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瑞十一年三月二十日清晨,京城風暖日和,晨光甚好。
樹葉的清香,春花的幽香蕩漾在風中,隻有皇帝的寢宮散發出濃鬱的藥香。
崇德皇帝和韶躺在偏殿的軟塌上,看著窗外的春色。
皇城內這幾日都洋溢著一股喜洋洋的氣氛,如同爛漫的春光一樣。
新太子的冊立詔書已發,一個月後,將舉行太子冊封大典。
大內總管許公公站在軟塌的不遠處,躬身稟報:“......剛剛接待消息,和禎殿下已經在趕來京城的路上。”
和韶淡淡的哦了一聲。
許公公偷眼查看和韶的神色,又道:“新太子殿下可真是孝順皇上,費勁心思找來了有仙緣的法器,皇上的龍體不日便可痊愈看康健。”
和韶笑了一聲:“太子啊,也難為他了,這般年紀,要給朕做兒子。”
崇德帝和韶今年方才二十八歲,比慕禎隻大了數歲。
許公公連忙道:“皇上這話讓太子聽見可是會折殺他了,別說太子殿下,就算安順王爺做皇上的兒子,也是對他天大的恩德。”
和韶依然看著窗外,又笑了一聲:“安順王麽?恐怕他巴不得了。”
許公公賠笑道:“安順王爺一向一向對朝廷對皇上赤膽忠心,這次替皇上前往天下第一論武大會,法器之事,據說也是王爺先前留意,太子先前去辦的。那件法器,好象是在太子殿下修習武藝的門派內一位飛升的師祖所留,有仙家法術護佑。”
和韶遙遙望者階下一株含苞的芍藥:“仙法之事虛無飄渺,朕一直不如何相信。譬如昔日先祖得鳳神庇佑之事,朕就一直心存疑惑。”他受起目光,側首,“許禮,你覺得這世上真的有鳳神嗎?”
許公公怔了怔,將腰彎的更深些:“皇上,這個,老奴可說不好,先鳳皇帝陛下,能看見鳳神,典冊中都有記載。根據此等,鳳神的確存在無疑了。仙玄法術,確實是有的,比如太子這次為皇上龍體特意找回的法器,就是清玄派當年飛升成仙的一位道長所留,再比如安順王府的幕僚鳳桐,是為通曉玄法的異士,老奴聽說此人在這次論武大會上大展神通,震懾了不少人。”
和韶挑眉:"這次論武大會,鳳桐也去了?"許公公點頭。
和韶沉吟。昔日曾有人向他舉薦過此人,言其通曉玄法,身懷羿能,他派人去鳳桐隱居之處請他出山,還許諾司天監監正的官銜,卻被鳳桐拒絕,沒想到鳳桐竟進了安順王府做幕僚。
和韶問到:“太子的冊封大典預備的如何了?”
許公公道:“其稟皇上,都預備好了,禮部那邊一應事物都安排妥當,太子殿下的袍服也 已預備好。”
和韶哦了一聲,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咳起來,許公公急忙上前,偏殿的帷幕後湧出幾個宮女,端茶遞帕。
和韶用衣袖掩住口,蒼白的雙頰泛出一抹暗紅,片刻後,躺倒在床上,輕聲道:“讓人預備太子袍服的時候,順便替他把龍袍也做了吧......”
許公公和眾官女們立刻撲通通跪倒在地,許公公伏在地麵上,叩首道:“皇上,太子已經尋來珍貴的仙家寶物,皇上的龍體一定可以痊愈。”
和韶輕笑一聲,“太子,仙家寶物,痊愈......”,他轉過頭,看向窗外,“倘若這個世界上真有神仙,朕的鳳神又在哪裏?”
京城東南角梧桐巷的宅第內,碧葉連蔭,花香怡人,鳳桐站在懸掛著細竹簾的廊下,簾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錦衣的少女挑起竹簾,簾旁的流蘇上綴著的銀鈴要出一串清脆的聲響。 “君上命你進去”
鳳桐走進簾內,少女跟在他身後,偷偷拉他衣袖:“桐哥哥,武論大會好不好玩?”
