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心最難
自那日與皇上話不投機,蘇菲便不再提海棠之事, 覺得他們都已經是成年人 ,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在 種事情上,給人出主意,最後沒有不被抱怨的, 也不想跟個古板的老太婆似的,整日嘮嘮叨叨。
梁園雖好,終非吾土,蘇菲開始想家 。在京裏時,隻覺得憋悶,盼著走出去看看不 樣的風景。看過 ,卻還是北京最好,哪兒都比不了 。
十四的最後 一封來信, 提起京裏還未入冬就下 場薄雪,出門要穿皮子衣裳 。蘇菲 們在南方卻還穿著夾衣,反而感到該冷的時候不冷,總有些不過癮似的,日子過得溫吞,不純粹,不地道。
好像要給火速回京 個充分的理由似的,從京裏來的八百裏加急奏報, 是理親王弘晳等人結黨謀逆,已經被弘晝設計 舉擒拿 ,如何善後,還要聽候皇上的發落。弘曆本想再繞道山東,多盤桓些日子, 樣也隻好順運河兼程回京 。 皇後雲瑛更是歸心似箭,因為連接京裏的消息, 是二皇子永璉的身子不好,當母親的沒有個不掛念的。回京後,皇上坐鎮紫禁城審問弘晳逆案,蘇菲對朝政沒有興趣,想想還是自己的凝春堂好,便入住暢春園。皇後本應隨侍過去,蘇菲因為永璉的咳喘沒有好利落,便讓 留在宮裏照料。
皇上命大理寺會同刑部和內務府共同審理弘晳 黨,牽扯到的幾個王公貝勒都把口咬得死死的, 十四爺也參與 謀逆。弘晝認為不可能,皇上其實也不信,但是他卻放手讓臣下去審問盤詰,且接連拘禁 恂王府的幾個長吏。
,趁著來給太後請安的機會,弘曆便跟蘇菲談起 十四被牽扯進逆案的事兒,將弘晳等人言之鑿鑿的證據, 拿給蘇菲看。末 ,弘曆問:“額娘以為十四叔會參與 陰謀嗎?”
會嗎?蘇菲心裏沒有底。 才發現,自己是多麽不 解十四,不 解他所想的,所做的,甚至不 解他對自己的心意到底有多深。的 吞吞吐吐的 道:“應該不會吧?” 弘曆的眉峰 跳,他何等機敏的人,聽出 額娘的猶疑,心情突然 振,釋然笑道:“額娘 十四叔不會,那就必然不會。”
弘曆很快結束 此案,涉案之人削爵的削爵,圈禁的圈禁,恂郡王則因查無實據,從寬免於處分。
十四沒有因此案獲罪,蘇菲本應高興才對, 卻心裏很是不快,覺得弘曆是勉為其難的寬免 十四,覺得自己欠 兒子 個情。尤其想到十四 邊給自己寫 那麽多適情恬淡的書信, 邊卻陰謀算計,細思來令人心驚,也令人心涼。
在 樣的情緒裏,兩人 直沒有再見麵。轉眼就到 十 月底,正是蘇菲的生日,皇上登基以來,因為還沒有為先帝除服,宮中的 切節慶都從簡 。今年是除服後太後過的頭 個聖壽節,皇上下旨,令禮部好生籌辦。
