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一文:千金賦

一、誰家有女
  
  那時,她還是蓬門碧玉。
  青碧的布衫,爛漫的雙鬟。發際間長短不一的緞帶,拂過她白璧般的雙耳。十四歲的年紀,想起來全是雲淡風輕。如陽春三月的節氣,春色已至,尚且清淡。她那時還和母親住在鄉間。江南明秀的山水、自然的風露與日曬氣,浸潤著她。她眉眼雖是淺淡的輪廓,卻有著盈盈的潤澤。她自認為不是美麗的女子。因自小見慣了母親的風姿。
  她的娘親,其實也不過是荊釵布裙的年輕女子,每日總會倚著門扉,俯身為她結好衣下的腰帶。她的娘親,手背尚白皙,指如削蔥根。她總是以手背摩挲著她的臉頰,無限憐愛。她後來才知,是娘親怕她粗糙的手心,刺痛了她吹彈可破的肌膚。
  她生得像母親。連眼角眉梢單薄的愁怨,也一並像了來。她隻好沉默,以默默的神情來抵消那一份與生俱有的薄命意味。
  那時的她,極其乖巧。螓首微垂,雙目亦微垂。那櫻桃一點的唇,終日細致地抿著。手中輕握著柔軟的衣帶。這是她慣常的姿態。安靜、柔順。
  三月的田間阡陌,黃綠的漫山春草,當那個白袍素冠的年輕人打馬而過的時候,她終於,猝然抬頭。為那篤篤的馬蹄聲所驚,她這一抬頭,有些驚惶的味道。然而,黑眸子裏的那一點惶惑,正作了他人眼中的風情。妾發初覆額,是她的寫照。她手中正持一支蔓菁草,因而並不去分拂額前的頭發,隻是一味側著頭,目光斜向上望去。
  馬上的人,此刻微微俯下身。那淡淡的光影,一直照進他深邃分明的眼。他的唇角,有著端莊的弧度,微微眯起眼,現出淺淺的一個微笑。
  “姑娘,去永嘉縣要怎麽走呢?”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有些失神。那男子徐徐下馬,含笑走近。他已經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眉目間已沾染了俗世滄桑。一個人的經曆,眼睛是藏不住的。她也是後來才知道。但他當時的微笑有端莊而隆重的意味。他的一切一切,皆是不染塵埃的清明通透。
  他再問:“姑娘,去永嘉縣要怎麽走呢?”
  聲音不慍,亦不惱,似春風拂過。那一聲“姑娘”,有著極大的尊重與憐惜。她少年時柔軟的心,恍恍惚惚有了微醺的陶醉,聲音不禁顫抖起來:“這裏就已經是永嘉的地界了。”
  “多謝。”那男子微笑,向她欠身。這鄭重其事的感激,分明已把她當作一個端莊靜好的成年女子。她心中,霎時也鄭重其事的感激著。
  然後,他牽過馬,從容轉身。她急了,目光追隨他,有些癡,有些戀。他走出幾步後,忽又轉身,她的嬌憨之態便一覽無餘。她忙低頭,紅暈滿頰。
  “你……住在附近麽?”他終於倚馬相問。她點點頭,不知為何,竟將手向著遠方一指:“就在那裏,沈家村。”他的目光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微微一笑。這一笑,並不是對她,她卻有些心慌。
  他問:“然則,姑娘姓沈?”她悵然搖頭,道:“不是。”此中情由是無法解釋的。她心中一沉,掉頭欲走。那男子在她身後,含笑道:“這枝葉,長得真好。”
  她詫異地低頭,看自己手中隨意擎著的枝葉。那個陌生的男子,以溫和柔婉的語調,輕聲念道:“鬱鬱青青,長過千尋。”
  這種端莊的祝禱,讓她有片刻的恍然。她那時尚稚嫩,並沒有浮生繁華的迷夢。很多很多年以後,當她在顯陽殿獨眠,懨懨醒轉之時,總會想起年少時的這番光景。母親,早已終老鄉間了吧。她說,青蘅,你不會薄命,不要像娘這樣……啊!這悠然的回聲,在空寂的歲月裏,越發淒涼。
  她閉目,骨瘦如柴的手,覆住了憔悴朱顏。淚水便從指縫間流出來,洶湧不息。
  她已有很多很多年,不曾這般哭過了。
  青蘅,這是她當年的名字。