鳳桐微笑:“好玩,我還製服了一隻噬骨獸,不過留在那邊讓凡人處置了,沒法帶回來給你玩。” 少女皺皺鼻子:“桐哥哥老愛說這些馬後炮的話,什麽沒法子,你
定是一忙就把我忘了。”
鳳桐在笑,將要走到門前,少女吐吐舌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替鳳桐推開門扇。
鳳桐邁入房間,向著垂簾下隱約的身影跪下:“君上,鳳桐回來了.”
垂簾後的身影正坐在窗邊,合上手中的書冊:“鳳桐,你沒和新太子一道回京?”
鳳桐低首:“太子還在路上,鳳桐有事稟報君上,故而先行一步。” 他將這幾日在論武大會上的所見所聞,一一向鳳君稟報,昆侖山麒麟族的公主琳菁已經到了凡間,新一任的護脈玄龜及所選之人已經出現,似乎麒麟和玄龜兩家,打算串通起來和龍聯手與鳳神族做對。
簾後的鳳君淡淡道:意料之中。
鳳桐接著道:“麒麟族選中的人是青山派的弟子,名字叫樂越。與琳菁公主的脾氣有幾分相似,勇而無謀,不足為患。 龜神選中之人我正在查其來曆。龍那邊的動靜還未查到。”
鳳君放下手中書冊:“鳳桐,你行事還是欠缺老練。龍族的即位者一直在你身邊。”
鳳桐詫異的抬頭。
鳳君道:“與麒麟和玄龜在一起的人中,是否有一個看起來像凡人是三四歲大小的少年?他是宸尚的兒子,叫做昭沅鳳桐猛然回憶起當日論武會上的種種,那條白色的小蛇,以及與蛇連著的法契金線······他急抬頭,神色微變:“不好,君上,龍族要找的人恐怕已經找到······”
鳳君悠然道:“不但已經找到,而且血契也已經定下,青山派的弟子樂越,不是麒麟族選中的人,而是遺留在外的和氏後代。”
鳳桐僵僵地跪著,神情變換不定,片刻後再低頭:“君上,是我眼拙疏忽,請君上責罰!”
鳳君抬手擺了擺:“罷了,此事你察覺不出情有可原。”鳳桐遲疑地問“君上,接下來怎麽辦?”鳳君雲淡風清道:“不足為患,隻管按著計劃一步步走便是。”鳳桐垂首領命。鳳君又道:“鳳桐依你看來,如今的太子與和氏的後人樂越,孰優孰弱?”
鳳桐思索片刻,道:“新太子爭強好勝,氣量略窄,偶爾好些投機取巧事,並非完全合格的人選,但就目前來說,他卻是最優之人。至於那個樂越。。。。。”鳳桐皺眉,“就我在論武大會上所見,此人資質平庸,並無專長,空有些莽撞和勇武。與太子懸殊太大,沒有比較的可能。” 鳳君沒有說話,待過了約莫半盞茶工夫,方才道:“你為了栽培輔助太子,花了不少心血,今後便一直幫扶他吧,來日他繼位為君,你就和如今的鳳捂一樣,做它的鳳神。”
鳳桐怔了征,隨即露出一絲喜悅的神色:“多謝君上。”他在抬頭,眼裏又閃過一絲猶豫,“隻是君上您為何不親自做這些皇帝的鳳神?”
簾內的鳳君沒有回答,鳳桐心知唐突,忙轉換話題:“對了,還有件小事要稟報君上,太子昨日得了一件寶物,據說是青山派一位成仙的道士留下的,被我的鳳火燒了半日都沒有損壞。”他笑一笑,“太子說,它要用這件寶物來醫治當今皇帝的痼疾。不過據我看,它是打算拿這件東西做另外的事情。”
鳳君微微蹙眉:“寶物?該不會是當年助天庭伏魔的道士留下來的東西吧?”