蘇菲早年沒人給 過生日,頂多到那 廚房給 煮碗壽麵吃;後來隨著位份提高,辦得就正規些,但因先帝不喜奢華,也就是擺個酒,收些禮品,看在禮物的份上, 對過生日也就有 興致;如今過 個生日就老 歲, 實在提不起過生日的興趣 ,跟皇上 ,自己家裏的人湊 塊吃碗麵也就是 ,無須興師動眾。
弘曆卻頗為認真的 太後的聖壽節乃國之大典,不可苟且,是要為 下昌明孝道的。不但要大辦,而且今後慶典要逐年隆重。蘇菲無語,才知道即使做 太後,有很多事也是由不得自己的。
頭著正經日子還有九 ,壽禮就開始源源不斷的往凝春堂裏送,蘇菲不得不命將近旁的集鳳軒收拾出來,專門擺放禮品。
首先送來的是皇上親筆書寫的賀壽詩,還有皇上做皇子時期所著的詩文,集為 部洋洋大觀的《樂善堂全集》,也恭呈給 太後。 到弘曆的詩文,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偏偏弘曆極喜愛作詩題字,動輒題寫條幅、匾額,賜給臣下。臣子的頌揚又讓他飄飄然以為自己果然 得。
蘇菲以為從文筆上看來,他還不如先帝,先帝詩文不多,也不見佳,但是讀來明白如話,令人舒服。而弘曆的詩,什麽“璿霄瑞氣霏銀粟,姬室徽音奉壽萱”,什 麽“盆中茂樹萬年柏,階際才舒兩葉蓂”,難為他找來那麽多相類而不相同的詞兒來鋪排,蘇菲猜想大概是年少時讀書太多,有些迂闊的緣故。
但是蘇菲卻將皇上送的《樂善堂全集》常置枕邊,令皇上好個驚喜。隻有錦屏知道真相,哪裏敢 :蘇菲每 臨睡前翻兩頁,那催眠的效果不是 般的好。
以後幾 分門別類的送上如意、佛像、冠服、簪飾、金玉、犀象、瑪瑙、水晶、玻璃、琺琅、彝鼎、瓷器、書畫、綺繡、幣帛、各種時令花果,西洋進貢的洋貨,應有盡有。 還隻是朝廷按製度進的禮品,還有宗室、群臣的禮品,更是五花八門,各逞新奇。蘇菲頭幾 還去看看,以後隻讓蘇培盛等人登記造冊、進庫收藏也就懶得理睬 。
整個皇宮、圓明園、暢春園三處的宮人,並禮部和內務府的官員全忙得人仰馬翻,才算在十 月十九 ,諸事齊備。到 個份上,蘇菲不去把全套儀式走下來,簡直對不起 幫子人 。
從 早晨開始,祭神、禮佛、上香、受禮,蘇菲裏外九層朝服穿著,木偶人 樣走來走去,行禮如儀,到中午腰酸腿疼,正式的壽宴才剛開始。隻得又跟泥菩薩似的給供在寶座上,以皇上皇後為首, 撥 撥的皇親國戚、文武大臣,來敬酒祝壽,好在蘇菲隻要酒杯沾唇,意思 下即可,否則還不得醉死。
隻有十四沒來,蘇菲慶幸他沒有來, 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裝模作樣的滑稽樣子, 能夠想像出來十四有怎樣的譏諷眼神,會如何的笑謔。 還是在乎他的吧?
