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江湖打打醬油 作者:十四郎
書籍介紹:
給你一把刀,幾個帥哥。
從今天起,你就是華麗的女主角。
從此,長途跋涉、光複家族、劈荊斬麻……一係列的苦差事,都落到了你頭上。
什麽?女主角另有其人?你不過是個跑龍套的?
那就甩手不幹吧?——也不行,要賠錢的。
既然如此,索性放手大幹一場,攪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以後若有人問你對這段經曆有什麽感想。
告訴他:你不過是來江湖打醬油而已。
本書封麵由玄色美人製作,十分感謝~色色做的圖很漂亮哦~
角之卷 第一章 小蠻(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45 本章字數:3967
小蠻十歲的時候,親娘死了。
她胡攪蠻纏了三年多,臨死的時候還含恨帶怨,扯著小蠻細瘦的手腕,說:“你爹和那個賤人……我做鬼也不放過他們!小蠻,你就記著你爹是個畜生!”
她死不瞑目,帶著猙獰的表情被埋進土裏。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有經驗的老人說這種天氣最容易發生屍變,於是小蠻的爹便又掏了十兩白銀,皺著眉讓人用銅鏈子把棺材鎖了一道又一道,塞進坑裏。
沒幾天,很久很久沒回家的爹就帶著二娘回來了。二娘並不是娘嘴裏的狐媚子,相反,她來的時候穿著白色衫子,鼻子旁一顆殷紅的美人痣,笑起來甜甜的。
她已經懷孕八個多月了,捂著肚子,又忌憚,又試探,看著小蠻。
爹淡淡說道:“小蠻,過來見過你二娘。你娘死了,以後二娘就是你親娘,要孝敬她,知道嗎?”
他說得那樣輕鬆,好像吩咐晚上吃南瓜而不是吃黃瓜那樣。南瓜和黃瓜可以隨便換,親娘可以隨便換嗎?
可以,小蠻對自己說。
然後她笑嘻嘻地走過去,像個被雨淋濕的小鴿子,輕輕依偎進二娘的懷裏,,軟軟地叫了一聲:“娘,你好漂亮。”
那一聲娘叫得二娘心尖上的肉都在顫,趕緊彎腰抱住她,慈愛萬分。爹也想不到這樣順利,忍不住展開笑顏,疼愛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道:“你娘薄命,小蠻不要怪爹爹。”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地看過去,細聲說道:“娘很凶……也不如這個娘漂亮……小蠻喜歡這個娘……爹爹,你以後也不會走了吧?小蠻也很喜歡爹。”
童言無忌,果然讓兩個大人笑得出了聲。
這樣,不是很輕鬆嗎?小蠻垂下眼睫,緊緊抱著二娘,似是舍不得放手。
做人為什麽要棱角分明?那樣太累了。討好別人是多麽容易的事情,隨便說著貌似真誠的恭維話,大家既開心又幸福。
****
小蠻醒過來的時候,外麵又開始下雨,淅淅瀝瀝,把窗台都打濕了一大片。每到下雨天,她都會夢見六年前的往事。娘臨死時暴突的雙眼、二娘鼻子旁溫柔的美人痣、爹爹嘴角愜意的笑容——曆曆分明,像刻在腦子裏,居然忘不了。
她懶洋洋地起身關窗戶,房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蹬蹬的腳步聲衝過來,緊跟著一個小肉球撞在她背上,孩童軟綿綿的聲音叫她:“小蠻姐姐!快讓我躲一下!娘真討厭,逼著我吃魚。”
小蠻關上窗戶,慢吞吞轉身蹲下,在小家夥的頭頂輕輕一敲,嗔道:“不許挑食!你不是說以後長大了要娶我嗎?要是長不高,我才不要你。”
俊秀的小男孩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像委屈的小狗。這就是二娘的兒子大米了,很奇怪,這小子不粘他娘,最粘的反而是小蠻。
二娘端著飯碗光光上樓,一麵罵:“大米!快點把飯吃完!不吃完今天就不許去武館!”
大米嚇得躲在小蠻後麵,揪著她的衣服不放手。小蠻笑嘻嘻地把飯碗接過來,柔聲道:“娘,我來喂弟弟,你別操心啦!前兩天還風寒呢,快去休息,別再凍壞了身子。”
二娘歎道:“我沒什麽,小蠻,你可別太寵他。這死小子,成天就會粘著你姐姐!”
小蠻笑道:“我可愛弟弟粘著我呢,對不對,大米?來,咱們先吃飯,吃完了姐姐再陪你去武館玩。”
大米撅嘴道:“我不愛吃魚!好多刺!”
小蠻用勺子舀了一勺魚肉,小心將刺全部剔去,再裹了一些飯,送到他嘴裏,輕道:“來,把刺剔掉了——怎麽樣?好吃嗎?”
大米乖乖點頭,他對小蠻反正是百依百順的,大概她喂他吃石頭,他也覺得比他娘喂的佳肴好吃。好容易把這位小祖宗喂飽,小蠻端著飯碗下去洗,二娘在後麵望著陰沉沉的天,說道:“我看這雨一時半會不會停,今兒就別帶大米去武館了吧?小心路上崴了腳。那孩子成日隻管淘氣,你別總順著他。”
小蠻笑道:“沒事啦,娘你放心。我自己也想去武館呢,前些日子答應給武館師父結的絡子也打好了,得給他們送過去。”
二娘“哎”了一聲,還想再說什麽,忽聽外麵有客人來了,她趕緊擦手出去招待,一麵道:“晚上記得回來吃飯啊!別遲了,今天有你最喜歡的鰻魚。”
小蠻他爹原本是個酸儒,可惜屢試不中,無奈之下隻得棄文從商,開了一家小飯館。這邊陲之地,時常有遠行客,因此生意居然不賴,生計上也再也不用發愁,溫飽是綽綽有餘的。
小蠻拿了傘,提著一個小包裹,正要出門,回頭見大米趴在門簾子那兒偷偷朝飯館正廳看。她過去輕輕拍了他一下,小聲道:“有你這樣偷看客人的道理嗎?”
大米衝她擺了擺手,低聲道:“你來看,這幾天來的客人打扮都好奇怪。”
小蠻好奇地隔著門簾縫隙看過去,隻見正廳那裏坐著幾人,果然打扮古怪,衣著光鮮,但風塵仆仆,每個人頭上都戴著一頂濕淋淋的烏帽,低垂著頭,帽子遮去了大半的臉,也不像其他客人那樣恣意交談,他們很安靜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小蠻的眼珠滴溜溜地在他們身上轉圈,最後看到他們腰間佩戴的武器,便道:“可能這就是他們說的江湖俠客吧。真是古怪的很。”
大米見她感興趣,便急著賣弄,搶著說道:“不止他們啦!前幾天就有好多帶刀槍的人來咱們店裏,把娘嚇個半死。”
小蠻放下門簾子,轉身就走:“你還去不去武館?不去的話我可一個人去了哦。”大米趕緊追上來抓住她的袖子,兩人一起出了門。
大雨不但沒有停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眼看就成了暴雨。
小蠻拉著大米躲在傘下,卻沒什麽用,風刮著雨水,把他倆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她不由暗悔應當帶蓑衣鬥笠出來,油紙傘在暴風雨的天氣裏不僅沒用,反而是個累贅。
忽聽前麵傳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她抬頭一看,卻見白茫茫的雨簾後,一人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橫衝直撞地朝他們衝過來。她下意識地飛快閃身到一旁,誰知那馬還沒跑到眼前,上麵的人卻狠狠摔了下來,在地上跌個狗吃屎,半天都爬不起來。
駿馬長嘶一聲,停在了路邊。大米見那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有些害怕:“姐……他不會死了吧?”
小蠻“嗯”了一聲,隨口道:“死就死了吧,和咱們也沒關係。別管他。”
大米瞠目結舌,大概是想不到平時溫柔可親的姐姐居然會說這種話。他看看那黑衣人,想過去看,又怕他死了,猶豫之下,見小蠻走了老遠,他趕緊追上去,抓住她濕淋淋的衣角不鬆手。
兩人走過那黑衣人身邊,忽見他動了一下,像詐屍一樣,上半身猛顫,嚇得大米尖叫一聲,猴子一樣鑽進小蠻的懷裏。
“救……救救我……”那人渾身都是血,顫巍巍地說著。
小蠻裝作沒聽見,抓著大米飛快朝前走。大米卻賴著不肯走,急道:“姐!他沒死呢!你……你以前不是說要樂於助人嗎?”
這小崽子!小蠻有些光火,她糊弄人的話也能相信?那黑衣人緩了一口氣上來,輕道:“姑娘……請幫我……一個忙。”
無奈之下,她隻得柔聲道:“這位大哥,你流了許多血,我替你去叫個大夫吧?”
那人喘了幾聲,才道:“不……不用。姑娘替我傳個話,他日,若有個……身配三把長劍的年輕男子來這裏,你替我問問他……是不是叫澤秀。若是他……你……你替我帶個話給他……”
小蠻見他纏纏雜雜說了半天還沒說道重點上,不由好生不耐煩,隨口道:“梧桐鎮每天來那麽多人,我怎能分得清,難道要我一個個去問嗎?”
那人低聲道:“不會……認錯。隻有他……會配三把劍……”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塊帶血的金子,死死捏著,小蠻一看金子,眼睛頓時亮了,急忙道:“大哥你隻管說吧,我一定幫你把話帶到!”
她心中自有較量:反正這人也快死了,她帶不帶話他都不會知道,但金子可不能不拿!這等天下掉金子的好事,抓住一個就絕不能放過!
那人正要說話,見小蠻眼珠子骨碌碌直轉,滿臉的鬼靈精怪,突生警覺,隻捏著金子不放,沉聲道:“姑娘若沒有誠意……還請……離去!不敢勞煩!”
她眼珠子又轉了兩下,才笑道:“帶話的事嘛,大哥也別急。我先去鎮上幫你找個大夫吧,隻是我身上沒錢,抓不起藥。”說來說去,目光就是不離開那塊金子。
那人冷笑一聲,將金子塞回去,掙紮兩下,從泥濘中爬起,似是打算上馬離去。
看樣子她太急,把人給嚇走了。可惜了一塊大好金子,還沒摸一摸就又飛走了。小蠻可惜地看著他的背影,拉著大米的手,轉身就走。
那人突然在後麵問道:“姑娘今年貴庚?”
小蠻一愣,笑道:“為什麽要告訴你?”
話音剛落,隻覺那人閃電般衝過來,抬手在她胸前就拍了一掌!她嚇得僵住,不會吧!不就是多看了金子兩眼嘛!至於殺人滅口?
那人拍完,飛身上馬,馳騁而去,一麵道:“小小年紀,恁多心眼!這一掌給你個教訓!”
小蠻和大米兩人傻在那裏,被大雨淋了個透。好久之後,小蠻才想起摸了摸被拍的地方,那裏有些發麻,解開衣襟一看,不紅不腫,完好無損。她一時竟不知是鬆口氣還是大罵那人是瘋子。
“姐……沒事吧?”大米看上去快哭了。
小蠻搖了搖頭,低頭一看,卻見那人方才躺著的地方凝了一灘血,血泊中靜靜躺著一隻玉白色的玲瓏小角。
她眼睛又是一亮,趕緊撿起來,用雨水洗幹淨了,放在手裏把玩。那玩意有拇指大小,表麵光滑,形狀彎曲如鉤,甚是玲瓏精致,用指甲叩叩,有點像玉,估計能賣個好價錢。
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跑了金子,來了玉石。哈哈~~賺了!
她把那根小角朝懷裏一揣,拉起大米的手笑道:“走吧,耽誤了這些時候,可別叫錢師父等急了。”
大米嗅了嗅鼻子,怯生生答應一聲,過了一會才問:“姐,剛才那人……是不是壞蛋?他打你。”
“是呀,他是個大壞蛋,咱們不理他。”她心不在焉地答著,滿腦子都想著那小角能賣多少錢的事情,開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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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之卷 第二章 小蠻(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46 本章字數:3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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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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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鎮位於邊陲之地,與關外風沙環肆的氣候不同,這個小鎮子四麵都是山,是難得的綠洲一樣的寶地。鎮上的人自給自足,日子過的也不算賴。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時常有關外盜賊前來擄掠,不過這種事情自從鎮上多了個武館之後,就滅絕了。很多人傳說開創武館的錢師父以前是叱吒江湖的風雲人物,身懷絕技,當年他一人單挑關外十八大盜,眉頭也不皺一下,沒兩下就把那些大盜打得哭爹叫娘,屁滾尿流地滾回關外再也不敢來犯。
當然,傳說終究是傳說,錢師父怎麽把十八大盜趕走的英姿,小蠻是沒見過。她隻知道錢師父是個貪財又有點好色的老鬼,充滿了銅臭猥瑣的氣息,連他的名字都一股銅臭——錢自來。
他開了個武館,放話出來,每年二兩銀子,或者同等價值的糧食和別的東西,他可以教導鎮子上的孩子學習防身的功夫。鎮子上的大人們仰慕他趕走大盜的英姿,有錢的紛紛把自家孩子朝那裏送,沒錢的也時常做吃穿的送過去,因此錢自來這老鬼的日子過得十分逍遙。
小蠻和大米來到武館的時候,裏麵傳來一陣陣呼喝之聲,想來是弟子們正在練功。大米可喜歡看錢老頭教弟子功夫了,成天嚷嚷著長大一點要來學武功,他一溜煙跑了進去,都沒來得及讓門人通報一下,好在門人都熟悉她姐弟倆,隻對小蠻笑了笑。
“鏟子大哥!”大米興奮地在裏麵大叫,小蠻探頭進去看,就見一個年輕男子裸著上身站在角落裏擦汗,大米依戀地抱著他的大腿,用一種看英雄的眼神豔慕地看著他。鏟子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忽然左右看看,問道:“你姐姐呢?”
大米人小鬼大,賊忒兮兮地笑道:“鏟子大哥每次第一句話都是問我姐姐,你喜歡她吧?”
鏟子頓時漲紅了臉,臉上眾多油汪汪的疙瘩也跟著紅起來。
鏟子本名並不叫鏟子,因為他娘生他前夜夢到一把鐵鏟,於是他就有了個鏟子的小名。今年十八歲的鏟子,喜歡小蠻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隻有他一個人還以為旁人都不知道,可憐兮兮地守著那點小心思。
小蠻咳了一聲,娉娉婷婷地走過來,鏟子的臉更紅了,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小小蠻!你你你來了!”
小蠻露出一個標準甜美笑容,柔聲道:“鏟子大哥,家弟調皮的很,打擾了你練功,真是過意不去。”
“哪哪哪哪哪裏!沒沒沒有的事!我我我可喜喜喜歡大米了!”他哈哈傻笑,抬起蒲扇大的手,在大米腦袋上重重揉著,疼得他一個勁皺臉。
鏟子大哥一見到姐姐就像變了個人,平時的沉穩憨厚全沒了,像個傻子似的,難怪姐姐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大米撇了撇嘴角,回頭見隔壁有男孩子在練石鎖,忍不住跑過去抱起最小的一個石鎖,可惜人小力微,抱了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咣當一聲巨響。
後院那裏傳來一陣咳嗽聲,緊跟著一個粗啞的聲音叫道:“哪家的小鬼又跑來礙事?弄壞了什麽,就讓你爹娘來賠!”說著,一個須發銀白的老者從後麵走了出來,手裏還捏著一根半舊煙鬥,青煙嫋嫋。
大米才不怕他,回頭躲在小蠻身後,叫了一聲:“錢師父!我和姐姐來給你送絡子啦!”
錢自來的臉色果然由陰轉晴,笑得眼睛都眯起來,藏在銀色的眉毛後麵,屁顛顛地走過來,搓手道:“哎呀哎呀,原來是小蠻!下雨天的,還麻煩你跑這麽遠。我讓鏟子去你家裏拿也一樣嘛!看看……唉,身上都濕了……”
他的眼睛賊溜溜地在小蠻身上打轉,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麵上卻笑道:“也沒什麽麻煩的,鏟子大哥還要練功,怎麽好意思讓他跑腿,我正好沒事做,大米也喜歡來看各位大哥練功。”說罷打開濕漉漉的小包裹,裏麵是各色絡子,“錢師父,這是你要的五彩絡子和紅黑絡子,你看看,合意嗎?”
錢自來笑得合不攏嘴:“滿意滿意!小蠻天生一雙巧手,錢師父當然相信你的手藝!來,進去坐,這裏都是臭小子,可別熏壞了你姐弟倆。”
大米轉著眼珠子,突然說道:“不要啦,我想留在這裏看哥哥們練功!錢師父,明年我也來這裏和你學功夫,好不好?”
“好好!你要是能吃苦,錢師父自然歡迎。那,小蠻,你弟弟留這兒玩,我們進去坐一會吧。錢師父泡新茶給你喝。”
坐你個大頭鬼!小蠻很想把傘戳到他色迷迷的臉上,勉強笑道:“不用了,我怎麽好意思打擾錢師父清修。家弟留在外麵我也不放心,我陪著他,絕不讓他在這裏添亂,您放心。”
錢自來隻能可惜地咂著嘴,又回後院了。
“姐,這錢師父真好色啊。”大米神秘兮兮地說著,小蠻眉頭一皺,道:“你從哪裏學的這種混賬話!”大米撅嘴道:“爹娘在背後說的嘛!說他看到年輕女孩子就見色起意,雖然身懷絕技,人品卻不怎麽的……”
哼哼……小蠻沒說話,一個有色心沒色膽的老頭而已,她要應付還不是輕輕鬆鬆。
“小小小蠻!”鏟子又在後麵發出無意識的傻笑,大米對他做了個鬼臉,自己跑旁邊玩了。小蠻在心裏歎一口氣,回頭笑顏如花,溫柔地說道:“鏟子大哥,最近練功很辛苦吧?很久沒見你去我家吃飯了,我爹昨天還念叨著呢。今晚有空嗎?去我家吃飯吧!”
鏟子支支唔唔說不上來,旁邊早有其他看熱鬧的師兄弟笑道:“他去!當然要去!小蠻啊,你不來的時候,鏟子練功都沒精打采,被師父不知道罵了多少回!晚上睡覺說夢話都是在叫小蠻小蠻!”
鏟子不等他們說完,臉早已成了一塊紅布,還是破破爛爛的那種。
“你們……別、別亂說!”他粗魯地吼著,回頭急急解釋:“小蠻,你別聽他們、瞎起哄!”
小蠻柔聲道:“鏟子大哥,你放心,我可不會生氣。咱們是好朋友嘛,永遠是好朋友。”
永遠是好朋友永遠是好朋友永遠是好朋友!!!
鏟子覺得自己被這幾句話打入了無間地獄,不得翻身。這種拒絕方式也太俗套了吧!他在心中悲憤地大吼。
“晚上去不去我家吃飯呀?”佳人薄嗔輕笑,瞬間就化解了他的鬱悶,神魂又不知飛到了什麽地方——“去去去……當然去!走!咱們馬上就走!”他掉臉就走,結果一頭撞上牆,“砰”地一聲,掉下老大一塊油灰,周圍爆發出一陣大笑。
沒事吧……小蠻有點憐憫地看著他捂著鼻子痛得臉色發青的樣子。
“我……我沒事。”鏟子喃喃說著,一把抹幹鼻血,為了女人流血的男人,就是英雄!“小蠻,我為你流血了……小蠻你知道嗎?男人隻會為心愛的女人流血流淚。下次,我還會為你流淚的……”他感性地回頭,卻見佳人早就走到別的地方找大米了。
他現在就想流淚。鏟子吸了吸鼻子,越發覺得自己是傻蛋。
結果他還是屁顛屁顛地跟著小蠻他們,去她家吃晚飯了。
錢師父長籲短歎地把小蠻送到門口,恨不得拉著她柔軟的小手,老淚縱橫,求她多來幾次。
正絮絮叨叨著,忽聽街上傳來一陣駝鈴之聲,叮叮當當,甚是清脆好聽。錢自來眼神微微一變,探頭出去望,卻見街拐角那裏走過一個駱駝隊,十幾頭高大的駱駝橫貫而過,每頭駱駝背上都坐著一人,統一穿著象牙白的袍子,頭上扣著玄色紗帽,將大半個臉都遮去。
小蠻“啊”了一聲,說道:“這不是下午來咱們飯館的客人嘛!原來這麽氣派!好多駱駝!”他們住在邊陲之地,關外駱駝眾多,早就看習慣了,故而並沒人大驚小怪。
錢自來好像還沒反應過來:“什麽?你家客人?哦哦……嗯,都是些江湖人物罷了,這麽囂張,告訴你爹娘,別得罪他們。”
大米奇道:“錢師父,你認識他們?”
錢自來沒回答,靜靜看著駱駝隊走遠了,才道:“回去吧,天色晚了,別在外麵亂跑,記得我的話。”
他破天荒第一次沒吃小蠻的豆腐,轉身進去關上了門。
大米又撅起嘴巴:“錢師父怎麽不理我!認識江湖俠客有什麽了不起的!”
鏟子笑道:“師父他老人家可不是這個意思,大米,你別誤會他。這些人看上去氣勢非凡,一定是什麽江湖大派的人物,能不得罪就最好別得罪。師父也是為你們好。”
江湖大派嗎?小蠻望著漸漸消失在街頭的駱駝隊,突然想起先前那個渾身是血的瘋子,他還打了自己一掌,想來那人也是江湖裏的了。江湖,江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她摸了摸衣服裏的那個玲瓏小角,一麵思索著到底怎麽把這玩意脫手賣出去,一麵應付著鏟子的傻話,慢慢走回家。
角之卷 第三章 小蠻(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47 本章字數:3333
之後幾天都過得十分平靜,什麽江湖大派,雨幕中的黑衣人,都被小蠻丟在了腦後。
這天爹又采貨歸來,二娘和大米圍著他轉,一個絮絮叨叨噓寒問暖,一個蹦蹦跳跳管他要吃的。小蠻站在屋裏銅鏡前,看著鏡中那個少女,突然嘴角朝兩旁一勾,露出一個標準的甜美笑容——不對,好像還不夠熱情,再來。她用手推了推嘴角,露出六顆潔白整齊的牙——很好,就是這樣!