二、此情獨幽
  
  十四歲那年的春天,永嘉鄉間都傳頌著,新來的豫章公世子參軍,暫住永嘉縣。他年輕溫文,辭章之美,冠絕一時……
  青蘅一直沉默著,隻在心底記住了那個名字:顏延之。
  有一晚,夜裏的蟲鳴格外雜蕪。為一種莫可名狀的焦躁心緒所煎熬,她輾轉難安,終於悄然起身,躡足走過柴草輕掩的門。
  鄉間月色正好,有些淒涼。她此刻的心緒,也有些淒涼。她想起許多模糊的片斷:晦暗的風雨天,朱門玉戶的綺麗剪影;哀哀欲絕的啜泣聲,驚心動魄的怒責痛斥;獨守寒窗的寂寥,車馬隆隆的倉惶……不,不,這不是她曾有過的歲月,她已然忘卻。她從來隻擁有這鄉間的清風明月,她不過是尋常農家的女孩。她要她自己相信,她生來如此。
  這混亂的念頭,一直糾纏著她。她心裏掙紮著,竟一直走到了驛館之外。夜深,隻有蟲鳴,以及風拂春草的輕柔摩挲聲,沙沙。
  青蘅忽然怔住,心跳在劇烈地起搏之後,瞬間歸於沉靜。那個男子,他瘦削挺拔的側影如此清晰地映在窗紙上,被微微晃動的燭光,無知無覺地放大,放大……大到占據她的整顆心,覆蓋她的整片天。
  她後來懂了,冥冥之中的牽引,循著她心的方向,使她身不由己走到了他門外。他們之間,隻隔著薄薄的一層窗紙,她甚至能感覺到年輕男子溫柔甜美的氣息。青蘅在那一刻,湧出了熱淚。
  她其實是寂寞的女子。一種孤苦無依之感,緊緊鎖在她的眉心。此刻,這溫柔的剪影使她驀然感到安寧、熨貼,仿佛無著落的身和心,從此有了寄托。
  青蘅凝視著那朦朧的影子,慢慢地挨近。她聽到他輕聲吟哦的聲音,那聲音並不似她最初聽到的那般閑雅。分明有一種分量,含愁含怨的,卻又剛毅不衰。他吟的是:
  “阮公雖淪跡,識密鑒亦洞。
  沉醉似埋照,寓詞類托諷。
  長嘯若懷人,越禮自驚眾。
  物故不可論,途窮能無慟。”
  他念了三遍。青蘅攢聚了她全部的心力,記住那幾句。其實,她並不懂。但白天,當她再次聽到人們以豔羨的口氣說起顏延之的時候,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她的心思其實極其細膩。初夏的時候,菖蒲的根生在水裏、碎石間。她除了圓頭履的鞋,將寬大的布裙在膝蓋以下挽了個蓬鬆的結。白嫩的膚,浸在清澈的水間,微微漣漪撩撥著她心中的歡喜與愁思。她小心翼翼地拔了菖蒲,再修剪成纖長柔軟的一束,於夜間悄然放在他的窗下。
  沒有人發現。她回去後,躺在沉睡的母親的身畔,心想,他會不會留了心,第二天夜裏悄悄出來探視?
  第二天,她仍然去了。持一把新鮮菖蒲,在窗下亭亭玉立。她想,萬一他真的出來,她一定要勇敢,對他微笑,問他還記不記得她,然後告訴他,菖蒲的味道很好聞。菖蒲安靜地伏在她懷裏,但他並沒有出現。她為自己的心思所纏繞,幾乎要窒息。眼淚還是流了出來。但她又覺得安心,想,他不知道也好。
  此後多日,青蘅天天去,他竟安然受之,連探詢的心都沒有。青蘅不解,但又歡喜,有時卻覺得,他著實可恨。
  私下裏悄悄打探:“顏先生這般年紀,該有家室了吧。”
  她的女伴驚異道:“你不知麽?顏先生一直未娶。”
  她心裏一驚,複又一喜。她的女伴又告訴她:“聽說顏先生為人耿介,在京城並不如意,所以到咱們永嘉縣來,圖個清靜呢……”
  她心裏有些憐惜。他這般氣度,該紫袍金帶步玉階啊。幾日前,永嘉太守來鄉間巡視,青蘅看到他騎馬尾隨其後,氣宇軒昂的樣子,真叫她歡喜。她和眾多女伴一樣,低鬟斂袂,立在道旁。但她的目光卻自下而上,專注地追隨著他。眸子裏的星火,不像她平日的溫默。
  顏延之終於發現了她。他的目光如清泉一泊,緩緩地流過。未曾留下什麽,卻帶走了青蘅太多的心思。
  “青蘅,你知不知道,”有人說,“顏先生的妹妹嫁了郡裏的望族劉憲之。劉家看中顏先生的才氣,要舉薦他入朝,還要為他擇取名門淑媛呢。”

