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作者:席絹
出版日期:2009年08月14日
【內容簡介】
她,出身書香世家,平和穩重、高雅嫻靜,是個讓人很放心的女人,
也是即將成為他妻子的人。
雖然他急於建立自己的功業,還有許多家族的事情得處理,
但與未婚妻聯絡感情一事,他都有確實記在行事曆上,隻是……
她對他似乎……太冷淡了點、太無求了點、太……沒感情了點!?
為了確保未來十年她的心都在他身上,他決定……
他,相貌家世皆屬極品,
是R國首富王家這一代的嫡長子,也是即將成為她丈夫的人。
能跟一個性情穩定平和的人安然平淡的過一生,
是她此生最大的願望,但是……
不知是她對他太不用心,還是對他的認知有所誤差,
「安然平淡」的生活好像離她愈來愈遠了……
楔子 訂婚宴.男方.女方
就像人們幻想中的最華麗的那個畫麵,在頂級皇家會館舉辦的「王孫訂婚宴」,其奢華、浪漫的程度可說是到了經典的地步。
而,這場盛會的主角,也完全符合人們想象中應該有的樣子──男主角帥得像個白馬王子,女主角美得像個童話公主。
家世、容貌、學識、教養等等所有說得出的條件,幾乎可以說是旗鼓相當。當然,依照慣例而言,男方的門第總要高出女方那麽一些些的
,才構得上匹配的標準,才會讓一切顯得完美。
如果說王家是R國上下人盡皆知、具有高貴身分的頂極名門的話,那麽世代書香傳家,在學術界執牛耳,門生遍布政商兩界的孫家,可也
非同一般。也不用推得太遠,就說在過去一百年裏,家族裏就出過一位首相、五位外交部長、六位教育部長,以及難以計數的專家學者。
R國人都知道首富王家是高不可攀的高門巨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匹配得上的。即使時代已經走到了這個高呼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紀,「
門當戶對」這個觀念已經被大多數人摒棄,然而,王家,以及許多和王家門第近似的家族,從來不屬於「大多數」。
不得不承認,不管時代怎麽改變,世上永遠會存在著特例,這種特例的存在也許不合理,但也無可打破,這些傳承了數百年以上的高門正
是那些逐漸稀少而華麗無匹的特例。
有資格與王家這種既有高貴血統、又有厚實財勢家族結成姻緣的,除了目前像個古董擺設的皇家之外,也就那麽十幾個家族,這些家族被
稱為R國極品世家。
能夠成為被公認的極品世家,至少要有三百年以上的世家底蘊,以及長盛不衰的財勢,對社會有一定的影響力。在大浪淘沙的時代衝刷下
,有高貴的血統,不表示能維持富裕的身家。多少曾經風雲一時的豪門大戶,如今家財敗盡,貴族的虛銜因再無功績,於是三代而沒,淪落為
平民百姓家,甚至過著落魄的生活,不敢輕易向人提起身世;往日榮光如今不堪回首,從此由「少數特例」的特權族群轉向「大眾多數」的大
社會裏,過著人人生而平等的生活。
時代推展進化至今二十一世紀,讓具有貴族身分的人,失去了長盛不衰的特權保證,再大的家業,若是被不肖子孫敗亡,就永無翻身的餘
地,即使後世弟子努力振興家業,或許有機會成為全國首富或政壇高官,卻再也無法取得貴族身分。所以在這個年代,所謂的貴族,就像是珍
貴的古董一樣,稀有罕見,破損一個少一個,隻會逐漸滅失,永遠再不可能創造。
正是因為如此,這些如今尚能在社會頂層呼風喚雨的極品世家才會顯得如此珍貴,如此被世人仰望。「貴族」的名分是金錢買不到的對象
,因是買不到的東西,於是永遠教人渴望。
所以,在世家逐漸成為稀有動物的二十一世紀,王孫這兩家名氣響亮的超級世家的締結深受所有人矚目,正是理所當然。
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眼中,這一雙身世極品、相貌極品的佳偶,正是人們夢想中最理想的結合,彷佛真實版的童話故事上演,吸引著所有人
的注目,一時之間成為全國上下最熱門的話題。
這是一場華麗的豪門訂婚宴,也是一場夢幻得有如童話的訂婚宴,它集合了所有最華麗、最希罕的條件,於是成為二十一世紀毫無疑問的
經典。
※
訂婚典禮完成之後,接下來就是下午茶宴,名流貴婦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有的在庭院一角賞花品茶,有的在室內沙發一角談天說地,
各有各的打發。
今天的男主角在應酬完所有必須應酬打招呼的人之後,終於可以來到至交好友的聚集處,好好放鬆閑聊一番。當然,身為今天訂婚典禮的
男主角,他毫無疑問仍然是話題的中心點。
「從訂婚到結婚,中間相距一年,是基於什麽樣的考量?」一個好友問。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別說J國的開發案得讓子齊忙上一段時間,沒有半年以上絕對脫不開身。再說了王家與孫家都是古老世家,結婚
儀式繁瑣到用半年的時間來準備都顯得匆忙,等上一年算是很合理了……」搶在男主角之前代為回話的男子,在說到一半時,略頓了一下,四
下看了看,才小聲的說道:「對了,子齊,如今你已經跟孫小姐訂婚,以後一舉一動必定都在所有人目光之下,你打算怎麽處理向雯莉?」
這個問題一說出來,周圍的男人都停下動作,靜靜的看著今天的男主角。
對這群男士而言,雖然今天的女主角是孫家小姐,而這位孫家小姐也非常確定將會在未來掛著「王子齊夫人」的名頭直到她壽終正寢那一
天。理論上,身為王子齊的死黨好友們,都該對這位未來的王夫人多加維護,但他們對孫小姐的印象畢竟仍然停留在美麗優雅的表麵認知上,
尚未有機會加以了解──畢竟今天才第一次見麵,連話都還沒機會說上一句。
而向雯莉就不同了,她跟在王子齊身邊已有三年,不僅是王子齊的高中學妹,更是一路以最高分考進「王璽集團」,以自己的實力掙取到
王子齊特助職位,工作能力之強有目共睹。這一年來甚至被王子齊破例帶在身邊參加各種公開或私人的活動,儼然顯示出這位向小姐已經不僅
僅是王子齊的助手,更有著私人方麵的情誼。所以在場的男士幾乎都認識她,對她的印象也相當不錯。
雖然王子齊從來沒有明說什麽,但大家都明白向雯莉算是被他所認可的女人了。向雯莉的出身尚可,父母是普通的商人,家底算是殷富。
但這樣的身家是絕對無法坐上王家主母大位的,她自己也清楚,所以她能掙取到的,就是成為一名長伴王子齊左右,永遠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兼情人。
別說豪門大戶了,就算是一般的富商,也難免會在正妻之外,養幾個情人在外頭快活,所以對於王子齊與向雯莉的關係,大家也沒有什麽
意見,不過既然已經跟孫家訂下名分,那麽無論如何,總要給孫家留點麵子,不宜在這幾年內鬧出緋聞來給親家難看,因為這是極度失禮的行
為,會受到輿論的譴責。
王子齊聽了朋友的問話後,沒有馬上回答,隻淡淡的啜著手中的酒。
一旁,王子齊的表兄周盛威笑了笑,道:
「我猜子齊會讓向小姐一直留在J國,平日在眾人目光下,保持著上司下屬的身分不踰矩,不讓人捉到話柄。至少三五年內不要出現在國
內名流場合,這樣對孫家才不至於失禮,也不至於給孫小姐難堪。」
眾人聽罷,點點頭,覺得這樣安排最是理想,也算是給孫家小姐最基本的尊重了。
「正是應該如此。總要讓那孫小姐安心生下嫡子,完成了彼此的責任與義務,即使沒有感情,也該有所尊重。」
「對了,那孫小姐應該不知道向小姐的存在吧?」有人好奇問。
「誰會告訴她?」有人嗤笑。
「隻要去參加宴會,總會聽到風聲吧?」
「那孫小姐可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平常從不輕易參加宴會,就算好不容易出席了,也被一堆人保護著,哪有機會聽到什麽流言蜚語
!」在場一位報業世家的公子權威的表達了自己的見解。「這孫小姐完完全全是按照古代閨秀的標準教育出來的,簡直可以說是大門不出、二
門不邁,假如她甚至還綁著小腳的話,我也不會吃驚。」
「不會吧?!什麽年代了,還有人以這種方式養閨女?!」嘩然。
然後,有人迫不及待追問一旁始終不言的男主角:
「子齊,你怎麽評論你的末來夫人?」
「一個高雅嫻靜的女士。」王子齊淡淡一笑,他很滿意未來妻子的低調沉靜,這會讓他的人生少了許多麻煩,可以放更多心思在家業上。
「就這樣?」還在靜等下文的人不滿的追問。
周家表兄嗤笑一聲,反問那人:
「還能怎樣?我們大家今天是第一次見到孫小姐,可我們子齊連同今天算起來也不過是第四次見到她,相處的時間總共不超過五個小時,
交談過的話不超過一百句,這一百句裏搞不好有八十句是關於天氣與食物的問候客套。請問各位,在這種情況下,子齊還能給出一句中肯的評
語,算不算是極之明察秋毫了?」
眾人皆默,許久,才同時點頭道:
「算。」
好好的話題一下子變得興味索然,眾人喝酒的喝酒、抽煙的抽煙。好一會之後,終於有人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今日的男主角:
「子齊,你喜歡你的未來夫人嗎?」
「如果她能完美擔當起王夫人的職責,我會尊重她。一個讓我尊重的人,自然令我喜歡。」
「這是你向孫小姐求婚的唯一原因嗎?」
王子齊微微挑眉。不然呢?
「她的美麗難道不足以列為求婚的原因之一?」有人玩笑的問。
王子齊笑了笑,從侍者的托盤上取過一杯香檳,向眾人示意,大家一同舉杯喝完。這個話題就此結束,沒人再有興致提起。
對他們這樣的人家而言,美麗這東西,實在太容易取得,所以也就太微不足道了。
今天訂婚宴的女主角在合宜得體的應酬完所有應該應酬的人之後,終於能夠在不失禮的情況下被伴娘女賓們給簇擁回休息室好好歇口氣。
一進入休息室,早已等待在裏邊的數名仆婦們便利落的動作起來,拿濕毛巾的、端茶水的、拿點心的,都排排站在這群天之嬌女身邊等著
伺候。
「湉湉,晚上還有音樂會得出席,撐得住嗎?」連吃了幾塊小點心之後,伴娘之一才有些力氣說話。
「可以的。」同樣也是在這陣子累得不行的女主角,在經曆了今天一整天的忙碌後的此刻,卻依然能夠保持著溫雅的笑容和精神的麵貌示
人,看不出絲毫疲憊痕跡,不得不說她實在是個意誌力超群的強人──即使從外表上看來,太過纖秀的外貌總是讓人直接對她做出弱不禁風的
定論。
「真的可以嗎?不是逞強吧?」女主角的堂姊湊過來仔細打量她的臉色。嗯,妝容仍然精致,杏仁形的大眼睛裏仍然黑白分明,沒有出現
代表疲憊的血絲來破壞美感,表麵上看起來似乎真的沒問題。
女主角微微一笑,沒再說話,優雅的啜飲著薄荷花茶。
確定她沒有任何勉強自己的跡象之後,堂姊歎了口氣,說道:
「其實即使妳現在已經累到一根手指頭都舉不起來了,也還是得以最美好的模樣出席今晚的音樂會,所以妳現在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可以
休息、補妝,順便再看看晚上的賓客名單,針對他們的個別性,在心底擬好合宜的社交辭令。」
「雖然很繁瑣,也非常累人,不過這些都是每個人必須經曆的,誰也逃不掉。抱怨毫無意義,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女賓中已婚的婦人
以過來人的口氣說道。
「算起來,今天的訂婚典禮圓滿結束,婚事也算是完成一半了。雖然結婚典禮會更盛大、更繁瑣、更累人,但那畢竟也是一年後的事了。
在這一年之內,兩方家庭都可以喘口氣,也可以更完美的進行婚禮的準備。說起來,訂婚得這樣早,實在是顯得倉促了。」有人歎道。
「啊,是了。我聽說湉湉與王公子認識不過四個月不是嗎?」一個特地從國外趕回國參加訂婚宴的女士問道。
「甚至隻見過四、五次麵呢。」女方親戚點頭。「妳們也知道湉湉平日不愛出門參加宴會,平常總待在孫家島上,過著近似隱居的生活,
也真是太過內向了。我們年輕人誰不往都市跑?咱們孫家在首都的房產那麽多,提供給本家使用的有十幾處,都算得上寬敞舒適,也不見她過
來居住。以至於像王子齊這樣知名的人物,她竟然從未被介紹認識。」說著,口氣帶著點酸意:「也真是姻緣天注定,王公子也算認識遍了所
有名媛淑女,從未見他看誰上眼,就獨獨情鍾咱們湉湉,這樁婚事才會如此快的拍板定案,湉湉真是有福氣呢。」
「說什麽呢,怎麽不說是王子齊的幸運?是,王子齊是王子,可我們湉湉也是個公主啊!光那個有名的『王子』單方麵情鍾,就能決定這
樁婚事的成與不成嗎?咱們孫家也是挑對象的。」孫家堂妹不高興了,坐到女主角孫湉湉身邊道:「事實上,那個大名鼎鼎的『王子』,在第
二次約會我家姊姊之後,就提出了結婚的請求,這可是那名『王子』生平第一次對女士求婚呢。不過我們家啊,覺得他的求婚太唐突了,失之
理智,有必要讓雙方都降降溫,所以也就在後來推了他許多熱情的邀約。直到王老爺子帶著夫人到孫氏島慎重拜訪,表達了堅定的心意之後,
我家長輩才允許王子繼續約會姊姊的。」
雖然王家的財勢與影響力是公認的全國第一,但孫家可也不是什麽小門小戶的人家,任誰有幸與孫家結親,都是他們的榮幸,說高攀都不
過分。
「在今天這個好日子,就別再說那些掃興的話了。兩家都是高門大戶,誰也沒占誰便宜成了吧?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近見
到王子齊,他實在是長得體麵,那滿身的貴氣,真是連皇室的王子都略遜他一籌啊。」
周圍幾個名媛很不優雅的翻了翻白眼,其中就有人忍不住的嚷叫出來:
「拜托別提皇室好嗎?多掃興!」別說現任的三位真王子都已經年過四十,更不幸的是他們都遺傳到了頭發方麵的「小毛病」,雖然長得
也算是端正了,但實在是不美觀。至於皇孫們,最大的現在也才五歲,也沒有什麽好指望的。所以現在大家的眼光才會都放在年輕有為的世家
子弟身上。
「提皇室隻是隨口說來襯托一下的嘛,總之大家知道意思就成了。現在適婚而體麵的世家子就那麽幾個,不管怎麽說,湉湉的未婚夫實在
是目前最優秀的結婚對象了,這點大家沒意見吧?」
點頭,都沒有意見。
「不止是目前,甚至可以說未來十年裏再也不會出現比他條件更好的男人了。也許有比他英俊有才能的,但絕對沒有他的家世;也許有家
世跟他相當的,卻絕對沒有他的體麵出色。這一點,大家也沒話說吧?」又有人道。
再度無言點頭,同意。
「所以,大家的結論是:湉湉將會在未來十年裏,成為被公認嫁得最好的貴婦人,受到整個社會豔羨的注目禮直到下一個優秀的未婚男子
出現在世人目光之前為止?」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她要嫁的人是王子齊呢!」
雖然身為女方的親友,對自己的家世有一定的自豪,但不得不承認,「王子齊」這三個字在全國幾乎可以算是家喻戶曉,然而「孫湉湉」
這個名字,卻是沒沒無聞──直到新聞上發布出「王孫聯姻」的消息之後,她才「妻以夫貴」的一夕成名,要不是後來媒體挖出了她顯赫的家
世背景,世人就要直接在「孫湉湉」這三個字下麵烙下「灰姑娘」的批注了……
「湉湉,妳向來不喜歡出鋒頭,這種備受矚目的情況對妳而言幾乎是場災難,可是妳卻接受了王子齊的求婚,可見是喜歡他的吧?」準新
娘的知己好友問著女主角。
這個問題,讓眾人的討論暫時終止,全部靜靜的等著女主角響應。
「他很優秀。」雖然正在熱烈討論的話題與她切身相關,但向來嫻雅安靜的女主角即使被圍在人群中央,卻像是置身事外,被問到了,才
輕輕淡淡的回應些不痛不癢的話。
「那妳喜歡他嗎?」不滿被敷衍,繼續追問。
「我會喜歡他的。」任何事都需要學習,而喜歡她未來的人生伴侶,是她接下來的學習任務。
1
人生,就是不斷的學習。
出身於書香世家,對於學習已經是鐫刻進骨子裏的本能,所以她從來不抗拒。學習書本上的知識、學習各種禮法規矩、學習人際關係的處
理,甚至是享受食衣住行這四大欲,都必須學習。人生,確實就是不斷學習的過程。
孫湉湉搬來首都居住已經五天了。雖然她更喜歡安靜的生活環境,但對於她這樣出身的人而言,按部就班做著必須做的事,比她那私人的
、微不足道的「喜歡」重要太多。所以在訂婚之後,她重新擬定自己的生活作息表,接著,在家人嘉許的眼光下,著手搬家事宜,將自己的行
李陸續從孫家島的祖宅裏搬出來,讓人送往首都一處靠近王家的居處,好方便日後必要的往來。
從訂婚到結婚,中間將有一年的準備時間,在這段時間裏,兩個家庭各自有要忙的事務,而身為準新娘的她,當然也不得閑,她要做的事
分別有:在這一年內加強與王家親友的往來;進入「王氏學苑」修習學分,這些學分包括家事管理、王氏家譜曆史、王氏家規、主母學分等等
,非常繁瑣,而且無趣,所有的學習重點隻有一個──在一年後嫁入王家,可以立即扮演好完美的王家嫡媳。這可不是件簡單的事,稍稍有個
疏忽,就會輕易在別人放大鏡般的檢視中,被列為一抹人生汙點。
她是頂極書香世家出身的孫家小姐,也將是完美無瑕的王家長媳。這兩個顯赫而招人注目的身分,都容不得她有脫軌的人生。每一個世家
子弟,在享受著身分所帶來的特權與榮華富貴的同時,也背負著維持這個家族榮譽的責任,誰都不能因為自己輕率的行為,給家族造成損害。
不能創造榮光也就罷了,畢竟這跟天生資質、機運有關,天縱英才的資質總是少見,但至少不能成為敗壞家族聲譽的害蟲。在家族麵前,每一
個個人都是渺小的。雖然對此非常了解,也毫無異議的遵從,但此刻,仍然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不是抱怨,隻是有時會覺得肩上的擔子沉重得令她有些透不過氣,然而即使如此,又怎麽樣呢?日子還是隻能這樣按部就班的過下去,至
少穩定,而且安全。畢竟她並不是個有冒險心的人,更不是個才華洋溢的人,所以隻能選擇平庸;既然知道自己是如此平庸,也決定享受或忍
受既有,就不該對現狀有絲毫抱怨。所以她的歎息,向來隻在心中,無波無息的漾起,又不動聲色的平複。外人無從知曉,甚至連自己,也常
常麻木無覺。
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過不失度完一生,其實並不太難。隻要注意不行差踏錯,做著每一件該做的事,那麽她就會平靜的過一生。可是若
要做到完美無缺則難如登天,雖然這是家人對她的要求,幸而她還有一點自知之明。
她想,稀鬆平庸,就是她過完今生之後,別人給她的蓋棺論定。
因為初初搬來,雖然很努力在布置,但屋子仍然顯得有些淩亂,不同的房間裏偶爾會傳來輕微的聲響,那是助理們在整理屋子的聲音。孫
湉湉早上起身之後,一般的作息是:吃簡單的早餐,接著到健身間做完一套為時一小時的舒緩運動,衝了個澡出來,進入書房畫畫、看書──
這是平日閑居在家時的作息方式,不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悠閑度日了。自從忙於訂婚以及忙於搬家以來,要做要學的事實在太多,難得這兩天
終於又拾回一點清閑。雖然空間裏還是有一點點吵,但並不是難以忍受的。
「小姐,快要中午了,要出去用餐嗎?還是隨便叫間餐廳送套餐過來?」孫湉湉的貼身助理孫月走進書房,來到她身邊輕聲問。
「出去用吧。搬來首都好些天了,一直沒機會出去走走,就從今天開始認識附近的環境吧。」放下手邊的書,她輕淡回道。
「這附近有幾間還不錯的餐廳,走路五分鍾就可以抵達。」孫月掏出隨身攜帶的PDA點了點,說道。
「那就走路去,別開車了。」
「好的,那我問問宜平要不要一同出門。」
「宜平在忙嗎?」隨口問著,並不那麽好奇答案。
「如果妳不用車的話,她大概不會很想出門。她一早上都在計算機室組裝計算機,忙到現在還沒好,她會比較希望一口氣將這件事辦完。
」孫月仔細的說明道。
「那就別打擾她了,由她去吧,不用問了。」
「好的。」恭敬應著。
簡單的談話完,孫湉湉走出書房,回臥房更衣,準備出門。接下來的其它瑣事,當然交由貼身助理去打理。
身為孫家的嫡小姐,即使她的生活無比低調,沒有絲毫張揚,但大家族的規矩擱在那裏,該屬於她這種身分該有的「配備」一樣也不會少
。而孫月和孫宜平,就是配備給她的、屬於她個人的「私產」。這兩人是她的貼身助理,如果用古老一點的說法來講,這兩人是她的「大丫鬟
」。
大丫鬟的意思是那種會一直伴隨在她左右,比她親人更親近的存在。她們執行她的意誌,為她打點一切瑣事,照顧她的生活起居,甚至,
一生彼此不離不棄。
自古以來,能夠站在大戶人家的主子身邊,成為貼身親信的人,除了能力必須被肯定之外,沒有兩代以上家生子身分,是不可能被列入挑
選資格的,因為忠誠度不夠高,主家絕對不敢輕易重用。
很難想象在這個科技昌明的民主時代,還會有「家生子」這種附庸於主家的人物存在,但難以想象卻不表示沒有。孫月與孫宜平兩家長輩
就是世代屬於孫家的家生子,即使時代如此進步,法律還給了他們自由與民主,「家生奴」這名詞早就被拋進曆史洪流中,化為塵埃消逝無蹤
,但不表示所有人都接受這樣的「自由」。
有極少極少一部分的貴族家生子,由於數百年來一直被主家善待,在主家裏享有高級奴仆的地位,深受重用,即使法律給了他們自由與人
權,他們仍然選擇與主家緊密結合。身分從以前的「家生奴」,改變為「親信員工」,做的卻是相同的工作,也不肯像大多數得回自由的家生
奴那樣,去苦苦追尋數百年前自己祖宗的真實姓氏,依然姓著主家的姓氏。
一百多年以來,憲法逐漸廢除了宦官、賤民、家生奴這類存在,對人身自由給予保護,明定立法人人生而平等。世家大族因應時代潮流,
自然也改變了態度,對於那些仍然忠心於自己家族的前家生奴們,給予的待遇更加優厚,根本可以說是把他們當半個親人看待了,在吃穿用度
上而言,簡直可比中產階級人家。而這些前家生奴們做的工作,就是管理所有產業裏的雇傭奴仆,讓主家無須為了這些生活瑣事煩心。
孫月和孫宜平,她們兩人自幼就被指派到孫湉湉身邊,陪著孫湉湉成長,受最好的教育,擁有最好的物質生活,其享受的程度遠遠不是一
般中等人家可以比擬的。當然她們所學的一切,都是為了輔助孫湉湉的人生。
孫月心思縝密,做事平穩,性情溫和,是孫湉湉的生活秘書,主要工作是動腦;而孫宜平身強體健,從小就在舅家的武館學藝,在學業上
向來以理工方麵見長,但不善交際,所以她的工作重點在動手,工作項目也雜了點──司機、保鏢、電子工程師,以及所有家電機器方麵的簡
單修理與組裝。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都能像孫湉湉這樣擁有「大丫鬟」,甚至還一口氣擁有兩個!要是在沒有人權的古代,一個富家
千金隨隨便便擁有數十個服務於她的丫鬟仆婦,當然不是問題。可如今已是二十一世紀了啊,在家生奴已經被大解放了一百年的情況下,可以
說家生奴這類人種的存在,簡直比世家的數量更稀少了。
其它世家千金當然也會配備貼身助理,但那絕大部分都是尋常的雇傭關係,真正有著家生子傳承的,幾乎沒有。自古以來,能夠成為千金
主子心腹得用的貼身丫鬟,通常必須具備出色的能力,以前講究的是理家能力,甚至是琴棋書畫上的涉獵,而現代則必須是一流的管家、一流
的白領秘書、一流的理財能手等等。如果隻是純粹的忠誠卻才能平庸的話,也擔不了這個責任的。
而孫湉湉幸運的擁有兩位正統的大丫鬟,雖不曾特意張揚得人盡皆知,知曉內情的人也相當少,不過王家對此是知道的,所以對於孫湉湉
更是高看了幾分。畢竟這證明了孫湉湉在孫家被重視的程度,以及日後孫湉湉一旦正式成為王家主母掌持家大權之後,將會得到強大而忠誠的
助力。就算孫湉湉天生平庸,沒有理家才能,她的大丫鬟們也能補足這方麵的遺憾。
世家子弟的聯姻向來重視實際,彼此也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對當事人而言,適合就好,不會為此歡喜或難過。即使王子齊是女性心目中
比正統王子還美好高貴的人物,能嫁給他的女人被認為是撿了天大的好運,簡直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但孫湉湉從認識他到如今訂
下名分,心中卻沒有興起太大的波瀾。
她會尊敬他,會扮演好王夫人的角色,他的英俊外表與理智性情是意外的禮物,但對婚姻本身沒有太大影響。雖說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喜
歡他,不過能在他身上發現多一些優點,總是更容易達到進度。至於他的喜歡或他的愛,還是別了吧,她一點也不想得到。太濃重的情緒,隻
會讓生活失控。
孫湉湉會點頭同意嫁給王子齊,就是希望可以跟一個性情穩定平和的人,安然而平淡的過完這一生,不要招來太多波瀾。能夠在婚配對象
如此稀少的情況下嫁給王子齊,無疑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比起計算機高手兼武術高手的孫宜平,以及世界最頂級學府商學院第一名畢業的碩士高材生孫月,孫湉湉的人生確實平庸了點,幸好她總
是自知平凡,也安於平凡。
她沒有絕頂的聰明,沒有機變百出的伶俐,她甚至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太多的熱情。不過,她有家世上的優勢,這就注定了她擁有別人努力
十輩子也攢不來的榮華富貴可享受,什麽也不必做,卻已經得到。
有時候孫湉湉會想,人生,實在是莫名其妙到無從解釋起。
R國的首都叫鳳歸,這個充滿古意的名字,已經使用了八百多年。在城市的許多角落都能輕易發現各式各樣簡筆的鳳凰造型圖騰,這是個充滿古意的都市。在首都的心髒地帶,別說看不到三層樓以上的樓房,甚至看不到現代化的建築,道路的規畫除了幾條必須的大馬路與外環線交通之外,多是步行道與單車道,並沒有提供四通八達的大馬路來任由汽車輕易駛進來喧囂,打碎這彷若古典國畫的寧靜美好,這在首都內環地帶是不被允許的。
若想看到高樓大廈的現代化風光,就得往市郊走去;在首都的外環區,才有機會看到屬於國際一流城市應有的繁華麵貌。
古典與現代共存,矛盾又同時顯得協調,與時代潮流齊頭並進,卻又將傳統特色保存完好,這就是首都鳳歸。
鳳歸市的中心地帶是占地廣大的皇宮建築群,如今除了皇宮內城仍然屬於皇室成員所擁有,並且居住其中外,它的外城部分已經成為國有財
產。這些國有財產被謹慎規畫為四個部分:皇家博物館、鳳京皇家大學、國家圖書館、國家研究院。
從皇城的中心點往外延伸出去,就是一座座古色古香且價值連城的宅邸,同時也是古跡。在以前,這些宅邸都是貴族高官們的住宅,如今當然有許多戶仍然屬於世家私產,不過大多數則已經屬於國家重點保護的古跡。在這一片古跡豪宅群之外,才是民居;一般民居的建築結構當然沒法輕易撐過幾百年的風雨摧折,這幾年重建改建的自然不會少見,但在國家的都市計劃之下,就算是不堪使用推倒重建起來的房舍,其外表仍然是古意盎然,與城市景觀形成一體,內裏當然由著屋主喜好去隨意裝漬不加幹涉。
首都的心髒地帶自然是治安的重點地區,所以居住在首都中心的達官貴族們平常出門都無須帶著一大群保鏢前呼後擁,不用太過擔心人身安全問題,這裏是個寧靜而安全的地方,而且隨時可以看到皇城禦軍、警察在附近巡邏,可以說是全國最安全的地方了。
因為安全,所以孫月才會由著孫宜平待在家裏當宅女,而不硬拖她出來吃午飯。如今她們兩人負責小姐的一切生活起居,人身安全更是馬虎不得。
當然,沒有歹人,不表示她們在用餐的過程中不會遭遇一些小幹擾。
「孫月!妳不是孫月嗎?好巧,竟然會在首都遇見妳!」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如果對演藝圈稍微有點了解的話,那麽就會知道眼前這個熱情得過火的美女正是一位當紅的女模。這是孫月最不願意遇到的情況!
在陪著小姐時遇到熱情認親的故人。她拿過餐巾拭了拭嘴,有些抱歉的朝小姐看了下。見小姐淡笑的表示不介意後,起身走出位子,站在餐桌前方,正好可以擋住來人望向小姐的視線。
「好久不見,朱衣,妳也來這裏用餐?」
「對啊!要在皇城這裏訂到位子可不容易,還是托別人的福才能來這裏吃上一頓呢。」這位叫朱衣的名模雖然看著孫月直笑,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非常好奇的總往孫月身後探去,嘴巴還很自來熟的念著:「妳從高中畢業之後就跑到國外讀大學,我還以為妳會一直留在國外工作呢,畢竟妳能力那麽強。我後來還聽說妳是第一名從那間很難讀的世界大學畢業出來,實在太厲害了!怎樣,妳現在在哪家大公司工作?我們交換一下名片吧!」說著,從名牌手袋裏掏出鑲鑽的名片盒,從中拈出一張精致的名片送過去。
孫月倒沒有高中同學的講究,從外套口袋裏抽出一張白色的名片跟她交換。
「咦?怎麽隻有名字和手機電話?」朱衣正反麵翻著打量,發現這張乍看之下簡樸無華的紙片有一絲絲銀光流轉,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紙製成的?心中對紙質的疑惑一閃而過,也就不再追究,畢竟這一點也不重要。她想知道的是這個被譽為讀書機器的厲害同學,現在在哪兒高就?「有名字和電話就夠了。」孫月一點解釋說明的意願都沒有。
「不會吧,還是這樣神秘?!」朱衣不放棄的問:「那至少跟我說妳在哪裏工作啊。」關於孫月的身分一直非常神秘,大家都傳說她出身自孫家
島,是「那個孫家」的人,可是種種臆測都沒有得到過孫月正麵的承認。
「我現在的工作是管家。」微微一笑,很平和的說著。
「管、管管、管家?!」朱衣震驚得結結巴巴,光是兩個字也說不好。
「妳在開玩笑吧?」哪個大戶人家請得起這位精英女士當管家?白王室嗎?真笑話了,孫月可不是管家學院出身,她是貨真價實從世界一流的名門商學院畢業出來的高材生,怎麽可能會以管家為職業?!
「是開玩笑沒錯。」孫月點點頭。看了下手表,對朱衣道:「很高興遇到妳。改天妳有空不妨約個時間出來聚餐,現在,我還有事。妳……」
「啊!對了……我的老板還在等我回去繼續談事情!」朱衣想起自己現在也是有要事在身,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用來與偶遇的老同學敘舊的。她連忙道:「今天就不多聊了,我改天打電話聯絡妳。」說到這裏,突然很迅速的側了下身,彎腰看向被孫月擋在身後的女士,笑道:「不好意思,打擾妳們用餐了。妳好,我叫朱衣,是孫月的高中同學。」
「妳好。」絲毫沒有被朱衣的唐突行為驚擾到,孫湉湉臉上帶著合宜的微笑,淡然而客氣的打了聲招呼。向來熱情且大而化之的朱衣突然覺得自己非常的唐突,隻因為她完全無視孫月不欲介紹這位女士,自行上前強行見上一麵。這位看起來非常高雅有氣質的年輕女士隻這麽淡然的一笑,就讓從來自信「厚臉皮交遍天下好友」的朱衣為自己的失禮赧然了起來。
其實天生自來熟的她,是個很會找話題活絡氣氛的人,連孫月這座無人敢近的冰山,也在高中三年裏被她順利攻克,可見她交朋友的功力有多麽高強。眼下她當然可以天南地北的扯來漫天話題與眼前高雅的美女哈啦,但不知怎地,就是覺得每一個信手拈來的話題,都不適合在眼下對這位女士提起……因為她們完全不認識。
而且,生平第一次,朱衣覺得,自信很會交朋友的她,怕是終於有了攻克不了的人了。
這位女士很溫和,身上也沒有生人勿近的氣息,但就是讓朱衣覺得非常遙遠,遠到……有些麵目模糊了。知道是個美人,卻形容不出是個怎樣的美法。太遙遠了……朱衣又草草跟孫月說了些再聯絡的話後,對兩人揮揮手,很快回到她自己的桌位區。
雖然很快的投入剛才談到一半被打斷的合作案上,但再也沒法全心全意,分了些許心思在想著:那位女士是何方神聖?怎麽會讓她產生這麽奇怪的想法?不是高不可攀,而是……好像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感覺。
好奇怪,怎麽會這樣呢?
交友滿天下的朱衣見識過的人也算不少了,但就是沒見過這種的。
雖然不知道那位女士是什麽身分地位……她想,孫月也不會告訴她的。不過,她想,那女子應該是真正的古老世家出身吧?那種難以形容的
典雅沉靜氣質,不是現代社會上輕易能見到的。
世家啊……
對她們這種一般正常人而言,就是遙不可及、難以想象的活古董。其珍貴罕見的程度,就跟皇城區的正中心點那座矗立了八百年的皇宮一樣。
在皇城區,很容易就能隨時遇見一些知名人物,高官、巨賈、世家子弟等等,畢竟這裏是全國最尊最貴的地段,也是這些處於社會金字塔上層人物居住的地方,見到這些人物出沒顯得很理所當然。皇城區是很多世家們的祖宅地,但不是孫家的,孫家的發源地在孫家島。家族在這裏當然有幾座小型宅邸,不過當她的家族終於完全取得祖島的土地所有權之後,在八十年前全部搬遷到孫家島上居住。留在首都的房產,有的出租,有的空置留給在首都工作的子弟們使用。
所以孫湉湉對首都其實相當陌生,她大多時間都是待在島上的,也從不參加豪門宴會,像今日這樣走在路上,就算與一些看起來身分非常尊貴的大人物擦身而過,目光或有短暫的對上,也彼此不識。因為不認識,所以沒有表達出應有的禮節也不算失禮。
然而這樣的日子很快就將結束了。等她嫁進王家之後,就注定了要在皇城過完剩下的人生。每一個該記得的人物,就算不認識,也必須有所熟悉,不然就是失職。這非常的考驗孫湉湉的記憶能力,幸好她還有孫月可以幫忙,日後擔當起王家主母的角色,不至於太過惶恐。
兩人用完餐,叫了一份外賣餐盒之後,便一路閑聊著散步回家,談的都是接下來必須出門拜訪的名單,關於行程安排上的討論。
這時孫湉湉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令兩人都感到詫異不已。
一般來說,孫湉湉身上的手機,向來都是裝飾用大於實質,因為除了主家長輩有特別要交代的事情才會打電話到她手機外,其它都交由她兩名貼身秘書來處理,有事也隻會打給她們,而不會打給孫湉湉。孫湉湉掏出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還好出門前順手塞進口袋裏,沒有一如往常的忘在家中某處。左右看了下,兩人走進一處騎樓,不在人行道上擋路。
「喂,我是湉湉。」會打她這支電話的一定是至親,所以她從來不必問對方是誰,聲音也不會有客套的淡然。
「妳好,我王子齊。」那頭傳過來的聲音相當的好聽,而且陌生。
這是她還沒有熟悉的低沉男音,卻是日後將要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
縱使心中無比訝異他怎麽會打電話給她,而她萬年不變的溫雅麵孔也因為聽到他的聲音而在一剎間僵硬,不過她響應的聲音卻沒有絲毫變化,仍然輕輕緩緩的:「你好。」
「我聽說妳已經搬來鳳歸好些時日了,也許問得有點晚,妳那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謝謝你的關心,我這邊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都是一些瑣碎小事,沒有什麽可以勞駕的地方,不過還是謝謝你。」她來首都的第一天就知道他訂婚完後馬上就飛去J國,那邊的事業是他這五年來的心血所在,一年至少有十個月的時間都待在那裏。此刻意外接到他的電話,心中不免暗自猜測……莫非他現在人在首都?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電話那頭的王子齊道:「我今天剛回國。如果妳明天晚上有空的話,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妳共進晚餐?」
看似非常客氣有禮的邀請,卻是不容人拒絕的。時間都決定了,哪由得她說出「沒空」這兩個代表拒絕的字眼?正忙著在事業上鴻圖大展的王大少,其時間之寶貴,恐怕用真金白銀來衡量都比不上;而她,一個職業為待嫁中的千金小姐,就顯得非常的空閑了,當然隻有隨時等召喚,加以配合的份了。
「你的邀請是我的榮幸。請問在何處用餐?我該在幾點準備好?」
「皇家俱樂部的榮華廳。七點去接妳,可以嗎?」
「好的,我會在七點之前準備好。」
「嗯。明晚見。」
「明晚見。」
雙方的語氣都帶著適度的愉悅,有禮的道別,結束通話。孫湉湉臉上勉強掛著的笑容隨著將手機塞入口袋的動作而消失無蹤。不知為什麽,她覺得累,累得沒有力氣將嘴角提起到應該有的高度。隻是一通電話而已,而且那人還是她的未婚夫,他們談話的內容甚至無關緊要,隻是很隨意的約了晚餐而已。這些都是必需要做的事,他們這一對新任的未婚夫妻必須把握時間加強彼此的熟悉度,就算不能親親熱熱的像對情侶,至少要培養出友好的情誼。這是責任,兩造都推不掉的。
王子齊能夠在回國的第一天就優先排出時間給她,即使在這一段回國的時間就僅僅擠出這麽一頓飯的時間給她,也算非常厚待她了。他完美的盡著他的責任,她當然得配合。
即使她一點也不喜歡任何一樁不在行事曆內的突發事件。
如果他可以提前三天通知她晚餐約會的話,那麽,此刻她也許不會因為太過倉促的訂下約會而感到些許不快吧。這是一種不被尊重的感覺,或許,明天晚上她可以委婉的稍稍提起……
「小姐,是姑爺嗎?」孫月一直靜立於一旁,雖然心中猜到來電的人是誰,卻沒有馬上問出口,而是等到小姐連續做完三個深呼吸之後,才淡淡的開口問。
「嗯。他約我明天晚上吃飯,在皇家俱樂部的榮華廳,七點會來接我。」
孫月很快的將時間與地點輸進PDA,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那明天的行程就得全挪開了。榮華廳吃的是本國菜,可是帶來的衣服還沒有完全整理好,隻好買新的應急……」所以明天一整天光是采購與美容就得耗去一天。真是麻煩哪……
兩人再度走進規畫為人行步道的林蔭大道裏,隻是心情再也不是雲淡風輕的飯後散步,而是各自沉浸在思緒裏忙著,一路古色古香的美好風景都給輕易錯過了。
王子齊將手機遞給秘書,接著閉目養神。
坐了四個小時的飛機,在機上忙著跟一群幕僚開會,沒有片刻休息。
真正能夠休息的時間,隻有從機場回到首都的這兩小時,等會回到總公司還有一個重要的投資報告會議等著他。他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一分一秒都得仔細計算。
剛才車子路過皇城步行區時,眼尖的司機向他報告說見到他的未來夫人正在人行道上散步。他張眼看過去,距離有點遠,但還是很容易就認出她。不是她特別美,而是他記憶力一向好,必須記住的人隻要見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因為見到了她,於是想起了他應盡的責任,在心中考慮了兩秒,便拿起手機按下她的號碼,很順利的訂下了明晚的約會,讓秘書將明晚的行程挪開。無疑的,孫湉湉不是一位迷人的女士,跟她約會不會有絲毫的期待感。但她的優點是溫順自律,不會因為兩人的關係而加以憑恃,進而對他做出無理的要求,比如要他表現得像個合格的戀人之類的。
他想,他得慶幸她至少是個務實安分的人,這足以彌足她在其它方麵的不足……沒有風情,太過規矩,精準得像個最昂貴的貴族機器人。
王子齊不會喜歡這種呆板而精致的女人,但王夫人則必須具備這樣的條件。在家族麵前,任何個人都無關緊要。他知道,自己也是一個被訓練得很成功的貴族型機器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對另一個機器人有所挑剔。
「想說什麽?」王子齊在閉上眼準備休息之前,看到了秘書似乎很想說話又有些猶疑的表情,善心大發的撥冗給予提問的機會。
「我以為你會讓張雲將車子開過去,將您夫人送回居處。畢竟也算是順路,不會耽誤多少時間。」李秘書覺得老板跟未來夫人的相處時間實在
太少太少了,少到非常離譜,這樣恐怕無益於日後婚姻生活的和諧。
「如果她需要用車,就會讓人開車出門。」
「當然。不過,我的意思是,您或許可以更殷勤一點?」
「或許。」點點頭。「下次吧,或許。」閉上眼,表示話題結束自把握時間休息吧,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做呢。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沒有必要在這時放在腦中思索,徒然浪費時間而已。
2
姓名:孫湉湉
年齡:二十四歲
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
體重:四十八公斤
近親家人:
(祖父)孫鍾陵 注:孫氏家族現任家主。
(祖母)周婉
(父)孫明宏 注:孫氏家族第五順位家主繼承人。
(母)李依靜
(長姐)孫微漣
(長兄)孫風定
……其餘略。
學經曆:孫氏家族幼雅園;孫氏和立學院(小學、初中、高中) M國皇家音樂大學,主修鋼琴與長笛。
職業經曆:孫氏學院鋼琴教師、孫明宏研究室助理、孫氏慈善篡金會特別助理。
居住地:孫氏島文忠公區雅頌路一號首都皇城區烏衣大道366 號
這是一份非常簡單的資曆報告,毫無特色,其中有用訊息稀少到難以尋覓,幾乎可以說完全不必經由調查的手段,就可以輕易取得到。
「這些資料是你從八卦雜誌上抄來的嗎?」記載著簡易數據的紙張從修長有力的手指上甩了出去,原本應該輕飄飄落地的紙張,卻奇異的平飛向辦公室內另一名男子而去。
那張夾帶著力道巧勁的紙片落入對方手中,男子嘻皮笑臉的說道:「八卦雜誌上的內容當然也是參詳的重點之一,不過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調查出來的這些,比雜誌上詳盡多了,而且絕對真實,沒有胡亂臆測的成分。」頓了一下,有些邀功地道:「再說了,我就不相信八卦雜誌查得出她在皇城區的地址。光是這一點,你就不該以如此輕蔑的口氣質疑我的工作成果。」
「如果這些就是你這半個月來努力的全部工作成果,那我不得不懷疑你這位偵探界大師若不是浪得虛名,就是你們這個業界的水平著實低落到不忍卒睹的地步。」
「向老大,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要知道,如果這些古世家子弟的數據有那麽容易查出來的話,那你幹嘛請我查?想知道富商明星的隱私,可以從八卦雜誌上輕易找到,甚至是皇室的小八卦,也不難翻到一條兩條的來當生活娛樂,可是這些向來低調的古世家數據,更別說是從來不出世的深閨千金了,有多難你自己知道,不然你就不會來找我。要我查這位從來不輕易出現在世人麵前的孫湉湉,還不如叫我查她的未婚夫王子齊,我至少可以拿出一公分厚的數據給你。」
「我相信。可是我不需要王子齊的數據,我需要的是孫湉湉。」這位被稱為向老大的年輕男子,揚起一雙特別濃黑的俊眉,以一種不想再跟來
人哈啦的口吻道:「趙偵,我可以抱著些微期望,相信除了這張紙之外,你還有其它的驚喜可以給我嗎?」
「向老大,你真是我的知己。」非常做作的搗著心口,一副無比感動的樣子。
向老大揚高的濃眉沒有放下,也不多言什麽,靜靜等待下文。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出他的耐心即將告罄的事實。幸而對方的嘻皮笑臉還懂得適可而止,停在幾乎觸碰到對方尚能忍受的底線之前。
「好吧。首先,我承認我查不到孫湉湉這二十四年來的感情史,不過我可以保證我查不到的東西,全世界的人也不可能查到。所以我斷定孫湉湉到目前的人生一直是個典型的乖乖女,嚴格遵守著世家大戶的規矩,沒有任何叛逆期可言,就算自由戀愛已經是世界上的常態,她仍然維持著身心上的純潔,在結婚之前,不沾染絲毫汙點。再來,以門當戶對來考慮,在這幾年來足以與她家族匹配的世家嫡房子弟不出十名……你知道,孫家從來不和皇室聯姻,自古以來嚴守純臣的分寸,所以那些正統的皇室貴族不在孫家的考慮之內。就我所知,這一年來,孫湉湉有過五次相親,而事實上,孫家人為她找來的對象有六個。而身為第五位相親對象的王子齊,算是比較意外出線的黑馬。誰也沒料到他會看上孫家小姐,進而決定讓孫家小姐成為未來王家主母。可以說本月、甚至是本年度最轟動的訂婚宴,之所以能出現在大眾麵前,王家的積極促成是主要原因。」
「為什麽?放眼整個R 國,王子齊肯定是無可挑剔的完美對象。你說孫家沒有把他列為頭號人選,是出於什麽緣由?」
「向老大……」歎笑。「沒想到你對孫家如此好奇,卻又如此不熟悉,連最基本的曆史常識也沒有,真是讓我感到意外。」
「如果我了解孫家的話,又何必花高價請你這位『亞洲十大名偵探』之一的大人物來調查?你當我錢多到打算當冥紙燒嗎?」
趙大偵探大度的對金主的口出惡言不加以追究,搖頭笑道:「你這個久居海外多年的R 國人,對咱們國家這些精貴的活古董家族都完全不了解,這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接著說吧!」
也不嚕嗦,喝了口茶後就道:
「孫家這個家族,是世家裏真正書香傳家數百年的。在古代,其子弟進入仕途之後,都是在翰林院任職,代代皆是翰林學士,不喜爭權奪勢,
專心致力於修史做學問之類的,所以向來以學問淵博聞名。曾經出過一名首相、十數位太子太傅;更別說國子監祭酒一職,有兩百年的時間幾乎是專為孫家而存在的職位。這個家族從不與皇室或權貴通婚……當然這不表示沒有過。而是,當他們有權利拒絕時,就一定會拒絕。所以我才說這次孫家千金居然會嫁給王家嫡子,真算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了。畢竟王家既是世家又算是皇族,身為全國首富,掌握著國家經濟命脈,表麵上看起來不涉政治,但現在台麵上那些高官,有幾個沒收過他們政治獻金的?」
喝了滿滿一杯茶之後,才搖搖頭道:「也不知道這孫家在想什麽。」
「也許孫家改變家族經營方式。」
「或許。不過對王家這種政經界的權貴而言,與孫家聯姻或許會得到不錯的名聲,但沒有實質的利益;反過來說,對孫家也是。孫家雖然沒有王家的豪富,但由於孫家向來低調內斂不揮霍,數百年累積下來的家財已經相當夠用了,也不貪圖更多的富貴,反而因為重視清譽,還保留著一點古代時的賤商心態,家族事業從來沒有往商業上發展,照理說沒理由與王家走得太近。所以我這些日子愈查,愈覺得有問題。」說到這裏,好奇問:「向老大,你費這麽大勁去好奇孫家,是有什麽打算嗎?」
向老大在消化完趙偵說的話之後,笑了笑道:「打算?我會有什麽打算?」
「沒有?」當然是全然不信。知道這家夥隻是不想告訴他罷了,還好自己沒有抱太大期望,隻是隨口問問而已。
「當然稱不上有。」說完,站起身,挺拔的身形即使隻是做著微微鬆張筋骨的動作,仍然魅力非凡,無比的吸引人。「隻是個遊戲罷了。」帶著點玩笑口氣說著。
「遊戲?什麽意思?」趙偵看著向老大往門口走去,很自覺的起身送客。
「你不必知道……」向老大在辦公室門口站住,側頭看他。「看在我付給你的報酬高於你應得的份上,做個售後服務吧。」有商有量的口氣。「什麽售後服務?」對此人知之甚深的趙大偵探突然一臉戒備的問。
「不麻煩的話,我要在最快時間之內住到皇城區烏衣大道。最好是366號的前後左右。就這樣。」
什麽叫就這樣?