鳳桐點頭:“正是。”
鳳君笑了一聲:”那你們真是搶錯東西了,雖然這件事年代久遠,我並沒有經曆過,不過據我所知,留下的那件東西並不是什麽寶物,你們可能搶了個棘手的東西。“
鳳桐怔住。
樂越昭沅琳菁杜如淵和烏龜矗立在陰寒刺骨的風中。
朗朗晨色早已變成森森黑夜。
綠皮鴨蛋上的裂紋從一道變成了兩道,兩道變成三道,漸漸向漁網的網紋一樣不慢整個蛋身。
裂紋每多一道,周圍就陰暗一份,冷峭的風,卷動著琳菁的長發和樂越的衣襟。
濃雲湧動,電閃雷鳴。
這,是絕世大妖怪將要橫空出世的場景。
昭沅和杜如淵及烏龜興致勃勃的瞪大眼,琳箐握緊手中的鞭子,雙眼閃動著欣喜的光。
樂越忽然猜到了,這枚蛋究竟是什麽東西。
恐怕新太子和鳳凰要找的,就是它,師傅應該早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把蛋藏在醃鹹菜的壇子內,太子和鳳凰錯把鹹菜壇當成法寶,樂顛顛的抱走了。
實際上飛升的祖師留下來的,可能不是降妖除魔的法寶,而是封著大魔頭的器具。
傳說中連天庭都覺得棘手的大妖魔就被關在蛋內,由掌門人代代看守,以保凡間太平。
蛋中傳來幽幽的聲音:“從來不被哪個管,不怕玉帝不怕天;九霄隻認我來去,隨他誰看不順眼。串通凡人將我騙,我在蛋中睡得甜;不知營營螻蟻輩,已成灰燼多少年……”
樂越問:“這是詩麽?”
琳箐道:“算是吧。”
杜如淵搖頭:“否,處處不通,頂多是個順口溜。”
那順口溜的聲音雖然充滿霸氣和瀟灑,但其中蘊藏的不滿情緒,怨氣衝天。
昭沅扯扯樂越,小聲說:“他為什麽要念這個?”
樂越摸摸下巴:“可能因為剛醒,需要發泄一下。”
他的口氣雖然輕鬆,右手卻一直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琳箐雙手繞著鞭子,饒有興趣地看,目光裏充滿了躍躍欲試。
隱隱雷聲中,蛋身的裂紋又多了幾道,那聲音森森道:“打攪本座的好夢者,是誰?”
樂越按著劍上前一步:“是我。”
那聲音長笑一聲:“好,沒想到此時凡間,還有如此骨氣的少年。你姓甚名誰,敢不敢報給本座?”
樂越痛快的道:“晚輩叫樂越。”
那聲音又問:“眼下是何年何月,離明昌八年有多少年了?”
樂越想了一想,回道:“今天是寧瑞十一年三月二十,明昌是前朝宣武帝的年號,離現在有四百二三十年了吧。”
那聲音長笑道“原來這一覺,竟然睡了快五百年,真是好得很。”
他說了這麽多話,卻依然在蛋裏沒有出來,隻見蛋殼上的裂紋多了再多,這位魔頭仍安然不動,真不知該說他是沉得住氣還是磨蹭。
魔頭仍在蛋中道:“少年,你可知道清玄派?有無聽說過一個叫做卿遙的人?”
樂越答道:“清玄派在百餘年前分成青山和清玄兩個門派,晚輩是青山派前弟子,飛升成仙的卿遙道長是晚輩的師祖。”
遮天蔽日的濃雲突然急促地翻滾起來,雷聲大作。
“成仙?卿遙竟然成仙了!哈哈,原來他真的得償所願了,你竟然是卿遙的徒孫?哈哈哈,好!實在是太好了!”
在長笑聲中,一道閃電劃出刺目的白光,驚天的雷聲炸響,蛋殼在雷聲中四散碎開,狂風卷開重雲,黑暗漸除,白晝逐現,四散的蛋殼中冒出黑色的濃煙,怪異猙獰,頂天立地。
樂越昭沅琳箐杜如淵和烏龜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昭沅忽然皺起眉,喃喃道:“龍氣,是……龍。”
黑色的濃煙翻滾變幻,漸漸淡去淡去淡去淡去……
樂越昭沅琳箐杜如淵和烏龜繼續屏住呼吸凝視凝視凝視……
直到煙霧漸漸變得透明,琳箐方才疑惑地嘀咕:“哪去了?怎麽什麽都沒有?”