三、沈心如醉
秋天來臨的時候,青蘅采了重九的菊花。夜闌人靜的窗下,她一如既往,放下手帕包著的菊花,又撿了塊石頭,輕輕壓上。
  “青蘅。”突如其來的一聲,她幾乎要窒息。卻不敢回頭。但那男子,分明就站在身後,他的氣息,有著溫和的憐惜。他說,我知道是你。
  她終於轉身,然而,她還是不夠勇敢。她沒有笑,也沒有問,你還記得我嗎?她隻是垂著頭。顏延之的臉,在月光的柔拂下有一種清絕的味道。
  “這是什麽?”他指著她的手掌。
  她像柔順的孩子,攤開手,靦腆地笑著:“是菊花。”曬幹的菊花枯萎了,卻有著暖和的溫度。顏延之伸手接過,溫柔一笑:“謝謝。”
  她記起他剛才叫她青蘅,便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問的。”他輕描淡寫。青蘅即刻便有一種巨大的幸福感。他問的,他問的!然則,他是如何問的呢?喏,那個姑娘,穿著青色衣裳的姑娘,叫什麽名字?
  青蘅幸福得暈眩。
  顏延之並沒有離開。他沒有接受劉家的好意。他說:“我怎麽舍得……”青蘅忙問:“舍得什麽?”顏延之微笑道:“舍得這裏的天然山水啊。”
  “哦。”青蘅若無其事地應著,心中是有些失落的。
  她後來就叫他“顏先生”。
  顏先生、顏先生、顏先生,她一聲聲地叫,聲如脆鈴。也在心裏叫,溫柔和婉。她十五歲了,眉目長了開來,一顰一笑便有了溫柔動人的韻致。
  她終於問他:“那首詩是什麽意思?”她隨即念了出來,將她偷偷記了多時的詩背得分毫不差。
  顏延之錯愕,不是不感動的。然而,艱澀的笑意卻一點一點地拂上來。他說:“青蘅,詩中的那個人,是阮籍,他距離我們已經有兩百年了……”
  他淡淡地講完了那遙遠的故事。青蘅起初聽得認真,後來便漫不經心地撥弄起手中的花草。她笑說:“是這樣呀,可是這個阮籍好傻,沒有路了就回家去,何必哭呢?”
  顏延之笑了,撫摩著她的頭,寵溺地笑著:“你這丫頭,窮途之悲,你如何懂得?”語畢,又認真地看著她說:“但在這山水間,消磨一日算一日,也是福氣吧?”他的聲音裏有一種寂寞。青蘅不懂,卻能夠清晰地感知。
  後來,顏延之教她念詩。青蘅的聲音細細軟軟的。念古詩,翩翩堂前燕、冉冉孤生竹、西北有高樓……忽然念到“與君為新婚,恩愛兩不疑”,她飛紅了臉,莫名的心顫,又偷偷去窺視顏延之。他卻憑窗負手而立,若有所思。隻是他眼中的渺然,是青蘅最深的心事。
  “先生,先生!”她賭氣般叫著。顏延之回過頭,寂寥的神色在瞬間泯然。他仍是平靜的微笑。
  青蘅每次來,都帶了新鮮生脆的瓜果,紅菱、青梅、黃杏。她挎著籃子,笑盈盈地說:“先生,你嚐嚐。”然後,仰頭一直看他吃下去,心中歡悅無比。有時,她故意摻了一顆酸果子,顏延之怕酸,蹙眉、強忍。他痛苦不堪的模樣,也是端莊無匹的。青蘅大笑。她很少有這般恣意的辰光。身世的坎坷,母親的沉鬱,使她從未如此開懷過。
  後來,顏延之對她說:“青蘅,你以後可以不必叫我先生了,叫我延年吧。”延年,是他的字。青蘅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她還是叫他先生。她對於他,是有些卑怯的情意的,她願意去仰望他。這句先生,便是她的敬意。
  她的愛意,首先是敬意。因此,她時時刻刻都要喊他,先生、先生……
  她的母親,見她這些日子的歡暢,心中也是歡喜的。她試探地問女兒:“你將來願意嫁顏先生麽?”青蘅一怔,很快噘起嘴說:“我不要,他,他,他都快三十了,那麽老!”
  這並非她的理由。她違心地否認之後,雙頰發燙。
  “傻孩子啊。”娘親歎道,你父親可比我大了二十歲不止……
  青蘅駭然。父親!這是尖銳的兩個字。她震驚,她想不到母親能夠這樣毫無預兆地說起他。
  “青蘅,袁府派人來說,你爹打算過些日子就接你回去。”
  “娘,你呢?”
  “你是他的親骨血,他終究該接你回去的。而我,斷斷不能再進他家的門……”
  青蘅倔強地轉過臉,平靜地說:“那我也不去。娘,你告訴過我,我沒有父親。”
  她寧願她沒有父親。可是,那麽多年,他依然捎來稀薄的音訊。這不是關切,是聊勝於無的補償。然而,這是她們母女借以生存的唯一資本。

