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像Vitas一樣撲啦啦地飛(1)
“房子修好了,可隻有我一個人,用背拍一下門,秋風敲打著窗戶,我又要哭了。
夜裏閃電,可早晨黑暗,太陽剩下了全部,過去的痛來了,讓一切都準備好吧。
房子修好了,可隻有我一個人,用背拍一下門,秋風敲打著窗戶,我又要哭了。
這是命運,但沒有好運,不管我問什麽,隻有我知道,在我之後會怎樣,站在風裏高歌。”
——Vitas《歌劇2》
1.我就這麽癡迷地愛上了Vitas
我瘋狂地尋找Vitas。
就因為一個無意的邂逅,我的生活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變化。莫須有的東西總是能讓我耗盡全力地尋找。難道是我瘋了,還是我本身就是瘋的,隻不過是現在我才有所發覺。
然而,我就這麽癡迷地愛上了Vitas。
我的唇齒就這樣輕輕地發出糾纏的聲音,Vitas、Vitas、Vitas……直到舌頭和牙齒慢慢打成結。應該是一朵漂亮的百合花,綻放出優美的姿勢。
我的Vitas喜歡對著鏡子,看自己清秀的眉,深藍的眼眸,高聳的鼻子,低眉轉眼間的壞笑。我的Vitas就這樣對著鏡子,看完了一個有星星的夜,一個夜裏有莫名哭泣的夜,一個月過去,看完了365天不一樣的天氣與花朵交替著開放,天氣在天上開放,花朵在地上開放。我就站立在Vitas的身邊,順手撫摩著他沒有頭發的光頭,我的臉順勢貼在他光滑的頭上。
我給我的Vitas做最漂亮的黑色西服,一針一線都是手工縫製,給他編織最耀眼的紅圍巾,給他磨掉指甲上不幹淨的皮兒,再塗抹上晶瑩剔透的指甲油,陽光好的時候,還給他在指甲上畫和太陽一樣溫暖的花。還有,我一定要給我的Vitas塗抹上最紅潤的口紅。
2.Vitas說,親愛的,我也愛Vitas
我坐在夜幕裏,等著Vitas說,我愛你。
我把腿高高地翹起,露出小藕一樣的肌膚,頭發散亂著,渾身有點迷香的味道。我安靜地坐著,等著Vitas過來,與我對視,看著我的眼睛,他眼睛裏的深藍泛濫一般湧出水,滴答滴答地滴進我的心髒裏。
Vitas過來了,他的手撫摩在我的臉上,輕輕地走出聲音。汗濕的頭發在他的掌心發出呲呲的聲音,他的呼吸在我的頭頂、頸項、唇齒肆意遊走。我就抵著他突出的喉結,猛地睜開眼睛,他一直在看我。我們就對視著,直到對方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我的耳邊兒隻有他含糊地低吼。我用手數他的骨頭。
Vitas是個漂亮的人。
連骨頭也不意外,生長著女人一般的鎖骨,用手一按就陷下去。腰際以上的部位,明顯地感受不到骨頭的堅硬,全是嫵媚。摸著的時候,都已經是嫵媚。我咬著他的鎖骨,Vitas,我愛你。
Vitas把手從我的頸項移到腰際,親愛的,我也愛Vitas。
3.我養了Vitas喜歡的魚
Vitas和我一樣喜歡魚,喜歡到一種什麽樣的程度呢?應該是恨不能下輩子為魚吧。我一直想不到用什麽樣的動物才能恰當地形容Vitas的身體,第一眼看到魚的時候,遊刃有餘的意思就出來了。
其實,我養的不過是一些平常人家不會要的品種。就是那種在春天的小河溝裏,就能看到的一群群黑壓壓的小魚,它們成群結隊地遊過來遊過去,有組織有紀律。這種魚是極其難抓的,個頭太小了,連用網捕也是於事無補。
我隻用了一個小伎倆。買了一瓶礦泉水,倒掉,從瓶口到瓶身的三分之一處平整地割掉,把割掉的部分倒插在瓶身裏,撒點米飯在瓶子裏,然後灌上水,再把整個改裝後的瓶子放在一個小魚聚集處。悠閑地和Vitas聊上半個小時,再把瓶子提起來,裏麵滿滿的全是黑壓壓的一片。
它們在瓶子裏遊來遊去,我就用這個簡單原始的方法,每天都換著盆子裏的魚。我養的魚,不喜歡養在精致的魚缸裏,過於雕琢的東西是成不了氣候的。花三塊錢買了一個紅顏色的塑料盆,它們在這個便宜貨裏遊刃有餘,樂不可支。 當然,每天都會死掉很多小魚,這種河裏生長的魚,命是天生屬於河的,離了河就奄奄一息。這一點很像Vitas,他的命是屬於美麗的,離了美麗就奄奄一息。於是,我每天都會倒掉很多死掉的魚,也會再用同樣的方式去騙魚。
4.Vitas以外的醫生張
醫生張是我親密接觸到的第二個男人,Vitas除外。他每天不厭其煩地問我相同的問題,每天聽我相同的回答。他不煩,我都煩了。
“張醫生,你每天問我同樣的問題,你煩不煩啊?”
“不煩,這是我的職責。”
“我授權給你這樣做了嗎?”
“沒有。”
“沒有,還整天問?”
之後,醫生張就不再回答我的問題。我已經在心裏“關你P事,關你P事”地搶答了很多次了。然後,等我憤怒的眼神平息之後,他又開始繼續昨天的問題。
“一般什麽時候,你會看到Vitas?”
“哎呀,我什麽時候都可以看到他。他是我的愛人,我想什麽時候見就什麽時候見。”
“你們通常都會做什麽?”
“張醫生,你和你老婆通常會做什麽?”我突然貼近他的耳根,“我們會做一切風情萬種的事。”
醫生張再次不回答我的問題,然後就開始按照慣例給我注射藥水。我又開始一天的昏昏欲睡,他不知道,我是多麽的盼望著這一刻的到來,這樣我又可以看到我的Vitas。
5.我要和他做一切風情萬種的事
我在心裏默念著Vitas的名字,生怕自己會忘記了這個名字。我要記得Vitas,我要和他做一切風情萬種的事。
難道是醫生張給我注射的藥水起了作用?我對Vitas的記憶開始模糊。我開始不是很清晰什麽時候能看到Vitas,也開始不太記得和他說的話,做的事。我甚至也不再用那個原始簡單的方法給Vitas抓魚。我怎麽了,難道我不愛Vitas了嗎?難道我對Vitas的愛就這樣經不起考驗嗎?
注射完藥水,我假裝昏昏欲睡過去。醫生張走出去了。他把我的病曆擱在了最頂端的文件夾裏。我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病曆,查看。
我不相信我看的會是事實。
病曆上顯示,2005年2月開始我在這家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現在是10月了,我已經與世隔絕來這裏8個月了。這不是真的,我明明每天都還能看到Vitas。
病曆上的第一頁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Vitas,女,23歲,臨床診斷有嚴重的臆想症及人格分裂。初步情況表明,患者口述中所說的最愛的人Vitas即是她自己。
6.我狠狠地砸向醫生張
我醒過來,隻記得醫生張,隻記得2005年2月我摔倒在了生長著黑壓壓的小魚的河邊。
“Vitas,你的恢複狀況非常好,真是恭喜你啊!”
“要不是張醫生對我這麽照顧,恐怕我還沒這麽快好呢!”
很快,我就收拾了東西,和一個正常人一樣。
“張醫生,晚上,你到我家裏來玩吧,我們開個PARTY慶祝一下。”
“沒問題。”
“原來你在家裏放了這麽多鏡子,女人真是悅己者容。你不是說開PARTY嗎,怎麽隻有我們兩個人?”我等他慢慢轉過身來,看著我。“張醫生,怎麽會隻有我們兩個人呢?你看,這裏明明就有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Vitas。”我不需要他明白是怎麽回事,拿起離身最近的鏡子,狠狠地砸向醫生張。
醫生張,誰讓你要注射藥水來讓我忘記我最愛的Vitas?醫生張,誰讓你把我當做病人一樣來治療?醫生張,誰讓你鬼迷心竅,說什麽我有臆想症、人格分裂,還想要治好我?
所有的鏡子都成了碎片,它們都成了紅顏色。
7.另一個Vitas
我砸碎了所有的鏡子,然後把醫生張拖到河裏喂魚去了,那些魚一定會比去年長得肥一些。
沒了鏡子,我瘋狂地尋找Vitas。 我開始流竄在不同的城市,夜宿在不同的地方,尋找著Vitas。居然被我搜著了關於Vitas的消息。
Vitas很有可能是個外星人,他的聲音可以飆到人類男性最難到達的高度,他喜歡穿黑西裝,係紅顏色的圍巾,他是個服裝設計師,他喜歡在演唱會上穿耀眼奪目看上去有金屬質感的衣服,他的樂隊都是哥特式穿著,還蒙上魔鬼般的黑麵紗。他喜歡魚,還傳言他的麵頰上生有腮,因此可以像魚一樣在發出聲音的同時換氣。更奇妙的事是,他在飆魔鬼般高音的時候,所有的利器都會飛起來,然後自然震碎。
我承認,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這個能飆魔鬼聲音的Vitas,我喜歡他魔鬼般的聲音,隻是可惜,他不是我的那個Vitas。
我走南趕北的,走走停停,卻還是沒有找著那個屬於我的我愛的Vitas。
8.Vitas慢慢地飛起來
“房子修好了,可隻有我一個人,用背拍一下門,秋風敲打著窗戶,我又要哭了。
夜裏閃電,可早晨黑暗,太陽剩下了全部,過去的痛來了,讓一切都準備好吧。
房子修好了,可隻有我一個人,用背拍一下門,秋風敲打著窗戶,我又要哭了。
這是命運,但沒有好運,不管我問什麽,隻有我知道,在我之後會怎樣,站在風裏高歌。”
我在哼另一個Vitas的歌,隻是到了高音,總是要死不活地上不去,於是我就知趣地停止了愚昧的模仿行為。
Vitas,我的房子已經修好了,可是真的隻有我一個人。我走南趕北,沒來得及看一路的風景,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支撐下去了。Vitas,你在哪裏?是不是我瞬間蒼老得連你也嫌我是醜陋不堪的?
Vitas,你把我一個人拋在原地踏步,我怎麽走也走不到你的跟前,我越走你越退。Vitas,你能聽見我在輕聲地為你唱歌嗎?我輕輕地唱,輕輕地唱,伸開了手來牽你。
我的唇齒輕輕地發出糾纏的聲音,Vitas、Vitas、Vitas……直到舌頭和牙齒慢慢打成結。我又看見你了,Vitas,清秀的眉,深藍的眼眸,高聳的鼻子,低眉轉眼間的壞笑。我老了,Vitas,我瘋瘋癲癲地走了幾十年了,他們都把我當做瘋子,我還是找到你了。Vitas。
我確信,我一定能找到Vitas,他說過的,為我生為我死。我還活著,所以他也絕對沒有死。
我伸出手去牽他,才發現自己手上的皮膚已經起了難看的皺,我已經撐不住身體的顫抖,慢慢地倒下了。
我看見,Vitas慢慢地飛起來,從我的身體裏飛了起來。 我告訴重生,我要一種愛可以讓我窮盡一生。
一些故事,一些年,演變成一些誰也不知道的未來。
我們認識的人,一拍兩散,物是人非。
兩個人,死守著兩個人曾經在乎的過去,一些年後,想起來,不過是陳年舊事。
1.2001年是一個劫
2001年是一個劫。宿命,不過如此,在劫難逃。
我依然吊兒郎當地過著非常自我的日子。帶著行李走天下,是我成年唯一的心願。2001年,我21歲,沒有固定的工作。流浪在陌生的城市,接觸陌生的人,然後也許愛上他或是他們,也許會因愛生恨,一切都順其自然。恨一個人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因為下一個需要我愛,或是愛我的人很快出現。
我不厭其煩地更換著手機號碼,這樣很多人就隨著號碼的變換,隨之消失掉。我隻會在第一時間裏通知媽媽,這個給我帶來生命的女人。我掌心有一根清晰的線被她緊緊握著,她說這叫生命線。於是,21年我保持著在她子宮裏睡覺的姿勢。雷打不動。每次打電話給她,免不了是關於自己得意洋洋的流浪經曆。
偶爾,我掛掉電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掉下眼淚來。我隨手擦幹淨,甩進無知的太平洋裏。濺起莫名情緒無數。我笑,笑自己心底還是如同孩子。
媽媽在我的存折上存了一筆不大不小的數目。這是我的救命錢,我知道媽媽會固定在月末的時候往裏存錢。我隻是習慣性地到了月末就會去查一次累計了多少錢。我是個很物質的人,同時知道一定要有保命的東西,留有後路,才能永遠處於不敗之地。感情輸了,無所謂,我還活著就好。就好像母親說的,活著意味著一種生命的延續,我是母親唯一的延續。有一點革命的曆史感。
2.我邂逅了重生
我邂逅了重生。
我行走在某個城鎮的邊緣的時候,驚喜地發現了一個叫那村的小鎮。有點不近煙火的恬靜。有一截廢舊的鐵軌橫橫地躺在雜草叢生處。角落裏斜斜地生長著一株向陽的植物。重生就直突突地伸出半個腦袋來,左手還拿了一株向日葵。突兀的出現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他傻嗬嗬地衝我一笑,“喜歡向日葵嗎?”我看見他背後的斜陽閃了一下我的眼睛,有點被灼傷。我呆呆地接過向日葵,漂亮。一種向上的力量,重生依然傻傻地笑,“向日葵,無法忘記的愛……”我發現自己拽著向日葵的掌心有晶瑩的汗,轉身淚流滿麵。
我給重生說我流浪的故事和流浪的情人。點了一支煙,吐出一個哀怨的煙圈。“我在經曆著拋棄與被拋棄。重生,一個絕望的人充滿著希望地去愛,是因為她渴望希望。”我語無倫次地說著他不懂的字句。沒有人會懂我的字句。我說,“重生,我真的很寂寞。皮膚到骨頭,一到夜裏就整夜整夜地流水,好像屍體的味道。我特別想有一個木製的盒子能把我裝起來,讓我安靜地睡著。”重生看著我,眼睛裏開始不理解。我就笑了。笑得放肆。
3.大片大片的向日葵
那村很美。很安靜。我問重生,為什麽會出現在那村?重生說,在那村隨處可以看見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溫暖無比。很快,我便找到關於向日葵的簡單資料。
“向日葵,一種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名葵花、轉日蓮,原產美洲。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前,世界上沒有任何關於向日葵的文字記載。16世紀初,西班牙人在秘魯和墨西哥的山地上,看到滿山遍野的向日葵,肥大的綠葉烘托著一個金燦燦的碩大花盤,他們認為是‘上帝創造的神花’,將它帶回歐洲作為觀賞植物種植。其學名HELIANTHUS的意思就是‘太陽的花朵’,因其花盤隨著太陽運轉而得此名。熱愛光明的俄羅斯人民普遍喜歡向日葵,並將它定為國花。”
關於向日葵的介紹,還有這樣四句話:生長古牆陰,園荒草樹深。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陽心。
4.我的病用文字來醫
我意外地在那村逗留了許久,我依然寫著自我毀滅的文字。沒有溫暖,沒有激情,卻飽含一生的希望。 城市變奏
我走遍了整個陌生的城
城市荒涼了
北京的天涼了
有人告訴我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街道
適合兩個人窩在家裏躲貓貓
於是
我堅持穿著最漂亮的高跟鞋
在城市變奏
找尋屬於自己的天堂
……
有時跳舞
我不再想帶著行李搬家
還有蟑螂和小強
我想有個固定的小窩
可以找一個固定的人
肆意地
有時跳舞
當歸
我願意為你做一個平凡的女子
不再憂鬱
我願意為你做一個平凡的女子
為你做飯洗碗
我願意為你做一個平凡的女子
張揚著陽光的笑
我願意為你做一個平凡的女子
和手牽著手共度餘生
……
許你一個家
這是我給你最美的諾言
天堂?掌心
我不用再一個人醒來
無助地麵對著一屋子黑
我不用擔心寂寞地
一個人自言自語
我不用流浪在某個路口
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我有我的天堂
擁有一間房
和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安靜地過平民的小日子
安靜地看風生水起
在你的掌心
在我可以到達的任何一個地方
我是一個有著嚴重精神病的患者。
我的病用文字來醫。
5.我要一種愛可以讓我窮盡一生
我知道自己中毒了,中的什麽毒,真的是什麽也不知道。我想說無藥可醫。我卻看見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無法忘記的愛,像一句咒語。我在那村停留的時間似乎長了一點。我看見重生站在盛開的向日葵地裏笑,傻得讓別人以為他就是一神經病。
破天荒地地穿了一條純綠棉長裙,唇上抹了淡淡的粉紅,飄一樣出現在重生的眼前。
他摟著一大捧向日葵呆了:“洛洛……你真漂亮……”我嫣然一笑,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天生麗質的女子,此時此景造就了我一生的美麗。重生懷裏的向日葵散落了一地,換作了一個叫洛洛的女子。我的傲氣與清高也散落在了向日葵裏。
重生的吻輕輕地爬上我的皮膚,他的左手開始撫摩我脊背的骨。一陣發涼。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我問我自己,想要拒絕,卻無力。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我的眼睛裏倒塌下去。天空特別藍,特別近。我問:“重生,這裏為什麽要叫那村?”我聽見他的喉結有響動,他抱我的力道加重。向日葵的根越來越跟我接近,我摸不到向日葵的花朵,隻聞到重生懷裏的花香。
重生說,我愛上你了。我抖掉了長裙上殘留的花屑,“是你愛上我了,還是你愛我?”我對字眼很敏感。許久沉默。重生,什麽都不用說,隻是此時此景。
“留在那村吧。”重生握著我的手低聲說。我的腳想飛,不能停下來。
“不過,重生,與你糾纏的時候,很好……”
我隻說糾纏,不說做愛。
我告訴重生,我要一種愛可以讓我窮盡一生。
我第一次在他麵前抽煙。一個女子在一個男子麵前毫無掩飾地抽煙,是為了某種欣賞與被欣賞的欲望。煙灰沒有飛,落在我的長裙上,烙下一個殘缺。我喃喃自語,空洞就是美麗。
“你是個妖精。”
重生突然說了一句,然後伸手掐滅我手裏的煙。
“嗬嗬,我是個女巫,我還是一個老巫婆。重生,我是一個很物質,很金錢的女子。我在那村無法生存。我要用物質的滿足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我很怪異。我喜歡看著存折上越來越多的錢,然後心跳起來。我很俗,我要一枝玫瑰,那村卻連一枝玫瑰都買不到。”
我的語氣冷得提前冬眠。 “洛洛,那村有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大片大片溫暖得耀眼的顏色,足以溫暖你一生。洛洛。你知道嗎?你的骨頭特別冷,向日葵可以溫暖你的骨頭,還有你的……”
重生的右手撫在了我起伏不明顯的心髒。
生長古牆陰,園荒草樹深。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陽心。
拒絕臣服。重生的眼睛也盛開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企圖淹沒我的潮濕。他在我的房間裏插滿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書桌上,櫥櫃裏,枕頭邊,所有我能觸目的地方。我開始是溫暖,不安,居然躁動起來。“重生,我求你了,把這種花從我視線裏拿掉。”我幾近哀求。重生眼睛裏的向日葵越來越耀眼。
我咆哮起來,“重生,把所有的向日葵拿走,拿走……”重生依然不屈不撓。我開始不明白他在堅持什麽。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重生,你無法讓我滿足。我是一個如此物質的女子,我愛錢,隻有擁有物質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很滿足。感情與男人對我而言,不過是相互消遣。”如此淡然的口吻,沒有嚇倒重生。
“洛洛,我愛你。”
重生再次捧著向日葵走進我的房間。我在房間每個角落裏不安地變換著腳步移動的頻率。我想摔打一些東西,一些有力道的東西,可以粉碎聽得見琳琅的東西。重生不再說他愛上我了,他看著我說,我愛你。我扭轉了頭,木製的窗戶延伸著重生認真種植的大片向日葵,一片汪洋的耀眼。
“重生,不要繼續這樣了,我不明白你要的是什麽,我也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我隻知道我在那村僅僅隻是路過。我要用大量的時間去為自己的流浪賺許多許多錢,滿足自己對物質所有的欲望。”
“洛洛,留在那村,好不好?聽話,不要在陌生的城市迷失了自己,那村有這麽多這麽多向日葵,這麽多這麽多太陽,我們的生活應該是陽光的,健康的。”
我聽見自己的骨頭有被敲碎的聲音:“重生,我隻是喜歡流浪,滿足著自己張揚的欲望,停留對我來說可望而不可即。那些欲望被我這個俗氣的女子理解為金錢可以帶來的化身。我隻要暫時的滿足。”
“還有,重生,我不會在陌生的城市裏迷失了自己,我隻是有點迷亂。神色迷亂。”
我再次命令重生把所有的向日葵拿走。他依然很執著。
最後一次,我在他執著的眼睛裏,瘋了。
我把所有的向日葵扔在了地板上,狠命地用腳踩。蹂躪。慘絕人寰的蹂躪。重生站著,看著我瘋狂的舉動:“洛洛,你真的不要嗎?”