她帶著這個甜美天真的笑容,慢慢下樓,對那笑嗬嗬的中年男子柔聲道:“爹!您可算回來了,我們一直都掛念著呢。路上奔波,一定很累吧?”
老爹拍著她的肩膀,笑道:“我這個女兒,怪不得都說她好,方圓百裏,哪家的姑娘也沒她懂事。”二娘連連稱是,大米也驕傲地一個勁點頭。他指著桌上堆著的東西,道:“來,乖小蠻,爹給你帶了江南時下最新的布料,你看看喜歡不!”
她過去一打量,果然是上好的綢緞,用手摸上去,細膩的感覺和粗布麻布完全不同。布料大多是嬌嫩的顏色,小女孩兒才能用的,小蠻回頭看到二娘眼裏的豔慕,便和和氣氣地說道:“爹,我看這翠綠呀,最襯娘的膚色了。還有這桃紅,她皮膚白,穿著才亮。”
說著將那布料放在二娘麵前比劃,又道:“娘每天在家裏忙,好幾年都沒新衣啦。她若打扮打扮,咱們出去,人家可不都說我和她是姐妹?”
這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二娘在她腦袋上一揉,笑嗔:“這死丫頭!這麽嫩的顏色,娘怎麽穿出去!”“哎,怎麽不能穿了?”小蠻勾住她的胳膊,笑得甜絲絲,“娘你是沒打扮,打扮一下,保準好看!”
這話說得二娘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花。其實她已經老了,才六年而已,那個鼻子旁帶著美人痣的溫柔少婦就被歲月蹉跎成了壯實的婦女,適合她的顏色隻有灰撲撲,做一隻灰蛾子。
但,為什麽要說實話呢?討好的語言說起來那麽容易,同樣要耗費心力去恨、去說狠話,為什麽不把心思放在討好人身上呢?人們都愛聽好聽的,並且主觀地認定好聽話就是真話。
她也愛說好聽話,這簡直就像天生賜給她的一種可怕潛能,她知道怎麽去討好別人,就像知道怎麽喝水一樣,甚至不用廢腦筋去想。
有時候在說著一些口是心非的話語時,她會想到自己的親娘,然後她會感到一陣可惜——她若是知道怎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大概也不會死的那麽淒涼了。
那天晚上又開始下雨,豆大的雨點擊在窗戶上,砰砰響。
小蠻又開始做夢,六年前隻有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她老爹不要她娘,說她腦子有問題,於是一出門就是三年多。
不可否認,她娘腦子確實有點問題,好像做什麽都滿懷著憤懣,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她,常常歇斯底裏,不是罵就是打,鬧完之後又會哭得像個小孩兒。
那會真是窮啊,家徒四壁,一到晚上黑漆漆陰冷冷,她娘照例躺在床上哭罵,她就蹲在床下聽著發呆,聽著她聲音細下去了,喘氣粗了上來,然後她的手像鉤子一樣抓住她。
“小蠻,你要記著,你爹是個畜生!”
她默默點頭——這種時候,點頭也就是最好的安慰了。其實一直到她長到十四五歲,才知道她親娘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門上香的時候被匪徒擄走,大概是打算敲詐勒索一番,結果家裏人根本不屑一顧,於是她就被丟在了梧桐鎮,被她爹救了起來。
戲曲裏不是總有英雄救美人的套路嗎?為什麽放到她家人身上就完全走了味,英雄是個狗熊,美人是個瘋子。總之她嫁過來心不甘情不願,千金小姐的脾氣總也改不掉。
再美的女人,腦子有問題的話,時間久了男人也會厭煩。所以他出去找了二娘,千金小姐的尊嚴被二娘的存在刺得千瘡百孔,她更加有問題了。
恍惚夢境中,她隻覺自己蹲在床下,冷冷看著床上苟延殘喘的女人。她親娘以前應當是個大美人,又嬌又甜,可惜現在和骷髏架子也差不了多少。小蠻的手腕被五根手指死死箍著,疼的很,但她懶得叫喚。
床上那女人哼哼唧唧半天,突然跳了起來,一拳一拳砸在她心口,厲聲叫罵。小蠻被錘得心口發麻,劇痛無比,駭得轉身想逃,可手腕被她捉住,一絲一毫也掙紮不得。驚惶之下低頭朝那手指上咬去,牙齒咯噔一聲——她滿身冷汗地醒過來,原來也不過是個夢。
小蠻隻覺心口那塊真的在發麻,火辣辣的疼,好像被人用力錘過碾過,她隻當是她娘的冤魂過來找她哭訴,嚇得趕緊點了燭火,跑到銅鏡前解開衣襟。
胸口皮膚上很詭異地現出一塊青紫來,有拳頭大小,呈火焰形,像畫上去的,可無論她怎麽搓揉,那顏色都絲毫不褪。她試著按了按,不疼不癢,也不像是青腫,先前心口上那種麻麻的感覺很快就沒了,但這塊火焰的痕跡卻留了下來。
真的是冤魂來找她!小蠻嚇得臉色煞白,跌回床上,趕緊用被子包住自己。窗外風雨肆虐,狂風拍在窗戶上光光響,可不像有人在外麵敲窗戶麽!光光光,那聲音還在敲,跟著外麵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老板!開門呀!”
有客人?!這一叫倒是把她的魂給叫回來了,她定定神,轉頭去看更漏,四更不到,還沒到做生意的時候呢。她悄悄打開窗戶,朝下看,隻見許多駱駝站在飯館門口,正是那天在街角看到的什麽江湖大派人士。
她爹和二娘披著衣服出去陪笑:“客官,大晚上的,小店不開門。您幾位還是請天亮了再來吧?”
“廢話少說!快快上熱的酒菜來!”一個白衣人上前一步,抽出半截刀,亮煞煞地,嚇得老爹和二娘臉色也煞白。
後麵過來另一個白衣人,拉住同伴的手,一麵笑道:“抱歉,他年紀輕,不懂規矩,老板別見怪。你看這麽大的雨,我們也沒個躲雨的地方,就當做一次好事,讓我們避一避雨,老板可否通融?”
她爹和二娘這會哪裏還敢說個不字,顫顫巍巍地迎了客人進來。飯館本來就小,他們一來就是二十多個,擠得滿滿。她爹忙著陪笑,二娘趕緊砌了熱茶出來,詭異的是這麽一幫子人,居然一言不發,隻默默坐著。
她爹隻得壯著膽子笑問:“客官要吃點喝點什麽?”
一個白衣人張口道:“你這裏有櫻桃鴨子麽?”
兩人長大了嘴,還是二娘反應快,陪笑:“抱歉了,客官,這個……沒有。”
那人哼了一聲,甚是不屑。方才解圍的白衣人便溫言道:“這裏是小地方,哪裏來那麽多講究!老板給我們一人一碗陽春麵,再切點鹵牛肉便可。”
兩人趕緊到廚房去忙了,二娘見小蠻從樓上下來,趕緊朝她打手勢:“別過來!快上樓!”小蠻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來幫忙。上次在武館,錢師父說這幫人是什麽江湖大派的人,不可得罪。”
她爹臉都綠了,偏生柴火怎麽也點不著,急得他手腕一直抖。小蠻取了火折子點上,回頭端了一壺開水,道:“我去給他們倒茶。”
江湖也好,江海也好,反正都是人,是人就容易對付。
她笑顏如花地過去給他們斟茶,一麵取了四個火盆子,將炭火燒得極旺,笑道:“客官衣服都濕了,大冷天的,可別染了風寒。火盆子若不夠,我再去拿。”
那白衣人笑道:“有勞姑娘費心了。店裏可有醪酒?這茶水雖然熱,卻總沒酒來得舒坦。”
“有酒有酒!有汾酒、燒酒,還有咱們自家釀的村醪,加了藥材進去,不知客官想點什麽?”
那白衣人想了想,還未說話,旁邊一人便低聲道:“連竹葉青都沒有,太破舊了!”他朝那人橫了一眼,那人立即閉嘴不說話。他笑道:“常聽人說村醪不輸給其他名家釀酒,咱們人多,你就上一壇子吧!”
小蠻答應著,笑眯眯地轉身去拿酒,隻聽那白衣人低聲道:“咱們此行是為了尋找蒼崖城小主,你莫要逞口舌之凶誤了正事!要吃喝,回去有的你享受!下回再這樣冒失,我就和金員外說個清楚!”
蒼崖城?金員外?什麽東西?小蠻一頭霧水,員外地主的,難不成他們是給地主家做長工的?
她取了酒和牛肉,一碗一碗給他們斟,忽聽那白衣人“咦”了一聲,說道:“姑娘脖子上的東西倒很有意思!”
她低頭一看,卻見一直掛在衣服裏的玲瓏小角不知何時跑了出來,懸在那裏直晃蕩,於是抬手將它塞回去,一麵道:“是一個行腳商人賣的貨,我見長得精致,就買了過來。”
話未說完,手腕突然被那人握住,小蠻吃了一驚,暗暗掙紮,那手卻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那白衣人盯著小角看了半天,皺眉似在苦苦思索,周圍的白衣人也停止了喝酒吃菜的動作,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角之卷 第四章 小主(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48 本章字數: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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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出了一身冷汗,眼珠滴溜溜轉了半天,才陪笑道:“客官……這東西……莫非有什麽古怪?”她不由暗自後悔沒早點脫手賣出去。
那人捏起小角,看了半晌,才道:“姑娘當真是從行腳商那裏買到的嗎?小女孩兒,說謊可不好哇。”
其實說謊的人一旦被戳穿,最好的反應不是認錯,而是抵死不鬆口,更要色厲內荏地,顯得比拆穿的人還要有理,小蠻深深明白這個道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話隻是試探,她真把來曆說出來才是大傻冒。
於是她瞪圓了眼睛,薄嗔道:“客官是什麽意思?我買個小東西,也有撒謊的必要嗎?”
那人一時沒說話,旁邊早有人蠢蠢欲動,急道:“老沙!還想什麽!這玩意上麵刻著字呐!這丫頭肯定是咱們要找的……”
老沙突然抬頭,神色自若地問道:“小主,神龍怎麽才能召喚出來?”
什麽神龍小主,小蠻用一種憐憫的看著弱智的眼神看著他。老沙看了她一會,終於還是慢慢把手鬆開了,躲在後麵嚇得瑟瑟發抖的二娘和老爹趕緊出來,顫巍巍地上了麵,二娘拉著小蠻的手,想悄悄把她帶走。
老沙狀若無意地笑道:“老板,那是你的閨女吧?今年多大了?”
她老爹以為這些人不懷好意,抖霍霍地小聲道:“她她……她今年才十六歲……各位爺,小丫頭不懂事冒犯了您幾位,千萬大人有大量,饒了她這一遭……”
老沙笑道:“老板不用擔心,我是見這姑娘機靈可愛,像我女兒似的。她長得還挺俊,和老板你們夫婦不太像啊。”
她老爹陪笑道:“是……是不太像。這孩子長得像她死去的娘……”
老沙點了點頭,再也不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白衣人見他不動,自然也不好說什麽,隻得繼續喝酒吃肉。她爹提心吊膽陪了大半夜,隻等天亮了,他們走人,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上樓一看,小蠻已經起來了,正用抹布擦著窗台和桌椅。他歎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怎麽得罪了那些爺們?”小蠻慌得急忙丟了抹布,顫聲道:“爹……是我不對!我給那大爺倒酒,誰知他正端起來要喝,那酒就不小心倒在了他手上,他衝我發火來著。是我錯啦!我總這麽冒冒失失的,淨給你們丟臉。”
她爹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哪裏還舍得責怪,趕緊上前柔聲安撫,說道:“你一個年輕女孩子家,確實也不適合在飯館裏拋頭露麵,都是爹不好,回頭爹雇個夥計,你就乖乖在樓上做小姐,再也不用下去受這些窩囊氣了。”
小蠻“哧”地一笑,“我才不愛做小姐呢,我就喜歡幫爹和娘做事。下次我一定小心,再不給你們添麻煩啦。”
正好二娘上來叫她吃早飯,聽了便笑道:“孩他爹說得對,是該請個夥計啦。咱家的姑娘怎麽能在外麵招攬客人,每回我見著那些色迷迷看著小蠻的客人,就恨不得用飯鏟錘他們的腦袋!”
大米也起來了,聽說要找夥計,他以為是要多個人來陪自己玩,高興得從樓上下亂跑,最後停下來,叫道:“請鏟子大哥來做夥計嘛!他又厲害又能幹還喜歡姐姐,請他最好了!”
小蠻無奈地看著他,人說小孩子口無遮攔惹人厭,還真是如此。果然她爹眼睛一亮,“鏟子?是鎮東邊趙家的男孩子?他家殷實的很,那孩子又憨厚老實,跟著錢師父學了一身本事。他喜歡你姐姐你怎麽知道?”
大米咯咯笑道:“我當然知道!鏟子大哥看到我姐就臉紅,像個傻子!”
她爹和二娘都是大喜,互相看一眼,二娘趕緊把小蠻拉到裏屋,笑吟吟地說道:“小蠻,那趙家孩子人品不錯。你年紀也不小了,和他定個親事如何呀?”
小蠻肚子裏大叫糟糕,饒是她聰明伶俐,這會也不曉得該怎麽答複。天啊!真要嫁給那個滿臉油光的傻蛋?!她把腳一跺,紅著臉嬌嗔:“娘!你怎麽問我這個!我不知道啦!人家才不要嫁人!人家想服侍你們嘛!”
她爹在外麵聽到,笑嗬嗬地說:“那好,反正你才十六歲,先文定嘍,過兩年坐花轎去他家當新娘子。都在鎮子上,你想爹娘了隨時都能過來看。”
小蠻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神色,最後胡亂咕噥了一句什麽,急急跑下樓了。她爹娘隻當是女孩兒害羞,笑笑都不當一回事。
小蠻在街上胡亂走著,一個勁思索這事該怎麽處理。就算她再能裝,也不能拿這事當籌碼來玩。嫁給鏟子?她寧可做一輩子老姑娘!
爹那邊她沒辦法搞定,隻要不撕破臉皮,她的所有拒絕通通都會被當作是矯情害羞。怎麽辦呢?她歎了一口氣,忽見鏟子從街拐角那邊走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花衣的姑娘。
那不是陳家的二姑娘嗎?小蠻心中突然靈光一閃,趕緊找了個巷子躲進去。見陳二姑娘用陶醉迷戀的眼神看著鏟子,一個勁朝他身上擠擠挨挨,眉目傳情,可憐的鏟子被她擠得使勁讓,就差貼著牆走了。
陳二姑娘喜歡鏟子大家都知道,她幾乎每天都要去武館看鏟子練功,鏟子被她纏得一個頭兩個大,又不好對姑娘家怎麽樣,隻能裝傻。
嘿,小蠻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她拒絕不得,難道不會編派謊話嗎?說謊也好,裝乖孩子也好,都是她的拿手強項。回頭她就和爹哭訴,鏟子一麵和她好,一麵還跟陳二姑娘糾纏不清。陳家也算鎮子上的中等人家,比她家那是強了很多,爹肯定不敢得罪陳家人,隻能乖乖放棄此事。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心結豁然開朗,轉身朝自家走去,一麵在肚子裏醞釀著怎麽和他們說,臉上的表情是不是應當事先演習一下。
正想得出神,忽聽身後一人說道:“姑娘,又見麵了。”
小蠻急忙回頭,卻見後麵站著十幾頭高大的駱駝,昨晚抓著她手腕的那個什麽老沙就騎在當頭的那匹駱駝上,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目光灼灼。
她心中一驚,一瞬間不知轉了多少念頭,終於還是驚喜地笑道:“啊,是各位客官!你們還沒出關嗎?今天再去我家飯館吃飯呀?”
老沙悠閑地笑道:“我們來這兒是找人的,人沒找到,可不敢出關。姑娘怎麽一個人出來閑逛,爹娘不擔心嗎?”
關你屁事啊!她很想這麽說,不過還是笑嘻嘻地說道:“我們窮苦人家的女孩兒,不像繡閣裏的千金小姐,才不忌諱這些。不過我馬上要回去啦。”
說罷加快了腳步,不想和他們糾纏。誰知老沙不緊不慢跟在她後麵,還在說:“姑娘,你當真是那老板的閨女?我不是自吹,老沙活了半輩子也算生就了毒眼,你的舉止可比你那粗魯的爹娘要文雅多了。”
小蠻終於被他說得停下腳步,淡淡說道:“這位爺的話很深奧,我有些不明白呢。”
老沙笑道:“當真不明白還是在裝?小主,聽說你一出生就被保護得很好,不知人世險惡,我可沒想到傳言不盡屬實,你竟是個小狐狸般的人物!”
又是小主!小蠻心裏既納悶又好奇,早上聽他們說什麽蒼崖城小主,難道他們是認錯了人,以為她就是什麽小主?
老沙見她不說話,以為是默認了,便笑道:“小主隱姓埋名在這裏藏著,倒教我們好找。蒼崖城滅族之災縱然可怕,但小主是存活的唯一希望,且不可自暴自棄呀。不歸山是什麽地方,小主一定是聽過的,我們鬥膽請小主過去一敘,由不歸山來照顧小主,總比你一個女孩子單身在外麵闖蕩要好。”
小蠻還是不說話,因為她知道此人認定了自己是什麽小主,她說什麽,都會被無視,既然要被無視,幹嘛還說那麽多廢話,浪費口水。
老沙又道:“小主可有什麽想說的?依你的能力,被埋沒在這邊陲之地,豈不是暴殄天物?縱然這裏人情樸實,但蒼崖城的能力全天下都盯著,你那半途認的爹娘,哪裏有本事保護你?就算是報恩,你也不應當為他們添麻煩。”
他見小蠻還是沉默不語,心中微微有些惱怒,冷道:“小主是打算執迷不悟了?莫非你不顧惜這鎮上數千人的性命?他們若要死,都是為你而死!”
小蠻這回終於開口了,她懶洋洋地撥了撥頭發,懶洋洋地說道:“要死就死,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說完轉身便走。
老沙斷然想不到她能說出這麽冷酷的話,竟怔在那裏。後麵的幾個白衣人按捺不住,沉聲道:“老沙!和她廢話什麽!直接抓回去就行了!咱們不歸山給她麵子請她去,她敬酒不吃,回頭要是被人殺了,江湖上又會把罪過推在咱們頭上!說什麽監管不力。”
老沙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奇怪,蒼崖城的小主,怎麽會是這樣的人?
角之卷 第五章 小主(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49 本章字數:3282
小蠻回到家的時候,二娘已經在忙著洗菜切菜了,看到她便笑得曖昧,道:“回來啦?早飯還給你在鍋裏留著呢。這孩子,和爹娘還害什麽羞……”
小蠻臉色蒼白,抽泣著,撲進她懷裏,淒聲道:“娘!我該怎麽辦?我的心都要碎了!”
二娘嚇了一大跳,趕緊攬住她的肩膀細細詢問。小蠻抽抽泣泣,委委屈屈,喃喃道:“我……我剛才出門,在市集上看到了鏟子哥,就和他打招呼,可他根本不理我,隻和陳家二姑娘親親熱熱地說話,眼角也不瞅我一下。我就問他,你怎麽不理我?鏟子哥說,你以後不要來武館找我了,陳二姑娘會不高興的,她是我的親親寶貝,我可不想讓她有什麽誤會。”
二娘聽了之後勃然大怒,咬牙切齒地說道:“趙家孩子怎麽這樣混賬!狼心狗肺的東西!他把咱家的姑娘當作什麽了?!”
小蠻她爹在樓上算賬,聽到動靜趕緊跑下來問發生了什麽事,二娘怒道:“孩他爹,趙家和陳家聯合起來欺負咱家姑娘呢!你快過來給咱閨女主持公道!”
小蠻曉得她爹比二娘要聰明一點,這謊話必須得編圓了,於是又斷斷續續地說道:“我聽他這樣說,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那陳二姑娘就鼻孔朝天叫我快滾,我就走了。誰想過一會鏟子哥自己追了上來,拉著我的手給我道歉,說那陳二姑娘的家在鎮子上有點勢力,他才不喜歡她,但她一直纏著自己,也不好甩開。他還說剛才的話都是亂說的,讓我別往心裏去,他心裏隻有我一個……回頭我問他,那你到底打算怎麽辦?鏟子哥說,他爹的意思是要和陳家結親,但他自己想娶我,於是要我委屈了,給他做妾,他會寵我一輩子……”
話還沒說完,她爹就氣得差點把廚房砸了,厲聲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咱家的女兒就給他做妾?!咱家女兒哪點輸給陳家那隻豬?!太看不起人了!小蠻,這種人你以後別理他!爹一定給你做主,找個大戶人家,風風光光把你嫁過去做正室!”
嗯,那你就慢慢找吧。小蠻偷偷做了個鬼臉。
兩位老人家還氣得絮絮叨叨,二娘怪她老爹沒本事,連累女兒也被人嫌棄,她老爹無話可說,隻能過來安慰哭哭啼啼的小蠻,柔聲道:“好孩子,別難過。爹一定幫你張羅個更好的人家,大不了你就一輩子不嫁了,在家裏陪著爹娘!咱們雖然是小人家,可也不能讓人家放腳底下踩。”
小蠻趕緊安慰兩位老人家,省得他們怒火攻心跑去找陳家趙家理論,那她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結果他倆氣了一天,但雙方長輩都沒見過麵,提親的事連個影子都沒有,他們也不好找上門鬧,隻得長籲短歎,連帶著大米都不敢大聲說話。
小蠻因為“心痛苦得快碎了”,在自己房間痛快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天都黑了,二娘小心翼翼過來找她吃飯,生怕傷害她“敏感脆弱”的小心肝。
下樓一看,滿桌子都是她喜歡吃的菜,大米嘴饞,偷偷用手去抓鰻魚吃,被他娘一巴掌打下去:“沒規矩!你姐還沒吃呢!”