立刻,幽幽的,低沉的一聲哼響起:“你們這群小娃娃,打攪本座沉眠,要付出一切代價。”
琳箐的眼眨了眨,擰起眉毛,這個聲音,似乎是從……
眾人一同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腳下的草叢裏,方才蛋的位置,趴著一團黑乎乎的物體。
那物體扭動了一下,冷笑:“怎麽,爾等小後生,看見本座真身,竟然嚇傻了麽?”
眾人目前隻是都有點傻,不過不是被嚇的。
蛋中爬出的“魔頭”是個非常奇怪的東西,身體很像蛇,但有四隻爪,長短和昭沅的原身差不多,皮色黑漆漆的,最稀罕的是,它的脊梁上有一對小小的肉翅,撲扇撲扇的。
琳箐蹲下身,湊近那團物體:“好奇怪耶,我第一次看見長翅膀的蜥蜴。”
蜥蜴勃然大怒,渾身砰的又冒出一團黑煙,黑煙再次散去後,草地上站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男童,黑衣黑發,橫眉豎目望著琳箐,一臉老氣橫秋:“無知的小麒麟,當年本座大戰十幾個神仙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居然如此無禮!”
琳箐挑挑眉,正要在開口,卻聽杜如淵頭頂上的烏龜道:“敢問前輩可是昔日應龍帝君應澤?”
樂越詫異,應龍?傳說中生有雙翼曾助皇帝滅蚩尤,又助大禹治水的應龍?
烏龜的語氣異常謙恭,男童舒眉笑了一聲,負起雙手:“看來這世上,還是有人記得本座的名字。”
烏龜從杜如淵頭頂爬到地麵,趴在草叢中點首三下:“護脈玄龜族商景見過應澤殿下。”
男童哼了一聲,神情異常倨傲:“原來是玉帝派凡人當奴才的護脈神族,看在你態度尚且恭敬的份上,本座免你死罪,不用多禮了。”
樂越皺眉,這口氣也太拽了些,應龍帝君應澤?聽起來很了不起的樣子,到底是什麽來曆?
琳箐伸手指向應澤:“呀,原來你就是那個犯天條被壓在凡間的應龍應澤!”男童冷笑,琳箐再眨眨眼,“不對啊,我記得應澤被收是在太古仙魔大戰的時候,怎麽會變成窩在凡間小土山的小妖魔,還是被一·個·凡·人收服的小妖魔。”
仙界典籍記載,太古時,仙魔大戰,應龍帝君應澤與魔族之帝有交情,私漏軍情給魔族,使天庭折損數員天將,無數天兵,神霄浮黎先帝親自斬斷應澤的龍筋,將應澤鎮鎖在凡間岩山下,深水潭中,萬年不得翻身。
在傳說中,應澤是應龍一族最強的龍,何至於被一個小小的凡間倒是封在一顆蛋裏?
應澤負手望著天邊,童稚的臉上充滿了滄桑和寂寞:“仙魔大戰時,是我做錯了,不該相信妖王的謊言,以為他有向善投降之意,念在故交,想放他一條生路,泄露了仙機。神霄帝座沒有取我性命,已是手下留情。”
樂越和昭沅杜如淵都不知內情,聽他這樣感歎,聽的一暈一暈的。
他身高太矮,眾人看他都要低頭,有點累,琳箐遞給他水袋,索性在他身旁坐下:“那麽應澤殿下您,為什麽會從被鎮封的地方出來,又為什麽會從被凡人封在蛋裏呀?”