“不要,不要,我什麽也不要!”
重生死死地抱住了我,吻我。我倔強地拒絕。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洛洛,你不冷嗎?”他的雙手開始在我的脊背上親吻。我咬了他的舌頭,舔到一些腥味。
6.我決定離開那村
我收拾了行李,決定離開那村。
昨夜,重生喝了許多酒,醉倒在向日葵裏。我假裝不知道。
我在那村生活的時間居然如此之長。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記錄,我想,重生也將成為陪伴我時間最長的一個男人。我不想添加其他任何的意義,隻是想澄清一個事實。我離開那村的時候,已經花完了身上最後一分錢。那村沒有自動取款機,我不想靠男人,我更不想餓死。
我還是如此物質,骨子裏的不安分,不能受苦。我知道自己的劣根性,於是我選擇在適當的時候離開。
至於重生,真的不再是一個我想提起的名字。
我依然在下一個陌生的城市換掉了手機號碼。
我給母親打電話,媽媽,我還活著。我想給媽媽說,感謝她一直對我這麽放任自流,感謝她依然不聞不問,感謝她每個月的月末給我往卡上打錢,感謝她以一種無言的姿態支持著我這種連我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欲望。
偶爾,我也會想。如果,重生留下了我,我會不會甘於平淡,做他嬌小的妻,陪他過平淡的日子,安靜地看世間的人來人往。或是守著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一汪江洋。 在繼續流浪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企圖讓自己恢複愛人的狀態,一切徒勞。
於是,我認命……
7.無法忘記的愛
和一群剛認識的朋友在一個小酒吧裏小聚,他們穿著很奇怪的衣服,其中有些曾經做過一些閃客或是裸奔的行為藝術,我喜歡他們的純粹。我們彼此之間爭先恐後地交流著自己在流浪過程中見到許多奇怪的事。
我始終保持著安靜的笑,認真地聽,然後點頭。也許我已經過了躁動的年齡了吧。有一個人留著一小撮山羊胡,很年輕的樣子。他眼角都洋溢著青春的激情,他舉著空了一半的杯子,大聲地說著什麽。
“我認識一哥們。特有意思。一個人在一個小鎮的邊緣,獨自種植著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喜歡喝醉了之後就躺在向日葵地裏睡上老長的時間,問他為什麽喜歡躺在向日葵地裏,他說他喜歡在那裏想念一個人。問他想念誰,始終不說。這哥們還真那麽有點意思,從來不出那個小鎮,他說怕他離開的時候,想念的人又回來了……”
一個女孩撇了撇嘴,這故事真俗。
我聽見另一個女孩說,向日葵的花語:無法忘記的愛。
“向日葵,一種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名葵花、轉日蓮,原產美洲。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前,世界上沒有任何關於向日葵的文字記載。16世紀初,西班牙人在秘魯和墨西哥的山地上,看到滿山遍野的向日葵,肥大的綠葉烘托著一個金燦燦的碩大花盤,他們認為是‘上帝創造的神花’,將它帶回歐洲作為觀賞植物種植。其學名HELIANTHUS的意思就是‘太陽的花朵’,因其花盤隨著太陽運轉而得此名。熱愛光明的俄羅斯人民普遍喜歡向日葵,並將它定為國花。”
我耳邊響起重生的聲音:生長古牆陰,園荒草樹深。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陽心。
我去了一個寺院,空閑的時候就跟大師學學禪,學學茶道。大師曾經說過我,心思太重,難求安寧。我問大師如何解我的心結,大師笑而不語。讓我泡了最下等的茶,罷了,一句:“好茶!”豁然開朗。我征得大師的同意,在寺院附近種植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有時候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那裏久久不語。
許多年後,我才明白,窮盡一生,原來如此。
不過,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 “聖經創世記第十一章,巴別塔是當時人類聯合起來興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為了阻止計劃,上帝要人類說不同的語言,使人類相互之間不能溝通,計劃因此告吹,人類自此各散東西。”
我決定寫一個童話。這是我想獻給六月和還相信童話的成年人的一個禮物,或許童話並不是我擅長的,我所擅長的僅僅是:沒有緣由,不講邏輯,反正要你的命。所以,可能等我寫完之後,恍然發現這個故事,它並非美好的,它殘酷,它不羈,甚至它殘敗,破滅,猶如小王子的玫瑰花,如果,你覺得自己不敢想象這個故事的初與終,那麽你可以跳過此頁。
1. 夕顏是一種短命的花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用夕顏做了自己的筆名。黃昏時候悄然綻開一片白,第二日清晨又黯然凋謝,那些無人欣賞的有病呻吟,莫非,大家都是吃飽了撐著了?轉念一想,又不對,以我和她同住長達一年之久的交情,我對她還是有些了解的,她躲在小房間裏抽煙,躲在小房間裏喝酒,也會在做了噩夢之後,手足無措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她會把一盞燈一盞燈通通開亮,企圖換取我的同情心,因為我就睡在挨著客廳的房間裏。強烈的燈光,無可避免的通通逃竄到我的房間裏,我才沒那麽多善心,把被子往頭頂上一蓋,繼續睡。
我很清楚地記得,去年的9月,2006年的9月。她從噩夢裏醒來,一如既往地打開了客廳裏所有的燈,我在習慣性地把被子往頭頂上蓋的瞬間,突然聽見了奇怪的聲音,她在輕輕地叫我的名字:“小薩,小薩,快起來,快來幫幫我……”那個聲音似乎不來自她本身,或者說,我也分辨不出來,那個聲音來自哪裏。我扯開了被子,想要起來,隻看見一個巨大的身影投在我的窗簾上,越走越近越來越大,我不敢確定那還是不是夕顏,我揪著被子,想要叫她的名字,卻發現自己如何叫都叫不出來,隻會發出一些“啊”“呀”等幹癟的聲音。慢慢的,那個身影越走越遠越來越小了。
我聽見自己很輕鬆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躺下很安然地睡著了。
2. 她回來了又很快離開
夕顏消失了整整一個星期。在這個隻有我一個人的星期裏,我很想念她做的土豆燒肉,我也很想念沒有煙抽的時候可以去蹭她的煙抽,除了這兩點之外,我沒有任何的不適應。甚至,還覺得很愜意,一個小套三就這樣被我一個人占據了,我甚至開始巴望著她再也不要回來。
9月的最後一天。她回來了,她敲門,她說她弄丟了鑰匙,她腳上全是泥,她頭上攏著深深的一層露水。她並沒有給我解釋,她為什麽離開了,似乎她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也懶得去問。奇怪的是,她開始不再抽煙,她也不再喝酒,更不再有噩夢,她開始和一個男人頻繁地接觸。我也懶得去管她,那個時候,我正忙著分手,也忙著牽手。很快,她和那個男人買了一套房子,今年3月底,她徹底地搬出了我們的小套三。一切都發生得迅速,正常,非常有邏輯。
其實,我和夕顏的相處還算是融洽的,簡單說來,就是很合得來。就算不住在一起了,我還隔三差五地去看她的博客。她從3月開始沒有過任何一篇更新,然而到了5月的時候,她突然用四號字體完成了最近的一次更新。
標題是標準的宋體——《九月》。
3. 由我來講述九月的故事
我還沒有介紹,夕顏是個文學女青年,舞文弄墨的把戲還玩得有模有樣。當然,她不需要以此混飯吃,所以我更相信她寫文時的用心程度。
夕顏所寫的故事就發生在九月,盡管她自己也不記得到底是哪一年的九月,我卻如此清晰地想起來了2006年的9月。一個叫水花的女子在陽光暴曬的城市裏,赤著腳走來走去:“那我又是從何來,究竟又要到何而去呢?”她看到了一個黑影,然後沉默半晌:“不管怎麽樣,我應該先去找到那個人。”她開始赤著腳像個瘋子一樣尋找那個叫黑啤的人,她小心地提著自己的黑袍子。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境,一隻手出現在黑啤的麵前,有一把弓和一支箭:“想知道你是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的話,你隻需用手中那弓將那箭射向那女人便可。”那個城市的九月沒有風,人們就在走出房門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先是有人在黑夜中看見了黑色的幽靈,然後越來越多的人看見了這個幽靈,它甚至在白天也出現了。人們在強烈的陽光下,發現了這個幽靈原來是個嬌美的女孩。開始有人想和她說話,接近,她都搖頭不語,後來人們連觀望她的欲望都沒有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最後,我居然有些心驚膽戰的感覺。這些到底是真實的,還是隻是一個夢,如果隻是一個夢為什麽它是發生在9月,如果這是真實的,夕顏為什麽不記得到底是哪年的9月了呢?
4. 那些夕顏花將我簇擁起來
夕顏搬走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進過她的房間,我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決定走了進去。她的房間保持了搬走時候的淩亂,空空四壁,四壁空空,我卻聞到了一種奇怪的香味。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我看見自己的手伸向了五鬥櫃的抽屜,像煙花一樣盛開的夕顏花爭先恐後地爬出來。那些夕顏花慢慢將我簇擁起來,它們仍然不知疲倦地繼續盛開,我很好奇,到底有多少夕顏花?我沿著夕顏花爬出來的方向,慢慢爬進去,那些鮮嫩的葉子碰著我,柔軟濕潤,那些潔白的花瓣觸著我,香裏麵彌漫著一種靡靡,開始我的腳是漫過了花朵和葉子,到後來,我漸漸地躲在花朵和葉子底下,我開始覺得不對勁,想要回頭走,卻發現那些葉和花糾纏著我,使勁往裏糾纏,我如何也掙紮不開。
我大聲地叫救命,沒有人理我。
5. 我應該先去找到那個人
我被那些夕顏花丟在了一個陌生的城鎮。我突然想起了夕顏曾經向我發出的求助,這個城鎮好悶,這個城鎮沒有風,這個城鎮沒有聲音。難道我到了夕顏去年曾經到過的九月?我爬起來,突然被人踩倒在地上,我連罵爹罵娘的力氣都沒有,我掙紮著要爬起來,“撲”的一下,我又被人踩倒在地上,“娘的,小腰要斷了。”似乎那些匆忙的人都來不及停下來扶我一把,或者是聽到我的話,看我一眼。
我小心地提起自己的衣服,它們水答答地濕了我一身,我想要在太陽底下把它們都曬幹,我就坐在一棵樹邊,把裙子攤成一朵花的樣子,我想我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不優雅,可是,反正也沒有人看我,我也無須惺惺作態。忽然,一個黑影踩著我攤開的裙子跑了過去,我已經是第二次看見了這個黑影,他居然踩了我兩次。他跑得真快,我站起來,隻看見他竄到一個巷子裏就不見了。我應該在這個城鎮裏做些什麽呢?我的裙子慢慢幹起來,我支起下巴,開始想自己應該怎麽辦,要去找那些夕顏花把自己帶回去嗎?可是,我又是從哪裏來的,它們又會把我帶到哪裏去呢?我站起來跺了跺腳,“不管怎麽樣,我應該先去找到那個人。”
6.那塊尖銳無比的石頭
尋找那個黑影就成為我在這個城鎮的唯一目的。我發現這個城鎮裏的人,根本就看不見我,我是透明的,我是空氣,他們可以隨便踩我,隨便推我。我很氣惱,我不要做不被人關注的透明人。於是,我在停歇的時候,就開始磨一塊石頭,把它磨得尖銳無比,它可以在我的手上劃出尖銳的傷痕。我看著那些傷痕傻嗬嗬地笑起來,我想把它藏起來,一想到他們都看不見我,也不用藏了,於是我就整天捏在手裏。
太陽總是會落下去的,我終於等到了太陽落下去的時候。那些狂躁不安的人們,那些因為沒有風而狂躁不安的人們,終於折騰得睡著了。我捏著我的武器,開始挨家挨戶地去尋訪,尋訪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們。我用石頭做的武器,劃開他們的頭顱,取出了他們的夢,他們在與情人接吻,他們在與家人團聚,他們在跳舞唱歌,我把那些美好的片段通通都拿走,他們在安靜的睡夢裏露出些許痛苦的表情。我開始覺得很開心,後來,做多了這樣的事情,就開始乏味,我開始用石頭在地上計算日期,我來了這個城鎮已經有10天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黑影。
我突然想起了夕顏,她消失的那些日子裏,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寂寞無聊?