「等你好消息。」友好的輕拍趙大偵探的肩膀。走人。
完全無視趙偵一臉渴望徹消這樁委托生意的悲慘表情。
「王家學苑」是私人族學,並非正式在教育部立案的學校,教授的內容也與一般人所學的知識無關。它隻對王氏家族的族人開放,傳授的主要課程是所有與王氏相關的曆史、家規、人際關係等等,除了這些必修科目之外,選修類科目大多是商業知識、家庭管理、音樂美術等美學方麵的鑒賞。
在古代,稍有名望的大家族由家主主持,經營族學司空見慣。可是放到現代,即使是還存在的世家,未必有能力再將財力花費在族學上。一方麵是國民教育已經全民普及,族學不再承擔著私塾的任務;再高者,族學既然是為家族子弟所創辦的義務教育,自然沒有任何收入可言,
每年得由家主花大錢來維持不說,家族子弟也不見得願意熱情參與加入學習,久了,覺得吃力不討好,族學也就自然而然的難以繼續存在下去。
而「王家學苑」可以說是全國唯一還維持得相當好的族學,在王家子弟心中,具有很深的威望,人人以能夠進入族學上課為榮。不說禮儀、家族史、家規等傳授,對子弟學業甚為看重的王家,每年還花大錢重金請來一流國、高中老師在族學裏為子弟們補習國英數理等科目知識,可以說,隻要有心向學的王家子弟,就算在學校的功課跟不上,需要經由補習來加強,也不必跑補習街去人擠人,自家族學裏就提供了一流的師資、一流的環境,個別輔導,絕對教到會為止。所以王家的子弟甚少出現成績不良的學生,學習成績優秀更是常態。
每一個嫁入王家的女性,都必須在王家學苑學習至少半年以上,才會正式得到王氏上下成員的認可,它比一張被國家公認的結婚證書更具公信力。
所以在首都安頓好了之後,孫湉湉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立即讓孫月幫她向「王家學苑」報到,等著新一季開課時入學。新一季的開課時間是五月十日,也就是七天之後。就在孫湉湉去報名之後,王氏家族開會決定好開課日期,特地為了她而開班。這個被許多人笑稱為「王家媳婦必修班」的課程並不常常開,雖然這是每一個嫁進王家的女性都必須經曆的修業過程,但隻有曆代的嫡長媳才有資格讓王氏家族特地配合她方便的時間開班。至於其它沒有這個身分的王家媳婦,就隻能等人數足夠五人之後,才會被排進某一季的課程裏開班,已婚未婚不論。
開課在即,孫湉湉必須在這兩天之內上網選課,好讓王家族學負責人安排教師,現在,孫宜平和孫月兩人正在分頭行事。
「我查過了,這次將有另外兩名已經嫁進王家的新婦將跟著妳一同學習。還有另外三名聽說即將要和王家子弟訂下名分的女士正努力申請進入這一班就讀,但家族長老們似乎不打算同意。」孫月報告著。
「為什麽不同意?人多不是更好?如果大家以後是親戚的話,趁現在熟悉一下,以後進門就不怕都是生麵孔了。」孫宜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漫不經心的問,一雙大眼仍盯著計算機屏幕,十指如飛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著。
「有幾個可能。如果不是那幾名女士身分不算重要,就是名分不一定訂得下來;再來就是我們小姐是嫡長媳,本來就是特殊的存在,特地為她開一班是正常的,頂多招兩個有身分的陪讀進來相伴,再多就雜了,沒有必要。」孫月將手上的數據合上,轉頭看著計算機,問:「進入學苑網站了嗎?」
「嗯,我用小姐的學籍編號登入了。除了家族史之類的必修課之外,每周最多可以加選三門選修科目,比如花藝、茶道、繪畫……還有馬術?
這個不錯!」孫宜平眼睛一亮,鼠標點著「馬術」,頁麵立即進入師資挑選。「可以選教練,在馬術這一項,有五個教練可供選擇,有男有女……
咦?」聲音戛然而止,手上動作卻加快了。
孫宜平這一聲低叫,不隻吸引了孫月的注意,更把坐在一旁正在刺繡的孫湉湉也吸引得抬頭望過去。
「怎麽了?」孫月問。
「是向南!小月,不是同名同姓,真的是向南呢!他竟然是馬術教練之一!」孫宜平少見的揚高聲音道。
「向南?」孫月一時沒想起此人是誰,直到三秒之後才微微驚訝道:「妳說的向南,不會是妳高中時的那個武術師兄、以及我大學時的那個傳
說中的全才校友吧?」
那個向南,在孫月進入M 國知名大學就讀學士班時,他已經是早早修完博士班學分即將畢業離校的人。加上身處不同科係,即使同是R國學子,也不會特地去相識。所以孫月雖在校園內見過這個神奇男子幾次,但也是隻知道其人,不識其名。還是後來有一次孫宜平跑到M 國探望在音樂學院就讀的小姐,順便去大學找她時,見到了向南,對孫月提起,這才有了印象,對這個人小小了解了一番;不過,基本上,孫月仍然不算認識向南這個人。
「嗯,就是他!沒想到他人在國內,更沒想過他會跑到王氏當馬術老師,真不可思議。」
「確實不可思議。確定真的是他?」
「我已經查到他的數據,確定這人就是我高中時候的武術指導兼師兄,以及跟妳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那個向南。看,學曆都列在這裏了。」
孫宜平滑開椅子,將屏幕讓給孫月看。
「可惜沒有照片,不然就更能確認了。」
孫湉湉走過來,雙手搭在孫月肩上,彎下身一同看著。好奇道:「為什麽一個世界知名大學的考古學博士,會到王氏族學當馬術教練?」
「我記得他家境好像不太好……」孫宜平努力回想道:「那時候向南在武術館當教練,好像是為了存錢出國讀碩士。聽說武術館隻是他打工的地方之一,還有幾份家教兼著,很拚命在賺錢。」
「讀到這麽高的學曆,絕對不是為了回國當個馬術教練的。這種人很明白自己要什麽,也一直非常努力,那麽,他就不可能混得太慘。」孫月
雙手環胸,這是她在思考時的習慣,手指還無意識的在手臂上彈琴似的點啊點的。
孫宜平難得的眼睛發亮看向孫湉湉。孫湉湉微微一笑,非常明白她的意思,點頭道:「好吧,就選馬術課。嗯,再加上茶道吧。」
「好的,馬上辦!」就在孫湉湉說完之後,孫宜平已經完成所有指令。
向南,這是一個令孫宜平覺得親切的名字,看得出來孫月對他也有些許的好奇,即使並不算認識他。既然她們兩人都想趁機看看這個故人,那麽難得有這個機會,就促成吧。孫湉湉本身倒是沒有什麽看法,目光從螢幕移開之後,也就忘了。
由著兩人繼續意猶未盡的聊著閑話,她靜靜走回窗邊,在貴妃椅上坐下,將繡架拉回身前,再度沉靜下心神,專心刺繡。
每天黃昏,當陽光不那麽炙熱時,孫湉湉會拎著一柄小陽傘出門散步。
她所居住的這個地段,有著規畫良好的人行道和單車道,為了不讓太多車輛開進來,這裏隻規畫了單線車道,安全的將行人保護在車道之外,
一點也不用擔心會發生車禍意外。而且每一輛車在進出皇城區時,都會被電子掃瞄記錄下來,對這裏的居住安全做了最高的保證。
在確認附近環境非常安全,幾乎不可能發生車禍、綁架等意外之後,孫月兩人也就沒有那麽堅持當她在附近散步時一定要跟隨; 當然,這個前提是當兩人都同時走不開時。
今天正是這樣的情形。孫月得去首都的外環商業區辦事,而孫宜平今天要完善新居的保全係統,光測試就得花去她大半天的時間,除非等她工作全部做完,不然十頭牛也沒辦法將她拉出來。所以,今天是孫湉湉來首都之後,第一次自個兒出門散步。
才走出大門,就看到隔壁不遠的一座小宅院門戶洞開,一輛大貨車正在車道那邊卸貨,搬下來的是各式各樣的家具,有三五個搬家工人正快手快腳的動作。這邊是寧靜的住宅區,向來不允許吵雜,而貨車這類的車種更不可能輕易放行進來,除非是為了大型家具的運送,然而即便如此,也有一定時間限製,不得停留太久,必須盡快離開。
看了兩眼,不以為意,抬頭看著還掛在西方天空的太陽,乖乖的撐起小陽傘,做好防曬保護之後,才開始今天的黃昏散步行程。
她走的是背對小宅院的方向,所以沒有發現那些搬家的人手裏有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頓住了手上的工作,半瞇著眼,盯著她的背影直看,像是在確認些什麽,然後,微撇著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從訂婚到結婚這一年的期間,是感情的培養期。為了日後的家庭生活能夠和諧圓滿,王家的男士有責任在這一年裏無論多麽忙,都必須盡量抽出時間給未婚妻,將未婚妻放在工作行程表的「重要」字段裏,隨時注意,加以重視。
所以,即使王子齊目前的心願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待在J 國坐鎮掌控,仍然得一個月回國一次到兩次,隻為了盡他身為未婚夫的義務。
如今已是訂婚狀態的他,不能再像之前單身那樣,想要在J 國待個三年兩年不回國都無所謂。這是家規,他必須遵守。雖然說他好不容易打下來的事業版圖沒有那麽容易就被人動搖拔起,更別說他帶去的下屬全是親信精英,就算他短時間不在,也不可能發生什麽太大的意外;但王子齊天生是個控製欲很強的人,對於眼下正在開拓的事業玩得正上手,當然是全力以赴的專注,不希望被任何外務幹擾,除非等到他膩了,覺得沒挑戰性了,才會甩給下屬去接手,自己再找個有挑戰性的目標去開拓。
J 國是個民族性很強、很排外的國家,他們的國民排斥所有外來產品,拒絕被外國人賺走金錢,偏又希望全世界都用他們的產品,於是在國
際商界大玩低價傾銷搶奪市場占有率,派出的商業問謀數量排名世界前三,無所不用其極的盜取別人智慧成果為己用。這個國家的國際商業官司之多,堪稱世界之冠。
四年前有J 國商業帝王之稱的茶賢文尚,狂妄的在遠東區商盟大會上發言道:「J 國產品可以營銷全世界;全世界的產品無法在J 國成功銷
售。」
那時,才剛正式進入商場的菜鳥新秀王子齊,在總部實習一年之後,必須離開總公司出門曆練六年。他可以選擇振興家族事業裏發展得不好的產業、考進國際大企業任職,或者出國開發市場。他選擇出國開發市場,指定國家:J 國。這三年來,開發J國的辛苦程度難以想象,花了百倍的力氣,回報甚微,至今隻能說小有所成,但比起其它國際大企業不斷在這個國家鍛羽而歸、舉白旗認賠殺出而言,已然強太多。但這樣還不夠!遠遠不夠!一切,才剛開始呢。
他已經開始與J 國首富正式對上,從十戰十敗,到現在十戰七敗,這一點點改變已經讓首富開始覺得王子齊這隻不自量力的小蝦米頗為棘手,
不宜小觀。從開始的漫不經心,讓幕僚去戲耍這隻初生之犢,就像他一貫玩弄的手段,給點像是有機可趁的細縫,引君入甕,使其不斷的投錢進來,然後,收網,玩死他!可是相同的手段不見得永遠有用,至少,現在用在王子齊身上沒有用。
一時的輕敵,後患源源不絕而來。這一年半來,竟被王子齊攻下些微市場,市場雖小,小到像是森林裏的一棵樹,不足為懼,但終究是站穩腳跟了。首富茶賢文尚雖然自大自負,但從來不是個笨蛋,於是開始正視王子齊,不願意他有更多的發展,決定以最快的速度掐斷他的生路,一舉將他打殘。
可以說這場商戰進行到正精采的階段,能有這樣激烈而殘酷的磨練機會,對王子齊來說非常難得。如果可以,他真想未來兩年半都待在J國不必回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雖然孫湉湉這三個字目前放在行程表上的重點區,可是他每天想起茶賢文尚那個老頭子的次數恐怕比十年內想起孫湉湉的次數還多。
即使如此,他還是得回來跟孫湉湉約會。不過,沒關係,他可以在約會的同時繼續想著茶賢文尚,想著如何挖那隻老狐狸的牆角、如何挖坑給他跳,還有想著……要鬥到什麽地步,茶賢文尚才會動用他傳說中的厲害軍師出來跟他對陣……
想到此,王子齊臉上浮現期待的笑意……
「先生,請問要直接回家,還是先去拜訪孫小姐?」一旁的助理開口問著。
車子通過電子感應區後,正式駛進皇城區內。司機車行的方向會先經過孫湉湉的居處,然後才會抵達位於皇城區烏衣大道8 號的王氏祖宅。
「我沒準備禮物,貿然前往拜訪,太失禮了。」王子齊懶洋洋說道,張開假寐的眼,隨意望向窗外。
這邊是皇城區西邊住宅區,自古以來都是翰林學士等文職人員的群聚處,與皇親國戚、權官武官等人稍有區隔,每座宅子占地都不大,建築風格相當低調清爽,沒有特別奢華的雕梁畫楝景致,家家戶戶多以遍植花草樹木為主要妝點。
本來隻是隨意看了兩眼,就要繼續閉著眼思索公事,可是意外看到的畫麵,讓王子齊突然開口道:
「小李,停車。」
司機小李聞言,立即利落而漂亮的將車停在路旁暫停區,由於馬路隻規畫出單線車道,所以必須很有技巧的將車緊貼分隔島停靠,不然一定會阻礙到後方車子的行進。
「怎麽了?」助理好奇地問。而當他問完,也看到了老板讓司機停車的原因。
他們看到了孫家小姐。
而,這個未來的王家夫人,正與一名陌生的年輕男性站在人行道上,很不合宜的……談笑著。
這是個不在意料之內的生活小插曲。就在孫湉湉散步回來、站在家門口前發生的事。
一隻毛色雪白的安哥拉貓突如其來的跳進她懷中。孫湉湉嚇了好大一跳,整個人被嚇退了一步,但沒有驚叫出聲,也沒有反射行為的將驚嚇到她的不速之客給揮走,就隻是呆住了幾秒,無法動彈,也忘了呼吸。
「白貓,妳嚇到姐姐了。」一抹帶著寵溺與責備的聲音傳來。「來,跟姐姐說對不起。」
「瞄……」長長的咪嗚聲,很是懶洋洋地,不帶半點誠意。
當白貓的主人走近時,白貓以著天生的敏捷身手,優雅的跳出美人姐姐懷抱,投入偉岸高大的主人懷中。
「小壞蛋。」意思意思的教訓了聲,然後貓主人帶著笑意望向孫湉湉,道:「沒嚇到吧?不好意思。」
孫湉湉點點頭,接受他的道歉。
「妳好,我是今天新搬來的鄰居,我姓向,住在342 號,以後請多指教。」
孫湉湉禮貌的點頭,回道:
「你好。我姓孫,住這裏。」指了指自家大門。
這是最普通的社交辭令,互不認識的兩方,應付到這裏,也就可以了。孫湉湉打算進門了,可是顯然這位姓向的先生還有很濃的談興,一雙黑亮得驚人的眼直勾勾的望著她,似乎顯得太熱烈了,好像交換過姓氏就是朋友了,就見他道:「對了,妳知道這附近哪裏有寵物食品專賣店嗎?我沒有在首都待過,對皇城區這一帶尤其陌生。我自己也就算了,不過我家這隻壞貓的糧食可不能等。」說罷,很溫柔的低頭看著懷中的貓。「今天一整天都太忙,沒怎麽理會牠,今晚至少得給牠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
「瞄瞄……」白毛藍瞳的安哥拉貓有著美麗迷人的外表,再佐以撒嬌般的咪嗚聲,簡直是殺遍女性無敵手,任誰見了都要愛心滿溢的甘心拜倒在牠的貓毛下,恨不得搶來抱抱親親疼愛一番。
但孫湉湉也隻是看了白貓一眼,然後看著新鄰居,臉上掛著恰當歉意,對他道:「恐怕我無法提供有用的信息給你,抱歉。」
「請別這麽說,是我麻煩妳了。」有些惶恐,然後眼睛一亮道:「對了!還是妳可以問一問妳家人,或許他們知道。」
這人大剌刺的性格令孫湉湉感到些許困擾,正想著要如何委婉的告別時,手袋裏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微微一怔,也不用想什麽借口告別了,對新鄰居點點頭道:「關於寵物食品店的事,你再找別人問問看吧,我進去了。再會。」將手掌貼在大門的電子感應處後,大門立即開啟。
「嗯,好的,妳快接電話吧,我改天再來拜訪妳。再見!」
孫湉湉微微一愣,實在不習慣一個陌生人以這麽親切的口氣對她說話,甚至帶著點強勢的指使。
無言,將大門關上後,才掏出仍然在吟唱著古典音樂的手機,沒有注意來電顯示上的人名,直接接聽:「抱歉讓你久等了,我是湉湉。」
「我是王子齊。」
再度無言,很艱難才發出聲音:「您好。」
怎麽……又是他!不是六天前才吃過飯的嗎?
「這幾天,妳過得好嗎?」
「還好,屋子都整理好了。」
「我記得學苑的開課時間是……」微頓,王子齊看到助理迅速在便條紙上寫「五月十日」。
「五月十號對嗎?」
「是的。」她心中訝異他居然會記得這種事。
「也就是說,接下來有一星期的時間算是較為空閑了?」
「是的,確實沒有安排太多事情,是空閑許多。」
「那麽,準備一下,明天早上九點,我過來接妳。我們到東恒山的山莊住幾天,幾位長輩正在那邊度假,妳也該多親近親近。妳認為如何?」
很客氣的詢問她的看法。
在強勢的安排完一切之後,還有容許人拒絕的空間嗎?即使最後一句問得那麽客氣,彷佛有商有量的。
男人,都習慣強勢得這麽理所當然嗎?
「湉湉?」那頭不滿於她沒有馬上響應。
「好的。明天早上九點,我會準備好,希望不會耽誤到你的工作。」
「工作怎麽比得上妳重要。」他帶笑說道。
孫湉湉低垂著眼睫,對這罕見的調情不為所動,帶著點忍耐。不想回應,隻好把話題拉回正事上。
「你說的長輩,是哪幾位呢?」
「除了奶奶,就是幾位姑婆姨婆吧。如果還有其它人,也都是平輩或小輩了,妳不用緊張。」
「我知道了。」
「不用帶太正式的衣服,都是自家人,又是度假,隨性即可。」簡單吩咐完,有禮道別,結束通話。
3
「我很想知道,不按牌理出牌,我行我素,任意打亂別人生活步伐而不覺得失禮,是王家家傳的特色,還是王子齊大少爺私人的嗜好?」孫月沒好氣的抱怨著。也難怪她發牢騷。打從晚餐時在餐桌上聽到明天早上九點以前必須打包好三天份的行李、恭迎王家大少駕臨,讓他帶領著浩浩蕩蕩上山去行使未來王家主母義務時,她就顧不得吃飯,整個人忙得團團轉,一直忙到現在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卻還不能安心上床睡覺,就怕準備得不周全,因為一點點不應該的疏忽而給王家人指指點點看笑話。
「宜平,妳再仔細檢查一下,那個山莊還有什麽設備,而我們卻沒有準備到衣服的。」
「已經都準備好了。騎馬裝、泳裝、高爾夫球裝、韻律裝各兩套。還有三套正裝,五套休閑裝,以及相關搭配的首飾、帽子、鞋子……應該都夠了。如果有超出這些範圍的需求,就直接拒絕參與,也不算失禮。」孫宜平臉色也不太好,看起來也是一肚子火。
孫湉湉從保險箱裏取出一些首飾,這些都是到時見了王家親友時可能用得上的見麵禮,不算貴重,但勝在精致。在名冊上登記好取出的數量與內容之後,開始進行包裝。她有一雙非常靈巧的手,很擅長刺繡、花式禮品包裝、紮絹花、紙雕這一類精細的活兒,所以這類工作從來不假他人之手。
「我知道妳們都還有事在忙,所以明天我一個人去就好了。」相較於兩人的忿忿不平,孫湉湉平靜得像是事不關己。
「小姐,妳在說什麽!再多的事也比不上妳的事重要。」孫宜平叫。
「再說我們在忙的也不是什麽非要立即解決的大事。有什麽事要交代他們,視訊開會一下就可以了,沒有時間地點的限製,計算機隨時帶著即可。」孫月也道。
二票對一票,孫湉湉又不甚堅持,所以山莊之行,自是三人一道去。
孫月已經整理出三個大行李箱,剩下的工作就是拿兩個小行李箱裝貴重物品和隨身用得著的小對象,算是稍稍可以喘口氣了,坐在孫湉湉身
邊,歎道:「這王公子是怎麽一回事?平常就算人在國內也不會想到要給小姐一個問候電話,想到了就任意決定別人的行程來配合他隨時的興之所至,一點計劃性都沒有,老是這樣也不行吧。小姐,趁著這幾天相處,妳要不要跟他談一下這個問題?」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跟他談。」孫湉湉點頭,也認為不應該讓王大少養成對她招之即來的習慣。這種事最好在婚前就達成共識,不然日後的婚姻生活將會困難許多。她對生活的要求雖然不高,性格也堪稱隨和至極,但有些事是不能放任的,一放任就成災了?
她從來不打算讓自己的人生活得像一場災難。
「要怎麽談,需要好好計劃一下。畢竟我們對王公子的性格了解有限,目前隻覺得他過於強勢,行事全以自己的方便為主,無視對別人造成多少困擾。」針對不同人,要有不同的談判技巧。孫月早已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樣評斷他也稍為過了。他至少先確定了接下來一星期我沒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做,才提出度假要求。何況,他事業正忙,能擠出三天在山莊玩樂,我猜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孫湉湉對未來夫婿的了解也不比兩個童伴多,不管心中對他有什麽看法,至少還能以持平的心態去看待這個人。
「他這個人恐怕是理所當然想著妳接下來這一年唯一要忙的事情就是準備嫁進王家,除此之外無大事,可以任由他隨時召喚。真是太自大……
」最後一句批評幾乎是含在嘴裏咕噥出聲。雖然知道自家小姐不會介意,但孫宜平很明白,不管未來姑爺有多麽不堪,都不是她們兩個可以出言批判的。
「他成日接觸的男男女女都是天天上班的商業精英,頂著光鮮的職業,忙得理直氣壯。在他眼中,我這樣的無業人士,就算說忙,也不過是逛街、聽音樂會、看表演之類無益於社會發展的小事,是隨時可以推掉身邊的小事來配合他的。某方麵來說,他的想法不能說是錯,但我還是希望能得到他多一點的尊重。至少做到在有所召喚時,可以提前三天通知。」
孫湉湉語氣很平淡,可是兩個熟知她的人都聽得出她語調裏的玩笑之意,不禁也跟著露出笑容。
孫月點頭。她們對未來姑爺確實了解不多,可是卻已經產生了負麵的評價,這樣實在不好,要是沒有機會修正對王子齊的看法的話,那麽當小姐嫁進王家之後,別說想要夫妻間相敬如賓了,就怕隻會是貌合神離的下場。
小姐性情溫和被動,如果一直沒有辦法和未來丈夫協調出相處之道,那麽她會下意識的敬而遠之,再不肯親近。夫妻做成這樣,婚姻變成一攤死水,人生過得有何意義?所以孫月知道她們兩個人現在首要的任務是什麽,就是想辦法讓這對未婚夫妻加強溝通,認識對方、欣賞對方。就算做不到欣賞,至少要有所尊重。但願……這次的山莊之行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立榮,還沒睡吧?」
「子齊?!你竟然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我,太稀奇了……哈嗯……」
電話那頭的人困倦得忍不住,也顧不得失禮,打了一個綿長的嗬欠。「對不起,我才剛從報社回來,吃了一點東西,就要上床睡了。我記得J 國的時差跟我們R 國有三個小時,我這邊才清晨六點,你那邊應該是淩晨三點沒錯吧?」
「我人在國內。」
「這可稀奇了,我以為你下一次回國的時間是明年的五月趕回來當新郎,如果你沒有忙於工作,不小心忘記參加自己的婚禮的話。」柯立榮好笑的打趣他。
王子齊由著好友打趣,也不回話。
柯立榮繼續說道:「你人在國內已經夠奇怪了,居然還一大早打電話過來。快說是怎麽回事,有什麽我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這三天我人在東恒山的山莊度假,可以的話,你也一道上山玩吧。」王子齊也不多說什麽客套話,開口邀請道。
「咦?你大少居然擠得出時間度假……啊!」疑問還沒發完,就以一聲了解的「啊」做結。笑道:「大少,你陪未婚妻玩、找我當電燈泡作哈?」
「難得有機會聚一聚,就一同來吧。你們也帶女伴過來跟她認識一下,畢竟日後總要相熟。」
「我們?除了我,還有誰?」
「還有盛威、君傑、壽亭,我想這幾天可能抽得出空閑上山玩的,大概就你們四個了。你是最可能得空的,所以第一個打給你。」
「你就直說本少爺是最執垮愛玩不就成了,還修辭呢?」
「所以?」
「當然沒問題。我今天可以過去,不過得等我睡起來之後。大概趕得及上山吃晚餐!哦,對了,我會帶我妹去,你沒意見吧?」壞笑。
「沒意見。」淡淡的應著,準備結束通話。「不打擾你了,去休息吧。晚上見。」
「嘿,等等!」連忙喚住好友。「我向來是清晨上床睡覺的,所以你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對我來說不算打擾。可是盛威他們幾個可不成,才六點,好夢正酣,你至少再等個一小時半再打過去吧!」
雖然大家都很了解這個人在私事的處理上向來速戰速決,一秒鍾都等不了,他也隻有對知交好友才會有這樣不見外的急驚風。可是,發出這種臨時的邀約已經夠唐突了,還一大清早擾人清夢,實在不太好。更別說其他三人可沒有他這樣的好脾氣,還是勸一下的好。
當然,不得不說,他們這一群知交裏,脾氣最不好的就是王子齊這個家夥了。隻有別人配合他的份,要他配合別人、多為別人著想一些,就得看他心情了。
別看他一副溫文有禮的樣子,也從不對人口出惡言或橫眉豎眼什麽的,這種貴公子不輕易發怒,可一旦發脾氣時,是看不出來的。但惹他生氣的人,雖不會馬上遭到回敬,但絕對會一直被記住。
也就是說,如果今天這種突如其來的邀約(而且還帶著點不容許拒絕的強勢味道),出自他柯立榮,或周盛威他們,而被邀請的人是王子齊的
話,下場絕對會很慘。王子齊的反應若隻是不理會,或冷嘲個兩句之後拒絕已經算是開恩了。就怕他記恨上了,覺得你這個人超級失禮,不把別人的時間當時間看,對人失之尊重,從此把你列為普通朋友路人甲,見麵都是彬彬有禮的皮笑肉不笑,那事情才叫大條了。
王家大少很有些雙重標準,也有些唯我獨尊,大家從小一同廝混到大,交情很鐵,才「有幸」能被他「真情」對待,這可是外人絕對看不到的一麵……雖然他們這票哥兒們對此也不覺得有多榮幸就是了。還好這個對建功立業滿是野心勃勃的少爺,對執垮人生沒有興趣,吃喝玩樂對他而言也不具吸引力,極少會發生呼朋引伴找朋友玩的事件,所以大家通常會配合他老大的召喚。畢竟這幾年來大少全心投入事業裏,別說想見一麵了,就是打電話找人,十次有九次都是接不到他手中。有機會見上一麵,一同玩個兩三天,實在是難得。柯立榮知道其它挪得出時間來的人,應該都不會拒絕,不過,還是體貼一點的好吧,所以才會這樣勸他。
王子齊一向是很能聽進忠言的。而柯立榮則是朋友裏處事最圓融周到的人,不輕易對別人勸告,若是出口勸告了,絕對是有道理的,所以他想了一想,正色道:
「……也好。謝謝你提醒。再見。」
清晨八點,打完最後一通邀請電話之後,王子齊將手機遞給助理,接著打開跑步機繼續運動。每個朋友都認為他邀請孫湉湉到山莊度假是因為他必須盡一個未婚夫的義務,所以回到國內就將聯絡感情這件事列為行程表之首要。四個好友也很捧場的沒有怪罪他邀請太唐突,同意在今、明兩天前去山莊。當然,會邀請這四個人,是事先向助理查過他們行程的,清楚這個月是他們較為清閑的時候,突來的度假計劃不會令他們為難,而自己的邀約有八成把握不會得到拒絕的下場,他喜歡精確,不喜做白費力氣的事。
雖然說,其實沒有非要邀請他們的必要,就像……他其實從來沒有打算在這段期間邀請孫湉湉共度假期。
至少,在昨天傍晚以前,還沒有。
這段期間留在國內是為了忙其它工作。J 國的事業是他個人的實習作業,而總部這邊許多重要開發企畫才是正事。全部王家核心子弟都必須參與其中,就算是還沒有發言權的,也得知道總部未來的發展方向,與主要投資目標。
還在實習中的王子齊當然屬於沒有發言權的那一群,但身為未來王氏族長,從他六歲開始,每年總部的重要會議上都會幫他安排一個位置,這是他的權利與義務。而,至於何時能夠得到發言權,就看他的能力有沒有得到所有長老們的肯定了。現任家主是他的祖父,下一任繼承人是他的父親,在父親之後,則是他。這是祖宗家法所規定的嫡長子繼承法,明令不可動搖,除非王氏滅亡,否則永遠都要執行到底。但若是想真正掌握王氏大權,指揮家族裏的各方勢力,就得讓各方勢力的領導人臣服。不然所謂家主,也不過就隻是個神主牌,擺著好看罷了,家族傳承二十幾代以來,也不乏這樣的例子。
從他離開校園進入商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評估著他,而他要做的事情非常的多,這幾年尤是,實在不該突然來這麽一出。別說他身邊知他甚詳的助理們滿臉震驚了,連他此刻已經安排好所有度假事宜了,還在心底感到不可思議……怎麽就這麽把寶貴時間浪費在兒女情長、玩物喪誌上了呢?把自己的步調都弄亂了。
還好,至少把四個好友約來,還可以趁此談一些合作上的問題,不算浪費時間。他們這幾個在自家事業裏還談不上有什麽影響力的公子哥兒,
這幾年來各自投入些錢,玩些投機性重的金融遊戲,動用的都是私己錢,也不是什麽大額數字,所以各家大老們就算知道他們這一點小動靜,也不以為意,全然不放在心底,由著他們去,就當是拿石子打水漂玩兒吧,也不是什麽大事。對各家大老們而言,孩子們把存下來的零用錢拿去吃喝玩樂或者投資投機什麽的,都是一樣的。就是料定了長輩們的目光不會放在這邊,所以才方便他們這些人鑽營些私房錢。即使他們日後都是家族企業裏的頂尖人物,也不願意自己手裏的實力被其它人了解得一清二楚。
時間寶貴,王子齊從來不喜歡浪費。在約好四個好友之後,才覺得堵在胸臆間的悶氣感稍稍得到了出口,覺得這三天待在山莊的時間不虧。
至於孫湉湉,這個他日後婚姻生活裏的另一半、人生路上的合夥人,雖然創造不了什麽實際的商業利益,但她最重要的功能卻也是不可取代的; 孕育下一代王家嫡子。所以,太忽略她確實不好。
王子齊並不認為昨天黃昏時看到的畫麵可以表示什麽,他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對孫家小姐也是。
孫家小姐的性情他是有些了解的,就算天生善於觀察人的他在少少幾次見麵裏做出了離譜的誤判,他家族的調查單位可是沒有出錯可能的。在王家決定和孫家締結為親家之前,早已經對孫湉湉做出了全麵的調查,從她出生的第一天,到二十四歲的現在,所經曆過的事情都編成厚厚的一冊檔案,在大老手中傳閱個遍。孫湉湉上麵還有一個姊姊孫微漣,與王子齊同年紀,卻沒有被當成王氏媳婦的候選人之一。這其中自然有許多考慮,在那些許多考慮裏,最大的一個因素是:孫微漣在國外讀大學時談過一場為期三年的熱戀,鬧得轟轟烈烈,簡直是梁山伯與祝英台附身,直到門不當戶不對的問題尖銳的浮現,男方退卻,才結束了這段狗血情節的苦情劇。
孫家大小姐的這樁緋聞,由於發生在國外,所以並沒有宣揚開來,知情的人並不多,但世家之間,卻都是心底有數的。
身為古老世族,有些規矩是體麵,就算以生命去捍衛也要維持住;反之,有些齷齪是可以容忍的,但必須藏於陰暗裏。最大的禁忌是把齷齪放在台麵上昭告天下,狠狠羞辱了世家數百年來以各種榮光辛苦經營而來的體麵。
孫微漣的這段轟轟烈烈戀情,是以與某世家少爺交往為掩護,若是沒有那個寒門書生出現,那麽孫微漣毫無疑問的在國外求學完後,會與那位世家少爺回國結婚。不管她的愛情多麽偉大,門戶之見也並非那麽牢不可破,但孫微漣在做法上出了大問題。她利用了那位世家少爺,腳踏兩條船; 即使那條少爺船隻是她用來掩人耳目用的。
德行有瑕,讓家族蒙羞,又害得家族因此得罪世交友好的家族,幾百年的交情毀於一旦。不管時代怎麽改變,世家千金若想得到好姻緣、若想一生都被尊重,她的閨譽就不得有損。倘若孫微漣最後嫁給寒門書生也就算了,還可能有一段佳話可說,但結局並非如此。日後孫微漣若想得到一樁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卻是不可能了。各世家已經將她剔除在媳婦名單裏,她的婚姻隻能往平民百姓家尋去。
在婚前有幾次感情經曆,在一般人眼中沒有什麽大不了,但在世家就是不行!愈是身分高貴的小姐,愈是被要求婚前的純潔無瑕。就算日後想養幾個小白臉在身邊取樂,也得等結完婚、生完孩子、盡完義務之後再說。這種齷齪事,隻要夫妻之間有共識,做得安全隱晦,別人就算聽到風聲,也不會加以宣揚批評。這就是時代進步、兩性平等的「好處」了,所謂世家,也沒有那麽不近人情啊。
或許再過個幾十年,世家子弟將可以不再介意娶進來的女性是否為處女、甚至是否為再婚。但這一點在王家很難得到響應,尤其嫡長媳這個身分,永遠不可能。所以王家、以及王子齊才會選擇孫湉湉,下手精準而快速,隻因認定再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了,自然要搶在別人之前將她訂下來。
孫湉湉的性情簡單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平和穩重。
這樣的女性,不會輕易做出冒險的事情來危害她自己。她沒有她姊姊的才華洋溢、光芒萬丈,自然也就不會將「自我」養得過分膨脹,就算遭遇了什麽令她衝動的事,至少會先將家族利益擺在第一位考慮,而不是一味逞自己的快意。這是個讓人很放心的女人,他知道。但昨天看到的畫麵給他提了個醒,他這位未婚妻對他還沒有產生太多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話,在生完孩子之前,最好讓她的心放在他身上。他可不想在跟自己妻子歡好時,妻子心中想著別個男人。
他或許不介意當她四十歲之後、當他已經對她沒有欲望之後,她自個兒去找個男人藏在國外過日子,但現在,還不行。他一點機會都不會給!「老板,已經八點三十分了。」一旁計時的助理低聲報告著。
王子齊點頭,關掉跑步機,接過毛巾擦滿頭滿臉的汗,往淋浴間走去,邊交代道:「我去衝個一澡,十五分鍾後出發。」
「是。」
「早安。」替她打開車門,將她送進後座。
「早安。」她客氣回應,優雅上車。他力度適中的關好車門,從另一邊上車。司機在他示意下駛進車道裏,往東邊的方向行進。而她的兩名助理,則開著另一輛休旅車跟隨在後。
他與她除了必要的見麵問候外,都沒有硬找垃圾語言來填充沉默的習慣,任由周遭氣氛沉凝也能安之若素。相處在封閉的小空間裏,她會客氣的對他微笑,或者平視著前方,或者微微偏頭看著窗外風景從眼前滑過,安於這樣近似於凝結的空間,不感到局促,即使正被他打量著。
很嫻靜的坐在那兒,像是本來就被安置在那裏的擺設,理所當然的存在著,也不企圖引起人注意。而一個人安靜時,往往會忍不住發呆,可是她沒有,她的目光很清透,並不會因為太無聊了而不由自主的發呆起來;分了三分心思看窗外,也分了三分心思留意他的動向,隨時可以將全副注意力集中回來應對他可能隨時會發起的任何話題。
這是王子齊此刻的觀察所得。
他很擅長於觀察,每一個和他有切身相關的人,他都會把握每一次見麵的機會,不斷加深對對方的了解。曾經,他以為對她的了解已經夠了,
無須再加深更多,但他想,也許這是個誤判。他最好對她了解得再深一點,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做出這樣的決定,沒有什麽道理可言。第一次見麵時,王子齊一眼就認定孫湉湉的氣質正是王家主母所需要的,也是他希望未來的妻子身上具備的。雖然也見過不少優雅女士,但都太出色了,那種人群裏一眼即見的脫穎而出,不符合他的需要……說實話,若真成了他的妻子,也太浪費了些。她們該有自己揮灑的舞台,受萬眾矚目,才不負一身光華。而他,需要的隻是一個能持家的家庭主婦,安定平和、不愛拋頭露麵是第一選擇,若是太過才華洋溢的話,他還真不敢要。
所以,孫湉湉不是他見過最好的女士,但卻是他認為最適合娶來當妻子的。
幾個死黨曾經說過他的性格太強勢,對女性的看法太沙豬,他從未對此否認。就算是隻沙豬吧,至少也是隻很有自知之明的沙豬。他可不會隨便去招惹那些心比天高的大才女,對那些成日講女權、喊解放的女士更是敬而遠之。他對女人沒有變態的征服欲,不認為愈難追到手的女人愈有挑戰性,非要招惹不可;他的人生很忙碌,沒時間做這樣的揮霍。
「昨天臨時對妳做出邀約,有些太倉促了,沒有造成妳的困擾吧?」
早上經由立榮的提醒,王子齊倒是想起該對她表達一下歉意。雖然結果不會改變,但問一下總是應該,總不好在她心中就此對他烙下無禮的觀戚。
孫湉湉側坐身子麵向他,在王子齊以為她會客套的說些虛應的客氣話時,她卻是這樣道:「如果我說確實造成一些困擾的話,那麽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況時,您或許願意提早三天通知?」
王子齊因為這意外的回答而發怔的思緒,隻頓住了零點五秒便恢複正常運行。
「確實,有點紳士風度的人都應該做到提早三天對淑女提出邀請。不過,我想妳可以體諒我因為太過渴望見到妳,一刻也不想等,於是顯得魯莽的行為吧?」他說話的同時,伸出手,輕輕拉過她一隻手掌,眼中很是帶著點情意的道。
「當然。」她也回以溫柔裏帶點甜蜜的笑。「您對我的珍視之意,我已經從您積極的行動裏深深體會到了。」
「身為妳的未婚夫,這是我應該做的,也是我的榮幸。」他執起她手背,輕輕吻了下。
「那麽,我是否能期待下次會麵時,可以有多一些從容的準備時間?畢竟我同樣希望能以最完美的一麵呈現在你眼前。」
「啊,很抱歉我不能保證這一點。因為每次想到妳,我總是如此的迫不及待,恨不得在最快的時間之內見到妳。親愛的,請妳務必體諒,也別對我如此見外。請相信我,在我眼中,妳無時不刻都是最完美的。」
「您的迫不及待與您的溢美之辭,真是令人受寵若驚。」孫湉湉定定的望著他,臉上笑得淡淡的,沒有因為他太過熱情的用字而露出羞怯或惱怒的神情。
他的情話無疑是肉麻的,在兩人其實還很陌生的情況下,以這種語句對談完全不合常理。不過,他聲音清清冷冷的,沒有承載多少熱情,卻是將情話的效果弄成了一種半從容半嚴肅的談判感。
當然,這確實是談判沒有錯;但用情話綿綿的方式針鋒相對,實在也太詭異了點。孫湉湉不擅此道,也從他的拒絕裏知道再談下去除了得到氣惱,不會有其它的收獲,所以也就不再說了。
一番小小的交鋒下來,孫湉湉深刻的認知到:這是一個很強勢的男人,任誰都別想輕易動搖他想做的事。若是有什麽事需要跟他商量,希望
他有所妥協的話,直接向他提出似乎不可行……
在什麽樣的情況下,他會願意聽進別人的話呢?還有,他堅拒她這小小的提議的道理在哪?這其實隻是小事,對他並沒有造成什麽困擾不是嗎?她不認為他會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即使習慣於強勢。這種強勢的大男人,是一心想做大事業的,又怎麽會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刁難人?她對他還不夠了解,一定有什麽地方被她忽略掉了,又剛好犯了他的忌,於是才會在此刻莫名被刁難。
也好,就趁這三天的相處機會,好好把握機會了解他吧。
以一種不著痕跡的方式,從他手掌中將自己的手抽出,他也沒有多做留難,顯然對於方才甜蜜蜜的對話也使用到極限了,沒有打算再接再厲,
反正他是勝利的一方,再糾纏下去就太沒有風度了,也沒有必要。
不過,他還是出乎預料的在還給她安靜前,做了個突兀的動作,俊臉湊近她,出其不意在她雙唇奪取一記輕吻。
一記很輕很輕的吻,碰觸不到一秒就離開,完全沒有破壞掉她完美的唇彩,他的唇也幹幹淨淨的。
輕輕地,就像是三級有感地震,微微的搖動,似有若無,恍惚一下,也就結束了。
他笑了笑,緩緩退開。雖然她平靜無波的臉上沒有露出疑惑的情緒,但他似乎心情頗為愉悅,解釋道:「早安吻。方才見麵時竟然忘了,現在補上。」他是真的心情很好。
孫湉湉發現此刻的他很真實,卻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竟遭到他如此盛情以待。在真實的惡劣與虛偽的溫和之間,她其實比較欣賞後者。
她沒有以氣急敗壞的惱怒情緒來回績他的期待。先且不管她是真的不感到憤怒,就算她心底被惹得有些生氣吧,也不會在此刻順應他的撩撥,
讓他知道自己可以用這種方式掌控她情緒起伏。這樣一來,她何異於束手就擒?從此還有什麽對等的立場去與他協調談判?她是他的妻子,不願淪為下屬般的存在。
她不介意策略性的示弱。 畢竟對手是一個如此強勢的男人,所謂的以柔克剛,並不能真正攻克一個心如堅鐵的男人,但用於短暫軟化而言,
還是有點效果的。可是甫交手之初,若是輕易敗北,對未來很不利呢……
在他親吻她過後的幾秒之間,她腦中思索著幾種應對方式,也很快做出決定,對他微笑,然後低頭從手袋裏抽出一條繡帕,體貼的往他唇上輕輕拭去,彷佛他唇上真的沾染上顏色似的。帶著點微嗔意味地道:「瞧,這可不就是魯莽的後果。要是你能好心些提早讓我知道家族裏有早安吻的規矩的話,我就不會點上胝脂了。你一個大男人沾上女人家的脂粉,讓外人知道了笑話你,就是我的罪過了。」她在猜,他會繼續進攻,還是到此為止?