應澤蔑視的看了一眼水袋,但還是伸手接過,喝了一口。
樂越拉著昭沅也坐下,杜如淵也跟著坐到他們身邊,大家一起目光灼灼的望著滿臉寂寞滄桑的應澤,聽她繼續敘述。
應澤冷哼道:“幾百年前,我僥幸從峰壓處脫身,重得自由。我的龍筋當日被神霄帝座斬斷,雖然後來又重新長起,法力卻已遠不及當年。不想這麽多年過去了,玉帝竟然變得昏聵,我為了救青山下鎮中的人,私下了一場雨,讓天庭察覺到我的氣息,玉帝便以為我脫身後要反對天庭,派天將來抓我。”
琳箐點頭:“然後你老人家就大展昔日雄風,獨自大戰數名天將。”
應澤再蔑視的冷笑,仰頭喝了一口水:“雖然本座的法力遠不如當年,但區區幾個小後生,還休想在我手上討便宜。”
琳箐托著下巴:“那您老人家最後為什麽會被他的師祖,一個小小的道士關在蛋裏,關了幾百年啊。”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應澤的軟肋,他手中的水袋撲哧一聲,被掐出了幾個破洞,所剩不多的水順著洞和他的手指滴滴答答流下。應澤冷冷看著樂越:“凡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卿遙的徒孫,你想好怎麽死了麽?”
樂越挖挖耳朵,簡潔的回答:“沒有,我還沒活夠,暫時不考慮死的事情。”
應澤陰冷的目光又如刀般鋒利起來,昭沅站起身,擋在樂越麵前。
琳箐笑嘻嘻的在一旁觀望:“小傻龍越來越有出息了。”
應澤眯起眼:“你是龍?”
昭沅戒備的看著他,不說話。
應澤的雙目眯得更細了些:“你是護脈龍神?原來如此,卿遙的這個徒孫,是你選的人?”
昭沅緊緊護住身後的樂越:“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應澤挑起一邊的嘴角:“好大的口氣。你這條乳臭未幹的小龍要怎麽攔住本座?”
琳箐也站起身,繞著手中的長鞭:“您老人家現在的模樣,比他還要乳臭未幹。”
空氣中凝結的氣氛像一根緊繃到極點的弦,輕輕一碰就會斷裂。
樂越慢吞吞從昭沅身後爬起,拍拍身上的草屑站到昭沅的身邊。
昭沅急忙斜跨一步,想在擋到樂越身前,樂越按住它的肩膀,看向應澤:“這位應龍殿下,我不知道幾百年前師祖和殿下有什麽恩怨。不過殿下口口聲聲說我打攪了您的好夢,要取我性命,實在是太不講理。殿下分明是被關在了這個蛋裏,如果不是我,可能還要被關個幾百年幾千年甚至幾萬年。現在我放出了殿下,您卻要殺我。原來堂堂上古龍帝就是這麽知恩圖報的,我真是長見識了。”
應澤緊緊的盯著他:“少年,難道你還想以本座的恩人自居?”
樂越搖頭:“不敢,我原不知應龍帝君殿下被關在這個蛋裏,隻是誤將蛋殼打破而且我師祖與殿下似乎還有些恩怨,所以我和殿下算是各不相欠。”
樂越在心裏補充,如果本大俠知道鴨蛋裏關的是你,一定把蛋有多遠扔多遠,給我玉皇大帝做我也不放你出來。
應澤麵無表情的望著他,過了片刻,大笑:“好一個互不相欠!年輕人,你的個性與卿遙一點都不一樣,這個歪理本座喜歡。”他似乎認可了樂越的說法,不想再取他性命了。
昭沅鬆了口氣,轉頭佩服的看看樂越。
樂越咳了一聲,恭聲道:“應龍殿下,我們幾個還有要事,先告辭了哈,您多多保重,我們就此別過,從此山高水長,再不相見。”他衝應澤抱抱拳,拖著招遠,轉身迅速撤離。
琳箐和杜如淵心領神會,走的一點也不比他們慢。
剛閃出不到一丈遠,眼前突然黑光一閃,應澤又擋在他們麵前。
樂越含笑道:“殿下還有什麽事嗎?”
應澤的雙手依然負在身後:“雖然你說各不相欠,但本座思慮了一下,覺得你的確算是本座的恩人,本作應當報答你。”
樂越便向後退便道:“我隻是無意為之,殿下不用報答,真的。”
應澤眯眼:“不行,假如不報答你,本座日後豈不要落人口實?這樣吧,年輕人,本座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麽?”