老爹給她裝了飯,臉上還帶著淚痕,柔聲道:“孩子,多吃點,多吃飯才有精神。”
她胡亂點了點頭,抬手去夾菜,忽然發現菜上一片殷紅之色,不由一愣,定睛再看,卻見自己的袖子不知何時斷開,落在飯桌上,胳膊已經被血浸透了,絲絲縷縷地落下來。
什麽時候受了傷?為什麽不疼?這兩個問題她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四麵的窗戶和門突然被風刮開,劇烈的風雨灌進來,燭火“卒”地一下滅了。
大米發出一聲泣吟,緊跟著被人死死捂住了嘴。陰暗的屋子裏,除了呼嘯的風雨聲,還夾雜著古怪的“颯颯”之聲,像是什麽東西在飛速甩動。
小蠻喃喃叫了一聲:“爹?”話音剛落,忽覺身上一緊,似是被什麽極細極硬的線捆住,剛好卡在她胳膊的傷口上,痛得她尖聲大叫,緊跟著整個人被那東西扯得淩空飛起,狠狠撞進一個人懷裏。那人掐住她的脖子,粗嘎地說道:“捉住了!身上帶著角,果然是蒼崖城小主!”
又是蒼崖城小主!小蠻張口想反駁,可那人卡著脖子,幾乎要透不過氣,哪裏還能說話。
對麵又傳來幾聲口哨聲,另一人道:“怎麽辦,堂主交代了要怎麽處理?”
卡著她脖子的那人沉聲道:“活捉回去!”
“這家人怎麽辦?”
“全殺了!”
小蠻被他抓著頭發,粗魯地提到門外,痛得眼淚汪汪。忽聽那人悶聲一聲,腥熱的血潑了她一臉,那人的手一鬆,她滾到了地上。她趕緊試著掙紮,誰知身上捆的居然是鋼絲,越掙越緊,卡得她身上一道道血痕。
她疼得眼前金星亂蹦,風雨夜裏,黑漆漆地什麽也看不清,前麵傳來喝呼聲,鋼絲抖動的嗡嗡聲,可她什麽也看不見,不知過了多久,屋裏終於重新點亮了燭火,她這才發覺周圍不知何時站了許多白衣人,正是騎駱駝的那幫人。
老沙拿著蠟燭走到她麵前,用匕首割開她身上的鋼絲,一麵說道:“小主如今可相信我的話了?你這樣的身份,流落民間隻會帶來危險。若是今晚我們沒有及時趕來,後果如何你明白嗎?”
小蠻抿緊了嘴唇,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根本不是什麽小主。這個小角是一個黑衣人掉下來的,我撿起來當掛墜,事情就是這樣。”
可惜這小狐狸平時撒謊太多,這會說正經話誰也不相信,老沙笑著把她扶進屋子,她家人畏畏縮縮地蹲在角落裏,見到她渾身是血的樣子,都是一顫。
一群白衣人呼啦啦跟了進來,把他們幾個圍在中間。大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二娘趕緊捂住他的嘴,渾身像篩糠一樣的抖。
老沙擺了擺手:“不用怕……都請坐,來,坐。”
二娘和小蠻她爹顫巍巍地蹭著凳子坐下來。
老沙溫言道:“老板,我一見你這女兒,便覺得歡喜,想認她做個幹女兒,你看成不?”
她老爹臉色慘綠,壓根就沒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隻是忙不迭地點頭。老沙手一招,立即有兩個白衣人端著兩隻檀木箱子夠過來,輕輕揭開,眾人都覺眼前一花,原來兩隻箱子裏滿滿地裝得都是白銀!
二娘他們從未見過這麽多銀子,眼睛都看直了。
老沙說道:“這些算是見麵禮。我打算帶幹女兒去西域玩一趟,不知二老同不同意?”
什麽幹女兒!他擺明了是要花錢買她!小蠻又驚又怒。
她爹看著銀子,臉皮子都在抖,心神恍惚,隔了半天,才輕聲問道:“大……大爺,方才……究竟是……”
“哦,不過是匪徒罷了,我們已經全部料理幹淨,回頭官府要查,也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老沙指著門外堆積的三四個屍體,使了個眼色,立即有幾個白衣人出去扛著屍體走遠了。
她爹顫聲道:“這……大爺……這麽多銀子……我們小戶人家……哪裏敢……”
老沙笑道:“老板不用客氣,早些年我大女兒病逝了,那天見著你家姑娘容貌談吐與我那大女兒有八九分相似,便覺得特別投緣。不要說區區三百兩白銀,便是三千兩,我也毫不在乎。”
二娘和爹的臉被銀子映得閃閃發亮,他們的眼睛也在閃閃發亮。爹忍不住抬手去摸——三百兩白銀啊,他們這些小戶人家,一輩子或許也看不到的橫財。他顫抖著摸了半天,終於結結巴巴地說道:“小蠻……你……難得這位大爺喜歡你,你……你就和他去……”
小蠻淡道:“爹是要三百兩銀子將我賣了嗎?”
她爹喃喃道:“什麽賣……賣不賣的,這大爺不過是……”不過是什麽呢?其實答案他很清楚,他們就是來買人的,身懷巨款,用錢財砸得他們這些窮人頭暈眼花。
大米掙開二娘的手,大哭道:“你們要把姐姐賣掉?!我不幹!我要姐姐留下!”
他尖利的童聲哭得人心煩意亂,二娘作勢要打,他卻哭得更厲害了。她爹眼怔怔地看著那些銀子,突然下定決心似的,狠狠把眼睛閉上,低聲道:“你們走!我不賣女兒!”
老沙沒想到他居然會拒絕,當即笑道:“莫非是見麵禮太輕……來人,再送一千兩銀子過來!”
她爹大聲道:“你送十萬兩過來,我也不賣女兒!快走!”
二娘也點頭道:“千金萬銀,也不如一家樂嗬嗬地過日子。你們快走!賣女兒換來的錢,花著不會良心不安麽?!”
老沙一時倒迷茫了。
小蠻突然咬了咬牙,大聲道:“我跟你走!”
頓了頓,又道:“錢給我就好!”
於是所有人都被她震撼了。
角之卷 第六章 小主(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49 本章字數:3618
今天有事要出門,所以兩章連更就不分開了,一起放上來。這是第一更。
哇哈哈哈哈,親愛的們,今天是我生日,祝我生日快樂吧。。。又老了一歲。。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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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在很短的時間裏,盤算了無數個念頭。
首先,這是一個荒謬的錯誤,她並不是什麽小主,但既然已經產生了誤會,那就隻有將計就計。老沙願意出一千三百兩白銀來買她,氣都不喘一下,足以證明那什麽不歸山是個出手大方豪氣十足的主。看這個架勢,她就是要一萬兩,他們也不會拒絕。
其次,很顯然,她如果不跟著老沙他們走,以後一定會有更多人來追殺所謂的“小主”,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死掉。別看現在家裏父慈子孝一派和睦,他們真要發現源頭出在她身上,隻怕眼皮也不眨一下就會把她趕走。
世上絕無可信任之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與其最後他們來傷害她,不如她先出手。
雖說前途渺茫,不歸山到底要拿她這個“小主”怎麽辦,她也不知道,看起來他們似乎並沒傷害她的意思。目前最關鍵的是,先把一筆橫財收進自己的腰包是正經!
如果他們發現她不是小主……呃,那到時候再逃跑就是了!有錢她還怕沒辦法生活?
老沙咳了兩聲,小聲道:“小主,這錢……是給這兩位好心人的。你既到了不歸山,還愁吃穿錢財嗎?”
小蠻淡道:“給他們的是一回事,給我是另外一回事。一口價三千兩銀子,不給我,我才不會和你們走。”
她爹小心翼翼地問道:“小蠻?你是嚇糊塗了?”
她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我是想,與其以後真被你們用錢賣掉,不如今天就做個了斷。銀子嘛,給我就好。被賣的是我,我難道一點好處都不拿?”
二娘急道:“爹娘怎麽會賣你!你這孩子亂想什麽呢?!你爹剛才不過是……沒反應過來!”
“究竟怎麽說?”小蠻打斷了她的話,回頭直直看著老沙。
老沙沉默半晌,終於一揮手:“給小主三千兩銀子!”
“慢,三千兩我可拿不動。麻煩你們替我存到鎮上的連鎖錢莊裏,存兩千五百兩的大額銀票,四百八十兩的小額銀票,二十兩的碎銀子。小心,少了一兩,我是寧可死了也不會和你們走的。”
老沙連聲催促:“還不快去!”
幾個白衣人隻得急匆匆去鎮上找連鎖錢莊,這會天都黑了,錢莊早已關門,少不得用點強行的手段逼他們弄出來,最後帶著小蠻要求的銀票和碎銀子趕了回來。
“小主,你清點一下。”老沙把東西推到她麵前。
小蠻並不客氣,當即細細清點一番,最後一股腦揣進懷裏,起身道:“我去收拾一下,馬上就可以走。”
說罷轉身上樓,二娘他們愣了半天,終於也追上去,小蠻正在一件一件小心疊著衣服,眼睛紅通通的,似乎是在哭。
二娘顫聲道:“小蠻!你當真要和他們走?你是怪你爹方才的猶豫嗎?”
小蠻吸了一口氣,揉了揉鼻子,輕道:“爹,娘,說話聲音輕點,別讓他們聽見。你們也看到了……這些人惡霸霸地,我要是不和他們走,這事永遠也沒完。我也不知為什麽他們找上我,要是我繼續留下來,根本就是禍水,你們也過不了安生的日子。倒不如我和他們去看看,如果搞清楚我不是那什麽小主,估計還會放我回來的。”
她爹哽咽道:“你這傻孩子!怎麽能這樣做!這些人是江湖上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啊!給他們發現你是假的,你哪裏還有命在!爹不許你去!”
小蠻搖了搖頭,抽出一千兩的銀票,塞在二娘手裏,柔聲道:“那些人想用三百兩銀子就把我買走,未免太便宜,我給加了十倍。這些錢,你們拿著用,買個大房子,以後給大米娶媳婦。剩下的錢我就留著做應急之用,若天可憐見,我能活著回來,咱們一家人幸福的日子還長著呢。”
二娘含淚把錢塞回去,哽咽道:“爹娘不要你的錢!小蠻,你別去!大不了……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處便是了!你不可跟他們走!”
小蠻沒說話,硬是把銀票塞進大米的懷裏。一千兩,她已經很大方了,再纏下去,難不成還要她把三千兩一起掏出來嗎?
她提起輕輕的包袱,裏麵隻有幾件換洗衣物,小戶人家的女兒,沒什麽花哨的東西可以帶,她把牆上掛著的一把舊琵琶摘下,笑道:“我走了。爹,娘,不用為我操心。我一定能回來。”
二娘和爹還有大米一直追到樓下,直到小蠻被人請進一輛華麗的小車裏,被駝隊拉了很遠,他們還舍不得離開。
老沙騎著駱駝走在小車旁,夜風把窗簾吹開,小蠻白皙的臉龐清晰可見。他低笑道:“小主待人真誠,那老板一家人還依依不舍站在門口不肯走呢。”
小蠻沒說話。
做任何事都為自己留一條後路,這是她的原則,千萬不要與任何人鬧翻,因為說不定以後對方就有可利用的地方。她萬一真能逃出來,總還是要回來的,說兩句好聽的,哄得他們念著自己,以後她還有條退路不是。
不過是福還是禍,眼下暫時不能斷定。她摸了摸胸口,裏麵揣著兩千兩的銀票,荷包裏還有二十兩碎銀子,她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多銀子,心中難免忐忑,抬頭去看老沙,他氣定神閑,好似三千兩白銀根本隻是九牛一毫的小錢,壓根不放在眼裏。
“小主可是身上的傷口疼痛?我這裏有一些金創藥,這裏都是男子,不方便替小主醫治,要不我馬上去叫個婆子來替小主上藥?”老沙待她恭恭敬敬。
小蠻笑道:“您老人家何必這麽客氣,方才不是還說要收我做幹女兒的嗎?”
老沙有些尷尬,“呃,方才那隻是……權宜之計,唐突了小主,我很抱歉。”
“三千兩的幹爹,怎麽是唐突呢?”小蠻勾起嘴角,“這一聲幹爹,我是一定要叫的。您也算是長輩,我們做小輩的,理當尊敬些。”
她真是一隻小狐狸呀……老沙默默拉著駱駝後退。叫了他幹爹,那麽以後於情於理,他都必須要對她多加照顧。
他聽說過很多蒼崖城的傳說,這一族是武林中神聖的存在,因其血統純正古老,故而舉凡祭司、預言、酬神、詛咒……這些神秘莫測的東西,他們是最擅長的。當然,世上本無鬼神,江湖上的日子,都是舔著刀尖來闖,誰會相信這些怪力亂神?因而蒼崖城也一直為武林所忌諱。
人總是恐懼那些莫名的事物,隻因無法確切掌握在手中。
蒼崖城最奇特之處在於他們的小主。蒼崖城的小主必定是由女子來擔任,出生時胸口便生有蒼藍火印胎記,以稚龍之角為信物係在身上。小主都活不過四十歲,必是從族中挑選最英勇的戰士為其婚配,生下的頭胎必定是女孩,這女孩便是下一任小主。等上一任小主滿了四十歲歸天之後,新的小主便繼位。
小主具有能召喚神龍的能力,當然,召喚神龍有什麽用,除了蒼崖城的人,誰也不知道。至於神龍又是什麽樣,是否真為天上的龍,更是不為人知。
蒼崖城的秘密實在太多,覬覦的人也越來越多,兩年前,臭名昭著的天刹十方率先透露出消息,蒼崖城已遭遇滅頂之災,除了一個小主之外,其餘的人不分老幼,全部死了。消息一傳出來,武林為之震撼,最後經查證,竟然是真的。一時間謠言紛紛,最大的傳聞是天刹十方忌諱蒼崖城的能力,將其滅族了。
這樣一來,剩下的那個蒼崖城小主就成了武林中人人欲得之的寶物,武林中幾乎是傾巢出動來搜尋那個小主。他們不歸山在武林中專門主持公道,這件事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好巧不巧,終於讓他們在邊陲的梧桐鎮找到了小主。
傳說中,蒼崖城的小主從一出生就被保護得極好,完全不解世事,一派天真爛漫。老沙也沒想到,找到的這個“小主”居然是個狡猾透頂的小狐狸,如果她身上沒有稚龍之角,誰也不會相信她是小主。
老沙給的金創藥還真管用,塗上去之後那種火辣辣的疼立即消失了。方才那幫人不知是幹嘛的,居然用鋼絲來捆她,害她身上一道道都是血痕,胳膊還被勒出很深的口子,流了好多血。
老沙見她上完藥,便吩咐人送了些精致糕點過來,外加一壺清香撲鼻的好茶,小蠻正好餓了,毫不客氣,大快朵頤。老沙見她雖然吃得香,但姿態還是在的,確實不像小戶人家的女子,便笑道:“不知點心合不合小主的口味?”
小蠻抬眼看著他,柔聲道:“幹爹未免太見外,如今還叫我小主嗎?”
老沙隻覺渾身一個冷戰,隻得順了她的意思:“……小蠻。”
她嫣然一笑,繼續低頭吃東西。當然,這些姿態是她親娘教給她的,從小無論是做什麽,親娘對她的要求都特別嚴格,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姿態自然是極妙的。老沙並不知她的底細,故而以為還是蒼崖城的教育有方,讓她露了馬腳。
駝隊在雨夜中慢行,悄無聲息,很快就出了梧桐鎮,朝關外行去。
小蠻吃飽喝足,漸漸感到困倦,抱著錦緞織成的枕頭,快要睡著。忽聽遠方傳來一聲尖銳的哨聲,駝隊立即停了下來,隱約聽見老沙在外麵吩咐著什麽。
小蠻一下驚醒過來,第一件事是趕緊摸摸銀票還在不在,第二件事才是揭開窗簾,輕輕問道:“什麽事?遇到強盜了嗎?”
老沙微笑道:“小蠻不用擔心,不過是幾個荒野蠻子罷了。”
角之卷 第七章 出關(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0 本章字數:3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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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很快傳來喧囂聲,數十個身穿夜行衣的人縱馬衝入駝隊之中,身法之快,倒也出乎老沙的預料。眼看駝隊要被他們衝散,他立即叫道:“將馬車圍起來!”
呼啦啦,五六匹駱駝將馬車圍了個結結實實。其餘人麵對黑衣人的包圍圈,紛紛抽出刀劍,準備大幹一場。誰知那些黑衣人卻並不攻上,隻將駝隊團團圍住,裏麵突然有人大叫一聲:“小蠻!你在裏麵嗎?”
那聲音小蠻很熟悉,不由揭開簾子朝外看。老沙急道:“不要看!”
話音剛落,隻聽“嗖”地一聲,有人點了一枚冷煙火高高拋起,一時間四下裏大亮,光芒刺人眼。小蠻急忙捂住眼睛,被刺得淚水直流。
恍惚中,似乎是有人朝自己這裏衝過來,身形猶如鬼魅,抬手朝肩上一搭,老沙立即出手格開,那人反腳將他跨下駱駝踢得一個趔趄,另一手撕開簾子,就要將小蠻扯出來。老沙當即跳下駱駝,兩人拆了十幾招,動作快若閃電。
冷煙火的光漸漸暗了下去,兩人打鬥的動作陡然停下,戒備地站著,需要一點時間來讓眼睛適應再次降臨的黑暗。
老沙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突然笑道:“閣下好俊的身手,莫非是二十年前叱吒塞北的‘愛財如命’錢自來先生?”
小蠻正在揉刺痛的眼睛,一聽錢自來三個字,趕緊探頭出去看。不會吧!是武館裏那個色迷迷的老頭?怎麽又成什麽叱吒塞北的人物了?還取個愛財如命的綽號,果然是本性啊!不過改成“愛色如命”應當更合適些。
那人身形佝僂,一雙色迷迷的勾魂眼藏在如銀的眉毛後麵,看著就不像好東西,果然是錢自來老師父。他嘿嘿笑了兩聲:“老頭子已經是快入土的人了,難為你們這些後輩還記著咱的名號。”
外麵的黑衣人叫了起來:“師父!小蠻她……”
小蠻這回終於聽明白這是誰的聲音了,鏟子大哥!乖乖不得了,原來黑衣人都是武館裏的人呀!專門為了救她來的嗎?
錢自來哼了一聲,似是對鏟子這種情癡的性子很是不屑,他慢悠悠地說道:“駱駝、象牙長衣、玄色帽——你們是不歸山的人。聽聞不歸山一向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最喜歡主持公道維護秩序,都是一等一的好漢子。老頭子我,也是佩服的緊哪!”
老沙笑道:“錢老謬讚了。”
錢自來又道:“那,光明正大的不歸山,把鎮上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大張旗鼓地擄走,是要做什麽呀?可否告訴老頭子?”
老沙早知道他有此一問,早已在心中做好答案,當即便道:“錢老言重了,我不過是與小蠻投緣,認了她做幹女兒,帶她去西域玩兩天而已。”
“嘿,玩兩天?幹女兒?有要花三千兩銀子買來的幹女兒嗎?”
老沙沒有說話。他在盤算這一關怎麽過,愛財如命錢自來二十年前是個厲害角色,如今也不過是龜縮在邊陲之地的糟老頭罷了。他們要過,當然不難,隻是武林前輩的麵子不好駁,不歸山一向孤立世外,不與人發生衝突,要平安無事地闖過去,還真成了個難題。
錢自來見他不說話,便又道:“老頭子雖然退出武林紛爭,不問世事,不過一朝身在江湖,就不能全身而退,蒼崖城的事,我早已知道了。小蠻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她從小到大都在大夥眼皮子底下,你隨便找個鎮上的人問問都清楚。認錯人不要緊,老頭子擔心的是你們惱羞成怒殺人滅口。”
老沙淡道:“晚輩不知錢老說的是什麽,蒼崖城一事不歸山雖然也出手,但意不在搶奪小主,何況我等這次出遊為的是另外一件事,與蒼崖城無關。小蠻乃是我認的幹女兒,不信的話,不妨讓她出來與各位說幾句。”
這隻狡猾的老狐狸,扯到她頭上來了。三千兩白銀,果然不是白拿的。
小蠻正考慮怎麽說,老沙已經在外麵叫了:“小蠻,出來和各位道別吧?這些爺們都十分關心你呐!你不和他們說兩句話?”
她想了想,利落地揭開簾子探頭出來,彼時又有人點了冷煙火,光芒大作,她白皙嬌美的臉龐清晰可見。
小蠻長得有九分像她的親娘,嬌慵楚楚,雙眉微蹙,兩隻眼睛便似要滴出水來一般,看上去十分的無辜,千分的可憐,萬分的天真——從小到大,被她這種容貌騙過去的人數也數不清,包括她爹和二娘,還有鎮子上那些人。
鏟子隔了老遠見到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心都要碎了。他認定小蠻是嬌弱無助的公主,被人騙走,他就是那夜闖皇宮的俠客,要將佳人奪回來!