當然,要他順著她含蓄的要求應聲好是別妄想了,雖然現在是大白天,但她沒有作白日夢的習慣。如果繼續進攻,他會勝利,
口舌上的勝利。表示他這個人更偏好於無時不刻的占上風,強過對主題目標的達成。若是這種二世祖習性,不算難纏。
如果他就此為止……那就比較麻煩。這種商人的狡膾,她不太能應付。表示他將修正對待她的方式,將她的難度升級。以後再有類似的交鋒,她會應對得更艱難。
而他,笑笑的,安靜了。
她也隻好笑笑地,收回手帕。
安靜的車廂裏,各做各的事。她低頭看著捏在右手心的繡帕,再看看拎在左手的手袋,突然興起一個荒謬的衝動,不想將帕子放回手袋裏,
唯一想做的是打開窗戶,將帕子狠狠丟出去,讓它飛得愈遠愈好。
當然,光是想想就已嚇到自己,自是不可能真去做了。
她想歎氣,但歎氣沒有用,唯一能做的是努力轉動自己不特別精明的腦袋,去想她要怎麽努力,才可以得到理想中的平靜婚姻生活吧。
4
「你終於對你的未婚妻感興趣了嗎?」早上接到表弟的共同度假邀請時,周盛威還沒有這個感覺;但在晚餐之後,他很敏感的從一些細微的蛛絲馬跡裏察覺到不同,於是直接問道。
「我一直對她很感興趣,所以她成了我的未婚妻。」
「少來。那是身為王家未來族長對未來夫人的興趣,而不是來自你王子齊本人對女人的興趣,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這個人,不涉身分地位。」
王子齊隻是笑笑,沒有說些什麽。月光偶爾投向客廳那邊,孫湉湉正坐在那裏,陪著祖母和一群伴婦們聊家常。也不見她有多麽熱絡的投入貴婦聊天群裏,似乎很輕易就被接納了,不時有人會找她聊個一兩句話,她都會微笑響應,卻不主導話題,不說些引人注月的話,但也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在以三言兩語打發別人對她的熱情或好奇。
她會是一個很懂得讓來客感到賓至如歸的稱職女主人。
「你的夫人似乎太安靜了。」周盛威跟王子齊一樣靠在陽台的扶手上,遠遠看著屋裏女人堆的熱鬧,好一會後,說出觀察所得。好奇問道:「她怕生嗎?」
「不,她大概認為讓別人暢所欲言,好過自己長袖善舞吃力不討好。」
「哦?不怕被人掩了身為主母該有的萬丈光芒?」
「我一直很清醒的知道我未來的夫人是位淑女,而非電燈泡。莫非你一直對此有相反的理解?」
「意思是,你們兩人已經針對這方麵討論過了?你要求她低調?」
王子齊揚了揚眉,沒回話。這種事需要夫妻兩人特地討論嗎?她一個書香世家的小姐、受過最嚴謹閨訓的人,待人處世自有其度,還用他來指手畫腳?他可不是幼兒園老師,她也不是三歲小娃。這種問題實在不值得回答,所以也就不答了。眼光仍然投向自己的未婚妻,很稱職的表現出一個未婚夫應有的關懷。
周盛威很了解自家表弟的說話風格,對於沒有必要回的話、還沒有定論的、或者心中尚有疑惑的,任誰跟他問了,也隻有被隨口打發的下場,
再怎麽追問也沒用。顯然此刻他發出的好奇即是其中一種。沒得到響應,也就無須追問,隻要繼續表達自己的看法就可以了。
他道:「你知道的,有些當家主母生怕自己在家族裏表現得太退卻,會給夫婿丟臉、會顯得上不了台麵,有失大家風範。相信你也清楚,安靜有時候隻是因為掌握不了局麵,又不知道如何力挽,隻好被壓製著了,是怯場的表現。」他揚揚下巴。「你不覺得有幾位女士望向令夫人的目光帶著些輕蔑嗎?」
「是嗎?」丈夫的臉麵是來自妻子在女人堆裏的閑話維持的嗎?真是有趣的論調。男人何時淪落至如此不堪的境地?王子齊好笑地想著。
「如果你適時的英雄救美一下,那麽這次的度假之行,也就不算白白浪費時間了。」
「你今天精神如此不濟,以至於眼力判斷力低落,莫非是睡眠不足造成?」王子齊關懷的看了他一眼。
「我一點問題也沒有,睡眠很足。你七點半打電話過來時,我早就已經醒了。」周盛威白了他一眼,繼續說完自己要說的:「你把她帶來,將
她丟給一群不甚相熟、隻見過兩三次的女人堆裏,就算她應付得還可以,不需要你援手,你還是應該過去做一個英雄救美的表態。既然都帶她過來培養感情了,總要有所收獲吧?」
「收獲什麽?」隨口問,漫不經心地。
「收獲芳心一顆,保固期至少有十年。隻消付出一點點小小的殷勤,多麽劃算。你還等什麽?」半開玩笑的慫恿,心中倒不認為這個淡漠而自我的表弟會因為憐香惜玉而有所動作。不是說王子齊不懂憐香惜玉,而是眼前這位孫家千金還沒有被放在太重要的位置上罷了。
周盛威以為表弟還會再等等,等他心情好、或者孫家千金處境明顯不妙時,才會有所動作。不過,他猜錯了。因為王子齊還真的在他說完話之後行動了。周盛威愣了三秒才開口:「嘿,去哪?」
王子齊已經跨過陽台的拉門,回頭對他道:「去找她。」
「不會吧”真善心大發打算英雄救美?」
「我可不會這麽往自己臉上貼金。」不知想到什麽有趣的事,他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回答得很耐人尋味。
「怎麽說?」周盛威雖不知道王子齊想到什麽而笑,卻沒有跟著笑的心情,因為很顯然王子齊是被他的話逗笑的。也就是說,他剛才所說的話裏,一定有許多謬誤的地方取樂到這家夥了。
「她不需要我的英雄救美。不過……」
「不過什麽?」周盛威開始咬牙。因為他知道縱使他乖乖順應王子齊偶發的惡趣味,被他吊著胃口,王子齊也不會大發善心的將答案給送出來。一點也沒錯。話說一半的王子齊就這麽走了,另外一半沒說完的話,淺淺的放在心中,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願意為了收獲一顆有十年保固期的芳心,在此付出一點努力。
在前來度假之前,他把與未婚妻聯絡感情列在公事上首要,隨時備注;因為常常會忘記,心中不想記。感情上如此排斥,所以更必須放在行
事曆最顯眼的地方,以大紅字標示,以隨時提醒自己。
而現在,他覺得舒服多了。
這樣很好。
在博得孫湉湉的芳心之前,他已經先擺平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抗拒,理智和感情兩端不再互相壓製強迫,那麽他的身體與精神就不會再有自相耗損的危機,這樣很好。這三天的度假,他已經得到最大的收獲。
「照理說,與人相約,提早三天兩天邀請是常理,為什麽姑爺竟會寸步不讓?他不應是器量窄小的人啊……」孫月陷入深思。
「或許因為他一生下來就是王家最貴重的嫡長子,毫無疑問的未來家主繼承人。他所受的教育宗旨跟佛教那位開山教尊相同: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沒有他主動恩準,誰來求他都會被刁難,以示他的權威不可侵犯?」聽完今日小姐與王大少所有談話的情況後,孫宜平對這位未來姑爺的觀感差到忍不住冷嘲熱諷起來。
「他不是暴發戶出身的二世祖,不會養出這種無聊的習性。」孫月向來理智,不會將個人的情緒帶入思考中。
「那可很難說,也許總有例外產生吧!」孫宜平也知道孫月說的有道理,但就是忍不下這口氣。轉頭望向小姐,問:「小姐,妳怎麽看?」
「他是個謹慎的人。」孫湉湉坐在梳妝台前,正拿著幹毛巾輕輕抿著濕發上的水氣。
孫宜平走過去,打開吹風機,幫她吹幹頭發。問道:「這跟謹慎牽扯上什麽關係了?」
「婚姻是合約的一種。權利和義務、主動與被動、誰主誰次,都是不斷協商出來的。今天談的隻是件小事,可是他並不希望因為輕易應允了這件小事,而致使日後失去強勢的主導權。」
「難道他以為小姐會是那種控製欲很強的主母嗎?所以要從現在開始防微杜漸?」孫宜平不禁懷疑起未來姑爺看人的眼光。她家小姐與世無爭到就差沒跑到荒山去當隱士了,全身上下哪裏找得到一丁點權力欲的影子”
孫湉湉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眉頭微鎖,沒有說話。
「小姐,妳在想什麽?」
「我今天用錯談判的方式,製造了些麻煩。」歎息地道。
「意思是,姑爺之所以會如此寸步不讓,是因為小姐談判的方式造成?」
「我不小心讓他太高看我了。」這令她很困擾。她沒有太多與人交手的經驗,難免在尺度上拿捏不好輕重,她真希望在跟王子齊交手之前有多
一些的練手機會,而不是新手甫一上路,就遭遇終極BOSS 的青眼,無望的被一掌打掛,這對她實在不公平……可這又能怪誰呢?還是隻能怪她。
二十四年以來的人生太過偷懶,放縱自己宅在家裏彈琴刺繡,不喜出門交際應酬增加一些人心險惡的經驗,以至於應付這類在商業上打滾的人士經驗值低得近於零,才會在王子齊麵前如此左支右絀窘迫難堪。唉……
「所以今天的一切全都是因為姑爺滿意於他的末來夫人……呃……很厲害?而且想知道妳厲害到什麽地步?」孫宜平很艱難的遣詞用字。孫湉湉不語,微不可察的暗自歎了口氣,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此時坐在計算機前的孫月已經將今天的日記注事給登錄完,還打印出一份拿到孫湉湉麵前,報告道:「今天晚餐上見過約所有貴婦名媛名單我都建檔了。貴婦們就不多說了,明後兩天會跟著小姐一同玩的,都是陪著姑爺那幾個朋友一同過來的女伴。這四位年輕女性都是出身世家的旁支,性格較為活潑,常常出沒於各種名流宴會,知名度可與知名影藝明星比肩,一般民眾對她們知之甚詳,被媒體封為『終極貴族團』 。這個團的組成人員皆是樂於親近媒體的年輕世家公子千金,年紀介於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目前的領袖人物是柯立欣。」
「柯立欣?不就是今天晚上一直找小姐說話、笑裏藏了幾把小刀的那位?」孫宜平揚眉問。
「嗯。家世很不錯,是報業龍頭的千金。她的二哥柯立榮是姑爺的好友,看得出來她對姑爺相當有好感。」孫月點頭。
「可惜不太聰明,又缺少手段,不然早就把咱的孫家姑爺努力變成她柯家姑爺了。隻會對情敵酸言酸語,隻能顯示出她的小家子氣。」孫宜平撇撇嘴。
「王大少沒有將她列為未婚妻候選人的原因誰也不知道,不過我猜她一定曾經非常努力;努力而沒有成果,難免心中氣堵,所以才會做出不合宜的事。」孫月想了想,又道:「人跟人之間的緣分,是說不清的。美麗得那麽耀眼的柯小姐,在喜歡她的人眼中是夜明珠的存在,而在不喜歡她的人眼中,隻是一枚過亮的電燈泡,看了紮眼。或許王大少覺得她太亮了吧。」說完,笑了。
「反正我對這支電燈泡沒有好感。」孫宜平哼道。她這個人就是主觀,隻因為看到柯立欣對孫湉湉的態度不佳,就此便再也沒有改觀的可能,決定討厭到底。
「又不是什麽相幹的人,妳掛記著喜歡或討厭,不嫌浪費力氣嗎?」孫湉湉將吹風機接過來,按掉電源,卷著電線收好。
閑話到此暫停,先辦正事。孫月坐在床的一角念著明天的行程。
「明天早上六點在前廳集合,騎馬去山上的馬場。早餐備在馬場的餐廳,開飯時間在八點半左右,所以我們還是在出門前先吃一點食物墊胃。
基本上一整天都是在馬場活動,下午的活動分別是打馬球及打高爾夫球。姑爺應該會打馬球,到時小姐坐在一旁看著就行了。晚上直接在山上的山莊休息,會有按摩師過來服務,舒緩激烈運動過度的筋骨。」
「我們就不用請按摩師過來了。隻是早上騎馬兩個小時,接下來就坐著看人打球,身子骨沒那麽疲倦。」孫湉湉說道。然後想了想,又道:「明天妳們也不必過去了,留在這裏處理妳們自己的事吧。」
「這怎麽可以!如果妳覺得我們兩個都去顯得太招眼的話,那去一個不就成了。」孫月明白小姐在想什麽。
孫宜平接著道:「小姐,妳別多想。雖然這幾個千金小姐今天『忘了』帶貼身助理出門,可是我後來聽到那幾個小姐在晚餐之後跑去打電話,都說要叫助理火速趕過來。既然大家都有貼身助理作陪,那我們兩個跟著妳,也就不會顯得突兀了。」
孫湉湉並不是怕別人側目於自己的排場大,才讓兩人不要跟著出門。
一則是因為她知道她們身上還有許多公事要做,沒必要隨時跟在她身邊做些提雜物打傘的小事;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歡別人拿看稀有動物的目光看著孫月兩人。
孫月和孫宜平幾乎是現代社會已經絕跡的家生子出身,是千金小姐身邊的管事大丫鬟,而且還是聰明出色、學曆傲人的那種。以孫家的低調,
這種事世家老一輩或許有所耳聞,卻沒有太多機會見識到,年輕一輩的就更不用說了;要不是因為王家孫家聯姻,讓孫家出現在眾人矚目之下,連帶著許多事也被打聽出來的話,誰會相信在這個年代還真有貨真價實的家生子大丫鬟的存在,連已經連續五十年蟬聯R 國首富的王家,雖擁有四、五百年貴族榮光,到如今這一代也不再有家生子這一類人物的存在了。他們家族的公子千金們身邊當然也配備了一堆人,保鏢、司機就不用說了,甚至還有伴讀伴玩的呢,不過都是從公司員工裏聘請來的,或家族裏的旁支挑出來的,全都是純粹的雇傭關係,沒有半點基於情義的相隨。
所以孫月、孫宜平這兩人在其它人眼中,就跟保育動物一樣稀奇,也難怪今日一整天,兩人都被貴婦們圍著問東問西,擾得不勝其煩。這些人雖然不會失禮的將疑惑直接說出口,可是眼底的意思卻非常容易解讀,她們全身上下都在無言責問著:都什麽時代了,怎麽還有人那麽奴性,自願當別人家養仆人,去低人一等?
目光輕鄙的同時,卻又對孫湉湉豔羨不已,恨不得自己也可以有這樣的風光。
孫湉湉不喜歡那些人看孫月、孫宜平的眼神,更不希望兩人受到委屈;雖然這兩人的能力與個性都比她強悍太多,不會輕易被人所傷害,但不能因為這樣,就對一切視而不見,不作處理。
「小姐,不管妳在想什麽,明天至少要有一個陪在妳身邊,妳抗議是沒有用的。」孫月下巴微揚,明天的行程安排就此定下。
孫宜平點頭,從鏡子裏和小姐的目光對視,道:「妳現在的心思隻要放在姑爺身上就好了。他不好對付,就該全心去對付,別分心到無關緊要的地方了。其它的,有我們在呢!」
兩票對一票,孫湉湉也隻好妥協。承認三人之中,自己果然是最弱的那一個,想幫人都不夠看。籲了口氣,拿過梳子梳頭,等會準備睡覺了。
孫月站起身,開始鋪床、拍鬆枕頭。沉默了一會,輕輕說道:「小姐,妳也別怪我們強勢。之前……敏倫姐就是太順著大小姐了,才會幫著大小姐瞞天過海弄出那些事。要是有個好結局也就罷了,偏偏變成那樣傷了自身也壞了家族臉麵。大小姐的將來不管過得是好是壞,心口都劃著一道傷,再快樂也有限了……小姐,妳這一生,一定要平平順順的。」
孫湉湉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想到自家姊姊的事,總不免唏噓。
「我們不知道愛情是什麽,也不知道它到底比生命貴重多少,可是如果它得以身敗名裂做代價的話,無論如何,我們一定會阻止。」孫宜平堅
定道。
這是個太沉重的話題,孫湉湉不想談下去,以開玩笑的口吻轉移道:「是啊,所以我最好愛上自己的丈夫,這一生就安全了,對吧!」
「……如果可以,還是別愛了吧,喜歡就好了。」生性理智的孫月一直是這麽想的。「愛情」兩字實在是太瘋狂危險的字眼,尤其對小姐這樣出身的人來說,她的人生,乃至於她對配偶的態度,都不應該被「愛」這個強力毒藥般的字眼給汙染。
「是啊。說的也是。」孫湉湉想了想,笑了。她心中向來也是這樣打算的。
愛與不愛的問題,她從來沒有擔心過。眼下,還是讓她想想要怎麽喜歡上那個將會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再說吧。
那樣的強勢,心計又如此之深,要喜歡上他,實在很有難度呢。
「還好嗎?」王子齊控製著愛馬的速度,始終跟隨在孫湉湉身邊,與她並行。
「還好。我的騎術不佳,隻能在這種速度中行進。你別委屈自己了,跟他們去跑跑吧。」
「不了,我陪妳。」
「我很慢的,而且我有宜平跟在身邊,不會有什麽事的。」
「我跟她,怎麽會一樣呢?」王子齊對她微笑。當然是不一樣。算了,隨他吧!
於是也回他一笑,專心駕馭,不說話了。
孫湉湉並不常騎馬,身為書香世家的小姐,不擅長體能類活動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她極少在這種事情上用心。馬術是貴族活動之一,學會基本的駕馭就算了事,從來沒打算學精到足以參加馬術比賽的程度。
她並不熱中戶外運動,可是她知道騎馬這項活動肯定是王子齊熱愛的活動之一,光是看他擁有專屬的名種馬便知道了,更別說王家的祖上本是以赫赫軍功躋身廟堂,曆代以來出了不少名將,對武術馬術的嫻熟專擅也是想當然耳的。
王子齊的愛馬是純種的阿拉伯馬,栗色馬身,肌肉賁揚,充滿力量,純黑色的馬尾呈現健康的油亮色澤,蹄聲輕快,顯得精神奕奕,像是隨時可以狂奔千裏。此刻的小跑步對牠來說實在是難以忍耐的緩慢蹣跚,從牠不時嘶叫揚首來看就知道了。
與他同行的友人早就忍不住策馬在山林間奔跑,其它女士也不甘人後的追了過去。
半個小時下來,孫湉湉已經遠遠落在最後頭了,她並不急著跟上,很能悠哉的自得其樂,如果王子齊可以不那麽充滿紳士風度的始終跟隨在一旁護花的話,她想她的心情會更好一點。東恒山群自古以來都屬於皇家和貴族的狩獵園林,王家擁有其中的一整座山頭。在王家的私人地界規畫了這一條馬道,環山而建,像這樣悠閑跑馬一圈大概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沿路都是千年未經砍伐的珍貴參天古木,非常原始壯觀,沒有一點城市汙染痕跡。在這座受法令保護的山林裏,除了自行車與馬可以進來之外,任何會汙染環境的現代化交通工具都是不被允許的。
在古代,這片好山好水是貴族的專屬,一般人自然進不來,很好的保存了山林的完整,也逃過了工業時代對大自然的濫墾濫伐。後來環保主義成了全世界的共識之後,東恒山這片山群直接被政府立法為環保區,不得開發、不得破壞、不得汙染。雖然不會強將私人土地征為國有,但若是這些大地主們哪天想要販賣這些產業了,隻能賣給國家環保署。
屬於皇家的中心山群已經捐給國家,成為國家公園。而許多大家族因為不想付出大把金錢養護這些不能開發使用的土地,也早早將土地販賣給政府;隻除了少數幾家財力雄厚的世家不在乎每年繳交高額的稅金、不在乎持有的土地不能有任何商業開發用途,甚至還得雇請許多人巡山養護,仍然在東恒山占有一片好山好水,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王家的東恒山莊開發於二百年前,在七十年前山林保護法訂定之後,法律也無法追溯既往,要求已開發的物產推倒消失,頂多發文要求不得汙染環境。至於原先就存在的房舍、馬場、球場等,隻能維持現有的規模,
可以修整,但不得擴建。
孫湉湉昨天居住的山莊位於東恒山下,位於保護區之外,也是停放汽車的地方;山莊後方有座小馬廄,而真正養馬的大馬場則在山頂上。此刻他們正放馬往山頂跑去,清晨的陽光非常溫和,穿過樹梢的縫隙細碎的灑落下來,周遭都是陽光和著樹木的味道,涼涼的,有點濕意,但很清新。
她忍不住深深吸氣。轉頭對王子齊道:「這裏空氣真好,令人神清氣爽。」
「這就是我選在清晨跑馬的原因。他們那些一心隻放在競賽速度上的人,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王子齊點頭。
又走了一段路,王子齊指著前方不遠處道:「等會我們在那邊停一會。」
勒馬停下,王子齊已經下馬來到她身側,向她伸出手。她心中微詫,臉上保持著微笑的表情,讓他扶下馬。然後,她的右手就被他一直掌握著,再也沒放開,被他拉著往一條小徑走了進去。
「從這條小徑走進去,有一片油桐花,現在開得正好,微風吹過,一片一片的花雨飄落下來,景致難得。」他走在她前方半步,右手上的馬鞭不時掃過周遭的草木樹叢,將可能藏匿其中的蛇蟲給驅走。
孫湉湉原本還想回頭看一下宜平有沒有跟上來的,但這條小徑實在不平順,不小心走的話,隨時有拐到腳踝的可能,加上又被他拉著手,隻能跟著他的步伐行進,隻好作罷。仔細側耳傾聽,沒有聽到後頭的腳步聲,知道宜平大概是留下來看馬了。
當油桐花林進入視線之內時,正好風過,好大一片油桐花雨漫天灑落,像是下雪一般,拂了他們一臉一身。
開滿花的樹林裏,漫飛的白色花瓣在陽光裏飄落,將地麵鋪成雪色的地毯,蝴蝶蜜蜂穿梭其中,忽上忽下的飛舞,在陽光碎片裏展現春天盎然的生機,美麗的景致讓人不忍破壞,靜靜的看著,無聲的加入其中,每踏出的步伐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
他拉著她的手,在漫步走過花林之後,沒有馬上原路回轉,反而更往山林深處走去,陽光似乎就停留在油桐花那處,不再移步,隻是數步之差,景致瞬換。孫湉湉抬頭往上望,枝葉太過茂密,將陽光完全阻隔在外,幾乎透不進來,所以周遭變得很暗,地麵顯得潮濕,每一步都要踏得小心翼翼。當周遭的溫度很明顯的變得非常涼爽時,她聽到了流水聲。
「我們采些山菜回去,中午加菜。」在一片長滿野生山蘇、蘑菇、木耳、山葵的包圍裏,他終於停住步伐,回身對她道。邊說著,邊幫她將身
上沾著的花瓣輕輕拾落。
「可以采嗎?」她記得這裏是國家保育區,雖然是私人土地,但一草一木不是都不能輕易攀折的嗎?
「當然可以。隻是采一些,並非連根拔起,對植物本身沒有傷害。妳以為這些野生蔬果給人類吃掉,或者給山裏的動物吃掉,有什麽差別
嗎?」他從衣袋裏拿出一隻折迭成手掌大小的扁平環保袋,展開之後,竟有四十公分見方的大小,用來盛裝一些山菜綽綽有餘。
看著這麽一個貴公子絲毫不顯別扭的、行為極之自然的做出采摘山菜的動作,孫湉湉承認,自己有幾秒的時間是處於不可置信的傻眼狀態的……
非常違和的感覺,覺得這世界真的是……太神奇了……
終於好不容易強自鎮定下來,跟著他蹲身在一叢山蘇前麵,雖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喜歡,但不介意試試看自己有沒有采摘的天分,然而卻是無從下手,生怕自己動作不好,造成了損害,所以有些羞赧的對他請求著:「我……沒有采過蔬菜,你可以教我嗎?」
「很簡單的,這個隻要將中間的嫩葉采下來就可以了。取十公分左右的長度折下來即可,不要使力扭它或者硬扯。」
他示範了幾次之後,孫湉湉也上手了,跟著他在每一叢山蘇間尋找嫩葉,都隻采集幾根下來,很快的將環保袋裝了個半滿。
「山上的莊園裏也種植了一些蔬菜,供家裏食用,沒有噴灑農藥,吃起來很健康,但比起野生的,總還是差了一些。所以每次有機會上山,我都會過來采一些回去。」將各種山菜采滿了一袋之後,王子齊帶著她到一條小溪旁洗手。接著介紹道:
「這山泉水來自東恒山主峰上的雪水,非常幹淨清冽,山莊上接了一條管線取水,專門用於煮食和泡茶。」
她聞言,忍不住雙手接了一捧水嚐嚐,果然帶著微微甘甜的味道。正想抬頭對他表達一下自己的感言,卻不料他竟湊過臉來,就著她還捧著水的雙掌,將剩下不到一口的水給吮幹……
他的唇並不炙熱,她捧著山泉水的雙手非常冰涼,可不知道為什麽,當他的唇碰觸到她的手心時,她竟然感到灼熱起來,若不是向來肢體反應遲鈍,怕不在一瞬間給驚蹦得半天高,竟隻能瞠大眼呆呆望著他,她相信自己此刻看起來一定很呆……
「很甜。」他說了她原本想說的話……關於,對山泉水的評價。
她相信他的「很甜」兩字絕對是針對山泉水而說,可是,她還是,無法克製的……臉紅了。
完全的不知所措,尷尬得手足沒個放處,腦部當機,無法應變。她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也知道兩人將會在這一年內培養感情,更知道兩人之間的行止愈來愈親密是必然。
然而,所有的「知道」,不表示在實際操作時,能有得心應手的完美呈現。
她懊惱自己的呆若木雞,心中更微微怨念著他的唐突……在做出這種調情的舉動之前,就不能提早三天通知一下嗎?!
她實在不擅長應付沒有準備的事啊!
「在想什麽?」他像是終於欣賞夠了她木頭的表情,毫不在乎她的表現隻有「不解風情」四個字足以當評語,心情很好似的勾著唇角問她。
他笑得很溫文,但她卻覺得那勾起來的微笑弧度很刺眼。很勉強的讓自己露出一抹客氣的笑,道:「沒想什麽。我們該走了吧?讓大家久等了不好。」
他點頭同意,拉著她的手往回走,仍然是走在她前方一些,將雜草撥開,為她開路。孫湉湉默默抬眼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已經進入了未婚夫的角色,勝任愉快;而她,卻還沒有真正產生已經成為別人未婚妻的自覺。
眼前這個人,她至少要做到喜歡他。可是截至目前為止,她甚至對他仍然所知不多,何談喜歡?
唉,太懶果然會有報應。眼下,這不就是遭報應了嗎?
對於責任,他比她執行得更出色。對於這一點,說真的,她很佩服他。
5
「妳不會打馬球啊?真是太可惜了,王大哥可是個打馬球的高手呢!所有跟騎馬有關的運動,他都愛極了。從中學時代開始,他就是馬術社的社長,還曾經帶領社團出國比賽得到大學組的第一名呢!」柯立欣很努力的在讓孫湉湉了解王子齊的出色不凡。
「我想他向來都是極出色的。」孫湉湉微笑道。
「那是當然!」像是被稱讚的人是自己似的得意。「而且這些還隻是他二十八年來的人生裏最微不足道的呢,我想妳知道的一定很有限吧?」
「是啊。」同意的應著。
場上的馬球比賽已經進行到第四小節,兩隊人馬實力相當,比分一比一,戰況頗為激烈。兩方人馬都有一名女性成員,雖然是臨時征召上來湊人數的,卻是沒有拖後腿的情況,反而巾幗不讓須眉,表現得十分出色。
馬球比賽每隊四個人,除了王子齊和四個友人外,再加上孫宜平,以及兩名任職於王氏馬場的育馬專家,也就湊足了人數。柯立欣的目光始終牢牢鎖定場上甲隊的二號球員王子齊身上;而孫湉湉則是隨著孫宜平的動向而移動眼球,雖然很禮貌的應付著柯立欣隨時興之所至的閑聊,不過心思卻是放在場上。她知道宜平的運動神經非常發達,也很喜歡刺激性的活動,但是馬球這種運動宜平似乎不怎麽接觸過,頂多是知道規則,卻是缺少實際體驗的。
再說,孫家沒有馬場,也不興這樣的娛樂,宜平的馬術還是大學參加社團時學的,絕對稱不上專精。一個頂多算是會騎馬的人,怎麽可以輕率的就去參加激烈的馬球運動,即使宜平看起來非常的樂在其中且遊刃有餘也一樣。今晚回房之後,一定要好好的說說她!孫湉湉在心中嚴肅的做出決定。
孫湉湉把大部分心思放在思考上,一旁柯立欣的滔滔不絕就難免成了耳邊風,雖然擾人了些,但好歹也聽進了兩三分,務求不要將一些較為重點的字眼遺漏,造成無法得體響應的後果即可。
「對於書香世家出身的妳來說,馬球這種運動妳大概是一竅不通的吧?」
「嗯,是的。對於馬球,我毫無所悉。」她淡淡應著,微微側著頭,像是專注於比賽場上那八人的英姿,其實心中在想著幾天後到王家學苑上課時,凡有馬術課時,要不要讓宜平都跟著。看起來她對騎馬這個運動也很喜愛,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徹底去熟悉吧。
「那麽讓我來好好跟妳說說吧!B 國的Silchar 是現代馬球的發源地,而成立於一八五九年的Silchar俱樂部也成為世界上最古老的馬球俱樂部。
現在所有馬球的規則就是由這個俱樂部訂定,逐步完備的。從最早選手九人,變為七人,乃至於到現在的四人一隊。馬球比賽在B 國上流社會非常流行,從古代起就是貴族圈裏風行的運動。」
「是這樣。」轉頭看了眼辛苦介紹的柯小姐,有禮的對她詳盡的說明表示出謝意後,再看回球場上。
「妳知道,一場比賽分作八小節,每一小節七分鍾。每一小節中間休息三分鍾,而賽了半場之後,會休息五分鍾。等一下我們應該趁休息時間上場去踏草皮,這是比賽時對觀眾而言最有趣的部分,現在進行的這個小比賽不算正式,其它也就不講究了;但踩草皮是一定要的,這可是很重要的傳統呢.」柯立欣看了看自己早已經換好的短靴休閑鞋,再看了看仍然一身騎裝、腳上蹬著長統雪白馬靴的孫湉湉,臉上像在克製著笑意。
孫湉湉大概知道柯立欣在暗笑什麽。賽場上的草皮已經被馬蹄和球杆給翻成一坑坑的泥濘,更別說可能還有馬糞之類的暗器隱藏在注意不到的地方,自己穿著這雙雪白的新靴子去場上踩踏,八成得將鞋子報銷在這裏。
「當然,如果妳不方便的話,就坐在這裏也沒有關係的。」柯立欣看著手表,中場休息時間快到了,她的目標始終就是馬場上最英姿颯爽的那一個。
孫湉湉隻是笑笑,沒有回答,像是全心專注於球賽,所以沒注意到柯立欣有些刺人的打量眼光。
隻是一個普通且無趣的女人罷了……
從小到大,柯立欣心目中認定的王子不是貨真價實端坐於皇宮裏等著繼承皇位、等著當國家門麵擺設的那幾個擁有王子身分的禿頭男,而是
他,一直是他,這個叫王子齊的男人!一個比真正王子更具有王子氣質與風姿的男人!
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多年努力之後,仍然不能成為王子齊的選擇?但那並不表示她必須放棄!如果她得不到名正言順站在他身邊的位置,那她還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的,隻求能站在他身邊,或者身後,都好!她太愛他了,愛到隻要得到他的人就好,哪怕隻有那麽一點點專注,甚至是一個為她而起的凝視,她就可以為此將一切光鮮亮麗的虛榮都拋棄。有哪一個名門千金可以做到像她這樣?委曲求全又何妨,隻要能得到她心中最渴盼的!
沒有哪一個名門千金能做到她這樣的犧牲,眼前這個女人更是不可能!
這個叫孫湉湉的女人太弱小了,安靜而膽怯,既不進取也守不住自己已然擁有的,人生字典裏更不存在「冒險」這個名詞。其一生的結局如何,極之簡單就可以知曉,反正就是待在某一個身家匹配的男人身邊暗淡一生,沒有聲音、沒有容貌,甚至沒有名字。幸而時代進步至斯,不然放在一百年前,在死亡之後記入宗祠族譜的,也不過「孫氏」兩字,這便概括了她無聊的一生。
隻是,這個暗淡的「孫氏」不應該與如此光彩耀眼的王子齊比肩而立!這個什麽特色都沒有的女人,甚至不具備她自家親姊姊的勇氣!
柯立欣雖然覺得孫家大小姐的故事有點蠢,也曾經在與人閑話時帶著嘲笑的口吻,但並不全盤否定孫家大小姐的叛逆之舉。孫家大小姐之所以被她們這些年輕一輩所嘲笑,不過是因為她是個失敗者;鬧出天大的事件,卻是失敗到什麽也沒得到,這才是被輕視的原因。老一輩看重的或許是孫微漣的敗壞門風、給家族蒙羞之類的,但在她們這些生於傳統卻勇於突破古老腐朽的新一輩人眼中,其實比較實際的隻講求結果論。所以,孫家大小姐的失敗,讓她們這些人對她的評價從勇敢轉為愚蠢,並為之定論,就這麽簡單。
她們年輕人其實並沒有把傳統那些老古董規矩教條看得太重要, 至少她們這一群被媒體喻為最活躍的終極貴族團體就是這樣。她們本身就是性格較為叛逆的人,行事風格與孫湉湉這一類循規蹈矩的古板千金截然不同。
人與人之間的評價都是比較出來的。在柯立欣這一票人眼中,孫微漣名聲不怎麽樣,但和孫湉湉這個一出生就打算無趣到死的老古板一比,自然是好得太多。
柯立欣不明白為什麽王子齊如此出色非凡、且具有最前衛思想的男人,居然會選擇一個這麽平凡傳統的女人當他的夫人,與他相伴一生,讓
她為他生下下一代的繼承人。在他其實擁有無盡選擇權的情況下,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他難道不知道擁有這樣一個妻子,會讓他未來的家庭生活無趣到死嗎?而他甚至可能得到一個極之平庸的繼承人,這是多麽嚴重的事啊! 他難道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嗎?而孫湉湉,她怎麽敢!她怎麽敢輕易應允這樁婚事?人貴自知,站在一個光芒萬丈的男人身邊,不足以與之相匹配的人,隻會被淹沒被吞噬被消滅!
這情況不必親身體會,就能想象得到的啊! 她好歹出身名門,曆史上相似的故事發生過無數次,創造出的悲劇多到足夠令她引以為戒的不是嗎?她怎麽敢高攀這個她一點也配不上的男人?!
是,她的家世非常之好,好到嫁入皇室當太子妃也是夠格的,但就是配不上王子齊!王子齊身邊的那個位置,不是一般擺設可以隨便來充當的。
應該更美、更好、更不凡!或者,愛他,愛慘了他!
如果她柯立欣不是那個人,那麽眼前這個並沒有更美更好更不凡,甚至不愛王子齊的女人,就更不應該是!
她不覺得孫湉湉對王子齊有愛。從孫湉湉平淡無光的眼中,柯立欣搜尋不到一絲絲對王子齊有著喜歡、愛這類的感覺。
她知道一個女人愛慕著男人時會是怎麽樣的眼神,因為她自己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所以她才會看得出來。孫湉湉就是那種受傳統教育荼毒
來的、最完美的主母典範,比八百年的古董更有古董的味道,陳舊的黴味在她周身散發。而這種古董,是沒有個人意誌的,一個沒有個人意誌的女人,去當任何一個男人的妻子都隻會是那個樣子。不管她今天嫁的人是世上最成功最出色的王子齊,或者是世上最聲名狼籍的名門敗家子,她都是相同麵孔相同表現。
這種木偶一樣的女人,怎麽配得上她心目中唯一的王子?!
所以,她不服,非常非常不服!從昨天到今天,那感覺更加以百倍的速度膨脹,時時梗得她坐立不安,痛恨著這個即將擁有王子齊的女人,卻又不得不隨時待在她的近旁,或許是挑剔,或許想要試圖在她身上找到一些優點來勸服自己敗得沒有那麽慘。
總之,很難受,所以希望這個女人同她一樣難受!
可是,這個女人,孫湉湉,她真的難受到了嗎?
「嘩!」不遠處,中場休息的哨聲響起,將這邊窒息似的沉默給打斷。
孫湉湉與柯立欣都像是恍然回了神,四目無意識的交接了一秒,隻好微笑,一同起身,向球場走去。
「今天那位柯家小姐可有對妳說了什麽冒犯的話?」
晚餐之後,玩樂了一天的眾人都沒有提議其它活動,看來都打算各自休息,或者留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的品酒閑聊。沒有必要在場的情況,孫湉湉和孫宜平自然也就回到房間休息。直到此刻,兩人才有私人的談話時間。
「為什麽這麽問?」孫湉湉撥著已經吹得半幹的頭發,坐在梳妝台前問道。
「她一整天都以不友善的目光在關注妳。」孫宜平指出非常明顯的事實。
「她是相當的關注我沒有錯,可是妳沒注意到她一直在對我笑嗎?怎能說是不友善呢。」輕笑。
「哦。」孫宜平點點頭,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也許那位柯家千金以笑裏藏刀的方式說了許多不怎麽中聽的話,但小姐全然沒有聽進耳裏半句。要嘛就是那些話不足以影響到小姐心情,再不然就是柯立欣以及未來姑爺還沒重要到可以讓小姐放在心上,所以才可以做到明知未來姑爺正在被別的女人追求,向她宣戰,也能將之當作清風吹過耳畔。
「可是小姐,想想還真是沒道理。妳跟未來姑爺的事已經定案了,如果她想改變這個情況,該努力的方向是王家公子那邊不是嗎?隻是找妳酸言酸語幾句是濟不了事的,她不明白嗎?就算當真能攪得妳氣堵難受,也沒什麽用啊。」
「她怎麽可能不明白。」笑了笑,從鏡子裏望著宜平,道:「會找我聊天,或許隻是想找出他為什麽會選我當未來妻子的原因吧。」
「她找到了嗎?」孫宜平難得好奇。
「我想是沒有。」孫湉湉老實說出她的觀察所得。
「妳覺得她是怎麽看妳的?」孫宜平將注意力轉回膝上的手提電腦,因為隻是在閑聊,所以分了一半心思打今天的報告,等會還得E-Mail給在山下的孫月看呢。
「平庸、安靜吧,我想。」
「所以她更生氣了,是嗎?」孫宜平或許沒有孫月那樣善於洞察人心的天分,但對於那位很明顯表示出對王子齊傾心的柯小姐,其實無需太高深的觀察力。因為她根本對此毫無遮掩的表示出她認為王子齊是全世界最優秀的男人,全天下沒有女人配得上他!她會嫉妒站在王子齊身邊的女人比她優秀,可她更痛恨站在王子齊身邊的女人平庸,這簡直是對她心目中王子的褻瀆!
「看起來是。」
「真是單純的女孩子,又那麽形於外的熱情。這或許就是未來姑爺沒有選擇她的原因吧。」側頭想了想,說道:「對了,之前我跟月閑聊時,月曾經還說了另一個理由。當然,這隻是猜測。月說,王家姑爺應該不會希望娶一個太過愛他的女性當妻子,因為他不打算讓私生活過得太精采。」
「可是,對一般女性來說,愛上他……並不困難。隻要他願意,幾乎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讓任何女性對他產生好感。」也不知道是出於評論還是感想,孫湉湉脫口說道,語氣裏不自覺的帶了點感歎。
「未來姑爺應該也知道自己的優勢吧?」
「當然是。」這麽一個精於算計的人,怎麽可能不了解自己身上具備了多少的籌碼,所以孫湉湉對此毫不懷疑。
「所以,小姐,妳要小心。」從今天早上騎馬中途,看到未來姑爺居然帶著小姐去樹林看花,還摘了山菜回來,雖然隻是短短不到半小時的時間,但足夠孫宜平震驚了。她第一次深刻明白到這個男人的不好對付;他,並不僅僅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貴族世家子弟,雖然傳承了古老的家族傳統,但並不古板守舊。
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做到讓女人愛死他。這也就表示,他能夠輕易操縱一段感情的深淺,甚至為所欲為。
「妳的表情像是如臨大敵。」孫湉湉梳好頭,走到她身邊,輕拍了她肩膀一下。
「難道不是嗎?」
「別想那麽多。寫完今天的日誌之後,早點休息吧。妳今天可是在馬上過了一天呢。」
「妳要休息了嗎?要不睡前我幫妳按摩一下?」今天的活動雖然激烈了些,但對運動慣了的孫宜平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反倒是小姐,才應該是最疲憊的那一個吧,雖然才騎了兩個小時的馬,也夠她累的了,如果不好好為她的肌肉按摩舒緩一下,她明天起來一定會很酸疼。
「不用了。」
叩叩。
兩聲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孫湉湉的話,兩人互看了眼,一時猜不到會是誰。孫宜平將計算機放到一邊,走過去開門。
「啊,是王先生。」
孫湉湉走到門邊,與門外的王子齊對視,微微一笑,問:「要進來嗎?」
「不了。妳準備休息了嗎?」王子齊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下她的穿著,確定她還沒打算就寢,所以問道。
「還沒有。」
「有其它的計劃嗎?」
「嗯,本來打算看點書或雜誌。」
「介意稍稍改變一下計劃嗎?」他肩膀微微靠著門框,很閑適的樣子。出口的邀約並不正式,就像是飯後散步般的隨意。
「你的建議是?」她笑,一點也沒有拒絕的意思。這個男人既然都來到她房門前了,雖然一副好商量的樣子,又怎麽可能會允許她的拒絕?她可不是那麽沒有眼色的人。
他突然露出帶著點孩子氣的笑,對她伸出手。
「我們去看星星吧!」
直到聞到夜來香的味道,孫湉湉才清醒過來。
然後,她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右手被盈握在他溫暖有力的掌心裏;而她整個身子,在夜來香的香氣包圍裏。
接著發現,他們正走在一條通往山丘的小徑上,沿路沒有燈光,可是並不會覺得暗。她抬頭看向天空,然後,輕輕吸了一口氣,一輪幾乎圓盈的月,以及,滿天星光!「好美……」忍不住輕呼出聲。
「很香,也很美,對吧?」
「嗯。」很滿足的輕歎著。
王子齊淡淡的勾起唇角,小心牽著她走,由著她癡癡看著天空,體貼的找著平坦的地方讓她下腳,不讓她因為太貪看美景而拐著腳踝。
這是一條位於山頂莊園後方的小徑,這條小徑是由人們一步一步踩出來而形成的,並沒有以木條或石板鋪設成易於行走的步道。
小徑很窄小,幾乎隻容一人行走,兩旁長著各式野生的矮樹叢,其中以桂花與夜來香最多,這正是這條小徑形成的原因。聞香而來,由著兩旁的桂花或夜來香的枝條輕輕拍打著肩膀,花香在暗夜裏沉默的浮動,當走到花香盡頭,視線豁然開朗,抬頭仰望,便是廣闊無際又璀璨無比的夜空了。
小山丘上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中間凹陷出漏鬥般的地形,在雨季過後,會形成一天然的池水,白日倒映著沒有絲毫汙染的藍天白雲,夜晚是
與滿夜空的星子交輝,一切都是渾然天成,無任何人工雕飾。王子齊將她牽到池畔旁的一塊平滑大石子上坐著,山上的夜風總是有些涼,他很自然而然的將顯得有些單薄的她擁在自己懷裏,分享著他溫暖的體溫。她其實有點在意這樣的親近,卻沒有心思在意太久。可能是一方麵承認他是她未婚夫的身分,所以身體沒有太多抗拒;另一方麵則是這夜色委實太美太寧馨,任誰也沒有辦法被別的事分心太久,因為誰也不能輕易做到將眼前的美景無視。
抬頭是整片綴滿鑽石的夜空,低頭看見的,也是池水裏照映著的星光閃閃,每一抹星光都像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伸手便能摘得似的。要不是鼻端不時聞到一陣陣夜來香的清甜味道,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現在是飄浮在宇宙裏恣意漫遊,有一種美妙的恍惚感……
花前,月下,星空裏……
這些最古老的名詞,被用爛了的字句,這些總是被編排在愛情世界裏最老套的情景,連說出口都要牙酸上半天的形容詞,卻在此時、此地、此刻,以真實麵貌呈現時,竟顯得那麽的美、那麽的浪漫、那麽的令人迷醉,輕易徹去所有防備。
於是,擁抱得那麽合情合理,依偎得如此天經地義,若是再有一個吻,即使從來沒有期待過,也會在這片迷離的情境中產生渴望吧?不必甜言蜜語惹情動,不必言笑晏晏招知心,因為什麽語言都傳達不了悄悄在暗夜裏漫湧的某種意動……
夜有些涼,所以當他的唇尋著了她的時,她突然感到溫暖,從唇傳遞到四肢百骸。不知道為什麽會覺得理所當然,對於這樣的溫暖的獲得……一點點的溫暖,造成對溫暖更多的渴求,於是忘了這個吻變得太過深入,已越過她訂好的底限:淺嚐即止。
直到全身的感覺從「溫暖」轉化為無法控製的「火熱」時,她才彷佛被燙傷似的微微掙紮著。
他終於放開她,放開她的唇,以及,放開雙臂對她過於用力的纏鎖。
當她不優雅的像隻離水的魚一般猛烈呼吸時,才發現剛才自己根本是喘不過氣來了;而她完全不敢分析自己之所以喘不過氣的原因是來自於他的吻,還是他的擁抱……
「妳的臉很熱。」他低笑著說,然後發現她的臉還可以更熱,於是臉上的笑意更濃。
孫湉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甚至懷疑自己今晚還能不能正常的發出聲音,而不帶點嘶啞。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臉快燒起來了;而他之所以知道她的臉很熱,是因為他的麵頰正貼著她的。感謝所有的黑暗,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所以她不必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還要安排著自己的臉做出最合適自然的模樣,以示自己沒有被太大的影響……那是個謊,即使彼此心知肚明,也得做出姿態,撐著最淡定的麵皮,維持著……不知道為什麽必須堅持的某種東西。總之,就是不敢有一絲絲示弱的感覺被他捕捉到。即使眼下的她,已經弱得潰不成軍,無比狼狽,但她鴕鳥得不願麵對這個現實,她有更多懊惱必須懺悔……
好像,有點太快了,這樣的吻……她不該讓他這麽放肆的。
曾經她以為,即使幾年後他與她做過最親密的纏綿、共同生育了幾個孩子,也不會有這樣相濡以沬的深吻產生。這樣的吻,已經太超過她人生裏曾有過的最狂野的想象了!
花前月下……
果然是愛情故事裏最終極的迷幻劑。孫湉湉腦海中突然很不合宜的閃現這個感歎,然後又因為想到自己正是此中的受害者,於是才剛要退下的熱度,又往上燒了幾度,像是永遠都不會降下來了。天啊,如果真是這樣,她隻能祈禱黎明永遠不要來了,就讓這個夜,永遠持續的黑下去吧!
「喜歡這裏嗎?」他問。
「現在不了。」她微微沙啞的聲音裏,有著掩飾不掉的惱恨。
他的胸膛微微震動,她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麽,於是雙手用力,打算將他的懷抱撐開,隔出一點距離;但早被有所防備的他給製止,她依然在他的氣息包圍內。
「這個吻,不在我預期呢。」他輕輕調整兩人的姿勢,讓她臉貼著自己肩窩,一同看著天空道。
真的不在你預期內嗎?孫湉湉心中大大存疑,為了他過度「自然而然」的嫻熟,簡直像是已經演練過千百遍的花中老手。吻得如此老道,讓
一切的發生顯得那麽不意外,又怎麽可能會不在他預期內呢?他可是個做事情之前都先加以計劃的人呢。
靜默了好一會後,她輕道:「你的吻,很美好。」語氣盡量平淡得像在做枯燥的學術研討。
「這也是我對妳的感受,美好。」他的語調就比學術研討柔軟多了,雖然也是很正經的態度。
這算是禮尚往來還是算甜言蜜語?孫湉湉想了想,由於分辨不出來,就決定不必多想了。反正……不重要,繼續說她想表達的就是了。
「可是,太快了。或許你該等一等。」畢竟他們也不過才見幾次麵。在未來一年裏,如果他們將會頻繁的見麵,一個月至少見一次的話,一切都可以慢慢來、按步驟來的不是嗎?如果他可以等九個月之後再嚐試深吻她的話,她會比較有心理準備,至少到時候她的臉就不會燒成這般狼狽模樣了。
「我們訂婚了,妳沒忘記吧?我親愛的未婚妻。」
對,他們是訂婚了,她當然知道自己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不是戴好看的。
「而且,很快的,婚後,妳會為我生下孩子。」
哪有很快?一年後結婚,三年後生小孩,從現在來看,還久遠得很,他現在就談這個,不覺得有些……不切實際嗎?
仗恃著夜色,孫湉湉很不優雅的撇了撇嘴,保持著柔順的姿態,等著他說下文。
「湉湉,適應這一切吧。」他以建議的語氣道。
「嗯?」眨了眨眼,一時不理解他說的意思。
「妳的時間表總是將一切訂得太遠,而妳之所以訂得那麽遠,不過是因為妳拒絕它們的到來。」他頓了頓,聲音很淡:「妳在逃避。」
結束了三天的遊樂之行,晚餐過後將孫湉湉送回居處之後,王子齊的下一個目的地便是機場。他總是將時間排得很滿,有時甚至連分分秒秒也要斤斤計較,所以三天全然放鬆的生活,對他來說,實在難得。自從離開校園之後,就很少再有過這般悠閑的生活了。
不過,他並不是個縱情於安逸享樂的人,所以悠閑快樂生活對他來說不具備特別吸引力,他比較滿意的是經過這三天的相處,與未婚妻之間已經不再那麽的陌生,客套的時候少了,有時時機對了的話,甚至還能說上一些有趣的話題,讓人感到些許振奮。
一個相當內斂的女人,也確實缺少熱情和進取心。幸好她高貴的家世可以容許她不必進入職場打拚自己的未來,因為她肯定爭取不到一份象樣的職位,隻能鬱鬱無為,庸碌的度過一生,至少他絕對不會錄取她。王子齊麵試過不少員工,像孫湉湉這樣性情的女子,從來不在他列為工作夥伴的標準內,太雞肋了,連安置她一個最沒前景的打雜事務員職位都嫌能力不足,一個心境無為甘於平凡的人,有時候會成為一個野心勃勃團隊的鬥誌破壞者。
當然,世上沒有一個人是真正沒用的,隻看你能不能找出他的價值,將他擺對地方。
孫湉湉永遠不會成為他的員工或事業夥伴,可是她適合當他期望中的王家主母。打從第一眼「麵試」孫湉湉時,他就知道她不會是個在職場上有所作為的人,甚至在貴族圈的夫人團體裏,也當不了最光芒萬丈的那個領頭人物。她太缺少鬥誌了,就算她其實並不是那麽平庸無能的人,也沒有將自己推上聚光燈中心點的野心。不張揚,也許是沒有能力張揚,或者是天性不喜張揚,不管怎樣都好,總之在這一點上,她符合他的期望。
在這三天裏,隻要有一點點獨處的機會,柯立欣都會忍不住問他:「為什麽選擇她?我已經觀察夠她了,卻依然不明白。」
才三天,怎麽算是已經觀察夠一個人了?而那個人甚至是她假想中的敵人呢。從這一點上,便再一次證明立欣是個粗率的人,與她總是打理得精致細膩的外表一比,真是表裏不一得緊。
王子齊從來不輕易對一個人下定論。至少他認識孫湉湉至今,仍然不會認為自己了解她,即使她將是自己未來的妻子。他還不太了解她,但他利用每一次見麵的機會去攫取她身上具備的特質:出身高貴、性情穩重、閨譽良好、理性平和、尊重傳統、無不良惡習。
光這些條件也就夠好夠讓人滿意了,雖然聽起來好像在每一個貴族千金身上都能找到這樣的特質,但其實不是的,那並不容易。在這個科技發達、信息爆炸、強調思想與身體大解放的時代,人們往往為了證明自己的前衛新潮,不被陳舊腐敗所束縛,總是輕易將傳統的東西拿來踐踏,許多古老而美好的東西也被扭曲成醜惡了。
有一段期間,大概在一、二十年前開始,年輕一輩世家子弟圈子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老古董而紛紛以叛逆姿態展現在世人麵前。於是他們勇於破壞一切來博得社會的認同感;然後,從那時開始,「傳統」就成了年輕一輩眼中的毒藥,誰要是不開放不新潮不努力與世界同步,就是古板、就是陳腐。
立欣覺得孫湉湉像個古董,在她眼中,「古董」兩字相當於一句惡意的批評了,卻不知道,他就喜歡她像個古董的樣子。
他喜歡傳統,也尊重傳統。所謂傳統,內涵廣博深刻,而且美麗。但是當「傳統」兩字被汙名化之後,在許多人眼中,它就狹隘得隻代表「陳
腐」
雖然與他相熟或共事過的人都覺得他是一個受西式教育,接受世界上一切最新知識,眼光深具前瞻性的人;而他在事業上表現出的野心勃勃,
更讓人覺得他在創造新一代貴族的典範,相信他肯定對於古老的一切深惡痛絕。幾年前,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被媒體以及那些張揚的年輕一輩貴族子弟們當成新一代貴族圈激進派的領袖人物,於是他的一舉一動便成了世人的矚目,都等著看他日後如何大展雄風推倒古老貴族世家那些早該隨著時代淘汰掉的、不合時宜的一切,給「貴族」兩字重塑出跨時代的新意義。
這些人顯然忘了,他是王氏家族下一代的家主。
在現代僅存的十數個世家裏,還沒有哪一個家族的家主與繼承人會高舉起叛逆的旗幟,高喊著要把自己推倒的。他們至少清醒的認知到,身為傳承了數百年的貴族身分,本身就是「古老」且「傳統」。
每個人都有喊口號的自由,也被允許年少輕狂的張揚,貴族子弟也不例外,但肩上扛著家族責任的人不在此列。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即將抵達機場,自告奮勇充當司機的友人柯立榮忍不住問道。
「是啊。」
「為了什麽?」
王子齊隻是笑,不語。是為了他的未婚妻吧?柯立榮心中想著,眼神有些複雜的望了好友一眼。心中有許多話想說,但也很明白並不適合,所以也隻能在張開口之以沉默作結。
「下次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
這大概就是好友心情好的原因吧,已經在期待下次的約會。
6
她們說,向南是個非常耀眼的男人,讓人第一眼見到,就輕易為之印象深刻。孫湉湉聽說過有一種人天生就是吸引別人目光的聚光體,彷佛隻要站在那裏,什麽也不用做,就是周圍一切的焦點,連最冷淡謹慎的人也無法對他做到視而不見,隻要他一出現,就會不由自主的將目光定在他身上,不由自主的繞著他轉,除此之外,再也沒法專心其它的事。
從這半個月的觀察下來,她知道了所謂的很耀眼、很有魅力之類的形容詞是專門用在向南這樣的人身上的;與其它男人一比,他顯得很出色,
而其它男人就算具備了一兩項優點,也很難拿來跟他比較。雖然她的感覺與一般人並不太一樣,但她恐怕得承認在這一方麵她是個恐龍一般的例外。也就是說,即使她不知道向南這樣的男人是耀眼的,也不能否認他確實光芒萬丈。所以從向南身上,她知道自己該好好調整一下看人的角度了。
第一次見到他,他隻是一個新搬來的鄰居而已,養了一隻不太守規矩的貓,她甚至沒記住那隻貓有著什麽顏色的毛,就像她不會隨便記住一個陌生人長得有多麽英俊,因為她深信除了那次偶然相遇,彼此再也不會有更多交集的機會了。一個陌生人,就算是愛因斯坦再世,也與她沒有關係不是嗎?
