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之一日流水
晨光熹微之時,皇後雲瑛已經起身 ,身邊的宮 女過來服侍 梳妝。服侍皇後 向就是宮裏太監、宮 向往的美差,主要是因為皇後仁慈憐下,別 責罰,就是大聲嗬斥都是很少有的事。
雲瑛簡單的將頭發梳理成把子頭,中間隻帶 個玉扁方,旁邊插 朵 親手製作的絨花,好 ,無須珠圍翠繞,銅鏡中的人兒 姿國色,足以令六宮粉黛無顏色。 是 獨有的驕傲, 不屑於刻意的裝扮,從小的教育就是 人要賢德,才會令 人喜愛和尊重。
她做到了 ,甚至比書上寫得要更好些,可是為什麽她 的男人隻是尊重她 ,卻喜愛那些個淺薄驕縱的妃嬪呢?夜夜獨寢, 已經習慣 ,卻掩藏不住內心濃重的失落與挫敗感。從來也沒有妄想著寵擅專房,那不是後妃之德。可是 樣獨守空房,也與 的理想相去甚遠。 的理想狀態應該是皇上對 情有獨鍾,而 賢惠的把他推到別的 人那裏去,做 個模範皇後,為他管理好後宮,不妒不怒,青史留名。
梳妝穿戴好之後, 先到東配殿去看自己的兒子永璉,那是 如今唯 的希望。皇上在登基的第二年就宣布將繼位人的名字書之金冊,放在正大光明匾的後麵,那時的皇子還隻有三個,永璉是不二的人選。也正因為期許極高,皇上和 都對 個孩子要求極嚴,從五歲進學開始,每 淩晨雲瑛都是親自過來叫起,不許耽擱,沒有通融, 把所有的柔情都深埋心底,在孩子的眼裏是個嚴母,甚至比皇父還令那孩子恐懼。
永璉睡眼惺忪的給 請安, 個兒子今年已經八歲 ,身量很高,卻很是瘦弱,雖沒有生過什麽大病,但是 到換季之時,便咳喘不斷。太醫 是過於勞乏所致,雲瑛雖心疼,卻不肯有絲毫的寬待,即使病 ,功課也 兒都不許落下。永璉的優秀是有口皆碑的,甚至皇上有 次都在私下裏承認,自己像永璉 麽大時,還達不到他的學養。
看著兒子瘦小單薄的身影在 大群太監的簇擁下向上書房方向去 ,雲瑛的心沒來由的哆嗦 下, 很想把孩子叫回來,抱 抱他,讓他歇息 ,隨意玩耍,然而 切都隻是想想而已, 理戰勝 人欲, 隻是舒 口氣,整頓 下心情,去向太後請安。
照例沒有乘坐肩輿,而是步行過月華門,去凝春堂。此時 色漸明,晨霧尚未散去,路邊花木上都凝結著 層露珠,那景象讓雲瑛想起 童年時在鄉下田莊裏度過的光陰,那時母親還康健,家事的重擔尚未丟到 稚嫩的肩上,父親在賦閑,沒有文牘勞形,常 身短衣,在花圃菜畦間親自勞作,弟弟傅恒雖小,已經顯出不凡的才氣。 呢?豆蔻年華,還在做著 馬行空的夢。那時的日子如今想來足以令人低徊。
曾經有過那麽 段時期,雲瑛的美貌和才藝在親眷中廣為頌揚的時候,人人都 應該進宮為妃,光耀門楣,阿瑪也很明顯的有 個意圖,雲瑛卻對弟弟自傲的宣稱“寧為野中之雙鳧,不做雲間之別鶴”。 話 隻對弟弟才會 ,從小他們姐弟就無話不可談。想到弟弟傅恒,雲瑛的唇角不自覺的彎 彎,他們姐弟之間的情意之深厚,相知之深切,非凡俗可比。沒有人比 更 解傅恒的才學、品格、誌向, 曾經在很長的時間裏都認為 世間再不會有超過傅恒的 男子,直到那一天 ,那一 刻……
此時雲瑛已經走進 凝春堂的庭院,像往常 樣, 到得早 ,太後還沒有起身。 不願意到華麗而冷清的外殿去枯坐,便徘徊在庭院之中。
那庭院的 角有 棵極為高大茂盛的茉莉花樹,正是盛花期,老遠就可聞到幽香撲鼻。雲瑛怔怔的停下腳步,為那 樹潔白的繁花所炫目。那馥鬱的幽香引 又回到 那 年、那 、那 刻, 剛十三歲,進宮選秀,就在 凝春堂前,那個 身白衣的少年穩重優雅的從樹後走出來, 一向端莊自持的她 像是被雷擊一 般,心中明知應該即刻回避,腳下卻挪不動分毫。 隻聽見弟弟在旁邊 :“ 這是四阿哥。”
從此 三個字就烙進 的心底, 本不想選秀,以她 的聰明,通過巧妙的化妝和掩飾,可以輕易落選,可是 卻鬼使神差的使出 渾身的解數,定要雀屏中選,因為想與他站到 起,就隻有 麽 條路。
“喲,姐姐已經來 。怎麽站在 樹地下不動?露水把衣服都打濕 。” 個清亮驕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雲瑛還沒有回頭,已經皺起 眉頭。
等 回轉身來時,臉上的不耐表情已經消失,又恢複 皇後那端凝和藹的笑容, 看到綠萼 身華服,滿頭珠翠的走進來,身邊是皇上。雲瑛盈盈下拜,皇上叫起後, 輕掃 綠萼 眼,隻 眼,已讓本不打算行禮的綠萼不情願的跪 下去。 是有 種震懾力的, 種手段還是跟先帝的孝敬皇後學的,想到孝敬皇後,雲瑛心中充滿 感激和懷念,那是 個多麽可貴而又不幸的 人啊,是 生都在學習的楷模。
弘曆老遠就看到雲瑛在樹下賞花,他自然是明白緣由的,隻是 回憶並沒有在他心中激起什麽漣漪。同樣的,他也注意到 綠萼搭在自己臂間的左手,還有皇後掃過那隻手時不認同的目光,但是綠萼暗地裏朝皇後撇撇嘴的樣子,那麽生動鮮活的像 個人,於是 的 切輕浮僭越的舉動就都是可以原諒的 ,他沒有甩掉那隻手,相反回身握住那纖纖素手,親切的微笑著 道:“讓 出來要多穿件兒,怎麽手 麽涼?”
