沉默著,深邃的鳳目長久地看著我,仿佛當年的初遇,良久說出一句:“我答應。”
  
  紫色的薰衣草叢裏,我們就這樣站著,靜靜看著對方。頭上的楊樹在和風裏“沙沙,沙沙”地低語,腳下的薰衣草應聲飄擺著回應。這是它們之間才懂得的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嚴肅談話完畢,希望雲深小朋友教的答卷沒讓大家太失望 - 雖然實質性的問題還沒解決,但是雲深已經不像以往一樣鑽牛角尖了。
又聞長安(雲深)
  雖然不知道靖平會怎樣解決這個難題,但靖平在湖邊的那番話卻讓我略安了心。騎馬回來以後,我不再失眠,也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流言蜚語,隻專注於訂婚儀式的準備和與靖平的分秒相處。
  
  瑋姨也從北京趕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儀式。作為靖平的長輩,她受到了這宮裏所有人的禮遇。而跟瑋姨在北京同住了幾周的祖母,也和她頗為親近。
  
  靖平這次來,放下了手裏所有的工作,非常配合地和我一起任祖母和宮廷設計師擺弄,試禮服,選音樂,練習舞步,增補客人名單,安排和搭配賓客座位等等。他的認真和幹練讓祖母大為高興。
  
  除此之外,他餘下時間的大部分居然都和我叔叔Félix在一起。他們一同打高爾夫球,騎馬,狩獵,靖平甚至還陪著我叔叔蹓他那七隻寶貝短足犬。由於靖平的身家和地位,我叔叔一貫對他熱情有加,但以往靖平對他隻做禮貌應酬,而現在卻是突如其來地接近,讓我大感驚異。
  
  我問靖平原因,他說Félix叔叔是和我血緣緊密的至親,而且再怎樣說也是我娘家目前名義上主事的人,與他親近些,對我們今後的婚姻和生活有益無害。我事情太多,無暇細想,也就不疑。
  
  終於,一切準備就緒,明天就是我和靖平的訂婚典禮。我的二堂哥Pierre也從服役的軍隊裏趕了回來,久未聚齊的一家人包括靖平和瑋姨,在聖喬治廳舉行了一次小小的家庭晚宴。
  
  杯光燈影裏,我們笑語晏晏,親密和睦。無論我是否喜歡這座宮廷,現在坐在燈下的人們都是我血緣上最緊密的親人,是我的家人。我突然對即將要離開的“家”有了些許不舍。
  
  等到上咖啡和甜點時,侍從突然通報說奧地利王儲Ludwig來訪。
  
  我正在往杯子裏加奶,驚得手中的細柄銀匙一下子掉在桌上。
  
  坐在我身旁的靖平氣定神閑地替我拾起那隻銀匙,在我茶碟邊上放好。
  
  “請王儲進來。”祖母吩咐著。
  
  想起Ludwig從前對我的殷勤愛意和Matilda所描述的他不太好的近況,我心裏不由有些尷尬慌亂,一側目正好對上靖平深深的眼睛。
  
  片刻後,已經一年未見的Ludwig由總管迎進聖喬治廳裏。
  
  他比一年前清瘦了許多,讓原本的娃娃臉顯出了些棱角,而他頰邊新蓄的絡腮胡,更讓他添了些男子氣。但他的一雙眼睛仍是明澈柔和的,從一進門,那雙眼睛裏的目光就落在我身上。
  
  Ludwig禮貌地和眾人打過招呼以後,便走到靖平和我麵前。
  
  “恭喜你們訂婚。但遺憾的是家裏有急事要我去辦,所以不得不錯過你們的訂婚典禮。這次辦事路過布魯塞爾,正好過來看看你們。”他慢慢地說,微笑裏有強作的鎮定和隱約的傷懷。
  
  我心裏突然難受得厲害,但靖平卻輕鬆自若地一笑:“不能參加典禮沒關係,多謝你這份心。近來還好麽?去年阿爾卑斯的雪特別好,Ludwig你的滑雪技術是不是趁此提高了一大截。”
  
  Ludwig笑笑:“是比往年多滑了幾次,但再怎麽滑也還是比不過你。你們的婚禮會是什麽時候?”
  