但她錯了。
半個月以來,她的生活裏都有向南這個人參與,他輕易的融入她的生活,那麽自然而然的融入,彷佛正該如此。
她總是見到他。在王氏學苑見到他; 他是她的馬術指導老師;他是她的鄰居; 非常親切的那一種;他既是孫月的大學學長,又是孫宜平中學時代的武術師兄,而如今她們與他相認了,一個叫著師兄,一個在被他的學識折服之後,乖乖認了學長學妹的關係。
當向南不再是陌生人的存在之後,她自然得認識他;而當向南成為天天上門拜訪的芳鄰之後,她就必須了解他,因為他已經登堂入室了,以非常自然而然的方式。至少除了她之外的另外兩名永遠對外人處在高度警戒的女性,很容易就判定他是可以深交的人。於是,這間連王子齊都沒進門過的屋子裏,迎來的第一位男性客人,居然是向南。想想真是不可思議。這個男人真是有本事。
一個能同時搞定孫月與孫宜平的男人,孫湉湉想,她或許應該尊敬他。她從來不認為她身邊這兩個女孩是好應付的對象,她們太優秀了,難免眼高於頂,若是沒有足夠的才能讓她們心服口服的話,就算是皇家王子站在眼前,也隻會得到最恭敬有禮的對待,不會有任何的真心與熱絡。
也就是因為兩個女孩很明顯對向南的好感,所以孫湉湉才會對他產生了解的興趣,而不僅隻是基於責任必須對這個經常來她這兒作客的客人有所了解;也知道了原來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那種天生耀眼的男人。當一個如此出色耀眼的男人想要討人喜歡時,簡直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而他正在這麽做。她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隻是出於一種直覺,所以並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隻是饒有興致的默默進行自己的觀察,就當作學習。
她知道在許多方麵她都是有所欠缺的,畢竟她實在太宅了,懶洋洋且怠惰的過著封閉的隱居人生,沒有什麽危機感的任日子渾渾噩噩,安於當一個被保護於高塔的閨秀,以至於當她得走出「小姐」這個備受嬌寵的身分,往責任重大的「夫人」身分過度時,所有的不足便暴露了出來。
她沒有充足的經驗來培養出精確的識人之明,頂多隻能依靠本能來定論一個人品性上的優劣高低。至少在看待男性方麵是這樣的。當她發現自己對向南的觀感和另外兩人不同,而她可能是錯的一方時,她就開始調整自己的眼光,並暗自重新培養這顯然已經與世人誤差了太多的審美觀。
而向南,這個被她觀察的對象,既然天天上門,正好是方便的研究對象。她可以從他身上去理解許多標準像他這樣的男人就叫出色,就叫不凡,就叫瀟灑,就叫氣定神閑,就叫文武雙全,而且是那種既狂放又內斂的複雜男子,他的身上一定有個深沉的故事,才會在眉宇間隱隱帶著滄桑……
以上這些非常夢幻的形容詞並非出自孫月或孫宜平,她們這兩個人即使欣賞一個人,也不會輕率的從嘴裏說出來;她們隻要以接納的態度表示出來,就足以令孫湉湉了解她們對這個男人擁有多麽高的評價。
在這半個月裏,當屋子全部打理好了之後,她的訪客也就多了起來。
除了必須往來的王家年輕女性,那些跟她一同在學苑裏學習的未來妯娌外,其它都是孫湉湉的親友同學;而她們每個人幾乎都見過向南了,也都一致表達出對這位年輕帥氣男性的好感。
孫湉湉覺得很有趣,因為這些來拜訪的女性友人並不都是同一類型、事實上她們有的是趾高氣昂的世家夫人、有的是文靜淡定的閨閣千金,還有一些是她交好的同學,她們都極有才華、極有個人特色,雖然沒有貴族的家世,但也都是眼高於頂的社會精英人士。而她們這些性格不盡相同的人,都對向南做出了不錯的評語,其中大膽一些的,便直接將那些聽起來很夢幻的形容詞送給了他。
所以,孫湉湉正在努力學著理解:向南這樣的長相就叫作英俊,他不拘的舉止叫作瀟灑,他穿衣風格休閑中帶著貴氣,這叫天然的品味。他會騎馬、會武術、會最艱澀的程序語言、擁有最先進的國際金融知識、會種田、會養花,甚至說起貓狗之類的寵物也頭頭是道……他什麽都會,像個百寶箱似的,怎麽挖也挖不完他的內涵,簡直不可思議!他的氣質既高貴又狂放,行事不拘一格,像個謎樣的存在。
一個才三十歲的男人,竟然可以學會那麽多東西放在身體裏而不會因為塞得太滿而爆炸?一個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學曆的男人,為什麽竟然隻在家種田、在私人家族學苑當馬術老師,而不去圖更好的發展?而他種田的地方竟然是全國地價最昂貴的皇城住宅區?!
真是一個行事怪異、與眾不同,全身充滿秘密一般的英俊男人啊!
已經有好幾個女性友人偷偷在私底下問過關於他的事了,而她們過於頻繁的上門拜訪,也讓孫湉湉再度理解這個男人的魅力到底有多嚇人。要知道,即使是跟她最相熟的表姊妹、堂姊妹等人,在同住於孫氏島時,也不是三天兩頭碰麵的。可現在,神奇的向南改變了她們的行為。於是她這寧靜的居處變得每天都好熱鬧,她可不知道自己曾經被朋友這麽思念過,非要聯係得這麽勤快。
雖然有點擾人沒錯,但不得不說,她同時也覺得這樣滿有趣的。
「啊!」
身旁一聲輕呼,打斷了孫湉湉漫不經心的思緒,她從繡品裏抬頭,看向今天來訪的友人張華琳;從她的動作上看得出來她是被繡花針給紮著
了,右手手指正揉著左手的拇指呢。
「還好嗎?」孫湉湉關心的問。
「沒事。可能是繡得太久了,注意力不太能集中,走神了。」張華琳籲了口氣,給她一抹苦笑。
「那麽,我們休息一下吧。」將繡架推開,起身走到放了幾壺茶的小幾旁,取出兩隻杯子,詢問道:「要什麽?橙子汁、玫瑰花茶、礦泉水?」
「礦泉水,謝謝。」跟著站起身,走過去時,孫湉湉已經將她的茶水倒好,遞給了她。孫湉湉沒有坐下,支著一肘輕輕靠在小幾旁的五鬥櫃上,讓自己身體全然放鬆。今天沒有什麽特別要做的事,而前來作客的朋友又自小一同長大,交情很不錯的至交,彼此相知甚深,已然可以不必在私底下客氣。所以她不必隨時準備好話題來保證空氣不會因為沉默而凝結,讓人覺得來她這裏作客索然無味,不必擔心招待不周的失禮。
「外麵好像很熱鬧的樣子。」隨意啜了兩口茶水後,張華琳彷若無意的說著,同時也往陽台的方向走去。
很熱鬧?孫湉湉淡淡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略一思索,沒有說什麽,端著手中的花茶,跟著走過去。
兩人走到陽台邊,隔著明亮的玻璃門朝樓下看去。陽台正對著庭院的方向,可以看到樓下平坦的草地上正在互相較量身手的兩道身影; 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出現這個畫麵,孫湉湉已經很習慣了。
下麵無疑是很喧鬧的,看得出來他們玩得很開心,連本來在屋裏工作的孫月都被吸引出去,站在一旁笑著觀看;而跟著張華琳一同來的貼身助理也早就在一旁觀看多時了,不停的加油助威,笑得很開心。
陽台玻璃門的隔音設備做得很紮實,隻要將拉門關緊,就不會讓喧嘩的聲浪傳進來。而此刻,門是緊閉著的,根本聽不到外頭的聲音,所以孫湉湉實在不知道好友口中「很熱鬧」的說法是怎麽得來的。隻能說,這個才來拜訪過她四次的朋友,已經很牢的記住了向南出現在這裏的時刻表了。
張華琳將陽台的拉門給拉開一扇,樓下歡樂的聲浪隨著和風吹了進來。
「不知道要學多久,才會有這般利落的身手。」她走了出去,將杯子放在陽台的桌幾上,回頭向她招呼道:「那些繡品並不急,我們在陽台消磨一點時光吧。外頭風景正好呢!」
孫湉湉沒什麽意見,雖然她寧願回頭坐回繡架後麵,一邊刺繡、一邊分心繼續在腦海裏建立出「有魅力的男人」應該是怎樣的形象這個檔案。
「妳怎麽看向南這個人?」在孫湉湉坐下之後,張華琳勾著一抹壞笑,直接問道。
真是不錯的出招,以攻為守,先聲奪人。孫湉湉側著臉看向樓下,向南與宜平正打得難分難舍,今天不比兵器,對練的主題是靈活,所以在幾棵大樹間飛竄,動作快得讓人覺得眼花,隻見著一黃一白的兩道殘影在庭院各處出沒。
「我還在看,感想還沒有總結出來。」她說實話。
「妳還是這麽謹慎。」歎了口氣,說道:「這樣的人生太無趣了。」
「僅僅一個不相幹的外人,有重要到足以拿人生這個話題來探討嗎?」
「妳知道,這是一種態度問題。當話題隻是放在無關緊要的休閑上時,隨口天南地北的胡扯,是不用負任何責任的。」有些誇張的大歎了口氣,道:「如果妳總是在每一次開口說話時,都要求自己謹慎,那我懷疑妳這一生會有放鬆的時候。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妳將會在四十歲之後,不
得不求助精神科醫生治療妳的強迫症。」
孫湉湉有些疑惑的看著好友,而她這個好友的目光像是全然被樓下的熱鬧給吸引了,牢牢看著,彷佛再也無法注意其它,也沒有發現剛才她脫口而出的話有多麽失禮。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隻不過這一次特別明顯,明顯到孫湉湉無比肯定好友的失態主因並非來自樓下那個英俊男人,而是某種傷害。
她想,華琳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每每出口的話都忍不住帶著刺。她心情不好時總是這樣,孫湉湉多少是了解她的,所以一向寬容她的口不擇言。或許這次的問題更嚴重,所以華琳才會顯得對向南有那麽形於外的興趣,這已經幾乎要超出純粹對一個美男欣賞的尺度而邁向危險了。特別是華琳已經是個有夫之婦的身分情況下,如果她對向南太有好感,是不恰當的,她會把自己陷入很糟糕的麻煩中;如果這是她轉移傷痛的方式,那不得不說是最不明智的一種。
更糟的是,她對向南的觀察,還沒有深到足以確認他品德是否高尚。
這樣的男人或許不會趨炎附勢,但他有著狂放不羈的性格,容易讓他視禮教如無物,道德觀念恐怕沒有辦法成為他的束縛。對這些深受西方教育洗禮、本身條件又極之優秀的人來說,道德禮教這些東西早已被嗤之以鼻的歸入腐朽的範圍,他們崇尚自我,一切以自己的要或不要來衡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能夠令他們在乎,成為他們的伽鎖。
他們狂放自我,相較於她這樣循規蹈矩的人而言,難免會覺得危險,而正是因為危險,於是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華琳!」孫湉湉在心中想著要怎麽開口。
張華琳很爽快的打斷她,直接道:
「這個男人,有點意思。」
「妳不該這麽覺得的。」她輕聲警告。
「為什麽不?」張華琳終於轉頭麵對好友,在好友帶著些憂心的目光下,以一種非常不在乎的語氣道:「我也該開始學習身為人妻的最新課程了。」頓了頓,加強說明:「一個『老』婆應該會的事。」孫湉湉為著心中不好的預感而凝眉。
「也許,就從養個小情夫開始。」說完,拍著自己的額頭,哈哈大笑起來。
很驚人的語句,但沒有如願看到孫湉湉花容失色的表情。
「怎麽?嚇到了?」張華琳沒有停止笑,即使她眼中毫無笑意,以至於笑聲裏擠出的字句雖然不尖銳,但仍然讓人感到刺耳。
「華琳,抱歉,我不知道我倒給妳喝的礦泉水裏摻有酒精成分。」
「妳是該道歉的,因為確實沒有。所以我失當的言行沒有辦法以發酒瘋來當借口。」
「需要給妳一杯酒嗎?」如果這正是她需要的。
「與其如此,不如給我一個男人還實際些。」笑得有些喘,但仍然努力維持下去,美麗的臉上顯得有些青白猙獰。
「華琳。」她不反對朋友在這私人且隱密的空間裏對她發泄負麵情緒,畢竟這表示了朋友對她的信任,但無論如何,最好還是為自己保留一些吧。
「不用擔心,湉湉,我隻是想說說話,說一些真話。」擺了擺手,就像個醉漢一樣。接著道:「我其實一直期盼可以活在象牙塔的世界裏過著
作夢的生活的。就算現實是無比殘酷汙穢,但我還是願意蒙住雙眼,自欺欺人下去,裝作天下太平無事,世間一片真善美,直到世界末日,或我死去。」
孫湉湉知道自己此刻需要做的是傾聽,除此之外,其它蒼白的語言都是多餘。
「雖然知道那一天總要到來,可是真的到來了,卻心痛得快要死掉。幸好我們這樣出身的人,一輩子都在學著不將真正情緒形於外,就算體內的五髒六腑都被絞成碎片了,也可以將冷漠高傲的麵具牢牢戴好……這些偽裝、這些被我們自己嘲笑過的裝模作樣,竟然正是我們保有自己最後尊嚴的依靠。」
「我從來不覺得我們學過的任何東西是無用的。」
「當然。我們繼承傳統,每一個沒有被歲月淘汰掉的傳統,就算再古老、聽起來再荒謬,也總有用得到的時候。我們被教育成這樣的形貌,已經是我們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了。就算我們所嫁的丈夫通常比較願意將時間消磨在外麵那些不比我們美、不比我們好、既不端莊又上不了台麵的女人身上,我也不會對自己產生懷疑。當男人想墮落時,連世界和平都可以當作借口!」
原來……是這樣嗎?孫湉湉明白了好友失態的原因了。雖然心中隱隱猜測到了,但並不願意它是真的發生的。尤其是……好友與她的丈夫是真正自由戀愛結婚的,而好友戀愛的對象是孫湉湉的表哥,她親眼見證了這一對熱戀了兩年的愛侶是怎麽高調地向世人宣布他們將永結同心、恩愛一生的。
那時他們愛得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在貴族圈子裏極其罕見,人人都感到困惑且不可思議。也幸好門當戶對,順順利利沒有遭遇阻礙,雖然不符合一般常見的情況,但參與了那場火熱婚禮的人們,都認為他們的婚姻應該會走得比別人都長久,也願意這樣祝福……誰會想到這段愛得轟轟烈烈的故事,就像煙花一樣短暫?他們曾經那麽的愛著對方,可是婚姻也不過維持了五年的和平。
愛情這種東西,太夢幻也太昂貴了,她們這樣身分的人擁有不起。因為她們沒有活在夢裏的權利,即使她們的人生在世人眼中正是夢寐以求的夢幻,可是她們得活得比誰都現實,才能完好的保護自己。
孫湉湉有些惆悵,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隻能低聲道:「或許妳需要睡一下?妳的精神很差。」
「不,我不要睡眠,不管睡得多久,終究得醒來。比起睡眠更重要的是,」哼笑出聲,無比譏諷道:「我一直在考慮遵從妳表哥的建議!給自己找個樂子。他非常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絕對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甚至可以讓他沒辦法察覺。」說完,目光再度落向庭院,直直盯著向南,眼中的堅定令人心驚。
「這是你們吵架時說出的氣話嗎?」孫湉湉覺得有些頭痛,卻因為沒有什麽實用的建議或安慰可以提供,所以鎖緊眉頭。
「不管有沒有吵架,我永遠會把他說出口的話當真。啊,我太崇拜他了,他說過的話我永遠當成聖旨聽從。他說,學著長大吧!妳不能一輩子偽裝自己住在童話世界裏而不麵對現實。然後,我的童話世界就被打碎了,在我完成生子的任務之後,他已經懶得跟我虛與委蛇。湉湉,妳快結婚了,我實在不該太早跟妳說這個的,如果我可以忍得住,我至少該等妳生完兩個孩子之後,再來跟妳談婚姻的真相……」
「華琳,妳該為自己保留一點。」
「縱容我這一次吧,湉湉。隻有在妳麵前,我才能安全的崩潰。就算幾十年後,妳性情大變,會將今日我所說的蠢話都當成把柄威脅我,我也已經做好承受的心理準備了。」
「妳真大方。」孫湉湉聲音幹澀,幾乎無言。
「不客氣!」張華琳再次豪爽的擺擺手,將桌幾上的礦泉水抓起一口喝幹。
這時樓下的較量看起來差不多快要到尾聲了,長時間比賽著身手靈活度,就算體力耐力再好,打個十五分鍾下來,就算是超人也要幹涸了。
這時,一道勁風向她們這一方飛過來。兩位在陽台上剛剛結束一場晦澀對話的女士,還沒來得及轉頭看發生了什麽事,便看到一張俊朗的臉近在眼前。
「嗨,兩位小姐,沒有打擾到妳們吧?」不知道經由什麽方式躍上陽台的向南,一雙長腿騎跨在欄杆上,滿身大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笑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向先生,您魯莽闖進有著兩位年輕女士的陽台,隻帶著您英俊的笑容是不夠的。」張華琳坐正了身軀,帶著慵懶的笑容道。
「哦?那美麗女士的建議是?」向南也懶懶的回應回去。
「至少要有一朵玫瑰,或者一把小提琴。如果您能把月亮召喚出來,那就更完美無缺了。」
「所以我要學的還很多不是嗎?」
「如果您渴望完美。」
「如果這是妳的期望,女士,我必將全力以赴。」
孫湉湉臉上保持著微笑,以一貫的寧靜,縱容著來客的恣意,沒有阻止也沒有鼓勵,看著她已婚的好友與一名據說很有魅力的男人進行著試探式的調情。
兩方彷佛都在這個成人遊戲中得到樂趣,所以孫湉湉唯一能做的,就是緘默。
「嗨,今天過得好嗎?」
「謝謝你的問候,今天很好。」
總是這樣的開場白,幾乎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差不多就是十點與十一點之間,會接到他越洋打來的電話,有時不過就隻能問一聲「今天好
嗎?」,然後她說「好」,若沒有掛斷,接著還會扯幾句天氣。
他們並不總是有話題可以聊,畢竟生活上所經曆的可說是南轅北轍,她不了解商場上的一切以及商戰帶給他的樂趣;他不會對她閨閣裏繡花彈琴的生活感興趣,若把自己的日常生活當成話題來講,對對方而言都是可怕的折磨。所以他們做最多的,就是問候,這是最基本維係感情的方式。當兩個人理應有更多親密相處來鞏固關係,卻沒有辦法做到時,打電話無疑是唯一可行的方式,就算沒有任何話題可以支撐他們聊過半個小時。
他們還沒有找到共同的話題,孫湉湉想,也許一生都將找不到了。這樣,也好。
「我不覺得妳今天很好。」那邊突然說道。
「為什麽這麽說?」她隨口問道。
「妳的聲音聽起來帶點厭倦。」
孫湉湉心中一驚,顯然老天認為她今天已經受到的驚嚇還不夠,連這個遠在千裏之外的男人也想透過電話給她創造一次.印象深刻的談話。他實在不應該在今天太過敏銳,就算他今天事情不太忙,可以擠出很多閑心來跟她談些深入的,也要先試著確認她有沒有這個心情應付不是嗎?很明顯的,她沒有!
如果可以,她期望她敏銳的未婚夫可以有多一點的體貼,既然能發現她的厭倦,就應該也能知道她今天不想談天氣與問候以外的話題。就算體貼這個特質很難在他身上挖掘到,他總該有點最基本的紳士風度吧。這個男人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像之前三天來所做的那樣,打來問候一下,然後道晚安,將電話掛掉,好去忙他自己的事。不是說她期望他去當一個工作狂,而是在工作之外,他應當會將自己的休閑生活安排得很好,比起跟她這個言語乏味的未婚妻透過一條電話線絞盡腦汁的談些沒營養的話,他應該讓生命過得更有意義些。
如果他聽出來她聲音裏的厭倦,就該知道她現在比較想要的是上床睡覺,什麽都不想,什麽人也不要麵對,而他最好不要打擾她……
「你想太多了。」她聲音很淡,不帶情緒地。
「不,想太多的人是妳。」
這個男人總是寸步不讓,在她心煩意亂的此刻,他實在不應該太過逼迫她的。
「聽起來像是將會有一番長談,在……」她抬頭看了下時鍾。「晚上將近十一點的深夜時刻。這是否可以說明,你今天的工作並不太多,甚至相當輕鬆的應付完它,以至於你現在的精神狀況尚佳?」她很小心克製自己的語氣,希望聽起來像往常一樣的平和輕淡。
「不,我今天工作並不輕鬆。事實上,有幾筆投資同時出了問題,巧合到讓我不得不懷疑我的團隊組成人員中,有些人在忠誠上出了問題。」「啊,這樣嗎?商場的事我不懂,幫不上你的忙,很抱歉。」她知道自己應該在聲音裏注入更多一點關懷的,就算是裝出來的也好,至少能將心底隱隱浮上的幸災樂禍徹底掩飾到像是從來不存在過。但……有點難,至少她就不覺得自己做到了。
不是因為她討厭王子齊,而是今天一整天,她對全天下的男性有著不理智的火氣,如果他願意體貼,就請道聲晚安、掛電話吧!
「那不是妳的錯,妳不必抱歉。」他聲音淡淡的。
「我猜你現在的心情不太好,或許你應該早點休息,暫時什麽都別想。」
「妳覺得我應該休息?」
「這是我唯一能對你做的建議。」快道晚安吧!
「……湉湉,妳心情不好時,通常都選擇以睡覺的方式來解決嗎?」
他的話令她心再度一緊,不知道他這麽問是用於參考,還是正在直指著對她情緒不佳的應付方式。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察覺了她此刻糟糕的心
情……
「這是最安全的。睡一覺之後,人會冷靜一點,這樣就不會輕易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所以妳從接起電話開始,就在勸我結束通話,是因為妳非常渴望不被打擾的進入睡眠?」
……他果然是針對她才說那些話的。
她的精神不太好,情緒仿如一杯左搖右擺滿溢的沸水,在心底危險的晃蕩,隨時都會傾倒,讓她疼痛發火。所以她一再告誡自己,要沉默,最好沉默,安靜的等他將話說完,今天就可以結束了。
「如果我沒有直接問的話,妳大概永遠不會告訴我妳今天發生了什麽事,對吧?」
對。想都沒想過要告訴他。但也不會告訴別人,就算是與她最親密的孫月和孫宜平。
「對不起,有些事情永遠不該被拿來當作閑話談資。」
「我也並不好奇。」王子齊語速很慢的說著。「我在意的是妳因為某件不想談的事,對我有些遷怒。」
不知道為什麽,他慢吞吞的口氣竟然教她火氣直直往上冒,先前的苦苦壓製瀕臨崩潰邊緣。其實不該這樣的,一切都不關他的事,如果他不知道華琳的事,那麽他同時也不該成為她情緒失控的發泄對象。這不應該、不公平,如果他需要一個道歉,那她就給他。
「如果我給你這種感覺的話,那,對不起。」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沒有辦法控製的帶著刺。
「……湉湉。」他的語調還是那樣不帶情緒,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在跟計算機語音對話。
「如果一個對不起還不夠,我可以多說幾個。」深呼吸,企圖讓聲音柔和下來,但還是失敗。連她自己都知道這些字句全都結成了冰。
「我明天回到妳身邊。」他做出決定。
在她以為自己不理智的惹火了一個高傲的男人時,是做好了被譏諷得遍體鱗傷的準備的,卻沒想到會得到他這樣的響應,於是徹底的呆掉了。
「為、為什麽?」她結結巴巴的問,心口一抖一抖的。
「妳應該有比睡覺更好的方式來抒發妳的不快樂。」這人是在毛遂自薦嗎?
「……不、不用了,我覺得睡覺就很足夠了。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不用特地回來!」
「當然要。」他聲音裏有著笑意。
「為什麽?」她覺得剛才嚇掉的火氣又冒出了頭。
「我想看看妳生氣的樣子。」
無聊!
「我不生氣,我隻睡覺。」
「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好什麽?」她質問,覺得他的語氣帶著不懷好意。
「妳會知道的。明天見。」
7
這裏真是個舒適的地方啊,所謂的天堂,不過如此吧……
啜飲著第四杯極品烏龍茶,趙偵非常沒有坐相的像張攤開的虎皮似的躺坐在由小牛皮製成的大沙發長椅裏,雙腿交迭勾來一隻腳蹬安置,麵向敞開的大片玻璃窗,清新的空氣、優雅的景致、晴朗的天空,啊,人生最極致的享受莫過於此了,真是不枉此生哪……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不想再強調第三次。如果妳打這通電話就隻為了說這個,那麽我們可以結束通話了。」
趙偵偏頭看向右側方那個正不耐煩講著手機的男人。隻不過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到淩厲的警告;他好脾氣的聳聳肩,將目光又重放在窗外的美景上,而且還很避嫌的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將音響的聲音調大些許,「卡農」優美的曲調立即流瀉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讓男人相信他的談話內容足以得到隱私權的保障。
當然,這還不夠。那個講電話的男人在瞪了他一眼後,轉身往另一邊走去,站在離趙偵足夠遠的地方,繼續與電話裏的人交談。向南從來都是氣定神閑的,因為在意的東西很少,而許多世人所渴望追求的事物,類似財富、名聲什麽的,對他而言又太過唾手可得,所以很少有什麽事能讓他形於色的表現出真性情,總是一副遊戲人間的態度。能引發他煩躁情緒的人幾乎沒有,但可惜,就隻是幾乎,而不是沒有。至少眼前這個向南正不耐煩應付著的人,不是他能說不理就不理的人。
「瞄……」
聽到貓叫聲,趙偵好笑的偷偷望過去一眼,發現那隻白貓又做出令牠的飼主極度不悅的動作……跳到飼主肩上,兩隻前足抱住飼主耳朵,整顆頭掛在飼主的頭頂上,將自己偽裝成一頂貓形帽子。
「下去……小混蛋。」低斥!未果。
「……沒有,我不是在說妳。我沒有必要跟妳解釋我為什麽會在R 國而不是在J 國。我成年已經很久了,妳同意吧?事實上我不以為妳的承諾偉大到足以將我的人生包括進去,如果妳一直都這麽認為的話,那隻能說非常遺憾了。」
他頭頂上的「貓帽子」沒有在他斥責下離開,而他正在應付的人也依然難纏。趙偵無比心疼的看著離向南最近的那株價值五十萬以上的流金夜蘭被失手扯下,而那個花了大把時間精力,好不容易才將這株蘭花養育成功的家夥,竟然沒有發現自己造了什麽孽,可見他此刻的火氣有多麽大,又壓製得有多麽辛苦。
「……妳的要求完全不合理,我沒有辦法答應妳!既然妳什麽都不告訴我,那麽妳同時也沒有資格阻止我去調查所有我該知道的!」
趙偵喝著他第五杯香茶,決定將斷斷續續傳進耳中的聲音給忽略掉,專心聽著古典音樂,並企圖裝作自己不存在。
「……不屬於我的世界?妳真的這麽認為嗎?隻要我想,這世界上還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噴著鼻息,狂妄的宣告,看來是氣得徹底失去理智了。
他今天來得真不是時候。雖然是向南約他的,但還沒開始談話,向南就被這一通電話給纏上了,而且看情勢像是會談到火山爆發、地老天荒似的。
當然,電話總有掛斷的時候,但被撩起的火氣可不會隨著通話結束而消亡。沒有意外的話,趙偵有理由相信自己將會是那個承受怒火的無辜路人甲。真是冤枉!不過能夠來到傳說中的皇城區,進入古代翰林文官住宅區一遊,有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管遭遇到什麽,都是值得的啊。所以在向南接了電話之後,發現一時掛不了電話,便以眼光示意他可以先走人,改天再約時間見麵時,被趙偵直接視而不見。這裏可是個有錢也不見得來得了的地方呢,如果可以,他還想巴著向南,看能不能纏到他收留他住幾天。
雖然說這間屋子的相關數據是趙偵找來的,但如何讓房產持有人答應租借給向南,就是向南的本事了。在R 國這樣一個君主立憲的國家,傳統與新潮並存的地方,金錢並不是一切的通行證;有些地方,有些圈子的唯一通關方式是身分,那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的。趙偵夠有錢了,而他以及他的家族在國際偵探界裏更是赫赫有名,但那仍然不足以令他打入那個封閉的貴族圈子,或者在皇城區的烏衣大道上買到一間哪怕是廁所大的房子。
所以,他對向南的本事很佩服,雖然偵探(八卦)的天性令他無限渴望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但心中也明白,向南不可能告訴他。雖然認識向南十四年,更是交情最好的朋友,但對於向南這個人仍然有許多不了解的地方。倒也不是向南刻意隱瞞,隻是他沒有饒舌的習慣。這個多才多藝、甚至可能認識世界上許多具有影響力的人,當那些對他還無關緊要或者用不上時,他是不會想起或提起的,更別說用來跟好友聊天了。而至於他的身世,從來不肯提起……則表示那恐怕是一道誰也不能碰觸的傷,這就跟隱不隱瞞無關了。
「……妳想見我?在十二月之前,我沒有到K 國的打算。既然妳不能回到R 國的話,那麽要見麵就約在年底吧。好了,除了徒勞的指責與無義意的爭吵之外,妳還有其它的事嗎?」
這場令向南疲憊又火氣直冒的通話終於要到尾聲了,趙偵想。
果然,不用等到一分鍾,結束了。然後,被遷怒了。
「你為什麽還在這裏?」雙手將頭上的貓給抓下來,粗魯的塞進牠的貓窩。
「如果你沒有喪失記憶的話,應該會記得是你邀請我來的。」趙偵好脾氣的聳聳肩,一副準備逆來順受的樣子。
向南麵向窗戶的方向,努力深呼吸平複自己的情緒。他不該失控的,即使是麵對著自己的知交好友,也不該讓他看到自己最真實的模樣。而這份真實甚至直指著他的弱點,真是太危險了!
「你可以走了。」
「嘿,我既然都被你招之即來了,好歹談一下正事吧!還有,你上次不是讓我調查幾位女士的嗎?我有一些報告要給你呢。」
「那些不急。那通電話浪費了我太多時間,所以今天的會麵結束了。」他看了下手表,接著說道:「我要出門了。」
「去哪?敦親睦鄰?」很容易就能猜到的去向。
「嗯,我那個幾乎無所不知的學妹竟然知道我有一盆流金夜蘭,希望我能讓她看一下,所以等會我要將流金夜蘭送過去。」冷淡瞥了趙偵一眼。放在平時他是不會對任何人交代自己的去向的,但因為今天是他將人約來的,在逐客之前,總該給個解釋。
趙偵一愣,很錯愕的瞪著好友。
「你瞪著我看什麽?」被他奇怪的眼光看得不爽,於是質問。
「我想,我還是留下來吧。」很小心的小聲咕噥。
「為什麽?」瞇眼。
「因為你不用出門了。」趙偵指著在十分鍾前還很完整、很適合捧出門現寶的那盆流金夜蘭方向,對他道,「你敦親睦鄰的伴手禮已經不存在了。」
什麽意思?向南疑惑的看過去,然後他看到:殘花滿地,禿枝一根。「Shit!」
他居然一回國就直接過來她這裏,沒有先回家稍作休整,就這樣風塵仆仆的上門拜訪,真是太奇怪了,非常不合理。
尤其是,他出現在她家門前的時間是深夜十一點!這完完全全不是社交拜訪的恰當時間。自古至今,這個時間都不會是用來被別人拜訪的。
也因為如此,所以沒有任何前人留下的經驗可以教她如何拒絕一名男士在深夜前來拜訪,特別是,當這名男士還是她的未婚夫的時候。雖然古典的彈詞話本小說裏不乏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風流故事在閨閣間流傳,給古時候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們創造一點粉紅色的夢幻臆想,打發出嫁前的無聊時光。但現實生活裏,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這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她知道,他更知道,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就算他的身分讓他可以不必受到他人的譴責,但孫湉湉仍然沒有辦法將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感覺給平息下去。她不喜歡他這樣,常常無預警的闖進她的私人領域,從來沒有留給她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哪怕是一秒。她並不認為他是個魯莽自大的人,他的驕傲是深刻在骨子裏的,並不會以形於外的方式來處處表現出唯我獨尊、世界繞著他轉的狂妄態度,用壓迫他人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高貴。所以她猜,他對她這樣是故意的,也許是出於某種試探?想知道她的底線或者逼出她隱藏著的戰鬥力?
他這樣一再進逼,讓孫湉湉覺得王子齊似乎不在意日後的婚姻生活會因為他的過度挑釁而變成另一個星火四射的戰場……難道,他真的是那麽期待的?還是想趁現在徹底將她征服,方便日後得到一具毫無反抗的傀儡娃娃應聲蟲夫人?
孫湉湉發現自己愈想愈偏激,當想法變得天馬行空、毫無道理之後,她隻能強迫自己停止,然後把一切的失控歸罪於現在將近淩晨一點,早已經過了她的上床時間,可是她還在會客!就在她臥房外的起居室!真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不安全的環境讓她心神不寧,每一個想法都不由自主往最瘋狂的方向飆去,而她無力控製。
在她的私生活領域裏,從來沒有招待過男客,連她的祖父或父親若打算跟她單獨談話時,選擇的地方也會是書房,而不是她私人的起居室。原本月和宜平打算留下來跟她一起待客的,可是在這樣深夜時分,似乎怎麽做都不對。
孤男寡女在深夜共處當然不對,而慎重其事的找來兩個伴婦守護,把未婚夫當色狼防備,又顯得何其荒謬!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不是十一世紀,時代已經不同了。
所以她隻能趁王子齊回房沐浴時,將兩人打發。畢竟……就算這個夜晚會發生什麽……不在預期內的事情的話,也沒有人會說些什麽的。雖然還沒有正式結婚,但她已經是他的了。
啊,王子齊這個男人,總是讓她陷入為難的情境中。期望這個男人會對她有些許體貼是很傻的事,但還是不由自主傻傻的幻想,然後毫無意外的得到失望。
他十一點多出現在她家門口,在將近十二點時吃完了孫湉湉親手為他準備的消夜;然後,她發現,根據這幢房子內部房間的實際分布情況,以及他尊貴同時兼具親密的身分,安置他的唯一選擇是主臥室,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算是怠慢了,就算她這兒有全世界最華麗的客房也一樣,而且,事實上,她沒有!
也許她該慶幸這幢老房子在七十年前曾經大肆翻修過,除了保留外殼的古老原樣外,內部來說,差不多可以說是完全推倒重建了。那時候主持這個工事的家族子弟是個歐洲留學回來的室內設計師,對古典藝術深深著迷,房間的格局全然歐化。所以這裏的主臥室並不像一般R國傳統的那樣理所當然的將男女主人的私人活動領域全部設計在一起。這裏的主臥室包含了男主臥室、女主臥室、共同起居室,是個「品」字結構。男女主臥室的中間隔了一道牆,給了雙方足夠的隱私尊重;開了一扇門,方便男女主人隨時能親密的互相拜訪。
而現在,王子齊入住的地方就是男主臥室。
如果王子齊沒有突然到來的話,那麽現在該是她進入深度睡眠的時候,若是她在他吃完消夜之後,跟他道晚安的話,也絕對稱不上失禮。雖
然她也考慮過這麽做,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這個男人沒有那麽好打發的,而且在還沒有完全了解他的行為模式所代表的含意之前,還是少得罪他為妙吧。對他生氣是沒有意義的,她不會自大的認為自己的怒氣會為他所在乎,她沒那麽重要。
當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心目中不存在重要性,那麽對他發怒就是不智的。因為不僅達不到任何效果,也許還會被這個男人記恨,那麽隻要她一點點不經意的怠慢,怕會成為往後被不斷報複的原因。如果他們將相處一輩子,最好還是一開始就努力維持一個和平的表相。
何況,她現在並不想睡。好友身上發生的事情讓她心情很悶,情緒很糟,怎麽也調整不回來。還有,她也不能在王子齊還沒有準備上床休息結束這漫長的一天時,無禮的將他丟在清醒的暗夜裏, 特別是,他是為了她而突然決定回國的。
下班之後,立即趕往機場,飛了四個小時之後,來到她的家門前。
他不是故意要在深夜十一點這個不恰當的時間到來,而是他別無選擇。因為他在電話裏承諾了「明天見」,那麽就不會失信。就算他真的失信了,她也不會放在心上……好吧,甚至還有點歡喜。誰叫他的行為那麽蠻橫,缺少對她的尊重,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他來了,也住進來了,趕在午夜十二點之前,完成他的承諾。她不想見到他,但他才不在乎她想不想,對吧?
啊……喔,糟糕!她可以對他抱持著抗拒的心態,可是若開始對他產生抱怨的話,那真是不妙了。她不該對他有期許的,隻有先有期待了,才會因為期待落空而抱怨。
她必需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他不該是她的期待!就在她有些苦惱的想要歎氣時,那個沐浴完、一身清爽的男人從他臥室裏走出來了。見到坐在沙發上的她,像是有些驚訝,道:「妳應該去休息的,剛才已經道過晚安了,不是嗎?」
王子齊拿著一條大毛巾擦著濕發,身上一件簡單浴袍,袍帶鬆鬆的在腰間打了個單結,露出一小片白哲卻結實的胸膛;那樣居家而隨性的姿
態、隻會在最親近的人麵前展現的姿態,震得孫湉湉腦子一時嗡然,頓時無言。
她以為這個男人永遠會以西裝革履的一麵麵對她……至少在結婚之前。就像她,此刻坐在起居室裏,也絕對是身著家居服,端端莊莊的招待任何來人。所以雖然他是穿著衣服的,但對她而言,簡直與半裸無異!
太、太、太不莊重了!
她沒有辦法知道自己的臉是不是紅了,但知道自己的臉熱得不成樣子,連目光都沒有勇氣與他對上,聲音有些微弱地道:
「這……不符合待客之道。」
「我是客?」他慢慢地、散步一般的走過來,沒有找張椅子坐下,就這麽站在她麵前。
「嗯……因為你第一次來……我的意思隻是希望你不會覺得被怠慢了……」她努力要組織出完整的字句,雖斷斷續續的,但至少是說出來了。
「不要對我客氣,我們之間可以更隨意一點。」
「嗯,我會適應。」她發現自己低垂的目光棲放於他浴袍的下襬,心中忍不住對自己呻吟出聲。
深藍色的浴袍下襬長度隻到他膝蓋,雖然不莊重,但也稱不上裸露,但她就是覺得呼吸困難……恍惚想起他身上穿的這套浴袍跟自己的某一件浴抱是成套的,是訂婚那時,不知道哪個朋友拿著他們的衣碼尺寸特地去國外訂製送給她的。手巾、毛巾、大浴巾、浴袍、拖鞋等完整齊備。當初搬過來這兒居住時,孫月一同將之打包過來。並不是說孫月會未卜先知的算到有一天她們會在這裏招待王子齊,而是孫月做事本來就習慣周全,就算不是為王子齊準備,有這麽一套男士用品放著,要是哪天家族裏的男士前來拜訪,也不怕招待不周了。
沒什麽的,真的沒什麽,隻是,浴袍而已……隻是,露出兩條光裸修長的小腿而已……
為什麽她卻覺得這一切太煽情了呢?在他隻是簡簡單單站在她麵前,沒有散發賀爾蒙的意圖與行為的情況下?她是不是,太嫩了?
「怎麽了?」他蹲下來,想要直視她的眼。
她暗自吸了口氣,躲開他的目光。「沒有。我想,隻是有些困了。」
他微揚了下眉,很輕易的放過她的不自在,沒有追根究柢。
「那妳去休息吧,我一切可以自理,妳不用強打精神坐在這裏陪伴我。」
「不,我想知道你要跟我談什麽。雖然困,可是如果沒弄清楚這個,我想我可能會睡不著。再說你大老遠的回來,沒有得到休息就過來我這
兒,或許你會希望可以立刻處理你想處理的事,然後就能好好去忙別的了。」眼光沒個放處,後來決定還是放在他臉上比較安全,如果可以不
必與他目光相對的話。
「意思是,妳等了我一天了?」
「不是的,其實我不知道……你今天真的會回來。」
「我說過會回來。」
「嗯,我了解你的言出必行,從不質疑。但我同時相信你這幾天應該會非常忙,忙到脫不開身。」
「妳以為公事比妳重要?」他的問題,她無法回答。其實到目前為止,也從沒想過,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她希望這永遠是個無聊的問題,對她而言。
還有,為什麽兩人的談話重心一直在改變?好像前一個問題還沒談出結論,不經意的一個話題偏轉,又朝另一個方向探索去了?
「呃,如果可以,我們談回原來那個,可以嗎?」她小聲建議著。
「哪個?其實都是同一個,不是嗎?」他道。
「是同一個嗎?」
「當然。昨天……好吧,其實已經算是前天晚上的事了,妳情緒不佳,對我有些生氣。我想知道妳為什麽生氣,想著妳或許需要安慰,所以決定回國。就算那邊的公事正被攪得一團糟,我最好留在那邊坐鎮。」
「那才是正確的,不是嗎?」
「不,沒什麽正確的。反正都已亂成一團了,坐不坐鎮,他們都得想辦法解決,不管我人在哪裏,他們都必須在我給予的期限內擬出有效的解決方案。」
這個男人竟然在對她談公事!孫湉湉發現自己心跳有些加速。
「我不了解你的工作,所以對於你事業上的挫折,我沒有辦法提供你有效的安慰。」她為朋友的傷痛而難過,他為事業上的問題而心煩,卻都不能提供給對方實質的慰藉與幫助,所以,他回國探望她,是沒有任何收獲的。
「如果妳能提供我事業上有效的安慰的話,那麽妳就會是我的手下大將,而不是我的夫人了。這,可不是我對妳的期待。」他說完後輕笑,不
知道在笑什麽,或許是笑她的不敢抬頭與他正視。
他的笑讓她覺得抬不起頭,隻能繼續低垂著,什麽也不想看見,什麽也不願去想,不理會他說的話裏有什麽深意,不想問他對她的期待是什麽,於是決定閉上眼。王子齊起身坐到她身邊,兩人的膝蓋自然而然的抵靠在一起。他像是恍惚無覺,而她雖然不自在,但又不敢馬上將腿移開,那樣太刻意了。於是隻好先這樣,讓他的左腿與自己右腿貼近,心底默默算著時間,等待一個可以很自然而然退開的契機……
他輕道:「我想知道妳昨天為什麽生氣,我很在意這一點。」
「……我昨天是有點生氣,很抱歉,我不該對你失禮。」腳丫偷偷往左方移了幾公分。
「如果妳生氣的原因是我,那妳不必抱歉,隻要讓我知道為什麽就好了。」
「不是你。我隻是在為一個朋友的事難受,她身上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昨天口氣不好,是因為……當我心情不好時,會比較希望一個人待著。」悄悄換個坐姿。
「這不是好習慣。」
「不算不好,一個人待著,至少可以保證不會遷怒到無辜的人身上。」她很抱歉的看著他。「如果不是我昨天態度不好,你也不用特地跑回來了,對不起。真的不是因為你的關係,害你白跑一趟了。」很好,成功退開了,兩人之間最近的距離至少相隔五公分。暗自籲了一口氣。
「不要對我見外。」
「我……正在學習。」那是不可能的,她想一輩子都不可能。
「很好。」他笑。「那現在,妳心情有沒有比昨天更好一些了?」
「有的。謝謝你的關心。」她能說沒有嗎?他接受嗎?
「應該的。」
他伸手輕輕撫著她麵頰,順著她柔和的輪廓滑動手指,指下水嫩的觸感讓他非常滿意,就算擁有這美好肌膚的人,因為他的動作而全身緊繃得像座雕像,也不妨礙他感覺到的享受。他並不要求自己未來的妻子得是個出色的大美人,身為未來王家主母,美貌永遠不是被列為考慮的重點。不過,如果他的夫人在具備當家能力的同時,還可以同時擁有美麗又嬌嫩的皮相的話,那他當然會更高興。
孫湉湉感覺到無比挫敗,她想要逃離他的碰觸,像作賊似的千辛萬苦,而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隨時對她親昵,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不,不管是什麽地方出問題,她還是不希望他對她太隨便,於是她道:「你要不要回房將頭發吹幹?已經太晚了,既然沒有其它的事的話……而且你也應該很累了,早點休息吧。」
「我沒有看到吹風機。」他突然說道。
「啊?抱歉,我沒想到你那裏沒有。我房裏有,這就拿給你。」她起身,終於「自然而然」的脫離他幾乎打算在她臉上定居的魔爪。
她說完話後就立即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步速很快,就像在競走,彷佛後麵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
月黑風高,萬籟俱寂,孤男寡女……
這些字眼在此時此刻,很不恰當的化為走馬燈在她腦海裏轉來轉去,讓她心慌意亂,恨不得立即將他打發掉。
當她的手碰到梳妝台上的吹風機時,身後……很近的身後,近到她的秀發被他的氣息輕輕拂動,傳來他的聲音,並探過一隻手,蓋在她抓著吹風機的手上。
「就在妳這兒吹幹吧,妳幫我。」然後,他在她頰邊印下一記親吻,她石化,很失禮的瞪向鏡子裏那個站在她身後的男人,腦袋徹底當機,什麽反應也沒辦法有。
再然後,這個王家大少爺、未來孫家姑爺、孫湉湉的合法未婚夫,就這麽大剌刺的坐在她的椅子上,指揮她的動作,享受她的服務。
最後,也分享了她的床、她的被子。就在她長時間的石化中,他順利登堂入室,連招呼也沒打一聲,侵略得自然而然。
如果問孫湉湉的看法,她會說:這叫乘人之危!
孫湉湉正常的睡眠時間是八個小時。
照理說,在昨夜的經曆與驚嚇過後,又將近午夜兩點才上床,第二天就算一直睡到日正當中也是很正常的。可她沒有,她是很累,但卻沒有辦法真正睡著,於是在七點就醒來,不足五個小時的睡眠讓她一雙向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爬滿血絲,在在寫著疲憊的訊息。她應該努力讓自己再睡過去的,但那張雪白舒適的床卻再也吸引不了她,她幾乎是用跳的逃離那張床,彷佛那是一張釘床。從已經無人的床上落荒而逃也就算了,她還很沒誌氣的連忙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
噢!……老天,她竟然穿著家居服睡覺:……還有,幸好,它們都還在該在的地方,連扣子都沒鬆開一顆。
雖然她起來得很早,但王子齊比她更早。她以為自己整晚沒有真正睡著,卻不知道他是何時起身的。難道……他其實整晚都沒睡?