小蠻柔聲道:“錢師父,謝謝您一直關心照顧小蠻。這位真的是我幹爹,我跟著他去西域玩兩天便回來啦,你們不用擔心。”
錢自來眉頭一皺,鏟子早就喊了起來:“小小小小蠻!你別別別聽那人的話!他是是是騙你呐!你去了西域,可再也回不來了!”他一見到小蠻就口吃,然而到底心急,說到後麵還是流暢起來了。
小蠻嫣然一笑,“鏟子大哥,你真的不用擔心。幹爹怎麽會害我呢?他答應帶我去玩,還給了我爹銀子,我感謝他還來不及。幹爹一定不會騙我的,對不對?”
她天真無比地望向老沙,他心中暗罵一句小狐狸,隻得點頭微笑稱是。讓她說話也罷了,她偏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以後她若是真的不能回來,豈不是讓不歸山與這幫人結仇麽?小丫頭心眼太壞!
鏟子急個半死,恨不得把她搶過來,好好敲醒她那顆天真的腦袋。倒是錢自來看出了點端倪,擺手不再讓他說下去,隻沉聲道:“小蠻,你愛玩,可別把自己的命給玩沒了。”
小蠻淡淡一笑,眉間頓現淒楚,輕道:“錢師父,你對我真好。我怎麽會玩呢?其實,隻要爹娘他們過得好,我……我怎麽樣也無所謂的。”
她避重就輕,把過錯都推到她家人身上。本來鎮上人對小蠻她爹拋妻棄子到外麵另娶的行為就不屑一顧,這裏民風樸實,最見不得這等事,暗地裏也不知嚼了多少舌頭,連帶著對小蠻也多了一份憐惜。她這樣說,聽在旁人耳裏,無非是她家人貪圖那三千兩銀子。
錢自來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老沙笑道:“錢老,我這幹女兒還小,不太會說話,得罪了您老人家,可別往心裏去。”
錢自來冷道:“才認了幾個時辰的幹女兒,就以爹自稱嘍?這事我不插手也行,但小蠻從小到大都是在這梧桐鎮子上長大的,你若是抓錯了人,我可很替你擔心呀,沙老弟!”
老沙神色不動,還是笑:“多謝錢老掛心,那……貴弟子們……?”
錢自來轉身便走,把手一揮:“都回去!”
鏟子一聽就急了,“師父!小蠻是被他們搶走……”
“住嘴!蠢貨!”錢自來一聲吼,嚇得他後麵半截話吞了回去。
“小蠻,要乖乖的。你是好孩子,知道嗎?”錢自來說完,歎了一口氣,終於帶著弟子們離開了。
他一個外人,也不好插嘴人家的家務事,既然是她爹決定的事,那也是這孩子苦命,除了一聲歎息,他又能幫上什麽忙呢?
老沙見他們走遠,便指揮著駝隊重新排好隊伍,繼續前行。一回頭,見兩個白衣人守在自己不遠的地方,他沉思片刻,招了招手,待那兩人過來,便低聲道:“你們回梧桐鎮,化個妝,再打探一下這丫頭的來曆,速速回報。”
那兩人答應一聲,當即棄了駱駝,掉頭回梧桐鎮。
錢自來的話讓老沙起了疑心。按說稚龍之角當世隻有一個,他絕不會看錯,可難免會存在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以假亂真。此事馬虎不得,若是認錯了小主,他這錯就犯得大了,連帶著這丫頭,也不能留下。
他心中殺意頓現,轉頭望了一眼大車,小蠻正從裏麵探頭出來,雪白清秀的一張小臉,笑得猶如春花綻放,純真可愛之極。他有一瞬間的心軟,然而想到她小小年紀,卻恁地古靈精怪,花樣百出,更兼冷酷無情,心中又不喜起來。
大雨漸漸停了,烏雲自天頂消散,露出一彎銀鉤似的月亮。
前麵便是玉門關,出了關,便是西域。唐代王之渙有詩曰: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西域之地的蒼涼荒蕪,令人感慨萬千。
小蠻靜靜望著月光下靜默如鐵的玉門關,誰也不知她心裏究竟想著什麽。
過了這道關,她的命運或許就此不同了吧?茫茫前路,明知一切都是假的,她還是往前走了。
在前麵等著她的,究竟是什麽呢?
角之卷 第八章 出關(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1 本章字數:3534
出了玉門關,行了不到三天,便進入無邊無際的大漠。
無論是怎樣結實精致的車,在沙漠裏都脆弱得不堪一擊,小蠻被迫換騎一頭高大的駱駝,從頭到腳都被鬥篷包起來,防止熾烈的陽光灼傷她。
沙漠裏的風景千年如一日,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放眼望去,是起伏連迭的沙丘,金色的沙一直鋪到了天盡頭。
小蠻曾聽過路的商人說過,別看沙漠平時裏那麽文靜安詳,像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一旦發起瘋,那可比最悍的婆娘還要癲狂,巨大的沙暴一晝夜就可以讓整個沙漠地形發生劇烈變化,若是在沙漠裏迷了路,有駱駝還有一絲生存的希望,倘若是單獨一人步行,那是非死不可的。
她本來還想記著路線,回頭人家發現自己是假的,她也好照著路線逃回來。眼下看起來,是不太可能了。讓她單槍匹馬穿越沙漠,還不如一刀被人殺了痛快。
此時正值正午,小蠻被太陽烤的渾身發軟,頭昏眼花,地麵上的沙粒好像都沸騰了起來,熱氣一股股蒸上來,她熱得眼前都起了紅霧,看什麽都不清楚。
隻好伸手去撈駱駝身上掛著的水袋,仰頭喝上一口,水都是滾燙的。她有些支持不住,在駱駝上搖搖晃晃,眼看是要跌下來了。一旁的老沙趕緊過去扶住她,低聲道:“還有兩裏路便可以休息了。堅持一下。”
她拍了拍滾燙的臉,努力打點精神。老沙扯開水袋,對著她頭頂澆下去,連澆了兩袋,她才覺得回過神來,俯在駱駝背上不動了。
這孩子一路過來,竟沒叫一聲苦,倒有點讓老沙刮目相看。他原以為按她的性子,必然諸多為難要求,誰想居然這麽安靜。其實他不知道,小蠻不是不想說話,她隻是被太陽烤得說不出來而已。
駝隊又行了近兩裏路,前麵的沙地上終於出現一座小小的木棚子,棚子下有一口井,應當就是他們說的什麽休息的地方了。
老沙將小蠻抱到木棚子裏,立即有人送來井裏早已冰著的瓜果,不停有人在周圍的沙地上撒水散熱氣。
小蠻咬了一口冰涼的甜瓜,終於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眼看外麵熱氣騰騰的沙漠,她隻覺腿軟,回頭問道:“什麽時候才能到?”
老沙笑了笑,“不急,先在這裏等幾個人,估計是快到了,來了之後咱們再說。”
小蠻不知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不過不是現在就動身趕路就是萬幸了,她真是一點都不想再爬上臭烘烘的駱駝背,顛了一天,她的腰都快散架了。
四下裏突然起了一陣風,沙粒被吹得拂起一層金浪,像海上的波浪。小蠻從來沒見過海,聽人說那裏是比所有湖泊加在一起還要大的大湖,無邊無際,蔚藍的海水和天際連在一起,令人心曠神怡。沙漠裏的浪也十分美麗,隻不過那是一種沒有生命的、接近死亡的美。
小蠻正看得發呆,突然有兩個人走進棚子,低頭對老沙說了一句什麽。他點了點頭,起身道:“我去去就來。”
一直走到外麵,那兩人突然跪下,低聲道:“屬下們去梧桐鎮細細打探過,這姑娘果然不是蒼崖城小主。真實身份乃是鎮上一家飯館老板的女兒,那老板先時拋妻棄子離開鎮子三年多,原配死後才趕了回來為她收屍,隨後開始做起飯館生意。這姑娘確實是他的女兒沒錯。”
老沙心中一沉,心知此事幹係極大,認錯了蒼崖城小主還在小事,最關鍵是稚龍之角居然在小蠻身上,看來這裏麵肯定有人搗鬼,分散開他們的注意力,將真正的小主不知藏到什麽地方去了。
那兩人見他不說話,自己也不敢說話。他們大張旗鼓地接了小蠻離開梧桐鎮,江湖上一定已經傳遍了蒼崖城小主就落在不歸山的謠言,這會突然發現是個假的,不說於不歸山的名聲有何損,這其中的利益牽扯,責任義務,不歸山必須一力承擔下來,等於白白被人耍了一道,吃了個巨大的悶虧。
老沙沉吟良久,才道:“此事須得怪我,不夠謹慎。若先時便讓你們打聽一番,也不會犯這種錯了。如此說來,那姑娘委實是個普通人?”
那兩人道:“說起來,倒也不算普通人。那姑娘的親娘是蘇州郭先生的三小姐,十七年前出門上香為歹人挾持,索要一萬兩黃金,郭先生沒答應。那夥歹人便將她丟在玉門關附近,被那姑娘的爹救起,成就了一段姻緣。”
老沙有點震驚:“郭先生?可是郭宇勝郭先生?”
“沒錯,正是那位郭先生。”
老沙皺眉不語。那郭宇勝乃是蘇杭一代相當有名的豪富,與尋常商人不同,此人精通詩詞,喜好風花雪月,乃是個大大有名的雅人,更兼豪爽好客,猶喜與江湖俠客結交,傾心相待,在江湖上也有著不小的好名聲。原來小蠻居然是他的外孫女,倒也難怪她舉止與小戶人家女子不同,她娘便是個真正的千金小姐了……隻是郭先生看起來並不像愛財如命的人,當年怎會為了一萬金舍棄女兒的性命?
“沙先生?”那兩人見他遲遲不說話,不由喚了一聲。眼下如何解決這樁尷尬事才是最重要的。
老沙定了定神,低聲道:“此事須得保守秘密,都把嘴巴守好,誰也不許說出去!”
他回頭,小蠻還在棚子裏坐著,手裏抓著一塊甜瓜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彼時他也想不到什麽別的,隻覺是這隻小狐狸騙了自己,盡管先前她一直說自己不是小主,但他隻當是推脫之詞,沒想到當真是個西貝貨!
他心中殺機頓現——都是她,害得他沙某人縱橫一生最後栽在一個小丫頭手上,此恨不除,何以為人?
“你們帶著駝隊先走,我隨後就到。”老沙淡淡說著。
那兩人見到他冷若玄冰的目光,便知道他要開殺戒了。當下誰也不敢多言,默默繞到後麵,隨便找了個借口,將駝隊帶著,遠遠走開。
小蠻還在啃著甜瓜,見老沙走了回來,神色有異,臉色發白,便道:“幹爹你老人家可要保重身體,沙漠裏沒大夫,真要病了,可不得了。”
那一聲幹爹聽在老沙耳朵裏,真是說不出的諷刺。他冷笑一聲,坐了下來,淡道:“小蠻身份不簡單啊,我草莽之人,哪裏來的福分做你幹爹。”
小蠻聽他話裏的意思有些不對,不由停下吃甜瓜的動作,眼珠骨碌碌轉著,在他臉上不停打量。
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很少見到這麽小年紀,又這麽鬼靈精的人了。若放在平時,他必定舍不得殺了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你娘親是蘇杭一帶某位豪富的千金,我竟是剛剛曉得,難怪看你舉止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
小蠻立時明白他終於醒悟過來自己不是真正的小主,大概是錢老頭的話讓他起了疑心,這幾天派人調查自己來著。嘖嘖,該死的錢老頭,平時又色又討厭就罷了,眼下不是要把她往火坑裏推嗎?
兩人誰也不說話,棚子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中。
不知過了多久,小蠻才輕輕笑道:“幹爹是要殺了我,去除這個恥辱嗎?”
老沙森然道:“不要叫這兩個字!”
他打算一刀刺穿她的心口,給她個沒有痛苦的死亡。
手指剛剛扣上刀柄,忽聽身後傳來踏沙之聲,方才走開的駝隊竟又走了回來。他再凶悍,也不好當眾殺人,隻得按捺怒火,轉身冷道:“怎麽又回來了?!”
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說道:“沙先生,金員外怕你們路上遇到危險,讓我來接。”
老沙臉色頓時變了,眼怔怔地看著一匹純白的駱駝緩緩越過沙丘,行到棚子前,在駝鈴叮叮當當的響聲中,一個全身裹著黑色鬥篷的男子下了駝背,走了進來。
他一直走到小蠻身邊,坐了下來,將頭上的鬥篷揭下,低頭看她。小蠻隻覺腦子裏嗡地一聲,有些僵住。
外麵的太陽簡直是耀眼生花,不過再來一千顆也不及這男子來的耀眼。他大約隻有二十歲上下,長發猶如絲緞一般束起一綹在腦後,其餘的全部垂在肩上。
小蠻從來也沒見過如此俊美優雅的男人。他的雙眸極黑,像一潭幽深的水,靜靜凝視著她的時候,裏麵也沒有一絲波瀾。
冷漠,他的目光是如此冷漠,偏偏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大概……書上說的什麽貴公子,豪門少爺,便是這種類型的了。這般高貴、清俊、冷漠、有禮、矜持……小蠻突然覺得自己看他的時間太長了,便淡淡移開目光。
不管這人是誰,來得倒正是時候,再遲一點,她難免就要命喪荒漠了。
那人看了她一會,才道:“這位一定就是蒼崖城的小主了,在下不歸山天權,唐突之處,還請小主莫怪。”
他的禮節沒有辦法去挑剔,然而還是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冷氣,坐在他身邊,好像熱氣騰騰的沙漠也沒那麽可怕了。
小蠻未置可否,她這個小主是假的,剛被戳穿呢。她沒回答,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老沙趕緊陪笑道:“怎麽是公子爺來接我們!這……如何擔當得起!”
天權沒回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說道:“走吧,金員外還等著呢。”
一個小小的蠟球滾進他掌心,老沙心中微微一動,趁著眾人不注意,用手指捏碎了,裏麵卻是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字。他匆匆看了一遍,冷汗滿身,又是喜又是驚又是後怕,竟半晌做聲不得。
角之卷 第九章 出關(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1 本章字數:3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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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咱們走了。”老沙笑嘻嘻地對小蠻說著,好像剛才他根本沒打算把刀子捅進她心口,而是打算給她摘朵花似的。
小蠻皮笑肉不笑地低聲道:“幹爹是不打算殺我了?”
老沙瞪圓了眼睛,奇道:“小蠻說得是什麽啊!幹爹怎麽會要殺你!天太熱,你隻怕是身子不舒服自己亂想吧?”
靠,這人真是老奸巨猾!小蠻在肚子裏罵他無恥的同時,也忍不住有些佩服。說到變臉和裝傻的本事,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眼下情況很有些撲朔迷離,對方應當已經知道自己是假的了,可那個叫天權的貴公子一來,也不知怎麽的居然就放過了她。事情到底怎麽發展?小蠻看了天權一眼,他已經披上了鬥篷,翻身躍上白色駱駝的背,身手矯健。
真是個美男子,若是到梧桐鎮走一圈,隻怕鎮子上那些天天為鏟子尖叫的女孩子都會昏倒。
隻可惜,他的目光太冷了。
似是感覺到了小蠻的目光,他回頭望過來,小蠻竟有點不敢與他的眼神接觸。太過美麗的事物,很容易讓人畏懼。
老沙把小蠻抱上駱駝,駝鈴幽幽響起,駝隊繼續朝沙漠深處行去。
小蠻在駱駝上顛了一天,渾身的骨頭都疼,偏偏自從天權來了之後,駝隊走得隻有比先前還快,眼看著火紅的太陽沉入遙遠的沙漠盡頭,一線墨藍緩緩在天際鋪開,夜幕降臨了。但很顯然天權根本沒有要停的意思,他的白駱駝走得又快又穩,遠遠在前麵帶路,黑色鬥篷隨風颯颯響著。
小蠻好幾次想張口讓駝隊停下,她又餓又累,白天這裏熱得要死,晚上又冷得要死,她快撐到極限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夜色已然完全籠罩沙漠。胯下的駱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小蠻也跟著晃來晃去,昏昏沉沉,突然一個驚覺趕緊扯住韁繩,這才避免摔下去跌個狗吃屎。
倒是老沙看她實在是不行了,便賠著笑臉和天權商量:“那小姑娘隻是普通人,體力不行,再這樣趕路下去,隻怕沒到不歸山她便要病了。公子爺,要不先休息一會吧?”
天權看了看夜空,沉吟道:“最好是不要,我怕這兩天會有沙暴,咱們還是盡快趕路。小主若是累了,你把她帶過來和我同乘一騎,好讓她睡覺。”
話音剛落,忽聽遠方傳來如泣如訴的嗚咽聲,小蠻從未聽過這麽可怕的聲音,臉色微變,顫聲道:“有鬼!”
天權命眾人將火把熄滅,隻見遠處星星點點許多慘綠的光芒,一閃一閃,鬼火一般,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也不知有多少。他淡道:“是沙漠裏的狼群。”
而且看起來還是很龐大的一個群體。
沙漠裏的狼凶狠狡詐,往往趁夜偷襲過往商旅,幾乎沒有失敗過,隻因它們是群體來襲,分工合作,一些在明處攻擊,另一些就躲在暗處把去路堵死。這些狼早已習慣火把的光芒,故而竟然絲毫不懼火光,發出威脅的嚎聲。
眼看那些鬼火般的狼眼越靠越近,顯然是打算將整個駝隊包圍起來。除了天權胯下的白駱駝還站著之外,其餘的駱駝一聽到狼嚎便嚇得腿軟,全部跪在沙地裏不動彈了。
小蠻從駝背上跌下來,顫聲道:“是狼!是狼!”
天權瞥了她一眼,似是對她的聒噪感到反感。他吩咐道:“點兩枚冷煙火,看能不能把它們嚇跑。”
小蠻嘀咕道:“冷煙火能嚇跑狼嗎?都殺了豈不是更省事。”
她隻不過是自己咕噥,按理說旁人根本不會聽到,誰知天權突然冷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些狼也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忙,為何這般歹毒要將它們趕盡殺絕?”
小蠻到底還是臉皮嫩了點,被他這樣一個人物衝了兩句,居然有些臉紅,又羞又愧又怒,一時竟說不出一個字來。她隨口的一句氣話,被他拿出來正大光明的指責,是個人都會受不了。
她吸了好幾口氣,才把那股羞憤的感覺給壓下去,正要微笑著將這句話的效力四兩撥千斤撥回去,人家卻早就不理她了。
兩枚冷煙火高高拋向天空,霎時間,方圓數裏亮若白晝。周圍果然密密麻麻全是狼,有大有小,有胖有瘦,一見到冷煙火的亮光,嚇得一個個掉頭就跑。其中有一隻體型特別大的黑狼,站在最高的沙丘上,嗷嗷叫了幾聲,躁動的狼群頓時平靜下來。
那一定就是狼王了。
天權從駱駝身上取下長弓,搭了一根鐵箭,想了想,抬手將箭頭折斷。他的箭尖對準了狼王的腰腹處,雙手一拉,那一麵長弓頓時飽滿如月,“嗖”地一聲銳響,那被折了箭頭的箭流星一般竄了出去,正中狼王的腰腹。
它嚇了好大一跳,低頭看看跌在地上的箭,看看自己沒受傷的腰腹,轉頭再看看遠處那手拿長弓的英武男子,心知人家是存心相讓,不想傷害它們。
沙漠裏的狼雖然凶狠,卻也識得好歹,聰明的很,人家既然相讓,它們自然也不好下手,當即長嚎數聲,狼群流水一般撤離了包圍,這一場混亂,消弭於無形。
老沙帶頭第一個鼓掌喝彩,後麵的白衣人也慌忙跟著,一疊聲的“公子爺箭法如神”,“公子爺宅心仁厚”,就差叫嚷“公子爺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肉麻!小蠻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先時對天權升起的一絲絲好感,頓時化為虛無。再怎麽樣的美男子,出言不遜,高傲刻薄,都不會討人喜歡的,更何況小蠻最討厭這種板起臉說大道理的人。
天權收了弓箭,吩咐眾人吆喝駱駝上路,突然回頭對小蠻伸出手:“上來吧。”
什麽意思?小蠻立即充滿了戒備,麵上卻不好意思地笑道:“不……不太好吧?我怎敢和公子爺同乘一匹駱駝。”
天權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蠻隻覺整個身體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嚇得僵住,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在了他身前,他的胳膊繞過她的身體,牽住韁繩,雙腿一蹬,清叱:“起!”
駱駝晃晃悠悠繼續趕路,小蠻渾身如石頭般僵硬,不敢靠上他身體半點,竟比先前還累上幾十倍。
好在這人沉默寡言,一個字也不說,萬一還找她說話,那才真叫生不如死。
又走了很久,駱駝還在晃啊晃,像小時候娘的搖籃,漫天的繁星一起旋轉著落下來,小蠻終於撐到了極限,恍惚中靠在一個溫暖的物事上,漸漸睡去。
小蠻是被刺目的陽光曬醒的,那綹討厭的日光總在她眼皮子上打轉,逼得她不得不醒過來。
她似乎枕著什麽溫暖的物事,帶著一股好聞的男子的氣息,耳邊還傳來穩重的心跳聲。小蠻迷迷糊糊地抬頭,見到一個弧線完美的下巴,上麵冒出了一點青黑的胡渣。再往上,是微抿的雙唇、筆直的鼻梁。
陽光照在他臉上,他耳朵那裏有什麽東西閃閃發亮,仔細一看,原來他兩隻耳上都打了耳洞,塞著明珠的耳環。隻有女人才會打耳洞,男人怎麽會打耳洞還戴耳環?雖然好笑,可……還真的很配他,他麵容清俊,這雙明珠耳環令他看上去有一種獨特的嫵媚——男人特有的嫵媚。
“醒了嗎?”胸膛突然震動起來,這清貴的公子低聲開口了,冷若地下九層泉水的目光掃到她臉上。
小蠻一下子從迷離的夢境驚醒過來,刷地一下坐直身體,趕緊摸了摸頭發,整整衣服,生怕自己有什麽失儀的地方,緊跟著才略帶尷尬地笑道:“抱歉,我竟然睡著了。公子爺莫怪。”
他沒答話,隻淡道:“把鬥篷穿上,陽光很毒。中午咱們就能到不歸山了。”
手下送來一袋水和幾塊幹餅,權當早飯了。
小蠻一邊小心翼翼地吃著,一麵暗自想這人某些方麵倒不壞,他對所有女子都是這樣照顧愛護的嗎?還是隻因為她是什麽小主?