四、不如歸去
  
  轉眼,是第二年春。永嘉的春,鶯飛草長。顏延之凝望著澄淨的天,說:“青蘅,我要走了。”
  青蘅手中擎著線,目光追隨著風中的紙鳶。是蝴蝶形狀的,上麵繪了靜好的女子。她看著顏延之一筆一畫勾勒出來的。此刻,她的紙鳶飛向雲端。她回頭問:“先生,你說什麽?”
  顏延之默然凝視她半晌,終於還是重複道:“我要離開永嘉了。”
  青蘅說:“可是、可是你當初說過,你喜歡這裏的天然山水啊!”顏延之沉默。青蘅又說:“永嘉不僅僅隻有山水啊,永嘉還有……還有……”她忽然噎住,說不下去。顏延之說:“我知道,我知道。”他看著她,目光中亮晶晶的。
  他知道,可他終究還是離開了。在陽春三月,春色尚且清淡的時候,離開了。
  青蘅黯然神傷。她這般溫順的女子,縱然心魂俱碎,也依然是默默垂首。她覺得自己始終是卑微的,他的才學,他的風雅,她自覺高攀不上。然而,她寧願一輩子都這般仰視他。卑微慣了,她覺得有良人可托,便要舉案齊眉。而那個人,終於要離開了。這青蔥的鄉野,簡陋如斯,竟配不上,他一個淡淡的微笑。青蘅泣道:“ 先生,為何不帶我走?”
  顏延之轉過臉,他的神色在陰影中藏匿。他的聲音卻順著水波傳來,很清晰地一句:“前途如何,尚不可知,又豈能耽誤你?”
  他一路北上,接受了太子舍人之職,去輔佐皇太子。
  此時,正是南朝的伊始。他們的王朝,叫做“宋”,它取代了東晉一百多年的半壁江山。當今太子劉義符,是武帝劉裕的長子。廬陵王劉義真,是次子。還有宜都王劉義真,是第三子……
  青蘅知道這些時,已然身在顛簸的馬車中。此時,她盛裝華服,濃紫的衫子,杏黃的羅裙,外加淺色的輕紗罩衫。姚黃魏紫,這通身的濃豔色調,襯出她清水芙蓉麵。
  她原來這般美麗。在離開永嘉時,她俯身,在家門前的清溪之畔,掬起一捧水。她哭泣過的眸子有些溫婉的味道,目光卻愈加清明。她看到水麵的漣漪,漾著她的容顏,楚楚動人。她怔住,這一瞬間,心思蕪雜。
  她的母親依然留在永嘉鄉間。她說:“青蘅,你不會薄命,不要像娘這樣……啊!”
  她記住了。賭氣般的想,這一生,我要錦繡繁華。她也才十五歲。她想,錦繡繁華大概是圓滿的人生吧——既然他已離去。
  他已離去。她卻做了鄉間的笑柄。
  她也離去,卻留了她母親一人。
  “青蘅啊,你爹是左光祿大夫,而我出身市井酒肆,隻是他的妾而已。”
  “青蘅啊,是袁家大娘子容不得我們,才將我們趕出來。”
  “青蘅啊……”
  然而,她此時已不是青蘅。她叫齊媯,袁齊媯。這淩塵奔馳的馬車,是去往京師——金陵城。
  在袁家的朱門綺戶中,她見到了十二年不見的父親,左光祿大夫袁湛。他便如許許多多位高權重、兒女成群的人一樣,隻是熱切地望了女兒一眼,然後,那一點熱情又為慣常的漠然所消泯。青蘅的一點熱情,亦隨之熄滅。她知道,因生母微賤,他,憚於大婦,不認她們。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段殘缺的歲月。
  青蘅直到後來才悟出更深的緣由。父親忌憚正夫人,是因為她的門第,琅玡臨沂王氏。在曾經,東晉剛建立的時候,金陵城裏流傳著“司馬王,共天下”。司馬,是東晉王室的姓。王,卻是琅玡臨沂王氏。如今,世殊時異,這份尊榮依然不減。
  袁夫人粉麵含威,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青蘅是一貫溫順的。袁夫人終於笑了笑,說道:“好,很好,以後我就是你的母親了。”