王家的傭人在清晨六點半送來了一隻行李箱,是宜平收的。宜平說她將行李箱提到二樓起居室時,就看到王子齊坐在沙發上使用他的筆電辦公,並不時打著手機交代些什麽,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好像起來工作很久了。
他極有禮貌的謝過宜平之後,接過行李,並婉拒宜平代為整理行李箱裏衣物的好意,親自打理。月與宜平暗自在猜這位姑爺不知道是不習慣讓女性打理他的瑣事呢,還是拒絕給不熟悉的人碰觸他的私人對象?當她們偷偷問孫湉湉時,孫湉湉當然沒辦法給予任何答案,連猜測都不。
隻是,心裏在想著:原來高高在上如他,也是會親手打理一些身邊瑣事的嗎?真是難以想象。更難想象的是,他這麽不輕易讓人接近。
那麽……他對她太超過的親近,又是怎麽一回事?是已經當成自家人,所以撤消了距離防備嗎?時間走到七點半時,他換好一身休閑運動服下樓來,開口邀請她出門散步。
他似乎知道她每天有散步的習慣,即使他身上所穿戴的其實更適合慢跑。
她不以為自己的拒絕會有效,無可無不可(或者可稱之為認命)的點頭同意,讓他牽著手走出門去了。
一個小時後,散步回來,在自家大門口巧遇那個現在幾乎天天上門的向南。他正在跟宜平談話,手上拎著一大袋東西,看起來像是食物,而他養的那隻貓正不安分的在兩人之間跳來跳去的玩耍。
當他們兩人走近時,向南先發現他們,對她露出俊朗無比的笑容。
「早安,孫小姐,散步回來了?」
孫湉湉客氣的對他點點頭,回一句:「早安,向先生。」便沒有說其它的了,倒是忍不住轉頭看著王子齊,不知道他會有什麽反應。
王子齊沒有特別的反應。在向南對他投以審視的目光時,他也隻是定定看著,沒有主動打招呼,眼底也不帶任何情緒。當向南草草的對他點點頭,不再看他時,他也就不看向南了,靜默在一旁像是不存在,等著他們結束寒暄。
「這是我昨天對小月提過的,全皇城區最好吃的早餐,今天終於買到了,現在還熱著,趁熱吃正好!」向南以很熟絡的口氣對孫湉湉說道。孫湉湉隻是笑笑,沒有多說什麽;而一旁的孫宜平接過那些食物,笑嘻嘻大刺刺的對向南道:「喂,師兄大人,多謝你的有心啦!大恩不言謝,改天打一場回報。你不是還有事要忙?快去吧,我們要趕緊回屋吃早餐了,我們下午馬場見。」
「好的,下午見!我走了。」告別完,抓過自己的貓,對王子齊、孫湉湉各自點了下頭,瀟灑離開了。從頭到尾沒有好奇王子齊是何方神聖,
直接當他不存在,像是好心成全他當路邊電線杆的期望。
在向南離開之後,宜平將兩扇大門都推開,恭立在一旁,讓小姐和未來姑爺先進去,然後跟著說道:「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有粥品與三明治,
要現在用嗎?」
「這樣的早餐可以嗎?還是你有什麽其它特別想吃的?」孫湉湉問。
「都可以,我不挑。」
點點頭,對宜平交代道:「五分鍾之後將早餐上桌,我們洗個臉之後就下來。」
「好的。」孫宜平站在樓梯旁目送兩人上樓,關上房門,然後才快步跑向廚房,對正在廚房裏忙的孫月叫道;「嘿!又有好吃的了!快來吃吃看!分量很夠,讓我們吃上兩頓也沒問題。」
廚房裏傳來孫月歎氣的聲音。「還好我沒有煮太多粥,三明治也隻做了三份。來吧,先幫我擺盤,弄好了一切之後再吃那些吧……怎麽拎著袋口就吃起來了……妳野人啊,一點規矩都沒有!」
「那有什麽關係!又沒有人會看到。很好吃耶!可惜小姐不能吃……」
「現在有外人在,妳規矩一點!如果真的很好吃的話,我們就去偷學起來,再不行就親自過去買,盯著他們做,小姐會吃到的。」
「小月,要不要跟向南說下次再送吃的過來時別買那麽多?因為光我們兩個人是消滅不了他那些分量的,我可不想肥死。」
孫月靜默了一會,說道:「不用說。」
「為什麽?」
「這種小事,他不必知道。」
「哦。那好吧,反正好吃的東西放了隔頓也還是好吃。」
8
「我所知道的王子齊……」向南輕輕哼著這個名字,嘴角嘲弄的微勾,眼中帶著冰冷的光芒。「一個貴族,R 國最大集團的繼承人,以及……一個目中無人的家夥,除了這些之外,其它一無所知。」
「目中無人?這麽嚴重。你見到他了?」很感興趣的問著。
「大概算是見到了吧。」向南坦白地道。
「這是什麽說法?」
「偶遇,打過照麵,沒有互相介紹。」簡單說明完畢。
「他將你視作路人,所以你才會說他目中無人?」
向南在計算機的另一邊靜默,不願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以滿足某人的惡趣味。
「他對你完全不好奇?」某人仍然不死心的糾纏在這個問題上。
「你會對一個路人好奇?」嗤笑。
「但你是向南,你怎麽會讓人忽略?」那頭也在笑,但笑得很意味深長,讓人分不清是否含有嘲笑看好戲的成分。
「如果我已經娛樂了你,是否可以將話題轉回公事上了?茶賢方令先生。」
「當然可以,我的財神先生。」非常愉快的聲音。「不管我們對那位貴族先生的觀感如何,至少我們不討厭他的錢。」嘖嘖有聲的像是在回味什麽剛吃完的絕頂美食似的。
「向南,你這局布得漂亮!區區幾億的錢,對那位貴族來說雖然隻是九牛一毛,揪下來不會肉痛,但肯定是重重的挫傷他高傲的自尊心。光是想到這一點,就夠我大笑三天了!哈哈哈!你一定是他天生的克星,我真希望你可以藏在幕後更久一點,把他耍得更慘一點,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我猜你『向南』的大名,不出一個月,就會被製成重要檔案,放在他辦公桌上的正中央。」
「能得到茶賢先生如此高的讚譽,向某三生有幸。」假假的表達著感動。「還有其它恭維的話嗎?趁現在說完吧,在下洗耳恭聽。」
「好啦,我知道你很不耐煩了。來,收一下檔案。」
向南按了「接收」指令,屏幕上顯示共有十二個檔案,從標頭來看,都是之前他們開會討論的方案,如今已經做出了完整且適合執行的企畫書……
然後,一個奇怪的文件名稱讓向南微微皺起眉頭。還沒問出口,計算機那邊的茶賢方令已經開口說了:「我沒有寄錯檔案。這個女人你會感興趣的,等會下線之後,你好好研究一下,對你有沒有用我不敢說,但我認為你會希望知道她。」說完,又是奇怪的笑聲作結。
向南看著那份標示著「向雯莉」的檔案沒有說話。
「如果你好奇的話,可以先打開來看一下。至於我們的討論嘛,可以延後十分鍾沒有關係。」
「不了,我們先討論公事。我相信你很急。」
「沒事的,我再急也沒有王子齊急。在博弈場上,隻有想翻本的輸家才會有急的情緒,贏家就算想著繼續勝利,也會擠出一點時間去享受金錢的美好的。」
「永遠不要低估你的對手。」這一句商場的老生常談,不管放在什麽年代,都是金玉良言。
「就算我低估他又怎樣?我尊重專業,把一切交付給你們這些專家去執行。在心態上我鄙視他,可是我不會因為鄙視他而在商場上做出失敗的決策,這是兩回事。」輕哼。
向南對於這副二世祖的嘴臉從來是不理會的。身為茶賢家第七代的子弟,上頭有第六代那個驚才絕豔、有商業帝王之稱的茶賢文尚頂著,其繼承權順位名列二十之後,可以說是再等一百年也無望登上家主之位,所以茶賢方令不需要具備太強大的才能,能夠做到知人善任、不隨意對下屬指手畫腳,就足以讓他在茶賢集團裏占有一席之地揮灑了。這也是向南為什麽會選擇跟茶賢方令合作的原因,但他也明白表示了對他這副公子哥兒痞樣的鄙視。
「現在,進入正題吧。關於那個貴族必然的反擊,我認為他會從幾個方麵出手……」
「嘿!等等,你真的沒有打開那個檔案看一下嗎?」
「茶賢先生,您已經嚴重耽誤到我的時間了。」或許他該換個老板了。
「那個女人是王子齊的親密友人。」知道向南可能已經在考慮要對他的計算機下什麽病毒了,所以茶賢公子哥很爽快的將秘密揭曉。「用粗魯一點的字眼來說,就是他的情婦,目前被流放在我國。這個消息很有價值吧?值得你放棄黑我計算機的念頭吧?」
向南瞪著MSN上那顆造型騷包自戀的頭像思索了良久。這確實是個有用的消息,而且相當隱密,一般人是不可能會查到的。
至少趙偵沒有查到。如果連趙偵也查不到的話,那麽其它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那麽,為什麽茶賢知道?茶賢對王子齊感興趣的原因是什麽?對於一個商場上的對手而言,茶賢家似乎對王子齊太過關注了,這沒有道理。向南自己有關注的理由,但茶賢方令的原因是什麽?
「向南?你還在吧?」兀自得意了好久,才發現計算機另一邊的人太過沉默了,於是開口問。
「我在。」
「你這星期六要不要過來參加J 國商業年宴?」
「我不認為現在適合。」他還沒打算走到公眾麵前。
「當然適合。那位向雯莉小姐將會蒞臨,光是認識她,就值得了。」
「茶賢方令先生……」向南慢悠悠的拖著語調道:「把商戰打到女人身上,是您下一個戰略重點嗎?」
「當然不是,至少現在不是。我還不知道她有沒有足夠的分量值得讓我們去對她在乎,這得花一點時間接觸評估。無論如何,我們需要對王子齊有更全方位的了解。」
哼了哼。「當全世界都在歌頌先前那一場世紀訂婚大典、努力創造王子公主珠聯璧合的絕世童話故事時,我不介意對他的正麵形象稍稍打擊一下,當然,如果可以讓他的私生活為之焦頭爛額,那是更好的了。」
「所以你希望我是那個去接觸了解向雯莉的人?」
「你不要覺得被冒犯了,向南。如果我能搞定她的話,還會建議你上場嗎?」不甘心的撇了撇嘴,語氣含恨地道:「王子齊是個高傲討人厭的貴族,是該被丟到博物館去展示的活老古董,更是該被圈養起來保護的瀕絕物種。即使他是如此讓人感到礙眼,你我都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出身於擁有五百年貴族榮光世家的男人,就算是養情婦,也不會是世俗人眼中那種胸大無腦、空有美麗外表的女人。那個女人非常優秀,而且安分守己、神智清醒得絕對會令你心驚。」
聽起來像是茶賢方令已經在這位情婦小姐身上吃過苦頭了。向南在腦中細細回想茶賢方令的長相。一個全身上下總是打理得無比精致時尚的大財團公子哥,長相俊俏風流,善於察言觀色,親和力強,很能跟任何人聊天說地,隻要他願意的話,可以在一分鍾之內讓人將他引為畢生知己。
對女人而言,他是一個非常迷人的花花公子,很有格調的那種。永遠甜言蜜語、體貼溫柔,每個女人都知道他很花心,他也不掩飾、不欺騙,
遊戲人間,四處放電,願者上鉤。
「她對你全然不屑一顧?」
「不,她相當親切有禮,而一切,都是為了她的主子在圖謀。那個女人很不簡單,防備周全,無從突破。」
「這麽忠心?莫非王子齊許了她一生,讓她深信娶妻是家族責任,而對於她才是今生真愛?」難以想象如此空泛的蠢話會出自那個貴族大少爺口中。
「誰知道呢。總之我這一型的美男子進不了她的眼,看你的了。你看人很準,我希望你跟她交手,就是希望你能找出她的弱點,以期日後有用得上的地方。倒也不是要你去出賣色相,不過你知道,你總是能輕易搞定女人。這年頭,溫柔體貼不吃香了。」感歎。
他總是能輕易搞定女人嗎?
向南扯了扯嘴角,由著另一頭的人去發牢騷,不予理會;而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張淡然無波的女性麵孔。
那個叫作孫湉湉的貴族千金,倒是不能以「防備周全,無從突破」來形容,她更難去定義。但情況卻是一樣的……或許更嚴密?總之,沒有男人能輕易接近她,就算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她仍然給人遙遠的感覺。她並不高高在上,可是就是會讓人產生仰視的效果。當她靜默站在一邊,對你的熱情毫無響應時,竟然不會令人覺得失禮。王子齊的女人……難不成都是厲害角色?為了印證這一點,他想,他應該好好研究向雯莉這個人。
「喂,向南,你會來J 國參加商業年宴吧?」
「我會空出時間過去的。不過恐怕必須當天來回,所以很快就得走了,無法參與全程。」
「那沒有問題,你隻要在宴會待一個小時就成了,我們不必在宴會上見麵,省得招人注目。有事我們可以隨時視訊或MSN,反正現在我也不打
算將你放在台麵上,你可是我們的秘密武器呢。」
「好了,如果您八卦的欲望已經被滿足了,現在,可以談公事了嗎?」
「當然,那就開始吧。」聲音慨慨的,像有氣無力的揮著白旗。
有時候,愛上太過出色的男人,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向雯莉不喜歡自找麻煩,隻是,當她發現王子齊是個她高攀不上的男人時,想抽身卻已太難,她愛上他了。不是說她從來不知道他是貴族,隻是她不知道貴族自成一個封閉傳統的世界,階級嚴明,誰也不能打破,就算她優秀到足以去競選女總統,也永遠沒辦法成為貴族世家的當家主母。出身,是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溝。所以她在還沒辦法從愛情泥漳裏將自己拔出來之前,隻能努力令自己冷靜,尋求最好的方式安頓自己;然後,很悲慘的發現,若她還想維持這段愛情,就得令自己卑微、隱忍。最後,可能什麽也得不到,落得一場空。
這真是她人生最大的敗筆與錯誤!
而,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任。她最大的錯誤是因為這一生過得太順遂,以至於盲目相信自己的努力與優秀,認定了自己絕對配得上世界上任何一個優秀的男人。她不會是男人身後暗淡的陪襯,而是並肩站在伴侶身邊與他交相輝映,風光同享、苦難同擔的那個人。
她當然配得上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前提是:他不是貴族。
每一個R 國人都知道,他們國家還存在有貴族這種階級製度。不多,也就十來個貴族世家。最古老的家族傳承了八百年,與R 國的現朝曆史一樣長;最年輕的家族也有三百年,能撐到民主時代依然屹立著的,都在政治與經濟上占有極大影響力。每一個家族都深深為祖先的榮光引以為傲,繼續將它傳承下去是每一代子孫的首要使命,在這個再也不會產生新貴族的民主時代,他們的家族是獨特而珍貴的。相較於R國有一億四千萬人口而言,僅剩的十幾個家族的人數總合起來,實在渺小得像是不存在。所以一般民眾就算知道本國是有貴族的,卻也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親眼見到一名。
向雯莉是先知道王子齊是個貴族,才好奇的去接近他,畢竟哪一個讀過王子公主童話書的女孩,不會對這種人產生好奇與幻想呢。然後,因
為王子齊的優秀不凡、卓然於世的特殊氣質,讓她生平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麽叫高貴、什麽是天才,怎能不為之折服!於是愛上他、仰慕他,也就理所當然了。
高傲而才華出眾的女性,通常都會渴望心儀的男性比她強些、出色些。明珠暗投這類巧婦伴拙夫的故事,從來被她們嗤之以鼻。她們既然生
來優秀,又比別人都努力,那麽,她們當然也該得到最好的。
就算現在自己陷在一場慘淡的戀情中,向雯莉仍然覺得那樣的想法是沒有錯的。錯的是,那個出色的男人不該是王子齊,一個永遠不會被愛情衝昏頭,進而拋掉門戶之見,無視家族的期待,像個熱血憤青一樣,衝到她麵前對她說:「去他的家族責任!去他的門戶之見!妳雖然是普通人家出身,但妳比那些木頭似的貴族千金好一千倍!天下之大,豈會沒有妳我容身的地方!不管有多困難,我們都要在一起!」
她心中幻想過有一天王子齊會這樣對她說。但其實自己也知道不過是作夢罷了。唯一還可以用來安慰自己可憐自尊心的是:至少王子齊將要娶的那個女人,被看中的隻是身分,而不是出自兩情相悅。
那個女人,那個叫孫湉湉的女人,她隻在新聞上見過照片,是公開發給媒體刊登的文定公關照。照片裏,孫湉湉坐在王子齊身邊,像個櫥窗裏被打扮得美美的展示模特兒。雖然笑得完美,但眼中毫無情緒波動,像個美麗的假人。
這個女人也不愛王子齊,她的眼底一片冷淡。向雯莉知道一個身陷愛情中的女人該會是怎樣的眼神,孫湉湉冷靜得近乎冷酷,她不愛王子齊,
就跟王子齊娶孫湉湉隻是基於門當戶對一樣。而王子齊本身具備的絕頂優秀,似乎不被孫湉湉放在眼裏,她嫁的是一個家族,不是一個男人。
兩個冷淡而目標明確的人結成夫妻,是可以和平共度一生的吧?沒有激情,也沒有紛擾。
當他訂婚的消息公布時,她的心碎了。她很想衝到他麵前質問他將拿她怎麽辦,可是,她不敢。因為她知道,如果她當真這樣歇斯底裏、毫無妥善計劃的放任由自己衝動行事的話,結果隻有一個:被他打發掉。
他一定會分手,毫無疑問。而她不能讓他這麽做!她從高中時就崇拜迷戀他。而那時王子齊本來就是全校女孩子心目中的王子、男孩子默認的領袖,走到哪裏都被一群人簇擁著。向雯莉根本無法令他印象深刻,即使她總是全年級的第一名、總是在各方麵的競賽上取得好成績,後來還進入學生會,當了他的助理,也仍然不能令他覺得她是特別的。
後來她以最高分考進「王璽集團」,要求成為王子齊團隊的一員。如願來到他身邊之後,他記得她是他高中學妹,但也就隻記得這麽多了。從
小到大,聚集在他身邊的人都是能力不凡的,在這種情況下,她自然沒有脫穎而出的機會。所以她隻能更拚命的努力,爭取他目光的停留。
兩年之後,她如願了。在追得千辛萬苦、耗盡心血之後,終於如願了。
一開始就在愛情裏處於弱勢,這輩子想翻身就難了。
如果沒有遇見王子齊,她這一生絕對不會知道什麽叫狼狽、什麽叫苦澀吧。
她愛著他,所以一再退讓自己的底線;他看待她,大概也就比那些隻會成日對他搔首弄姿、獻媚邀寵,卻沒有真才實學的女人好一些些吧。所以,他說:去J國吧。給妳一個小組,在那邊學著主事,五年內不要回來。她不想分手,對未來仍然期盼,所以她來J 國了,開始了接下來五年的「流放」生涯。她當然還是待在王子齊身邊的,但他不會再跟她上床,隻將她當成下屬,該死的貴族潛規矩!從訂婚到生完想要擁有的子女數量之前,貴族是不應該向外尋求發展的,他必須對妻子有所尊重。就算日後在外頭意外有了私生子,也不該跟嫡子女的年齡相差太近,這是對嫡子女的侮辱!
王子齊是個典型的貴族,更是個嫡長子,將來要扛起整個家族重擔的人,期盼他去當一個革新者是不可能的。雖然許多貴族家裏無權無勢的逆子都希望他可以當個造反派,將一切牢不可破的陳規都打斕。向雯莉也暗自希望過,但王子齊永遠不會站在革新的一方,她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所以,隻要她還想站在王子齊身邊,就隻能一切聽他的,就隻能吞下自己的高傲,將自己踩進泥裏,逆來順受以等待不可知的未來。
所謂的五年,並不是說王子齊要求她像苦守寒室的王寶釧那樣等待他的歸來。當她明確的表達出拒不分手的訊息之後,他要求她出國五年,要求她純粹當個下屬,無非就是希望她冷靜,然後好好的調整自己的心態,重新去追求更適合她的人生。
「這一屆的商業年宴主辦單位是茶賢集團,最新消息指明茶賢文尚先生將會親自主持,既然您已經回來了,那麽您準備出席嗎?」
「不了,還是維持原本決定,由妳代表即可。」
才剛從機場回到辦公室的王子齊,一坐下就讓兩名特助過來匯報工作進展以及接下來三天的行程安排。向雯莉在報告完畢之後,才又提起商業年宴的事。
這類盛大的商業年宴,J國一年會舉辦兩次,隻有身分地位足夠的人才會接到邀帖,能夠被邀請的人,就表示被J 國商界認定在國際商場上具有一定的影響力。這非常不容易,對於這個超級排外護短、無所不用其極貶低別國商人的國家來說,身為外國人而能接到邀帖的,每年不出三十名。
這是王子齊第二次收到帖子。第一次收到是對他背後家族地位的尊重;然後這是第二次,算是對他竟然能在J 國續繼發展,而沒有賠得慘兮
兮的逃回R 國的肯定。當然,也不排除等著看好戲的意味,畢竟這次的主辦人是茶賢家,而王子齊在不久前才在茶賢集團手上吃了大虧,正是灰頭土臉之際,若是出席了,少不得被人揶揄嘲弄兩句;可是不出席更糟,會直接被認定為輸不起又不敢麵對現實的膽小鬼。所以向雯莉以及其它幕僚人員經過再三討論之後,還是希望可以說動老板改變主意出席。
「老板,請您再考慮一下吧。或許到時候會有些人出言不遜,但要知道,當天與會的人,不管是對手還是合作者,都需要您做出一個姿態。尤其是茶賢文尚既然公開表明要出席了,若是被邀請的人隻是派個人去代表,恐怕會被他們認定為極之失禮的行為。J 國人是最會記恨的,其中茶賢文尚更是個中翹楚,他不會原諒被別人怠慢。」向雯莉很實際的分析著。
「我不出席,就是表明姿態。」王子齊語氣平淡地道。當他以這樣的口氣說話時,就表示這件事到此為止,不必再做討論。
兩個特助都是王子齊身邊最受重用也最善於察言觀色的人,見他這樣,也就知趣的閉嘴了。接著往下討論公事。
然後是必須高度聚精會神的工作討論,然後是馬不停蹄的臨時會議,將所有人累得人仰馬翻。當漫長的折磨終於結束時,這些與會的未來王璽集團高層們,就算全身上下穿著考究,也都形象全無的攤成一堆泥了,更別說他們的臉色之差,簡直像是在賭桌上混了三天三夜沒合眼似的憔悴不堪。但是,這些人裏,並不包括那個跟他們一樣經曆了漫長腦力激蕩會議的上司。
向雯莉在跟著其它三位女性特助閃出會議室、直奔化妝室去挽救自己淒慘可怖的妝容之前,偷偷覦了自己心儀的男人一眼,然後忍不住歎息……
依然筆挺的坐姿,依然精神煥發,如此的儀表堂堂,像是可以維持到地老天荒。不知道貴族們的教育到底與一般平常人家有何不同,在相同的工作磨練之後,為何是不同的樣貌呈現?
沒有人相信王子齊不會累,可是他就是有辦法將一切疲憊掩在完美的麵具之下,這需要經由怎樣的訓練,才會有這樣的毅力?
這樣的男人,會有真正放鬆自己的時候嗎?
當他在他的未婚妻身邊時,是否也是相同的防備?
希望有一天,她有榮幸知道這個答案。
「湉湉,妳好嗎?」
「姊姊?!」
「是我。」輕笑說道。「妳現在方便談話嗎?」
「啊,方便的。我在家,沒什麽特別的事忙。」孫湉湉將繡架推開,看了一旁的孫月一眼,孫月對她點點頭,收拾了手邊的文件與計算機,走出起居室,給她們姊妹一個不被打擾的談話空間。
孫湉湉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頭的天空。
「姊姊,妳在那邊還好嗎?」
「還不錯。」聲音很輕快,像是心情確實很好。「抱歉,妳訂婚的時候我沒有回去。」
因為家族沒有通知她回來。雖然沒有明確的談起這件事,但大家心裏都明白,在祖父還沒有開口叫姊姊回國之前,姊姊可以去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就是不能回國。
「沒關係的,姊姊,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這是什麽冷淡的響應啊?完全不符合我的期待!看在我大老遠的打電話給妳的份上,妳至少要表現一下含羞帶怯的樣子給我看看啊!」
「姊姊,妳知道我一向很無趣的。」
「什麽話!」低斥。「妳是我們孫家養育閨秀的理想中的典範,妳是我們的驕傲。如果妳這叫無趣,那其它被標榜著賢良淑德的千金們,豈不都叫木頭了?」
「……」無言以對,隻好保持安靜。
「好了,不逗妳了。妳永遠不動如山的,一點也不好玩,隻消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就可以讓人對自己的惡作劇感到羞愧。我們說正事吧!」
一直顯得很輕快的聲音,在妹妹安寧的氣息中沉澱下來,「湉湉,我明天會飛到J 國,在那裏短暫停留四天。我幫妳準備了一份訂婚禮物,想親手送給妳。如果妳安排得出時間的話,我們在J 國見個麵好嗎?不會打擾妳太多時間的。」
「姊姊,妳怎麽可以說這種話,什麽打擾的!」
「不要生氣。我知道妳總是提早安排好自己每天的行程,不喜歡被各樣的突發事件打亂生活步調,突然要妳在接下來四天挪出時間飛過來跟我見麵,也實在為難妳了。我聽說妳這一年得在王家學苑學習主婦課程,時間的分配上沒那麽自由。」
「那些都沒有關係的,不是太重要的事,隨時都能挪開。」孫湉湉在腦中想著未來幾天的行程,隻要王子齊這個意外不存在的話,她的人生很按部就班,無比平靜。
「那就,這星期六好嗎?我搭星期六下午的飛機,第二天晚上飛回來。」
「我都可以。明天抵達J 國後,我會將下榻飯店的房號與電話E-MAIL給妳,到時妳住我那兒,沒問題吧?」
「沒問題的。」
「那我們周六見,到時候再聊了。」
「好的,姊姊。」
結束通話後,孫湉湉低頭看著手機,想著要怎麽跟小月和宜平說這件事。如果可以,她希望她們不要跟去。小月她們是她的貼身助理,每天必須詳實記錄她每天所做的事、所見的人。當然並不是巨細靡遺到像在寫皇帝起居注,這些記錄,原本也隻是為了幫她記下所有人際關係的往來情況,以防止日後見著了應該熱絡的人,卻茫然不知,將人得罪。雞毛蒜皮或者偶遇路人甲這樣的小事,是不會記在日誌上的。
可是姊姊不一樣。現在還被家族流放中的姊姊,在長輩的怒火還沒平複之前,他們這些小輩都被警告不得與之接觸。尤其是剛訂婚的孫湉湉,
更是被所有長輩叮嚀著。因為她即將嫁進王家,成為王家嫡長媳,她必須有完美無瑕的閨譽,如果跟她那名聲敗壞的姊姊有太多接觸的話,難保不被有心人在背後說些什麽,那麽她日後如何在婆家站得住腳!
孫湉湉這一生絕對是將循規蹈矩奉為行事準則的,可是她也有自己堅持不退讓的事物。不管別人怎麽看待姊姊,不管姊姊是不是做錯了事,甚至對於家族給予的懲罰,孫湉湉都沒有權利置喙幹涉,但那不表示她要為了這些從此與姊姊不相往來,或者自命為懲戒人員中的一名去批判鄙視姊姊。
那太荒謬了!
她想見姊姊,不希望見姊姊這件事被記錄下來,那會給姊姊惹麻煩的。一旦祖父知道了,一定會痛責姊姊,也許因此訂下更多的處罰。
怎麽辦呢?
「小姐,妳還好嗎?」沒有多久,孫月端了一杯清茶,推門進來。發現孫湉湉臉色有些嚴肅,像在煩惱什麽事。
「小月……」孫湉湉回過神,看向她,道:「小月,請幫我訂星期六下午一點左右的飛機,我想獨自去J國一趟。」
孫月定定望了小姐一眼,腦中略一思索,便已大約了解小姐的用意。
道:「我們是不可能讓妳獨自出遠門的。別說家族不會允許,我們的職責不會允許,純粹在私人感情上,我跟宜平也不可能同意。」
「我明白……」孫湉湉沉吟著。
「小姐要去J 國『探望姑爺』,我是一定要跟隨的,不過我當然不會在一邊當個不識趣的電燈泡。隻要送妳抵達飯店,確定妳安全無虞之後,我可以趁此去辦一些私人的事,訪友或購物什麽的,夠我忙了,不會打擾妳的。」
孫湉湉先是一怔,然後微笑。
「小月,謝謝妳。」
孫月聳聳肩,故作不經意地道:「沒辦法,有時候我也想體會偷懶怠工的滋味,聽說那非常美好,為人員工者萬萬不可錯過。」
小月幫她找的掩護借口提醒了孫湉湉,她才想到倘若她去J 國,即使隻是短暫停留,也該讓王子齊知道。
她倒是不介意以電話通知他她會去J 國的事,反正他那麽忙,不一定有空臨時撥出時間,就為了非要陪她那麽一時半刻。
如果他問她為什麽過去,也不必隱瞞要會見姊姊的事實。她相信王子齊不會對此介意,更不會阻止她跟姊姊見麵。就算他八成知道姊姊身上發生的故事,也不會因此而對姊姊有什麽惡感; 反正他要娶的人又不是孫微漣。他對別人離經叛道的故事不感興趣,對不相幹的人從不費神。她隻是在想……
要不要請他出來跟姊姊見一麵?
姊姊從來沒有見過王子齊,雖然常常從別人嘴裏聽到這個名字,知道他有多麽優秀又多麽不凡,是年輕一輩貴族裏的領袖人物。姊姊不像一般孫家女眷那樣行事低調,不喜歡參加各式宴會,一些算是重要的場合,姊姊都會去的。但因為姊姊從五年前就出國求學,後來發生那件事之後不得回國,自然也就沒有機會認識這三、四年來才聲名大起的王子齊了。
姊姊一定很想親眼看看王子齊這個人的,因為王子齊將會是孫湉湉未來的丈夫;可是她不能將這個想望說出口,怕王子齊會介意,也怕孫湉湉會介意。如果隻是為了滿足自己一時好奇,而造成妹妹與妹夫將來婚姻上的問題,那就罪過了……自從經曆那些情傷之後,姊姊的開朗覆上了一層揮不去的陰影;利落大膽的行事風格不再,總是小心翼翼卻不自知,像個遊魂似的在世界各地飄蕩,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個年月,才能重新建構起足以支撐她人生的信念,給她勇氣回來……
孫湉湉知道自己沒有什麽可以幫到姊姊的地方,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體貼姊姊,推敲她的心思,然後盡自己能力做到,即使微小,也要做到。
思索了許久,在晚餐過後電話過去應該不會打擾到他,她算了下時間,認為晚上九點這個時間打所以,深吸一口氣,不知為什麽感到心跳加快,臉也不由自主的熱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他……
撥號,完畢,按下通話,等待。
鈴聲響起第一聲……
鈴聲響起第二聲……
然後:「你好,我是王子齊。」冷靜有禮的語調。
她想馬上響應過去,但呼吸有些失序,於是頓了二秒,才道:「你好,我是孫湉湉。」
「啊,是湉湉哪……」低沉的聲音像是一泓溫泉水流過。
「嗯,是的,是我。」她深吸了幾口氣,小心問道:「你現在方便說話嗎?隻是耽誤你一會兒時間。當然,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們就另外約個時間通話。」
「妳太客氣了,妳的事永遠最優先,我以為妳應該知道這一點。」她還沒學會如何跟男人打情罵俏,所以麵對這種不知道該怎麽響應的情況,隻能無言以對。
還好,王子齊多少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找不到恰當的詞令來響應。這個時候,太一本正經是很殺風景的,然而如果奉陪這樣輕浮的對白,
不符合她的性情,她不想勉強自己,所以調笑了兩句,就好心的拉回正題。
「難得妳打電話給我,有什麽能讓我為妳效勞的嗎?」
「……是這樣的,我星期六會搭機到J 國首都安羅,如果你挪得出時間的話,可否跟我家人一同吃個便飯?隻要兩個小時就好,時間上我可以完全配合你……」雖然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些強人所難,但她還是決定要盡最大的努力說服他。無論如何,星期六的晚上,王子齊一定會跟她們姊妹倆共進晚餐。
9
「那麽,我們星期六見了。」充滿笑意的結束通話。然後,王子齊忍不住想著孫湉湉滿臉黑線的鬱悶模樣,低笑了好久。其實當孫湉湉一開口請求時,王子齊就已經答應了,想也沒想的,就同意孫湉湉的邀約,完全沒有考慮到那一天自己是否有重要的行程安排。
隻不過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應允,就聽到她開始努力的想要說服他,語氣很恬淡,不疾不緩地,聽起來很舒服。再加上難得她開口說那麽多話,所以王子齊也就讓她繼續說下去了。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經過辛苦努力而獲取的成功才是彌足珍貴的,太容易得到的總是缺少價值。
王子齊當然願意站在「彌足珍貴」那一邊,而且他也想讓親愛的未婚妻好好享受一下「千辛萬苦」之後,獲得成功的快樂感覺。畢竟他王子齊可從來就是難以攻克的人物,也從不輕易應允別人餐宴的邀約的。
當然,王子齊很意外孫湉湉似乎對自己擁有的權益毫無所悉。
身為一個合格的未婚夫,本就應該在合理的範圍內,盡力滿足未婚妻的要求,尤其當這個未婚夫是個事業繁忙的男人,平常對她的照顧必然多有疏忽,那麽當她偶爾開口要求些什麽時,這個未婚夫都該無條件的答應。
顯然孫湉湉對此全然沒有認知。真奇怪,孫家的閨訓以及王氏學苑的課程裏,難道都沒有對權益這方麵做說明嗎?如果她學到的隻是「不該做什麽」、「必須做什麽」,而沒有「可以得到什麽」這個項目的話,那麽就算她可以成為一個完美的主母,其實也是不合格的。
所以,當孫湉湉終於在絞盡最後一滴腦汁的進行完對王子齊的說服,而王子齊也很夠意思的點頭同意,沒有推三阻四的不幹脆。得到孫湉湉真心感謝後,非常好心的在這個話題結束之後,淡淡的告訴她:「妳其實可以不用講那麽多的。在妳出口邀請我共進晚餐之後,我就打算答應了。」
那你為什麽不早說?王子齊幾乎可以聽到她的心音正在這麽大聲叫喊。不過就算她心裏正在尖叫,以她的教養,也不會真正咆哮出來,頂多猛地倒抽一口氣。
「不過……因為想多聽聽妳的聲音,所以就讓妳一直說下去了。不得不說,這是一篇結構嚴謹、極有說服力的即席演講。看在妳準備了很久的分上,無論如何,我都不該打斷,那太失禮了。」聲音很正經,但任誰都聽得出他語氣中滿是笑意。他在猜,電話另一頭的她,現在是怎樣的表情?是否正在暗自咬牙?啊,真想親眼看到呢…
…
「再者,我很驚訝妳對我居然這樣客氣。我是妳的未婚夫,妳似乎還沒有這個體認呢,所以才會用這麽長的時間、花費這麽多的口舌來對我進行說服,而不會理所當然的認為這種事隻要說一聲就成了。」他輕笑。
她還是發不出聲音,不知道是無言以對還是暴走的情緒還沒控製好。
他接著道:「湉湉,妳應該好好確認自己可以行使的權益有哪些,對於這方麵的認知,妳顯得太貧乏了。」這是很真誠的建議,希望她能聽進去。
「謝謝你的指教,我會的。」
結束通話的王子齊在笑,而這一頭的孫湉湉被笑得不得不咬牙發憤!因為王子齊的建議,使得向來宅在家與世隔絕的孫湉湉化被動為主動,邀請那幾位一同上課的王家未來妯娌們出來吃飯,就算不為了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也總要弄清楚自己為什麽遭受到王子齊的「批評」。這種
事不能直接問,隻能近距離觀察,在她們的言行舉止間汲取有用的訊息,適當的引導話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對她而言並不是難事。對於當個貴族千金以及未來某家族的主母夫人這樣的身分得盡什麽樣的義務,她非常的了解。可是說到權益……她本來以為自己也很了解的,
可是王子齊那種訝異的語氣,好像對她的無知感到錯愕,讓她對自己產生懷疑。難道還有什麽別人都知道,而自己卻不了解的事嗎?
還是,那是嫁給王家這個家族獨有的、而她卻還不知道的權益?
不管答案如何,她都得找出來。於是在等待出發到J 國之前,她積極響應王家相關女性的邀約,甚至還到王家祖宅去做了正式拜訪。
王子齊的母親長年不在國內,祖母也長住在山上莊園裏,這兩位主要主母既然不住在皇城區裏,孫湉湉自然就沒有必要太常上門拜訪。現在住在祖宅裏的,是年輕一輩還在讀書、或者結了婚還沒搬出去組建小家庭的子弟。這些人年紀上或許比孫湉湉大上些許,但她嫁進去之後,輩份是很高的,反而是大多數人得向她見禮,所以她並沒有必要、也不願意太常前去拜訪。
而現在因為想了解王子齊的意思究竟為何,連王家的祖宅都去了。想想真是奇妙,不知道自己這份衝動是怎麽來的。
總之,一切都是王子齊的錯!
孫微漣在星期四中午抵達J 國首都機場,她的助理孫敏倫為她訂了最頂級的飯店,雲頂仙殿;安置好她之後,便離開了。在這四天裏,孫敏倫會盡量以各種合理的理由消失。身為一個貼身大丫鬟以及流放期間的監視者,她每日寫的記錄必須詳實,以博得家族的信任;一旦發現她有所欺瞞,將終生不得再服侍於大小姐身邊,會被遠遠打發,甚至有可能驅逐出孫氏島。對於孫敏倫來說,她也是帶罪之身,無法再得到家族的寬容。
所以相較於孫月可以任意給個理由就能掩飾掉二小姐來到J 國的主要目的,而不會被人懷疑而言,孫敏倫就辛苦一些。還好,孫敏倫從來就不是簡單角色,她目前還身兼孫微漣的理財師,沒有人知道家族會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平複怒氣,而在大小姐能夠回家之前,所有吃穿用度上的質量好壞,就得看孫敏倫的投資理財能力了。
在幾個月以前,孫敏倫就在R 國周圍的國家進行了小額的土地房產投資,也常常帶著大小姐四處查看。她做事總是周全、想得深遠,所以來到J 國之後,四處奔忙,將大小姐留在飯店就顯得理所當然,更別說孫敏倫還特地選了「雲頂仙殿」落腳。這間國際知名大飯店在接下來一星期之內,有三項盛事在此舉辦:全國商業年宴、慈善珠寶名品拍賣會、國際秋裝秀展。
在這段期間,所有的名媛貴婦都在此聚會玩樂,孫微漣在此遊玩幾天,也是合理的。就算事後仍然被家族發現大小姐與二小姐見麵了,也錯不在她,因為她在忙於工作啊,而且她怎麽會知道二小姐也「剛好」來到J國觀看服裝秀或者參加珠寶拍賣會呢?是吧?一切都是意外呢。
「湉湉,我是姊姊,我現在人已經抵達J 國,我下榻的飯店是『雲頂仙殿』,房號是六六○ 六,電話是……。敏倫說這間飯店九樓的『藍帶餐廳』 的料理很有特色,已經幫我們預約好了,時間是晚上七點,可以嗎?」
雖然很不想打電話給王子齊,但還是打了;不管她心中對他的埋怨是否還沒退盡,她都不會因為自己抗拒的情緒而耽誤該做的事。
她隱約覺得王子齊似乎毫無理由的迷上了招惹她的感覺,總是故意讓她麵紅耳赤、情緒失控、反應失常。這已經不算是試探她的深淺,更像是一種奇怪的惡趣味。她覺得很疑惑,不認為他會是這麽無聊的人。他身上扛了太多責任,從小到大他所受的各式教育隻會令他更加沉穩持重,而容不了些許輕佻。所以,他可能強勢、霸道、唯我獨尊、頤指氣使,卻不可能有什麽浮浪輕佻的惡趣味,讓他顯得如此不莊重,這不該是他的麵貌之一。可偏偏就是!更糟的是,他的不莊重,又這麽的教她介意,能將她的情緒輕易撩撥!
孫湉湉不知道該生氣他的壞心眼,還是生氣自己明知道他的壞心眼,卻還是沒有定性的輕易被他撩撥。
所以她有點怕、有點討厭、有點……好吧,是非常抗拒打電話給他。
真的非打不可的話,就得提早三個小時做心理準備,反複在心裏推演可能的對白,擬著自己的講稿,還有,武裝好自己,打定主意一路以客氣到無以複加的口氣應付完他,任他響應的內容再怎麽妖惑驚人,也要做到不動如山。
三小時之後,深吸一口氣。好,撥電話!
「湉湉,晚安。」
對方接起電話之後,直接問候她,連「妳好,我是王子齊」或「哪位?」都省略掉,害得孫湉湉擬好的對白順序打一開始就出錯,頓了兩秒
才有辦法正常發言,希望將他引導入她設好的標準交互方式。
「晚安,你好,現在方便談話嗎?」
「當然。」他簡單的應答,溫順得教人驚心。
「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現在跟你確定星期六晚餐的時間和地點可以嗎?」她非常客氣,聲音輕緩,字正腔圓,不帶情緒,簡直是最完美的計算機語音合成產品。
「好的,妳請說。」他依然淡淡的響應,正常而端謹。
這種正常,讓孫湉湉不由自主地寒毛直豎,所以她決定在兩分鍾之內結束這通電話。
「我姊姊下榻的飯店是『雲頂仙殿』。而『藍帶餐廳』位於飯店的九樓,我們就在那邊用餐,時間訂在周六晚上七點,可以嗎?」
「……雲頂仙殿嗎?」那頭的王子齊像是微微一愣,回應時仍在沉思的樣子。
「請問,有問題嗎?」
「不,算不上什麽問題。」
「那麽,我們星期六晚上見了?」她表達出結束通話的意圖。
「好的,星期六見。」
孫湉湉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在略略遲疑之後,還是決定將所有疑惑都拋開,將電話掛了才是正事。「那,再見。」
「再見,湉湉。」
掛掉電話之後,孫湉湉還是恍惚覺得一切太不真實,簡直像在作夢。
這王子齊怎麽可能這麽好打發?!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正打算將手機放到一旁時,它卻響了起來。
然後,她瞪著麵板上的名字,沒法動作,當然也不知道自己的雙眼正在冒火。
就知道一切不會那麽簡單!
「喂?」很平淡的接起電話,但省略了各種禮貌客氣的字句,以至於不管她的聲音多麽溫和平靜,也掩飾不了她的失禮。
「嗨,湉湉。」相當愉快的聲音。
「嗯……子齊,對於星期六的會麵,你還有哪裏不了解的嗎?」
「是的。」他道。
孫湉湉有些訝異於他口氣的正經。難道她方才的說明不算詳盡?
「請問我哪裏疏忽了呢?」
「妳沒告訴我飛機抵達的時間。」
「啊?」這不重要吧?還有……
「你剛才為什麽沒有問?」
「我以為妳準備了半天的講稿應該夠完備,哪知道直到妳掛電話了,還是沒有等到關於這部分的說明。」很抱怨的樣子。
「……是這樣嗎?」她很艱難的問道。
「是的。」可以想見那端的男人正在慎重點頭。然後道:「所以,我們將這個疏漏補上吧。」
「什、什麽?」她覺得腦袋有點暈,沒有辦法迅速理解他的意思。
「妳不會是不知道吧?」訝異。
「不是的,呃……」語調突然心虛的結結巴巴起來,因為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不知道,隻知道是下午一點左右的飛機……
王子齊語速輕緩的發問:「那麽,請告訴我,哪個航空公司、哪個班次、抵達時間為何?」
她很快離開起居室,往樓下走去。非常幸運的,孫月正在客廳看報表,見她下樓來,立即注意到她的神色有異。
孫湉湉看著孫月,對電話裏的王子齊道:「其實我搭什麽航班、幾點到達……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孫月會幫我將一切打理好,就不麻煩你了。」孫月立即明白自己該做什麽,抽出一張白紙,刷刷刷的寫好航空公司、班次、降落時間,放到孫湉湉眼前。孫湉湉投給她感激的一瞥,接過小抄,走到客廳的另一側,專心對付王子齊;在王子齊表明他會到機場接她之後,她照著小抄上的內容告知他,語氣隨意,完全不像十秒前才知道,然後客氣推托著:「其實真的不用麻煩,這些小事我們都可以自己處理,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湉湉,我是妳的什麽人?」他問。
「……你是我的未婚夫。」
「這句話,妳每天寫一百遍吧。」語氣像個訓導主任。
孫湉湉再度陷入無言以對的境地。
「今天是星期四,從今天算起,妳應該寫三百遍交給我。別忘了。」
也不理會她的沉默,他倒是當真了。
他以為他真的是專職處罰違規學生的訓導主任嗎玲
「我才不要寫三百遍!」火氣衝上腦門,她脫口低叫,衝口說完就為了自己的幼稚言行而愣住了。她她她,怎麽會這樣”然後,又氣又急的情
緒湧上,想要力挽狂瀾:「你、你應該成熟點!」
喔,她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她甚至沒有勇氣回頭看孫月此刻是什麽表情。
「啊,湉湉……」他感歎似的低語,尾音帶著點顫抖,孫湉湉懷疑他在忍笑。
「如果沒有其它指教的話,我還有別的事忙,要掛電話了。」不管他想說什麽,她都不要聽!這種失控的談話,不應該再繼續下去了。
「妳真可愛。」他笑了。
她真的怒了!「我去忙了,再見。」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掛電話!
將手機關機,丟到茶幾上,完全不敢看向孫月那邊,低頭咕噥道:「我去休息一會。」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衝上樓去。
結果,這一次,還是被那個叫作未婚夫的男人逗得很狼狽……
「雲頂仙殿?」向南微微一怔,對眼前美麗少婦的邀約他沒有拒絕的理由,他隻是訝異於她邀請他共同出席的地點竟然也是雲頂仙殿。
「對,在雲頂仙殿。你不是說星期六要到J 國辦事情嗎?如果你挪得出時間來的話,可不可以當我的男伴,一同出席那場珠寶拍賣會?隻要半個小時就可以了,然後你先走沒有關係。」張華琳姿態閑適優雅,全身上下搭配精致完美,並不需要以過多的珠光寶氣來彰顯富貴氣派,渾身自然而然散發出高貴迷人的氣息。兩人相識於孫湉湉的住處。在向南有心為之,以及張華琳決意給丈夫一點好看的心態下,兩人交情很快從點頭之交、隻在孫湉湉的住處見麵,到如今可以約出來打高爾夫球、吃個飯、談一些深入點的話題了。
向南是個很吸引人的男人,隻要他不表現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一般女性是很樂意跟他親近的。倒不是非要有什麽男女之情,純粹交一個賞心悅目且博學多聞的朋友,也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張華琳雖然在好友那邊發過狠話,在心情最壞時甚至相信自己也可以學那些墮落的貴婦一般,養個小情夫就像在養貓狗寵物似的輕易,完全沒有心理負擔,想做就做得到。
也許……再過幾年,她能夠做到,但現在還不行。她雖然對婚姻極度失望,也常常渴望墮落與毀滅,不過還沒有完全瘋狂。可能,也還愛著自己,不想在被這個世界傷害之後,連自己也傷害自己。
不過,她現在願意走出家門,做一切會令自己覺得快意的事。她想,這也是個好的開始。
她隱約察覺向南會跟自己往來,是帶著點目的性的刻意,但她無所謂,反正她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他想得到什麽,有本事自然可以得到。雖然她所受的閨閣教育使得她們在許多方麵都很天真,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很片麵,不過在看人這方麵,是大家族裏人人必學課程。不一定每個人都能從老祖宗的寶貴經驗裏學得個中精髓,但多少學得一點皮毛還是可以的。她當然看不透向南,但她知道這個男人不簡單、也有所圖。
至於他圖什麽,或者誰被他所圖,張華琳一點也不在乎。以她目前自身難保的情狀,能顧好自己就已經是老天垂憐了。反正向南圖的人不是她,她了不起是他步向目標的踏板而已,這不妨礙她將他當成一個朋友。
她現在缺的就是朋友,她的人生在遇到丈夫之後,就隻會繞著他轉,眼中再也沒有別人,所以唯一的朋友隻有自小認識的湉湉而已,男性友人更是一個也沒有。
她現在的目標是改變這個現狀。
「我其實也沒有打算在拍賣會上待太久,隻不過那裏有一件珠寶是我捐出去拍賣的,我一定要買回來。」
向南好奇地問:「既然是舍不得的對象,當初為什麽要捐出去拍賣?」
「因為那個時候我其實是想砸了它的。捐出去,眼不見,心不煩。」她假笑的看著他。「不過我現在想清楚了,我不能忍受它被任何人買走,所以決定還是買回來,砸碎它。」
向南識趣的不再對這個話題好奇,心思轉回星期六的行程安排上,對她道:「我星期六下午三點抵達J 國首都機場,七點得先出席一個宴會,地點就在雲頂仙殿的三十八樓,至少要待半小時才能脫身。妳那個拍賣會呢?」
「這麽巧?都在那兒!」張華琳眨了眨眼,笑了出來。「那就沒問題了。拍賣會在三十七樓,拍賣會從七點開始,不過我那件首飾的拍賣時間是八點半,我們隻要在八點進場即可,那個時候是中場休息時間。等你從宴會脫身出來之後,我們電話聯絡。我會先在飯店裏開一間房稍作休息,梳妝準備,到時你來房間接我,可以嗎?」
「當然沒有問題。不過……」向南想了下,好心提醒她:「我記得那天至少有三場盛宴在飯店裏舉辦,必定有大批記者進駐。雖然雲頂仙殿的保全工作很嚴密,但就怕百密一疏,妳仍然確定要邀請我一同參加嗎?」
「我不怕他們。你怕嗎?」張華琳挑釁的朝他挑眉。
「男人的清譽不值錢。就算被寫成貴婦的小狼狗,也是值得紀念的光榮。」
張華琳被他粗俗的用語給驚了下,然後急忙搗住嘴,無法自抑地哈哈大笑起來。「噢,向南,你這個壞人!」
向南淡淡的笑著,低頭啜飲已經半涼了的咖啡,心中想著:如果是孫湉湉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又會是什麽反應呢?