不知又走了多久,沙漠中突然出現一條寬敞的河流,老沙看到河流,心中難抑激動,急忙招呼駝隊帶駱駝過去飲水。
小蠻終於能從駱駝上下來,她的屁股快被顛爛了。
老沙給她送了一些新鮮的水,道:“沿著這條河一直走,不出兩個時辰,就能到不歸山了。”
小蠻點了點頭,故作天真好奇地問道:“幹爹,不歸山是什麽樣子的?那裏也全是沙子嗎?”
老沙笑道:“當然沒有沙子!那是沙漠的邊緣了,是一大塊綠洲,有山有水,富饒的很。”
小蠻趕緊符合時機地拍馬屁:“不歸山可真是沙漠裏的一塊寶地呀,為什麽要叫不歸山?”
老沙正要說話,天權突然淡道:“出發吧,不要浪費時間。”
老沙不敢忤逆他,趕緊趕著駱駝們繼續走。小蠻終於可以騎回自己的駱駝,不用和天權在一匹駱駝上擠了。雖然他是個養眼的美男子,但她也受夠了此人的冰塊臉。
小蠻生平第一不喜跟她一樣虛偽的人,第二不喜跩到天上去的人,第三不喜擺著鐵板臉,怎麽都難以討好的人。
最討厭的三個裏麵,天權就占了兩個位置,這也算難得了。
小蠻饒有趣味地看著天權的背影,盤算著怎麽使出渾身解數把他那張冰塊臉給砸破。噯呀呀,她就不信,收拾不了這個天權。
角之卷 第十章 不歸山(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2 本章字數:3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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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親眼見到,打死小蠻都不會相信沙漠裏會有那麽大的綠洲,而且不單有綠洲……這裏簡直就是一個小小的城鎮!鎮子被一條河一分為二,兩邊都是人來人往,熱鬧的很。遠遠地還能看見一頂頂帳篷,有大有小。
小蠻第一次見識到這種異域風情,看得有些發怔。對麵迤邐走來一群年輕女子,紮著許多辮子,頭上蒙著麵紗,衣服也拖拖拉拉和她見過的完全不同。麵紗後都生得一雙漂亮棕色眸子,顧盼多情,每個人都頭頂著一個瓦罐,裏麵裝的是清水,一見駝隊過來,她們便嘻嘻哈哈地讓路,大眼睛一直往天權身上送過去,熱情大方。
一見到小蠻,她們又開始笑,棕色的眸子一個勁在她身上打轉,從臉看到腳,唧唧咕咕也不知說些什麽,都是她聽不懂的。
老沙見小蠻莫名其妙,便笑道:“她們是西域人,說的是方言,都在誇小蠻漂亮。”
小蠻急忙對她們露出個友好的笑容,要不怎麽說她的容貌給她帶來許多優勢呢,那些女孩子一齊圍上來,嘰裏咕嚕也不知說些什麽,摸手的摸手,捏腿的捏腿,小蠻被弄得渾身發毛,臉上友好的笑快掛不住了。
老沙大聲喊了一句什麽,那些女孩子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掉臉就跑,頭也不敢回。
小蠻並不知道,不歸山在這一代名聲極大,當地人見他們會武功,行事神秘低調,更兼財力雄厚,都以為是天上的仙人,誰也不敢冒犯。方才他們進城,身上都穿著鬥篷,沒來得及脫下,若在平常,見到他們的玄色帽與象牙白的袍子,便都要避讓的。
她笑道:“幹爹何必凶那些女孩子,怪可憐的。”
老沙沒來得及說話,倒是天權又開口了:“咱們去前麵打個尖,下午再回不歸山。”
駝隊停在一個大帳篷前,早有蒙著麵紗的女子迎出來嘰裏咕嚕地說著什麽,跟著遞上一封信。天權見到那封皮,眉頭不由一皺,抽出信紙,上麵好像隻寫了幾個字,他匆匆看了一遍,隨手就扯碎了,帳篷裏吊著一個小鐵鍋,裏麵熱騰騰煮的也不知是啥,下麵燒著木炭。他把碎片丟進火裏,找了一個小案,席地而坐。
老沙湊過去低聲道:“公子爺,可是江湖上有什麽不長眼的東西要來找您的麻煩?”
天權淡道:“不是,一個熟人而已。過幾日會來不歸山,為了蒼崖城小主的事。”他朝小蠻那裏看了一眼,目光冰冷。小蠻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麵上還要擺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如坐針氈是什麽滋味,她算明白了。
有女子過來問了一句什麽,天權並沒回答,隻問小蠻:“小主喜歡吃什麽?”
小蠻柔聲道:“我什麽都無所謂,還請公子爺隨意。”
如果沒看錯,這男人眼裏好像閃過一絲惡意的笑?小蠻突然警惕起來,雖然不曉得為什麽,這人對她的印象很不好,這讓一向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的她感到有些挫敗。難道她在這方麵還是太嫩了?看來以後得多學習……
等菜端上來,她才知道他為啥要笑。
羊肉羊肉羊肉……全是羊肉!和中原的做法還不同,一端上來滿帳篷都是膻味,熏得她臉色發綠,根本不知怎麽下手。
老沙扯下一截烤羊腿遞給她,“小蠻,這羊羔肉很難得,烤得也剛到火候。你嚐嚐。”
她腿肚子都在打抖,隻得皮笑肉不笑地接過來,湊近一聞,熏得險些暈過去。她硬是憋住呼吸咬了一口,嫩確實是嫩,可為啥沒味道?沒放鹽嗎?她再也吃不下去,眼見夥計又送上來一碗雪白的東西,她端起來喝了一口,又被另一股怪味衝得差點吐出來。
紮著長辮子的女夥計笑吟吟地和她說了幾句生澀的中原話:“酸奶,對美麗,有好處。漂亮的姑娘,更漂亮。”
小蠻連連點頭,慘痛地抬頭看其他人,都吃得很香很習慣。
特立獨行不是她的習慣,於是她大口吃肉,大口喝酸奶,一直笑,笑得臉都僵了,一麵還要誇好吃。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個性,做嘛非要討好別人,搞得自己慘兮兮。
結果她嘴裏的膻味一下午都沒消掉,天權後來看了她一眼,好像帶了些憐憫。也不知是憐憫她吃不慣西域的美食,還是憐憫她非要八麵玲瓏的性格。
小蠻告訴自己,天權是個混蛋,她討厭他到底。所以,她如果不能把他捧得不知道自己是誰,她就不叫小蠻!
下午趕路的時候,小蠻特地驅著駱駝和天權並肩走,笑吟吟地問他:“天權公子,你年紀輕輕卻很厲害呢。你是中原人嗎?”
天權淡道:“多謝小主,天權的身世不足為外人道。”
一句話就把她堵了回去。她偏不信邪,在小蠻眼裏,沒有鑽不透的鐵板,哪怕隻有一絲小縫,她也能鑽過去,奉承到人家心尖尖上。
“公子爺今年貴庚?”
“……”
“我見公子爺使得一手好箭法,當真可以算得上是百步穿楊。真教人佩服。”
“……多謝。”
“謝什麽呀,我說的是實話。其實呀,箭法妙算不得上乘,難得的是有那麽大的本領,還宅心仁厚。我見你用折了的箭頭去射狼王,心裏真是佩服的不得了。大概公子爺這樣的人才能算得上大家口中的俠客吧?我真是長見識了。”
她一口氣說了一串,終於見到他清澈眸子裏的一絲笑意,她頓時狂喜,正要再接再厲,忽聽他回頭吩咐:“給小主送一袋水來。她說了這許多,一定口渴了。”
後麵那些白衣人憋笑憋得幾乎內傷,趕緊給小蠻送了水。她死死捏住皮袋,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把水袋砸在他高傲的腦袋上。
挫敗!她還從未遇過這種徹底的挫敗!這男人根本對她不屑一顧,像貓耍耗子一樣看著她玩。很好玩吧?!娘的,她還就卯上了!看誰毅力強!
她又笑吟吟地過去,柔聲道:“公子爺不用那麽客氣,總叫我小主。我叫小蠻,你就這樣叫我罷啦!”
他仿佛沒聽見一樣,美麗的眸子直直看著前方,沒有一個角落是留給她的。
小蠻突然有些心驚,心驚於自己的浮躁激動。她是怎麽了?若放在從前,對這種鐵板似的人物,她根本不會費勁搭理,就算再怎麽長袖善舞的人,也會遭遇冷臉,見好就收是她這種人最擅長的。
她幹嘛和這樣一個人過不去?
隻因為他眼裏連她一根頭發都沒放進去?
她頓時覺得意興闌珊,再也沒了和他說話的興致。
無聊,她不玩了。
小蠻仰頭喝水,正打算閑看風景,忽聽天權道:“到了。請小主先行。”
她一口水差點嗆鼻子裏,咳了好幾聲,勉強下了駱駝,抬頭一看,一條山路曲徑通幽,密林籠罩,路前擺了一塊半舊的石碑,上麵漆黑的三個字:不歸山。
再把頭抬高一點,發現這座山還真不矮啊。她的腿肚子又開始抖,見眾人都下了駱駝,不由問道:“是……是用腳走上去嗎?”
老沙笑道:“山路崎嶇,駱駝適合在沙漠裏走,山路可不行了。還麻煩你先走一段,山腰會有車來接。”
結果這一走就走了一個多時辰,小蠻累得氣都喘不過來,眼前金星亂蹦,恨不得立馬躺地上再也不動彈。
她正打算喊累,忽聽前麵響起幾個脆生生的女聲:“屬下參見公子爺,小主,沙先生。”
定睛一看,前麵站著一排六個白衣女子,頭上都戴著玄色帽,不過帽簷更寬,下麵垂著黑紗,將臉蒙住。後麵還停了一輛小小的馬車,小蠻一見到馬車就和見到親人似的,感動得差點哭了。
“金員外在麽?”天權淡淡問了一句。
一個白衣女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公子爺,金木水火土五位都在。就等著小主大駕光臨。”
天權點了點頭,回頭對小蠻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起上了馬車。正要關上車門,他突然想起什麽,又道:“這些天澤秀或許會來,來了就說我不在。”
澤秀?有點熟悉的名字,她在哪兒聽過?小蠻靠在軟墊上使勁想,居然想不起來。
“小主。”那低柔的聲音叫了她好幾聲,小蠻終於回神,回頭看著他,不知他要主動找自己說什麽。
天權看了一眼她的袖子,說道:“小主受傷了。”
小蠻順勢低頭,隻見袖子上血跡斑斑,似乎是被鋼絲勒出來的舊傷又發作了。奇怪的是,和開始受傷時一樣,她一點也不覺得疼。
揭開袖子,果然是舊傷發作,傷口像孩子的嘴一樣翻開,看上去極為可怖。不過最可怖的是,傷成這樣,她居然一點都不疼。小蠻趕緊掏出手絹把血擦掉,正要取金創藥,忽聽天權說道:“給我看看。”
他不由分說,抓過她的手腕,細細打量傷口,手指在傷口上一按,問道:“疼嗎?”
小蠻搖了搖頭。
他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又看了半晌,才從懷裏取出一個紫色小瓶子,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撒在傷口周圍,用她的手絹包好。
“三天內傷口不要碰水,三天後如果還流血,務必告訴我。”
小蠻見他一本正經,忽然想起以前鎮上茶館裏說書人說的那些江湖奇聞,什麽毒藥暗器,亂七八糟什麽都有。她臉色大變,急道:“我……我是不是中了毒?”
不要吧!這麽淒涼的事不要發生在她身上吧!出師未捷身先死,她啥都沒做,莫名其妙就被毒藥毒死了?
天權淡道:“不是毒,小主不用擔心。”
真的哦?她很懷疑地看著他。
天權再也沒有說話,也不再看她,好像車廂裏根本沒有她這個人一樣。
小蠻不得不打心眼裏佩服他裝死的本事。
算他狠。
角之卷 第十一章 不歸山(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3 本章字數:3626
小蠻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這些天確實難為她了,受驚嚇,過沙漠,再受驚嚇,簡直比她十六年生活中所有精彩片段加起來還要刺激。
馬車突然停下,她小小一驚,立即醒了過來,耳邊聽得天權在低聲吩咐著什麽,似是叫人不要吵醒她,於是那些白衣女子上來輕手輕腳地把小蠻抱下馬車,大氣也不敢出。
小蠻幹脆裝睡到底,眯著眼睛看他們到底搞什麽。隱約隻覺過了大門,一路房屋都華美異常。
這裏是建在山頂的一座巨大的高樓,小蠻不敢仰頭看有多高,生怕讓別人發現自己是醒著的。她一麵放鬆全身,發出香甜的鼻息,一麵把眼皮稍稍抬起那麽一絲絲,誰知進了正廳,一眼望過去全都是人,一色的象牙白長衫,玄色帽。
她趕緊把眼睛閉上,不敢再看。
天權在前麵和人說話,聲音很低,什麽也聽不清。這麽多人,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令人心中發怵。
小蠻被抱進了一個房間,放在一張幽香撲鼻又柔軟的床上。腳步聲漸漸遠去,過了好一會,屋裏都沒半點聲音,她倏地睜開眼,眼珠子飛快轉一圈,把屋子裏的情況看了一遍。
可以肯定,她先前猜不歸山財力雄厚是很正確的,這屋子的華美精致她從來就沒見過,也想象不出來,到處都是香噴噴,似乎有一種耀目的光芒散發出來——一種叫做“我如此有錢”的光芒。
小蠻悄悄跳下床,左右看看,確定屋裏沒人,於是衝到書架旁,把嵌在燭台上的明珠一顆顆都摳下來,使勁朝懷裏揣。
這下她要大發了,兩千兩白銀,加上這麽多明珠寶石,看守的人又不在,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她此時不逃,難道還等到人家發現她是假小主的時候再逃嗎?
小蠻把懷裏揣了個滿,按住襟口,生怕這些寶石明珠掉出來,跟著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先仔細聽聽——嗯,沒聲音。她快樂地拉開大門,卻見門口站著四個白衣女子,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她渾身一顫,再也按不住襟口,隻聽叮叮當當,乒乒乓乓幾聲,她懷裏的寶石明珠散了一地。
四個白衣女子默默看著地上那些東西,再抬頭看看小蠻,她臉色忽青忽白,最後摸著腦袋露出一個甜美的笑,柔聲道:“噯呀,這是哪裏?我是得了夢遊離魂症嗎?”
於是她被四個女子牢牢押在中間,任憑她怎麽叫嚷解釋都沒用,一路將她送到了另一間大廳裏。大廳裏有許多人,粗粗看一圈,老沙不在,倒是天權站在其中,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這一路顛簸流離,委屈了小主。如今精神可好些了嗎?”
大廳裏擺了一圈五把大椅子,足可以躺兩個人上去。每隻椅子上都坐了一個人,裝束與這裏一貫的象牙白玄色帽大為不同,有的金光燦燦貴氣十足,像個暴發戶商賈;有的布衣深幘,分明是個隱居山野的教書老先生。
而說話的那人好像是個女的,坐在倒數第三把椅子上,身上裹著名貴的綾羅綢緞,麵覆黛紫色輕紗,看不清容貌,隻覺其人聲音柔和婉轉,十分動聽。
小蠻“嗯”了一聲,隨口答道:“挺好的。”
話剛說完,那椅子上的五人同時起身,對她拱手行禮,齊聲道:“不歸山恭迎蒼崖城小主,唐突之處,還請小主莫怪。”
這一下,廳中所有人都朝她恭敬地彎腰,齊聲道:“參見小主!”
小蠻被這種聲勢吼得目瞪口呆,她何曾見過這種場麵,兩腿沒發軟都算是極好的了。回頭忽見天權也在向自己鞠躬的行列裏,她心中突然大樂。哈哈~這鼻孔翹到天上去的冰塊臉,他也不得不臣服於自己了!
心中一樂,緊張的感覺也消失了大半,她趕緊笑道:“各位太客氣了,小蠻如何受的起。”
居中的那位布衣老者揮手道:“小主請坐。”
她瞅了瞅,旁邊隻有一把大椅子是空著的,上麵還鋪了精致的軟墊,估計應當是給她坐的。她試著坐了一下,沒人發表反對意見,這才安心地坐了上去。
居中的那布衣老者又道:“我等還未做自我介紹,這裏是不歸山,相信小主早已聽過不歸山的名號。”
小蠻見他頓了一下,好像是等自己接話,於是趕緊從善如流地笑道:“是呀,不歸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門派,專門做好事,當好人。我很佩服呢。”
好像下麵有人在笑,布衣老者淡淡掃了一眼,全部都安靜下來。他又道:“在下年紀癡長,武林中人稱木先生的,便是區區在下了。”
他說完,旁邊的一位笑容可掬,頗有將帥氣質的中年男子便接著道:“在下水將軍。”
依次介紹下來,那麵無表情,容貌有點刻薄之色的五旬男子是火大夫,蒙著紫紗的女子是土老板,而那個衣著光鮮,留著兩撇小胡子,像個暴發戶一樣的人,便是金員外了。
這夥人十分古怪,什麽將軍大夫,老板先生都出來了,最後還加上個員外。是唱大戲嗎?
小蠻隻聽過金員外的名號,老沙和天權都提過,她那會還以為真是個員外,而老沙和天權是他家的長工狗腿。原來這員外居然是武林大派裏的一個領袖人物,真是出人意料。
她扯著臉皮子笑,一個個久仰過來。好容易五個人都久仰遍了,旁邊突然又走出七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都儀表堂堂,氣質不凡。天權也是其中一個,七人齊聲道:“北鬥七使見過小主。”
北鬥……七屎?小蠻趕緊咬住嘴唇,防止自己笑出來。
既然是北鬥七使,那名字自然是從天樞到搖光,一一排列。她終於明白天權為啥要叫天權了,她還一直以為是“天泉”。
除了天權,天璣和搖光,其他四位都是年長者。天璣是一個標準的美少年,唇紅齒白,器宇軒昂,雙目孕有俠氣,看起來神采飛揚。搖光則是唯一一個女子,且沒有戴麵紗,眉眼倒是有絲嫵媚之色,隻可惜怎麽看怎麽像吃不飽穿不暖的孩子,麵黃肌瘦,沒精打采。
小蠻一個個打過招呼,頭都快點僵了。
好容易木先生又開口道:“蒼崖城一事,在武林中引起軒然大波,我等皆痛惜不已。想那天刹十方近年作惡多端,實為江湖大恥,奈何他們行蹤詭秘,武藝高強,尋常正道人士縱然恨之入骨,卻一時也沒辦法將之鏟除。誰想他們居然能做出屠盡蒼崖城的滔天大罪,幸好小主這一血脈得以保存,否則我們有何麵目在百年之後去見上任小主?”
小蠻被他半白半文的話說得頭昏腦脹,壓根不曉得他到底指什麽。上任小主,那又是什麽玩意?
土老板柔聲道:“小主,你還記得兩年前的事嗎?或許回憶起來會令你痛苦,但為了早日解決蒼崖城的迷案,還請小主告知滅族的凶手到底是誰。”
她怎麽會知道凶手是誰?!小蠻心念飛速轉動,突然想到什麽,便道:“我……我不記得了。很亂,沒看清……”
記不得是最好的推脫借口,她得意地笑。
廳上傳來一陣細微的喧嘩,那五個人低聲商量著什麽,過了一會,土老板才道:“小主一路顛簸,想來是累了。來人,送小主去沐浴休息。晚上開祭壇,召喚蒼崖孤魂。”
什麽叫開祭壇,召喚蒼崖孤魂?讓她做法事嗎?
小蠻泡在大浴池裏,左右想不明白。她哪裏會做什麽法事!壞了,說不定這祭壇一開,她是假小主的真相就要曝光!但,老沙不是早知道她是假的了嗎?難道還沒來得及告訴上麵的?
哎,這些事想起來真讓人頭大。還是趕緊裝些值錢的東西,從這裏逃出去是要緊。什麽武林啊,蒼崖城啊,不歸山啊,她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帶著錢,找個繁華的城鎮買下一套豪宅,做地主婆,沒事去街上看看美男子才是人過的日子。
她嘩啦一下從水裏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走,旁邊就湧過來一群白衣女子,齊聲問道:“小主要更衣嗎?”