7.繼續不停地走還是索取
我的鞋子丟了。
我的裙子因為很久沒有洗,先是變成了灰色,然後是深灰色,最後變成了黑色。我赤著腳,遊蕩,我使勁拖著自己的裙子,我的腳開始起泡,有血。偶爾,我還有興趣的時候,我還是會去用石頭劃開一個人的頭顱,我想知道他今天晚上會做什麽樣的夢。有一次,我看見一個人做了一個很美的夢,他和心愛的女人接吻,他和心愛的女人糾纏,他和心愛的女人養育了小孩,我的眼淚開始掉下來。我伸手拿走了他的那個夢,因為它太美了。我看見他痛苦地掙紮著不願意醒來,死死地閉著了眼睛。我居然發了善心,不忍心看他那麽痛苦,我用我的武器劃開了他的心髒,他慢慢停止了呼吸,他慢慢露出了微笑。 我睡不著,我沒有自己的夢。我也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我完全迷失在了這個很悶的城鎮裏。接下來,我應該做什麽呢?繼續不停地走,還是繼續不停地去索取別人的美夢?
8.夕顏空洞的眼睛
我的嗅覺越來越好了。我的記憶越來越模糊,是一種偽裝的模糊。我什麽也不要記得,我要忘記,忘記我是怎麽來的,也忘記我會如何去。
有一天,我正要去拿別人的夢時,突然碰到了一個男人,他看著我,很驚訝,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我手上的石頭是幹淨,我還來不及做任何事情。我趕緊捏著石頭就跑了。第二天,我發現越來越多的人能看見我了,他們說我是幽靈。幽靈?我心裏突然慌張起來,我怎麽會成了夕顏故事裏的幽靈,我提起裙子慌張地跑起來,為什麽這個城鎮是圓的?我怎麽跑也不跑不到盡頭?
“於是,在這個九月將結束的某一天,在水花穿越一條小巷時,一支冷箭從她身後射了過來,穿透了她的前胸。她的血在胸前開出了一朵絕美的花。”——突然就來了一陣風,一支冷箭穿透了我的前胸,我的裙子再也不是隻有黑色了,還有了最慘烈的紅色。我用手蘸了一點,放在唇裏,那味道是腥的。我搖搖晃晃地轉過身體,我看見了她——夕顏的眼睛,空洞的眼睛。
尾聲:
夕顏在《九月》的第一句話是,她是個啞巴。她確實是個啞巴,隻是在她從去年9月消失回來之後,她已經會開頭說話了,對於這一點,我沒問過,她也沒解釋過。然而,在最後,在我進入她的九月的最後,我發現她依然還是個啞巴。
我沒有按照夕顏的劇情安排,如果我沒有回頭,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支箭是誰射的。我所疑惑的是,夕顏又是什麽時候來到這個城鎮的。到底是她追隨我而來還是我追隨她而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夕顏在結束故事的最後一段這樣寫到:“而在另一個不知道年份的9月中,一朵美麗的花兒死在了一個憂傷的夢中。”事實也是如此,我果然如同夕顏的《九月》結局一般,我最後死在了一個憂傷的夢裏。 1.六月初夏的千荷
我是六月初夏的千荷,母親說我出生的前一天晚上,她夢見後院的荷花全都盛開了,有個女子唱著曼妙的歌,慢慢褪掉所有的衣物,慢慢劃入池塘。
母親牢牢記住了那個女子的模樣,就憑著幾分記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母親居然描了一張《夜色采荷圖》。裏邊的女子,賢淑大方。
母親許我“千荷”這個名字,就是想讓我如畫中的女子一般,能過上安生幸福的日子。
2.我沒有父親
我沒有父親。關於我的身世,母親絕口不提。我喜歡猜父親的模樣。他應該是濃眉大眼,應該是威武雄壯,也應該是頂天立地。如此樂此不疲的猜測,是我童年時期最幸福的遊戲。
在母親的眼裏,我是個寡言的人。不表情於臉色,不知自己的喜好,也無多少愛憎。我的童年健康卻不健全。
有時候,母親會安靜地望著畫中的女子發呆,我也隨著她的目光直直地看過去。然後,忍不住發出“嘖嘖”的讚歎。小小年紀,我已經懂得什麽叫好看。我會趁她不在,偷偷從她朱紅色的抽屜裏摸出一管紅和一筆黑,粗暴簡單地讓自己飛起來。事後,母親總會在洗臉的時候,耐心地擦掉我來不及擦幹淨的紅和黑。
3.君生我未生
我戀上了我的油畫老師,我稱他是我的先生,我給他看母親的《夜色采荷圖》,他飛揚跋扈的眼神裏第一次有了驚喜。我踮起腳尖,等著他給我最好的表揚。
“都一把年紀了,還拽。”這是所有來油畫班的學生對他的評價。他長我二十歲,可以做我父親的年齡。可是卻年輕得像個孩子,帶著我們去阿壩瘋狂地尖叫,領著我們翻山越嶺去看最美的日出。
“千荷,你辜負了你父親給你的名字。”
“先生,千荷這個名字是母親給的,我沒有父親。”
先生以為問到了我的傷心往事,不再說下去。
我們搭好了帳篷,同伴們都陸續睡去。我悄悄爬起來,摸到先生的帳篷裏,裹進他的被子,使勁貼著他,挨著他:“先生,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並沒有辜負母親給的名字的。”他依然背對著我,似乎一點也不知道我躺在他的身邊。
4.我生君已老
我用自己的張揚去勾引我年老的先生。每一處風華絕代的筆觸,我就踮起腳尖等著他給我最好的表揚。
“先生,您畫過人體嗎?”
先生正在塗抹的筆稍微停頓了一下,“我是老人了。”我轉身拉上畫室裏所有的簾子,靜靜地脫下自己的衣物,我聽見先生的鼻息。我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然後打開小小的台燈。
“先生,我好看嗎?”
他的聲音有一點顫抖,“千荷,你……好看,好看,很好看……”我聽見了他咽口水的聲音。我低著頭,走到他麵前,踮起腳尖,虔誠地期待著先生的表揚。
我想起了母親的夢,她夢裏的女子唱著曼妙的歌,慢慢褪掉所有的衣物,慢慢劃入池塘。我的指肚覆在先生的皮膚上,他的皮膚開始鬆弛,眼角的皺紋明晰,肚子上有著明顯的肚子。靠在他的肚子上,就像枕著一個舒服的大枕頭。
5.隱忍還是其他
“你在戀愛?”一向不與我談及感情的母親,憂鬱地問我。我避而不答。
“如果不是一個合適的人,千萬不要輕易談及感情。”顯然是警告。我停下手裏的畫筆,第一次問母親:“為什麽我沒有父親?”
她顧左右而言其他,看著那幅《夜色采荷圖》,“荷兒,你說是母親好看還是那畫上女人好看?”
許多年來,不再描黑塗紅的母親,居然欣喜地試穿著衣服,在鏡子前如同個孩子。“荷兒,你幫我看看哪件好看?”她最終選定了藕荷色的衣服,看上去端莊大方。
我應該不僅僅是好奇這麽簡單吧,我跟蹤母親,看她要去哪裏,幹什麽。
母親在進咖啡館之前,就著門口的反光鏡子,再次打量了一下鏡子。許久之後,她出來了,還跟著一個男人。看上去比母親蒼老,第一眼卻讓我如此熟悉,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眼淚奪眶而出。 我聽見他讚美母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這身打扮真像當年的她。”
“師母還好嗎?”
“好,你要多保重。”
“你也是,你都有白頭發了。”
“千荷,還好嗎?”
“也還好,隻是怕會走我的老路……”
寥寥幾句,我聽懂了全部。他們之間有著怎樣一種隱忍的愛,或者這是愛嗎?然而,我對先生的愛,又是一種什麽樣的愛? A.狼人
我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有點可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東西,虛無地在這大千世界裏飄來飄去。昔日的荒蕪城堡,我已無法進入,也不再渴望進入。
我再也無法在月圓之夜,麵對月華,怒吼咆哮,那是屬於狼人的嚎叫。而我,現在隻是一縷遊魂。隻有等半個月亮爬上來的時候,時間凝固,我才能在回憶裏再一次地想起那些痛苦的過往。
如果當時沒有遇到那個年輕人,事情將會是怎樣的呢?我是不是還將一如既往地瘋狂和孤獨?或許現在這樣更好。
那麽多年,一個人以或狼或人的身份不安定地走,哪裏都安全,沒有人能傷得了我;哪裏也都不安全,隻要心是不安的,世間就沒有安全的地方。
我不知道作為狼人的“我”是不是還是我?在那些月圓之夜,我曾毀掉了那麽多村莊,破壞了那麽多人的幸福。我控製不住自己麵對月圓時候的恐慌:咆哮,憤怒,中燒,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發我的歇斯底裏。
那時候,我瘋了,徹底地瘋了。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天籟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皎潔的月成了我眼裏的魔。我拚命想逃脫它的擺布,無奈,我又一次如同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一般衝出了曠野。
那個月色下安靜的村莊瞬間變了樣。蔓延的大火……血跡……一片死灰。
我忘了這是第幾個被我毀掉的村莊。我的動作越來越狂躁,沒留下任何活口。等我清醒過來,氣喘籲籲地再跑過那片荒蕪的時候,一個年輕卻憤怒的聲音在遙遠的後麵響起:“狼人,我一定要殺了你!”
有一瞬間,我愣住了。這個場景是多麽熟悉,那不就是從前的我嗎?微笑慢慢爬上了我的臉,我想和他做一個遊戲:貓和老鼠的遊戲,隻是我這隻貓要裝作老鼠。是的,撕掉狼人的外衣,我也是一個普通人。也許,我會和他交上朋友的。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怎麽了。
我坐在路口,吹著樹葉,等待那個青年。
B.夷人
是狼人毀掉了我的村子。雖然我不知道狼人長什麽樣子的,可是我知道,我一定要殺了它!是的,那一夜的圓月下,我已對著整個死去的村莊宣誓。
我,夷人,絕對不會放過那個狼人,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也要讓它受到懲罰!
執劍轉過身來憐憫地看著我,它是一隻貓,一隻通靈性的貓。一天,一個行乞的女人把它送給了我。這隻白貓從此在我的生活中占據了一個重要的角色,我對它很好。事實證明,我這樣做是對的,這次就是它救了我。
就在狼人來到村莊的前夕,它拚命地用嘴咬著我的褲腳,拉著我向外走。我不知道是為什麽,以為它在外麵發現了什麽東西,就跟著它向外跑去。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來它是預感到了災難,救了我一命。可是現在我的生命又有什麽意義呢?我愛的人棄我而去了,所有的親人都棄我而去了,我清楚地記得親人被大火燒得扭曲的身軀以及村人臨死前留下的遺言。是狼人,我要找它報仇。是的,我的活著是有意義的,我要為那些逝者報仇。這,或許是我的宿命,因為我自生下來就與常人不同,我的身上似乎具有別人所沒有的魔力。
夜裏,我吹著樹葉。憂傷的曲調中,花瓣上湧現出顆顆晶瑩的珠子,那種憂傷足以燃燒這方圓幾百裏的花兒。風一吹,曲子戛然而止,一切又恢複到當初的平靜。回頭,看那些花,它們突然就像列兵一樣,慢慢的,一列一列的,倒塌下來。
然後,我就看到了他。執劍也看到了他,它回頭看看我,警惕地豎起了耳朵。
A.狼人
我聽見那個要找我報仇的年輕人也在吹樹葉。在他憂傷的曲調中,花瓣上湧現出顆顆晶瑩的珠子,他眼睛裏的憂傷足以燃燒這方圓幾百裏的花兒。風一吹,他的曲子戛然而止,一切又恢複到當初的平靜。回頭,看那些花,它們突然就像列兵一樣,慢慢的,一列一列的,倒塌下來。 看來夷人和執劍是做足了殺狼的準備的。我太小看他們了。仇恨果然在他們心裏生了根發了芽。
夷人抱著執劍坐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我的未婚妻是被狼人咬死的,我們很相愛,本來已經定好了婚期,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還有我的親人,我的村人……他們到底犯了什麽錯?”
他們沒有犯錯?那難道我曾經犯過什麽錯嗎?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命運?許多年前的我,唯一的願望不也是希望能和自己心愛的姑娘廝守在一起嗎?不也是希望自己的親人都能平安無事嗎?可是他們又犯了什麽錯呢?
狼人這個身份,讓我失去了我心愛的姑娘,也失去了一切。現在,我再次以狼人的身份毀了別人的幸福。突然之間,我失去了遊戲下去的興致。是的,那一切不是我能夠控製的,月圓之夜,我也不能控製自己,可是此刻我卻是正常的。
算了吧,我在心裏暗暗決定,如果他運氣好的話,那就隨他自生自滅吧。我決定給他指一條路,或許讓他離開這片傷心之地他就會慢慢忘掉仇恨。
“嗯,或許我能夠幫助你,”我斟酌著對他說,然後我的手指指向遠遠的一片蒼茫,“要找到狼人,你或許需要穿過那片阡陌之森,一直向北……”其實我自己最清楚,穿過那片森林,他也找不到狼人。那裏麵他可能還會遇到其他一些意想不到的災難,我的心裏其實並不想放過他,雖然不願再親手殺掉他,但我還是把他推向了一條危險之路。
他竟然沒有絲毫懷疑,反倒是那隻白貓豎起了兩隻尖尖的耳朵,警惕地看著我,看到那白貓的眼神,我突然本能的一陣顫抖。但是看著他憂傷的眼神,我心裏又有些愧疚。
B.夷人
我遇到了一個好心人,他說他可以幫助我,他告訴我要找到那個狼人需要穿過阡陌之森,一直向北。我們村裏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從來沒有人能夠穿過阡陌之森,我也不知道穿過那片森林會有些什麽。但是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為了報仇,這樣做值得。
然後我和他告別,帶著我的白貓向阡陌之森走去。
森林。陽光透過樹木交錯的位置,斑駁一地。我和執劍來不及欣賞風景,就聽見草叢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條粗壯的枝條掃在了我的臉上。我還在暈頭轉向的時候,執劍的反應還算快,趕緊跳到了一邊樹上。
那兩根枝條像兩條蛇,盤旋著伸過來,把我捆住了。原來是老樹精。它的兩根枝條像是生出了利爪,插入了我的身體,我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就失去了知覺,朦朧中覺得有什麽聲音傳來。
A.狼人
夷人中了老樹精注入他身體的毒液,昏迷了過去。我猶豫著要不要救他。遊戲玩到現在,我真的開始覺得自己已經力不從心了。畢竟我現在是清醒的,沒有了圓月下的狂亂。內心的愧疚感越來越強烈,雖然明知道他的家人都是我殺死的,如果救了他說不定最後會死在他的手裏,但是我還是決定把他們救下來。沒有理由,也或許是我內心深處的什麽東西被觸碰到了吧?還是因為我們有著相似的經曆呢?
第一次,我覺得血是如此難聞,胃裏一陣陣抽搐。真不知道滿月之夜的那個狼人是不是我,如果是我,又怎麽會那麽嗜血呢?
我幫他吸出他體內的毒,起身的時候,一抹黑影猛地一閃,再看卻什麽都沒有。難道是我看花眼了?我的心裏突然覺得隱隱不安起來。
我把他送出了阡陌之森,我知道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這個地方來了,心裏微微覺得好受了一些。
A.狼人
又是月圓之夜了。我依然是那樣孤獨。
天籟之音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來得如此密集。這是我的劫數,也是生靈的劫難,今天晚上不知道又是哪個村莊要遭受劫難了。我的十指緊緊摳在泥土裏,努力控製著自己。我告訴自己,絕不能屈服,絕不能仰頭對月朝拜。但是我終於不能克製自己。仰起頭來,對著月亮發出幾聲悲憤而淒厲的嚎叫,我的大腦一片空茫,拔腿飛奔起來。 “狼人!我要殺死你!”剛跑到路口,就看到有人攔在那裏。居然是夷人和執劍。我原以為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他們竟然在這裏,他們是怎麽穿過阡陌之森的呢?
“夷人!殺了他!他就是狼人!”我這才看清楚,他們背後還有一個黑影,一個老女人。
我跪在滿月前,手掌心的毛發直立起來,眉毛在眉心迅速地糾集,犬齒發出緊張的戰鬥的聲音,耳朵末端尖得如同刀削一般,手指如同瘦長的枯枝。這是我的樣子,我就是狼人。我能聽見天籟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像一把匕首插進我的胸口,我全身的毛發立刻聳立起來,最後失控一般衝向了夷人和執劍。
“執劍!”那個穿著黑色衣服的老女人叫了一聲。我的耳朵閃動了一下,我聽見她在遠處念著咒語。
那隻不起眼的白色小貓,居然化成了一把鍍銀的利劍。夷人抓起利劍,劍反射出來的光澤在圓月下再反照進我的眼睛,我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了一下,就是這一下,我感覺到了利劍的冰涼,它穿透了我的身體,有黏稠的液體在往下滴。那種聲音,像極了天籟之音。
與此同時,我看到眼前的夷人,突然在圓月下痛苦地吼叫,我突然想起來了,在阡陌之森,我為他吸出老樹精注入他體內的毒液時,我的牙齒曾沾上了他的血,又進入到了他的體內。
B.夷人
醒來我就看到了她,我還認得她,是當年把執劍送給我的那個行乞的老女人。她似乎並沒有改變,還是一身黑衣。執劍跟在她身後,拖著尾巴很溫順的樣子。
我分明是被老樹精捉住了,怎麽會在這裏?我一驚,從地上爬了起來。“別害怕,是我救了你。”那個老女人慢慢地說,“月圓之夜就要到來,你的大仇很快就能報了。”
她說得沒錯,我按照她的指點,在那個月圓之夜和執劍一起殺死了狼人。可就在殺死狼人的瞬間,我仰頭看著皎潔的月亮,突然有一種躁動逼近我。我忍不住對著月亮悲壯而淒厲地吼了幾聲,腦海中一片空茫。
那隻白貓執劍站在我的對麵,陰森森地看著我,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一種充滿殺機的眼神。我突然本能的一陣顫抖。
我,站在那圓月之下,狂躁無力,孤立無援。 洛洛:小魚,我想堅持到聖誕的日出,我陪你去看煙花,好不好?