  “明年等Gisèle滿了十九歲就舉行。到時候希望你能來。”靖平溫和地笑著。
  
  Ludwig轉眼看著我:“我不會錯過的。Gisèle一定會是這世上最美麗的新娘。”語音末處竟有讓我惻然的淒涼。
  
  祖母請Ludwig落座和我們一起喝咖啡用甜點。大家又寒暄了一會兒,Ludwig就起身告辭,臨別時要求和我單獨談一談。
  
  我回頭看靖平一眼,他隻平靜地一笑:“我待會兒去你房間找你。”
  
  我和Ludwig走進聖喬治廳旁的小花廳,侍女帶上門出去,隻剩了我們兩人,隔著桃花木幾上插滿麝香百合的水晶瓶坐著。
  
  在我與靖平訂婚典禮的前夜與Ludwig這樣單獨相對,讓我稍感尷尬和不安。無論他對我曾有過怎樣的情感,但願這一年的時光已將它們衝淡。
  
  “你幸福嗎,Gisèle?”他的目光久久留在我麵上。
  
  我微笑著點點頭:“我很好。你呢?”
  
  他沒有回答,垂目笑了一下,又抬頭看著我:“你明天的訂婚典禮我是有意不參加的。今晚我是特意來看你,不是路過順便。”
  
  我心中一歎:他仍是沒有釋懷麽?
  
  他看著水晶瓶上的繁複花飾,有些喃喃地說:“我以前也有過別的女友,但那天在Olivia家的花園裏看見你坐在樹下彈琴,我才知道動心這個詞的真正意思。從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你。和你真正相處隻有三周,但那三周對於我就像是天堂。我想等你在大些了就向你求婚,我家裏也很讚成。可後來發生了André的事情,我一下子懵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和André是情人的事實。當時我父親要我立刻回維也納並割斷一切和你的關聯。於是我逃了,像個驕傲而自私的懦夫。”
  
  我安慰他說:“別對你自己太苛刻。誰也受不了自己曾經心儀的人和別人在一起,這是人之常情。再說,奧地利人不會樂意讓有過這樣緋聞的女子做他們的王妃和未來的皇後。我也生在宮廷裏,理解這樣的壓力。”
  
  他搖搖頭:“可另一個人做到了。他從頭到尾陪著你,不在乎你喜歡著別人,也不管任何流言蜚語。所以他得到了你。和你分開以後,我告訴自己我恨你,而我對你的好感也會和對以往其她女孩子一樣,隨著時間慢慢淡下去。但事實上,我沒有一刻忘得了你。我不停地約會別人,但卻無法控製地拿你和她們做比較,從而根本對她們提不起興趣。離開了你,我才知道戀愛的真正意思,但我卻已沒了愛的資格。聽到你要和靖平訂婚,我告訴自己該為你高興。但要我來參加你和他的訂婚典禮,看著他給你帶戒指,然後吻你,我不知道自己到時會失態成什麽樣子。”
  
  我惻然得無語,半晌才輕輕開口道:“其實你要是了解我多一些就會知道我們兩人並不合適。姻緣是上天安排的,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有它的原因。這就說明最合適你的那個人並不是我,她正在未來等著你。”
  
  他些許黯然地一笑,接著說:“我雖然決定不來參加你們的定婚禮,但心裏無論如何還是放不下你。所以決定趕過來,在你訂婚之前再看看你。可剛才我看到你和靖平在一起的樣子,才知道自己心裏的不甘有多麽可笑。他讓你那樣快樂,幸福。我從沒見你在看一個人的時候,眼裏有那樣的神采。我告訴自己,該死心認命了。”
  
  心中的感慨和傷感一齊湧來,我已不知該用怎樣的言語來安慰他。
  
  “我得走了,已經占了你太多時間,你今晚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在儀式上會沒有精力。我走之前能最後提一個要求嗎?”
  
  “你說。”我答他。
  
  “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你彈的那首琵琶曲《長安》,我能不能再聽一遍?”
  
  我讓侍女從我房間裏取來了漱玉,在Ludwig麵前端坐了,然後啟指觸弦。
  
  曲畢,他望著我,幽幽地說:“總有一天,我會去那個叫長安的城市,去尋找那個城市裏你留下的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有H,不喜的筒子們請跳過。


偷情(雲深)