她嚇得又坐了回去:“沒……沒事。”
看守得這麽嚴密,她除非是馬上化成灰,不然怎麽逃啊。
她鬱悶地玩著水麵上的五彩花瓣。有錢人的日子,就是不一樣,洗個澡都不用木桶,直接用池子上,泡澡的水也不用普通的,人家直接上藥湯,碧藍碧藍的色澤,上麵撒一層花瓣,異香撲鼻。池子四麵用輕紗籠罩,牆上點綴著夜明珠,四角各有一個龍頭,大約是設了什麽機關,嘴裏噴出熱騰騰的藥湯。
小蠻多想把龍眼上嵌的黑珍珠摳下來啊,還有牆上那些夜明珠……不說多的,帶出去兩顆,她這輩子就衣食不愁了。
哀怨地看著浴池邊站得滿滿的白衣女子,她也隻能在肚子裏想想了。
用手舀水往身上潑,突然,她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低頭一看,壞了!她忘了天權吩咐過,傷口三天內不能碰水來著!如今係在她傷口上的手帕早就被水衝沒了,傷口周圍微微縮起,藥粉也早不知去了什麽地方。
她用手按了按,不疼不癢,也沒流血。
應該沒事吧……她暗暗想著,藥湯大概對她的傷口也有好處。她從小也沒過過嬌貴的日子,反正有了傷口,隻要不疼不流血,那就沒什麽毛病。
天權又說她沒中毒,那更不會有大事了。
她終於從池子裏站起來,捂著身子不給那些女子靠近,自己擦幹身上換了衣服,再找出幹淨的手絹把傷口按原樣包好——嘿嘿,天權要是問起來,她就說這條胳膊她沒洗。
至於馬上要做的什麽法事嘛……要是沒成功,她就說、就說——她累了,力氣使不出來,過兩天再說。能拖著就拖著,她就不信沒辦法逃出去!
角之卷 第十二章 不歸山(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4 本章字數:3970
洗完澡,小蠻被著實好好打扮了一番,頭上亂七八糟盤了不知多少髻子,光是嵌著珍珠的金簪子就有十幾根,壓得她脖子快斷了。
銅鏡裏映出少女嬌美的容貌——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生長在邊陲之地的小家姑娘,反而有著江南女子的甜美嬌俏。那一雙眼,仿佛隨時都會滴出水來,萬分惹人憐愛。當然,前提是沒摸透她的彪悍本性。
小蠻怔怔看著銅鏡,眼皮都不眨一下。旁邊一個白衣女子柔聲道:“小主打扮起來,真是漂亮,令人羨慕。”
“是啊,真漂亮。”
她快流出口水了,直勾勾看著頭發上插得那些亮閃閃的簪子,恨不得抬手拔下來幾根揣懷裏。這些發簪……給她用了,是不是就等於送給她了?小蠻看得十分陶醉。
突然有人敲門,這些白衣女子趕緊過去開門,小蠻趁機拔下兩根嵌著最大珍珠的發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塞進衣服裏。她可以發誓,就算江湖第一高手來和她比速度,也絕對比不過。
來的人是天權那冰塊臉,來接她去正廳開祭壇來著。
小蠻掛著最甜蜜的笑容,做賊心虛的把手放在他手裏,衷心期盼沒人發現她的小動作。
天權帶著她繞過長長的回廊,回廊建在樓外,下麵便是陡峭的懸崖,濃厚的霧氣蓋住那千萬丈的深淵,發白的月光鋪在其上,倒映了滿目的清輝。
“小主。”天權欲言又止。
“……”小蠻也是欲言又止,欲語還羞。
“簪子……掉出來了。”天權盯著她的袖口,裏麵果然露出一截金簪子,上麵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對她發出嘲弄的光芒。
既然已經被識破,小蠻幹脆不慌不忙地把珍珠攏回去,極自然地說道:“壓著我脖子疼,於是摘了兩根。”
天權“嗯”了一聲,淡道:“這是南海深處打撈上來的稀世珍品,配以千足金打造而成的發簪,市價大約有五千金。五千金,在黑市可以買到小主這樣年紀的女孩子五百人。”
小蠻故意裝作聽不懂,純潔無比地看著他。
“小主是貴客,不如將發簪交給我保管,萬一少了什麽,小主也說不清。”
她好想哭啊,含著眼淚,萬分不舍,把贓物交到他手裏。
這人太黑心了,分贓分一半應當也夠了,他居然全部都要走!連個零頭都不給她!
“小主的傷口可有沾水?”
他怎麽說個沒完了,沒見她正鬱悶著嘛!
“沒沾水,好好包著呢。”小蠻沒精打采地亮出胳膊給他看,果然紋絲未動。
“受傷的不是右手嗎?”
他淡淡一句話,小蠻趕緊扒開袖子——果然!換衣服的時候她嫌手帕礙事,摘了下來,結果包回去的時候弄錯手了!
“我想……讓傷口透透氣也挺好的。啊哈哈……”她笑得十分自然。
天權抿唇不語,她也不敢說話,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
世上為什麽要有這麽討厭的人呢?小蠻覺得氣悶之極。要不屑,你就專心的不屑嘛,還要動不動來挑她的刺,真是那個什麽忍不可忍的!
“我說……”他突然低低開口了,小蠻微抬頭,隻見他雙眸背著光,卻比最亮的星子還要亮,那光芒,直刺人心,凜冽無情。
“你不要想耍什麽花樣,最好安分點。”
小蠻隻覺肩上被他輕輕一推,撞在什麽東西上,“吱呀”一聲,門開了。
大廳裏燈火通明,他的麵容清晰可見,一貫的清俊冷淡,那種直逼人心的寒意仿佛隻是她方才的一個幻覺。
小蠻緩緩走了幾步,心中砰砰亂跳,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看著他。
“小主。”木先生走了過來,“祭壇已經準備好,請小主登壇。”
她這才猛地回神,顧不得再管天權的威脅,轉頭一看,隻見大廳正中建著一座白玉祭壇,祭壇周圍是一池清水,如今上麵已經供奉了新鮮的牛羊豬三牲,無數根粗長的兒臂白蠟燭被點亮,滋滋響著,大廳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她。
到了這個時候,她再說自己是個贗品,估計人家立即就會殺了她,以雪此辱。
沒辦法了,隻有走一步算一步,賭她的運氣吧!
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慢吞吞上了祭壇,祭壇上三顆血淋淋的腦袋,其中那顆豬頭可笑地長大著嘴,烏溜溜的眼珠子瞪著她,令人毛骨悚然。
要怎麽做?
她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周圍沒有半點聲音,眾人的目光快要把她刺得千瘡百孔。
真鬱悶啊,她到底要怎麽做?
她第一次緊張得手腕都在發抖。
土老板突然開口,柔聲提醒她:“小主,吉時快過了,你還不跪下祈禱?”
這一句話提醒了她,小蠻“噗通”一聲跪在水邊,雙手合什,裝作虔誠念禱文的樣子。一邊胡亂在嘴裏念著百家姓,一邊眯著眼睛看大廳上眾人的反應。
念了半天,她都快把百家姓從頭到尾翻過來掉過去念爛了,突然,水麵起了動靜,清澈見底的池水裏,仿佛有一雙手在緩緩攪動,緩緩泛起漣漪,漸漸地,漣漪越來越大,水麵簡直像沸騰一樣翻滾起來。
小蠻被這種景象徹底震住了!
不會吧?一個贗品也能做法事?她方才念的可是百家姓啊!過路神仙難道連百家姓也承認?!
此等時刻輪不到她胡思亂想,隻聽水中“轟”地一聲,好似炸開一樣,一道白浪嗖地一下竄起,那情形,就像一條蛟龍突然出水。
小蠻正跪在水邊,來不及躲閃,被這股水浪形成的白龍撲了個正著,頓時全身濕透,發簪叮叮當當掉了一地,狼狽不堪。好在大廳裏沒人注意她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條飛舞而起的水龍身上。
那條龍竄了大約有丈餘高,在空中又碎開,嘩啦啦下雨一樣落在池中,又把她重新淋了個濕透。
不知何處突然吹來一股陰風,大廳中燭火頓時熄滅大片,暗若深夜。眾人忙著驚歎,小蠻顧不得渾身濕透,忙著去撿那些簪子,塞進濕漉漉的懷裏,剛塞完,隻見池中晃蕩的清水開始泛出銀白色的光芒,像是裏麵藏了一輪明月。
她幾乎看呆住了,卻見水麵漣漪不斷,漸漸地,似有無數畫麵浮現出來,先是一座古老神秘的城鎮,人人都笑容滿麵,緊跟著畫麵就變成了烈火焚城,許多黑衣人湧進城內,燒殺掠奪。
這些黑衣人背後都紋了一把彎刀形狀的花紋,有紅有白,行動之間,猶如颶風肆虐,將整個城鎮殺得片甲不留。
“天刹十方!”廳中有人驚呼。
水上的畫麵一瞬間散開,光芒也斂去,水麵漸漸平靜下來,清澈依舊,仿佛剛才那些古怪的動靜從未發生過。
很快有人點亮燭火,將小蠻從祭壇上扶了下來——她身上的衣服太厚太重,一吸了水就和幾十床棉被一樣,她不是不想動,而是根本動不得。
“小主,蒼崖城的冤魂已為你點明了真凶。果然是天刹十方做的好事!”說話的人是水將軍,雖然他一直在笑,顯得很和藹,但不笑的時候看上去比火大夫還凶。
小蠻什麽也沒說,其實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今晚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本來是以為最後祭壇裏啥動靜也沒出現,她被眾人群毆下台。沒想到啊,沒想到——世上怎麽會有這種奇跡?
難不成……她還真是什麽蒼崖城的小主?
這個念頭很快被她判斷為荒謬,今晚的事,隻有三個字能形容:見鬼了。
小蠻被人領著下去換衣服,扒下一層層厚重的華美禮服,她突然想起簪子還都在衣服裏,趕緊抓著襟口叫那些白衣女子出去。
本來眾人還都懷疑她不是真正的小主,還有點不服。見到如今的景象,誰還會懷疑?當即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她在濕漉漉的衣服裏掏啊掏,終於掏出了那些金光燦燦的簪子,歡喜得趕緊塞進自己帶來的小包裹裏,用衣服一層層包好,一邊包還一邊賊忒兮兮地左右看,生怕有人偷窺。
如今她整副身家都在這裏了,兩千兩白銀,外加六根金光燦燦嵌著大珍珠的發簪。天底下什麽事情,都不如發財來得快活滿足。小蠻趁著那些白衣女子避開,四處打量這間屋子,又摳下了銅鏡上的兩顆明珠。
小蠻喜滋滋地在鏡子前換幹淨衣服,忽見胸口上又浮現出蒼藍火焰的痕跡。
上回這東西就冒出來一次,她以為是她娘的鬼魂來糾纏,嚇個半死,結果第二天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於是她也沒當真。
今天它又冒出來了。
小蠻用手去摸,不疼不癢,沒有任何異狀。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換了衣服回到大廳,火大夫正在說話:“……國仇家恨,滅族之災,不可不報。小主若有什麽需要的,我們力所能及,自然傾力相助。”
小蠻頓時腿軟了。
他們是打算叫她報仇?
木先生,土老板一起走過來,語重心長地歎道:“小主,此仇不報,蒼崖城數千冤魂在地下也不會安眠。那天刹十方雖然凶惡,小主又是孤身一個女子,但不歸山與蒼崖城有數代淵源,絕不會坐視不理,小主如有差遣,我等自當相助。”
小蠻皮笑肉不笑,忙道:“多謝諸位!這個仇……不共、那個……不共戴天!我是非報不可的……隻是我……什麽都不會……”
水將軍道:“小主不必擔心,方才我們正在談此事,關於如何光複蒼崖城,報了滅族之仇,首先得尋找五方之角……”
小蠻眼見這個趨勢,他們是要長篇大論一番了,肚裏不由大叫倒黴。
一直都笑嗬嗬的金員外突然說道:“我說列位,報仇的事應當由小主自己決定。她趕了這些天的路,還沒休息一下,不如讓她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說此事也行。”
眾人一聽,覺得有道理,便安撫了小蠻幾句,很快便讓人帶著她下去休息了。
明天再決定嗎?
不,她才不會等到明天。她現在就要跑路嘍。
小蠻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外麵沒了一點聲音,這才輕手輕腳提著包裹推開窗,偷偷跳了出去。
什麽深仇大恨,恩怨情仇,和她是沒有半點關係。
還是帶著錢,跑出去買棟豪宅,享受有錢人的生活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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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幫十四代發文章,忘記今晚還有一更。對不起啊,可別把帳算到十四頭上。都是我的錯。
角之卷 第十三章 澤秀(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5 本章字數:3268
黃昏時分,暮色四合,敦煌猛虎坊前行人匆匆,沿著影壁長廊過去,花娘們鶯鶯燕燕招攬客人的聲音傳了很遠。
坊裏的麗華院此時正是開門做生意的好時辰,龜奴們早早點了燈籠,老鴇噘著一張血盆大口,笑得開花饅頭一般,隻顧推搡著妓女們到外麵拉客。
這麗華院生意向來頂好,不出一會,樓上下都滿了,觥籌交錯,妓女們清脆的笑聲,脂粉氣酒氣汗臭,一切都是胡天胡地亂七八糟。
不出一會,忽聽一人大聲笑道:“販私鹽的算什麽英雄好漢!走在刀子上,官府一個不高興,殺他個全家滿堂紅!那眼光利索些,有些肝膽的好漢,誰去做這等勾當!我說小紅藥啊,你也太沒眼光,看上誰不好,偏看上那販私鹽的!豈不是太沒眼光了?”
眾人聞說,不由紛紛為之側目。原來這麗華院向來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莫說販私鹽的,就連江洋大盜,榜上的通緝犯,真要搜也能搜出來一兩個,隻因老板有些後台,當地官府照應著,不在院裏鬧事,故而倒沒出過什麽亂子。他這樣一吼,分明是故意賣弄,一時間眾人都朝那邊看去,隻見牆角蘇繡屏風下坐著一個青年男子,約莫三十歲出頭,生得油頭粉麵,一雙暴突的金魚眼賊溜溜地在站在他對麵的那個妓女身上打轉,手裏拽著人家,死活不讓走。
這種場麵常來窯子的人早就見怪不怪,有那些沒臉沒皮的嫖客,硬是看上院裏某個花娘,死纏爛打,死乞白賴也要弄上手。通常來說,妓女是不能挑客的,但偶爾有那些顏色出眾的妓女,被人花大價錢包下,那其他嫖客沒有那般財大氣粗,便隻得犯幹癮,偶爾喝高了,見到心儀的妓女拉著耍賴也有,眼下這人很顯然就是其中一個。
被他扯住的那個妓女果然生得白淨俏麗,被他這般撕扯,麵上微有怒色,一時忍著不發作,隻急道:“何苦來!快放開!王大爺待會就要過來的!讓他看見了,你不是自找苦吃!”
那人“呸”了一聲,金魚眼紅通通的,顯然是酒意上頭,叫道:“哪門子的大爺!老子會怕他?!一個販私鹽的,什麽東西,敢和老子叫板。小紅藥,老子就看上你了,你今兒非得服侍老子不可!”
那小紅藥隻得隱忍笑道:“我說爺,你要當真愛我,何必用這等粗陋的法子。紅藥我人就在這裏,你要抱要親,那也隨你。不過來逛窯子的,總也得有個規矩,沒錢的客人,難道還要我們去喝西北風不成?”
那人哧地笑道:“談錢那也太俗了,咱們文雅人,不談錢財,隻談風月。你們這些妓女*****,不是愛文人雅士嗎?蘇小小,譚小玉……人家也沒成天錢啊財啊掛嘴上。你看看,我不是比那什麽王大爺趙大爺風流倜儻多了?咱們追求真愛,我愛你,你也愛我,這才叫圓滿嘛!”
說著硬是將她拉扯過來,張手就要抱住。眾人見他如此不堪,又是笑又是搖頭,誰去管他。忽聽角落裏有人低聲一笑,慢悠悠說道:“沒錢也敢談風月,臉皮之厚,當真少見。”
那人正對著小紅藥上下其手,聽得有人嘲諷自己,便怒道:“哪個不長眼的胡扯?!不瞅瞅老子是誰!有種的出來!”
角落裏那人不為所動,隻是輕笑,聲音低沉魅惑,“俗話說,花錢買樂子,關鍵在花錢買三個字。你沒錢還要樂子,隻怕回頭人家隻會給你一頓腳丫子。”
那金魚眼勃然大怒,用力在桌上一拍,放在桌角的茶壺登時摔在了地上,咣當一聲碎了,小紅藥早已趁機跑遠,躲在樓梯口朝這裏張望。那人怒道:“報上名來!你哪條道上的?”
角落裏那人渾身都藏在屏風的陰影下,隻露出一隻手來,手指修長,大拇指上套著一隻金燦燦的扳指,被他轉來轉去的玩弄,越發顯得那雙手優雅而且從容。
“讓別人報上名來之前,不是應當自報名號嗎?你方才吹噓自己走遍江湖,隻有你不認識的人,沒有不認識你的人——抱歉,我就不認得你。你是誰呀?”
四下裏傳出悶悶的笑聲,金魚眼紫漲了臉,突然狠狠一笑,道:“今天就說出來,你且好好聽著,省得嚇破了你的膽子!不歸山你可聽說過?”
眾人一聽不歸山三個字,頓時嗡地一聲鬧開了,緊跟著突然又安靜下來,廳裏沉寂得十分詭異。角落裏那人玩轉扳指的動作停了一下,跟著“嗯”了一聲,“不歸山的名氣,那可是大的很呀。”
金魚眼冷笑道:“算你識貨,老子就是不歸山的人!”
那人像是有些意外,哦了一聲,“那倒是得罪了。還請問你是不歸山哪一部門下?係何色彩帶?執何種令牌?”
金魚眼登時憋住,頓了半天,才道:“老子是北鬥七使之一!你還不快滾?要逼得老子發怒不成?”
那人笑道:“這更奇怪了,我聽說北鬥七使裏隻有三個年輕人,其餘的大多年過四旬。你這樣年輕,莫非是三個年輕人裏的一位?是搖光?天璣?還是天權?”
金魚眼哪裏能回答的出來,聽這人說話,儼然是個知情的,他這回班門弄斧可算出糗到家了,當即咕噥道:“為什麽要告訴你!什麽玩意……老子懶得理你!”說罷掉臉就要出門,連酒錢也打算一並賴掉。
誰知走了一半,忽覺眼前一花,先前坐在角落裏玩弄黃金扳指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麵前,渾身裹著一幅藏青大氅,連腦袋都裹住,隻露出一雙精光湛然的眼睛,眼角斜斜飛挑,眼波蕩漾,帶著桃花般的豔色,像深情款款,又像輕佻嘲諷,風騷之極。
他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比尋常的劍器長了一尺有餘,寒意滲人,就那樣輕輕巧巧擱在金魚眼的脖子上,那隻戴著扳指的優雅的手在劍柄上慢悠悠地點著,帶著閑庭喝茶一般的悠閑,仿佛他手裏拿的不是劍而是精致琺琅茶杯,正猶豫著是喝西湖龍井,還是來一點鐵觀音。
金魚眼還在色厲內荏,顫聲道:“你……你要做什麽?不歸山……豈是好惹的?快……快放開!”
桃花眼微微一眯,深情似水,“你說自己是不歸山的,可有什麽證據?”
金魚眼暴突了半晌,突然叫道:“怎……怎麽沒有!咱們前些日子才找到蒼崖城小主……”
那人驚道:“找到蒼崖城小主了?!”
這話問得急了,寶劍頓時貼上金魚眼的脖子,嚇得他兩腿打顫,連聲道:“好漢饒命!我……我可不是什麽不歸山的人!在下、在下隻是一介草民,手無縛雞之力,不過隨口說說……賣弄而已……饒命啊!”
那人笑道:“算你老實。你不肯說自己是誰,不如我來替你說。你叫李福光,蘭州人,做販馬的生意,可惜沒什麽眼光,沒兩年就賠了本錢。你寡嫂見你可憐,便收留你在家,誰知你起了不軌之心,強暴不成便殺人滅口,並吞了寡嫂的家產,出門在逃。如何,李福光,我說的對不對?”
李福光隻嚇得軟在地上,一個勁哆嗦。那人揭開大氅,將寶劍收回,腰間隱約掛著三把劍,李福光隻覺心頭一震,登時想起了他的身份,顫聲道:“你……你是澤秀!”
隻有澤秀才會身配三把寶劍,隻有澤秀能抓到官府怎麽也抓不到的通緝犯,隻有澤秀無門無派,在江湖恣意獨身闖蕩,毫不畏懼,偏偏沒人來找他的麻煩。
澤秀笑道:“販馬的,果然有些見識。你殺人便要償命,和我去官府吧,我好領了賞銀。”
說罷取出繩子將他捆住,提了便走,老鴇見他走到門口,急得追上去,隻是軟聲叫喚:“大爺……大爺……喝酒吃菜的銀子……”忽覺一個東西拋了過來,她本能地抬手一接,沉甸甸地,卻是五兩銀子。
“兩個人的,其餘算作賞錢。”話音一落,澤秀人已飄然而去,走過街角。
“喂,你說蒼崖城小主已經找到,可是實話?”走了一半,他突然發問。
李福光垂頭喪氣地說道:“不敢有假……我、我也是前日聽一個不歸山的人說的。不歸山找到了蒼崖城的小主,接去了派中保護……”
澤秀嗯了一聲,將他送到官府,領了兩百兩賞銀,自去鎮上買了兩匹駱駝,騎馬牽著駱駝,朝玉門關外行去。
找到了蒼崖城的小主,此事關係十分重大,他必須要去不歸山問個清楚才行。上回他給天權寫信,原是想請不歸山出麵尋找小主,沒想到他們不聲不響,悶聲發大財,竟然早已行動了。
嘿,難不成,不歸山也想沾點蒼崖城的光嗎?
他突然想起什麽,從腰後的皮囊裏取出紙墨,舌尖舔了舔筆尖,寫了一行字,忽又猶豫了一下,將那張紙撕碎了扔出去——還是不要事先告訴他們好了,他自己去看。
角之卷 第十四章 澤秀(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6 本章字數:3742
黃沙滾滾,像沒有生命的浪潮,在腳下翻滾,在周身奔騰,在頭頂呼嘯。
小蠻此時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也看不見天空大地,入目的隻有惡魔般肆虐的沙暴。看樣子他們說的沒錯,別看沙漠平時文靜得像個千金小姐,一旦發起瘋比瘋婆子還厲害。眼下,這瘋婆子是要她的命呢。
不歸山要她報仇,沙漠要她的命,兩相比較起來,小蠻悔得腸子都發青,早知道就不要一時頭腦發熱偷偷逃出來,折騰了大半夜,沙漠裏的地形狀況她完全不清楚,身邊沒有駱駝,更沒帶水,隻有等死的份了。
好奇怪,她明明記得朝這裏走應當有一塊綠洲,還有帳篷呢,怎麽走著走著就感覺越走越遠?