小魚:好。
洛洛
小魚,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我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少個小時,多少分鍾,多少秒。房間的窗簾收斂著似乎安靜的輕浮。我不習慣睡枕頭,睡著的時候也總是做不到什麽好夢。可是,我還是想睡,至少還有點做夢的癡想。
好像剛才我又夢見他了。隻是他沒有轉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魚,記得你說過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結合就是一個天使,對嗎?真不知道,這個理論你是從哪裏剽竊來的。
我和他就不是一個天使,我們起碼是一個半天使。因為還有他的妻。可惜,一直沒有見過他的妻。我始終認為一個好男人會把“妻”這個身份給一個好女人的。所以我相信他的妻是一個好女人,就像我相信他是一個好男人。
你知道嗎?我暗暗把他的妻比作我的對手,我想她一定要是一個很好的對手,這樣我才可以棋逢對手,我才會有應戰的興趣。這樣,這個遊戲才會好看一點,精彩一點。
小魚
我的寶貝洛洛,你的自言自語,我忍不住心痛了一下。
你總是不乖,仰仗著年輕,隨便墮落。原諒我用墮落這個詞來形容你現在的狀況,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回憶一年前的你,同樣的慵懶中卻有燦爛的笑,是陽光也嫉妒的笑。我喜歡你的那條綠色的棉布裙,草綠草綠,是新生的生命。喜歡你總是裸露著腳踝,踩在木地板上,親親條紋。你說你的腳心最敏感,因為你怕癢。
現在的你,像殘敗的花兒,失去了嬌豔。你愛的那個男人給不了你需要的養分,所以你隻有凋謝。你在用你的迅速凋謝來殉葬你所謂的愛情,隨後,以一種絕望的姿態守望。留有驚豔的花瓣,傷痕累累。殘留下刺刀走過的痕跡,沉淪不起。
我隻能說,這個男人是你偷來的,你所謂的幸福愛情注定隻是一時偷歡。
洛洛
小魚,一不小心,我又睡過了頭。手機上的時間顯示:18:09。
有個東西硌得我肩膀有點痛,居然是一個抽空的煙盒。閉上眼睛,洶湧的海朝我奔來,卻在臆想中讓我窒息。我發現我的手指泛黃。不健康的顏色。我發現我的頭發以一種瘋狂的飆車速度搶奪著我的營養,卻還是瘦不拉嘰的樣子。真沒出息。
昨天我去了一趟醫院,你知道我最討厭消毒水的味道的。我小心翼翼地捏著鼻子走進診室。接診的是一個可愛的阿姨。發間有一縷挑染的栗色,和我喜歡吃的板栗一樣。一下子,我就莫名地對她產生了好感。她認真地問著我所有症狀,掰著我的眼睛檢查了半天。極其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眼炎。”我對醫學術語不太懂,從她的口氣我聽出應該不是很嚴重。隻是我的樣子很難看,兩隻眼睛又紅又腫,還有點癢。
我走的時候,阿姨突然問了一句:“丫頭,你是不是經常哭鼻子呀?”我笑了,是一年前天真的笑。
我想一定是心髒的某根神經直達了我的淚腺,所以隻要心髒一感到疼痛,撕扯的痛就化作了水。我沒有哭,是心髒在哭。也許心髒也沒有哭,隻是心髒想用淚水來洗刷曾經的滄桑。
小魚
我的寶貝洛洛,聽見你哭,我心裏就特別難受。
其實有時候也很佩服你,至少你的外表是堅強的。也許你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釋放自己,我堅信你的勇敢是因為你的隱忍,你是勇敢的,你永遠都是我最愛最心疼的寶貝。
我隻是擔心這樣下去,你的心力交瘁,也許會把你逼上絕路。今天你沒有提起那個男人,但我知道你在瘋狂想念他。緊皺的眉,蒼白的唇,不安的手指,還有一支接著一支的煙。你的安靜反而讓我害怕,我害怕你內心的破碎無法支撐你渴望的張揚。
寶貝,一切都會過去的。不過做了一次愛情的小偷,你並不是一個壞小孩,乖乖地物歸原主,你依然是好小孩。 最好最好的小孩。
洛洛
我隻是好奇,我不夠勇敢。割破靜脈,我以為血的顏色是鮮紅的。可是我看到的卻是暗黑。原來我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悄然死去,隻是我不知道而已。屬於我的都欺騙我,小魚,你看我有多失敗。
我徹底地歇斯底裏地痛哭了一場。
最後哭累了,我撥了電話叫救護車。我承認我是多麽怯弱,其實我怕死。垂死的那一刻,我居然看見了天使。一個天使。潔白的羽翼,花兒一樣的笑。鮮豔得我無法形容,我突兀地想起一個詞:鮮血。
有一刻,我的靈魂飄離了我的身體。越過多情的雲彩,我忍不住偷偷去了他住的地方。想悄悄地看他一眼。我小心地趴在透明玻璃上,緊張地看著房間裏的動靜。有一個美麗的女人,清麗大方。他趴在女人的肚子上,幸福地在聽什麽。四目相對的交流中,他的眼睛裏是憐愛,其實愛與不愛,一個眼神就可以看出來。原來我是這麽的無知。原來我和他不是真正的天使。
我一直安慰自己,隻要是愛情,不管什麽方式,屬於哪一種,都有傷害。那我要做的就是學著安靜地接受傷害。可是,我做不到。於是,我選擇了自己傷害自己。
小魚,突然,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小魚
我的寶貝洛洛,我會疼你,我會愛你。我會一直一直保護你,陪你悲喜,讓你永遠有家的感覺。隻是請你不要逃避,好嗎?別再傻傻地傷心了,好嗎?
我送你的絲巾,你喜歡嗎?銀絲挑做的百合,都是妖豔。一地傾瀉的雪。把你左腕的傷口偽裝起來,假裝從來沒有受過傷害。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最純真的寶貝,沒有殘缺,沒有頹廢。我真的不忍心看你虐待自己了,可不可以試著放棄,可不可以試著微笑?
我是真的真的心疼你。
洛洛
小魚,我想起了那年的元宵節,2月14日。
對我來說,更多的意義是情人節。我感覺到冷。比死亡還冷的感覺。一男一女成了我鏡頭的主角,我偷拍了他們。然後,我走過去把照片揚了揚,問:“先生,要這張照片做個紀念嗎?”驚愕,詫異,然後是憤怒。隨後鎮定,聰明的男人就是這樣隨機應變。
他問我,什麽條件?我捏著手裏的照片,突然覺得這個男人真的可笑。原來他也會害怕。原來他也有弱點。我得意地笑:“讓我見你的妻。”他身邊的女人假裝沒有聽懂我的話。這個女人,應該更像個女孩。眨著的假睫毛,好像他們虛假的擁抱,虛假的感情。他從錢包裏取出一張卡,說:“把照片給我,卡的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了,哦,不是,是心髒想刷洗那個男人用謊言打造的誠實。“特意為我存的錢,特意設了我的生日是密碼?”我的話語有點顫抖。他看著我的眼睛,說:“我真的愛過你。”旁邊的女孩沒有注意我們的談話,依然甜甜地笑,依然嚼著口香糖。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個女孩一眼,收回照片:“你們不值得我做這樣的交易!”
出師不利。我很沮喪。回到我的狗窩,我把照片放進一本命名為《他和他的情人》的相冊。同樣的男主角,不同的女主角,我一一編上號。唯一缺了我和他的。難道我不算是他的情人?如果算是,那我又是第幾個?嗬嗬。
小魚,你說他會不會給他的每一個情人都存一筆錢,都把密碼設成他們的生日呢?然後都在緊要的關頭說一句:“其實,我真的曾經愛過你。”
小魚
我的寶貝洛洛,你怎麽可以這樣傻?
究竟要我怎麽說,你才肯放手?我幾乎要確定你瘋了。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你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控製自身的能力。我想要你清醒,我想要你像一個正常的女孩那樣戀愛,哪怕隻是我的奢望,請你不要打破我對你的希望,好不好?
我在你的房間裏,找到了那本《他和他的情人》。我的眼淚一直掉。他和不同的女人做著同樣親密的動作。你讓我心疼,你知道嗎?忘了不願意回憶的過去,忘了以前,我的寶貝洛洛,難道你忍心這樣折磨最愛你的小魚嗎? 聖誕要到了,新的一年就要來了,所有新的一切都要開始了,你答應過我,要陪我去看聖誕的煙花,我為你祈禱,好嗎?
洛洛
小魚,我累了,我想找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好好睡覺,糜爛不堪,讓你找不到我,讓你一想起我就哭。
小魚,再見。 我們像瞎子摸索著我們兩個的孤獨。
——博爾赫斯《星期六》
1.一棵是桃樹
我們喜歡同一個男人。
我和桃樹曾經約好,要各自做最漂亮的新娘。我們認識了九年,九年裏,沒有任何一次見麵的機會。我在成都,她在西北的一個小城。我們都嚐試著勸對方,放棄愛那個男人,各自找尋最美好的歸宿。
然而,我們都堅持了,我們認識了多長時間,我們就喜歡了那個男人多長時間。盡管,我們都知道,明明白白的知道,那個男人無法娶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回家。
第一年,桃花開的時候,她給我寫了一封長達萬字的信。上邊全是對男人的敬仰和愛慕,言語之中的滔滔不絕。我狠命地打擊她,就她這種寫情書的伎倆,男人是不會喜歡的。如果就區區萬字能打動他的心,那麽世上會寫情書的女人千千萬,他豈不是也要娶千千萬?
2.我養了一隻狗
我和桃樹應該也是憐惜對方的吧,盡管我們喜歡的是同一個男人。可也就因為,我們喜歡的是同一個男人。我們之間的話題也就莫名多起來。
我們討論他喜歡的書,我們討論他喜歡的食物,我們討論他喜歡的顏色,甚至我們討論他喜歡什麽樣的女人。然後,兩個人都以此相互鼓勵對方,努力做到他喜歡的樣子。
秋天的時候,我養了一隻狗。因為一個人太寂寞了,冬天來的時候又會太冷了。通電話的時候,桃樹聽到了狗的叫聲,她尖叫起來:“親愛的,你不信守承諾,居然先在身邊養了個活物!”我拉扯了一下搭在肩上的蠟染披肩,有點傷感:“桃樹,一個人還是太寂寞了。”
我的眼淚掉在了電話上,我聽見桃樹也抽泣起來。
我們沒有安慰對方,而是一起痛快地哭了一場。
隻是那個我們喜歡著的男人,他遠在天邊,他聽不見,他聽不見我們的寂寞。
3.我們都為他瘋了
我帶著小狗去遛街。我和小狗都是寂寞的。我的小狗比我更寂寞。至少我還喜歡著一個男人,至少我還有桃樹這個情敵。然而,小狗隻有它自己。我不抱它也不溺愛它,我隻當它和我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站在天橋的時候,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趕緊拍了一下小狗,它抖了抖身體,突然生長出一雙翅膀。我趕緊騎上去,它撲扇開翅膀,朝天空飛去。朝著男人走的方向飛去。我們跟蹤男人到了河邊,河邊開滿了小花,整整的一片,看上去很漂亮。我看見,他對著空氣裏敲了三下,空蕩蕩的河邊就突然出現了一座有著圍欄的小木屋。裏邊走出一個姑娘,看不清楚具體的模樣,她穿著玫瑰紅的寬鬆的袍子,看見是他,就低下了頭,隔著遠遠地拋給他一個繡球。我看見男人一把接住了繡球,魂不守舍地跟著姑娘進了屋。
我醒過來,躺著想了很久,才拿起電話:“親愛的,我夢見他了,還有他的新娘。”桃樹追著我問新娘長什麽模樣,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4.十裏等紅裝
我整日沒事,就用手指撫摩著自己的皮膚。摸著就發現了自己的疲憊,還有老了的心態。
我和桃樹,兩棵光長葉子不開花的樹。過年的時候,我撕下一大堆的日曆,才發現自己真的是有點變得不知道人間歲月了一樣。
我收拾抽屜,裏邊滿滿的是我寫給那個男人的情書。我曾經笑桃樹幼稚地寫情書,現在看來,她比我更懂得表達自己。我的情書隻敢存在抽屜裏,她的情書至少還可以寄到我這裏。
果綠色的落地窗,我像個待嫁的新娘。拿了一匹潔白的布,繡鴛鴦,繡清清的河水,繡滿眼的驚豔。指尖有血滴在繡布上,我突然覺得特別難過。看著那些細小的梅花,看著那麽多年我曾經為了那個男人而堅持單身的歲月,恍然就過去了。
我哭著給桃樹打電話:“親愛的,你來成都吧,我們見見麵,好嗎?” 桃樹爽快地答應了。
5.你隻有一顆心,裝不下多餘的人
我和桃樹的見麵,是我們想象中的平靜。
原來桃樹是這樣瘦的一棵樹。
“桃樹,你來了,那我們就可以一起去見見他了。”我最終還是主動擁抱了她,她瘦瘦的身體裏,有一種很堅強的東西。
其實,男人一直都在成都。我隻要想他了,就可以去看他,就可以去和他講話。隻是我太害怕,看著他的黑白照片。
我和桃樹穿過栽滿了許多小樹的林蔭道,手牽著手,走到他麵前。老哥,這個我和桃樹都共同愛著的男人,都共同愛了九年的男人,是已經故去了九年的男人。
“老哥,我們來看你了。”
他的那張黑白照片,永遠都對著我和桃樹,微笑。
九年,我和桃樹再也給不了其他人,再一個九年。 “瑪雅傳說中
月亮女神居住的地方
叫愛念湖
這裏是
愛的居所
有月亮女神在
愛就真實的存在
一個神秘浪漫的瑪雅符號
代表著月亮女神
回環的線條
像湖中的漣漪
瑪雅人相信
愛如圓環
生生不息”
瑪雅是我在這個小城做DJ用的名字。我叫洛小魚。
我主播的這檔節目是在深夜11點開始。這是一個關於情感傾訴的談話節目。深夜11點是整個人類情感脆弱的開始。瑪雅,是瑪雅傳說中的愛情守護神。所以,我的聽眾傾訴的大多與愛情有關。我日複一日地接聽熱線,“嗯”“啊”“嗬嗬”地表示自己正在認真傾聽。關於傷害,關於背叛,關於逃離,關於死亡,聽多了也就失去了味覺。
對了,我這檔節目的名字叫“尋找瑪雅”。可以理解為深夜需要情感傾訴的人就來找我。我個人的理解是“尋找愛情”。瑪雅即愛情。
照例是周末,零點結束1個小時的傾聽,新的一天已經開始。
我住的小窩離電台很近,不超過5分鍾路程。我經常在節目裏笑自己風一樣閃進電台,再風一樣閃回自己的小窩。
你是我的瑪雅嗎?一個男子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的左手腕上有一隻黑蝴蝶,他的力道差點把蝴蝶扼死。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我也驚訝自己居然可以保持鎮靜。
放手,要不我就報警了!我低聲警告他。他似乎比我更害怕,慌忙鬆手,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想問問你是不是我的瑪雅。看來,他應該是我的聽眾。
我不是瑪雅。我叫洛小魚。淡淡一笑,這樣的語調跟一個孩子一樣。
他猛地往前一瞅,仔細打量我。對陌生人的防範使得我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倒。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腕,同樣用力在黑蝴蝶上。
他叫梁生。
他在尋找一個叫瑪雅的女人。或是說他曾經愛過一個叫瑪雅的女人。可是,他已經對這個叫瑪雅的女人失去了一切清晰的記憶。
梁生是個極其驕傲的男子。確定我不是瑪雅之後,道歉。然後邪氣地笑,以後你回家一定要小心,像風一樣的五分鍾足以發生兵荒馬亂的任何事。我啞然失笑。他點了一支煙,我經常聽你的節目,特別喜歡你的開場白,讓我經常誤以為你是我的瑪雅。
我的開場白通常是這樣的:聽眾朋友,你們好。深夜11點來臨,整個人類情感脆弱開始,希望愛情保護神瑪雅能解救蠱惑,保護你的愛情。歡迎走進今天的“尋找瑪雅”,我是瑪雅……
深夜11點至淩晨,我不停地重複我是瑪雅,但是我知道,我不是瑪雅。我是洛小魚。
我睡在自己的夢裏,漂浮於城市的上空。