看樣子這位應龍大人是打算蠻不講理的跟他們耗上了,樂越在心中歎息,道:“好吧,我們想到離這裏最近的城鎮中投宿,請殿下送我們過去吧。”
迎澤搖頭:“不行,這個要求太簡單,有損本座顏麵,有沒有複雜一點的。”
樂越在心裏哀歎一聲,道:“那麽,我的願望是,請殿下不要報恩了。”
應澤又搖頭:“唯獨這個願望,本座不能答應你。”
樂越壓住仰天長嘯的衝動,道:“那怎樣的願望才可以?”
應澤道:“本座也不曉得,反正就是你想一想,想個本座覺得可以的願望就行。”
樂越終於明白了,和這位目前一臉青春年少的老龍沒道理可講,可憐他樂越少俠縱橫江湖數年,今天終於遇到了一個比他還會歪纏的。
樂越忍不住道:“憑什麽?”
應澤皺眉:“嗯?”他的頭頂立刻咻的飄來一朵小黑雲,喀拉拉,轟隆隆,打了一道閃電,兩個悶雷。
樂越立刻從善如流地道:“您說什麽就什麽吧,可我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
應澤似乎沉思了一下,而後道:“這樣吧,本座暫且跟你們一路,等你慢慢想到了願望,再告訴我不遲。”
廣福鎮最好的麵館是阿福麵館,阿福麵館的招牌麵是福祿麵。
福祿麵一概用青藍福字的敞口瓷碗盛,麵條顏色金黃,半韭菜葉粗細,用雞蛋和麵,揉麵醒麵擀麵切麵皆有講究,是店內的獨門秘訣。麵湯乃是大骨熬成的秘製高湯,雪白的湯靜泡著金黃的麵,點綴著青菜蔥絲香菜和醬紅色的醬菜粒兒,頂上還碼著幾片醬肉,熱騰騰的上桌,再澆上一小勺辣油,堪稱人間絕品。
這樣的間絕品的麵擺在眼前,樂越卻覺得食欲不是很高,身邊的琳箐戳戳他,悄悄的向旁邊比一比,壓低聲音:“噯,你覺得他跟著我們真的是要向你報恩麽?”
樂越用渙散的目光看了一眼對麵幾乎將頭插在麵碗中,狼吞虎咽的應澤,以及他身邊摞起來的三個空碗,喃喃道:“假的,他是來蹭吃蹭喝的。”
杜如淵愁眉苦臉:“這樣下去,吾得一點盤纏實在是很難堅持很久啊。”
應澤把頭從麵碗中抬起來,從桌上的鹹菜碟中挑起一筷鹹菜,拌進麵碗內,又開始埋頭繼續。
端上第五碗麵的店小二笑嘻嘻得向樂越說:“令弟的飯量真好。”
琳箐小聲道:“要不然我們就假裝沒錢付飯錢,把他壓在店裏洗盤子算了。”
樂越僵硬的抽動嘴角:“你敢嗎?”
琳箐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昭沅悄悄拉拉樂越的衣角:“如果沒錢了,我可以幫你洗盤子賺錢。”
樂越搖頭:“你洗一個月的盤子,恐怕也賺不了他一頓飯的飯費。”
放下第六個碗,應澤終於抬袖抹了抹嘴:“嗯,勉強墊墊底了。”
樂越迅速一拍桌子:“小兒,結賬。”
出了麵館,應澤還舔著嘴角,一臉意猶未盡:“凡間的飯食,過了幾百年,的確是有長進了,不知道凡間的酒,有沒有一同長進。”
樂越昭沅琳箐杜如淵和商景統統當做沒有聽到。
應澤繼續自言自語:“想當年,我在山崖上賞月喝酒,共喝了十八壇,那酒,我記得,叫做女兒紅。”
樂越等人依然當做沒有聽到,琳箐像杜如淵道:“對了,書生,你那天說分析天下局勢什麽的,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往哪裏去?”
杜如淵走到街角的一個棚子裏,席地而坐,伸手到袖子裏掏了掏,掏出一張圖紙,在膝蓋上攤開。
樂越,昭沅和琳箐湊到她的身邊或蹲或坐,杜如淵指了指圖紙:“現在我們在光福鎮內,向東走,可到京城,向南走是定南王的屬地。我那日曾說過,如今天下兵馬大權,分別落在四個藩王手中,京城的安順王勢力最大。其餘的三個王分別是定南王,平北王,鎮西王。假如能得到這三王的兵權,樂越師兄取得皇位便有很大的希望。”
樂越道:“也就是說,如果能說服這三個王聯手反對安順王,就能阻止安順王和新太子奪皇位?”