  我送Ludwig走到長廊盡頭, 侍女遠遠地跟在我們身後。從那裏,Ludwig會由侍衛護送出宮,然後返回維也納。
  道別時,他托起我的手,將唇貼在我手背上,久久沒有放開。
  我正不安地想抽出來,但兩滴落在我手背上的溫熱眼淚卻讓我無法動作,隻能僵直地站在那裏。
  許久,他抬起身,仍握著我的手,靜靜看著我。他的臉浸在長廊拱券投下的陰影裏,我看不真切,但他目中晶亮浮動的水光卻格外分明。
  “我永遠也忘不了和你坐在一張琴凳上,一起彈的那首Brahms的《匈牙利舞曲第五號》。短短的三分鍾,卻是我一生裏最快樂的時光。”他語中的不舍與惆悵讓我心酸。
  “你的一生還很長,會有更多的快樂和幸福在等著你。下次你的訂婚典禮我可不會借故缺席。”我從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向他強作微笑。
  他深深地注視我,然後突然上前將我抱在懷裏,在我頰上輕輕一吻,然後退開一步站好,看著我開口道:“再見,Gisèle。”
  他轉身,消失在黑夜裏。
  我讓侍女先退下,自己順著長廊慢慢走回房間,想一個人靜一靜。廊前花壇裏的晚香玉將幽幽的香和著微朦的華燈與沉沉夜色,彌散在曲折漫長的走廊裏。
  Ludwig是一個善良真摯的好人,雖然我從來盡量不讓他誤會我對他有意,但他此時的傷感卻是因我而起,況且這種失落與傷懷我深有體會。
  當人們看到報章雜誌上皇室成員衣冠楚楚的照片時,沒有太多人會想到這群看似高貴矜持擁有一切的人,很少能擁有真正的愛情。門第,血統,名望,和利益是他們婚姻的首要考慮,而愛情隻是碰巧會發生的奢侈品。我的祖母祖父,我叔叔嬸嬸,Bernard,Alexandra,和André,無一不是這古老而殘忍準則的犧牲品。
  不覺中走到了餐具室的門前。我停下腳步,久久望著從門頂小窗上透出的一片漆黑。
  這裏麵是我和靖平初次傾吐衷腸的地方。在這隱秘窄小的黑暗裏,我體會到自己生命裏第一次的圓滿。回想我與靖平的愛情,一路行來波折無數,如今就要修成正果。但我其他的親人,卻沒有我這樣的幸運。
  我頰上微癢,伸手一拂,才發現不知何時,淚已流了滿臉。
  這時突然腰上一緊。我驚異地回頭,隻見靖平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身後,一手攥著我的腰,一手旋開餐具室的門,摟著我閃身而入,再回手鎖了門。
  他把驚魂未定的我抵在牆上。在黑暗裏,他注視著我的眼睛裏閃耀著讓我有些害怕的強烈情緒。
  “我看見他吻你了。”他喃喃低沉的聲音沒有了方才的溫煦柔和,灼熱的呼吸吹在我臉上:“而現在,你在為他哭嗎?”他用手指慢慢拂去我臉上的淚。
  “靖平,不是像你想的……”我試圖的解釋被淹沒在他突然的吻裏。他在我唇齒間用力地翻攪吮吸著,同時雙手抓住我肩上的細帶,將我的晚裝連撕帶拉地褪到腰際。
  他火燙的雙手開始在我□的上身遊走,然後伸入裙下,狂野地撫摸著我的雙腿。
  終於,他懲罰一般地咬了咬我的下唇後,結束了這個讓我幾乎窒息的吻。
  我在喘息中正要再跟他解釋,他卻一低頭將我胸前最敏感的一點納入口中。
  我全身發顫,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皇宮不比北京的家裏,我和靖平作為未婚夫妻仍然不能同居一室。因此自從我一個多月以前離開北京,除了偶爾避開宮女侍衛,我和他匆匆地偷吻外,我們之間再沒有更親密的接觸。麵對他此刻突然爆發的激情,我在驚懼之餘,卻有了莫名的渴望。
  他在我胸前的吮吸與啃噬帶著種怒意的蹂躪,不再有以往的溫存,但卻反而有種奇怪的快感,讓我全身都開始微微痙攣。
  他迅速起身,抬起我的一條腿掛在他腰際,然後欺身上前,直直地刺入了我體內。
  我發出一聲模糊壓抑的低喊,但馬上死死咬住下唇。