好容易熬到敬酒結束,蘇菲覺得餓,卻 兒食欲也沒有,心想總可以添補 兒什麽 ,戲又開場 。神前請 戲來,蘇菲見皇後掃 眼之後 臉的尷尬,便問:“神佛給 的頭 本戲是什麽呀?”雲瑛隻得過來回道:“是《息夫人》。”
《息夫人》演的是春秋時期息國國君夫人息媯的故事,戲文淒美,但是息夫人兩嫁,而且美色誤國,到底為士大夫詬病,被稱為“桃花夫人”,有“輕薄桃花逐水流”的意思。蘇菲想: 真是對自己莫大的諷刺啊。
全場如坐針氈的看完 場戲,蘇菲實在是不願意繼續當演員 ,假笑著應酬 兩句,讓皇上皇後支撐場麵,自己回寢宮去鬆泛鬆泛。
回凝春堂,蘇菲便命錦屏等人給更衣卸妝,錦屏還勸:“太後, 會兒還有不少儀式要行……”蘇菲 :“ 已經散架 , 是過壽嗎?折騰得 隻剩 口氣 。 去門口守著,憑誰來請, 都不過去 。”
收拾停當,換上日常的裙襖,蘇菲歪在炕上,很快眯 過去。 覺醒來, 色已經昏黑 。蘇菲活動活動酸軟的胳膊,覺得餓得難受,便喚錦屏,想讓 給自己端兩盤子 心來墊 墊。
應聲而入的,卻是個明朗爽淨的少婦,笑道:“額娘可醒 , 壽誕之日,累壞 壽星,誰會相信?”原來是阿滿。蘇菲心裏歡喜,卻故意歎道:“不但累壞 ,還餓壞 。”阿滿便笑:“那是看十吃 的滿漢全席,額娘居然還會餓著?”蘇菲歎道:“ 可別 在席上吃飽 。”
阿滿便坐到炕上來幫蘇菲整理頭發,幾下子弄好 ,才 :“五哥哥真是額娘肚裏的蛔蟲,他方才 ,額娘睡醒 必定喊餓,跟青兒去搗鼓著給額娘下燒羊肉麵去 。”蘇菲精神 振:“青兒也來 ?”“嗯,今兒才到的,就為趕在額娘壽辰日來拜壽的。”
阿滿領著蘇菲出來, 上已經下起 鵝毛大雪,蘇菲最愛雪,喚過蘇培盛吩咐道:“庭院裏的雪都不許掃,留著 明 賞玩。”便披上大氅,與阿滿 同踏雪去後海的觀瀾榭,觀瀾榭依水而建,水上搭建石橋,通往湖心平台,上麵建小小的三間水榭,是夏日乘涼觀荷、冬日賞雪的好地方。
蘇菲 們還沒進門,已經聞見香味撲鼻。阿滿先笑著掀起簾子, 邊道:“麵可下好 ?五哥哥可別先給偷吃 。”蘇菲進來,見屋裏炕上圍坐著弘晝、文靜和青兒。炕桌中央熱騰騰 個火鍋,正翻騰大滾著,蘇菲嗅 嗅, 道:“好香,可真是燒羊肉的味兒,隻是 是夏 的東西, 們是怎麽弄來的?”
弘晝 邊給蘇菲讓座, 邊笑道:“ 老想著小時候去舅舅家,額娘招待 和四哥吃燒羊肉麵的那個味兒,昨兒特意把那開羊肉床子的回回請來,讓他現做。恰好青兒從科爾沁帶來二十隻草原灘羊,昨晚上現宰 兩隻,燒 夜,今早上才出鍋的。 連湯帶肉 鍋端來 ,給額娘煮壽麵吃。”
文靜挽起袖子, 邊往鍋子裏下銀絲麵, 邊嗔道:“爺 是請那回回來的,跟綁來的也差不多,那回回也拗,非 不是時令不肯做,爺拿棍動杖的差 兒把人嚇死,讓禦史知道 事兒,又該彈劾您 。”
弘晝嗤道:“虱子多 不咬人,禦史告 的折本多得在軍機處占 櫃子, 隻當他們是犬吠。爺就是要吃燒羊肉 ,管他冬 夏 ,他就得給爺燒。那回回當時是嚇哭 ,今早上拿著爺賞的銀子還不是笑著離開的?”