初夏的茉莉淡然遺香。我喜歡茉莉來源於一個幻覺。十五歲那年,學校組織去野外郊遊。我一個人為了抓一隻黑蝴蝶跟大家走散了。我氣籲籲地把好不容易抓到的黑蝴蝶一巴掌拍死在草叢裏,然後蠻橫地踩它。直到它模糊得不成樣子。我看見草叢中突然生長出大片大片白色的小花。香味略有甜膩。我先是驚喜,想到死去的黑蝴蝶,突地一下慌張起來。在草叢裏大喊大叫。後來,老師找到了滿臉淚痕的我。我緊張得結巴起來。老師,我看見一隻黑蝴蝶變成了大片大片白色的小花……老師哄我,小魚乖,不怕不怕,你睜開眼睛看看,哪有什麽小白花。我小心地從指縫裏偷偷往外看,真的什麽也沒有。於是,我相信,那隻是我的一個幻覺而已。之後,我卻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這種白色的小花。
梁生抽完了第二隻煙,那時候你還不知道白色的小花叫茉莉?我點頭,嗯,我隻是覺得有點像戴在胸前悼念死人的小白花。死亡是甜膩的。這樣聽上去很幸福。他掐滅了抽了一半的煙,瑪雅也喜歡茉莉。
梁生,我是洛小魚。我及時糾正他的思維遊離。 我繼續說。我睡在自己的夢裏,漂浮於城市的上空。初夏的茉莉淡然遺香。還是處子的花蕾,一夜清風,或是一夜愛人的火熱糾纏,就欣然綻放。若是在這樣的曖昧,這樣糜爛的香膩中,一直睡去不再醒來,也是幸福。
他許久沒有說話。煙熄了一半。
我和梁生已經認識半年了。他搬到了我的樓下,有時候他像個大大咧咧的大男孩。他經常上樓來給我的茉莉剪枝,澆水。然後把有些鬆散的花朵小心地采摘下來,放在一個香囊裏。做這些的時候,他是極其認真的。我對茉莉的照顧一直不錯,相比之下,就差了幾個等級了。我忍不住誇他手巧,更奇的是,他會做一種極其普通的甜湯。
是黏稠的銀耳蓮子湯,枸杞和紅棗裝得乖巧,冰糖融入湯中的甜膩。我用小匙輕輕一吮,梁生,嫁給你一定很幸福,可以天天喝銀耳蓮子湯。梁生走過來,輕輕抱住了我,頭埋在我的長發裏。我的心突然失去了防線,兵臨城下的慌亂。突如其來的溫暖,我不知所措。我笨拙地迎接他的親吻,房間裏的茉莉一時間風騷刺鼻。
梁生從哪裏來,是做什麽的。我一無所知。唯一知道且清楚的是,我和梁生在一起了,如很多人說的那樣相親相愛。
我依然做著深夜11點的“尋找瑪雅”。這個時候,梁生一定會乖乖地守在收音機旁,聽著我的呼吸。
甜膩的生活,因他的出現而開始。
我們和任何一對戀人一樣。散步在月光傾瀉一地,牽手在嘈雜的陌生人群,風輕雲淡地相對一笑,一起逗公園搖籃車裏的小BABY。然後在曖昧的夜裏親吻,擁抱,纏綿。梁生是一個絕對的好戀人。他所能營造的一切,可以讓我忽略這一切都隻是營造。
梁生,你會不會向我求婚呀?我撒嬌。他捏我的小鼻子,女孩子應該矜持的,你就這麽著急呀?我惱怒地用抱枕砸他,直到他求饒連連答應會為止。我表麵認為的宿命或是認命原來是可以顛覆的。我奇怪著急怎麽會如此急切地想用一紙婚書來確定眼前甜膩的一切。
小魚,我給你削個蘋果吧。他朝我調皮地眨眨眼睛。臭梁生,不要。我自己削。蠻橫地從他手裏搶過蘋果和刀。他就坐在我旁邊不安分地逗我。呀!把手劃傷了,傷口在左手腕的黑蝴蝶上。梁生趕緊取來藥箱給我包紮傷口。他仔細地用酒精棉簽幫我消毒。突然他擦拭的力道越來越重,似乎想要把黑蝴蝶擦掉。我猛地縮回手,驚呼痛。梁生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緊緊抱著我,對不起。抽泣起來。小魚,你就是我的瑪雅對不對?我驚愕。我怎麽會是瑪雅?我的瑪雅左手腕上也有一隻黑蝴蝶,在同樣的位置。
我的身體迅速冷卻。推開梁生,倔強地撇過頭。梁生,我不是瑪雅,我是洛小魚。我第一次發現他眼裏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慌,他哽咽的抽泣彌漫著甜膩。梁生,我不是瑪雅,我是洛小魚。
瑪雅到底是誰?瑪雅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我努力不讓自己去想。轉身我就忘記了。梁生歉意的笑,在我的視線裏一片模糊。
聽眾朋友,你們好。深夜11點來臨,整個人類情感脆弱開始,希望愛情保護神瑪雅能解救蠱惑,保護你的愛情。歡迎走進今天的“尋找瑪雅”,我是瑪雅……
程序式公式化的開場白,略有憂傷的音樂過後。直播間裏接進了第一個熱線。喂,你好,我是瑪雅……我的話還沒結束。我找瑪雅。是梁生。他的聲音猶如穿越了一個千年輪回。我居然對不上話來。你是我的瑪雅嗎?兵臨城下的慌亂,我的眼淚悄然落下。導播急得在外邊給我打手勢,等我反應過來,梁生已經掛斷了電話。
一個小時的直播結束。我飛奔回家。五分鍾的路程如此漫長。
梁生。他在陽台上抽煙,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安靜。小魚,今天居然有星星。你來看,真美。我走過去,站在他旁邊。月光傾瀉的陽台,這個男人如此安靜。似乎一個小時之前真的什麽也沒發生過。 “小魚,你知道嗎?‘瑪雅傳說中,月亮女神居住的地方,叫愛念湖。這裏是愛的居所,有月亮女神在,愛就真實的存在。一個神秘浪漫的瑪雅符號,代表著月亮女神。回環的線條,像湖中的漣漪。瑪雅人相信,愛如圓環,生生不息。’”梁生轉過頭,認真且悠長地對我說。
今晚是上弦月。月如眉黛。清秀可見。
梁生緩緩牽過我的手,一枚銀色的指環圈在我的指上。居然這樣突然。梁生,這……他習慣性地捏捏我的鼻子,小女生,不要太激動。不是求婚,隻是路過時覺得好看,想你一定會喜歡,就買來送你了。我眼睛裏的驚喜熄滅,拘謹且小心地說,謝謝。
我聽說過瑪雅傳說。
“瑪雅傳說中,月亮女神居住的地方,叫愛念湖。這裏是愛的居所,有月亮女神在,愛就真實的存在。一個神秘浪漫的瑪雅符號,代表著月亮女神。回環的線條,像湖中的漣漪。瑪雅人相信,愛如圓環,生生不息。”
梁生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不是求婚。這個傳說就不奏效。至少對我洛小魚來說是不奏效的。愛如圓環,生生不息。
我愛瑪雅。
梁生再次打進熱線,一句話之後掛掉了電話。我聽見他的周圍有嘈雜的聲音。突然有不好的預感。節目沒結束,不顧導播的阻攔我衝出了直播間,跑回家。
我安慰自己,5分鍾,不過5分鍾什麽也不會發生的。
梁生!我在空曠的屋子裏大喊。梁生!桌上留下了他的字條:小魚,我走了。我要去找瑪雅。我愛瑪雅。
梁生!一陣陣回聲炸響。淚如雨下。
梁生說過,像風一樣的5分鍾足以發生兵荒馬亂的任何事。洛小魚的城市失去了防線,兵臨城下的慌亂。5分鍾,洛小魚認識了梁生。5分鍾,洛小魚愛上了梁生。5分鍾,洛小魚失去了梁生。
一切兵荒馬亂,在劫難逃。
梁生!我絕望地喊叫在空屋子裏蒼白一片。
一個人一屋子黑。
同樣是上弦月。月如眉黛。清秀可見。今非昔比。
我開始恢複一個人的生活。兩個人是這樣的容易習慣。一個人卻如此難以適應。小匙輕輕一吮銀耳蓮子湯,依然甜膩。兩口之後再也無法下咽。深夜11點的節目我依然傾聽,回來之後,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月光傾瀉一地,指上的環銀光依然。我輕輕地吻,指環的冰涼,然後對著空曠的屋子輕輕一句。
梁生,你回來了嗎?
夜裏我總是睡不好。醒過來,一個人麵對一屋子黑。伸手想去擁抱旁邊的溫暖,空了。恍然大悟。我蜷縮著腿點燃梁生留下的煙,煙總是隻到一半就自己熄滅了。
我經常會夢見梁生。有時候在附近的超市裏,他笑著說瑪雅餓了,他給瑪雅買吃的。有時候在失去綠色的沙漠,他說他要給瑪雅找屬於沙漠的仙人掌。有一次,我如此真切地抓到了他的手,我求他,梁生,回來吧。他捏捏我的鼻子,鬆開我的手,小魚,乖,我要去找瑪雅。
手機突然響起。睡眼惺忪中我突然清醒。梁生,是你嗎?我急促地問。小魚,你還好嗎?他熟悉的聲音讓我的眼淚再次狂奔。我好,我好,梁生,你在哪裏,回家來好不好?我一個人麵對一屋子黑,我害怕。小魚乖,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你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我要去找瑪雅。
梁生問我,茉莉開得還好嗎?我抽泣著回答。嗯。他嗬嗬地笑掛掉了電話。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愛瑪雅。
我一看手機顯示的號碼居然就是這個小城的座機號碼。趕緊往回打。卻再也無人接聽。
也許,梁生已經走了。
我開始在深夜11點的節目裏恍惚不安。經常會無意識地問打進熱線的觀眾,你認識瑪雅嗎?然後語無倫次地說瑪雅傳說。導播常常慌忙切進音樂,留下我一個人在直播間裏安靜地掉眼淚。
後來,我請了一次長假。因為我已經無法在深夜11點的節目裏控製自己所有的情緒。 於是,我開始清閑地虛度自己的時間,整日跟不同的陌生人去擠公交車。然後安靜地坐著,看城市的人在我眼前虛晃一槍。日複一日。
晚上,我會乖乖地坐著給茉莉修剪枝條,我學著像梁生一樣去照顧它們。許多日子過後,茉莉妖嬈如狐。我把有些鬆散的花朵小心地采摘下來,放在以前梁生用的香囊裏。然後枕著香囊入睡,日複一日。
梁生!
我確定自己是看見他了。我在公交車裏驚喜地尖叫起來。司機,停車,停車!我要下車!我拍著車門緊張地大叫。下了車,我看見他過了對麵的馬路。紅綠燈亮了,我大聲喊:梁生!他好像聽見了 ,轉過身來,我朝他揮手:梁生!他似乎不太確定,反應有些遲鈍。
梁生!
他終於看見了我。他也朝我揮手,同樣大聲地喊:我找到瑪雅了!然後一臉陽光地朝我跑過來。
梁生……劇烈的刹車聲淹沒了我的喊叫。
梁生走了,安詳地走了。他最後的一句話,我找到瑪雅了。
梁生的墓碑上有洛小魚的名字,也有瑪雅的名字。是我加上去的。我怕他會在另一個地方不安。我帶去了大捧大捧的茉莉,留下了香囊,潔白香膩。我把他送我的指環埋在了墓碑前。手上沾了許多泥,左手腕的黑蝴蝶展翅欲飛。
我的眼淚滴落在埋葬指環的地方。
梁生,指環是你送給洛小魚的。
梁生,原來你是真的愛瑪雅。
梁生,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瑪雅,你相信嗎?
梁生,其實……
其實……我就是瑪雅。 他是我的董郎。
我喜歡這樣叫他。有一點書香文縐縐,卻感覺親切。
董郎在一個城市。我在一個城市。
他的城市在海邊。蔚藍、幹燥的天空和燦爛的陽光。一些不知名的海鳥撲啦著翅膀,聽說那叫“精衛填海”。
我的城市在山城,濕漉漉的。隱諱的天板著臉,委屈得想哭。閉塞的流浪著的風怯弱地在山城裏流竄。
他習慣摟著我的腰,緊緊抓住我的手。我們相擁著,旁若無人的,走過空白與哀怨的陌生人群。這樣我們會很幸福。有時候,抬頭看他,才發現他的下巴離我這麽遠,我在他的懷裏又是那麽的嬌小。仰望著看他的眉宇,沒有一絲混亂。鎮定就像一棵偉岸的樹。
我承認,我們很相愛。愛到滲入對方最深最真最痛處。可我卻不知道,這樣的愛到底算不算是愛。他可能也不知道。十指相扣的愛,窒息的愛,暗夜糾纏都知道疼痛,卻還是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
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裏。“魚兒的手真冷,我來給你暖暖。”我的董郎總是這樣的溫柔體貼。我輕輕一笑,俯身吻在他的掌心。恰好一滴淚在三條掌紋交叉處。在他的眼睛裏,我看見流水如月光般真誠。任何的塵世煙火都抵不過他的一個眼神。我笑,“董郎,你的秘密全在你的掌心,始終是交叉。”他揉揉我的耳朵,問我:“交叉算是秘密嗎?兩個人的心交叉在掌心是幸福的。”哦,原來是這樣。我懂了。
他喜歡我的左手。肌膚光潔,幾乎透明。骨感也纖細。他的指肚在光潔的左手上親吻。左手小指指甲上有一隻垂死的黑蝴蝶。董郎輕輕觸過:“好驚豔的黑蝴蝶。”我把自己往他懷裏使勁地靠攏,猶如耳語:“化蝶入夢,忘了今生前世……”
乖乖靠在董郎的懷裏,呼吸著花妖的香。在躁動不安的人群中,安然入睡。睜眼醒來,卻發現董郎已白發蒼蒼。有點渾濁的眼睛裏,依然是我。我低頭看自己的左手,失去了青春的顏色,泛起難看的皺皮。董郎牽過我的左手,放在唇邊想吻。突然害怕,我縮回左手,他生硬地拽過我,往左手上一個深吻。“魚兒,一覺醒來,我們都老了……”
冷汗淋漓,原來南柯一夢。靠在董郎的肩,無辜的表情,閉上眼卻是兩行淚下。這樣有溫暖嗎?喃喃自語:“董郎,真想一覺醒來與你共白頭。”他緊緊擁住我,“嗯,魚兒,董郎也盼一覺醒來與你共白頭。”我的眼淚掉下來,在幸福的語句裏。
冬天來了。在我們還未察覺的時候,就悄悄襲來。
呼吸踩在鞋底,掙紮著喘息。冰冷的街頭,閃爍的橘黃。旁邊偶爾走過的情侶。
董郎和我麵對麵地站著,我的雙手插在他的大衣口袋裏,取暖。什麽話也沒有說。糾纏的梧桐紅了,倒影在我們的影子上。無人的街頭,無人作證。我們相擁。我在他的頸項上吮吸出一個清晰的吻痕。心形吻痕。“我愛你”吻在他的肌膚,刻一個烙印。萬一吻痕沒了,他會不會繼續愛我?閃爍的橘黃,在我的眼睛裏獨自成雙影。
“董郎,隻有我洛小魚才能吮吸出心形吻痕,這是我洛小魚做的記號。董郎是我洛小魚的。”忽略了撕咬的疼痛,傻傻的情話。我是多麽小心的,用冰冷的手去撫摩帶著唇溫的印記。指肚的皮膚能感覺到微微的抽泣。
“董郎是洛小魚的。”他也好肯定。
情話,一些酸性詞語。兩個人相愛的時候,有點白癡卻極其聰明的表現。
有一些活潑的孩子,手拉手的做遊戲。董郎說,孩子是天堂裏最可愛的天使。我抬頭看看霧蒙蒙的天,想掉淚。我看不見我想看見的最可愛的天使。他點燃一支煙,煙灰就要到了盡頭,卻忘了抽上一口。他看孩子看得忘了其他。
那個遊戲的名字叫找朋友。“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看著那些孩子唱著單純的兒歌,有著簡單的舉動。“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簡單就是好,隻要敬個禮,握握手,我們就可以找到一個好朋友。看著董郎快要燒到手指的煙,我突然在想,尋找愛情要是也如此簡單就好了。也許尋找愛情是簡單的,尋找正確的愛情才是艱難的。我看見他的眉頭偷偷一皺,卻又很快假裝沒事地舒展。 “董郎,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轉身攬我入懷,“喜歡女孩,跟我的魚兒一樣。”我笑。“董郎,魚兒為你生一個孩子吧,生一個女孩,好不好?”幾乎懇求。他像逗小孩一樣點頭:“好,魚兒為董郎生一個女孩。”我破涕為笑,挽著他的胳膊:“董郎,魚兒給你生一個女孩,取個名字叫……就叫董小宛,嗬嗬。”
“好。”我喜歡看他眼睛裏沒有欺騙的真實。
“我們給小宛漂亮的玩具,教她怎樣愛我們,教她怎樣用積木搭一個透著橘黃燈光的家……”挽著他的力道加重,生怕他會逃跑。
“好。”他輕輕把我的長發挽到耳後。
“我們給小宛講好聽的童話,就說秋天來了,枯黃的梧桐在一夜都化做了蝶,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恰巧有一葉枯蝶落在了他們錯過的瞬間……”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似乎也在聽我說的這個美麗童話。
“晚上還有狗狗陪小宛呼呼,我們把狗狗洗得幹幹淨淨的,讓我們的小宛枕在狗狗毛茸茸的肚子上乖乖呼呼……”我想一定是天真的想法吸引了他,他看著我的眼睛,找不到一點點玩笑的意味。
“好。”他還是這樣堅持。
董郎一句也沒有反對,隻是一個勁地點頭說好。真好。我知道他心疼我,他說過要把我寵成不會哭泣的女孩。所以我企圖忍住眼淚的衝動。
我突然跳到他的身後,費力地伸長了手蒙住他眼睛,在耳邊輕輕一問:“可是,董郎,我們能給我們的小宛一個我們的家嗎?”我輕輕鬆開蒙住他的雙手,感覺掌心和山城一樣濕漉漉的。隻有環抱著他,靠著他的脊背,和他一起感受他全身的顫抖。
然後,左心疼痛,右眼哭泣。
董郎要回他的海邊城市了。而我仍然在山城。突然明白,原來我這尾魚真的是遊不到他的那片海的。蔚藍蔚藍的海。於是,海成了魚兒的夢想。“精衛填海”原來也隻是因為盲目的追從而得不到。
掙脫他緊握的左手,看著他眼睛裏的憐惜,我真的好想把他留下,想說一句:“董郎,魚兒真的是好愛你!”可抬頭,他已轉身人群。交織的人群中,陌生與陌生忘了時間,忘了空間,而我卻忘了自己。混合在走遠的人群中。
唉,也罷,他又不是我的丈夫,不過別人的丈夫。 你傷心嗎?