  青蘅心中一怔,很柔順地俯地應道:“是。”
  過了幾日,武帝駕崩,太子劉義符即位。數月之後,她坐在馳往皇城的油壁青蓬車中。


五、於以采蘩
  
  當她懷抱琵琶踏入華燈初上的水榭時,紗簾之外,已有了驚悚動容之聲。她知道自己清麗絕塵,心裏也並非不得意。隻是那一份不平,終究縈繞不去。
  隔了紗簾,她麵對的,是張太後和眾多宮中女眷。她隻是欠了欠身,她們容光豔飾,她未曾多看一眼,兀自低了頭,那錚錚然的琴聲,便借了水勢,悠然傳遞。她的心,本不在這裏,忽然間卻聽皇帝的同胞姐姐,義興公主笑問:“母後,這是袁家嫡出的女兒,您還滿意麽?”周圍有隱約的笑聲。
  青蘅以拇指重重抹弦,曲調轉急。她麵色煞白,這一瞬間,到底明白了袁夫人的用意。原來如此。她想起了路上聽聞的種種。
  當今皇帝不滿二十,舉止荒誕,竟在華林園中開起酒肆,親自酤賣。而朝政之事,由顧命大臣謝晦、傅亮、徐羨之把持,他亦不過問。
  他的皇後,是武帝劉裕在位之時為他安排下的。娶的是東晉的海鹽公主司馬茂英。然而皇後年長他數歲,政治聯姻,談不上感情。皇帝如今最需要的,大概是一個年歲相當而品貌出眾的妻子,以女色之惑來消抵他的荒唐行徑。
  這一定是太後的打算吧。隻是袁家雖想攀龍附鳳,袁夫人卻不願自己的親生女兒進入前途叵測的深宮,這才接了青蘅回去。隻接她一人,卻不許她母親回去。青蘅這才真正明了此中用意。
  她頓覺羞辱。曲終,謝了賞,匆匆退出。婉轉應和的話,她隻說了寥寥數語。她心神紊亂,不知所措。她要錦繡繁華,然而,真的有這種可能時,她落荒而逃。她不要這倉促的婚姻,更不要——不要這荒唐的夫君。
  這才是最主要的。她定了定神,繞過幾重輕紗,驀然,卻是一怔。隔著紗,隻望見一個模糊的麵容,但那身玄衣醺裳,卻無比清晰。那人便拂開了紗簾,肆無忌憚地望著她,亮晶晶的眸子微笑著。
  青蘅有些慌張。
  劉義符含笑望著她,目光微旋,似漫不經心地說:“朕方才聽了你的琵琶,你叫什麽名字?”
  她有一瞬間的怔忡。思緒翻騰。然後,她仰起臉,亦直視著皇帝,說:“於以采蘩,於澗之中。”
  她此時,斷然不是永嘉鄉間的青蘅了。


六、素心堪怨
  
  她閃身退出,驚魂未定。而水榭外麵,歌舞聲平,那些個王侯公卿,宴飲正酣。她黯然,心想,顏先生如今做了中書郎,應也在此之列吧。她卻連尋覓的心思也沒有。隻是默默凝視池中之水,一顆心忽冷忽熱,這漣漪到底是為他而起的。
  她亦不回她父親身邊。心中泛出微微的涼意來。於以采蘩,於澗之中……她低頭沉吟。便有陌生的男子輕輕挨近。她驚而回頭。那男子著紫衫,眉目俊逸,神采不俗,開口亦是端而不佻:“姑娘也是進宮赴太後的宴麽?”
  她點點頭。那男子一怔,深深看她,又道:“我聽人說,太後請外家的女眷是想為皇兄選妃……”
  青蘅一驚,暗想,這是哪位殿下呢?他這般直率,倒也讓她放下了心事。她淡淡一笑:“我這般平庸,斷然選不上的。”那男子輕輕地搖頭,說道:“皇上的眼光未必如你想的那麽差。”
  “哦?”青蘅笑了,難得的輕鬆,便有了玩笑的心思,“那咱們打賭?”那男子卻又有些悵然:“若皇上真的納你為妃,我也無法找你兌現了。”
  兩人這般說話,仿佛舊時相識。玉壺光轉,不知多少辰光,忽忽過去。
  原來他是廬陵王劉義真。青蘅心中不知怎的,竟泛出些微瀾。雖不曾牽動肺腑,卻心喜他端正不俗。何況,他又是這般地位。青蘅一沉吟,心中便有了些模糊的打算——她想,她需要一個人,能以獨特的地位來保全她。
  然而,她心心念念不忘的顏先生卻在此刻,拱手上前。施施然,作揖,寒暄。他說:“殿下,剛才尋你不見,原來在此。”他說:“殿下,謝康樂的詩已經成了十五首,臣亦勉強和了十五首,正待您品評。”他說……
  他驀然轉頭。青蘅的心跳先是滯止,隨即卻狂如脫兔。她心中是有怨氣的。她後來想,當初顏先生拒絕了劉家的美意,其實並非眷念永嘉的山水啊。一旦有更好的機會,譬如太子舍人,他還是會舍下一切,迎身相就的。機會無所謂有無,隻在意好壞。然則,永嘉又算什麽?不過是他失意時的暫居之地罷了。而她,又算什麽?
  此番重又相見,她目中含著淚意。而顏延之,隻是輕輕瞥她一眼。青蘅以為,他們該作出初見的樣子吧。她強自鎮定,欲欠身施禮,顏延之卻道:“我與袁姑娘,是故人相見。”
  青蘅大驚。心中先是一喜,莫非他……顏延之卻向義真說道:“我以前暫居永嘉時,與袁姑娘和她母親時常相見……”
  義真疑惑皺眉,若有所思。青蘅痛苦不堪地垂下頭。顏延之輕描淡寫的敘述,剝離出她父親極力隱藏的事實:她是庶出,她原是不為袁家承認的,她長養在鄉間……