綠萼嬌嗔道:“都是皇上緊著催, 怕耽誤 給姑姑請安, 猜啊, 會子姑姑準定還沒起身。”雲瑛低垂著眼簾,看不出喜怒, 也的確沒有生氣,綠萼 麽膚淺的 人還不足以令 生氣, 倒是寧願皇上是被綠萼迷惑住 ,那樣 倒沒有什麽可擔心的,可是皇上看向綠萼的眼神裏,沒有愛戀,沒有疼惜,雖然他話語溫柔,可是目光清冷理智,雲瑛怕見的正是 麽個樣的皇上,使 不由自主的產生無力感,最近 段時間,受挫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呢。
弘曆不著意的笑道:“那也還是早來等著的好,不定哪 皇額娘有興致早起, 們來遲 豈不是失禮?再 ,有 樣清麗的茉莉可賞,也不辜負 良辰美景。”綠萼便來 興致,探手折下 枝,沁在嘴角,使勁嗅 嗅, 道:“好香,前兒在姑姑那裏讀到《浮生六記》中 ,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用它插鬢,此花沾上脂粉頭油之氣,其香更可愛,所以稱它是‘香中小人’,須借人之勢,其香也如脅肩諂笑。”
雲瑛的心被刺 下,那花、那樹,如此的聖潔,任何漫不經心的品評在雲瑛耳中都是褻瀆。但是 選擇 默然,在 的心中,當皇上為太後選定凝春堂作為居所時,此花就已經被褻瀆 。
好在綠萼急急忙忙的進內殿去伺候太後梳妝 ,雲瑛躬身陪著皇上進入外殿,宮人過來上茶,是茉莉花茶,雲瑛 皺眉,生硬的 道:“ 喝不慣 個,給 換銀毫來。”皇後很少 樣疾言厲色,宮人連忙去換,皇上抬頭掃 眼,又若無其事的端起茶碗來呷 口,然後用杯蓋輕撇著浮沫,閉目享受著氤氳上來的茉莉茶香。
雲瑛意識到 自己的失態,心中暗暗懊惱,便也默不作聲,隻是給 那個誠惶誠恐端茶過來的小宮 個安撫的笑容。良久,忽聽皇上開口:“皇後, 胞弟傅恒去福建辦差也走 好幾個月 ,他的家眷 可以請到宮裏來小住幾 ,也是敦睦皇親的意思嘛。”雲瑛愣愣的看 皇上半晌,才輕聲答道:“是,皇上。”弘曆嘴角微微 彎,給 個微笑,讓雲瑛恍惚 下,忽又感到 陣心酸。
太後終於梳妝完畢 ,要 太後從前可真是 生麗質,再加上生性懶惰,常常素麵朝 ,現如今歲月不饒人,太後花在梳妝上的時間是越來越長。雲瑛在心裏冷笑 聲,款款的站起來迎駕。
皇上是請過安之後就上朝去 ,雲瑛與太後並無可談之語,陪坐 會兒,也就禮數周全的告退 。 還有 大堆的事兒在等著辦理, 上午, 的中宮裏就人來人往,宮中所有的細務俱由 來處置:太後和皇上的 切起居應用之物,全都由 來籌劃預備;哪 宮的妃子有喜 ,哪 個皇子病 , 些都要 親自召見太醫,斟酌藥案;大小的節慶、宮中的常例、宮人的賞賜、犯錯的太監宮 的責罰、 指示賞罰;皇室中遠近親貴的生老病死,全都要體貼周全……
午飯之後, 感到精力不濟,正想小睡片刻,卻有養心殿的總管太監高俅兒過來傳話,還送來 個匣子, 皇上命 即刻去凝春堂,好生安排人將海南進貢的“鮫綃帳”,給太後張掛在日常起居之所,皇上處理完政事之後會過去看。
雲瑛打開匣子,裏麵卻是明黃的錦緞上,疊著 簇極細的輕紗,雲瑛狐疑的問:“ 就是鮫綃帳?有什麽用?”高俅兒哈著腰回道:“據 是鮫絲所織,娘娘看著 簇紗長寬高都不滿兩寸,伸展開來整個養心殿才能盛得下, 樣的暑熱 氣,張掛在屋子裏,小飛蟲 個也進不來,而且輕薄透亮,跟沒有似的,不留神就不知道還張掛 紗帳,可不是尋常的蚊帳可比的。”