我不,我可以自由地在風中優雅舞蹈,隨心所欲,我快樂。
——落葉語
你會掉淚嗎?
我不,心中的陽光已無法讓我去死纏著過去,過去就應該讓它過去。
——殘花語
可是,你愛我嗎?
曾經……
感情靠不住,靠不住,倒不如笑一笑就認輸……
我有小白的照片,照片上的小白一身威武的軍裝,很帥氣。從某個角度說來,他應該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
我在上網的時候非常偶然地認識了小白,給他留了我的手機號碼後,他就每天不厭其煩地給我發短信。我對他總是忽冷忽熱,因為我的心裏已有另一個他。
小白從來不說他想我,我想他應該是個很認真的人吧。有一天,我給他發短信,我說我很想吃他給我買的零食,他說:“小新,你就不怕長胖嗎?”“我隻是想擁有他所在城市的味道……”味道,我喜歡陽光的味道,暖在心的甜味。
一個星期後我便收到了一個包裹,滿滿一箱全是太陽的味道!欣喜,莫過於以後的日子裏,我嘴裏嚼的都是陽光的香味。小白說,這是給你的愚人節禮物。嗬嗬,這樣的禮物我喜歡。小白說,以後每個月我都給你寄。嗬嗬,你對我真好。小白說,我會對你天天如一。嗬嗬……我快樂地傻笑起來,有人疼真好!
小新是小白的主人,小白天生就要聽小新的話,可這次小白卻要小新聽小白的話!
——小新,你聽好了——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小白,我聽到了,十一個我想你!我也想你!
我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經常用左手去探心跳,我害怕哪天心不跳了,我是否還活著?
我伸手一探,心在咚咚咚直跳,活著,活著,活著真好!
我有一個忘年交的大哥哥,他的年齡長了我一輪,他就是一個長者,一個智者,不斷地提醒著我,點撥著我,可以說他在看著我慢慢長大。
我興奮地告訴大哥哥,大哥哥,我對小白有點感覺了。大哥哥哈哈一笑,小丫頭呀,這個小白又是個怎麽樣的人呀?是不是又是個要你去爭要你去搶的小白臉呀?我生怕會影響小白在大哥哥心中的形象,我趕緊把小白的一切都告訴了大哥哥。大哥哥一聽說小白是個軍人,就笑開了,不錯不錯,這個人應該可以管住小丫頭了!大哥哥這個老家夥又在笑話我。小丫頭,祝賀你找到正常戀愛狀態,來,幹一杯!
大哥哥,你是說我以前的戀愛不正常嗎?我有些心慌。小丫頭,你還跟他有聯係嗎?大哥哥的問話總是一針見血,不讓我痛得掉眼淚,他絕不罷休。有,也許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忘記他!這是我真實的心理,我無法輕易忘記我曾經深愛。還好,小白知道了並不介意。大哥哥,他要結婚了。
沒有月光就會失去曖昧的朦朧,曖昧是個壞東西,黑暗中滋生了許多細小昏暗的毒素,點點星星全是愛情。
愛情就是毒素,點燃愛情的就是妖精。
沒有月光,我悄悄赤著腳爬上陽台。風輕輕地把我的睡裙吹起一個好看的弧形,有個聲音傳來:想不想往下跳?
我想!
我想!
我真的想!
跳吧,跳吧,寶貝,跳下去就什麽都是你的了。一攤水朝我的腳邊蔓延開來,我看見,水裏擁擠著好多好多的魚兒,好多好多的魚兒,可它們卻不親吻我嫩白的小腳丫,它們怎麽翻著白白的肚皮好像在曬太陽?
好多好多的魚兒都冰涼冰涼的!
好多好多的魚兒湧在了我的周圍,慢慢堆積起來,漫過我的膝蓋,漫過我的胸部……
媽——
我探不到我的心跳,我還活著嗎?我還活著嗎?
我好怕!
太陽始終不肯出來,我坐在花園裏突然覺得冷,便從包裏掏出煙,“啪”銀色的打火機冒出藍色的光,打火機是他送給我的。我好像說過,我抽煙的時候就會想起他,或者是我想他的時候我就會抽煙。我對著自己笑了笑,吐出了一個個藍色幽怨的煙圈,飄呀飄呀,越飄越遠,越飄越遠…… 手機提示來了短信,我一邊繼續吐著煙圈,一邊打開手機,是小白,但不是他!小白問我,小新,你在幹什麽?我說,嗬嗬,我在抽煙,要不要也給你點個火?
——啊?小新,你抽煙?你一個女孩子抽什麽煙?我都不抽煙!不準抽煙!
——小白,這很正常呀,現在的女孩子抽煙喝酒都很厲害的呀!:)
——小新,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不知道我在乎你嗎?我要你做我的乖小新!
——哦!知道了!
我對著手機笑笑,我是為他抽煙,但我會為小白戒煙嗎?小白,你要加油哦!把我從他身邊搶到你的身邊來。
我問大哥哥,大哥哥,你說我會為小白戒煙嗎?這次,大哥哥沒有告訴我答案。
我不冷,卻渴望著被人溫暖的擁抱,把我整個揉碎更好。其實,裸露的不過是過往不散的激情。
小新,我要你答應我,以後不準再抽煙喝酒!我要你做我的乖小新!
小白的這條短信,我一直沒有回複。
終於,我盼來了他的短信,“寶貝,我好想你。”簡短的六個字把我長久以來所有的防備擊潰,我習慣性地伸手一探,“嘭嘭嘭”悸動的節奏,真好聽!
活著,真好!
於是,我迫不及待地發短信給小白:“小白,我還是做你的妹妹吧,這樣我會更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對我的所有疼愛!”小白被我氣瘋了:“小新,不可以!不可以!我不要你做我的妹妹!做我的女朋友吧!”我勝利了,我終於把這句話從小白的嘴裏逼了出來了,可是,小白,你還是遲到了!
“小白,我要一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你給得起嗎?”其實我要的隻是小白的一句承諾,就是算永不兌現也無所謂。可是……
“小新,你我都要現實。我沒有能力給你這麽深的承諾,但我可以保證以後的每一天我都會疼你,愛你!”小白的這段話突然讓我拿定了一個主意,可是呀,小白,我其實要的不過是一句承諾罷了,騙我的也沒有關係呀!
“小白,與其與你經營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還不如我回到原來,繼續做他的情人!”
這就是我跟小白在情感方麵的最後結果。
感情靠不住,靠不住,倒不如笑一笑就認輸……
小丫頭,你還是要跟他繼續交往嗎?大哥哥一針見血的本事越來越顯實力。大哥哥,幹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哥哥突然問起了小白,我笑了,大哥哥,男人都是很怕承擔責任,是嗎?男人的名字叫懦夫!哈哈哈,小丫頭,小心大哥哥一巴掌拍死你!嘻嘻,我碰了碰大哥哥的酒杯,“幹!”
很久很久沒有小白的消息了,心血來潮我打電話給他,他居然不接。於是,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發短信給他:“小白,近來可好?為何不接電話?”如果時間許可我再來一次的話,我寧願我沒有發過這條短信。過了許久許久,小白回短信:“以後別找我了,我已經和我前任女朋友和好了!”哦,小白,你不是說要對我天天如一嗎?哈哈,男人,不過如此!
感情靠不住,靠不住,倒不如笑一笑就認輸……
今天,他結婚!
結婚,不過是個可悲的形式,就是明目張膽地告訴全世界我們可以合法做愛了!
可是法律沒有規定,不可以婚外做愛呀!
我繼續抽煙喝酒,抽煙的時候我還是很可憐地想起了他,可是他在幹什麽呢?
此時此刻,他應該在洞房花燭呀!妻——一個多好聽的稱呼!我把我能想到的詞全用上:天作之合、結秦晉之好、門當戶對、夫唱婦隨、魚水之歡、永浴愛河……其實我想不出什麽更好聽的詞!
百年好合?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不知道我該幹什麽好,我不停地用拳頭擊打著我瘦小的鐵床。一下,兩下,三下……不知道有多少下,隻覺得擊下去的時候感覺很放鬆。 宣泄,讓我在每一個瞬間感受到複仇的快感。
我看見有一滴血滴在了床單上,可是我不痛,一點也不痛,真的一點也不痛。
我想起了某些人對我說過的某些話。他說,我會愛你到永遠。小白說,我會對你天天如一……
可是,幸福已經把我遺忘。
好多好多的魚兒湧著我,別擠別擠,我原本跟你們也是同類,隻因貪戀凡塵才遭此情劫。
可是,我好累。
我的室友闖進了我的房間,嚇呆了,抱著我問我出了什麽事,我很好,說著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慌忙去找了紗布藥水來包紮我的手。
可是有誰想過用紗布和藥水來包紮我的心呢?
大哥哥打電話來問我,小丫頭最近怎麽不見你來上網?我笑著說忙,大哥哥又說,他結婚那天,要是你能到我這來,大哥哥一定陪著你,二十四小時都陪著你。我說,謝謝大哥哥,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可是,大哥哥不知道,我不能去上網是因為我的手傷一直沒有好轉,根本無法敲打鍵盤。
感情靠不住,靠不住,倒不如笑一笑就認輸,誰能用眼淚換來幸福,回憶是最好的禮物…… 一排長長的法國梧桐,延伸著我們張揚的青春。小白就這樣站在青春的中間,酷酷的,沒有笑容。我常常經不起誘惑,告訴小白:“我想擁有那麽多那麽多的法國梧桐,一個人數也數不過來。”小白常常笑我有點白癡,其實還有半句話,我沒舍得說出來:“我想擁有那麽多那麽多法國梧桐中的一個小白。”
蝴蝶跌落窗台,太陽正西沉。一隻胖乎乎的小企鵝來敲我的門:“小新,小白要和你一起玩。”掩不住的驚喜從我的指間飛快地奔跑:“小白乖,過來讓小新揪揪你胖乎乎的臉。”
小新是小白的主人,小白天生就要聽小新的話。我們一直感歎,網絡上千千萬萬個你我,我們怎麽就這麽幸運地相遇?我給他講,我是個不乖的女生,甚至有點古怪。也許是因為他默許的包容,我把自己所有的小秘密都讓他一一分享。這是從未有過的坦白與透明。
我的手指熟練地親吻著每一個字母,它們在我的感染下暗暗起舞。我告訴小白,我害怕螞蟻。那些個頭很小卻敏銳的東西。卻喜歡蹲在草地裏跟蹤一隻螞蟻回家,再用小棍搗亂螞蟻的家,看著黑黑的小東西們手忙腳亂,我的心裏居然有複仇的快感。我喜歡學校“楓之路”大片大片的藤纏樹。細若氣息的青藤,倔強地纏繞著樹杆,一次次努力攀高。我激動地說:“小白,你知道嗎?青藤不是因為仰慕大樹才趨炎附勢,它不過是為了能親吻藍天才委屈求全。”眼睛裏藏不住潮濕的湧動。
小白安慰我,小新也許你的心裏有一些殘缺,不過沒關係,讓你揪揪小白胖乎乎的臉,開心的笑一笑。他還說,如果你就在我身邊,我真想擁你入懷。為這小小一句話,我感動了很久。偶爾陽光的餘輝點綴著我的時候,擁抱是溫暖的。
我真的不乖,不開心的時候就坐在草地裏一個人抽煙,看著散落的灰燼淹沒了忙碌的螞蟻,化作過眼雲煙。有一個下午,我低著頭靜靜地坐了一個小時,一個人悶悶地抽掉了整整一盒煙。與其說是我抽還不如說是點了火燒。二十個煙蒂被我咬得支離破碎,狠狠地咬碎。就像被我們浪費的呼吸。鬱悶的時候也喝酒,冰涼的液體刺痛我敏感的神經,觸摸不到我的肌膚。“嘀嘀嘀”小白說了一句簡單的話:“說不定,有一天你會為我戒掉煙,也戒掉酒。”我傻乎乎地笑了,還是回了他一句老話:“小白,我真想揪揪你胖乎乎的臉,看能揩出多少油?”
小白從來不說他想我,我想他應該是個很認真的人吧。我套著單薄的睡裙,朵朵藍色的小花悄悄綻開一襲。光著腳丫坐在陽台上給他發短信,小腳丫就快樂的不安分的晃來晃去。靠著欄杆,輕輕往後一仰,長發便肆意飄散。看著看著他回複的短信,我就咯咯地笑起來,落在肩上的斷發就不聽話地手舞足蹈起來。
在我們認識一個月的日子裏,重慶總是陰晦的天突然有了陽光。我相信肯定會有一個驚喜。下午我收到了一個包裹,提在手裏沉甸甸的。滿滿全是陽光的味道。小白說,小新,這是給你的一個月紀念禮物,全是你最喜歡吃的零食,我要把你養得跟我一樣胖乎乎的。我幸福地奔跑起來,隨手取出一袋蓬蓬袋的薯片,使勁“啪”地一下拍開,金黃的薯片滾落了一地。我開心地大叫起來,生怕有人不知道我收到了小白的陽光禮物。
小白,我現在擁有了你所在城市的味道哦,全是暖在心裏的甜味。嗬嗬,這樣的禮物我喜歡。
我在電話裏傻傻地唱著這樣一首歌。“喜歡兩個人,綁住的兩個人,互不相讓還是相愛,分享一生。不愛熱鬧,喜歡兩個人,就我們兩個人,在浮動不安世界裏找到安穩……”唱完之後,我才後悔。我已經按捺不住自己,在我和小白之間給了一個關係定義。我害怕小白沒有聽懂,於是我每天都會給他打一個電話,反複地唱著《喜歡兩個人》,然後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悄悄地把電話掛掉。我知道我這樣的舉動是幼稚可笑的,可我實在害怕小白會給我一個措手不及的答案。我寧願整天陶醉在自己編織的小幸福裏。哪怕隻是我自己的小幸福。 我發誓,我要做小白的乖小新,不再抽煙,不再喝酒。這一次,小新要聽小白的。
我喜歡在圖書館二樓右側最裏間的一個角落裏看書,這裏有一隻老鼠是我的好朋友。它很乖,總是安靜地趴在窗台上陪著我把一頁頁似水年華翻過。我以同樣姿勢趴在課桌上,悄悄地給它說:“喂,以後我就管你叫小白了哦。”它“吱吱吱”地用前爪撓了撓小腦袋,骨碌骨碌小眼睛表示同意了。我睜大眼睛,嘟起嘴響亮地親了它一下。嚇得它連退好幾步,抱著自己縮成了一團。我支起下巴,發尾在課桌上掃來掃去:“小白,他說等他畢業了,他就來重慶給我搭一個小小的窩,然後每天給我燒菜做飯,他最拿手的是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你喜不喜歡……”小白“吱吱吱”地表示讚許。我嗬嗬一笑;“小白,到時候,我也把你帶回家,我們三個人一起住,一起玩捉迷藏,一起吃香香的紅燒肉,一起呼呼地睡,就像扮家家一樣,好不好?”我用鉛筆挑了挑它細長的胡須,它高興得抓住了鉛筆咬住黑黑的筆心。
小白說要在我生日的時候,給我一個驚喜。我著急地問,有什麽驚喜?他死守住秘密不肯說。我說他是個小氣鬼,又唱起《喜歡兩個人》,突然說:“小白,你送我一束百合吧。”他問為什麽。“因為百合象征純潔堅貞,還有……”我故意拖長了聲音,“百年好合!”不約而同我和小白脫口而出。
也許是為了給我準備驚喜吧,連續好幾天小白都沒有和我聯係。可是奇怪的是生日這天,小白仍然沒有給我打電話,QQ上也沒有他,他的禮物,他的驚喜我也沒有收到。我掉了什麽東西似的,一會兒看看電話,一會兒上上QQ,一會又跑去傳達室看看有沒有我的包裹。
電話終於響了,卻是哥哥。哥哥送來一個好大好大的生日蛋糕,可我還是高興不起來。哥哥摟著我在校園裏轉了一圈又一圈,我靠在他肩上有氣無力的。突然我感覺身後總是有一個人跟著我們,我回過頭去看,又不見人影。哥哥揉揉我的頭發,說要送我回宿舍。我依然回頭張望。
我突然掙脫哥哥牽我的手,直奔圖書館。可一走到二樓的走廊,我又變得小心翼翼,屏住了呼吸,生怕驚動了地板上的灰塵。幾乎是膽怯地推開了右側最裏間的門,害怕地探頭一看,沒人。我舒了一口氣,卻又失望起來。我想過去看看小白,等我走過去,愣住了。一束百合!不可能,不可能,難道小白真的來了?難道我的預感是對的?難道這就是小白要給我的驚喜?