七、桃之夭夭
  
  青蘅在出宮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始終鬱鬱不樂。她一直想著顏延之的話,心中不免疑心,顏先生莫非也是嫌我的出身?
  她黯然,無人處悄然灑淚。即便他依然是她心中的顏先生,她自己卻恍然無覺,隻道是恨他的。他留下她在永嘉,他破壞了她和廬陵王之間可能發展的姻緣,他的言下之意最明白不過,她是庶出的女兒,身份微賤……他嫌棄她,甚至不讓她有幸福的可能。
  然而,她心中也存了些僥幸的念想。如果,如果顏先生是另有用心呢?
  回家數日,忽報聖旨降臨。眾人皆奔出去,姊妹、丫鬟亦另眼看她。然而青蘅一如往日,眉尖輕蹙,鎖住了所有的心思,惟其默默。
  奔出去。卻聽聞皇帝納袁家小女采蘩為妃。采蘩是青蘅的異母妹妹,袁夫人的親生女兒。袁夫人哭得呼天搶地,一見青蘅便怒罵:“你這賤人!不是讓你進宮去麽,怎麽會變成采蘩啊!采蘩養在深閨,誰會知道她名字!……”
  青蘅心道,是你先利用我的,這很公平。
  然而,采蘩哭哭啼啼地上車而去,青蘅心中亦惴惴不安。采蘩和她年歲相若,生就美豔姿色。但是難保皇上不會追究。然而,又有誰能保全她,廬陵王麽?他應會介懷她的出身吧。她不禁想起顏延之來。
  還不及細想呢,鎮守江陵的宜都王劉義隆就派人前來提親。武帝劉裕的三皇子劉義隆,久負盛名。說他身長七尺五寸,博涉經史,善隸書。袁夫人其實早有算盤,欲將親生女兒采蘩嫁給他,平日也多有暗示。待義隆真的前來提親,采蘩卻已進宮。
  她的父親袁湛對她說:“采蘩的事就算了吧。宜都王向袁家提親,顏中書向你提親,你看……”
  青蘅心驚,顏延之的名字如決堤的水,傾覆了她單薄的身心。然而她仍是默默。他到底來了。她心下豁然。然而她心知今時不同往日。
  袁湛等了片刻,再問:“你心裏怎麽打算?”
  她抬起頭,一字一頓:“我嫁宜都王。”
  袁湛笑道:“你這孩子命好。”
  命好?她冷笑。
  她就此遠嫁江陵,嫁得很急。
  出嫁前一夜,夢裏。她的母親對她說:“青蘅,你不會薄命,不要像娘這樣……啊!”
  鳳冠霞帔穿戴起來,她想到了她遠在永嘉鄉間的母親,淚水流了一晌。

八、韶華勝極
  
  齊媯,齊媯。義隆如此叫她。青蘅起初總是茫然,日子久了才漸漸習慣。沒有人會叫她青蘅了。過去的日子一去不返。
  她如今是宜都王妃。
  新婚之夜,紅蓋頭掀起,眼前是全然陌生的一片紅,以及,她夫婿淡淡欣喜的眸子。“怎麽是你?”他驚喜地問。
  青蘅茫然。這一瞬間,她看清了自己的夫婿,頎長、端方、雍容。她問他:“殿下曾見過我麽?”
  義隆笑說:“我記得,你是那日水榭上彈琵琶的女子。”
  這一語,她心中頓起波瀾。義隆又問:“難道皇上納的袁妃不是你麽?”  青蘅是細膩溫婉的女子,亦知曲意承歡。她說:“我與此無緣。”
  “然則,便是與我有緣了?”義隆到底順著她的意思將話問了出來。她低頭,心中失落。義隆後來告訴她,看到你懷抱琵琶的那一刻,我便喜歡上你了。不久後聽說皇上納了袁氏,隻道是你。後來,我向袁府提親,心想,娶到那個女子的姐妹也是好的。
  這番癡心,讓青蘅不禁莞爾。顏延之待她,是不曾如此用心的。然而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在江陵王府的日子,青蘅開始讀書。在義隆的書房,她背詩、讀史,也看易卜之類的書籍。她依然安靜。義隆年輕有為,待她也是溫柔體貼,縱然府中還有些年輕貌美的侍妾,青蘅也不過置之一笑。她是真的不在意。如今這般,她還有什麽可奢求的呢?而在義隆眼裏,繁花似錦,終不比她一潭清水。
  不久,廬陵王義真因謀反被殺。青蘅得知,忽然心驚,那是自己差點兒就嫁與的人。她又想到,顏先生是皇上身邊的近臣,一定早已窺知皇上的殺意。因廬陵王才華橫溢,權勢逼人,放縱不羈。那麽,他那日如此說話,也是為了保護她麽?
  采蘩被貶入冷宮的消息傳到江陵王府時,青蘅正生下她與義隆的第一個孩子。那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孩。義隆安慰她:“你的胞妹……”青蘅也有幾分愧疚。但,僅此而已。
  隨後,景平二年,顧命大臣謝晦、傅亮、徐羨之廢少帝劉義符。六月癸醜,弑帝於金昌亭。金陵的使者隨後來到江陵王府中,傳達了朝臣擁立宜都王義隆的意思。義隆猶豫,向青蘅說道:“不知這消息是否可靠,謝晦、傅亮、徐羨之連皇帝都敢殺,我貿然進京,若有閃失……”
  青蘅隻思慮了一瞬,便說:“殿下不必擔心,他們三人縱使位高權重,也不過是臣子。廢了一個皇帝,斷不敢輕易廢第二個。何況,我江陵兵多將廣,這都是殿下的後盾,又何必怕?”
  再一思慮,她又緩緩說:“這三人受先帝所托,皆是忠臣,實在是廢帝太荒謬了些,不然,他們何必擔此風險?隻是他們剛剛廢了一個帝王,心中不安,怕是對您也有戒心呢。”
  義隆肅然起敬,問她:“那我該如何自處呢?”
  青蘅沉吟:“您不妨先表明心跡,表明您不會追究他們的弑君之過。”
  青蘅原是細膩謹慎之人,這些日子以來潛心念書,這番話便很有一番見識了。果然,一切如她所言。
  義隆是八月即位的,改元“元嘉”。一個月後,立袁齊媯做皇後。青蘅慨然,竟有今日。而世人亦不知,她曾是鄉間田陌中孤苦長大的女孩。
  她在義隆登基的第二年,產下一子,取名為“劭”。義隆此時已真正是個帝王了。他在即位之初安撫住三位顧命大臣,繼而逐步削權。如今,這三位都做了他刀下之魂。
  謝晦被斬首菜市時,他的女兒彭城王妃,亦是義隆的弟媳,跣足奔到刑場,披頭亂發,泣道:“大丈夫未能戰死沙場,為何葬身刑場?”
  青蘅動了惻隱之心,向義隆進言道:“謝晦也曾建立功勳,為何……”
  義隆攢起眉頭:“齊媯,朝廷之事,我自有安排。”
  青蘅默然退出。劉義隆,他不是江陵王府中溫柔體貼的夫婿了。她的夫婿是皇帝,但皇帝並不是她的夫婿。而她,也無可奈何地成了以色事人的女子。