懷裏滿滿塞著珍珠寶石黃金,沉甸甸的,硌著她還疼,腰都直不起來。在沙漠裏,帶著這些東西完全是個大累贅,小蠻被風沙吹得半死不活,幾次猶豫著想把它們丟了,臨到關頭又舍不得——她現在唯一擁有的,也隻有這些金燦燦華美的值錢物事了。
遠方的黃沙像長大了嘴的狂獸,嘶啦啦咬上來,打了她滿身的沙。
小蠻一個趔趄,險些要摔倒。
她知道自己不能摔倒,如果栽在這裏,不出一會她就會被黃沙活埋,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被風卷起的沙像刀子一樣割在她臉上,疼得都麻木了,她的眼睛也早已被沙子迷住,睜都睜不開。
在這種時刻,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沙子打在身上真疼啊,像滴水成冰的寒冬臘月,她衣著單薄,被丟在門外,渾身皮膚都要裂開一樣的疼。
她沒有哭叫,默默縮在地上,近乎貪婪地凝望著屋裏暖洋洋的燈光,仿佛那樣她就會感到一點溫暖。遠處來了一個人影,瞅見她,立即露出一臉不耐,一腳踹開房門,厲聲道:“這麽小的孩子,這麽冷的天氣,你把她丟在外麵,是要凍死她嗎?!”
屋裏的女人暴跳起來,像一隻野獸,兩人扭打嘶吼在一處,她的聲音因為長期喊叫,早已變得沙啞粗嘎,斷斷續續,像一把粗糲的刀:“你有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狐媚子給吃了!你也知道孩子小!那是你的種!你不把她帶走?讓她看看你做了什麽醜事!”
屋裏兩個人滾來滾去,扭來扭去,亂七八糟,沒人來管她。
每次都是這樣,她都快看膩了,打完之後他倆都會說,都是為了孩子好,好像她是個禍水一樣。奇怪,既然是為了她好,怎麽不讓她先進屋?她凍死了就是為她好?
歎一口氣,她是孝順的好孩子,為了避免以後殺子的罪名背在他倆身上,她還是自己照顧自己來的比較妥當。趁著他倆抓著屋裏的東西亂砸,她偷偷摸摸爬回房間,坐在火盆子跟前取暖。
外麵的喧囂鬧一陣安靜一陣,最後大概是他倆都打的沒力氣了,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一個人突然走進來,往她床頭放了一卷上好絲綢料子,外加幾串包好的冰糖葫蘆,抱著她親親額頭,說道:“爹走了,你要好好的,回頭爹再來看你。”
她沒說話,隻是奪命似的搶過冰糖葫蘆,塞進嘴裏——她快兩天沒吃飯了,餓得眼前發黑。
等一串糖葫蘆吃完,屋裏已經沒人了。女人在外麵淅淅瀝瀝地哭著,她突然意識到一種不好的事情,悄悄摸出去,隻見到爹走遠的背影。
他走了,三年多都沒回來,直到她娘死了。
頭頂突然有黃沙像巨掌一樣拍下,小蠻被一掌拍在地上,姿勢無比醜陋,像隻苟延殘喘的蟑螂,四肢癱開,脖子還在使勁朝前伸,身上的金銀珠寶壓得她氣也喘不過來,她還在妄想著逃離沙漠,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富婆。
很顯然,那是主角才有的命運,她這個冒牌主角,一個跑龍套的,是看不到那天了。
遠處似乎又有一個身影緩緩行來,被風沙遮去了大半的容貌。她想起那個下雪的天氣,她爹來了又走了,用一卷絲綢,三根糖葫蘆,就算作對她的疼愛。
小蠻不知從哪裏生出來一股力氣,猛然從沙裏竄起,抱住一條腿,毛茸茸的,張嘴就咬,頭頂傳來一聲痛嘶,還有一個男人驚訝的叫聲,緊跟著她被一根腳掌吧嗒一下踹上,眼前一黑,痛快地暈了過去。
*****
澤秀沒想到自己這麽倒黴,難得進一次沙漠,就遇到了沙暴。好在他事先帶了兩頭駱駝,這次的沙暴也不算大,勉強前行,尋找避風處。
誰知半路又殺出程咬金,正是匆忙趕路的時候,沙裏突然竄出一個妖怪來,抱著他駱駝的腿就啃了一口,駱駝受驚,一腳將那東西踢了好遠,澤秀險些被顛下駝背。
他趕緊喝呼住驚惶的駱駝,扶劍走過去低頭一看,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妖怪,而是一個渾身被沙覆蓋的女孩子,在她身下,珍珠寶石散了一沙地,亮晶晶的,一下子就被風沙掩埋了。
澤秀急忙將她抱起來,顧不得那些寶貝,這種時候,救人要緊。
好在風沙漸漸小了下去,周圍地形雖然發生了變化,但駱駝認識路,不緊不慢地前行,很快便來到了附近的一塊小小綠洲。
澤秀取了水,替那少女洗臉,誰知那張髒兮兮的臉洗幹淨之後卻是白皙小巧,兩彎似蹙非蹙的秀眉,一萬分的楚楚可憐。她被駱駝一腳踢在膀子上,骨頭斷了,看這個情形,就算立即接骨,一場發燒是難免的了。
澤秀當機立斷扯了她的上衣,救人事大,誰還管男女之防,何況他向來也不是這種拘禮的俗人。誰知脫了上衣,隻見她粉嫩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飾物,用紅繩係得結結實實,分明是一根半透明的不知什麽材料製成的玲瓏小角。
澤秀心中大驚,飛快解下那小角放在手裏仔細看——稚龍之角!不會有錯,絕對是真正的稚龍之角!他還有點將信將疑,將她的中衣襟口扯開,果然見到她胸前雪白皮膚上的一塊藏青色火焰狀胎記。
是她!果真是她!全武林都在覬覦的蒼崖城小主!
澤秀震驚極了,使勁揪住她的臉,左右上下每個角度都不放過——這個瘦不拉嘰髒兮兮還會啃駱駝腿的丫頭就是蒼崖城小主?
那女孩似是被他粗魯的動作給弄痛了,突然皺眉罵了一句:“混賬王八蛋!”氣勢洶洶。
澤秀不禁啞然失笑,將稚龍之角掛回去,自取了板子繃帶替她正骨。
蒼崖城小主明明是被不歸山救走了,卻如何突然出現在大漠中?嗯,他想起當時散落在她身下的眾多金銀珠寶,當即下了結論:她不相信不歸山,所以偷了珠寶逃了出來。必然是不歸山有什麽舉動觸怒了她,否則她獨身一個年輕女孩子,怎麽會不顧性命之憂隻身穿越沙漠?
看來他這一趟是來對了,不歸山啊不歸山,可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小蠻醒過來的時候,隻覺渾身疼得像要散架。她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胸口,她的銀票,珠寶,全副家當都在那裏呢。
誰知一摸之下是空的,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猛然跳起來,尖叫道:“我的錢呢?!”
緊跟著又是一聲尖叫,原來是觸動到了斷臂傷處,痛得渾身發抖,一頭栽了回去。
旁邊突然伸出一雙手扶住她,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在頭頂響起:“不要亂動!否則以後胳膊一個長一個短,可別怪人。”
小蠻痛心疾首地抓住他,眼淚汪汪,哽咽道:“我的錢……”
話未說完,隻見那男人遞上來一個小荷包,塞得滿滿,打開一看,果然兩千兩銀票好好的在裏麵躺著,外加她從鏡子上摳下的兩顆夜明珠,一個子兒也沒少。
小蠻鬆了一口氣,突然又提氣叫道:“我的珍珠呢?黃金呢?”
那男人不耐煩地吼道:“囉嗦!命都快沒了,還要什麽黃金!”
小蠻被他一吼,這才發覺麵前多了個人,勉強忍住心中悲憤,打量一番,卻見他滿臉絡腮胡子,頭發亂七八糟,衣服也亂七八糟,身材高大,目露凶光,端的是凶神惡煞。
她怯生生地說道:“大……大叔,謝謝你救了我……”
澤秀臉色一變,“你叫我什麽?!”
小蠻急道:“大……大爺!”不對?那再換:“大伯?”還是不對,“老爺?”
澤秀長出一口氣,冷道:“省了這些俗套禮節,你方才突然從沙裏竄出來咬住駱駝腳,被它踢斷了胳膊,須得靜養兩日。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不用掛心,安心休息便是。”
這話說得好跩,分明是有錢人的口吻。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你倒是身外一個來看看。小蠻傷心地背過去掩麵垂淚。
這時她才稍稍回過神來,沙暴已經過去了,他們如今身在一個小小的綠洲裏,對麵一潭清水,幾株高大的白楊樹。她身下鋪著一張大氅,蓋著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衣服?!她又是一驚,她什麽時候被脫得隻剩下肚兜了?!
這一動彈又牽扯到骨折的右手,疼得她冷汗涔涔。她的右手大約是得罪老天爺了,不是破皮傷肉就是骨折,什麽倒黴事都來。小蠻又一次抹去傷心的眼淚。
澤秀坐在她身邊,取了火石點火,一麵說道:“你胳膊斷了,為了接骨隻好脫你衣服,不用激動。我問你,你怎麽會一個人出現在沙漠裏?”
小蠻吞了一口口水,怯生生打量他,直覺這種情況下裝可憐最好,於是顫聲道:“我……我被一群壞人抓走,也不知要拿我怎樣,我是趁夜偷偷逃出來的。大叔,您是好心人,救了我,您的恩情我一輩子也不忘,來生我一定給您做牛做馬報答您。”
她玩了個狡猾,起誓起到來生了,反正來生的事誰也說不清楚,給他做牛做馬也無大礙。
澤秀皺眉道:“不要叫大叔!”
那……叫什麽?這人看上去得有三四十歲了,胡子拉渣的,不叫大叔難道叫帥哥?
他點了火,燒了一鍋開水,這才道:“我叫澤秀,你叫我的名字便好。”說罷回頭,桃花眼熠熠生輝,風騷入骨,小蠻竟看得呆了。
角之卷 第十五章 澤秀(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6 本章字數:3299
到了下半夜,小蠻果然開始發燒。
隻是她發起燒來,和別人還不同,燒得越燙越有精神,兩隻眼睛亮得和燈籠似的——這是澤秀的原話。眼睛雖然亮,她卻不多話,安安靜靜地坐在火堆旁。
沙漠的深夜是很冷的,大約還加上發燒的緣故,小蠻隻覺十分冷,冷得徹骨。她近乎貪婪地盯著熊熊火光,那種奇異的神情,令人詫異。
澤秀遞給她兩塊幹餅:“吃點東西,早些睡覺。明天咱們還要上路。”
小蠻接過來,卻不吃,輕輕說道:“大叔,你要帶我去哪兒?”
澤秀已經懶得提醒她不要叫自己大叔了,他扯了餅子泡在水裏,跟著卻皺了皺眉頭,顯然他對這種簡陋的食物毫無興趣,勉強吃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道:“回不歸山,你是從那裏逃出來的吧?”
小蠻手腕一顫,餅子一下掉在了地上,她喉頭發緊,低聲道:“你……”她想問你怎麽知道,但轉念一想此人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必然是什麽都知道的了,這話問來也沒意義。她雖然燒得腦殼子疼,卻沒燒傻。
“你是不歸山的人?”
澤秀哧了一聲,對她的猜測嗤之以鼻,“你別問那麽多,他們既然欺辱你這個蒼崖城小主,這個公道我自然要討回來。”
小蠻的嘴唇輕輕一觸,也不知繞了多少主意,最後低聲道:“大叔,我不想回去。”
她並不知道這人是什麽身份,但看他行事極為瀟灑利索,說一不二,想必就是錢師父嘴裏說的那些江湖豪俠之類的了。如果能說動他將自己帶得遠遠的,安頓在別的地方,那是再好不過。
澤秀道:“你不用上去,在下麵等著就好。”
小蠻隻得用懷柔政策,哀聲懇求:“大叔,求求你啦。我真的不想回去……您帶我離開這裏好不好?隨便把我放在哪裏都可以,就是別回不歸山。”
誰知道這家夥軟硬不吃,挑眉道:“哦,你偷了他們那麽多珠寶,所以心虛?”
小蠻不防他一下子點中自己的軟肋,臉色頓時綠了。他怎麽知道那些珠寶是不歸山的?
澤秀似是猜到了她的疑問,冷冷笑道:“那些珍珠寶石都不是純圓形,上麵打磨出無數個棱麵,隻有以不歸山的奢華才會多此一舉,別處再也看不到的。”
小蠻又愧又驚,一時竟想不到個完美的話題來轉移。
澤秀又道:“何況你身份敏感,無論去哪裏都不能自保。不歸山說到底,倒是你最終可去的唯一地方,至少他們打著維護正義的旗子,明裏不敢拿你如何。”
小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實在不知怎麽辦才好,隻得盡數坦白:“大叔,我看你人這樣俠義又熱心,索性都告訴你吧,我不是什麽蒼崖城小主,我家在梧桐鎮,我叫小蠻……”
話未說完,忽覺眼前一花,腦子裏嗡地一聲,再也撐不住,往後仰倒。澤秀趕緊扶住她,奇道:“你剛才說什麽?”
小蠻隻覺腦子裏像有千萬隻蜜蜂在嗡嗡亂叫,眼前陣陣發黑,所有聲音感覺都離她越來越遠,她喃喃道:“我……我叫小蠻,我不是……小主。”說到這裏,終於暈死過去。
這下她要倒大黴了,一時沒忍住,把真相吐露出來。這個人一定會把她送回不歸山處置,偷東西,假冒小主,她的罪名可真夠重的。房地財產也好,美男家丁也好,通通都浮雲了。她要被人捆在高高的木架子上,點火來燒。小風嗖嗖的吹,火苗一個勁往上竄,她孤苦無依地靠在木架子上大喊大叫,下麵一群人拍手叫好,哈哈大笑。
小蠻在噩夢裏糾結了好久,突然大叫一聲,從地上跳了起來,天色已然大亮,骨折的右胳膊傳來陣陣劇烈的疼痛。啊啊,她沒被放在木架子上燒嗎?她還活著?小蠻驚魂未定,摸了摸手腳臉蛋,還好,都還在,而且燒好像也退下去了。
沙地上被蒸出一股股熱氣,遠方的景色都被蒸騰得隱隱約約。小蠻扯下蓋在身上的衣服,這才發覺不知何時身上的衣服都穿好了,想來是那個大叔幫忙的,他真是個好人,雖然嘴巴壞了點。他人呢?
水潭邊蹲著一個人,早已穿戴整齊,一身的黑,背後還拖著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直垂到地上。小蠻又狗腿又感激地叫了一聲:“大叔!”
這聲大叔是她出生以來叫得最甜的一次,那人慢慢回頭,陽光直接照在他麵上,小蠻臉上狗腿的笑容頓時僵住。
這個人,有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仿佛飽含了深情款款,又好像隨時會淡淡地譏誚你一番。這種既輕佻又風騷的眼睛,長在一個男人臉上是很可怕的,人們會不由自主將他劃分到紅顏禍水那一塊去。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有禍水的本錢——小蠻聽見自己下巴脫臼的聲音,她本能地用手去扶。
那少年摸了摸光潔的下巴,起身走了過來,勾起嘴角,道:“說了我不是大叔。”他那一笑都帶著深情又輕佻的味道,勾人魂魄。小蠻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手足無措。啊啊啊啊,世上居然有這種容貌的男人!她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天權來了,如果說天權是那種清貴公子的俊美,這個人就是典型的浪蕩妖媚人物!比如戲子啊,男妓啊,或者禍國殃民的美人啊這種類型的。
她突然又意識到自己盯著看了太長時間,隻得趕緊移開目光,驚疑不定,“大……大叔?”
澤秀走過來,將毯子大氅什麽的胡亂收拾起來塞進駱駝背上的行囊裏,道:“我叫澤秀,叫我名字就可以。”
小蠻見他行動的時候,腰上掛了三把長劍,心頭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好奇怪,她怎麽好像對三把劍和澤秀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在什麽地方聽過嗎?
那雙桃花眼又開始對她施展媚術,眯得像隻貓,眼睛的主人說話卻很有些不耐煩,粗魯的很:“別發呆!快上駱駝!咱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去不歸山。”
小蠻哦了一聲,突然低聲道:“你……你別這樣看人!好怪啊!”
桃花眼毫無自覺,眯得更厲害了,“廢話什麽!快過來!”
小蠻趕緊搖頭:“不!我不去不歸山!”
澤秀擰起眉頭:“不去也得去!”
“我說了不去!你怎麽不講道理!”小蠻急了,這人要把她往火坑裏推,她哪裏還顧得什麽八麵玲瓏,沒破口大罵都算客氣了。
澤秀翻身跳上駱駝背,輕叱一聲,那駱駝沒頭沒臉地朝她這裏衝了過來。小蠻嚇得尖聲大叫,掉臉就跑,一麵喊道:“我不想去啊!你這個人妖!男妓!快滾開!我不去!”
話未說完,隻覺背心被人一把抓住,登時兩腳騰空飛了起來,屁股狠狠砸在駱駝背上,痛得她齜牙咧嘴。澤秀陰惻惻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剛才罵了什麽?”
這回被人甕中捉鱉,她再也橫不起來,怯生生地回頭看著他俊美的容顏,繼續扮可憐,含著眼淚道:“我什麽也沒罵……我是說,好心的大叔,求您別把我帶去不歸山。昨天不是把真相都和你說了……”
“你昨天說什麽了?”她昏過去的時候是有說過話,但聲音太小了,他根本沒聽見。
小蠻吞了一口口水,難不成,他沒聽見?
“我……我是說,我偷偷拿了他們的珠寶,再回去,他們一定會打我罵我的……”
這個秘密還是不要隨便說出來比較好,她不要被人放在木架子上當作燒雞來烤啊。
“這個你不用擔心,那點珠寶不歸山也不會放在眼裏。”澤秀突然冷笑一聲,“你方才罵得倒是很好聽啊,怎麽不繼續罵了?”
小蠻天真爛漫地看著他,那種純潔的眼神,連白癡都會被她感動的。偏偏她遇到的這個人軟硬不吃,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對她無辜的臉蛋毫無興趣,冷道:“裝模作樣!矯揉造作!蒼崖城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小蠻竭力忍住麵部表情的抽搐,還試圖從他銅牆鐵壁裏找出一道縫隙鑽進去,“大叔,你救了我的命,我怎麽會罵你呢?你一定是聽錯了。你待我這樣好,幫我正骨,我發燒你還照顧了我一夜,我感激你一輩子,來世一定做牛做馬……”
“蒼崖城小主怎麽會學得這一口油腔滑調?你家大人沒教過你怎麽做小主,怎麽做淑女嗎?你看上去簡直像個小流氓,言語無味之極。”
小蠻吸了一口氣,努力告訴自己:平靜,冷靜,不要生氣。反正他罵的是蒼崖城小主,不是她小蠻,丟人的也是小主,不是她……
“靠這麽近做什麽!朝前挪!就你這種身板,也好意思勾引男人。”
小蠻回頭對他溫柔一笑,猶如百合花悄悄綻放,十分的純潔,千分的柔俏,萬分的天真,聲音也甜美無比:“就你這種男妓長相,還以為會有女人來勾引嗎?”
角之卷 第十六章 再回不歸山(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7 本章字數:3452
小蠻從出生到現在十六年,從來沒有惡毒地罵過一個人。不與任何人交惡一直是她的原則,因為說不定以後哪天就會要別人來幫忙,現在逞一時之氣,以後便要後悔。
可是這個原則遇到澤秀之後,再也撐不住了。
此人言語之惡毒,態度之囂張,生平罕見。想來能把石頭也給氣裂的,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了。
把小蠻惹怒的下場是很悲慘的,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能罵出什麽惡毒的話來,十六年的憋氣,一旦要爆發,神仙也會逃走,省得被罵得滿身狗血。
澤秀笑了兩聲,呆子也能聽出他笑聲中凜冽的怒氣,偏偏小蠻假裝聽不出來,依舊輕言軟語,“也難怪你留了胡子扮大叔,就你這樣的容貌走到街上,那豈不是要天災人禍?男人們看到你的臉就要走不動路,女人們看到就要暈過去,你一進城呀,所有人都圍過來,大家一起叫:來呀來呀!來看人妖男妓大叔呀!好稀奇,好漂亮,世上居然有人能長成這樣,禍水狐狸精是啥樣,咱們今天算開眼界嘍!”
她知道他不喜歡被人叫大叔,偏偏要叫上好幾聲。其實他一點也不老,留著胡子看不清容貌,所以叫他大叔。刮了胡子露出真容,看上去也就二十歲上下,分明是個少年。
澤秀這回不笑了,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桃花眼裏的冷光,令人毛骨悚然。
小蠻本能地又朝前麵挪了挪,離他遠一點。同樣是共乘一騎,上回和天權的就情意綿綿,曖昧叢生,這次偏偏殺氣十足,冰冷僵硬,半點曖昧也找不到。
“還有什麽說辭?”他冷冷問著。
小蠻突然有點心虛,吞了一口口水,喃喃道:“沒……沒有了。”
澤秀道:“若不是看你是蒼崖城小主,我早已將你這個出言不遜的女人斬於劍下了。”
跩什麽?!再說了,分明是他先挑釁的!真不是男人!