他的話裏,明顯故意的將自己奪皇位的事情忽視掉,杜如淵和商景默默地看看他,昭沅低頭,目光有些哀怨。
杜如淵頷首:“可以這麽說。”
琳箐道:“可是樂越什麽都沒有,也沒什麽能證明他是皇室血脈。兩手空空,拿什麽說服那三個王,讓他們支持樂越?”
樂越道:“如果能向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告訴他們安順王和新太子其實是想謀朝篡位呢?”
杜如淵搖頭:“四個藩王各據一方,如今安順王坐大,其餘三王早已和他有過節,但,這三位藩王彼此之間也有過節。這三王中,也不是都對皇室忠心,更有想和安順王一樣,企圖有朝一日擁兵自立的。”
樂越皺眉,局勢如此,十分棘手。
杜如淵接著道:“不過,辦法還是有的。”
他指著地圖,逐一分析。
原來其餘的三個王中,隻有定南王一直忠心於和氏皇族,平北王勢力稍大,早有了擁兵自立的野心,鎮西王的勢力最弱。
杜如淵道,隻要先說服定南王,在擺平鎮西王,最後合兩王勢力搞定北平王,就可以萬事大吉。
琳箐撇嘴:“你說的倒容易,有什麽能成功的辦法麽?”
杜如淵笑眯眯道:“不急不急。”抬手在地圖上定南王的勢力範圍處畫了個圈兒,“我們如今,可以先去說服定南王,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至於鎮西王處,如果樂越師兄願意奉獻,他一個人就可以搞定。”
琳箐詫異:“怎麽奉獻,怎麽一個人搞定?”
杜如淵笑盈盈的目光落在樂越身上,樂越直覺的感到了一股寒意,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杜如淵跟著道,鎮西王與北平王一向勢不兩立, 平北王意圖造反,想要擴張勢力,不敢向安順王下手,隻能先蠶食鄰近的鎮西王地盤,兩方數度交兵,前日,有平北王的奸細混入鎮西王府,毒死了鎮西王和王妃,鎮西王的世子今年才兩歲,如今隻能有鎮西王的女兒楚齡郡主主持局麵。
這位楚齡郡主十六七歲,是位難得的有見識有骨氣的女子,據說從小習武,還能披甲上陣,但他一個女孩子畢竟難撐大局,所以楚齡郡主在父母靈床前發出招親告示,誰能替她取下平北王的項上人頭,她就嫁給誰。
杜如淵摸了摸下巴:“新太子定在考慮將她納為太子妃,但鎮西王和安順王也素有舊怨,郡主不會輕易相從,她性情剛烈,說不定樂越師兄這種豪邁爽朗的江湖少俠正和她心意……”
樂越睜大眼:“你讓本大俠使美男計se誘郡主?”
昭沅用前爪撓撓頭,它覺得這個方法有點……
杜如淵搖搖手指:“別說得這麽難聽,那裏是se誘了,樂越師兄你身為未來的大俠,為一個柔弱少女討回公道難道不是理所應當?那位少女因此傾心於你,願意以身相許,又難道不是順理成章?說不定這件事情還能成為千古佳話。英雄美女,家仇國恨,愛恨交加,多麽動人心魄啊!”
琳箐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出一個像樣點的主意?”
杜如淵正色道:“為何麒麟姑娘你也如此沒有見識?此法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得到一方勢力。得郡主等於得鎮西王兵權。”
樂越道:“為了兵權就去欺騙gou引一個父母雙亡的女孩子,這種事我做不來。”
杜如淵再搖頭:“樂越兄,你怎麽如此迂腐?哪裏讓你勾引了?哪裏讓你欺騙了?隻不過讓你去那位郡主麵前晃一圈,行俠義之事幫幫她,看他能不能順便看上你而已。光明正大,有哪點違背道義情理?”