「哥,那是真的嗎?你告訴我實話!」柯立欣不耐煩的在柯立榮辦公室大門敲了兩下之後,很快推門而入,劈哩啪啦的嚷嚷著。
柯立榮正在和旗下負責商業周刊方麵的總編輯開會,針對下一期的主題做一些修正討論。見自家妹妹失禮的衝進來,忍不住揉著額角,強自壓下招來保全人員將她給丟出去的衝動。
他不喜歡妹妹做出這樣失儀的行為,但她總是無法做到好好克製自己的脾氣……
立欣的行事風格就是明快利落,視規矩禮教為無物。她與她那群朋友永遠以「不像個古板的貴族」為榮。也許他該慶幸,這樣失控、失禮的蠻橫麵貌她隻會在自家人麵前發作……
再多一些,就是在公司的高層裏發作過一次,其它就沒有了。出門在外,多少會為家人留一點顏麵。可今天這樣,還是太不象話了。他正在辦公,他的辦公室裏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這不是在家裏,而她發火的原因也絕對不是因為公事上與人不合,發生爭執,衝上來找他評理。能讓她冒火成這樣的,一定是私事……而且八九不離十的肯定與王子齊有關。
「立欣,我還在工作。」
「你們談完了嗎?」柯立欣忍住脾氣,冷冷的瞪著周刊總編輯。
總編輯頓了頓,看向老板,做出建議:「剛才談的內容,我回去做個整理。現在先休息半個小時,再繼續討論,可以嗎?」
柯立榮明白以他現在有些火氣的心情,絕對沒有辦法好好工作,於是隻好同意總編的建議。
「好的,半個小時之後,我去你的辦公室繼續討論。不好意思了。」
「不會,別這麽說。」收攏滿桌的文件,總編輯對柯大小姐頷首致意;柯大小姐雖然一臉冰霜,但也是朝他點點頭。然後走出辦公室,不忘
將門帶上。
「雖然錢總編好心給我半小時料理妳的時間,但我不打算接下來的半小時都得看到妳這張臉。」一向好脾氣的柯立榮,現在沒心情應付妹妹。「我給妳五分鍾。」
「我也不需要更多時間!」冷哼。「哥,你老實告訴我,那個向雯莉真的是王大哥的情婦嗎?」
這是誰告訴她的?柯立榮心裏一驚,但臉上仍然維持著厭煩又疲憊的表相,淡淡的看著她。
「妳不是八卦周刊的編輯,創造八卦不是妳的職責。」
「不要轉移話題!你隻給我五分鍾,那就給我紮實的答案,不然我就纏你一整天!」柯立欣咬牙威脅。
「我不知道。」他定定的直視她的眼。
「你怎麽會不知道?!」
「為什麽我該知道?」
「你是王大哥最好的朋友之一,這種事男人都不會瞞著自己哥兒們的,不是嗎?」像她的好友,每一個人的感情狀況她也是了如指掌的。
「妳是我妹妹,我也不知道妳交過幾個男朋友、初吻幾歲送出去、又是西元哪一年『長大成人』不是嗎?」
柯立欣跺腳。「這不一樣!」
「在我來說,一樣的。」柯立榮冷淡的道:「因為是朋友,所以互相尊重。朋友的權利不包括挖掘他的隱私,隻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如果我是這樣的人,那麽我就不會成為子齊的朋友,即使我是全R 國最大報業的少東,旗下至少發行了四份嘩眾取寵的八卦雜誌、二份娛樂報紙。」
「我也不是說你會去挖他隱私,而是,難道他沒有主動跟你們說嗎?男人……男人總是把征服女人當成勳章炫耀,你們私底下一定會說的吧?」
柯立榮歎氣了。
「立欣,如果子齊是那種男人,妳不會如此迷戀他。」
「我……」
他抬手阻止她的反駁,接著道:
「如果我知道許多別人不知道的事,就算子齊沒有交代,我也不會說,這是對朋友最基本的忠誠。所以大多時候,我並不好奇他的隱私。」
「那你總是知道一點什麽吧?那些與忠誠無關的小事,說了也沒有關係的小事,一定有吧?」
「就算有,我為什麽要告訴妳?」氣得笑了。
「柯立榮!我是你妹妹!」
「但妳又是子齊的誰?」
「他也把我當妹妹看的!」
「既然妳與他如此親近,那麽,就直接去問他吧。如果他覺得這事無關緊要,甚至可以拿來跟妳這個『妹妹』炫耀,或許什麽都跟妳說了。」
「你瘋啦?我怎麽可能讓王大哥認為我是個八卦的人!」重點是,王子齊什麽也不會告訴她的……她甚至連他私人的手機號碼都不知道……
「妳既然知道他討厭八卦的女人,那麽就努力戒掉這個嗜好吧。」
「我才不八卦!我隻是關心他!」她尖叫抗議。
「隨妳去胡鬧吧,我沒空理妳。」他低頭看表,道:「五分鍾快到了,最後我們來談談妳星期六的J 國之行吧!雖然妳是為了采訪時裝秀而出差到『雲頂仙殿』,但妳要求住宿在『雲頂仙殿』就是個不合理的要求,不必會計部通知妳,我現在就告訴妳,要嘛妳自費,不然就聽從公司
的安排,跟所有人去住四星級飯店。」
「自費就自費!我還差這一點錢嗎?小氣鬼!」
「既然不差這點錢,幹嘛還要汙公費?」柯立榮掃了她一眼。「好了,時間到,門在妳後麵,不送。」
柯立欣恨恨的「哼」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在拉開門之前,揚著下巴宣告道:「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會知道。等著瞧吧!」
「知道了又如何?是或不是與妳何幹?妳能做什麽?」
被說得惱怒,低吼道:「不用你管!」
碰地一聲,關門聲足以震動整幢大樓。
柯立榮籲了口氣?將身子重重丟進大辦公椅裏攤著。他這個妹妹真的是該長大了。她可以接受她暗戀的人不喜歡她,可是就是無法接受她所暗戀的男人身邊站著不如她的女人;從來不敢找王子齊晦氣,可對於他身邊傾慕於他的女性,則是毫不手軟的欺侮,從以前就這樣。
她曾經哭著質問他這個當哥哥的:「我這麽愛他,這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他了,為什麽他從來不肯考慮我一下?!我哪裏不合格了”」
她不明白,光是這樣的歇斯底裏,就是不合格的表現。
愛情或許會使人瘋狂偏執,但愛情並不等於瘋狂偏執。至少王子齊不會欣賞這樣的愛情表現方式,那種愛你愛到可以為你死的情懷,比較像是嗑藥過度的結果,不值得信任。
王子齊是個傳統含蓄的老式男人,可那些迷戀他的女人卻都不知道。這或許是孫湉湉那位傳統而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女千金之所以成為王子齊未來夫人的原因吧。
突然,柯立榮想起在山莊度假的最後一天,兩人在健身房運動時,稍微聊到一點關於終身大事的選擇,那時王子齊漫不經心的說過一些話:「也許你覺得以我的身分地位、外表、和被商業雜誌吹捧起來的知名度,這世上多的是各式各樣美麗而多才的女性任我選擇,但其實並不。我們活在一個小世界裏,有太多的責任和顧慮,可以選擇的人很少,合適的人更少。」那時,他嘴上隱約帶著笑,然後再不說話,專心對付眼前的沙袋,拳頭重重打去,將沙袋打得砰砰作響,劇烈的左擺右晃。
那時,柯立榮就在猜,王子齊對於這樁婚事,是滿意的。
因為,即使他的世界很小,選擇很少,合適的更少……
但他得到了。也,喜歡上了。
1O
因為有王子齊自告奮勇當司機,所以從機場通關出來,孫月將小姐交到未來姑爺手中,約好明天下午五點機場會合之後,便拎著小行李箱,瀟灑的離開,做自己的事去了。不願承認自己一直處在提心吊膽狀態的孫湉湉驚訝的發現王子齊竟然真的隻是來接機,沒有其它多餘且擅自主張的行程安排,甚至也沒有口舌上的尋她麻煩。她當然不希望王子齊做出那些事,隻是,就這樣放過她,也太奇怪了吧?
怎麽會這樣呢?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個寬容的人。在星期四那天被她不禮貌的掛上電話之後,兩人便再也沒有聯絡了。她在心底狠狠決定著:如果他再打電話過來,一定不接……可是直到她上飛機之前,他都沒再打來,以為他是打算留到星期六見麵後,一次清算。
但是……
司機將車子停在飯店大門口,王子齊親自下車幫她打開車門,扶她出來時,說道:「現在是五點五十分,妳上去休息一會,也好先跟妳姊姊聊聊。我們七點餐廳見,可以嗎?」
「嗯,這樣很好。謝謝。」她謹慎的回道。看到司機已經將她的行李從後車箱提出來之後,她決定接過行李,以最快的速度跟他說再見。
她的算盤沒打成。王子齊一手接過司機手上的行李,一手牽著她的手,往飯店大門走去……
「我送妳上去。」
「我、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我不會迷路的。」她微微抗拒,但他的手抓得很牢。
他看了她一眼,隻這麽一眼,就讓她心虛的安靜下來。他是對的,護送她上樓是紳士的禮節,而她隻是因為不想跟他多處一分鍾,於是脫口而出的拒絕,卻是任性而失禮了。怎麽會這樣魯莽呢?她是怎麽了?這麽意氣用事!
「房號?」
「六六○六。」
她反省的表情令他很滿意,所以進入電梯之後,他將手裏握著的那隻小手舉起、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吻。然後,他還是沒有多說什麽。將她送進六六○六號房間之後,孫湉湉簡單的把他介紹給姊姊,然後互道晚上再見,他便離去了。直到關上房門,孫湉湉還是不相信自己的好運。
腦中亂七八糟的閃著「暴風雨前的寧靜」這類奇怪的字句。
「果然是個很體麵的人,媒體對他的報導沒有誇張,真是難得。」孫微漣將發呆中的妹妹拉到小會客區的沙發上落坐,輕笑地道。
「隻看一眼,怎麽就定論了?他可是個商人呢,姊姊,所有看起來很優秀的質量都是可以偽裝出來的。」孫湉湉輕歎了口氣,決定將那個人丟
開,不再花腦筋去想,反正想了也役用。相較於他的複雜,她實在太單純了,既然如此,她想的永遠不會是他想的,那麽又有什麽好想的呢?反正隨機應變也就是了。
他再怎麽厲害、再怎麽心機深沉、手段高超,頂多也隻能讓她窘迫而已,還能吃了她嗎?
「看人當然要從表相看起。長得醜陋的人,我們通常不會願意在他臉上多看一秒,那麽就算那人氣質卓絕、貴氣天成,我們也很難發現不是嗎?如果發現不了,那又怎麽可能會產生好感?」孫微漣端來茶具組,然後左看右看,像在找什麽。
「找這個嗎?」孫泛垢從茶幾下麵找出一罐茶葉,問。
「對!敏倫特地從M 國帶過來的大吉嶺,妳喜歡的。」接過,笨手笨腳的想要開封,卻不得其法。
「我來吧。」茶葉罐再度換手,很輕易就打開了。
孫湉湉接過泡茶的工作,繼續剛才的話題。
「姊姊,我記得妳對好看的男人向來沒好感的。」
「我不是對好看的男人沒好感。」孫微漣安坐著欣賞妹妹像是在教學示範的茶道表演。「我討厭的是那些仗恃自己長得好看,就認為足以因此得意洋洋的抱著這個優點過一生的人。美貌當然是優點,可不應該是唯一的優點。」
「妳以前見過的那些好看的男人,也不能說是隻有徒具美貌而已吧?」
「可是他們其它的才能都沒有比他們的外表更出色,所以我還是隻能給他們繡花枕頭的評價。」孫微漣自有一套評論人的標準,而且很堅持、
很主觀。
孫湉湉哭笑不得的道:「那妳又怎麽知道王家公子的才能是否勝過他的外表,值得獲取妳的好評呢?妳剛才才第一次見到他,時間甚至不到一分鍾。」
孫微漣伸出一根纖秀的手指在孫湉湉麵前搖了搖,以很老道的語氣道:「如果一個人身上散發出的氣質能強烈到令人忽略掉他英俊的長相的話,相信我,他腦袋裏的內容物肯定比他的外表出色。」
孫湉湉泡好茶,端了一杯送到姊姊手中,對她的高見不予置評。
「趁熱喝吧!啜飲就好,小心燙。」
孫微漣道過謝之後,很專心的將一杯茶喝完,滿足地歎了口氣道:「還是妳泡的茶最好喝!我可不行。」
孫湉湉笑著再幫她倒一杯,道:「妳隻是不耐煩這些細碎的瑣事罷了,不是做不到。啊,這次加點牛奶和糖吧。」將糖罐組推了過去。
「總之,我對咱家未來二姑爺的第一印象良好。對妳這樁婚事,總算是放下一半的心了。」低頭調著味道,輕快說道。
孫湉湉笑了笑,不語。
孫微漣很感慨地道:「妳知道,我一向反對家族聯姻,那種以門當戶對為唯一前提的婚,目的隻是為了家族的興旺、地位的維持等等,功利至上,沒有半分真,真是讓人絕望,我知道妳是孫家最乖巧的女孩兒,妳把自己的心態調整得相當好,所以妳永遠不會把自我看得太偉大,不會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家族之上,更不會把家族安排給妳的婚姻當成是偉大的犧牲……」情緒無法克製的陷入低潮,有些恍惚。
「姊姊?」孫湉湉心中警覺,放下茶杯,繞過桌幾,坐到姊姊身邊,偎近她,輕輕將頭抵靠在她肩上。「我這樣的人生態度不一定是對的,我也沒有那麽好。我習慣了被安排,是因為我是個沒有什麽主見、沒有什麽追求的人。」
「湉湉……」孫微漣眨了眨有些茫然的眼,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妳有沒有想過,這種被安排的婚姻,可能會帶給妳不幸?」
「不幸的定義是什麽?」
「妳的丈夫把妳當襬飾、他有別的女人、他很花心襤情……甚至更糟的,他愛上別的女人,把妳當成他神聖愛情裏的壞女人……」
「這樣,就是不幸嗎?」孫湉湉思索著。
孫微漣握住妹妹的手,有些欣慰道:「所以我很高興看到妳未來的夫婿是這麽優秀的男人。他看起來非常堅定,這種目標明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男人,是不會為情所困的。如果他能愛上妳的話,妳會非常幸福。就算沒有愛上妳,也會一輩子善待妳。不過,還是讓他愛上妳吧,湉湉,這個男人很好。」
孫湉湉看著姊姊真誠的眸光,看了好一會,淡淡笑了。
「我會讓自己過得很好的,姊姊。」不管她嫁的人是哪個男人,不管那個男人是否將來會在外頭與女人糾纏不清,她都會讓自己過得很好。
因為她心目中對於不幸的定義,和其它女人不一樣。
就算經曆過一次慘重的情傷,身心大損,姊姊還是相信愛情,覺得那是人生最美好的追求。認為若能得到真愛,一生的幸福將會得到保證。
而她,並不這麽看。可能是,對於愛情這種東西,她不了解,也不好奇,更沒有經曆過,所以沒有將它捧得太高。不管別人如何歌詠著愛情的美好,她還是覺得它像是搖頭丸;短暫迷惑心智,使人瘋狂,藥效過了,傷神又傷身。
姊姊是這樣,華琳也是這樣……
「妳當然要讓自己很好,湉湉。」已經忘掉方才低落的心情,孫微漣以輕快的聲音道:「好啦,我們該到房裏更衣打扮了,剩下的時間不多,還好今天隻是吃個便飯,不必太盛裝出席。看在我們未來的二姑爺是個這麽優秀的男子的份上,我們就以最美麗的妝容呈現在他眼前吧!」將妹妹拉向臥房,突然想到什麽,呀了一聲道:「對了,讓我看一下妳帶來的衣服,我親手做了一套鉑金首飾要送給妳當訂婚禮物,若能搭配得上妳今天晚上穿的小禮服的話,那就太好了。」
孫湉湉微笑,由著姊姊將她當成洋娃娃般打扮而毫無怨言。
隻要能讓姊姊恢複活力,怎麽樣都好。如果當姊姊終於從情傷裏複原之後,仍然對愛情抱持期待,仍然相信每一個女孩子都應該得到愛情的
話,那麽,她不會阻止,連勸一聲也不會。
看著姊姊沉浸在為她打扮的快樂中,目的是希望把她打扮成最美麗的樣子,好讓王子齊為之驚豔,然後創造出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把這段因門當戶對而結合的婚姻經營成兩情相悅,從此心心相印共度一生……
其實就算不相愛,他們也會共度一生的。孫湉湉想。
而且,就算她今晚能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麵呈現,難道就能美得豔冠群芳?化妝品再神奇,也是有限的,想當絕世美女,隻能認命去換一張臉。
雖然沒有跟王子齊談過女性方麵的話題,但她相信他見過的美女一定多不勝數,她的樣貌絕對排不上前十名,所以想要讓王子齊為她感到驚豔,是件不可能的任務。這個男人不重色。如果他重色,她就不會是他的選擇了。那麽,她現在企圖將七分姿色妝點出十二分的極致效果,會不會顯得很可笑……
… 是有點可笑。不過,管他的!隻要姊姊高興就好了。
在心底聳聳肩,孫湉湉無所謂的想著,決定把洋娃娃扮演到底。
所有J 國、以及駐紮在此的外國媒體,都在星期六這一天齊聚於「雲頂仙殿」大飯店,數量之龐大,光是采訪車就足以造成飯店周圍的交通為之打結。因為有三場盛大的活動同時在此舉辦,深受矚目,所有媒體為了明天報紙上的商業版頭條、時尚版頭條、娛樂版頭條這些絕對會刺激銷售量的大新聞不得不來。
J 國商業年宴,這是隻有本國前五十大企業集團的主事者,以及被商界認同的頂級精英新秀才有機會受邀參加的盛會,象征著身分地位的不同凡響。而能被這個年宴邀請的外商,更是希罕得有如鳳毛鱗角,畢竟這個國家向來以排外聞名國際,所以每年獲邀的外商,證明了他們實力之強悍,連最刻薄的人都無法忽視,自然成為媒體重點采訪對象。年宴的會場位於飯店的三十八、三十九樓。
國際慈善珠寶拍賣會:如果說商業年宴是J 國商界最有身分地位、最會賺錢的人聚集在一起開會討論著如何開發最新科技、如何操作金融市場來賺進更多錢財、以及炫耀自己多會賺錢的話,那麽這個位於三十七樓的珠寶拍賣會,就是讓一些貴婦與愛玩的公子小姐們擺闊撒錢、沽名釣譽的地方。樓上的精英們努力的想著如何賺更多的錢,樓下的富貴閑人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將錢花得風光、敗得漂亮,爭取成為明天拍賣會相關新聞上的焦點人物。總之,各自都有其辛苦。
而,三十六樓的國際秋冬服裝秀展當然也非常吸引貴婦名媛目光。誰不想近距離掌握今年秋天冬天的最新潮流指標,以最快的速度將流行穿在身上炫耀給天下人看呢?所以當初主辦單位安排好時間之後,發現竟然與珠寶拍賣會撞期時,真是為此苦惱不已;但因為歐洲的名模與設計師都已排出檔期,可以取消(歡迎支付巨額違約金),但不能改期,隻好硬著頭皮辦下去了。每天光接貴婦的抱怨電話就足以讓整個公司的電話線為之癱瘓,直到今天,主辦人的臉色仍然青白交錯,苦得像隻苦瓜。
三十六樓到三十九樓是管製的會場,一般電梯裏沒有這四層樓的選項,必須從專屬電梯刷卡上去,否則無法到達。這是專門設計給重視隱私
的大公司或大家族開會使用的大型特等會議廳,保證絕對不會有記者、狗仔這一類閑雜人等混進來。
J國有些低調的富商若不想被媒體打擾的話,通常會租用這些樓層舉辦婚宴或家族宴會,可見隱密的程度深受肯定。由於這次前來采訪的國內外媒體實在太多,光記者證就發出近三百張,所以飯店公關們為了管理方便,將八樓的國際會議廳清出來充當臨時記者休息區。在等待三個盛會開放采訪時間時,才會將記者放上去。
「總不能叫我們一直坐在這裏傻等!上麵那些大人物到底準備在哪個時段開放媒體采訪?為什麽到現在都還沒個準確的答案?都已經幾點了!」
從中午到達飯店之後,一直等到現在快七點,向來嬌生慣養的柯立欣快要暴走了。她無法原諒飯店方麵的怠慢,做事情更是毫無章法,隻會將記者丟在這裏,像集中營似的,都被看管起來,卻什麽也不告知,也不讓走,防賊似的,這像什麽話啊?堂堂國際級的大飯店耶,隻不過同時舉辦三場重大盛會,就亂成了菜市場,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發誓,如果今天沒有給我們一個交代的話,明天全R 國的重點報紙都不會報導這三場活動的任何消息,我們將集中火力批判這間飯店!連續批判一星期!甚至不排除向國際旅館協會要求降它星等!」柯立欣雙手盤胸,憤怒的走來走去。這次的采訪團是由柯立欣領隊,成員分做三組,正是為了采訪這三場盛會而來。而柯立欣是時尚雜誌的主編,本來她可以高高興興的以柯家千金的身分接受邀請,拿著貴賓邀帖參觀服裝秀,或者是拿著總編輯的特別邀請卡參加,但她偏不,一心隻想以記者的身分與會,主要是想要近距離采訪那些名設計師與名模,親自寫出具有時尚權威的報導,以樹立自己時尚界女王的地位。她要讓世人知道,她這個報業大王的千金,可不隻是會穿著打扮,還會教你怎麽穿著打扮。她不反對自己除了「時尚女王」的名頭之外,再加上一個「時尚才女」的稱號。
所以這次辛辛苦苦搭商務艙(自己花錢升等)前來J 國,辛辛苦苦的帶隊(像隻老母雞似的),辛辛苦苦的吃著飯店提供的簡陋餐盒(天!這些是什麽東西啊?可以叫作食物嗎?),既然所有的苦都吃了,怎麽可以一無所獲”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著獨家的大消息回國發表!
「小姐,這是飯店發的晚餐……」柯立欣的私人助理怯生生的捧著一個精美的餐盒過來。
「我說過了,不要再拿這種東西過來嚇我!我目前的體重非常理想,完全不需要以任何方式來減肥!」柯立欣淩厲的瞪著助理,直到將助理瞪到可憐得直發抖之後,才別開眼,瞪向大門的方向道:「走!我們去九樓,我聽說那裏有幾間餐廳的食物還算可以入口。」
「可是、可是小姐,現在已經快七點了,服裝秀展……」
「妳以為在所有活動接近尾聲之前,這間飯店的公關人員會放我們上去嗎?別傻了!走,吃飯去!」
「那大家怎麽辦?」助理非常盡職的提醒柯大小姐尚有領隊的身分,在任性妄為之前,至少口頭上盡一下職責,否則回去如何跟大老板交代是吧?
柯立欣想了想,也是。於是走到自家媒體團隊群聚的地方……他們正在吃著飯店提供的餐盒,而且似乎吃得很滿意的樣子;可是從那普通的包裝、以及不怎麽樣的菜色組合來看,都比那個被柯立欣批評為「簡陋」的餐盒又低上二級不止……真不知道這些人怎麽吃得下去!撇撇嘴,她對掛名副領隊的財經版主編道:
「杜主編,我離開一下。等會如果飯店方麵意外決定放人上去采訪的詁,所有人員就交給你調配了。真有解決不了的事,再打電話給我,知道嗎?」
「好的。」杜主編長著一張和氣生財的圓臉,對每個人都微笑以對。
「那我走了。」擺了擺手,轉身走人,發現助理手上還捧著為她準備的餐盒,不耐煩道:「還拿著幹嘛?放一邊吧!等會清潔工會來收走,不必妳四處找回收桶。」
「啊,是、是。」助理不敢有異議,連忙將超豪華餐盒放到桌上,心中大呼可惜,卻也沒有辦法。
乖乖跟著小姐進入電梯,當她想到九樓都是非常知名的餐廳,知名到想來這些餐廳用餐通常得乖乖預約……普通人向來要一個月前預約,而特權人士則是前三天;或許還有更高級的人,一進門就有特等保留席可以使用,但很明顯的柯立欣並不在此列。這裏畢竟是J 國,是眼高於頂、對外國人毫不掩飾著歧視的J 國哪。
所以,當每一間餐廳都拒絕柯大小姐的進入,而柯大小姐的臉當下變得比黑炭還黑之後,助理隻能無助的在心底默默垂淚,想著自己得當幾天受氣包,主子的火氣才會消下去?
「向雯莉?妳怎麽會在這裏?」在九樓受了氣的柯立欣,正恨恨的打算搭乘電梯離開這間爛飯店,去找一間更貴、更豪華、更美味、更知名
的……R 國人在這裏開的餐廳用餐(隻要是R 國人開的餐廳,不管要不要預約,通常都會給本國貴族一個麵子的),才不給教她受氣的人賺她的錢!
在等電梯時,意外見到了向雯莉,自然忍不住叫了出聲。正好!她正在想著後天找個借口到王子齊的公司去會會這女人,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就自己出現在她麵前了!
向雯莉聽到有人大聲的叫她,先是為那陌生的聲音感到疑惑,再是為著來人不知節製的大嗓門感到不悅。在這個時間,她其實不應該來到九樓,可卻是控製不了自己心中的衝動,還是來了……因為她今天中午才輾轉聽說到老板將在今天晚上七點,在這裏的某間餐廳陪他的未婚妻用餐。
她非常在意,雖然她沒有資格在意……
所以她提早抵達飯店,在六點五十分就來到。因為知道王子齊會在七點準時來到九樓,所以早早躲在九樓公眾休息區的角落,借著滿滿的盆栽造景來遮蔽自己的身影,隻為了看他們一眼。
現在是七點零三分,王子齊與他的未婚妻以及一名麵生的美麗女性已經走入藍帶餐廳。從電梯到餐廳之間,隻有十幾秒的時間,而她為了這十幾秒,前前後後站了近十五分鍾,看到了想看的,自虐的讓惆悵感爬滿全身,有那麽幾分鍾的時間,她身子僵到難以動彈。
可以想象得到的畫麵,而且早知道會看到什麽人,為什麽……心還是會那樣的痛?他們並沒有親密的動作,甚至連牽手都沒有,王子齊隻是非常有紳士風度的護送兩名女士進餐廳,再尋常不過的模樣,但她覺得好難過,看了好刺眼,刺眼得眼睛像是要瞎掉了。心情久久無法平複,卻又被突如其來的大嗓門給驚到,心中的火氣再也無法壓抑,望向聲音的來處,表情當然不會好看,再也扮不出平常冷淡客氣的樣貌,臉色極之冰冷。
當她確定那個向她走來、氣勢洶洶的女人絕對不是她認得的客戶之後,更是連應一聲都不肯,如果不是被擋住了通往電梯的去路,她早轉身
離開。
「說啊……妳為什麽在這裏?」柯立欣質問。
「妳是……」這女人是誰? 向雯莉正想問,卻被沒禮貌的打斷。
「等等!妳之所以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不會是來當王大哥的女伴的吧?我知道王大哥有收到商業年宴的邀請帖,他竟然找妳出席嗎?太過分了!」
王大哥?這個稱呼讓向雯莉終於想起眼前這個女人是誰了,報業大王的四千金柯立欣,暗戀王子齊的千金小姐之一。
向雯莉在這些年裏見過她幾次,不算正式打過照麵,每次她來到公司時,都是直接找王子齊,不耐煩跟周遭的人打好關係;向雯莉這些隸屬於王子齊名下的秘書或特助等人物,就算未來將會在王璽集團裏擔任高級主管等重任,在這些天之驕女的眼中,永遠不過是些不值得一記的小夥計。若是在平常,遇到了這種金千大小姐,向雯莉頂多是不理會,而不會出口相激,讓對方失態或丟臉。可是她現在心情非常不好,所以既沒有多餘的力氣控製自己,也不想控製自己,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那就天曉得了!
「說啊、妳為什麽不說話……妳憑什麽來這裏?」柯立欣雖然礙於身分不敢大聲喧嘩,但在這個小小而僻靜的角落,聲音也是夠逼迫人的了。
「我為何不能來這裏?妳又是以什麽身分在質問我呢?柯大小姐。」
「妳……妳少轉移話題!」
「不是轉移話題,是妳莫名其妙。」向雯莉看了下時間,懊惱的發現自己竟然遲到了!不行,現在不是跟這位大小姐糾纏的時候,她得快點上
去三十八樓。
柯立欣見向雯莉在對她出言不遜之後,竟然就想越過她走人!哪來的膽子……她柯立欣是能夠被人這樣任意欺侮的嗎?
「站住!別想逃!」她出手要欄,卻慢了一步,向雯莉已經率先走到電梯那邊。柯立欣當然不會就此作罷,她今天受的氣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更多,尤其如果連這種上不了台麵的女人也能隨便給她氣受,那她的臉要往哪兒擱!
向雯莉從小到大品學兼優,各方麵都極之出色,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除了家世不凡之外,什麽才華也沒有的女人。她當然不容許這種草包女人在她麵前耀武揚威,那是對她最大的侮辱。
貴族!隻因為她們是貴族,所以就算是天生的白癡草包,也有資格去爭取成為王子齊夫人的大位,這世界何其不公平!
她什麽都有了,就是少了貴族的頭銜;柯立欣這個女人……以及,那個此刻正愉快的坐在藍帶餐廳裏、被王子齊體貼照顧著的孫湉湉,她們除了是貴族,其它還有什麽?
柯立欣伸手想要抓住向雯莉,卻被向雯莉靈活的躲開。不死心的又來,結果這一次向雯莉不客氣的以一記手刀砍向柯立欣的爪子。
「啊!妳怎麽敢!」柯立欣痛呼,又痛又驚又怒。
「是妳冒犯在先,居然還不允許別人為求自保而做出反擊嗎?」冷哼。
「妳妳!」柯立欣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徒有滿肚子攻擊的字句?卻發不出來。她不是無以反駁,而是被向雯莉輕蔑的目光驚住了。這個女人竟敢用這種眼光看她!這個以色事人的低下女人憑什麽用這種眼光看她!
這時電梯門已打開,向雯莉正欲走進去,柯立欣抓不到她,又見她要逃掉,當下腦袋像是被原子彈轟炸過,再也控製不住的脫口而出:「向雯莉!妳不過是子齊大哥的情婦,一個見不得人的東西,還敢在我麵前裝什麽清高!」
已經走進電梯裏的向雯莉臉色大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而柯立欣在衝口嚷完之後,腦袋也清醒了不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氣到失去理智,大庭廣眾之下將這些話說出口!出於記者的本能,她下意識四下張望……除了身後張口結舌的小助理外,沒有別的人,還好……
「喀喳!」
熟悉的快門聲音從不知名的暗處傳來,柯立欣渾身一抖,整個人霎時如被冰封,再也動彈不得。
「怎麽了?」向南挽著張華琳步入珠寶拍賣會的會場。再過四分鍾,第二節的拍賣就要開始了。甫一進入會場,即使是心中一直若有所思的向南,也發現到張華琳身子倏然緊繃了下,體貼的詢問。
「有點……意外。」張華琳目光盯向貴賓席區、偏向角落的某一點。由於回到座位的人還不太多,所以順著張華琳的目光看過去,向南很快就找到她所盯著的目標。
那是三名美麗的年輕女性,穿戴了一身最流行的名牌飾品,相當的……
裝飾過度,像是隨時準備登台表演的明星。光是那一臉精致的舞台妝,就讓她們與在場的所有貴婦名媛徹底區隔出不同。
「她們是拍賣會的助理主持人還是展示模特兒?」向南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她們今天在場的原因是否因為……工作。」張華琳似笑非笑地拖長了聲音。「啊,其實不管是不是拍賣會的工作人員,到底也算是正在敬業的工作了。」
她隨手將帖子拿給帶位的服務員,兩人被領到拍賣會正前方的尊爵席。他們所坐的位置注定了要引起四周人的注目,又因為張華琳與向南是一對漂亮的俊男美女,更把這種注目招惹到最高點。
在場所有人都在看他們。向南隨意的掃視了下會場,當然也看到了那三名明星般打扮的女性所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其中有一道不知為何竟帶著震驚。他暗暗記在心底,坐了下來,以極低的耳語聲音對張華琳道:「那位穿粉藍色晚禮服的小姐,似乎認識妳?」
張華琳哼笑了聲,沒有馬上回答,隻是問:「這裏有記者嗎?」
向南沉吟了下,緩緩點頭。「雖然飯店還沒有把記者放進來,但已經有幾個人混進來了。當然,拿的不是記者證。」
「你保證他們的相機或手機的鏡頭正暗中對著我們?」
「……我保證。」向南以一種認命的口氣說道。
「那好。」張華琳微揚著下巴,伸直右臂,將纖美白皙的右手掌向下垂放在向南麵前。右手中指上,那隻最少五克拉的藍鑽,在她玉般的膚色
襯托下,亮得簡直刺眼。
向南還能怎麽辦?隻能以最優雅的動作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這吻還不能太短,太短的話要是別人沒拍到怎麽辦?也得注意一下不要擋住光線,務求讓人拍到最清晰的畫麵。
「親愛的張女士,我認為我至少該得到一句解釋,就當作在下配合這場即興演出的小小酬勞。」
張華琳大方一笑。「當然。」
「那麽?」
「那位粉藍色小姐,是我家老爺的新歡。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但她出現了,而且坐的是貴賓席,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她低聲說道,輕快的語氣像是還沉浸於惡作劇的快樂中。
「貴賓席意味著……她坐的是妳先生的位子?」向南不太確定的猜著。
「哦,當然不是,我們現在坐的才算是。」張華琳輕笑的搖頭,知道向南是普通人家出身,也不耐煩花心思研究這些細節繁禮,對貴族界的那
一套身分地位的排序隻是一知半解,所以對他解釋道:「貴賓席的座位是我家老爺幫她弄來的,應該是費了一點工夫。可見她現在受寵的程度。」
「我不了解。」向南微微皺著眉,他確實不了解這中間有什麽曲折。
而他發現他非常討厭這種感覺……
「不了解也好,反正你一輩子也用不著。就算日後你成為世界首富,也不必了解這些,更能為所欲為一點……」
「因為我不是貴族?」譏諷的語氣毫不掩藏。
「對,正是這樣。」張華琳不以為忤,哼笑道:「身為活古董,有很多的束縛、很多的講究,就算不合時宜,也必須一代一代的維持下去,這是體麵,也是證明自己還存在。」
「存在?這麽嚴重?」愈來愈不懂了,向南煩躁地想。
「當『人皆生而平等』這種口號成為普世價值之後,貴族這種高高在上的階級就成了一種不合理的存在。」
「總有一天,『貴族、這兩個字將會真正變成曆史名詞。」向南肯定道。
張華琳也點頭。「我同意。而,就算世上剩下最後一個貴族,依然會堅守所有不合時宜,不肯進化,直到死亡。」
這時,第二小節拍一買會即將開始,休息區的人都陸續回座,張華琳被幾個熟識的貴婦圍住寒暄?而向南則沉著臉坐在一旁想著心事。
方才,他在三十八、三十九樓都沒有見到向雯莉。茶賢方令信誓旦旦的說她確實來了,而且也從飯店大廳那邊做了登記並取到卡片,可以在電梯裏刷卡直達三十八樓,但就是沒看到她的人。向南在會場待了半個小時之後,還是沒有看到她。或許她到了,但倆人就是沒有機會見上一麵。
於是茶賢方令期望讓他們相識的計劃就此落空。
向南倒不覺得有什麽可惜。或許向雯莉不是一般常見的情婦類型,或許她真是個才華徉溢、日後肯定會揚名於商場的女強人,不過那並不表示她真的能造成王子齊什麽損失,向南懷凝她連破懷王子齊與孫湉湉感情的能力都沒有。
而這兩人甚至還不算產生了什麽男女之情,一切都隻是責任與義務。
高傲而目中無人的王子齊。永遠冷靜無波的孫湉湉。就算結婚,也不過仿若兩潭死水交匯,不會有什麽激情,直接就沉寂下去。
向南愈來愈覺得心煩意亂,所以聽完了張華琳對貴族的一些說法,那些難以理解的,再加上她一句「你不用了解,你一輩子也用不上」的字句,教他情緒更加平複不下來。
他,是厭惡貴族的,恨不得將他們重重踩在地上嘲弄。
可是,他又痛恨極了那些所有的高高在上、像是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打了貴族的烙印,就像貼上了封條,拒絕向世界開放。他們這些占有世界絕對強勢人口數的平民,則被告知著:一切與他們無關!
怎麽會……無關呢?
怎麽會……這麽不甘心呢?
那些迂腐的、該丟進曆史垃圾桶的東西,憑什麽在這樣的時代裏,仍然敢高高在上得像是自己真的還是人上人?!
而他,怎麽可以因為不懂那些不合時宜、為他所輕視的垃圾而氣難平?
向南完美的扮演著張華琳希望他扮演的角色:一個殷勤而迷戀她的,一小白臉,大方迎向每一道含蓄刺探的目光,放電得很自然。笑得很自在。誰也看不出來此刻他的心緒起伏煩躁,恨不得立刻離開,找一個無人的地方獨處到地老天荒。他迫切的需要冷靜,但現在得不到。
想到冷靜,腦中便無法控製的出現一張淡然的麵孔,那張屬於孫湉湉的麵孔,曾幾何時竟然成了冷靜的代言人?
他不知道,但她確實是。
他想到了她,心靜了些,不再那麽煩悶,可是卻有一種更為不妙的預感向他的大腦示警……
於是,心更亂了。
l1
晚餐氣氛良好,吃到九點結束時,姊姊臉上始終都帶著愉快的笑容,吃下的食物也比平常多了一些。王子齊輕易獲取了姊姊的好感,讓孫湉湉見識到了他的交際手腕有多麽高超。這個高高在上、一輩子都活在別人服侍中的少爺,居然可以體貼人到如此細致的地步,真可說是無微不至了。
仔細注意著姊姊的需要,觀察著她對食物的喜好,在姊姊情緒無預兆的突然陷入低迷時帶動話題,找到姊姊感興趣的部分,就根據那個話題去深入。旅遊和珠寶設計是姊姊這一年來的生活重心,而王子齊居然也能侃侃而談,像是對這兩樣也頗有涉獵似的……
「不,我隻是偶爾翻閱相關雜誌,所知不多,全是拾人牙慧,賣弄的也全是皮毛、其實沒有半點真材實料。」王子齊在麵對姊姊的盛讚時,老
實的說道。
他得到了孫微漣很高的評價,包括「誠懇」這項幾乎不可能配備在商人身上的美譽。
老實說,孫湉湉聽了之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姊姊晚上該幾點用藥?然後,又因為自己這個不應該且不厚道的想法而為之慚愧不已,頭都低下來了。
兩個小時的用餐時間裏,王子齊與姊姊兩人相談甚歡,而她乖乖在一邊安靜作陪,希望他們將她當成身邊的布景,盡量不予理會。有必要的時候,她當然會善盡附和、微笑、點頭的責任,他們也很善體人意的依她了,所以這一頓飯吃得皆大歡喜。孫湉湉跟王子齊吃飯從來沒有這麽放鬆過,於是很阿Q 的開始幻想著下次如法炮製的可能性……
用完餐之後,結帳出來,孫微漣突然對王子齊道:「子齊,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隻要五分鍾就好。」
王子齊沒有多問,點頭道:「四樓有間鋼琴酒吧,去坐一下?」
孫微漣將房間卡片遞給孫湉湉,對她道:「湉湉,妳先上去。我一會就回房,可以嗎?」
孫湉湉點頭接過,看了王子齊一眼,說道:
「你們直接去四樓吧,我自己上去就好,不會迷路的。」她知道基於紳士風度,王子齊會考慮先送她上去,再陪著姊姊去四樓。她幫他省了事。王子齊定定看了她三秒,笑了笑,伸手輕撫她臉,低下頭在她唇邊印下一記禮貌性的輕吻,低喃道:「我晚點打電話給妳。」
她垂低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發熱的臉,無言的點點頭。
今晚就這樣結束了……這是她期望的。沒有秋後算帳,沒有逗弄,沒有兩人獨處的提心吊膽,因他的存在而坐立難安……
可,就這樣結束了,是真的嗎?好不真實的感覺呢。
心頭空空的,不知道為什麽竟覺得有些失落……
她想,今晚她可能喝得有些醉了,才會胡思亂想起來。
算了,回房洗漱洗漱,小睡一下,什麽亂七八糟的感覺都會消失不見。她現在,隻是太累了而已,才會多愁善威起來。對,就是這樣!
回房睡覺去吧。
孫湉湉沒有順利回到房間。
她在六十六樓的電梯門口遇見了剛把張華琳送回房間的向南。
然後,在他的邀請下,他們來到六十六樓的公共休息區談話。
向南當然知道孫湉湉不會好奇於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但她肯定會想知道她的好朋友張華琳的相關消息,所以她沒有辦法拒絕他的邀請。更幸運的是,她身邊那兩名總是如影隨行約助理難得的都不在,讓他第一次得以在沒有第三個人存在的情況下,與孫湉湉對談。
用誇張一點的話來形容: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也不為過。從他開始調查孫湉湉開始,就沒聽說過她有落單的時候。後來成為她的鄰居、
認了師妹與學妹,順理成章的得到了拜訪孫宅的通行證,也始終都被孫湉湉當成孫月她們的朋友,而不是她孫湉湉的朋友。
不管他如何不著痕跡的努力拉近距離,都不得不承認孫湉湉從來沒有打算當他是朋友。她對他的定位就是孫月與孫宜平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並不等於也是她的朋友。
她的想法一目了然,也表現得理所當然,似乎從來不覺得冷待一個滿心想跟她做朋友的人是件失禮的事。
向南不知道這應該算是貴族的傲慢呢,還是她生性如此?
從他習慣性對貴族充滿惡意的想法而言,他初時當真是認為孫湉湉的冷淡是貴族的臭脾氣使然。可是,隨著接觸的時間多了,也見識過她與其他貴婦名媛往來的樣貌之後,向南不得不改變看法。這個孫湉湉,天生就是這樣冷淡,就算進宮覲見皇帝陛下,也不會讓她的臉上展現更多熱情。
她很冷淡,但並不無情。她是孫月和孫宜平的上司,三人間卻有著比一般雇傭關係更緊密的聯結。
以前向南並不知道「家生子」這三個字是什麽意思。他雖然有一半的R 國血統,但一直不是在這個國家長大,隻有在初三到高中那四年時間,叛逆的離家出走,來到R 國自力更生,主要也是為了徹底將自己的身世搞清楚;對這個國家的曆史雖學了一些,也不過是用來應付考試,考完了也就拋諸腦後了。孫宜平有一次無意脫口說出:「我家小姐是活古董,說起來,我們也是,隻不過沒那麽值錢罷了。我們這種古老的對象,叫作家生子、大丫鬟。」
向南是個博學的人,他也自認對於學習而言,自己是非常貪婪的,隻要是知識,他都願意去學習去涉獵,他不能忍受無知。可是對於R 國的曆史,他確實無知,就像個外國人……隻因為自己身世的關係,他對這個國家的種種充滿排斥。
向南難以想象孫月、孫宜平這兩名女子竟然是孫湉湉家族的家仆,世世代代的那種。不敢相信這種違反人權的奴隸製度明明早就被廢除了,可是竟然還活生生存在於這個年代!更不敢相信如此優秀的兩名女性竟然毫不反抗,就這樣聽從家人的安排,甘願成為孫湉湉的附屬!雖然,向南思考的重點從來就在孫湉湉身上,而他想的是:孫湉湉雖然天性冷淡,但卻非常隨和,她幾乎什麽都聽那兩名丫鬟的安排。並不是說她沒有主見,事實上她是個意誌力非常堅定的人,所以這才更顯得奇怪!更別說兩名丫鬟還是她們家的家奴,地位又比現代的雇傭關係更低一
些(至少他是這麽想的)。
貴族的世界,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他不懂,而更不懂的是孫湉湉……
今晚他的情緒起伏太大,因為無知而產生的問號太多,讓他覺得煩躁,也讓他原本甚有把握的計劃,如今都變得不確定起來。而飲得過量的
酒精,又助長了這一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所有計劃的前提,都是在最大的限度內了解你要對付的人。可是,他發現自己了解的還是太少了,難怪近兩個月以來總是一事無成。太過慘重的挫敗感,在今晚爭先恐後的喧囂起來,擾得他頭痛不已。
光是一個孫湉湉,他就覺得無從分析起,靠近不了她是個無法克服的問題。而另一個相對簡單些的張華琳,卻也不像尋常富家夫人那樣潑蠻,
行事張揚卻還是有著氣度與自矜,麵對著自己失敗的婚姻,以及丈夫外頭的女人,坦然,而又高傲,不讓人看見她有絲毫狼狽。
遠在天邊的孫湉湉,如今單獨一個人站在他眼前,連他自己想來都難以置信。如果說這是今生唯一的一次單獨見麵的機會,他也毫不懷疑。
「你的意思是,華琳今晚意外見到了她先生的女性密友,而且還爭相競拍了一件玉器,然後失敗了?」
「是。在喊出的價碼已經超過玉器本身的價值十六倍以上之後,華琳放棄了。」向南的心思並沒有放在張華琳身上,幸好一心二用對他而言並不困難。他專注的目標是她,從她的外表到她的性格臆想,隻消分出兩分心思應付所有與張華琳有關的話題便綽綽有餘。
「那麽,她現在人在房裏是嗎?」
「是的。她喝醉了,她的助理在房間裏照顧她。如果妳想拜訪她的話,明天下午會是比較恰當的時間。」向南看出了孫湉湉可能的念頭,直接幫她打消掉。如果沒有打消孫湉湉拜訪張華琳的念頭的話,那麽接下來被打發的人就是他了,這可不是他希望見到的。
孫湉湉頓了頓,點頭。認為這場短暫的談話應該結束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所以?」向南聽得出她告別的意味。這位冷淡的小姐,隨便打發人時都不會有一點不好意思的嗎?
「所以,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晚安。」雖然向南渾身散發著「還有話要說」的氣息,但孫湉湉並不認為兩人的交情有好到可以隨意談天說地的程度。
向南沒有順著她的話說晚安,他不認為今晚到此為止,那麽她當然還不能走。「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了。」他笑笑,向她走近。如果彬彬
有禮對她沒有用,那就按照他的方式來。
孫湉湉的背後是落地窗,沒有多少退後的空間;而她也沒有退,隻是直視著他的眼,靜靜的,沒有絲毫慌亂,也沒有畏怯。
「湉湉,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向南似笑非笑的逼近她,向來陽光開朗的俊顏上像蒙上烏雲一般,陰沉得迫人。「當妳不再像個訓練有素的完美閨秀時,會是怎樣的表情?我很想撕開看看呢。」
「我卻是不好奇的。」孫湉湉慢慢開口說道,一字一字的咬音清楚,望著他的目光沒有任何震動,也不因為他沒有征求她同意就擅自叫她名字
而出言抗議,眼下,那些都不重要。「對於你的各方麵。」
她對他沒興趣,向南早就知道了,可是真聽她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種感受。他以為他並不在乎的,畢竟當初接近她也不過是因為她是王子齊的未婚妻,想逗逗她、玩笑似的想給王子齊製造一些麻煩罷了……
好吧,他承認那是美男計,非常失敗的一招,在於從前太過無往不利的情史給了他自大的心態;而他又太看不起這些關在家裏沒見過世麵的千金小姐,覺得沒半點挑戰性,所以一開始就意興闌珊地,以為隨便逗弄一下,就算得不到芳心,也可以動搖她的意誌。
這不是很嚴密的計策,也並不勢在必得,隻是玩玩而已。可是,當她真的將他視作路人甲時,擺不平的卻是自己的心了。
要講出什麽樣的話,才可以成功看到她變臉?他不確定,不過他卻知道全天下的女人都會為那老掉牙的三個字為之動容……
「我愛妳,湉湉。」他緊緊看著她,微笑地道。
一個女人,麵對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被告白,該是怎樣的表情?
孫湉湉沒有閃躲,與他對望,眼中閃動著探究的光芒,不喜不怒不羞不躲,如果她有那麽一點點好奇心,也隻是出自於想知道他突然對她告白是想得到什麽。
向南笑。「我是第一個對妳這麽說的男人,對吧?」他伸手想碰觸她肩上的秀發,但她退了一步躲開。
「我知道妳認為我隻是在開玩笑,可是,若並不是玩笑呢?妳會不會考慮給我機會?」很想碰觸她,就算是一繒秀發也好。可是她的肢體語言寫著拒絕,他也不是強求的人……
至少沒有強求到像個登徒子。
「不會。」孫湉湉冷靜的回答他。很短的時間內認清了情勢,如果她堅決將緘默保持到底的話,這個男人也將會糾纏她到底。她發現,他似乎
也喝了不少酒,正在縱容自己的任性,她必須冷靜應對,安靜是沒有用的。
「為什麽?因為我不是貴族?還是因為我沒有錢?或者是因為我不是王家未來的家主?那如果我有呢?如果我是呢?我向南也依然是向南,但妳卻可能就會允許我碰妳,妳就會把我當成丈夫候選人,妳長在頭頂上的眼睛就可以看到我的存在了,是嗎?」
「原來你隻是想發牢騷。」孫湉湉疑惑地問:「可你怎麽會認為我會是恰當的聽眾?」
「為什麽妳不恰當?我剛才說我愛妳,妳打算堅決忽視到底嗎?不要逃避現實!」他的口氣不正經,但眼神卻很駭人。
「現實是,如果你愛我,那又與我何幹呢?」
向南愣住了。如果剛才失控的言論,都可以稱之為發酒瘋或藉酒裝瘋的話,那麽,她冰冷的回答就是最神速的解酒劑,直接讓他透心涼。當他下意識的想指責她的冷酷時,卻發現這樣的回答,其實是似曾相識的……在若幹年前,有一個女孩……
或者更多的女孩,曾經對他告白過「我愛你」,對於那些在無數次拒絕之後,仍然窮追不舍的人,他不耐煩到極點時,響應的話,不就是這樣類似的字句嗎?
對啊,自己是怎麽了?真的是醉了,才會在她麵前執意發酒瘋,還恨恨的為著她不肯在「我愛妳」這件事上禮尚往來的給予回報而發火,完全忘了這種單方麵的告白與她何幹;更忘了,他隨口說出的「我愛妳」隻是逗她玩的玩笑而已……對吧?有什麽好在乎的呢?又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回應呢?
自己是怎麽了,弄了個玩笑沒整到人,竟覺得自己是個可憐的受害者?
一定是太醉了……
他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妳真冷淡,湉湉……當然,我知道妳不會允許我這麽叫妳,可是妳管不了我,就像我管不了妳永遠不會當我是朋友……」他擺了擺手,退了兩步,像是言盡於此,可在轉身前卻又開口對她道:「妳拒絕我,可,妳又怎麽知道我不會成為妳最忠誠的朋友、最值得依靠的朋友、或者最有用處的朋友?也許我甚至是個貴族呢!」這個男人磁磁念念的重點,始終都在「貴族」兩字。很怨念、很鄙視、很痛恨……但就是無法不去說出這兩個字。
「你不會是我的朋友,原因之一是性別,原因之二是性情。」這些都與身分無關。
「哼!」他冷哼,像是對她說的理由一個字也不信。
「我沒有男性的貴族朋友。」她很誠實的說道。
向南被這個有力的證據砸得連呼吸都顯得困難,所有火爆張揚的氣場當下一斂,整個人像是縮小了,再無絲毫霸氣可四處散發。
「王子齊不算嗎?」色厲內荏氣虛。
「他是我未婚夫。」如果他不是,那麽她一生也不會有跟他打交道的一天。
沉默就此在兩人周遭蔓延,主要是向南終於停止攻擊……或者說是喪失戰鬥力更恰當。
然後,向南終於歎口氣。「好吧,到此為止。」
「所以,再見?」孫湉湉並沒有放鬆對他的警戒。
「嗯,再見。」他一笑,對她揮揮手,轉身欲走。就在她壓抑在胸臆的那口氣還沒有來得及吐出來時,他倏然回身,像一陣疾風似的衝到她麵前,在她唇角竊了一記吻,然後更快的飆走。孫湉湉臉色發黑的瞪著向南消失在轉角處,覺得原本還算快樂的一天竟以這樣的方式做結尾,實在糟糕透頂!