我抱起百合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追出去,抓住每一個人,問有沒有看見我的小白,過往的陌生人群裏沒有小白的身影。我找不到我的小白。我哭了,我大聲叫著小白的名字,所有的人都詫異地看著失魂落魄,幾乎瘋狂的我。眼淚砸在百合嬌豔的花瓣上。我抱著百合,蹲在地上,我告訴自己,也許隻是誰跟我開了一個玩笑,玩笑而已。小白沒有來過,肯定沒有來過。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中午了。我看見床頭的百合失去了顏色,室友走過來,摸摸我的額頭說:“你醒來就好了,昨天你半夜發高燒,嘴裏一直胡亂地叫著什麽‘小白’,把我嚇死了。”室友自顧自的把已經枯萎的百合扔在了垃圾桶裏。我看著才一夜就凋謝的百合,眼睛裏閃亮。“小白是誰呀?”我舔舔幹澀的雙唇:“小白是隻癩皮狗!”
我再次打電話到小白的宿舍,他的同學吃驚地告訴我:“你不知道呀?小白去西藏支教了。”我搖搖頭,緊緊拽著電話線:“西藏?支教?我不知道呀。”他的同學接著說:“我們也覺得挺奇怪的,本來小白已經聯係好了去重慶的工作單位,可是他去了趟重慶回來之後,就改變了主意。”我失聲尖叫起來:“重慶?他什麽時候來過重慶?”“就在前幾個星期。”
掛掉電話,許久許久之後我才發現電話濕了一大片。原來小白真的來過,可是,為什麽他沒有來見我,我們是那麽近卻又那麽遠。他已經換掉了手機號碼,每次打過去隻聽見一個陌生女人冰冷的聲音:“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然後我就傻傻地對著這個陌生女人唱《喜歡兩個人》,直到手機沒電。 “喜歡兩個人,綁住的兩個人,互不相讓還是相愛,分享一生。不愛熱鬧,喜歡兩個人,就我們兩個人,在浮動不安世界裏找到安穩……”
在僅有的幾個QQ好友裏,我怎麽找也找不到他,我想他一定是把我從好友裏刪掉了。我依然在空白的屏幕上執著地敲打:
小白,你離開了。
可我卻依然隨心所欲地想你。
刷牙的時候,潔白的泡沫說我想你。
吃飯的時候,哭泣的飯粒說我想你。
看書的時候,嘩啦的歲月說我想你。
走路的時候,腳下的石塊說我想你。
甚至,睡覺的時候,我一邊流著口水,一邊想你,一邊磨牙,一邊想你。
小白,你是個大笨蛋。我們曾經是這麽近現在卻是那麽遠。
小白,你看見的那個男生是我的親哥哥呀。
小白,你說過要讓小新揪揪你胖乎乎的臉的。
小白,你說過要對小新天天如一的。
小白,你是隻癩皮狗……
這些大段大段的話,我不知道該發送給誰。我隻有一遍一遍地敲打,再一遍一遍地刪掉,再一遍一遍敲打出來。關掉了電腦,突然很想哭。
我每天都去一家小店裏吃刨冰,然後叫老板點綴上好多好多好看的顏色,假裝我的生活依然色彩斑斕。吃著吃著,我的眼淚就掉下來。小白,我已經戒掉了煙,也戒掉了酒,可是,我卻忘了戒掉想你。小白,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還有,隻有唱給你一個人聽的《喜歡兩個人》,現在,我又該唱給誰聽? 我們是在同一個聊天室裏認識的,互聯網是個五花八門的世界,把好多陌生人生硬地糾纏在一起,讓他們認識,了解,再滋生出曖昧,然後接著糾纏。
薏兒在揚州,盛產美女的江南。阿奔在深圳,聚集著一大群癡呆的精英。我在重慶,一個普通的在校大學生。
我們經常在一起聊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題,他們常常說我很可怕,小小的年紀已經裝下了許多成年人的悲哀。我便打出一長串的笑臉,隻是不想跟你們有代溝。
薏兒總是很親昵地管阿奔叫哥哥,而我不,我想做阿奔的朋友,如果可以,我們的關係會轉型得很成功。我知道阿奔很疼我,第一次打電話給我,他說,寶貝,好想你。我差點掉眼淚,第一次一個陌生人如此親昵地叫我,很自然地叫我寶貝。於是,開始眷念他的聲音,盼著他給我一次次心動的理由。饑渴的樹苗遇到渴求的一場及時雨。
整天都和薏兒發著無聊的短信,她說,她喜歡耳釘,奇奇怪怪地收集了一大盒子。我就回她,最好去打九個耳洞,說不定哪天會百孔千瘡而死。這樣,我就有了悼念你的理由。
我說話很刻薄,他們都這樣說。我笑他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我說的全是殘酷的事實。我不會說一些俏皮的話逗他們開心,我做不來。同樣,我討厭欺騙與被欺騙。
阿奔給我打電話,問我吃飯了沒有?我說沒吃,因為從來沒有過胃痛,我想試試疼痛的滋味。他威脅我,如果你不好好吃飯,我就不再給你打電話了。我一笑了之。他的語氣像孩子般的賭氣,我說他很可愛,比我身邊自詡為未來一代的男同學們可愛一百倍。他是用座機給我打的,所以手機提示短信的聲音常常在通話中“嘟”地響一下,很刺耳。
他說,薏兒問我在幹嗎?我嗬嗬一笑。你說你在跟小9談情說愛。他也笑,嗯,我跟她說在給她泡嫂嫂。我發現薏兒叫哥哥的聲音很嗲。阿奔說,那是我暫時無法擁有的成熟女人的魅力與特權。我不稀罕,我不是男人,我不需要。
有時候,薏兒也會發短信給我,問我是不是在跟阿奔聊天。我回了一個字:是。她就不再回複。
薏兒以前當過女兵,後來轉業去了軍政後勤部門工作。做文檔管理。在我想象中,她應該是個很堅強的女人。可是她隻是個孩子,她老會因為工作或是生活上一些很小的事情,找不著人哭訴就打電話給我。我問她為什麽不找阿奔,她說阿奔討厭她哭,每次聽到她哭,阿奔就會很生氣地掛掉電話。我突然明白,原來,我真的是從來沒有在阿奔麵前有過一點點悲哀,他根本就聽不出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裏隱藏的憂傷。
阿奔說,喜歡跟我聊天,因為我很開朗,活潑,就像陽光,隻有青春才可以這樣逼人。
我常常笑他們,他們老了,老得連哭泣的資格都沒有了,但我的預言也會有失誤的時候。因為總是有人矯情的哭泣。
阿奔說我是個缺少溫暖的孩子。是的,冬天,在學校公寓裏,我睡上鋪,頂門的玻璃窗戶破了一小塊,風就從那裏呼呼地吹進來。我裹了兩床棉被,身體卻還是冰冷。第二天我就感冒了,發了高燒。半夜我嫌棉被太重,踢掉了一床。我告訴他,我最想要的就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可以讓我安全過冬。
薏兒有時候的舉動莫名其妙,她撥通我的電話,跟我吹了大半天,最後說,其實找你也沒什麽事,我剛才撥阿奔的電話占線,以為他在給你打電話,所以就撥了撥你的電話。
她很直接,這就是她找我的原因,因為她要找阿奔。
我問阿奔,你喜歡我嗎?他很幹脆地說,喜歡。我退了一步,喜歡跟愛不一樣。他進一步,但愛是從喜歡開始的。
也許我真的是個孩子吧。我要聽他說,喜歡我。可我卻不會把這份喜歡當做愛來看待。這與我們的年齡,經曆無關。隻是,我比較喜歡處於優勢。我很好強。
下雨了,我撐著碎花粉紅色的傘,踩著腳下淺淺的小溪。校園廣播台開始播音。我喜歡聽星期二下午的播音,因為那個男播音的聲音跟阿奔的聲音很像,這是我發現我就讀的這所大學裏唯一覺得滿意的。唯一的。其他都是廢物。不知道在哪裏看來或是聽來這麽一句話:大學既培養天才,也培養蠢材。這裏隻培養蠢材,比如我。 阿奔經常出差,從深圳飛到內蒙,又再從內蒙飛到甘肅,新疆。都是一些荒涼的地方。我問他,老在荒涼的地方待著,會不會變傻?要是我,我想我會遲鈍的,因為無法新鮮。
我和薏兒喜歡在聊天室裏交流對方收藏的對阿奔所有的了解,每敲打一個字符,我就會向上揚一下嘴角,她總是慢慢地才回上一句,漫不經心。
我和同學一起去參加重慶一家報社跟四川美院一家民間電影社團聯合舉辦的藝術電影展。地點在重慶石橋坪一個叫“陽光心殿”的樓盤。影展負責人是個留著山羊胡子的男人,我喜歡成熟的誘惑。不過我更受誘惑的是茶幾上的杯子。
我在聊天室裏給薏兒敲打出杯子上的一段話:
或許不可以徹底擁有一個人
但可以徹底擁有一座房子
拒絕在別人的房子裏遭受寂寞
拒絕在別人的房子裏做愛
拒絕帶著一千種玩具搬家
回到我的陽光心殿,我認真地哭
她突然回了一句話,小9, 好想去重慶見見你。我笑,好啊,歡迎。小9,我想哭。我又犯錯了,不應該把這麽煽情的話說給一個寂寞的女人聽,讓她遭受情感泛濫。
小9,要是有一天,我沒有了所有的依靠,對生活也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你會在重慶等著我嗎?我突然害怕她在我麵前的所有脆弱。我現在就努力學習,畢了業找一份好的工作,攢錢為你在“陽光心殿”買一套房子,就我們兩個人一起住,好不好?我喜歡“陽光心殿”的小戶型裝修,很漂亮。透明的落地玻璃窗戶,陽光一覽無餘地傾瀉進來。我喜歡對著陽光笑。
薏兒說,不管將來發生什麽事情,我們都是最好的姐妹,我們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好嗎?我點頭。拉鉤,再蓋個章。
晚上她給我發短信, 我措手不及。
——9,你喜歡阿奔,對嗎?
——幹嗎問這個問題?
——你先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歡阿奔?
——喜歡。
——不僅僅是喜歡,應該是愛他吧?
——我不想回答。
——我愛阿奔,我們公平競爭!
前一分鍾跟我說要做一輩子好姐妹的薏兒,現在為了阿奔說要和我公平競爭。我開始感覺到寒冷,她說她不想再做阿奔的妹妹,她愛這個男人。我知道我陷進了一個圈。
我跟她說,我先去洗個澡澡,等我回來,你就可以親親我香香的長發。她問我,你以前是不是也經常發這樣的短信給阿奔?沒有,我不需要曖昧,我喜歡坦白。
我開始在想,我是喜歡阿奔還是愛阿奔呢?他給我的短信,我有意無意地不去回複。有一天,他打電話到我寢室,說我和薏兒最近都怪怪的,薏兒老是跟他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我開始為他擔心,其實他什麽都已經知道了,可他故意不想知道,我想他在害怕,他害怕最後的結果。
可是,我不怕。我跟他說,薏兒喜歡你,用她的話說是愛你。他不做聲了,我省略了薏兒說的公平競爭,我想公平是永遠都無法公平的。他有點急躁,小9,你不覺得網戀很可笑嗎?我說,可笑隻是一種方式,並不代表你會拒絕。他又說,你也說喜歡我,不是嗎?對呀,我喜歡你,認真的。可是,你們一個在揚州,一個在重慶。總有一個會為你去深圳的。
最後他說,我需要的不是網絡的感覺,我很認真,我需要一個可以天天在我身邊的人,而不是兩地相思。如果有人能走進我,走進我的生活,那才會有改觀……
我打斷他,阿奔,你知道我喜歡你,對嗎?
是。
那就好。我掛掉了電話。
喜歡原本是簡單的,我拒絕了複雜。第一口咖啡的香濃總是比最後一口讓我留意,因為第一印象。很多人都是憑著自己的第一感覺在生活。
接到薏兒的電話是淩晨3點,我沒有關機的習慣。我已經熟悉她的哭聲。我小心地要求她別哭。我哭不出來,或者說我不會哭。所以,有時候有小小的嫉妒。 她哭累了,安靜了。她說,剛才她給阿奔打電話,阿奔告訴她跟我聊了很久,然後她就責問阿奔為什麽不給她打電話,阿奔聽了很惱火就掛掉了電話。她一邊哭一邊說,小9,我不是吃醋,我隻是太在乎。他跟我說,如果有人願意為他去深圳,關係就會有所改觀。小9,我希望你不要恨我,我想去見他。我們還是最好的姐妹,對嗎?我要你答應我,我們還是最好的姐妹。
我跟她說,我會在重慶買一套房子。
然後,她求我,要我給阿奔打個電話,說聲對不起,剛才不應該用那樣的語氣跟他說話。我問她,為什麽不自己打?她又哭:“我已經撥了不下幾十次電話了,他不肯接,你打過去,他一定會接的!”
我打過去,阿奔接了。怎麽這麽晚了還打過來?明天不用上課了?都知道我要上課,卻都要來騷擾我。薏兒打電話給我。他的語氣突然加急:“淩晨給你打電話,她有病呀?她就不想想你明天要上課呀?你也是,你就不能不接她的電話?”“她衝著我哭!”“你就由著她哭唄,等她哭夠了不就行了,也不知道她多大個人了,有事沒事就哭,煩都煩死了!”我不知道我在扮演著什麽角色。
我隻能淡淡地告訴他,薏兒要我給你說對不起。他不說話了,我咬了咬嘴唇,很輕地說了一句:“她還說要我不要恨她!”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老是走神,我羨慕教學樓外梧桐樹上的小鳥,多好啊,有翅膀就可以自由地飛。
我接到薏兒的電話,她很開心。她說她要去北京看戰友,終於有機會去透氣了。她要我祝她旅途愉快,我說泡個帥哥回來。牽手應該是很美麗的,幸福的,陶醉自己而忽略了他人。
沒過幾天,阿奔給我打電話,小9,薏兒說她已經到廣州了,她要我去接她。我開始覺得痛,突然明白她去北京隻是個借口,她已經決定要去深圳見阿奔了,要我的祝福是在暗示我。可惜,我沒有聽懂。我注定是個蠢材。
就在不久前,我還給這個女人說,如果有一天你失去所有的依靠,我會在重慶等你給你買一套房子。我感覺到癡呆與悲哀。
我給阿奔說,好好照顧薏兒,不要讓她哭著回來。他問我,小9,怎麽從來沒有聽到你哭過呢?一直都覺得你很冷靜地麵對著你的生活。我知道哭泣挽不回來幸福,憐憫的不是幸福,是同情,或者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哭泣,我表達的方式唯有冷靜。他又說,所以覺得你很理智,但有時候理智得可怕。
我一直不懂什麽叫公平競爭,我隻知道順其自然。我開始也覺得自己很可怕,明明如此在乎,卻又如此鄙視。一早就說過,公平是不可能公平的。薏兒騙了我,讓我相信有真正的公平,可是先下手為強。
有這樣一條短信,讓我觸目驚心:“小9,你明明知道我跟阿奔在一起,為什麽還要打電話,發短信給他?”