昭沅覺得杜如淵的話是很有道理,隻是還有哪個地方怪怪的。
樂越嗤鼻:“這是歪理。”
杜如淵悠然道:“管他歪理正理,隻要好用就是真理。”折起膝蓋上的地圖,重新收回袖內,“當然,我隻是出主意,要不要做,最終還是看樂越兄你自己的意思。”杜如淵撣撣衣袖,輕飄飄地道:“如果你真的無意為之,大不了在下去投靠太子。”
琳箐瞪眼:“你敢。”
杜如淵輕笑:“麒麟姑娘,在下不喜歡被人恐嚇。”
眼看雙方將要爭執起來,一直站在一旁不做聲聆聽的應澤忽然道:“原來爾等是要謀朝篡位。”端詳了一下昭沅,“你這隻小龍保的,不是太平皇帝,而是開國之君。”
可它這個保開國之君的龍神做的很不稱職,昭沅有點慚愧。
應澤點頭:“有誌氣,本座喜歡。你們要對付的龍神是不是比你強了很多?”
昭沅小聲說:“我們對付的不是龍,是鳳凰。”
應澤詫異:“什麽?”
杜如淵長歎道:“唉,應龍殿下,你老人家在蛋中呆了太久,還不知道眼下凡間的局勢,已與幾百年前大不相同。”
他口舌翻飛,將護脈龍神與護脈鳳族的恩怨以及近百年來的天下局勢一一道來。
應澤越聽神色越凝重,最後一拍大腿,勃然大怒:“你爹辰尚也忒不中用了,我龍神一族自開天辟地以來,還從沒怕過誰,他竟然被幾個鳳凰欺負成這樣!實在丟臉。區區幾隻小鳥,能有多大能耐!廢物,實在是廢物。”
昭沅挺直脊背:“我父王不是廢物!”他的爭辯聲太響亮,引起過往行人側目,樂越急忙安撫的拍拍他肩膀。
應澤冷笑:“不是廢物,就是蠢材,太蠢了。”
昭沅攥起拳頭:“不準你這樣說我父王。”
應澤眯眼:“不準?你這隻乳臭未幹的小龍敢對本王說不準?你拿什麽來和本座說不準?”
樂越急忙一把拉住昭沅:“他還小,不懂事。您老人家別和他計較。”
應澤哼了一聲,看著昭沅搖頭:“你身為龍神,竟然要凡人反過來護著你,實在是太沒用了。”
他負起手,望向樂越,這個姿勢本該十分有威儀,可惜他現在是十歲左右的孩童模樣,還要抬頭才能與樂越對視,威儀打了不少折扣,平添了幾分喜氣。
“少年,你是卿遙的徒孫,我本不是很想待見你,但你能明目張膽的篡位,坦坦蕩蕩,有野心,敢承認,這點與卿遙不同,本座有些欣賞。不如,你拋棄那條無用的小龍,本座來做你的龍神如何?”
昭沅的心裏咯噔一下,轉眼看向樂越。
在一旁看熱鬧的琳箐嗤笑道?:“護脈神是由玉帝冊封的神族,在天庭典冊上均有記錄,還沒聽說過有誰自己說想就能做了。”
應澤又眯起雙目:“天地間的事情還沒有本座想做做不了的。”
這口氣也太大了,樂越腹誹道,既然如此,為什麽你還被壓在凡間幾千年,又被關在蛋裏幾百年?
迎澤盯著他:“怎樣,少年?這就當是本座抱你放我出來的恩。假如本座做了你的龍神,別說區區一個凡間皇帝,這個世間,你想要的,本座都能滿足你。什麽天,什麽地,什麽凡規天條,什麽玉帝,統統不在意。”
樂越道:“那個……應龍殿下,此事須從長計議,我要先考慮考慮。”
據最近幾天觀察,這位應龍帝君看起來很不靠譜,但對他不能硬頂撞,隻能先使用緩兵之計。
應澤道:“還考慮什麽?隻要你答應,我立刻幫你讓整個凡間血流成河。”
血……血流成河?
應澤一甩衣袖,抬手:“看透吧,少年,我告訴你,這世上人人皆會負你,可信的唯有自己。假如世間所有的一切,都不複存在,隻有鮮血流遍大地,多麽安靜,多麽美麗,從此世間便歸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