由於向南突然快速的動作,讓躲在轉角暗處的人一時之間無所遁形,向南在幾乎撞到那人時,下意識的將人給擒住,因為他眼角餘光瞥到了類似相機的東西。
「哎哎,你這人幹什麽!怎麽隨隨便便抓人!快點放開!」那人痛得哇哇叫,用力想要掙脫。
向南沒理會那人的叫吼,直接從他身上搜出相機與手機,確定這人身上再沒有任何與攝影相關的機器對象可以被搜出來之後,將人丟到一邊,
檢查起手機與相機的內容。
「喂,還給我!你這是侵犯我的人權! 我可以告你!」
「記者?」向南挑眉問。
那人挺了挺胸,大聲道:「對!我是記者!快把相機還我,不然我告你妨礙新聞自由!」
「哪家的?」向南再度打斷他。「我是茶賢書報集團名下的『娛樂密聞』周刊的記者!我警告你,快把相機還我,你惹不起茶賢集團的!」搶不回、打不過,於是抬出靠山壓人。
向南按到相機後麵四十張,裏麵有相當多與他有關的照片……在拍賣會上,他與張華琳親密談笑的畫麵……當然,更少不了他親吻她手背的經典畫麵。然後這位記者一路尾隨著他,從他跟張華琳去酒吧喝了幾杯酒,到護送她回房,然後是巧遇到孫湉湉……
不愧是狗仔隊,竟然能將角度抓得這麽曖昧,即使他是當事人,也都快要懷疑自己今天成了花花大少,連續跟兩名美女卿卿我我、濃情蜜意,
床單滾不完呢。
檢查完相機後,接著是手機。手機裏的相片不多,一下子就看完了。
向南的目光定在手機裏的倒數第二張……他與孫湉湉麵對麵的互相凝視,像是眼中隻有彼此……拍得真好!他幾乎要相信那是真的了。
這名記者沒有拍到他竊吻的畫麵,這讓向南鬆了一口氣。那個吻,隻能留在他心中,除此之外,不允許以任何一種方式被記錄下來。
「這位大哥,您行哪,一個晚上搞定兩個貴婦!那個周夫人大家都認識的,不過剛才這位是誰啊?透露一下吧!我會好好報導這個大消息的,一定會讓你一夜之間揚名立萬。憑你的長相,一定很快可以在演藝圈出名賺大錢的,相信我……啊!你在做什麽!」記者拍馬屁的討好語句瞬間轉變成尖叫。
「刪掉一些你相機和手機裏不應該有的。」向南對記者狗仔猙獰一笑,手下的動作一點也沒有停。他先將自己滿意的那張照片傳輸到自己的手機之後,開始大刪特刪,直到再也找不到孫湉湉的麵孔之後,才把相機、手機丟還給哀哀嚎叫的記者。在他忙著刪除的時間裏,當然遭受到記者激烈的抗議,企圖搶奪,不過都被向南一腳給踢走了。
沒辦法,今天實在是個情緒暴走的一天,既然控製不了,那就別控製了吧。
「你你你!你給我等著!我們公司不會放過你的!」
這時電梯門打開,向南一手拎起記者的領子,將他帶進去。
「這裏不是記者可以上來的地方,看在勉強算是同事一場的份上,我送你下去吧。」
看來,今天晚上還沒完,至少在上飛機之前,得先打個電話給茶賢方令,跟他說一下這件事!他不介意自己成了徘聞男主角,反正這同時也是張華琳要的。但除此之外,沒有必要牽扯不相幹的別人進來。今天晚上夠熱鬧了,不需要再有更多了。反正茶賢方令手上的這間已經很賺錢的八卦雜誌也不差這一則小花絮來增光。
「姊姊。」小睡了幾個小時之後,孫湉湉在清晨三點醒來。
「啊?我吵醒妳了嗎?抱歉!」悄悄起身下床的孫微漣懊惱地低喃。
「不,沒有,我睡得太早,算是自然醒的。」她扭開床頭燈,看著姊姊的臉色,問道:「妳睡不著嗎?」
「我睡了兩小時,已經算很好了。起來走動一下,在天亮之前,還可以再睡一次。我本來是想到客廳去走一走,等著下一波睡意的。妳知道,
敏倫說我最好不要再依賴藥物助眠,因為我已經有很強的抗藥性了。我不敢不聽她的。」俏皮的吐吐舌,笑著坐回床上道:
「既然妳醒了,那我就不出去走了,咱們聊聊天吧! 昨天跟我們二姑爺談得太投機了,結果五分鍾變成了三個小時,回房時妳都睡了。」搗嘴一笑。「對了,我有放他進來看一下妳哦!他就站在床邊,看著妳睡覺的樣子好一會,還幫妳掖了掖被子,那時的氣氛真美……」很夢幻的語氣。
「啊,怎麽這樣!」孫湉湉微弱的抗議。雖然不是沒有被他看過自己睡覺的樣子,但她想,她永遠不會習慣。
「有什麽關係,妳要從現在開始習慣哪,畢竟日後你們將共度一輩子呢,到時何止是妳的睡相,就連刷牙洗澡什麽的,也都會被看光啦。」
「姊姊,別說了。」
孫微漣被妹妹尷尬的樣子逗笑了好一會,將枕頭立起,半躺著道:「妳會幸福的,湉湉。我真的覺得他很好。」
「嗯,我會的。」她願意附和任何話,來維持姊姊的好心情。
孫微漣看著依偎在身側的妹妹,輕輕以手指順著她鋪了滿枕的秀發。「這真是不容易,畢竟我們能選擇的是那樣少。」
「選擇很多,並不表示就能找得到最適合的那一個。」
「是啊。所以當敏倫跟我說,家裏為妳找來的適合對象竟然隻有六個人時,我都嚇壞了。要知道,當年我至少看了二十五個人,還挑不到中意的,後來隻能任由家裏安排。不過我之所以任由家裏安排,是因為我知道我不會嫁給他。那時,我有跟紀維亨說清楚的,他也同意的,可是結果卻變成那樣,然後我就成了該死的負心女人,背叛未婚夫的壞人……」
「姊姊!不要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那些都過去了。」
「妳別擔心,我沒事。」拍了拍妹妹擔心的臉,笑著寬慰道:「我現在恢複得很不錯,敏倫跟醫生都同意我現在可以適度的回憶過往,一遍一遍的回想,從中找出新的感想,記下心得。她們認為我現在已經有足夠的堅強去麵對自己的過去了。」
「是這樣嗎?不會太勉強嗎?」
「當然不會。就算妳不相信我,也該相信妳敏倫姐姐的判斷。她可是我們這一代最聰明的女孩!祖父大人親自認證的,多權威啊!」說著,直笑個不停。
姊妹倆在昏黃的床頭燈下靜靜依偎,覺得時光彷佛又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時期,她們總是找各種借口睡在一起,分享著彼此的秘密與心事。孫湉湉向來是安靜聽話而乏味的一方,而活潑熱情的姊姊永遠可以在生活中發現種種有趣的事物跟她分享,天南地北、學校瑣事,以及,對愛情的種種幻想;形容著自己未來白馬王子應該有的模樣,並相信那個人一定會出現……
「姊姊。」孫漸話輕輕喚道。
「嗯?」
「我記得,妳以前說過,如果有一個男生敢走到妳麵前大聲對妳說『我愛妳』,基於勇氣可嘉,以及紀念性,妳一定會考慮讓那個人成為妳的初戀,並且銘記他一輩子的,對吧?」
「好像是吧。」孫家姊姊隱約想起似乎說過,低笑道:「即使是現代這樣開放的時代,要讓一個男生跑到女生麵前慎重的告白,也仍然是件需要勇氣的事。不管他是以什麽樣的口氣說出來的,也許是玩笑的口氣、也許是惡劣的口氣,聽起來彷佛一點誠意也沒有的樣子,但我認為,也隻是用來包裝自己的忐忑而已,試圖讓自己在被拒絕時不會太過難堪罷了。」
說完,幾乎跳了起來。「嘿……湉湉,是不是有人跟妳告白了?是誰?不會是我們的二姑爺吧?」
「……不是他。」孫湉湉不太情願的招著。
「那是誰?」眨了眨眼,八卦的天線全開。
「妳不認識的人。」
「啊……那至少告訴我,妳對他有什麽感覺?」
「沒有。」其實是有些困惑的。「姊姊,我隻是不明白,怎麽有人會在完全不了解妳的情況下說我愛妳呢?」
「那就是他被妳的美貌給迷惑了,算起來也很有成就感啊!收著吧,晚年拿出來跟子孫炫耀也不錯。」
搖頭。「肯定不是這樣,姊姊。那個人的條件……我是指外表,算起來也是相當體麵的,圍在他身邊的美女都比我好看多了,我才不會盲目的在自己臉上貼金呢。」
「這樣啊……」換孫微漣疑惑了。「雖然我猜不出來他基於什麽向妳告白,反正妳對他也沒有什麽好感……是吧?」
「當然。」肯定。
「那妳為什麽好像很在意的樣子?」
孫湉湉別開臉,看向天花板。一會兒後才道:
「因為……這可能是我這一輩子裏唯一收到的一句『我愛妳』。即使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以什麽心態對我告白,但我想,我將會記住這一句,記很久……」
「妳為此感到不安嗎?」
點頭。「好像有點對不起王子齊。」
「這又關他什麽事了?」孫家姊姊失笑。「或許妳的愛情屬於他,但他可管不了別人給妳的愛,也沒資格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那一句別人給妳的愛語,成了妳今生的唯一,那對一個丈夫來說,實在太遜了。」說完大笑。
「很難哪,姊姊。」孫湉湉也跟著笑了。「對二姑爺有信心點吧!妹妹。」很不真心的安慰著。
「這跟信心無關。他不會說的,永遠。」孫湉湉鐵口直斷。「哎,那就隻好別讓他知道這件事嘍。」
「我也是這麽想的。」點頭。
就算日後她很快忘記向南的長相,她想,她也將會永遠記住,有個叫向南的男人曾經對她說過:「我愛妳」。很不純粹、很不正經,帶著點目的性地,而且還喝醉了酒,不排除隻是瘋言醉語,但卻是她今生唯一收到過的愛語。
對她這樣一個沒有絲毫浪漫細胞的女人而言,能得到一句這樣沒有太多真心含量的「我愛妳」,已經算是奢侈了吧?
好了,再試著睡吧。身邊的姊姊已經迷迷糊糊的躺下睡著了,明天還要陪姊姊逛街呢,再睡一下吧。
她會忘記被向南襲吻的事,但會記住那句「我愛妳」。
但,向南不會知道,王子齊也不會知道。
12
星期六在「雲頂仙殿」發生的幾件重量級的大緋聞遠遠比三大盛會的圓滿落幕更加吸引世人眼光。而茶賢集團無疑是這次最大的贏家。茶賢集團旗下的報業幾乎壟斷了J 國的書報媒體業,再加上雲頂飯店的最大股東正是茶賢集團,所以當來自各地的媒體還被飯店的公關部關在八樓等消息時,茶賢旗下的記者早穿著便衣混在各大會場,目光緊緊跟隨著那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希望獲得獨家而勁爆的大新聞。如果能獵取到一些不為人知的緋聞,那就賺到了,也不枉飯店高層頂著被國際記者協會投訴的壓力,讓自家媒體壟斷所有狗仔權。瞧吧,這回報可豐厚了!
當所有印有獨家大排聞頭條的報紙在一大清早上架之後,就被搶購一空;每一個新聞電視台在得知消息之後,紛紛撒掉其它雜七雜八的新聞,
全天候追蹤報導這些相關新聞:
正室V。S情婦!情婦灑錢大勝利!拍賣會現場直擊!
貴族世界最夢幻的愛情童話大破滅!
傷心貴婦別有懷抱,多情俊男隨侍左右!
新一代R 國貴族領袖人物神秘情人大曝光!
白馬王子柔情蜜意會佳人,貴族婚姻無真愛再一實證!
第一貴族擁佳人開房共度良宵大曝光!
R國貴族世界淫亂關係大揭密!表麵道貌岸然,和底下不堪入目的真相!
然後,在一天之內,一些屬於R 國人的麵孔與姓名,在J 國家喻戶曉!張華琳與林愛娜這兩個名字,共同的關鍵詞是周孝則:此人乃張華琳曾經海誓山盟的貴族丈夫、「前」R 國模範老公、爸爸(於本星期日這天正式下崗,非自願的昭告天下)
接著,還是張華琳,但這次與她名字做連結的是一名叫向南的神秘英俊男子,其背景不詳,眾家記者正在努力中,相信很快就能挖出其祖宗八代滿足讀者的求知欲。但目前狗仔一致認為,由於此男太過英俊,不排除是某頂級星期五餐廳的頭牌鴨霸,隻為貴婦服務的那種,不可能有其它更適合的身分了。
相較於對張華琳緋聞史的熱烈猜測與極不負責任的抹黑來說,媒體在處理王子齊的相關新聞時,倒是顯得謹慎很多。這當然不是茶賢集團怕了王子齊。王子齊的家族勢力與貴族身分大多時候很有用,但對於厭惡貴族的茶賢世家、以及早在三百年前就沒有王室貴族這種人存在的J國人而言,他們是樂見王子齊子吃癟的。
可是,在沒有確實證據之前,僅僅因為拍到王子齊與某女士共進晚餐,以及在酒吧愉快小酌這類的照片,就大肆的看圖編故事,隨意的天花亂墜,那麽,他們會得到的,就是無止無休的官司糾纏了。
他們很樂意爆出王子齊的任何一件不光采的緋聞,但一切的前提是握有證據。
而證據嘛……其實也是有的,但並不急於將所有驚天的大緋聞都在一天之內爆完,這太浪費了。這類可以發展成連續劇的新聞,當然要隆重而慎重的對待安排,務求將利益最大化。
先以報紙勾起讀者大眾的專注目光,然後三天後發行的八卦周刊,定能再掀起輿論高潮。
而現在,他們這些狗仔正以最快的速度出發到R 國,希望在周刊發行之前,還能再挖到一些料來充實版麵。上頭交代了,這麽精采的緋聞,
當然要把更多人拉進來,幫助他們出名。王子齊那名隱居中的未婚妻更是絕對不能放過,最好能堵到王子齊做獨家訪問。一切,都在暗中進行著。有人高興得開始狂歡慶祝,有人憂心得坐立難安。一方人馬在想辦法挖到更多八卦,另一方人馬則在苦苦思索如何阻止這一切發生……
「子齊,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也因為這件事,我必須向你請罪。」
王子齊靜靜看著眼前這位特地飛來J 國見他的好友。
他這個好友,柯立榮,因為脾氣溫和、善於交際,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當笑容已經成為他真心時的麵貌與不真心時的麵具時,大家也就很難在他臉上看到其它可歸類為凝重的表情。
但現在,柯立榮臉上的表情就是凝重。
可見事情確實有點大,居然大到得讓他親自飛過來請罪。
「我猜,跟星期六的事件有關?」王子齊緩緩說道。
「……是的。」很艱難的回道。
今天是星期一,拜昨天各大報頭條所賜,王子齊的大名傳遍J 國大街小巷,雖然還有張華琳那則大新聞擋著,但其實並沒有辦法擋去太多。看得出來,由茶賢集團主導的新聞媒體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能敗壞他的名聲,又能利用他賺錢,這樣的好事怎麽可以錯過,是吧!
當然,對王子齊而言,那幾張照片一點意義也沒有。幾張他跟孫微漣用餐的模糊照片(從窗外以高倍數望遠鏡偷拍,孫湉湉剛好被牆壁遮住,沒入鏡)、以及幾張他陪孫微漣飲酒的照片,最後,他送她回房時,在房門口也被偷拍了幾張。不必文字講解,純粹看圖就能將讀者引導出「有奸情」的結論。
直到今天,王子齊的每一支電話都響個不停,可見那緋聞的威力有多大。在親自向家中長輩解釋清楚之後,他便將手機交給特助,拒絕再接所有私人電話。
至於孫家那邊,那自然更不用解釋了。不管照片拍得多模糊,孫家人也絕對認得出來那名神秘女子正是他們家的大閨女孫微漣。
「莫非,除了已經刊登出來的八卦之外,茶賢集團手中還握有什麽還沒有發表的八卦?關於我的。」
「是的。」
王子齊揚眉等著聽他往下說。
「子齊,前些日子,我妹妹突然衝進我辦公室,向我追問有關……向雯莉的事。我不知道她是打哪兒聽來的消息,認為向雯莉跟你關係匪淺。後來在我這裏得不到答案之後,她發誓會自己去找出答案……你知道,她非常迷戀你。」
「星期六那天,她人也在雲頂仙殿?」王子齊皺起眉頭。
「是的。而且遇到了向雯莉……立欣說……她們吵了一架……她實在氣不過,所以在沒有注意周遭環境是否隱密之下,便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就是那些,有關於你與向雯莉私人關係的猜測。」
終於困難而結巴的將事情經過說完。歎氣道:「她闖禍了。她們兩人的吵架被一個記者目睹到了,也拍下了照片。」
柯立榮是在今天一大早從手機裏接到簡訊,才知道這件事。而他那闖禍的妹妹甚至連打個電話給他的勇氣都沒有,發了一通簡訊說明前因後果之後,立即關機,更不敢回國,直接從這裏飛到更遠的國家避難去了。
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利用自家媒體的力量暗訪這件事,很辛苦的才從一名消息靈通的J 國資深記者口中確認了茶賢旗下的某八卦雜誌將在星期三發行的內容裏爆出跟王子齊有關的大八卦。
「我的秘書正在聯絡茶賢方麵的高層,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這個報導無法刊出來,或者在報導內容上得到修正。」這也是柯立榮特地前來的主
要原因之二。
「成功率有多大?」
「老實說,不太大。因為你是茶賢文尚想要對付的外商,針對你的各種不利消息,他都樂於醜化散播。」柯立榮老實地道。
王子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麵。想了一會,對他道:「不管成功還是失敗,等你談完,再過來我這裏一次。我有一些數據要提供給你。」
「關於哪方麵?」
「茶賢文尚、茶賢方令,以及一名叫作向南的男人。」沒什麽情緒起伏的語調,像是這些人一點也不重要。
「我想,會是一些很精采的八卦吧?」柯立榮知道這是王子齊的反擊,內容一定很有力。接下來將是漫長的媒體戰了。
「精不精采,就看你怎麽利用它了。」
如果沒有辦法避過,那就弄得轟轟烈烈,將一切攪得混亂之後,目標放大,重點人物太多,也就沒有所謂的焦點了。如此一來,也有利於掩藏王子齊在商場上的反擊部署!
柯立榮當然不知道王子齊心中的計量,也不需要知道。總之隻要明白好友想要借他旗下的媒體大玩特玩上一場,這就行了。
「我家的狗仔隊絕對比茶賢家的更能生事,你等著看吧。」
王子齊擺了擺手,懶得多說。
「子齊,這件事情,很抱歉。我欠你一次,也不敢請求你的原諒。」
慎重的躬身道歉。
其實這件事最無辜的是柯立榮,但王子齊並不想輕易說出「這不關你的事」這樣理智的話。如果在以前,他可以完全不在乎這樣的花邊新聞上報,可是現在不同了。當他不知不覺對他的未婚妻過度在意起來時,他就完全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當它不幸發生時,會遷怒也是正常的吧?所以他遷怒了。
當王子齊必須開始想著要怎麽去麵對孫湉湉而感到苦惱時,身為他的朋友,又近在眼前,那麽就一起苦惱著吧!所以他道:
「距離我的婚禮還有不到十個月的時間,如果到時你仍然接到我的喜帖,那麽我們就還是朋友。」
柯立榮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敢稍稍落下了。堅定對王子齊道:「我會收到的。」也就是說,他必須在子齊結婚之前,證明自己還是一個值得他深交的朋友。
但願。王子齊默默地想。如果到時還有喜帖可發的話。
當向雯莉風塵仆仆的從客戶那邊簽了合約回公司時,還沒來得及坐下喝口茶,就被秘書通知說大老板傳見。
向雯莉臉色異常平靜,敲門進入老板的辦公室之後,就一直靜靜站著。
王子齊正在對兩名特助交代工作,看來已經差不多談論到尾聲了。站在離他們較遠的地方,向雯莉的目光一直都放在王子齊臉上。當然,她是沒法從他向來平和的表情上看出什麽異樣的。她看著他,因為喜愛、因為著迷,也因為……或許以後將再也不能這樣近距離的看了。在星期六那天的混亂過後,向雯莉知道有一場風波將要掀起,而她將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性,在這場風波裏成為必然的炮灰。
這場風波對她造成的損失是:本來她還有五年的時間可以用來自欺欺人,幻想著王子齊終究會被她的癡情感動,發現她的愛情對他而言是無比珍貴的……
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她失去了五年……也將永遠失去得到王子齊的可能性。除非,此刻、現在,他傳她進來的原因是要安排她躲開這一切,將她保護在風雨之外。
但,那是不可能的,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
給她五年的時間去等待、去努力,這是她請求的。
而現在,他將會給她答案: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五年。
也許日後她會感謝那個莽撞無禮的柯家千金,讓她省了五年青春的浪費,但現在,她恨她!
「雯莉,過來坐。」王子齊對她說道。
向雯莉因他的聲音回過神,這才發現兩名同事都已經離開;而王子齊走到沙發區,坐在他的位子上後,叫醒了她。她走了過去,坐在他的對麵,中間隔著茶幾,距離並不遠,但她已經無法觸碰到他、看清楚他了。「明天,妳和柯小姐將會成為J 國八卦雜誌的頭條封麵人物。今晚周
刊印行出來之後,我們將會在第一時間拿到。」王子齊平直的說明著。
「我該做的工作是什麽?」她也一副公事公辦的語調。她不會道歉的,也不覺得自己需要道歉。
一股因委屈而衍生出來的倔強情緒,讓向來總是對他徹底表現出順從的向雯莉,突然想要任性,藉此發泄自認識他以來所吃過的苦頭、所委曲求全的種種。
她是一個這麽優秀的女人,她甚至出身於還算富裕的家庭,從小也是在父母全力的疼愛栽培之下,鋼琴、小提琴、油畫什麽的才藝都能上手。
但因為遇見了他、迷上了他,無力自救之下,隻好不斷的矮化自己、改變自己去迎合別人,在別人的價值觀裏否定自己的價值。明明,他們才是畸形的、不合時宜的、錯的……
可是因為那個世界有他,所以她想進入。想加入就得認同那個世界的規則;然而,認同了之後,就得認命於自己的不合格,配不上他。這是個多麽可笑又可悲的循環,繞得她如今隻能活得這樣卑微。
「我想先聽聽妳的想法。」王子齊緩緩說道。
「我不覺得我的想法很重要,也不認為你會采納。」她輕笑。僵挺的身姿充滿防備。
「如果妳是這樣想的話,那我不為難妳。」王子齊點頭。「抱歉,我時間不多,必須直接切入重點。首先,我想知道妳是否仍然將『王璽集團』 列為妳未來十年的人生規畫?」
「我有選擇嗎?」這人,是要徹底打發掉她了吧?
「有。留下或離開,全憑妳的意願。」王子齊一直很欣賞她的能力,對於她在感情上的錯誤投資、卻始終不肯認賠殺出的執著感到非常遺憾。
如果她能克服感情用事的話,那麽二十年後,她一定會是商場上最頂尖的領袖人物。
「你是希望我離開的吧?」
「不,我並不希望。」王子齊搖搖頭,再次在心中歎息著愛情對人類的危害。這麽聰明的女性,居然鑽起牛角尖,沒法理智的就事論事了。
「妳以最高分考進公司,妳的能力有目共睹,妳是公司董事們一致看好的新秀,未來十年的重點栽培對象。『王璽集團』給了妳如此優異的評價,就表示妳將來爬得最高的那個位置若不是王璽集團的總裁,就會是王璽集團最頭痛的對手公司的主事者。」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對她的能力表達了肯定。
向雯莉心中酸甜苦澀齊冒,滋味亂七八糟,複雜的看著他,幹著聲音道:「所以你希望我留下。但,我又為什麽要因為你的希望留下呢?既然你無法給我任何希望的話。」
她對他的怨念真強烈,強到都公私不分了……嗯,不過王子齊突然想起,當初她考進來也不是因為王璽是全國最大的財團,而是因為她想讓他看見她( 她後來對他說的)。
「如果我有更多時間的話,不介意讓妳抒發怨氣。但現在,讓我們好好將正事談完吧。告訴我妳的答案,然後接著往下談。」王子齊看了下手
表說道。
彷佛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向雯莉打了個寒顫,心中又羞愧又惱怒,恨自己居然失態,更恨他的無情揭發!
「我不知道!我沒有辦法馬上做決定。」她咬牙道。
「但是妳必須。」
「那我留下!我麵對所有的目光!我不會否認曾經與你有私人往來的事實。當然,我不會主動出去宣揚,但你也別想讓我替你遮掩。我不為你的婚姻負責,如果十個月之後,你的新娘拒絕穿上婚紗的話,你可別賴我。」
王子齊覺得這場談話好累,跟不理智的人談公事真是自找麻煩。以後切記要盡量避免。「雯莉,我與我未婚妻的事,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都與妳無關,我沒有任何怪妳的理由,也不會對妳遷怒。」他隻會對至交好友耍任性,所以當他的下屬,其實福利還算可以。
「因為我沒資格被你們當一回事!」尖聲冷笑。
王子齊坐正了身軀,嚴肅的望著她,很認真地道:「談話到此為止,再談下去毫無意義。」
向雯莉瞪著他,心中突然感到惶然。
「我假設,妳是願意留下來,並且麵對一切的。方才妳所說的應對方式,我都同意。今晚收到周刊之後,由妳主導開會,決定作戰方針,明天對外必須口徑一致。」
「全交給我?你不怕我故意搗亂?」
「隻要是事實,我認;若有杜撰,妳知道後果。」王子齊已經走到辦公桌邊,提起自己的公文包準備離開。「這件事,我隻等待結果,不接受中途請示。」
「請等一下,請等等!總經理……子、子齊……」她追在他身後,不由自主拉住他衣袖。王子齊側著臉,望著她。這是這陣子以來,兩人最近的距離了,可是她還是看不清他,滿眼盈聚的淚,為了不讓它流下來,隻好由它蒙著眼。「對不起……請、請容許我最後的放肆。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錯誤?」
「不是。」
「我執意投注在你身上的感情,是不是很可笑?」
「不。」
「那你為什麽無法接受?我是真的很愛你的!不為你的身分、不為你的家世,我隻是愛著你這個人!」
「我知道。我也試過接受,但結果是不適合。」他曾經也想過,如果有一個女人全心全意的愛著他,或許人生會有不同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
這一生會不會喜歡上什麽人,也沒有這個打算,所以對於婚姻,他其實比較願意找一個真心愛他的女人共度,即使身世上有點問題,但也並不是那麽不可逾越,所以他才會試著接受向雯莉的戚情。
她很愛他,他感覺得到,但有問題的是他自己。他發現自己好像是個絕緣體,在名為愛情的強力電流攻擊下,心跳仍然沒有跳快一拍,隻是覺得無聊,所以很快就放棄了。事情很清楚了:問題在他。有的人笑稱貴族身上流的血是沒有溫度的藍色,他想,正是如此。他還是別碰愛情了吧,因為這會讓愛他的人心碎,而他會累。至今他仍然認為愛情很累人,想來自己並不適合愛情。可是他喜歡與孫湉湉相處的感覺……
不累,然後,愉快。於是常常期待著下一次見麵,帶著很輕鬆的心情,沒有負擔的在每一次見麵時微笑……
「可是,我怎麽辦?我還是愛你……」向雯莉揪著他衣袖,脆弱的問。
「對不起。」王子齊很誠摯地道歉。
她絕望的蹲下身,雙手搗住臉,終於流下眼淚。
王子齊知道如果他再不出門的話,就一定趕不上飛機了。可是,看著徹底在他麵前崩潰哭泣的女子……就算不為她虛擲的愛情,也要為了她是他手下得力大將的份上,加以照顧。
所以……
默默歎了口氣,他放下公文包,取來一整包麵紙,再走回她身邊,想了一下,決定隨意就好,於是盤腿坐在地氈上,做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遞麵紙。
清晨七點半,孫湉湉一如以往,準備在這個時間出門散步。
在這個緋聞鬧了個滿天飛,J 國、R 國媒體競相報導貴族世界不為人知的新聞時,皇城區還能保有寧靜的生活步調,實在是件值得慶幸的事。聽說連孫氏島都混進不少狗仔了呢。從星期天緋聞爆出來後,每天都有新的新聞;在這些令人眼花撩亂的新聞爭相報導出來時,敏感一些的人,都能從這些內容裏聞到兩國媒體業正在互相較勁,比拚著誰比誰掌握了更多消息,誰又比誰更占上風。總之就是:你報我國家貴族圈的醜聞,我就爆你們國家那些豪富之家不為人知的齷齪事,大家誰也別笑誰,要打官司也不怕,把這潭水攪得愈濁愈好。
特權這東西,雖然被現代人為之詬病,不過不得不說,有時候,能因為特權而得到隱私權的保護,真是件幸事。皇城區正是這樣深受特權保護的地方,一直以來就沒有任何宵小可以闖進來,如今更別說那些追逐花邊新聞的狗仔隊了,想都不用想。
不過雖然對治安很放心,這幾天她們出門散步時,還是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地;所以在孫宜平打開大門,卻發現門外站著一個大男人時,還真是被嚇了一大跳。
「啊!姑、姑爺?!」孫宜平結結巴巴的叫人。
「早安。」一身米白色休閑西服打扮的王子齊,站在清晨的陽光裏,有種特別清爽的感覺,對著她們兩人綻出的微笑,帶著露珠的涼潤感。
「……早安。」孫湉湉走到他麵前,慢吞吞的打招呼。孫湉湉有絲好奇他一大清早前來的原因,卻不意外見到他。
他總是神出鬼沒、拒絕提前預約,她已經開始習慣了。隻是,這次為了什麽而回來?
「你剛下飛機嗎?」看著他手上拎著的公文包,猜道。
「嗯,三分鍾前,司機將我送到這裏。我猜妳差不多該出門散步了,就等著。」
「怎麽不按電鈴?」
「電鈴聲太鬧,清晨聽了不舒服。」
孫湉湉笑了笑,側了個身邀請道:「進來坐?」
「有沒有比這個更好一些的待遇?」他以商量的口氣問道。
這麽客氣?孫湉湉難得的高揚起眉毛。如果不是有詐,就是有什麽事想對她說,而那件事恐怕不會讓她心情太好。
「提供早餐、咖啡,這樣行嗎?」
「正是我此刻需要的,謝謝。」
於是孫湉湉便領他進門,招待吃早餐去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趁機吻她,孫湉湉注意到這一點。當兩人用完早餐、上樓稍做洗漱之後,在起居室落座,開始談正事了。
王子齊將昨夜到手的八卦雜誌拿給孫湉湉看,安靜的等在一邊。由於R 國與J國相鄰最近,自古往來頻繁,近千年來的戰爭、互相移民、通商貿易活動,讓兩國的文字與語言雖有不同,人民卻早已習慣使用兩種國家的語言與文字做交流,甚至不必特意在學校開課教授;所以孫湉湉閱讀起來,一點障礙也沒有。
半小時之後,她仔細看完了與王子齊有關的新聞。
「這是你特地回來的原因?」她臉色平靜地問。
「是的。」
「你想對我說什麽?或者,想要我有什麽反應?」
「柯立欣妳見過,也知道我和她毫無關係。而另一位向雯莉小姐,她是我的得力助手,曾經跟她交往過九個月,終止於我們訂婚之前。」
點頭。「我知道了,不會以此找你麻煩。謝謝你提前告知我這件事,給了我最高的尊重。」他真是個合格的未婚夫。
王子齊點點頭,稱讚道:「妳的反應非常標準,足以列為貴婦之楷模。」
「您的滿意,是我的榮幸。」非常客氣的頷首,恭敬而細聲細氣的,其態度之謙恭、語氣之柔順,差不多可以去申請登入列女傳的貞順篇裏流傳千古了。
「不,我不滿意。」王子齊不給麵子的反駁,姿態之囂張,哪裏像是個來請罪的人!好吧,嚴格說起來,他也不算犯了什麽過錯,畢竟是與她訂下名分之前的事情,而且也已經結束了。他沒有請罪的必要……既然如此,他甚至連來都不用來,不是嗎?
「請指正。」孫湉湉還是恭謹的姿態,但卻是有些冷淡敷衍了。
「如果我隻當妳是王家未來主母,那麽我就不會回來這一趟。既然回來了,自然也不是為了聽妳說出這樣合乎主母氣度的言論。」王子齊起身
走向孫湉湉,而孫湉湉不肯抬頭見他,始終低垂著做賢良貌。
王子齊突然伸手握住她放置在膝上的小手,將她身子帶起來。
「你……」不明白他要做什麽,隻能被他堅持的力道帶著走。
兩人來到她的繡架前。繡架上框繃著一麵大紅絲綢,絲綢上一雙鴛鴦雙棲圖已經完成了七成,用色鮮麗,鴛鴦姿態靈活,栩栩如生,將孫湉湉精致的繡工精采呈現。這是枕套,她結婚時要用的鋪房物件之一.
孫家的鋪房禮俗要求八鋪八蓋,取其「八穩」之意,又要求這類對象定得自家閨女親自繡出,所以當別家千金都以新時代為借口,拋棄這項累死人又沒什麽用處的工藝不再學習時,隻有孫家還在苦苦抵抗時代洪流的堅持著。
「妳已經說完了身為主母應該說的話了。那麽……」那意思相同於:現在已經打卡下班,公事時間完畢。
「給我一點身為王子齊未婚妻應該有的反應吧。」
「你期待?」她心口突然湧上一股怒火。這人,憑什麽?
他憑什麽予取予求?以為真能想要什麽就得到什麽嗎?他對她的要求實在太多了,超出他應得的!
做人不能太貪婪……如果他已經習慣貪婪,那麽被他剝削的軟弱者也要負上一部分責任;因為慣壞了他,養大了他的胃口,所以害自己遭災!
她孫湉湉隻是個凡人,不可能在做好一個主母的同時,還能成為一朵解語花。
「我找不出還有什麽合適的話可以說。」
「那麽我提供給妳如何?」他將她拉近,順勢以一臂勾環住她後腰。
「請說。」她洗耳恭聽。
「隻要告訴我,妳在乎。」他緊盯著她眼道。
「你在乎我的在乎?」她微揚著眉問。
「在乎。」
「那麽,滾。」那個「滾」字,很輕很柔,如果不知道語意的話,從語調上聽來,簡直像一陣春風吹過。不得不說,這完全不在王子齊的預期之內,所以他很明顯的愣住了。事實上,當他好不容易回神時,第一件想做的事是很幼稚的挖挖耳朵,以確定自己的聽力仍然正常…
…
「我在乎的後果,就是不原諒。」趁他一時不防,順利推開他。
然後,王子齊,王家未來家主,R 國當代第一貴族世家,無數女性心目中的超級白馬王子,吃到了傳說中聞名已久的一道名菜:閉門羹。
13
當外麵的世界正因為各家八卦雜誌拚命大爆各貴族、名流的秘聞,因而造成全民奮起當狗仔,人人以傳播最新八卦為己任的狂潮時,J 國八卦雜誌的重點炮轟對象:王子齊,卻像是從人間蒸發似的,竟然沒有任何一名記者能找到他。反倒R 國八卦雜誌的目標人物:茶賢文尚以及茶賢方令的種種過往兼之茶賢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挖得一清二楚,包括茶賢家祖先在五百年前兩國交戰時,被擄為戰俘,並且在R 國當了四十年奴隸,才在家人湊足錢後贖買了回去……
據說,當時大敗J 國的少年將軍姓王,原本平民出身,因為成功搶灘登陸J 國,將之徹底打殘,保證了這個國家未來五十年沒力氣再對R 國叫囂而從此飛黃騰達。這勝得漂亮的一役,王姓將軍被封為永勝大將軍,正式封侯,並被皇帝賜婚,娶了公主進門,正式晉為皇親貴族之階級,一直榮顯到現代,家族從未衰敗。
王家的榮顯是從那場戰爭開始,而茶賢家祖先不過是當年那場戰爭的戰犯之一,誰也不會記得,當然更不記得茶賢家祖先為奴的地方正是王氏莊園。不過,茶賢家記住了這個恥辱,所以當茶賢家發達之後,對王氏這個家族更加痛恨;而王家嘛……因為曆代以來就有將大大小小家族瑣事都記錄歸檔的好習慣,所以查著查著,雖然辛苦點,卻不難查出茶賢家曾經當過王家家奴的事實。
試想,若是五百年前茶賢家先祖沒有被續買回去,那麽搞不好現在的茶賢文尚先生正是王家的大總管(以他的能力,就算為奴,相信必能有此成就),而茶賢方令先生則會是王子齊公子最稱職的司機呢!(茶賢方令先生可是J 國的業餘賽車高手哦)。又及,當年此位先祖的續買價格為十兩,相當於現價一萬元。居然要花上四十年去鑽積,可見史上記載永勝大將軍將J 國打得民生凋敝,百業難興,至少五十年無力翻身,絕非揚己抑彼的誇大虛言。
!摘自R 國〈絕秘娛樂周刊〉
然後,從這篇報導開始,原本熱熱鬧鬧的緋聞小事升級為捍衛國家民族的論戰,正式開啟兩國惡言惡語、全民口水戰的序幕。
可見茶賢家與原本幸災樂禍看好戲的J國人民被踩中了痛腳。可見由柯立榮親自坐鎮,甚至親自執筆寫出的報導,絕對正中要害。當然,攻擊還不止如此。後來茶賢文尚年輕時追求過王家某位小姐未果的事也爆出來了;茶賢方令的母親在R 國求學時愛慕王家某公子,告白被拒絕的事也藏不住;更傳說茶賢方令那不為人知的父親有可能正是那位王家公子,而其不被承認的原因為……那位公子是可憐酒後失身、被霸王硬上弓的受害者……
至於向南這個人,柯立榮卻是手下留情了。一方麵是因為他的重要性還不夠,把他拉出來占版麵沒有太大意義,光茶賢家就夠玩的了;再一方麵,就是向南的身世……比較出乎柯立榮意料之外。不過柯立榮沒有想到的是王子齊居然會願意讓他知道這樁秘辛,而且在有必要時,不介意將之公開。在驚訝過後,卻是笑了。
子齊還願意信任他!這真是太好了。於是,他八卦的火力開得更旺盛,旗下的記者不管本來跑財經還是政治的,都派出去為八卦而努力!
這場媒體混戰,已經成功攪混,攪得失去焦點,將王子齊的大名給壓到不重要的角落,甚少人去聞問了。但這還隻是個開始,而勝利,終會在自己這一邊!
不過,柯立榮懷疑,此時此刻,王子齊到底分出多少心思在關注這件事?他人甚至不在公司主持商戰反攻事宜,一切都交給那名已經初具鐵娘子風範的向雯莉處理,而且處理得還真漂亮!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居然能教他在這個關鍵時期放下公事不理?柯立榮腦中突然想到一個名字,頓了好久,然後無力的失笑出來。
……不會吧?
如果這陣子王子齊是待在孫湉湉身邊的話,那麽,一直待著而沒有回到他最愛的公事上,就隻代表了一件事:王子齊的麻煩大了,而且還是自找的麻煩。
「祝你好運了,兄弟。」柯立榮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予遙遠的祝福。
孫湉湉每天一睜開眼,就會見到王子齊。
不管是在她的住處,還是後來被他邀請(或說強搶)到東恒山莊小住。王子齊不知是出於什麽執拗的心思,就是堅持她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
的人是他,致使她每天醒來都要被坐在床沿的人影給驚嚇一次,抗議也不能讓他收斂些許。
這這這……哪像一個在外頭爆了個緋聞,正在努力修補與未婚妻感情的人該有的態度?如果他覺得自己沒有錯,那麽大可不必整日黏在她身
邊,無所事事的像名失業人口;如果他認為有些對不起她的話,那眼下這樣囂張自我的姿態,又哪裏像是求取別人原諒該有的樣子”初時,她冷冷的不怎麽理會他,而他會在她床頭放一朵沾著露珠的花;在她忙著自己的事時,他就坐在一邊看書或使用計算機處理一些信件。看起來氣氛相當祥和,除了安靜得過頭之外。但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她兩人基本上就不是聒噪的人,大多時候,比起言語喧囂的熱鬧,
他們更歡迎寧靜。
孫湉湉還在繡著那幅鴛鴦雙棲,外形比較平凡的雌鴛鴦早已經繡成,而披有華麗色彩的雄鴛鴦因為當初還設計了展翅欲飛的造型,非常考驗繡工,所以留到最後精繡以對;而現在,她正在全心對付牠。一針一針的繡著,當針刺穿繃緊的布料,發出輕微的聲響時,總讓人產生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是一隻很漂亮的雄鴛鴦,正張揚著炫彩的羽翼,過分華麗了點,如果說牠是隻孔雀,相信也不會有人反對,即使牠不會開屏。
「喝茶,休息一下。」看書看到一個段落,王子齊倒了兩杯茶過來,一杯遞給她。
她還不想休息。可是基於禮貌,她不該拒絕。所以拿針的手頓了兩秒,仍是順從的放下,接過茶杯,輕聲道謝後,喝了起來。
「我的人生沒有太多時間放在私人事務上,學習占滿了一切。」他閑談著,很自然而然的說起自己的事;而這些,就算是知己好友,也不會特意講出來分享,但對於她,卻是覺得說什麽都可以,沒有什麽不恰當的。
這感覺非常新奇,王子齊正在享受它。「如果不是我堅持,那麽如今我的隨身私務助理可能還在幫我穿衣套襪。」
「私務助理?」就是古時跟隨在少爺身邊的貼身小廝吧。
「這是自從立法廢除奴製之後,仍然配給每任家主的員額,不過在幾年前通過家族會議取消了。我不需要這方麵的隨侍人員,用處不大,隻會助長驕氣,縱容自己成為生活無法自理的白癡。」
「生活自理的範圍可是很大的,你會洗衣?會燒飯?會打理環境?」
她的問題,其實就是嘲笑。
他故意挺挺胸,一副草包大少的神氣狀。
「我會自己洗頭、洗澡、穿衣服、穿襪子,還有自己吃飯。」
「撲哧!」孫湉湉很不幸的沒忍住,笑得非常難看,發出非常不雅的笑氣聲,一點也不像出自嚴格千金教育該有的樣子,形象盡毀。「抱歉。」為了自己的失態。
「我六歲時就是這樣跟我爺爺說的。」王子齊聳聳肩。「於是廢除這項人事配置正式提案,在我十歲時通過。」
「那麽,那個人呢?你原本的私務助理。」她不知道別家是怎樣,但在她們孫家,這種人事變動,得要協調好久。要說服的人可不止是主人家,提供勞務服務的那一方,也要得到他們的認可,方能通過。
「他現在是王璽集團南洋洲區的副執行長。」
「哦。」孫湉湉意味深長的應了聲。心中猜測著眼前這人,是因為看重那名小廝的才能,不要他被埋沒而取消這個職位,還是當真是因為自立
自強的心態,而不要人貼身服侍?
「當然,穿衣吃飯都是很小的事。不過妳可以從這裏知道,如果家裏連這樣的瑣事都派專人幫我打理,可見我必須學習的量有多大。」
為什麽說這個?孫湉湉暗想。
王子齊很快解答她的疑惑。「所以,雖然上星期那件緋聞爆出來後,我一下子成為R 國最表裏不一的男人、幾乎是花花公子的代名詞,是個披
著端正嚴謹外衣、內裏男女關係混亂不堪的壞胚子,好像全公司裏長得好
看些的年輕女性都與我有過不清白的關係,王璽集團彷佛成了我私人後宮,活生生一個欺世盜名之輩……」他努力回想著媒體是怎麽形容他的,大抵不出這些範圍吧,用語雖不同,意思卻是一樣的。
「他們真是太抬舉我了。我隻是個深蒙祖蔭的貴族,不是超人。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計劃好的,容不得浪費。一切都是為了在日後成為一名合格的家主,照顧好所有族人,這是我今生被要求達到的目標。而談感情……或者玩弄感情……甚至是沉溺於肉體感官刺激,既不被允許,也沒有時間施為。」他微微凝著眉頭說著。
「沒有時間……感到遺憾嗎?」忍不住打趣。
他瞥她一眼。「從來不曾想望過的事,怎會因為沒有經曆它而感到遺憾?……」
她笑。雖然覺得這個男人完全不必跟她說這麽多,可是,當他說時,心中卻感到淡淡的喜悅。他,一直在向她走近,一直在排除就算當了夫妻,也應該保持著的某些距離。他其實不該這麽做的,以他一個這麽遵循傳統,而且還是古老一切繼承者的身分而言,這樣做,其實算……違規吧?
「為什麽對我說這個?」她不明白。
「妳必須對妳的男人有更多的了解。可妳又不問,那我隻好自己說了。」很無辜的樣子。
「其實不了解也沒有關係,我們還是會過一輩子。」她安慰他。「所以我們現在沒有必要非待在這裏。我應該回家,而你應該去忙公事。」她
很希望兩人未來的生活可以理智多於感情,這樣大家的日子就會過得比較輕鬆無負擔。但是,眼前的人卻是即使了解她的暗示,也不願配合的樣子……
「湉湉,妳應該先聽我把話說完的。即使妳的目的是遠離我,也不該太急促的露出底牌,這樣隻會讓妳更難得到想要的。」
「是,請說。」受教了。在心底翻了翻白眼。
「我們這樣的身家,極容易得到別人的親近討好。從小到大,我身邊總是有一些人圍著,而這些人裏,不乏對我表示好感的女性。也許是因為這樣的人太多,所以也就顯得尋常,不會為此感到受寵若驚,也不會沾沾自喜,但是也不會感到厭煩。總之,就是沒有特別的感覺。我一直認為在感情上,我是冷感的。」他喝完茶,放下杯子,拉起她的手掌握著。
由於他總是在每一次接近時拉她的手,幾次反對無效之下,也隻好隨他去。然後,也就習慣了。
「我得承認,在向雯莉這件事情上,我做得很失敗。在感情上,我周遭沒有太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鏡,雖然我知道我的婚姻將會是聽從家族的安排,去娶一名適合的人。不過,我同時也並不排斥體會何謂真愛,就是那種千百年來被戲曲小說歌頌不絕,被奉為神聖不可侵犯、門第身分亦不可阻撓,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所以當那些對我有好感的女性裏,最優秀的那一位向我告白,希望我給她一次機會時,我用了兩年時間考慮,然後同意了。」
「同意的原因是因為經過兩年的考察,發現她更美更好?」她問,以為自己隻是在好奇,但微酸的味道將一切平和的表相破壞無遺。
「如果我能喜歡她到足以無視家族期望的話,一定會娶她。她非常優秀。」王子齊很公平的說道。再說出另一個接受的理由。「我知道我在二十八歲之後,就得開始接受家裏的安排相親,所以在二十七歲時,同意與她交往。我想知道我有沒有那種炙烈的感情,如果她的愛可以令我燃燒,失去理智,那麽我就與她共度一生;如果不能,那就證明我真的冷感,與世界任何一名女性結婚都不會有什麽問題。這麽一來,我自然是以家族的選擇為絕對優先。」
「這樣,對……向小姐,公平嗎?她隻是你的實驗。」雖然不喜歡聽到他說別的女人好,可又忍不住覺得不平……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矯情,隻因為那位向小姐是被放棄的,而她,仍然是王子齊未來要共度一生的人。
最簡單的區別:成功者與失敗者。那麽成功者說出的任何憐憫,都會令人厭惡,因為那更像是耀武揚威。她明白這個道理,知道自己最好不要這樣說,但實在是想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就算這話說得不恰當,也還是說了。
幸而王子齊明白她的意思,不會將她的話當成惺惺作態。這時就顯示出門當戶對的好處了。他們的思想相近,有共通的語言,所說的話不會被扭曲會錯意,當然就不用花費更多的言語來解釋自己沒有其它言外之意。
「誰能保證一次戀愛就可以天長地久?交往其實跟相親是相同的道理,都是一種互相了解、試探是否能共度一生的過程。而我花了九個月的時間,確定無法喜歡上她之後,其實應該果決的提出分手的。但我沒有,我隻是暗示,而她拒不接受;後來我開始相親,之後訂婚。我找她談了一次……」王子齊微皺了眉頭,像是對自己不滿意。「她不想分手,不管我怎麽安排她,她都接受,要求我給她五年的時間,如果到時真的沒有希望,她才願意放棄。」
「五年?」孫湉湉愈聽愈難受,有一種掀桌的衝動。可是理智上卻又知道,當這個男人願意跟妳坦白到這個地步時,對妳,是非常在意的。
可,她卻忍不住仗恃著這種在意,很想給他一點好看……噢!她怎麽變得如此幼稚了!心中對自己唾棄哀鳴,可是大腦也沒有停止運轉,她道:「這個計算方式是來自於到時我應該生完了兩個孩子,你我兩人完成夫妻使命,對同床共枕這項任務感到厭倦,而你也該開始往外找紅顏知己的時間?」
「嗯哼。」他點頭,謹慎地沒多說一個字。
「她怎麽敢肯定到時她仍然會是你的選擇?」
「她隻是想保留一點希望,但心裏知道我跟她之間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是他認為,還是她也認為?