  由於站立著的姿勢和我與他之間身高的懸殊,使得他的進入隻能是淺淺的,但這卻足以讓我瘋狂。
  室內是漆黑的,藉著天窗上透過的微弱光亮,我仍能看到他臉上的迷亂狂野的表情。外麵走道裏時而有清理晚宴餐具的侍從匆匆經過的腳步聲和總管低聲微斥下屬的聲音。這一切都使我們此時的行為像是在偷情。雖然知道門已被靖平鎖死,但幾步之外即是過往的旁人,這讓我駭怕到了極點。
  然而這一切都不能阻止靖平。他沉默地在我體內強力地挺動,激起我身體一波一波的強烈快感,和我的膽戰心驚間雜著,讓我想要驚聲尖叫,但卻怕引來侍從,便隻能緊閉齒關,攀著他寬厚的肩背,聽著自己的呼吸隨著他的動作如同高燒的病人般,急促,狂亂。
  靖平的精力旺盛而充沛,以往我們每次的歡愛都會持續很長。然而現在我如果不盡快回到房間裏,會引得旁人起疑。
  我將身體蛇一樣纏上去,雙手顫抖著撫到他胸前,再將唇貼在他耳邊,用極細微的聲音輕吟:“靖平,靖平。”然後張口用牙齒在他脖頸處光滑堅硬的皮膚上撕扯啃咬。
  他的身體瞬時緊繃得像張滿的弓,咬牙從齒間擠出一聲低語:“還敢使壞。”
  他突然從我體內退出來,抱起我,放倒在一張放著一堆檸檬的齊腰高的方桌上。
  我不解地掙紮著支起身體,但雙腿卻被他分開,然後猛地衝入了我的體內。這一次是深深地刺到了底。
  他抓著我的雙肩,將我緊緊地按在桌上,然後開始了更加激狂的衝撞,每一下,都幾乎要將我刺穿。他的契入太過強悍深入,讓我有了一絲痛意,但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他親熱過,這反而給了我一種強烈的快感,讓我再不顧其它一切,攀著他的手臂,迎合他,盼望他。
  黑暗裏,隻有我和他壓抑急促的呼吸,和桌上的檸檬隨著他的動作,一顆一顆落在地上的聲音。我身下的桌子仿佛就要散架。
  最後,在他一陣仿佛要把我身體劈開的衝刺裏,我哆嗦著無聲地攀上了峰頂。
  他仍埋在我體內,站在我腿間,靜靜看著我的喘息與痙攣慢慢平息。然後他俯身,用帶著汗意的唇輕柔地吻我。平日那個溫文體貼的靖平又回來了。
  “我弄疼你了麽?”他輕聲問。
  我默默搖頭,伸手在他頰上輕輕地撫:“我流淚不全是為了Ludwig,而是想起了我周圍的親人沒有愛情的婚姻,而自己卻是那麽幸運。”
  他捉住我的手,吻著我的掌心:“從Ludwig一出現,你就開始發慌。然後你和他又單獨待在小花廳裏麵。說我能平心靜氣,那是騙你。後來你一直沒回房間,我坐不住,就出來找你。我從過廳走到長廊,一眼就看到他握著你的手。我站在過廳出口的陰影裏沒動,然後就看到他抱著你吻。你回來從我身邊經過時,並沒有發現我。但我卻看見你臉上的淚。”
  他緩慢而不甘地抽離我的身體,然後略略自嘲地一笑:“從你十六歲起,身邊喜歡你的男人就沒斷過,但當初就算是以為你在André家過夜,我也沒現在這麽妒嫉過。大概是因為覺得你是我的了,就再不能讓別人碰。”
  他的妒嫉讓我有些歡喜,而讓他因此受折磨又讓我歉疚。我從桌上支起身來,環著他的脖頸,將臉貼在他麵頰上:“我沒能推開Ludwig,是因為他傷心的樣子,讓我不忍。但那樣讓你難受,我以後就注意,不管你在不在場,都不讓類似的事情再發生。”
  他吻著我的耳垂,歎了一聲:“我以前從不知道自己的占有欲有這麽強。那種情緒一上來,幾乎要讓我失去控製。我是不是太霸道?你覺不覺得委屈?”
  我調皮地輕笑,存心捉弄著他:“我就喜歡看四平八穩的靖平吃醋的樣子。”
  他咬著我的耳垂回答道:“沒良心的小東西,這次先饒了你。以後不許再跟別的男人坐在同一張琴凳上彈琴,也不許被別的男人那樣抱著。”他停了一停,在我耳邊曖昧地低語:“過了明天,在跟我親熱的時候,你要是再敢敷衍我,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適得其反。”
  我抱緊了他,把麵頰貼在他的上麵。
  明天?我盼望著明天。