我終於明白了,我的兩個好網友已經從網絡跨入了現實,已經從孩子走向了成人的世界。我已經不適合這樣的關係。
阿奔一直回避我問他跟薏兒的事,問薏兒她隻是說他們是朋友。我知道我在乎了,可是我的在乎蒼白無力。
我最後一次打電話給阿奔:“你欠我一個擁抱,注定是一輩子。”“為什麽在我麵前表現一下你的脆弱,你都不願意?”阿奔,你根本就無法承擔我的脆弱,那將是一個誘惑。我的另一個網友打電話來,說要我跟阿奔保持距離。我問他,是不是想警告我?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該怎麽處理。
我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任由自己放逐。
春節,我回到了貴州,收到阿奔的短信:“寶貝 ,新年快樂!”我冷笑著他的施舍,我告訴他:我隻想驕傲地從你身旁走過,給你留下一個無所謂的背影!他說,你可以驕傲地從我身旁走過,可是我現在就在貴州,來見我一麵好嗎?我想給你一個擁抱。我覺得好笑,阿奔,已經沒有非見不可的理由了,小9,冬眠了。 在熟悉的聊天室裏,所有的聊友都在傳說阿奔和薏兒要結婚了。可我什麽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開始戀愛。有我的喜糖嗎?戀愛,不可以正大光明嗎?
阿奔撥我的電話,我沒有接。接著寢室電話響了,我的室友接通叫我聽電話,是薏兒,她問我,很久沒有聯係,還好嗎?我覺得她的問候裏有挑釁,沒死就是還活著。她幽幽地說,如果要是沒有阿奔是不是一切都會很好?我冷笑,這與阿奔無關,隻是你為了他欺騙了我,盡管你現在可能是個贏家。她沒有解釋,小9,我們跟你不一樣,你太年輕了,還有好多的精彩等著你。我打斷她,這與你無關。她歎了口氣,我不想再騙你,我和阿奔第一次見麵,他來接我,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過馬路,他牽了我的手,送我回賓館,臨走時他吻了我,最後晚上他……然後,我們……
夠了!我朝她吼!你不需要把你們做愛的經過都告訴我!她停下來,阿奔有話跟你說。接下來,我聽到了阿奔的聲音。這是個事實,證明他們確實如聊天室的聊友所說,同居。我鄙視。
——阿奔,我討厭欺騙與被欺騙。
——我知道,小9,你太小了。很多事你不懂,薏兒為我放棄了在揚州的工作,到深圳來了,當時我說過……
——當時,你說誰去了深圳,關係就會有所改觀。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可以為你去深圳呀?
——可你現在不能,對嗎?我們都已經是大齡青年了,跟你不能比的。原諒我們,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阿奔,這不可能!一切都是玻璃,易碎!你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為什麽不接受我?
——小9,我喜歡你!可我真的不能接受你!
——阿奔,我喜歡你!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我閉上了眼睛,有冰冰的東西,流了出來,它叫眼淚。
我終於學會了掉眼淚,賴在寵愛的感覺裏,把持著遊戲的規則,追逐,逝去,依然曖昧。隻是,已經回不去了。 她也跨過千山,她也跨過萬水,她的繡花布鞋上染著千山萬水的塵,她晦澀的眼睛裏盛著千山萬水的埃,她那顆關了門的心竟然承著一路的悲哀。
1. 你從哪裏來
關於旅行和愛情之間的關係,我想其實不言而喻,是曖昧和糾纏的綜合體,也是理智和情感的分界線。
姑且我把最美麗的邂逅放在火車上,搖搖晃晃的火車,經過隧道的時候,時明時滅的燈火,就在你的對麵坐著一個養眼的女人,你嗅得出她一身的風塵,她也跨過千山,她也跨過萬水,她的繡花布鞋上染著千山萬水的塵,她晦澀的眼睛裏盛著千山萬水的埃,她那顆關了門的心竟然承著一路的悲哀。
你不需要任何的背景音樂,隻需要揚揚手裏的相機,或者是嘴角的笑。一個眼神一句:“你從哪裏來?你要到哪裏去?”邂逅的情景劇,你和她同時變成了主角,所有的其他都隻是配角。
2. 你要到哪裏去
就是她這些年東奔西跑的城市,她在古老的城牆下出生,卻因為一個男人,一路追尋,幾乎是二話不說,男人去了哪裏,她就跟到哪裏,沒有見過如此癡迷糾纏的女子。她把自己的遠疼近難都寫下來,成了一本獨一無二的《X》,因為她想重新學習正確的愛,2007年的《Q》則是借以一個傳奇女子的身份道出了自己一路愛的信念:死了都要愛。
西安是最熱愛的。她無法忘記西安古老城牆下,自己從孩提開始的第一次觸摸,年長以後的她再次觸摸那麵牆,她貼著塵土,她讓自己的心髒貼著養育自己的這個城市,她突然想起了哭牆。眼淚就掉了下來,淹沒在塵土裏,連印子都沒有一個。
算是一見鍾情吧,就把那份愛埋在了心裏,埋得深,也埋得淺,因為也時時拿出來看看。聽說他要去廣州,她連思考都覺得浪費,買下了南去的火車票,不讓他知道,那種暗地裏的跟隨,她覺得是一種幸福。年少輕狂的幸福,也是傻的。男人又去了武漢,她都還來不及學會一句“我中意你”這樣的粵語,她又得去長江尾,如同尋夫的孟薑女。她一路跌跌撞撞,生怕自己都趕不上長沙的火車了,好不容易把像唱山歌一樣的湘方言聽得順耳,男人轉身就回了西安。
她踏回西安的第二天,在慢搖吧裏哭了。她為愛情折了腰,那一夜她放縱了自己的溫柔,她盡情地唱歌,盡情地跳舞,告訴自己放棄吧,以後再也不要追隨了。然後清醒之後,她依然將愛一腔付出。沒過多久,又任性地去了北京。往返西安與北京的機票就是最忠實的見證,哪怕隻是一個核桃情人,她也愛不釋手。
愛情就是這樣,不怕愛,怕的是愛不釋手。
然後,這個女人來了成都,到了這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她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裏待多久,因為她不知道男人打算待多久,她那麽孤傲的一個人,唯獨在這個男人心裏如一隻溫順的小貓。
3. 我從昨天來,要到明天去
她就這樣隨著別人的腳步,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縱然是有千山萬水跟隨的一路情,那也必然有起點即是終點的“露水情緣”。它似乎比愛人的關係淺淡一點,又比情人的關係來得火熱一點。然而,到了最後,連她都不知道這些又到底算得上什麽了。從最開始的熱情,奔放,不怕傷害,到慢慢地習慣把自己蜷起來,身邊的人早散了,她的人,她的心也隨著散了。
冰淇淋咖啡和為愛癡狂的愛情
我從春天走來
你在秋天說要分開
說好不為你憂傷
但心情怎會無恙
為何總是這樣
在我心中深藏著你
想要問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荒
如果愛情這樣憂傷
為何不讓我分享
你也不問你也不回答
怎麽你會變這樣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到底你會怎麽想
——劉若英《為愛癡狂》
我喜歡這首歌,喜歡在安靜的酒吧裏,假裝什麽也無所謂,輕輕撕扯,為愛癡狂。唱完之後的掌聲在我的意料之中。理智的男人,眼神也會變得曖昧。於是,我便有了很多喝免費酒的機會。這是件好事。盡管,我並不缺酒錢。
對了,我不會在同一家酒吧呆上一個星期。因為我不能用同一首歌打動人家七次,是人都會煩的。在這一點上,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總是玩著消失的遊戲。
這個酒吧的名字叫“水之屋”。簡潔卻透露著大方。是我喜歡的格調。附近是一所大學。來這裏的大多是大學生。我的娃娃臉沒有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異類。我羨慕他們年輕。甚至,我羨慕他們可以不停地換女朋友,不停地換男朋友。我隻能唱歌。唯一的歌。
向日葵枯萎了,留下的記憶是金黃的。
“我從春天走來,你在秋天說要分開,說好不為你憂傷,但心情怎會無恙……”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我不知道要為誰憂傷,也沒人給我說過要在秋天分開。預約的愛情,不在。
我唱完了,悄悄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抽著孤獨的煙。我不誘惑大學生,他們純潔。有一個男人提著一瓶酒朝我走來,之所以叫他男人,是因為我看見了他與這裏的大學生不同的眼神,飄渺不定。“小姐,我朋友說你能喝下這瓶酒!”他走過來,聲音很溫柔,像個好男人。我對著他笑:“那你認為呢?”他對著酒瓶笑。我拿起酒瓶,整整一瓶全倒在了胃裏。他吃驚地看著我。
他叫兵,輕鬆地用一瓶啤酒,一個眼神就俘虜了我。看來誘惑真的是不分微弱。
以後《為愛癡狂》這首歌,我隻唱給兵一個人聽。他不準我再喝酒,理由是不準我搶他的風頭。我居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愛一個人真的好簡單。如此願意付出。愛情真的太奇怪了。他為了補償我,帶我去喝冰淇淋咖啡。店主看見我的第一眼,有些詫異。兵緊握我緊張的手。看來,他跟店主很熟。
兵幫我把一縷長發挽在耳後,問我,好不好喝?
嗯。很香,很甜。冰淇淋是三種顏色的,藍色是一汪江洋,紫色是高貴優雅,白色是幹淨簡單。我的小舌頭輕輕地舔著冰涼。看著對麵的男人,心裏又是一陣甜。咬著吸管,細細地吮吸著黑褐色的咖啡。
我吐著舌頭跟他說,兵,好涼。他刮我的鼻子,說我淘氣。跟他在一起,我的性格變了許多,活潑,開朗。抱著他,賴著要吻他。纏著他,要他說愛我一萬年,然後一起開心地笑。開心是可以挖掘的。
兵是個很有節製的男人,喝酒也很少會醉。但我卻喜歡他喝醉的一點狂亂。隻有他酒醉之後,他才會使勁地抱著我,用舌頭舔著我的耳垂,牙齒輕輕地咬,唇溫暖地吮吸。我喜歡這樣對我表示親近的方式。他會撫著我的長發,嘴裏喃喃地叫我,寶寶。口齒不清地低聲說著,不會讓我離開他,要好好對我之類的話。雖然情話都是這樣的平常,但我還是很高興。
一次纏綿之後,我躺在他的懷裏,手被他握著。我搖搖他的手,兵,我喜歡你叫我寶寶。他突然放開我的手,問我,我叫過你寶寶?我笑著點頭,然後把手放在他的腰上。突如其來。一陣狂吻,讓我措手不及。
我們還是每天下午都要去那家小店喝一杯冰淇淋咖啡。我纏著店主教我調製。喝冰淇淋咖啡是有癮的。兵特別喜歡對著杯子,傻愣愣地先看上半天。所以,我要學著做出最甜最香的味道。讓兵舍不得放手。於是,他不在家的時候,我經常一個人偷偷地跑到小店去調冰淇淋咖啡。
我要給兵一個驚喜,店主誇我的手藝已經超過他了。這讓我禁不住洋洋得意起來。我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時間,用了九種彩虹的顏色,拚出了一朵漂亮的冰淇淋花。濃濃的咖啡讓我們的家裏都彌漫了幸福。我的笑裏也有香甜。 晚上十一點多,終於聽到兵開門的鑰匙聲了。我正要跑過去擁抱他,卻發現他手裏也捧著一杯冰淇淋咖啡,跟隨而來的,還有他身上一股明顯的酒味。他吻了一下我的唇,把冰淇淋咖啡帝給我。我叫他坐下等我,飛快地從冰箱裏拿出自己調的冰淇淋咖啡,朝他眼前一晃,跟他的那杯擺在一起,相親相愛。
他把拉進懷裏,反複用指肚劃過我的掌心。我掌心的三根線,不是很清晰,錯亂無章。書上說,這種掌紋的人,感情是迷亂的。我靠在兵的胸口,心裏卻是甜的滋味。隻聽見他說,寶寶,我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給你唱生日快樂歌,好嗎?我心裏一緊,我的生日明明還沒有到呀?他是不是醉得連我的生日都忘了是哪天了?我有點生氣了。他接著說,寶寶,你還記得三年前我們一起去喝冰淇淋咖啡嗎?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跟兵認識也不過一年,哪來的三年?他真的醉了。
什麽也不用解釋,以女人的敏感。我知道兵口中的寶寶不是我,而是一個跟他分開了三年,卻還如此眷念的女人。我忍住心口的劇痛,把他扶到床上。幫他脫掉鞋襪,用毛巾輕輕擦他的身體。他的身上隱約還有我做的印記,紫紅的吻痕。我深吸一口氣,挨著他躺下,雙手環住他。他翻過身背對著我,我聽見他又輕輕喚了一句:“寶寶。”是如此的清晰。我的眼淚貼著他寬厚的脊背流下來,無聲。
桌上的兩杯冰淇淋咖啡,動也沒動,化掉了。九種顏色一敗塗地地傾瀉,無所謂什麽相親相愛。
兵還在熟睡中,我已經決定要離開。我才發現當初走進兵的家,帶去整個的人,整個的靈魂,而現在隻剩下煎熬的軀殼。
我繼續過以前的生活。在同一個酒吧唱同一首歌呆七天。隻是不再抽煙,也不再喝酒。甚至,不再理睬男人。隻是沉迷酒吧的氣氛,連續不斷地唱《為愛癡狂》。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我的眼淚掉下來。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我的眼淚掉下來。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到底你會怎麽想……”我已經泣不成聲。
酒吧出奇的安靜。理智的男男女女都看著台上這個唱《為愛癡狂》的女人,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傷心。我知道,我平靜地走出酒吧。不必理會他們好奇的欲望。
我在酒吧門口看見貼著一張紙條,嗬嗬,居然是《為愛癡狂》的歌詞。
我從春天走來
你在秋天說要分開
說好不為你憂傷
但心情怎會無恙
為何總是這樣
在我心中深藏著你
想要問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荒
如果愛情這樣憂傷
為何不讓我分享
你也不問你也不回答
怎麽你會變這樣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到底你會怎麽想
應該是巧合吧,可惜明天我不再在這家酒吧唱傷心的歌。第二天晚上,我換了一家酒吧。剛到門口又看見一張紙條,還是《為愛癡狂》的歌詞。我有點奇怪了,我還發現紙條下麵有一個指路箭頭:向前100米。又是一家酒吧,又有一張紙條。我不顧一切的,瘋狂的按指路箭頭,穿過了整條街我所有熟悉的酒吧,最後一張紙條上寫著:“直走人行道,左拐200米。”
是那家我熟悉的冰淇淋咖啡店。我的眼睛模糊。我輕輕推開玻璃門,裏麵貼滿了我和兵的合影,我的眼淚掉下來。
店主看見了我,走過來遞給我一杯冰淇淋咖啡。“你長得很像寶寶。”他突然說了一句,“啊?你認識寶寶?”我央求店主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原來,寶寶是兵的前女友,他們就是在這家冰淇淋咖啡店認識的。三年前,一場車禍讓兵失去了寶寶。此後,他再也沒有交過女朋友。卻經常一個人來這裏,點一杯冰淇淋咖啡,坐上半天。後來,他在酒吧看見了我,驚詫我跟寶寶長得如此之像。我卻不明不白地答應了他狂熱的追求。他第一次帶我來冰淇淋咖啡店,店主還以為我是寶寶。說著,店主從收銀台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我。照片有點泛黃,寶寶果然跟我很像。要不是我從沒留過短發,我還以為短發的寶寶就是我自己呢。 我明白了,我在吃醋,為一個天堂的女人。我問店主,也問自己,兵到底是愛我,還是愛寶寶呢?也許他不過把我當作寶寶的影子吧。“年輕人,如果他不愛你,他會費這麽多心思把你從酒吧引到這裏來嗎?”“可是……”可是,醉酒的時候,他呼喚的是天堂的寶寶呀。店主又說,忘記感情,忘記一個人是需要時間的,寶寶不過是兵的過去,而你是兵的現在與將來。你看,我的店裏也被他貼滿了你們的照片。他就是想讓你知道,他現在愛的是你,他想讓你幸福,他要你知道,你可以為愛癡狂,他也可以。
我輕輕問店主:“兵呢?”店主笑起來,在你後麵呢。我轉過身,兵一把把我抱住。
“對不起!”兵抱著我,清楚地說。我在他懷裏,哽咽得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愛你!”兵如此肯定,讓我如此放心。
我抽泣著捶著兵,不聽他的話:“我恨你!”
他小心地捧著我的臉,吻著我的淚。他說,那就讓我愛你來贖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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