「在我回來之前,很徹底的,結束了。」他點頭,慎重說道。
孫湉湉想抽回手,但他不放。
「也是。如果她愛你,你就不該傷害她。五年後,當你想在外頭找朵解語花讓身心有個休息的地方的話,就找那些喜歡你、但不那麽愛你的女性吧,別招惹那些為愛全心奉獻的人,那太造孽了,一定會有報應。」她很理智的建議著。
身為他未來的夫人,這樣認真的建議他如何置外室可以嗎?這不是當家主母的責任之一吧?王子齊有種被打敗了的感覺。
「我不承諾未來,因為未來充滿變量。」所以就算他全無再去招惹外頭香花的心思,也不會跟她說。
在兩人相處時,他不關心所有與他倆無關的亂七八糟事情,他想跟她說的,隻有!
「湉湉,我喜歡妳,很喜歡。」
她的手一抖,卻還是被他抓得牢牢地,臉上仍然是鎮定的模樣。
「謝謝。」很中平的語氣,很保留的道謝。
「我要的不是謝謝。」他語氣帶著點不滿。
她對他假假一笑,下巴不自覺揚成過高的角度:「你現在隻值得這一句。」
「妳會原諒我嗎?對於這件我沒有處理好的事。」
「如果我原諒,就表示我對你不夠在乎;若我在乎,就不會輕易原諒。」她揚眉問:「你挑一個吧,我都可以。」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表白,不知道他為什麽索求原諒。不過,她卻是知道,如果他說喜歡,她就得接受;他請求原諒,她就得給。那麽,她做人也太沒有原則了。
所以,她隨他說什麽。而她,不介意給他的任性製造一點點小麻煩。
因為孫湉湉的挑釁(算嗎?) ,於是日子開始過得更加艱難起來。
每天每天每天,每時每刻每一個可以獨占她的機會,他都如影隨形。
而這個男人說,這就叫做追求!
「追求怎麽是這個樣子”」她忍不住跳腳。
「妳被追求過?」
「沒有。」
「而我有。我所知道的追求,就是這個樣子。」很權威的發言,駁得她啞口無言。
鮮花、巧克力、清晨騎馬上山、深夜去小山丘看星星。她的體力沒有他的強悍,常常在過完「被追求的一天」之後,是瞇著眼睛洗澡的,至於什麽時候上床睡覺就不在她的意識之內了。所以當她第二天醒來發現身邊睡了一個大男人時,也不怎麽有力氣抗議了,也不會被嚇到了……孫湉湉有個感覺,愛上他的女人很可憐,而被他喜歡上的女人(也就是她)也很可憐;而,這是個惡性循環。當年他怎麽被女人追求,如今他就是以這方式追求她。緊迫盯人、隨侍左右,這對天性喜歡安靜的人來說,簡直是地獄……
「你的手機總響個不停。」她暗示他該走人了。
「嗯,所以我早就設成來電震動,不會吵到妳,放心。」他微笑。
「我的意思是: 你一定非常的忙,你的下屬在J 國作戰,正是激烈的時候,需要你回去坐鎮指揮,身為他們的老板,你不應該沉溺在兒女私情上。」近二十天以來的朝夕相處,孫湉湉對他已經擠不出客套話來;堂堂一個閨教嚴謹的小姐,已經被帶壞到講話直白,毫無修辭技巧可言。
「不,如果連兒女私情都處理不好,就沒有什麽可以處理得好的。而且,我的團隊的表現我很滿意,就算我人在那裏,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我這邊……根本沒有什麽事。還有……」啊,對了!她要找他質問的,竟然忘了!「你為什麽把小月調去J 國?你怎麽可以不經我同意就調動我的人?還有,她不是你的員工,你不能叫她幫你工作!」今天一大早起來就沒有見到孫月,問了宜平,才知道孫月竟然被派到J國,幫王子齊送文件去了!
「如果不是她本身有意願,我自然調動不了她。妳不知道為了向雯莉這件事,妳這兩位家人已經冷待我很久了嗎?」王子齊笑了笑道:「這些日子以來,最注意新聞發展的就是她們兩個了。起先是針對我的不滿,替妳打抱不平。後來,她們注意的重心點移到了向雯莉身上,隻因為現雯莉在處理整個新聞事件的手腕非常高超,居然能從最開始被罵狐狸精、第三者、攀龍附鳳,扭轉成今日這種局麵。她不走苦情路線,也不高調說什麽真愛無敵,不否認與我有過一段感情,坦然麵對,立場堅定,毫不閃躲,從一個被新聞追逐者,變成新聞主導者。如今大家看到她時,想到的是她將來必定會在王璽集團高處,成為領袖人物的女強人,而不是屈居於暗處見不得人的情婦。妳知道現在多少大集團正企圖以高薪高位對她挖角嗎?」
「這與小月她們又有什麽關係?」她不懂。
「妳家這兩位姑娘本身也是極出色的,同類都會有爭勝較勁之心,妳就當是以武會友看待吧。要知道,以後妳嫁給我,她們身為妳的陪嫁丫鬟,我是一定會人盡其才的,她們有可能會成為朝夕相處的同事,趁現在交流交流也好。至於妳家那些產業嘛,就隻好請嶽父大人另請高明了。」
孫湉湉覺得這個人的臉皮真是厚到連罵都浪費口水。在深呼吸好幾次之後,隻能很無奈的將話題拉回。
「我隻是想知道,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工作?」
「等妳原諒我。」得到她一記克製不住的白眼。「或者,等到妳對我說喜歡。」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好商量了。
「好吧,我、喜、歡、你。」她涼涼地如他所願。「說再見吧,親愛的未婚夫先生。」
「小姐,妳真的不原諒他嗎?」將未來姑爺送上飛機之後,孫宜平開車載孫湉湉回皇城區的住處。
「妳覺得我有在生氣嗎?」孫湉湉好笑地問。
「可是姑爺在意的不就是妳的不原諒?如果妳介意的話,何不要求姑爺將向雯莉調走?」
「其實問題不在向小姐,所談的原諒並不是針對她,而在於子齊的態度。」
「態度?」
「這麽說吧。如果他不喜歡我,那麽就沒有所謂原不原諒的問題;如果我不是……有點、呃,喜歡他,那麽,我根本不會在意這種事……」孫宜平一頭霧水。心想,如果孫月在這裏的話,也許就能聽懂了。
「他隻是沒想到他會喜歡上我這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一旦喜歡上了,那麽他在處理向小姐的事情上,就是個問題了。在訂婚之前,他就算有千百件感情過往,我也不會在意,雖然說隻有過向小姐這麽一件……但他的態度是有問題的。他可能真心想分手,但為了不傷害向小姐,所以沒辦法做得太絕,所以允許她以女友的身分等他五年,將她派到國外……妳明白,這是一般已婚男人藏情人的方式之一。就算他們接下來沒有發生肉體關係,其實已經是對我的背叛了。」笑得淡淡的,帶點微苦。
孫宜平努力想要理解一件事。
「所以,小姐,姑爺他希望妳介意、生氣、不原諒。要是妳太輕易原諒,反而是……傷了他的心?」
「咳!」以假咳掩飾衝出口的笑意。
「姑爺一點也不像是這種脆弱的人……」孫宜平覺得渾身冒雞皮疙瘩,有一種想來就好冷的感覺。
「他當然不是。」
「不然那是什麽?」
「他隻是在享受我的在意罷了。」
「就像妳在享受他的喜歡一樣?」
孫湉湉別開臉,看向車窗外,像是外頭正有UFO飄過,專注得目不轉睛。
孫宜平笑著搖搖頭,專心開車,想著:沒事就好了。
孫湉湉一直在等,等著王子齊將「喜歡」這個遊戲玩到終於感到膩,世界就太平了。
「妳喜歡我嗎?」
「喜歡。」剛開始是這樣就能打發掉的。然後,她繡好了「鴛鴦雙棲」的枕套。
「妳喜歡我嗎?」
「喜歡。」
「有多喜歡?」
孫湉湉聞到了得寸進尺的味道。
「很喜歡,喜歡到差點原諒你了。
很好,也打發了。
接著,她繡好了被褥上的「榴開百子」。
「湉湉,妳喜歡我嗎?」
「喜歡。喜歡到如果你再問下去,我會原諒你未來一百年無數次的出軌。」感謝他每天電話的騷擾,讓她口才一日千裏,刻薄得渾然天成。
「哦,我不需要妳大肆發放贖罪券,用不著的東西,放著也是占空間。」
「那請問您需要什麽呢?」
「需要妳很多很多的喜歡。」
「說了很多很多的喜歡,今天就到此為止?」條件交換。
「當然。」保證的口氣。
「好吧,我對你,王子齊先生,有很多很多的喜歡。」
他滿意了,結束通話了。不過孫湉湉卻失眠了。
繼續繡著她的嫁妝鋪房,她繡好了蓋在梳妝鏡上的鏡套,「齊眉祝壽」的圖案是一對綬帶鳥雙棲於梅樹與竹枝之間,以雙喻「齊」、以梅喻
「眉」、以竹諧「祝」、以綬諧「壽」,將夫妻恩愛相敬、白頭偕老的寓意都呈現出來。
然後,喜歡的遊戲沒有結束,一天一天又一天。他每個月回來一星期,沒有回來就天天在晚上十點打電話給她。話題並不太多,總是從糾纏著問「喜歡」開始,然後天南地北的胡扯……一個月又一個月地,她又繡好了「華封三祝」、「福壽三多」、「喜從天降」、「吹簫引鳳」、「白頭長春」、「並蒂同心」……然後,婚期突然就近在眼前了。
「湉湉……」
「喜歡。」這兩個字已經下意識成了接起電話時取代「你好」的招呼語。
「我要申請兌換。」
「啊?」今天台詞改啦?演的是哪出,怎麽沒人通知一下?
「我要把累積了兩百二十三天的喜歡,兌換成一句『我愛你』。」
然後,誤會自己近八個月以來,已經被訓練出絕佳口才的孫湉湉,再一次輕易啞口無言起來。
我愛你……這三個字讓她想到了已經消失很久的向南。
從J國回來之後,她還沒想起要宜平上網幫她更換馬術老師時,就聽到宜平對她說向南突然辭去馬術教職,說是有急事要辦,已經向她告別過了。這人,像陣風,來時無跡可循,去時無影可追,就這麽消失個徹底,連手機號碼都換掉了。
於是,這個第一個對她說出「我愛妳」的男人,雖然偶爾還是會因為張華琳的關係被報紙一再報導,但沒有再出現在她麵前了。
後來有一次,她跟孫月一起上街買繡線,再度巧遇孫月高中同學,那個名叫朱衣的明星;她現在是娛樂新聞的主播,在九個月前的緋聞混戰
中意外崛起,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演藝之路。那時朱衣已經能夠認出孫湉湉的身分,更知道她是那個大名鼎鼎王子齊的未過門夫人,由於實在太好奇了,居然死拉著孫月到一邊,對她爆一個不為人知的大八卦,其實主要是想求證。她問:「喂,孫月,那位孫湉湉小姐對她未婚夫家的事熟不熟?」
「那就要看是哪一方麵了。」孫月極為保留的說道。
「哎,妳別防我。我很知道分寸的,不該流傳出去的事情,我從來沒爆過。咱們老同學了,還不了解我。我隻是特愛八卦而已,沒壞心眼的。」
孫月不予置評。
「孫月,我跟妳說,昨天我在K 國做專訪時,遇到了向南。向南妳知道嗎?就是前一陣子跟張華琳傳緋聞的那個人,也就是四個月前被J國商界譽為茶賢集團秘密武器、高手高手高高手的商場狠角色。據說王子齊的團隊不止一次被他設計得栽了,要不是這半年來王子齊這邊打得他們落花流水,茶賢集團還不想讓他站出來呢!」
「妳要說的,就是這些大家都可以從報章雜誌上看到的事嗎?」
「哎,妳耐心點,我就要說到重點了!」朱衣連忙抓住打算走人的孫月。「我聽K 國一個消息靈通的人說,向南其實是R 、J兩國混血兒,他的父親叫王雲樓,正是王子齊的父親。妳知道這個消息嗎?」
孫月愣住了,訝然的瞪著老同學。
朱衣見狀,連忙搗住自己的嘴,低喊道:「哇! 如果這是事實,而連妳們貴族圈子都不知道的話,那就表示這是一件驚天大秘密了,我會不會被滅口啊?」
「那妳最好祈禱這件事隻是謠傳。」孫月隻能這樣安慰她,並交代道:「不管真假,別再說出去了。」
朱衣連忙點頭,隻差沒指天發毒誓。
當孫月對她說起這件傳聞時,孫湉湉才恍然明白向南接近自己的理由。
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怎麽了?」電話那頭的男人對她太久的沉默表示不滿。「說我愛你,有這麽困擾嗎?」
「嗯,不是,是想到了別的。」
「哪個別的?」不得不說王子齊實在是個敏銳的男人。「有誰對妳說過我愛妳?對嗎?」
「……是有一個。」
「他說過幾句?」
「一句。」老實應道。
「哼。」
這是什麽意思?
「妳之所以會記住,不是因為妳動心,而是因為隻聽過一次,所以忘不了。這問題很好解決。」
這是個問題嗎?孫湉湉哭笑不得的想。
「說愛我吧,湉湉。」
「為什麽?」她哼。
「因為妳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所有的第一次都應該屬於我。」
「為什麽我要任你索取?」她絕對不要讓他知道自己臉紅了!
「因為我也是這樣做的。親愛的未婚妻。」這個人……唉……她歎了口氣。
「愛這個字,太重了。我願意紀念它,卻沒想過擁有它。你應該也是吧,為什麽又要執著於我有沒有對你說愛?」
「如果我期待這個字被實現,那也是因為我想要以各種方式擁有妳。」
「已經快要是了。記得嗎?我們將在十五天後舉行婚禮。」
「好吧,那我等著。接著,我要思考的是我必須做些什麽,才能在婚禮結束之後,繼續在婚姻裏得到妳對我說我愛你?」
「我、我剛剛並不是在承諾婚禮那天要說……」不要隨便曲解別人的話好嗎!
「妳當然是。而我,也是。」
去愛一個人很容易,而說愛卻很困難。
即使知道對他已經有太重太重的喜歡,也沒想過有一天要對他親口說出我愛你。對他們這樣的家族來說,愛情這種狂烈的字眼,往往最後都會變成苦澀的笑話。明知如此,他為什麽還要期待?還要索求?她很喜歡王子齊,也許會喜歡很久很久,久到當兩人不再有激情時,還可以因為這份難得的喜歡,而不去向外尋求愛情的慰藉,也不抱怨他又養了多少女人……
貴婦的一生就是這樣。以前因為不喜歡,所以一切無所謂;而如今因為喜歡,既定的命運也不會改變,隻是會在過程裏難受一些罷了。
盛大的婚禮,華麗的會場,被喻為最門當戶對、最金童玉女、最夢幻奢華的婚禮開始進行了。
這是他與她的人生大事,她應該記住這一刻,記住這一切。但她卻覺得周遭好模糊,每個人對她說了什麽,她都記不住。直到父親將她的手放到王子齊手中,她才有些恍惚的想著:現在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典禮進行完了嗎?她成為已婚婦人了嗎?剛才好像看到姊姊就站在媽媽身邊……奇怪,家裏同意讓姊姊回來了嗎?還是她看錯了?
啊,不應該閃神的,要振作,振作啊……今天是她的婚禮。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也不是王子齊與她兩個人的事。他們現在參與的,是兩個家族、甚至是整個貴族社會的集體活動,而關注著這樁活動的人,上自皇室,下至普羅大眾。這是孫湉湉與王子齊的婚禮,這是世人眼中一場華麗的大戲。這場大戲還非常繁瑣。光是婚禮的程序就有十二道,進行的時間就要三天三夜;而如今,才進行到第二道、才第一天而已,怎麽她就恍神了呢?這樣下去,該怎麽辦才好?「家婚」之後,還有「主婚」,皇帝陛下會出席的;然後還有「盛婚」,還有「婚宴舞會」、還有……一堆一堆的,想了都頭暈,她需要全神貫注,她需要清明的神智,可她,現在就已經暈頭轉向了……
第一道是「迎親」。由王子齊領著龐大的迎親團……六十六對年輕貌美、身世上佳的伴郎伴娘搭著私人專機飛到孫氏島迎娶。已經簡化的古禮仍然有著繁複的步驟。催妝、擺妝、送嫁妝、一整套兜青龍的大禮簡直看得人眼花撩亂,擺足了女方嫁女的氣派。兜完了青龍,新娘登機,帶著一百二十抬的嫁妝飛向婆家。然後是迎妝、安妝、報妝帖、接妝、謝妝……直到放賞,第一道完結。
忙完了整個大白天,現在是傍晚。婚禮的第二道是「家婚」,隻由兩個家族親友、以及新人兩方的好友參與,沒有外人,更沒有記者媒體。比
較自在,不必做太多氣派給外人看,但卻是最重要的,因為這個步驟是在宗祠完成的。「家婚」禮成之後,孫湉湉正式成為王家婦,從此生為王家人、死為王家靈,一生歸宿於此。她的一生,就此歸宿於此……
「……孫湉湉,妳願意嫁給王子齊為妻嗎?」主婚的大神官在念了一大堆古婚祈福語之後,問道。
「我願意。」她低垂著頭說著今天該說的台詞。她看到王子齊緊緊握著她的左手,牢牢交扣(啊!怎麽是交扣,這不合禮俗!)
「……王子齊,你願意娶孫湉湉為妻,一生一世尊重她、愛護她、照顧她,不做出任何一件會使她傷心的事嗎?」
嘩!
安靜肅穆的宗祠會場因為大神官說出這套從來不存在的證婚詞,當下嘩然成一片,到處都是嗡嗡然的討論聲,無法自抑。
不過王子齊可不管這些,他慎重說出:「我願意。」
「……我在此宣布王子齊與孫湉湉從今天起,結為夫妻。彼此扶持,百年好合。禮成。」大神官在眾喧鬧聲中,很勇敢的、有些冒冷汗的、又有些頑皮笑意的宣布道。
這時候,應該有響炮應景的,但因為會場突如其來的熱鬧起來,許多流程都被忘掉了……
王子齊輕輕扶著她轉身,兩人麵對麵,他掀開孫湉湉的紅紗蓋頭。
「這是我們的婚禮,可是我卻直到現在才能看到妳的臉。」
「這個時候,你怎麽可以掀開我的蓋頭?」她驚呼。
「因為我想早點看到妳。」他低下頭,親吻。他他他,怎麽可以……
「我愛妳,湉湉。」
她瞪他。
(四周嗡嗡然。站離他們最近的伴郎們呆成一根根木樁。)
「我知道妳不相信,也不願意聽到。」他笑得很溫柔。「這不是告白,是宣告。」
「什麽意思?」她發現今天水喝太少了,好沙啞。
「宣告我將用一生來證明這三個字。」
「這種長期支票,你怎麽敢開?」他與她,從來都不會天真相信「永遠」這兩個夢幻字眼。
「因為我想要做到。」他堅定道。然後,催促:「快,趁大家都鬧成一團,不會有人聽到,妳快點說。」
(轟轟聲四響,伴郎們回過神,一邊看戲一邊盡職的阻擋著外邊的人衝進來打攪。)
「說什麽?」她在他耳邊問。
他揚眉:還能有什麽?敢裝傻?
「好吧,我愛你。」她覺得自己是被逼的,但說出口的語氣卻顫抖得不象話。「這、這不是告白,也不是宣告。我不能對這三個字承諾什麽。」「什麽?說大聲點啦……」
「大家安靜一點啦!都聽不到了……」站得近的人抱怨著,但喧鬧聲仍然是此刻的主調。
「那妳就花一輩子的時間,將它變成告白,變成承諾。」他認真道。
「……好。」她看著他,心口坪坪跳著,不知道是緊張這周遭失控的環境,希望早點結束,還是,為了他……
「嘿嘿……你們聊夠沒有?!到底還有沒有人記得你們現在還在婚禮上啊?接下來還有十幾道儀式要進行,你們有空繼續參與下去嗎?」眼看是沒戲了,開始收拾所有亂狀吧……柯立榮很無奈的被一群王子齊的友人推著向前來「喚醒」這對狀況外的新婚夫妻。
砰砰砰!
延遲已久的拉炮突然響起來,嚇了所有人一跳,清醒過來,並記得現在婚禮還沒完的人們,辛苦重整自己的儀態,裝作方才的失態都是在作夢,也裝作方才新郎新娘就差沒坐在一邊喝茶嗑瓜子的聊天也隻是幻想。
婚禮繼續肅穆進行著。
剛才狀況外的事情沒有發生!沒有!大家都眼花了!對!(集體自我催眠中。)這還是一場彷如王子公主般的婚禮。這還是一場標準貴族式的婚禮。隻是新娘的蓋頭沒有再放下。
隻是新郎的手將新娘扣得太牢,而他們臉上又笑得太真誠,兩人的目光總是膠著在一起就移不開。
像是……他們真的相愛。
孫湉湉想,或許,她可以試著期待。
關於愛。
《全書完》
〈 香外篇〉 最糟糕的夜晚,最悲慘的誓言
「向南,我……我愛你。」有點遲疑的開頭,然後是視死如歸的堅定,借著酒膽,終於順利將告白表達出來。
「……謝謝。」向南頓了頓,輕聲道謝。這幾年來,每次聽到這句告白,向南的臉色都會非常複雜,卻是再也不像以往那樣,對那些以「愛」為名在他身邊糾纏的女性、以及因為說了「我愛你」而期盼他應該要有所響應的女性,露出類似於嘲諷的神色或口氣。
這句被世人說爛了的「我愛你」,既然他也是造孽有份的敗壞者之一,自然沒有資格在聽到這句話時,再露出因為困擾與厭煩而起的嘲弄眼色。
這或許可以稱之為……同是天涯淪落人……吧?每次聽到「我愛你」,向南都忍不住在心底這麽想著,然後擠壓出這輩子最大的耐心,努力讚美那位女性,讚美到她終於理解了他的委婉拒絕,以及,平複了被拒絕的失落之後,他就能結束這一晚的約會,而尾聲的必備台詞為……輕聲問一句:「需要我送妳回家嗎?」
「不,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來的,我可以自己回去……」成熟自主的女性常常會這麽回絕他。即使心裏無比難過到想要大醉一場,也仍然要以平靜的表相來撐住自己最後的尊嚴。
當然,不排除有些人仍然不死心,企望再為自己想要的愛情多做一些努力,於是要求他送她回家;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創造許多偶遇的機會,
以著「不當情人,可以當朋友」的借口,隨時在他周遭出沒……幸好,眼前這位女士不屬於這一類,讓他輕鬆很多。
於是,他將這位女性送到酒吧外的停車場,目送她驅車離開之後,才轉回酒吧裏,打算找酒保結帳。今晚的夜生活到此為止,回公寓對著計算機工作吧!
他今晚不應該出來的。工作很忙固然是原因之一,再者,打電話約他出來的女士對他有著太多的好感,而這是他不打算接受的;既不打算接
受,就應該盡量杜絕在公事以外有所接觸……但他卻腦袋發昏的被她一通電話就輕易約了出來,隻因為那時的心情很差……然後,心情更加壞透,這個夜晚從頭到尾都非常糟糕。
今晚是怎麽變得這麽糟的?啊,是了,開始是因為一篇來自八卦雜誌的報導。
寫那篇報導的記者一定還身兼言情小說寫手的身分,不然不會把好好的一篇貴族生活花絮報導,寫成粉紅色的言情小說,而且還是最離譜最胡扯的那一種!把一大堆現實裏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形容詞往王子齊與孫湉湉這對夫妻頭上大把大把胡亂灑去,什麽「俊男美女神仙眷屬」、「恩愛不相疑的模範夫妻」、「冰冷的現代社會裏,最溫暖的愛情見證」、「門當戶對裏的奇跡」、「最昂貴的婚姻,最神話的愛情」……刺眼而催吐的字眼當然不止於此,但他已經反胃到幾乎將這三天來吃進肚子裏的食物給吐出來,不得不草草掃過那些可怕的字句,再也不虐待自己的眼……然而,更虐眼的是照片!
結婚五年,同時連續五年被R 國媒體譽為「完美家庭的最新詮釋」,然後自從生下第一個孩子之後,又莫名其妙被評選為「最理想父母」的代
表,這一對算是結婚已久的男女,自然再也不是世人眼中的王子與公主,而是晉級到「老爸」、「老媽」的老人家行列裏了(即使那個「老爸」依然高居「最理想夢中情人」排行榜的榜首(……嗤!)。
太過漫長的婚姻會摧折掉曾經覺得美好的事物……包括「愛情」這種虛無縹緲、全然靠著感覺去想象的東西。
王子與公主是很夢幻的名詞,但是結了婚之後,究竟是怎樣的光景,又豈是區區幾張登在雜誌上恩愛給全世界看的照片就可以概括呈現的?當然,他們這些自恃貴族身分的人是不會學影視明星賣弄全家福照片那樣,做出一片親親愛愛摟摟抱抱的姿態來證明他們的幸福。他們秀出來的公關照與皇室每年一月一日公開在報紙上向全國人民拜年的照片一樣乏善可陳……
一個個像木樁似的,不管是坐著的還是站著的,都笑成相同弧度的呆板模樣。就算是夫妻,也絕不貼坐在一塊,中間至少相距有五公分的距離。
王子齊與孫湉湉提供給雜誌刊登的相片,正是如此。男左女右,端坐在長沙發上,姿勢端正得簡直像在做國際禮儀教授。他們三歲的長子,小不隆咚的一個娃娃,正該是活潑無賴的年紀,卻是一本正經的表情,筆挺站在父親身邊,平靜的看著鏡頭8213; 可以想見幾年後又是另一個高傲而目中無人的王子齊。而他們那六個月大的女兒,不過才剛學會坐而已,就已經喪失在公眾麵前待在母親懷中撒嬌的權利,乖乖的坐在父母中間,也是挺挺地坐著,一雙小手交握在一塊,不像一般嬰兒那樣,總要抓著父母親的衣角來表達依賴……這個女娃兒,日後應該會長成另外一個孫湉湉吧!
這倒是個不算差的結果……相較於如果她居然像王子齊的話。
總之,就是這麽一張呆板無趣的全家福照,讓他心情差得要命!
所以他失去理智的答應了一名對他有好感的女性的約會,且沒有意外的被告白,也再次傷害了一名對他說「我愛你」的女性的心。買醉不再是他心煩時的選擇。他的年紀已經老到足以明白所謂的藉酒澆愁是件多麽異想天開的事,所以在心情爛到無以複加的此刻,他的第一選擇是回家工作;如果不想工作的話,他還可以看書,那些待看的書報雜誌累積得夠多了,幾乎在書房堆成了一座山。
雖然他現在從事的是投資理財方麵的工作,但可沒有忘了自己學的是考古;而曾經的夢想是當一名專事品種改良的農夫,所以他大量訂閱了這兩方麵的雜誌與書籍,充作閑暇時的消遣,並幻想著在五十歲以後,跑去挖古跡或者種田。
再也沒有人像他這樣不務正業了吧?瞧瞧他現在從事的工作,既不是他的夢想,亦不是他的專業,人生混成他這樣,也算是落魄了吧?就算他其實賺了非常多的錢,是別人眼中事業有成的商場新貴,還是個「享譽國際」的知名人士,豐功偉業如:超級貴婦張華琳的神秘情人(過去式)
曾經讓王子齊在商場上吃盡苦頭的對手(至今仍是唯一一個)、J 國茶賢集團的執行總裁(今年二月約滿請辭)……
他在R 國有花名,在J 國有商名,不管是哪一種名,都讓他感到厭煩,所以離開茶賢集團之後,他來到K 國,倒也沒有什麽特殊原因,甚至
不是因為母親定居在這裏……事實上,如果他想跟母親相安無事的過完這一生的話,最好保持安全距離。這個安全距離就是:一年見兩次麵、每月通一次電話,如此,最是恰好。會來到這個國家,或許正是因為這裏不是R 國或J 國,不會有太多人認識他,而且又離這兩個國家最近,可以掌握最新訊息吧。畢竟他現在所有的投資標的都在這兩個國家,他有必須關注的理由……
「……雯莉,我很喜歡妳,希望妳能給我一個追求妳的機會,好嗎?」
雯莉?
是……向雯莉嗎?
已經走到吧台邊的向南,正要招手叫酒保過來結帳,卻因為聽到熟悉的名字而頓住動作,原本散漫無邊的思緒也為之凝聚,專注側耳捕捉那聲音的來處……
這間酒吧並不屬於喧鬧的那種,走的是精致路線,前來消費的客層以高級白領為主;也設有幾間包廂,提供給需要隱私的人使用。向南很快的在離他最近的那間包廂門口找到了目標,而那個叫雯莉的女性,正是他唯一知道的那一個。
她與一名年輕男性正要離開,而那名男性一時情不自禁,竟在包廂門口大聲告白,於是招來許多側目的目光,都在注意著這邊的動靜,讓向雯莉微微感到尷尬;於是她有些不自在的下意識看了下周圍,其實隻是想爭取一點時間來想著如何處理好這個突如其來的告白事件,卻沒想到會對上一雙熟悉至極的眼。向南!他怎麽會在K國?怎麽會在這裏?!
因為太過錯愕,以至於向雯莉毫無防備的杏眼圓瞪,一時之間沒有辦法轉換出備戰模式來麵對這個過去四年來商戰上的大敵。
她跟他並沒有見過幾次麵,談話的次數更加屈指可數,可是對對方卻是熟悉得不得了!過去四年,在J 國的商場上,向南的主要工作是幫「茶
賢集團」對付「王璽集團」,而她,身為「王璽集團」J 國的首席幕僚兼戰將,正是他交手的對象。
不得不說,那是相當一言難盡的四年。
過程辛苦萬狀,常常處在咬牙切齒狀態,恨不得天天釘草人詛咒他,但也不能不說因此得到了極大的好處;那四年的交鋒,是她有生以來最艱辛的鍛煉,將她的潛力完全激發出來,不斷的向自己的極限挑戰,連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成長到如今這個高度?但她做到了!
我們應該感謝向南先生……她的大老板王子齊在一年半前將她正式擢升為J 國總執行長時,這樣對她說。
雖然是熟人,但不是朋友,甚至可以說是敵人,那就……
沒有打招呼的必要了。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人吧!向雯莉很快在心中做出決定,雖然看得出向南正跟周圍其它閑人一樣,正饒有興致的打算看一場浪漫的好戲,但她可不打算如他的願。
「左先生,我們先結帳離開,好嗎?」怎麽也沒料到純粹談公事的一場約會,竟會以這樣的方式結尾。眼前這個在兩分鍾前還很商場精英樣的世家公子,突然變身為純情青澀的毛頭小子對她魯莽告白,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隻能先將人帶開再處理後續了。她可不是演員,還得演戲給一堆好奇心旺盛的陌生人看。
「雯……雯莉,我是真心的……我我……」左公子結結巴巴,滿頭冒大汗,讓人幾乎要懷疑起這間酒吧的空調是不是故障了。
「走吧,你的司機應該將車子開到門口了,別讓他等太久。」向雯莉很自然且快速的將賬單交給櫃台,在收回信用卡和簽單收據之後,挽著左
公子的手,將他帶離這間酒吧。
「啊,好,呃……對了,我要結帳!」
「已經結了。別擔心。」
「怎麽可以讓女孩子……」
「我們這是談公事,要隨著業務報告一同報公帳上去的,你可不能讓我難交代啊,左先生。」
「不、不是的。我可以跟王叔叔說一聲,妳要知道,王雲樓叔叔是我父親的至交,妳現在在他手下做事,我……」
向南結完帳之後,不緊不慢的跟在這一對身後,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王雲樓?
這個名字令他眉頭一挑,然後厭惡地皺了起來。
本來,在接收到向雯莉忽視冷淡的目光時,知道她完全無意與他談話,連寒暄話都拒絕說一句,直接當陌路人看待。他向南也不是那種會對
女人窮追猛打的不識趣男人……這輩子,對孫湉湉做過這類自討沒趣的事已經太足夠了,不打算再增加難堪的經驗。
雖然有些女人很容易就喜歡上他,但向南還沒有自戀到認為全天下的女性都會被他吸引,至少,孫湉湉就不;而眼前這個曾經迷戀過王子齊的向雯莉也不。
所以,向南原本打算放過她的,遂了她的心願,就在這裏當個路人甲,這輩子再也不與她有所交集。可是,他們談到了王雲樓,勾起了他最不愉快的記憶,招惹出他最陰鬱的心事,讓他忍不住又做出衝動的事!
他跟在她身後,看她用了一會兒時間安撫那名長相英俊斯文的男子,終於將那名明顯告白失敗的公子哥兒給塞進車子裏送走;然後,走到她身側,對她道:「嗨,好巧。」
向雯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向先生。」
「向小姐。」向南聳聳肩,笑道:「真有緣,不是嗎?」
「算是。」不得不承認,所以點點頭。孽緣也是緣。
「進去喝一杯?」向南指著對麵另外一間安靜的酒吧問道。
這是個不允許別人拒絕的邀請,即使說得彷佛臨時起意般的隨意。向雯莉看著他的臉,原本隻是想對他投遞過去一抹冷笑的眼色,卻因為從他眉眼間捕捉到了什麽,一時有些恍惚,帶著一抹遙遠的懷念,讓原本決意拒絕的心竟然就這麽淡了……
向南敏銳的意識到她眼神的不對勁,哼了一聲,別過臉,下巴揚了下。
「走吧。」不容違抗的語氣,也不問她是否同意。
他的無禮對向雯莉而言雖然是意料之中,畢竟過去四年來,他們在商場上的攻防戰可沒有因為她是女孩子而得到手下留情的優待。可是,在麵對麵的情況下,他竟能擺出這麽沒風度的強勢模樣,真是教她感到不可思議!他這個性,卻是一點也不像……
呃,他生父那個家族出身的人啊。向雯莉瞪著那強勢張揚的背影好一會,才慢悠悠的跟了過去。果然,血緣不能代表一切,真正影響一個人性格品德的,是生活的環境。這個向南,長得非常英俊,五官立體分明,顯得很銳利張揚,性格獨立 ,滿溢著不羈狂放、無人可以駕馭的特質。
向南其實長得與王子齊有三分相像,可是因為兩人氣質截然不同,所以不仔細看,絕對無法察覺。
向雯莉是知道向南身世的。在五年前那場媒體戰開打之前,王子齊就將所有能夠提供給她的數據全都毫無保留的給了她,包括向南這件屬於王家的秘密檔案,無言的表示出:隻要用得上,他不介意她將向南的身世曝光。
但她終究沒用上。倒不是說她將向南當成最後的秘密武器……老實說,他這個人的身世,對那場商戰而言,沒有那麽重要。那時她知道自己
唯一的敵人是茶賢家族,而不是身為軍師的向南,火力的重點自然全放在茶賢家族重點人物身上。
當然,她也不否認在心底深處,仍然有著為王家保留一點隱私的想法。於是,向南就躲過了那一次對他身世的打擊;雖然向南這個驕傲的男人從來不知道他那被媒體稱之為神秘莫測的身世背景,曾經有機會被利用來打擊他。再說了,向南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以他眶毗必報的性格而言,真把他逼到那地步,他的攻擊必定是瘋狂而肆無忌憚的。一個眶毗必報又能力高強的敵人,隻有傻子才會將他招惹到超過他的底線。
如果說,與王子齊曾經的一段情,是她不願被世人提起的底線;那麽向南的底線一定就是他的身世。向雯莉當年在分析向南這個對手時,就是這樣想的。
兩人在吧台無人的一側坐定。
「喝什麽?」向南問。
「特吉拉日出。」向雯莉對酒保說道。
「柳橙汁的別名?」揚眉笑問。
「事實上是:一分特吉拉酒加八分柳橙汁加一分紅石榴糖漿,調成一杯特吉拉日出。」仔細說明內容成分,婉轉的拒絕被取笑。
「一杯波本。」聳聳肩,回頭對酒保點了酒後,再看向她,倒也省了說其它廢話的時間,開門見山道:「其實我一直很意外於妳居然還願意留
在王璽工作。我該敬佩妳的公私分朋,還是感歎一聲癡心無悔、真愛無敵?」
若不是他的語氣太過認真,光是因為他說的這些話,就夠向雯莉甩也不甩他,轉身走人了。但,即使沒有走人,她的臉色也稱不上好看,嚴肅的看著向南。「我沒有滿足你好奇心的義務,我跟你甚至沒有交情,向先生。」
「當然,妳是對的。」
「那麽,喝完一杯酒之後,我可以走了?」她有禮的問。
「如果我們談到超過晚上十點的話,我一定會將妳安全送到妳住的地方。」
「不用了,我有兩名隨傳隨到的助理,如果時間太晚,他們會來接我。你以為你可以任意主導一切?」她揚揚眉,好笑地問。
向南搖搖頭。「當然不。不過妳要想想後果。我可是在這個國家長大的地頭蛇,而妳這個來K 國短期出差的人,出門在外,一切還是以和為貴的好吧?」
腦中回想著向南的生長數據,雖然不能說非常詳盡,倒也點出了他確實在K 國成長,而且他母親的情人正是這個國家政治界的一個高官,對向南也百般信賴寵愛,這些年來所有的家財都交給向南一手打理。如果向南想找人麻煩,在這裏絕對可以輕易做到。
向雯莉在心底權衡了下,露出一點無奈姿態,歎氣道:「你為什麽要對我的事好奇?我跟……他的事,已經過去五年了。」
「妳是一個非常美麗、非常出色的女士。記得嗎?我們還交手過!為什麽我不該對妳感到好奇?這些年追求妳的男人那麽多,多我一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不是嗎?」向南笑道。
「我知道我有哪些優點,包括很清楚自己長得還不錯。」她平淡地看著他,接著道:「但我知道你好奇的人不是我。」
「哦?」
「你針對的是王子齊,而你之所以針對他,是因為王家。」她挑明了說。
向南臉色一冷,質問:「妳以為妳知道些什麽?」
「知道你跟王家的關係,僅此而已。」早就被商場磨練出膽氣的向雯莉自然不會被他的冷臉嚇到,淡淡地道。
「妳為什麽會知道?王子齊說的?他知道我是誰?就算知道……又為什麽要告訴妳?那個男人……」居然這麽長舌嗎?竟可以將這種事四處嚷嚷……向南咬牙。
「我想,他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隻是當你成為我們必須了解的對手時,你就應該知道你過往的一切,都會清清楚楚的呈現在我們團隊麵
前。」
「妳是說,王子齊的下屬都知道了?」寒聲問。
「不,知道的隻有我。記得嗎?那時我是團隊首席,我的老板將你的數據給了我,所以我知道。不過由於那時的你並不是我們的主要對手,所以關於你的身世,就沒有公開的必要。」
向南臉色很不好看,冷哼道:「妳這麽維護王家的麵子,不讓這件醜事公開,也不見王子齊被妳的癡心感動,不覺得心灰意冷嗎?」向南冷笑。「天曉得那個王家有什麽可怕的魅力。瞧,同樣是姓向的女性,同樣出色而貌美,同樣都被那些活在自己高高在上世界的貴族們辜負,卻還愚蠢的致力維護著他們,一個為了王家男人,發誓再也不回祖國;一個被拋棄了,卻還傻傻的留下來賣命工作,從來不敢有怨言。這個世界真是太瘋狂了,不是嗎!」
向雯莉看他將整杯波本一口飲下,然後又叫了一杯。雖然對自己過去的那段戀情被拿來與任何人相提並論感到不悅,但向南的情況看起來比她還糟,她也就不對此抗議些什麽了。反正又不是朋友,沒有什麽交情,要求他道歉或者閉嘴都是沒有意義的。隨他去吧!
看在……難得在異國相遇的份上,也看在……王子齊曾經說過要感謝向南的那句玩笑話的份上……容忍他一下吧!反正也就這麽一次了,以後再見他的機會微乎其微;今晚過後,兩人就仍然是各自生命中的路人甲,再無交集了。
「妳既然知道我跟王家的關係,又對王子齊舊情難忘,如果我追求妳的話,妳會考慮跟我交往嗎?」向南喝完第二杯酒之後,突然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向雯莉差點被嘴裏來不及吞下的酒給嗆著,還好及時吐在搗著嘴的麵紙上,沒嗆進氣管。忙了好一會才有辦法瞪他,並開口說話。
「就算你願意委屈自己成為別人退而求其次的無奈選擇,我也並不想再在類似的一塊石頭上跌倒兩次。」無論怎麽說,他都不是王子齊。
「不是退而求其次。除了少了貴族的身分,我任何一方麵都比他優秀。」對於這一點,向南有絕對的自信。
向雯莉搖搖頭,看著他,一副很是被他的異想天開打敗了的樣子。
「妳搖頭是什麽意思?」隻要與王子齊有關的話題,都能輕易讓向南冒火。「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妳對王子齊還是舊情難忘!可惜人家現在正忙著扮演幸福家庭的好丈夫、好爸爸角色,至少在妳仍然青春貌美的這幾年,他沒有向外發展的打算。等他開始想了,妳也老到失去競爭資格了。相較之下,我絕對是妳目前最好選擇。」
「你實在太沒有風度了!向先生!」任何一個美女都不會想要聽到「老」這個字,聰敏而有才華的向雯莉當然不會是例外,所以她有些氣惱的斥他。
「風度?那不過是裝腔作勢、虛偽的東西,我也會,但我寧願在妳麵前真實。」
她忍不住翻翻白眼。與其是這樣的真實,還是請虛偽一點吧!
「考慮一下吧!……如何?我覺得妳不錯,我們應該會很適合在一起。」
「我卻不這麽認為。」
「為什麽?還是因為王子齊?」他不滿於自己在努力遊說後,仍然被想也不想的拒絕。那個王子齊就這麽好?好到足以令跟過他的女人就此絕情絕愛、看不上別的男人?!
向雯莉看了下手表,然後再看看向南喝下的第五杯酒……開始後悔自己因為一時鬼迷心竅跟他過來喝酒的輕率決定。
她想,今晚最好到此為止了,所以趁著向南還沒有喝得太醉前,對他道:「好吧,我不否認王子齊還在我心中占有一定的分量,雖然我很清楚
我跟他之間已經永遠不可能了。當不了王子齊的情人或妻子,我認了。目前,我跟他唯一能接受的關係是老板與員工的關係,不會再有其它的了。至於你說認為我們兩人適合在一起的話,我是不同意的。一來,你並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或許你可以將就,我卻不行,我仍然渴望遇到一份愛情。再者,我不想當王子齊的親戚,那將會令我在公司裏無以自處。」
「跟我結婚會讓妳感到丟臉嗎?」向南寒聲問。他一直痛恨自己是個私生子,但那並不表示別人可以鄙視他!
「當然丟臉!」向雯莉被他不善的態度惹毛,直言道:「當不成王子齊的妻子也就算了,我可沒興趣當他的嬸嬸,想都別想!」
「什麽嬸嬸?妳在說什麽……」聲音無預期的噎住,本來怒火滿布的臉,不知為何霎時變臉為見鬼似的錯愕,然後,就此石化。
可惜一心想離開的向雯莉再也沒有理會他的心思,也就沒注意到他臉上不尋常的變化。將酒錢都結了之後,隨意對他揮揮手。「好了,夠晚了,我得回飯店了。再見。」
已經是淩晨一點了,但向南認為這漫長的一夜還不算結束。
他蹲在酒吧外頭,撥著手機,耐心等著電話那頭的人終於被吵到受不了而接聽電話。
當電話撥了二十八次之後,終於被接起。
「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向南!」被打斷睡眠、影響美容大計的向媽媽非常生氣。
「老媽,這三十五年來,每年匯錢到妳賬戶的人是王雲樓對吧?!」
「你問這個幹什麽?」不爽反問。
「如果妳想盡快回到床上睡覺的話,就明確的回答我!」很壓抑的聲音。
「對啦!那又怎樣?」當年這個渾小子就是從她存折上偷看到匯款人名字,才逃家去R 國查身世的,一去就五年,還敢問!
「而王雲樓是妳大學同學對吧?」
「你逃家那些年不是都查到了嗎?」幹嘛明知故問!
「王雲樓夫妻因為妳而感情破裂,至今沒有完全和好;王夫人長年旅居M 國,鮮少回國,形同被放逐,是真的對吧?」
有點心虛的沒應聲。
「媽?」快回答!
「……差不多是這樣啦!你不都知道了嗎……」低聲抱怨。
「我隻問一句,」深吸一口氣。「媽,我的生父是不是王雲樓?」
「啊?什、什咳咳咳……什麽?誰說的”」驚訝到不小心被口水嗆到,驚呼連連。
「到、底、是、不、是?」咬牙重聲問。
「當然不是……你爸爸是王鬆齡!王雲樓是你大哥……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啊!別告訴我你當年跑回家跟我說你已經知道了一切,就是這種一切!喂?喂喂喂!小南,你還在嗎?小南?」
向南徹底傻了。不理會母親在電話那頭還在哇哇大叫什麽,關掉手機,然後,看向天空,空洞的笑了出來。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夜晚,偏偏手機鈴聲還不饒人的拚命響著,他無奈的歎口氣,隻好將它往地上砸去……
很好,安靜了。
他想,今夜真是他這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
他以為王子齊是他兄弟,所以過去的五年,一直在向所有知道他存在的人證明自己完全不比王子齊差。但錯了,王子齊不是他兄弟,是他侄子……
侄子……這個可怕的名詞害他全身起雞皮疙瘩,好惡寒的感覺……
不是平輩,是晚輩。
他浪費了五年的時間去跟一個晚輩較勁……以及……吃醋……
以為是父親的人,其實是兄弟。
以為是兄弟的人,其實是侄子。
所以,他在王子齊麵前做了一件大蠢事。
以前,當他知道自己是王氏高門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時,他發過誓,這輩子要很有出息,要闖出一番大事業,要給王家難看,就是打死也不要認祖歸宗!現在,不要!他更堅定了不要認祖歸宗的想法,永遠不要!
這是他最新的誓言,將用一生去執行它……
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他跟王家的關係!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他曾經長達二十年誤會自己的生父是王雲樓!永遠不要讓王子齊有機會叫他一聲叔叔!
以酒為誓!
很好,買醉去吧!為這史上最糟糕的一晚,以及,最堅定、也最悲慘的誓詞。
後記
這是一個現代架空的故事。當然,基於每一個故事人物都是出自作者天馬行空的杜撰而來,所以不管背景寫的是古代還是現代,嚴格說起來,都算是架空的小說。不過這一本倒是非常明白的可以讓人感覺到它的背景是不存在於一般人理所當然認同的環境裏,如果說它不存在於地球,甚至也是說得通的。
所以,回歸本後記的第一行:這是一個現代架空的故事。
這本小說折磨了我很久,居然寫了近五個月!說是拖稿也好,說是深思熟慮、下筆謹慎也好,總之,就是常常處在望著空白稿頁興歎的情況下,遲遲沒法好好將一個章節給打完整,老是覺得這裏應該補充些什麽、那兒又好像疏漏了些什麽。再加上背景是我胡詢出來的,隨時得注意,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這是君王立憲的國家、這個國家還有貴族,我寫的主角是現代的貴族,活古董一般的存在,與一般的商賈巨富不是相同的身分等級……
可是,天曉得現代的、東方的、中國式的貴族又該是怎樣的表現呢。要知道中國最後一個王朝滅亡於公元一九一一年,至今算來已經消失快一百年了!今人完全無法想象一百年前處於皇權至上時代的古人們是怎樣的生活態度與人生觀,更別說那些王公貴族了,根本是我們這種純然平民完全接觸不到的存在;對這類人種,我們縱有再強悍的想象力,也無法合理想像出他們該是怎樣的言行舉止和生活方式。
也許我們可以經由去博物館參觀那些從貴族墳墓裏挖出的各式精美名貴陪葬口即來想象他們生前享受的豪奢程度,可是,那還是不夠的,我們永遠不知道若這些貴族仍然存在於現代的話,會是怎樣的光景。
所以啦,一切也隻能隨我胡扯,都扯到外層空間去了。還好因為這些老古董已經不存在了,所以任我扯得天花亂墜、亂七八糟、胡說八道都無所謂,一切我說的算!
真是美好的世界啊……
雖然很美好,但我還是寫得很辛酸。這故事實在寫得太久了,就是因為常常處在不滿意的狀態,老覺得扯得不夠,或者扯得不好等等等等自尋煩惱的原因,致使這些日子簡直過得失魂落魄,大多時候總是蹲在牆角畫圈圈,而計算機屏幕上的空白頁,依然慘淡的維持著空白。
當初在跟出版社討論這一本小說時,對於這個故事,出版社認為應該以更多的文字來將它表達完整,或許寫個二十萬字會比較理想。我承認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時間實在不夠了,我花了太久的時間在想象與架構上,真正下筆的時間極少,等我發現時,居然已經六月了,而我才寫了一半!所以我決定將男女主角這一條主線寫完即可,其它本來打算延伸出去的故事,那些經由配角的角度來顯示出貴族、富商、平民這三種出身的些微差異與不同價值觀的想法,隻好算了。
沒時間哪沒時間,隻好讓它單純成為一本言情小說,其它長篇大論就算了……雖然故事裏的長篇大論似乎也不算少了……
無論如何,終於是寫完這個故事了。謝謝大家的支持,下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