雲瑛心裏 沉: 不又是 個“蝶影紗”的翻版?前些年,為太後喜穿蝶影紗,皇上命雲南年年進貢,從去年起,因采集過甚,那彩蝶竟絕種 ,太後才怏怏的罷 。但是各地督撫漸漸摸著 皇上的脈搏,知道皇上孝順,凡是太後喜歡的東西就沒有個不收的,偏偏太後有個喜好新奇奢侈物件的脾性,便往往在轄地搜羅那新奇精巧的吃穿用物進貢, 兩年朝野興起的奢靡之風與此不為無因。雲瑛幾次委婉勸諫,皇上都是似聽非聽。
雲瑛沒有按照皇上的指令立刻去太後那裏, 倦意甚濃,閉上眼卻思緒紛亂,怎麽也睡不著,於是又起身給自己生的小公主和敬繡 件小兜肚,魚戲蓮葉間的花樣,紅綠相間,鮮亮可愛,唯有做 樣的事的時候, 才能讓自己慢慢的沉靜下來。直到晚膳前,才又去凝春堂,給太後請安,順帶伺候太後用膳。
半路上,就見高俅兒滿頭大汗的跑來,見 雲瑛,打 個千,還未站起來就問:“娘娘,皇上已經下朝去 太後那裏,派奴才來問,怎麽娘娘今兒過晌沒去為太後張掛那鮫綃帳?皇上還等著看呢。”雲瑛隻是“嗯” 聲,並不理睬他,繼續不緊不慢的往前走,高俅兒有些摸不著頭腦,隻得用袖子擦擦汗,跟在後頭。
進 凝春堂正殿,皇上正陪太後 笑,見雲瑛進來,皇上便用眼神詢問,雲瑛默然的給太後請過安後,也不就座,就跪在 皇上麵前。
皇上的臉驀地沉 下來,太後不耐煩的問道:“ 們 又是哪 出呀?”雲瑛向太後 躬身,回道:“回皇額娘的話,臣妾是向皇上請罪:臣妾今兒抗旨 。”太後大約見慣 場麵,也不吃驚,隻問:“為什麽事兒呀?”“臣妾燒掉 皇上要進奉給太後的鮫綃帳。”
皇上 下子從座位上跳 起來,怒道:“ 你! 也太……”太後卻不著意道:“唔,可惜 的。不過燒 就燒 吧,不是什麽貴重物件。”皇上忍不住接口道:“皇額娘,您不知道,那鮫綃帳值兩萬……”他頓住 ,沒把話 完。雲瑛卻正言諫道:“ 正是臣妾要燒掉它的緣故,如今各地督撫、朝野上下……” 也隻開 個頭,太後便打斷 :“ 的頭都疼 !今兒正好是初 ,皇上本來也應該去中宮的, 們倆快回皇後中宮去 些子大道理去,可別在 裏拌嘴, 是聽不慣的。錦屏快送送 們主子。”
被從太後那裏給攆出來,雲瑛沒有任何的愧疚之色,倒是皇上被氣得臉通紅,恨恨的瞪視 皇後 眼,卻沒有與 路回中宮,而是 甩袖子回九洲清晏去 。當晚,皇上召貴妃伴駕,破 荒頭 次沒有在初 留宿中宮處。
雲瑛 切如常的獨自用過晚膳,又去看視 永璉,督促檢查 遍他的功課,才回到寢宮,卸去殘妝, 悶悶的在燈下獨坐不語, 的貼身宮 哽咽著 道:“娘娘何必非要跟皇上拗著,就把那帳子給太後送去就是。”雲瑛緩緩搖頭:“ 不懂, 是別無選擇,誰讓 是皇後。盡 的責任, 是 唯 能為他做的 ……”後麵的話已經如囈語,聽不分明 。
第二 清早又是那個時間,雲瑛到太後那裏時,驚愕的發現那棵繁茂的茉莉樹已經不見 ,幾個太監正在用力往外挖樹根。雲瑛 陣暈眩,身體不由自主的搖晃 起來,用力把住扶著 的宮 的手, 強自穩定心神,顫聲問那些太監:“誰讓 們砍樹的?”
領頭的太監過來打千,道:“回娘娘話,是皇上的口諭, 茉莉是小人之香,命砍 改種幾株西府海棠。”雲瑛的心仿佛被挖掉 一 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