九、千金買賦
  
  青蘅母儀天下之後,曾在歌舞筵前見過顏延之。他是廢帝的近臣,此時被貶,外放。他自請去永嘉縣做太守。
  “這個人還是這般孤傲不羈。”義隆這樣說道。青蘅隻聽得“永嘉”二字,心中頓時恍惚。顏延之的目光依然清澈,遙遙持杯,目光和著聲音,說道:“鬱鬱青青,長過千尋。”
  這是天長地久的祝願。在那年,最初見她之時,他是如此說的。如今,數載過去,物是人非。青蘅的淚,終究沒有落下來。
  此後十七年,她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在永嘉,那盈盈山水間。
  偶然,義隆說起他,說當世文辭,首推“顏謝”。謝,是謝靈運,即康樂公;顏,便是他顏延之了。
  青蘅問他:“顏先生至今也沒有妻室麽?”
  義隆說:“沒有,朕愛他的才華,幾次召他進京為官,他不肯;朕要為他做媒,他不肯;朕選美貌的宮女賜予他,他也不要。”
  青蘅沒有再說什麽。
  她不可能告訴顏延之,她當初嫁給義隆,是為了不拖累他。她欺騙了皇帝,唯有宜都王妃的既成身份,才是最好的盾牌。
  她後來想,她若是一直安心待在鄉間,將流言蜚語置若罔聞,等到顏先生來提親的那一天,會否成全了這份夙願呢?然而,她不能。她那時其實也是好強的心性。沒有他溫默的笑顏,她如何能抵擋,錦繡繁華的侵蝕?
  她這一去,不但遺下了她的母親,連她寄托於永嘉山水的十五年青澀年華、無數種嗔喜情思,也一並遺下了。永不重現。
  人到中年的時候,讀到阮籍的生平和詩作,她忽然就明白了“窮途之哭”的悲愴。想到當年,顏延之賦此詩時,眼中悲涼如許。她這才明白過來,這個男子,做著輝煌而激揚的夢。她如今可以理解了,他為何要離開永嘉。一個男兒,他是心懷天下,伺機而起的。
  然而,上天如此苛待他。顏延之,他也是“窮途之哭”啊。
  可上天又何曾厚待她?她縱然半推半就,得到了錦繡繁華的人生,卻到底意難平。這風光得意,似乎時刻提醒著她,心中的遺憾與落寞。她連窮途之哭也沒有力氣。
  她想她的母親,那依然淪落鄉間的婦人。她老了吧?顏先生應該會照顧她的。青蘅有時會求義隆賞賜錢帛。義隆生性節儉,每次給三五萬錢,三五十匹帛。然而,這些綽綽有餘了。青蘅托人,轉送給永嘉鄉下的母親。義隆並不知曉。
  她曾經對義隆說,她想母親。義隆寬和地微笑道:“那你就回袁府省親吧。”
  他一直以為,他的皇後,是左光祿大夫的嫡女,是琅玡臨沂王氏的外孫女。鑲金砌玉之下,嶙峋的真相,他永遠也不知道。而她,瞞得好苦。
  但,永嘉的鄉間,永遠也沒有關於母親的隻言片語。她問不得。她想,顏先生是永嘉太守,卻一直杳無音訊。若她母親還在世,他一定會設法使她知道一些情況。青蘅心中明了,她的母親,應是故去了。
  她沒有看到,顏延之年年清明為她母親掃墓的景象。她隻是一如既往地贈錢、贈帛。至少,她心安。至少,可以讓他知道,她還平安。
  元嘉十七年,青蘅的容顏已然褪色。她仍是儀態萬方的皇後。此時,最得聖寵的是潘淑妃。義隆人到中年,誌得意滿,便學了那晉武帝,乘坐羊車流連後宮。潘淑妃美而聰慧,莊飾褰帷以候,並將鹽水灑在門前草地上。羊流連不去,義隆笑道:“連羊都為你徘徊,何況人呢?”
  青蘅第一次有了挫敗感。她原本並無奢求,隻願安靜度日。但,多年皇後的尊榮,也使得她,有了那麽一些桀驁。何況,她那十七歲的兒子劉劭憤然對她說:“母後,人說父皇對潘淑妃有求必應呢。”
  青蘅不言不語,卻留了心。那時,她正抱恙,潘淑妃來探視。她溫和地請求道:“妹妹能否向皇上求三十萬錢?我娘家有些急用,一時不便。因我前些日子為娘家侄兒已經向皇上求過官爵了,不方便再度開口。”
  她這般懇切,潘淑妃無法拒絕。何況潘淑妃也正欲向她表明,皇帝對她的恩寵。翌日,三十萬錢轉到了青蘅手中。青蘅淡然掃視一眼,說道:“多謝。”
  義隆也來探病,見了那堆砌中堂的三十萬錢,麵上訕訕的。青蘅臥在榻上,幽然說:“臣妾求皇上,不過三五萬錢,三五十匹帛,如今潘淑妃一求三十萬,皇上連眼也不眨一下。”
  義隆尷尬,隨後解釋道:“你娘家富庶,所以朕給的少;潘淑妃卻是出身寒門的。”
  青蘅怔住,胸中發緊,發寒。何處是她的娘家?她和義隆二十年的夫妻啊,終究有這層隔閡。她想起她的母親,淚水長流。諸般心曲,卻不可說。
  青蘅,你不會薄命,不要像娘這樣……啊!
  她從此記了多年。她一直有些賭氣,這一生,我要錦繡繁華。然而錦繡繁華又如何呢?再回頭一次,她依然如此選擇,依然會走到這一步,也依然窮途末路。
隻是她的心,在她最單純的年紀裏,醉在了永嘉鄉間,醉在了那個人和煦如春的眉目裏,再不複醒。
  