  橫紋織就寄相思(雲深)

  昨夜餐具室裏偷情一般的激烈歡愛,給了我一晚深沉的酣眠,全然沒有Alexandra在她婚禮前夜的緊張輾轉。我一直睡到將近中午,才被侍女喚醒。
  用過午飯後不久,我就被一群女官,侍女,化妝師,和發型師包圍著,為晚上六點鍾開始的訂婚晚宴和舞會進行梳妝打扮。
  我必須以一個公主的高貴雍容形象出現在王公貴胄和普通公眾麵前- 我們的訂婚儀式會由比利時國家電視台向全歐洲直播。我雖已是王室的汙點,但也必須是一個美麗優雅的汙點。
  靖平家有一匹緙絲梅紋的白色雲錦,是百年前金陵的織錦名家秦子詹的封梭之作。這本是靖平父母收到的結婚賀禮,而在靖平的母親去世之後,他父親便將這匹雲錦送給了瑋姨,想讓她做件旗袍,瑋姨卻遲遲沒有動它,直到靖平父親也離開了人世。
  瑋姨來此之前回了一趟蘇州,請老字號的惠針閣裏最出色的裁縫師傅,按我身體的尺碼,將這匹雲錦做成了一件廣袖束身的漢代曲裾長裙,作為送我的訂婚禮物。
  幾天前,我初見這件長裙時,瑋姨將它托在手中,如同挽了一臂的絕世風華。這匹雲錦,源深意重。要我將它歸為己有著實不妥。
  瑋姨製止了我的推辭,握了我的手道:“這東西本來就是屬於李家媳婦的。讓它待在我這裏,始終沒法見光,糟蹋了東西。再說我沒有女兒,送給你也是最合理的。”
  我看著她,綺年玉貌已成遲暮舊顏,但一雙眼睛仍見流轉生輝。這裏麵藏了多少隱忍難言,執著深情,她自己不願說,我便不能問,而後人更是無從知曉。
  我反手抱緊了她,臉貼在她頰上輕聲說:“它放在您這裏,實至名歸。您在靖平心裏和他親生母親沒有兩樣,而我從來也當您是半個母親,況且今後還會成為您的媳婦。這是媽媽和婆婆送我的禮物,我也就不推辭了。我會小心把它保存好,讓它在這家裏世代傳下去。未來所有的李姓子孫都會記住,他們有兩位祖母,一位是您的妹妹,一位是您。”
  她輕歎了一聲,然後歸於沉默。
  我決定用它取代原先選好的西式禮服,穿著它出席自己的訂婚儀式。
  祖母開始對這種有違傳統的做法很有疑慮,但當我在她麵前試穿了一次後,她看我良久,終於微微一笑道:“我現在算是明白我兒子為什麽會愛上個中國女子。好吧,你既然要做中國人的妻子,那就不妨也穿中國的禮服。”
  而現在,沐浴梳妝以後,我在瑋姨的幫助下穿上了這件長裙。
  流潤溢采的白錦曆經百年卻簇簇如新。淡淡妃子紅的素錦做成優美流暢的交領,露出我後頸上的些許肌膚,然後沿胸而下,沒在同樣的妃子紅素錦織成的寬腰帶裏。盤繞而下的曲裾勾勒出我雙腿的輪廓,最後在我身後留下一個小巧別致的拖尾,如曼妙一曲後幽幽的餘音。當我行走時,白錦上緙絲而成的疏枝梅瓣隨著我腿部的動作浮隱浮現,配合著身側廣袖的柔軟飄擺,讓我的行走像是在雲中水間。
  這件漢代長裙所傳遞的清雅悠遠是任何西式禮服都無法企及的。更何況,它承載著兩姐妹與同一個男子間隱忍綿長複雜難言的愛情,而它上麵隱隱的梅花圖案暗含了我姨母的名字,我願意穿著它,紀念靖平與她曾經的愛情。
  瑋姨將我的頭發挽成一個簡化的雲髻。順著發絲的紋理看似簡單的隨手一挽,卻流水行雲一般優雅流暢,然後將一根靖平家傳的東珠發簪簪在我發側。
  我在鏡中審視自己,清雅絕豔,翩若驚鴻。我從未如此美麗過。
  祖母拉著我的手,細細打量,感言道:“我以前總覺得你穿什麽都漂亮。今天才發現你穿中國的衣服才是最美麗的。”
  瑋姨站在她身旁,含了笑說:“中國的古語裏形容女子美到極處叫做‘沉魚落雁,石破天驚’,說的就是Gisèle這樣子。”
  Félix叔叔作為我的父輩,讓我挽著他的手臂,從聖喬治廳中巨大的的旋梯上緩緩而下。大廳裏,滿滿站著各國皇室代表,大使,政府首腦,醫界的名人,比利時王室的皇親國戚,和大主教。