青兒不言聲的緊挨著蘇菲坐 ,蘇菲便摟著 ,心裏模糊記得二十年前的事兒,那時弘晝兄弟才五六歲,十四還是風華正茂的少年……
閉 閉眼,連忙告訴自己別再去想 。耳中聽阿滿 道:“今年額娘往南去, 和星德往西走,去四川轉 圈。 是在宜賓買的荔枝酒,據 文君當壚,賣的就是 個。來,先給額娘滿上。”
蘇菲端起酒杯來,笑道:“今兒敬酒上壽的話兒可真聽得絮煩 ,咱們娘幾個隻管飲酒談笑,可別再來那些勞什子 才好。”幾個人都笑著答應,蘇菲便滿飲 杯,果然綿軟醇厚,回味悠長。
時麵下好 ,文靜也不用宮 太監伺候,自己親自動手, 盛碗裏,青兒給舀湯,倒真有小家人過日子的感覺。
弘晝嫌不熱鬧,便要在座的每人唱個什麽,或 個什麽,給額娘做壽禮。阿滿先笑道:“若論 笑話,誰比得上 ?恰好 次在四川學 首當地的竹枝曲, 就不怕醜,唱起來吧。”
阿滿 著,清清嗓子,流水 樣的曲調就流淌出來:“山上層層桃李花,雲間煙火是人家。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佘。”眾人 起喝彩,蘇菲便飲 杯。
青兒紅著臉兒,唱 首蒙古長調,聲音雖不大,卻很是悠長舒緩:青青的草原,奔騰的駿馬,藍 下的蒙古包,成群的牛羊……蘇菲又飲 杯。弘晝笑道:“青兒妹妹平時最害羞,今兒卻唱 個,也不知是真為額娘慶壽呢,還是想引動額娘去塞外遊玩的興頭。”阿滿瞪眼道:“當然是為額娘慶壽!”青兒卻老實 :“都是。”
弘晝便哈哈大笑,跟蘇菲 ,科爾沁正跟臨近的哈薩克搶奪 片草原,大約那塞布騰讓青兒來搬援軍的。“ ,”蘇菲有些猶疑,“事關朝政,恐怕 也 不上話的。”弘晝笑道:“哪裏需要皇上公開支持科爾沁,隻要皇上和太後明年春狩時駕臨科爾沁,意義不言自明,哈薩克就知難而退 。”蘇菲 頭 那行。
弘晝又讓文靜也唱 個,文靜拗不過他,隻得唱 段昆曲:“霜雪飄飄紫雲飛,玉清宮中作霞衣,遠觀樂隨祥雲起,仙凡吹動蟠桃枝……”才罷。
蘇菲已經喝得有些頭暈 ,心突突得跳,便撤 酒宴,弘晝扶 到南邊的屋裏,隔著玻璃看雪,順帶醒酒。文靜姑嫂三個在北屋炕上坐 ,低聲 私房話。
蘇菲覺得有些騰雲駕霧的感覺,卻並不難受,反而舒坦得很,話也多,便對弘晝 :“ 次 在京師監國, 舉查辦 反叛,可露 次臉,也堵 那些攻訐 不學無術的大臣的嘴。”弘晝嬉笑道:“ 本就不學無術,也不怕人 。至於弘皙他們敗露,實在是因為他們太蠢,不是造反的材料。”
蘇菲便笑:“原來造反也需要 份的。”弘晝正色道:“那當然。比如若是十四叔 次幫他們,哪怕隻是指 二, 就不 定能得手。”蘇菲 愣,轉而沉思起來。外麵的雪已經有 尺厚, 上還在撕棉扯絮般下著,蘇菲覺得心裏麵忽明忽暗的。
突然 雙手臂環住 ,暖暖的氣息吹著 的脖頸,蘇菲驚道:“弘晝,不許胡鬧!”身後的人嗬嗬一笑,道:“弘晝早走了。”是十四的聲音!
蘇菲猛得轉身,真的是十四。挺拔的身形,俊朗的麵容,隻是有些清瘦,鬢角隱約有幾絲白發。蘇菲愣 愣,感到心裏一酸,輕輕抬手去摸十四的發辮,卻被十四抓住手,封住 唇。
蘇菲很想先跟十四談談,她覺得他們之間一直有一道牆,今天晚上,弘晝的話讓她看到 牆上的縫隙, 覺得也許 堵牆不是拆不掉的。可是十四卻隻顧著唇舌輾轉,不肯給 話的機會,當 終於可以呼吸,可以 話的時候,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在睡著之前,她心裏想的是:好吧,反正有的是時間,以後再說 也不遲
如是觀(清穿) - 59 知心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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