  齊媯,齊媯,齊媯……後來,她病得很重,她聽到義隆在聲聲喚她。
  這聲齊媯,亦是一種情分。然而,她忽然想起,那年,她俯身在他窗前放下一包菊花,顏先生在身後喚她,青蘅。
  青蘅。那才是她的名字。
  她最後說的話是:“我想要一篇誄文,請永嘉太守顏延之為我作哀冊吧。”
  義隆流淚答應她:“好,朕以千金向顏延之買一篇賦。”
  她仰麵望著劉義隆,歲月的風霜,都刻上了他們的眼。她望了久久,緩緩地以被覆麵,終究沒有別的話說。她的彌留之際,留在史書上的是這樣一行字:“後視上良久,乃引被覆麵,崩於顯陽殿。”
  
  青蘅死於元嘉十七年,她的諡號是:元皇後。
  但,盛世華章還未唱罷。她沒有親見,義隆的“元嘉盛世”和他的北伐;她沒有親見,她的兒子劉劭,最終殺了父親而登基;她也沒有親見,顏延之後來平步青雲,作了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她連顏延之的哀冊,都未曾親見。
  然而,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她這一生,能以顏延之的翰墨作結,亦算是涼薄中的一點撫慰吧。但,終究也逃不了義隆的牽念。他在亡妻的哀冊上,親筆寫下:撫存悼亡,感今懷昔。
  
  2006-7-14

所有跟帖: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 -梵居士- 給 梵居士 發送悄悄話 梵居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0/2009 postreply 01:55:28

喜歡喜歡!! -毛毛小雨- 給 毛毛小雨 發送悄悄話 毛毛小雨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0/2009 postreply 21:38:29

好文 -guaiwolf- 給 guaiwolf 發送悄悄話 guaiwolf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0/2009 postreply 22:46:38

大家喜歡,俺就更有勁頭了 -三日三- 給 三日三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31/2009 postreply 07:17:19

寫得真好 -lucytest1- 給 lucytest1 發送悄悄話 lucytest1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1/2009 postreply 07:56:33

大大文筆好好~~~ -亂世桃花- 給 亂世桃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01/2009 postreply 02:55:03

機關算盡還是算了自己,即使活著,一生不快,又什麽意思 -blalala- 給 blalala 發送悄悄話 blalala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4/2009 postreply 03:5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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