  而在旋梯盡處,站在所有人之前的,是靖平。他穿著白色的燕尾服,黑色禮服長褲,天青藍色的冰蠶絲馬甲,和白色的領結,讓身後所有盛裝的男女都成了他的背景。
  我於是再看不見周圍任何人,眼裏隻剩了他。
  Félix叔叔將我的手交到靖平手裏:“她是你的了。”
  靖平直直看著我,滿眼的難以置信與歡喜愛意。他突然俯頭吻在我唇上,這是排練裏沒有的動作。當他抬頭時,在周圍一片鼓掌聲中,我已緋紅了臉。
  我挽著他的手臂,在眾人的注目中走到大廳正中餐桌的主位前。那些目光裏有驚豔,傾慕,好奇,不甘,和輕蔑。
  Félix叔叔宣讀了一篇祝福我們訂婚的祝詞,接下來各國皇室代表與大使各自表達了他們的祝賀。大家舉杯為我們的結合祝酒,然後晚宴正式開始。
  終於,我再不用隔了旁人偷偷摸摸看他,再不用聽人說他隻是我舅舅。我坐在他身邊,是他的未婚妻子,他將來孩子的母親。
  我再不管世人如何看我,與他相守的幸福才是我生命的重心。
  他轉頭對我溫然一笑,從桌下握了我的手,緊緊一捏,仿佛明了,仿佛承諾。
  珠光花影,談笑風聲。晚宴隆重而殷切,幾近尾聲。
  這時,忽然從我的鄰桌傳來一陣銀匙敲擊酒杯的清脆響聲。
  我與眾人一起將目光轉向聲源。隻見我的二堂哥Pierre端著酒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今晚的祝酒已經有很多,而且每篇祝辭都很精彩。請算上我對Gisèle和靖平的祝福作為今晚的最後一篇。”
  他入伍已經一年,原本一頭淺棕色的卷曲齊肩長發已剪成了軍隊裏的寸頭,但臉上時常帶點捉狹調侃的笑容卻還是一如既往。
  他接著說:“我們小時候,祖父祖母特別偏愛Gisèle。我那時心裏不樂意,就變著法子跟她惡作劇。要麽騙她喝摻了酒的果汁,要麽把塑料蛇放進她被子裏。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拒絕為自己這些不體麵的行為向她道歉。原因是,第一,我祖父祖母仍然偏愛她;第二,她長得比我好看得多;第三,她寫出來的曲子我望塵莫及;最後,她要嫁的這個人實在太厲害,我沒法想象我未來的太太能得Nobel獎,能執掌瑞典醫學院,還能掙那麽多錢。”
  大家發出一陣哄笑,為他這翻生動風趣的言語鼓起掌來。
  我也笑起來,想起我們小時候在一起玩耍的情形。他曾是我幼時在宮廷裏的噩夢,長大後更是濫交,吸大麻,賽車賭馬,讓我避之不及,而他輕浮浪蕩貪財自私的個性也讓我不喜歡。但他始終是與我血脈相連的堂哥。
  Pierre此時該舉杯示意大家同飲了,但他卻將酒杯放回桌上,似乎還有話要說。
  他認真地看著我,臉上已沒了調侃的笑容:“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要向她道歉。我從小就是這家裏最不聽話的人,頑皮搗蛋,長大後又做了不少荒唐事。我從不推委自己的行為,隻在一件事麵前保持了沉默,從而讓Gisèle為此冤枉地背負著汙名直到今天。她是我所知的人裏最善良美好的一個,卻承受著本不屬於她的痛苦和折磨。我的良心無法讓自己再沉默。”
  大廳裏靜得能聽見呼吸的聲音。我驚駭得手腳發麻。
  Pierre要說什麽?
  他要說出Bernard和André的秘密嗎?
  他要毀了這一家裏老老小小所有的人嗎?
  他是不是瘋了?
  這時,一隻手伸過來在桌下握住了我,幹燥,溫暖,穩定。
  我睜大眼睛轉頭,靖平正安靜泰然地看著我。但我的心卻無法因此而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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