小蠻憋不住又道:“真俠士又豈會和小女子計較!看你就不像好東西,專門和女人較勁!殺女人很光榮很俠義嗎?也隻有你這種……”
話未說完,忽覺背心又被人提起來,呼啦一下,她淩空飛了起來,這回是狠狠摔在沙地上,跌了個狗吃屎。小蠻氣急敗壞,艱難地爬起來,吐出嘴裏的沙子,破口大罵起來:“混賬王八蛋!你這個人妖!不男不女!狐狸眼!你去死吧!”
頭頂突然響起淩厲的風聲,跟著她臉上被勁風擦過,一陣生疼,隻聽“啪”地一聲脆響,卻是他揚高了馬鞭狠狠抽下來,正抽在她腳邊,沙子飛起來,一下子被風卷走。
“你再說一遍。”他舉著馬鞭,指著她的鼻尖,桃花眼裏光芒比鋼刀還銳利。
小蠻伸長了脖子,豁出命去吼道:“不男不女!男妓!戲子!”
澤秀冷笑一聲,小蠻緊緊閉著眼睛,隻等他把鞭子抽下來,誰知等了半天沒半點動靜,悄悄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卻見他早已自己騎著駱駝走遠了。
小蠻登時急了,他是要把她一個人再丟在沙漠裏!她急忙追上去,一麵叫道:“喂!喂!你別走啊!算我說錯了行不行?快回來呀!別丟下我!”
澤秀把鞭子在駱駝身上輕輕一抽,登時跑了老遠,他回頭惡意地對她揮了揮手,冷笑道:“你是聖潔的蒼崖城小主,餐風飲露,日行千裏,我哪裏配與小主同行!你請一個人走吧!隻是要小心點,沙漠裏晚上會遇到狼,還沒光複家族,小主千萬不要被狼給吃了。”
說完一陣風跑走了,小蠻拚了命去追,深一腳淺一腳的,卻哪裏能追上駱駝。她跑得氣喘籲籲,頭頂日頭正毒,沙漠裏簡直像個大蒸籠,沒一會就出了一身汗,口渴難耐。她心中暗暗驚駭,如果再這樣追下去,就算不被狼吃了,也會被曬得幹枯渴死!
“什麽俠客,根本是欺負弱小的王八蛋!”她氣得口不擇言,踢著沙子往回走。好在他們沒走多遠,那片小綠洲還在,有水就不會死人。誰怕誰!她就在這裏耗著!就不行沒有別的路人經過這裏帶她走!
她抱著膝蓋坐在白楊樹下,餓了就狠狠灌一肚子水,幹瞪著眼,隻盼遠處突然出現一個商隊之類的,這樣她就自由了。
可惜從早瞪到晚,不要說人,就連螞蟻也沒來一隻。小蠻餓得頭昏眼花,再喝水也沒用了,而且天色漸暗,沙漠又涼了下來,到了夜間,能凍死人。她衣著單薄,加上昨天剛發燒,胳膊又骨折了,漸漸便有些支撐不住,好幾次都眯著眼睛歪歪倒倒,要睡過去。
在沙漠的夜間,不蓋著毯子吃點東西睡覺,很容易就會死人。小蠻狠狠用指甲掐著腿上的肉,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睡著,不過很快她就發現,更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遠方傳來鬼哭一般幽幽咽咽的吼聲,有了上次的經驗,她一下便知道是沙漠裏的狼群出現了。戰戰兢兢地抬起身體去看,隻見遠處熒熒點點全是鬼火一般閃爍的狼眼。她嚇得趕緊縮回去,用力扒著沙子,打算扒個洞鑽進去躲起來。
可惜她沒有野獸爪子扒沙的能力,等狼群跑到跟前,她挖的坑還隻能塞進去一條腿。一隻通體發灰的巨狼跳上沙丘,兩隻眼亮閃閃地,四處打量,不知在找什麽。小蠻全身藏在白楊樹後麵,生怕被它們發覺了。
那隻巨狼看到潭水,便回頭鬼哭狼嚎起來,原來它們是在找水源。不一會,大批的狼群席卷而來,帶頭的是一匹體型更加巨大的黑狼,小蠻一眼就看出它是上次襲擊駝隊的狼王,被天權用折了箭頭的鐵箭打中腰腹,立即識時務地撤退。這次可沒有天權這個神射手來救命了,小蠻在樹後縮成一團,心裏暗暗叫苦,也不知把澤秀詛咒了多少遍。
好在狼群並沒發現她,也可能是剛吃飽了東西,不打算把這個瘦嘰嘰的丫頭拿來當作晚飯。群狼喝飽了水,三三兩兩地散開,看樣子竟是打算在這裏盤踞了。
小蠻隻顧著盯著狼王看,隻要它不行動,其他狼就不會對自己如何,她十分篤定這一點。
突然,她覺得脖子上被什麽冰涼濕潤的東西碰了碰,本能地反手去抹,誰知一抹之下卻是毛茸茸的,她唬了一跳,趕緊回頭,隻見不知何時身後多了一條小灰狼,正懷疑地看著她,鼻子動來動去,很顯然,它在確認她是不是可以吃。
小蠻嚇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渾身都僵住,眼見它湊過來仔細地聞自己,她喃喃道:“我……我不好吃的……別、別吃我!”
那頭小灰狼看了她半天,十分懷疑,最後把獠牙一齜,看樣子是打算咬一口試試。小蠻嚇得抓起一把沙子就拋出去,尖叫起來,“死變態!死不男不女!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那條小狼被她嚇了一跳,見她轉身就跑,於是立即追上去,發出刺耳的嚎叫,小蠻不要命地跑過沙丘,隻見對麵星星點點全是狼眼,自己被狼群包圍了。那條巨大的狼王跑在最前麵,縱身而起,顯然是要來撲她。
她回憶起以前在鎮子上聽過路商賈說的那些被狼吃掉的可憐人,十分慘不忍睹。她絕望地拔下頭上的簪子,決定先自我痛快了斷,至少不要被狼給咬死。
沙丘上突然高高躍起一個更大的黑影,狼王正撲在半空,發覺旁邊有人過來,居然在空中利索地一個翻身,落在了地上,躲過那人的一擊。誰知它快,那人更快,一下兔起鶻落,貼著地麵就勢一滾,劍光乍閃,隻聽“卒”地一聲,狼王哀嚎起來,那一劍剛好在它後腿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群狼見狼王受挫,紛紛撲上相助,那人身形猶如鬼魅一般,手中雙劍翻飛,快若閃電,小蠻在極度驚恐的情況下,根本看不清他是怎樣動作的,隻覺那黑影猶如巨大的黑蝴蝶一般,翩躚瀟灑,劍光劃過之處,血跡紛飛。
那隻巨大的狼王見勢不好,便掉頭來撲小蠻。她兩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人反腿一踢,正中狼王的肋間,隻聽“哢嚓”幾聲,肋骨盡數被他踢斷。狼王慘呼一聲,撲倒在地,被他一劍痛快削去腦袋,鮮血飆了一地。
群狼見狼王被殺,嚇得再也不敢上前,夾著尾巴嗚嗚咽咽,很快就跑走了。
小蠻驚魂未定,又見到那斷了腦袋的狼屍,手足一下子全軟了,癱在那裏不能動彈。
那人將兩柄長劍一甩,抖落血跡,收回腰間劍鞘,冷道:“這些畜牲,也不知吃了多少過往旅人,今日給它們一個教訓。”
小蠻眼怔怔地看著他走上前來,月光映在他麵上,正是一雙多情妖嬈的桃花眼。他麵上的表情隱約含著惡意的嘲諷,冷冷看著她,突然伸出手,道:“起來吧。真沒用,幾隻狼就把你嚇軟了。”
小蠻沒有回答,也沒有伸手,隻是怔怔看著他。
突然,她哇地一聲痛哭出來,澤秀這才真是被她嚇住了,有些手足無措,隻得彎腰將她扶起來,誰知她死死扯住他的袖子,手足並用,又踹又打,大哭道:“你……你怎麽才來!死男妓,不男不女的……混賬王八蛋!我恨死你了……”
他心中突然一軟,拉開大氅將她裹起來,攔腰一抱,走到水塘邊,點了火堆,低頭再看,她死死抓著他的襟口不肯鬆手,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水,可是人卻已經累極睡暈過去了。
角之卷 第十七章 再回不歸山(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8 本章字數:3427
十四回家啦~~今天第一更~第二更晚上七點半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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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天夜裏小蠻又開始發燒。
她是屬於那種越燒越精神的類型,兩眼瞪得溜圓,就是不肯好好睡覺,隔一會叫一聲:“哎,那誰誰,我要喝水。”
“哎,那誰誰,火不夠旺,我冷。”
“那誰,把你的劍拿遠一點,看著真嚇人。”
“喂,那誰……”
“你夠了沒?”澤秀忍了大半夜,終於忍不住了。
小蠻咳了幾聲,滿臉痛楚之色,似是咳得力氣都沒了,眼裏水汪汪的,顫聲道:“是誰……把我一個弱女子丟在荒漠……我好命苦,總是被人欺負,還不如一頭撞死好。”
澤秀隻覺頭上青筋亂蹦,閉眼忍耐道:“你要什麽?”
小蠻可憐兮兮地說道:“我餓了。餓了一整天加一個晚上,再加上被那些狼追趕,都是某人……”
“不用多說。”澤秀急忙打斷她的話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扯碎幾塊幹餅泡在開水裏,丟到她麵前,“吃!”
她對那東西不屑一顧,繼續吊著嗓子唱哭戲:“我要吃陽春麵,鹵牛肉,燒鵝。”
“沙漠裏哪裏有這些東西!”澤秀漂亮的眉毛擰了起來,見她又要借題發揮,便把碗一拽:“不吃就算!餓不死的。”
小蠻急忙把碗搶過來:“我就勉強接受你的好意吧!”
她吃了幾塊泡軟的幹餅,酸不酸鹹不鹹,一股怪味,埋怨道:“好好的餅放在混賬王八蛋身上也變臭了……”
話未說完,隻覺他伸手過來,小蠻警覺道:“你要做什麽?!打弱女子不算好漢……”
額頭上突然一暖,卻是他的手輕輕罩了上來。她不由抬頭望過去,隻覺溫暖的火光映在那雙桃花眼裏。這個人,原來是長這樣的,這樣的額頭,這樣的鼻子,這樣的嘴。看上去像個壞蛋,風騷又高傲,但他的表情卻是完全的剛硬,沒有半點柔媚氣。那雙桃花眼很有欺騙性,其實他既不妖嬈也不多情,反而像塊臭石頭。
“退燒了。吃完東西就睡覺,不許多話,明天要趕路。”澤秀把手縮回去,見她盯著自己看,纖瘦的身體縮成一團,看起來像隻發呆的小狗狗,有幾絲憨厚。不過這種外表也隻有拿去騙騙陌生人,澤秀深深體會了此人的彪悍本性,用野貓來形容都算謙虛。
小蠻見他要走開,急忙叫道:“哎,哎!那誰誰……你、你叫什麽名字呀?”
澤秀自己鋪了毯子,裝作沒聽見,閉目養神去了。
耳邊聽得她嬌脆的聲音還在絮絮叨叨:“小氣死了!說到底是誰先對不起誰?就會和弱女子鬥氣,不算英雄好漢。你以為戴三把劍就是英雄?就你這樣,挎上一百把最好的寶劍,都沒人會叫你一聲大俠。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心眼太小啦。”
不管她說什麽,他通通當作沒聽見,下定決心把她塞回不歸山,從此任她自生自滅。如此彪悍的小主,就算要死,老天也不敢領教的。
恍惚中,也不知她唧唧呱呱說了多少,澤秀覺得自己快睡著了,突然,周圍安靜下來,隻有風吹著沙粒的颯颯聲,她再也不說話了。澤秀反而漸漸清醒,有些不習慣,正要回頭看她是不是又開始發燒,忽聽背後那隻小狐狸咯咯一笑,輕聲說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了。澤秀,對不對?澤秀。”
他的名字用這樣甜美的聲音說出來,都帶著一絲柔媚。
澤秀睜開眼,又閉上,自始至終,再也沒說過一個字。
*****
回到不歸山的時候,小蠻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誰知眾人見了她像見到寶貝一樣,眾星捧月地迎過來。一幹穿著白衣服的侍女抹著眼淚說她瘦了憔悴了,還斷了一隻胳膊,那傷心難過的神態,像看到一隻可愛的小動物受傷一樣,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氣魄。
於是她被推進去,一番忙亂,過了好久才被打扮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送到大廳,澤秀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和金木水火土五位閑聊。
小蠻怯生生地走過去,盤算著怎麽開口才好,蒙著紫紗的土老板早早便對她揮手:“小主快請過來。不歸山招待不周,讓您受委屈了。天可憐見,幸好在沙漠裏遇到了澤秀先生,沒有遭遇危險,否則我等有何臉麵去九泉之下見上任小主!”
人家既然這麽會做人,給足了她麵子,把她半夜攜巨款潛逃的壞事都賴在自己頭上,小蠻也就不好意思拆人家的台,含羞帶愧地說道:“諸位的熱情,小蠻十分感激。隻是國仇……那什麽……國仇家恨未報,我心中一直掛念著,想到自己的族人慘死,自己卻錦衣玉食,心裏不安。”說罷還舉袖擦擦眼淚,做出一番傷痛欲絕的模樣來。
水將軍歎道:“小主何必多心。說來也怪我們五個太心急,逼著小主想起那些傷心事,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小主一直被養在深閨,對先代的事情大約並不了解,其實不歸山與蒼崖城淵源久長……對了,這位澤秀先生,與蒼崖城也十分有交情,這次真的要多謝澤秀先生,若不是先生,不歸山顏麵何存?”
五人同時起身,對澤秀拱手行禮道謝。
澤秀擺手道:“列位不必多禮,我不過是湊巧遇見而已。將小主送回,也隻是想請教諸位,偌大的不歸山,武林上也是赫赫有名,人人交口稱讚,怎會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逼得半夜逃離。”
他也好意思說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當初把她一個人撇在荒漠裏遭遇狼群的混賬是誰?小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澤秀裝作沒看見。
金員外笑嗬嗬地說道:“澤秀先生問得有道理,想來是不歸山待客不周,不知何處得罪了小主。還懇請小主示下。”
他軟綿綿的四兩撥千斤,把矛頭撥到小蠻身上了。
她用袖子蒙住臉,嗚嗚哭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辜負了叔叔伯伯們的熱情。”
土老板隻得安撫道:“小主不要難過。算了,此事也休要再提,人平安回來就好。對了,方才說到不歸山與蒼崖城的淵源,小主大約不知道,上上任小主,就是你的外婆,曾為不歸山親自算了一卦。當時不歸山遭遇一場大禍害,多虧由那位小主指點,方順利避過劫難,自此不歸山上下對蒼崖城感激不盡。這次蒼崖城遭遇滅頂之災,不歸山自當傾盡全力相助,小主有任何難事,但說無妨,隻要我們能辦到,義不容辭。”
她有什麽難事?她的難事就是她根本不是什麽小主!如果她說要他們放她回去,買田買地做富婆,養一群美男子做家丁,不曉得他們還會不會說什麽義不容辭?
小蠻做出沉吟的樣子,沒有說話。
金員外又開始嗬嗬笑:“小主年紀小小,卻十分有自己的主意,我們不要亂提意見,倒不如聽她自己說。蒼崖城的仇,在小主來說是非報不可的,但牽扯到臭名昭著的天刹十方,此事極為不易,倘若此時就與天刹十方撕破臉皮,對我方倒是大大的不利。這夥強人行蹤不定,不歸山卻有跡可循,敵暗我明,不是良策。還須得想個更好的法子才是。”
這個金員外是最可惡的人,嘴上的話句句都十分客氣謙讓,實則字字都在逼她表態。好奇怪,就算蒼崖城被滅族,那也是蒼崖城的事,他們一群不相幹的非要跳出來叫囂著報仇,真是莫名其妙。
澤秀突然“哦”了一聲,道:“已經確定是天刹十方做的?”
土老板將當日小蠻在祭壇上作法還原滅族景象的事情說了一遍,澤秀冷笑道:“怪力亂神之事,如何能相信。天刹十方一夥人亦正亦邪,和蒼崖城素來沒有結仇,有什麽理由過來滅族?”
水將軍道:“澤秀先生此言差矣,這夥強人滅門擄掠的事情還做的少嗎?做惡事又何須理由,邪魔外道正是於理難容,特立獨行。”
澤秀微微一笑,桃花眼裏水波蕩漾,低聲道:“隻怕特立獨行是沒有的,有人別有用心才是正經。”
火大夫脾氣暴躁,當即跳起來叫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懷疑我們造假?蒼崖城小主也在這裏,你且問她去!休要在這裏危言聳聽,胡攪蠻纏!”
澤秀冷笑道:“隻怕這個小主也不是真的吧!”
小蠻忍不住渾身一顫,差點把手裏的茶杯打翻了。隻聽他又道:“蒼崖城是什麽地方!諸位前輩難道以為隻有不歸山與蒼崖城交好?這丫頭分明行為低俗,言語無味,豈會是蒼崖城小主!否則讓她當場占上一卦,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小主!”
壞了,這人肯定是專門來壞她好事的煞星!小蠻顧不得生氣,左右看看,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瞅個空隙再溜出去保命是要緊。
忽聽門口一個清冷低柔的聲音說道:“天底下還會有第二個稚龍之角,蒼火之印嗎?”
小蠻趁機裝作撿東西的模樣,刺溜一下鑽到了椅子背後麵,躡手躡腳地爬到柱子那裏,縮在後麵悄悄拿眼看,隻見一個身穿象牙白的袍子,頭戴玄色帽的男子走了進來,麵容俊美,氣質清貴,可不是那個討厭鬼天權!
角之卷 第十八章 再回不歸山(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8:59 本章字數: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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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我們的公子爺來了。”澤秀露出一個惡意的笑,“我還以為你打算縮在後麵,天荒地老呢。怎麽,怕我找你算金陵劉十八一家三十二口滅門之賬?”
天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別來無恙,你倒是一點也沒變。”
嗯,兩大美男子同時出現了,很好很養眼,而且看起來似乎有點宿仇。快打起來呀,鬧起來呀,小蠻恨鐵不成鋼地在心裏詛咒,這樣她就可以趁亂跑走了。
“你也沒變,有公子爺在的地方,難怪不歸山一年四季都是涼颼颼。”
很好!這句挑釁很強大!快開戰吧!
“過獎了。”
冰塊臉根本不吃這套。看不出這人修養還挺好,不會發火的嗎?
“真是涼颼颼的過招,一點也不夠看。”小蠻低聲抱怨著,忽聽耳邊一人輕聲道:“天權才不會為了這種挑釁發火,你個外來的小丫頭,哪裏知道。”
“原來如此。那他什麽時候會生氣?”小蠻虛心請教。
那個聲音不懷好意地笑道:“我看他待會就要發火,因為你兩次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小蠻一臉崇拜地回頭,想看看是哪個高人給她如此高的評價,入目卻是一雙黑寶石般熠熠生輝的眸子。很漂亮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像個月牙兒,睫毛又濃又密,扇子一樣忽閃忽閃。隻是那眼神並不怎麽漂亮,狡猾狡猾的,像看不聽話的野貓一樣看著她。
啊啊!小蠻驚得跳起來,掉臉就想跑。是北鬥七屎裏麵的一個人!叫啥來著的?那個神采飛揚,看她的時候鼻孔朝天的少年!
那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絲毫不懂憐香惜玉,硬是扭了過來,小蠻差點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聲。
“真是不聽話,動不動就要逃跑。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不歸山拿你怎麽了呢。”
那少年捂住她的嘴,硬是把尖叫聲給扼殺在繈褓裏。他有一張新雪般白皙秀麗的臉龐,看上去無比純善,無比真摯,可是做出來的事卻十分狠辣,小蠻隻覺手腕快要被他給扭斷了。
身後又響起一個聲音,很有點責備的意味:“天璣!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小主!太粗魯了!”
好心人啊!小蠻激動得淚流滿麵,使勁扭過頭去看,原來是那個文文弱弱的,叫做搖光的女孩子。她走過來將小蠻扶起,輕輕在她左手上按摩了一陣,疼痛漸褪。搖光皺眉道:“小主,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他今天得罪了你,我一定告訴金員外,狠狠處罰他。”
小蠻吸著鼻子,正要說話,天璣便笑道:“什麽小主!看她的寒酸樣,咱們不歸山隨便拉出個女孩子都比她像小主。她能當小主,我還大主呢!”
他說話那輕狂樣,還帶著一些不可一世的稚氣,分明隻是個不懂事的小鬼。小蠻摸了摸還帶著餘痛的手腕,怒不可遏,此仇不報,她小蠻兩個字就倒過來寫!
“你還說!”搖光眉頭皺得更深了。
天璣似乎對她有些忌諱,隻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笑了兩聲。
“我一定把這事和金員外說!你就等著被關禁閉吧!”搖光不依不饒,拉著小蠻就要去金員外那裏評理,嚇得她趕緊低聲道:“我沒事!姑娘,我想這位公子也不是有意的,我過來撿簪子,他大約以為我是要逃走,所以發生了一點誤會。真的沒關係!先前我任性偷偷溜走,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心裏已經十分過意不去啦!這次再鬧起來,我還怎麽自處?”
她越說到後來越順溜,簡直連自己都感動了,好像那是絕對赤誠的真心話一樣。
這兩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輕人頓時被打動了。天璣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問道:“你……真的是來撿簪子哦?”
小蠻從袖子裏抽出一根珍珠簪子,是她剛才拔下來準備充私的,這會正好派上用場。
天璣有點尷尬,新雪般白皙的漂亮臉龐頓時紅了,囁嚅道:“真是這樣……那……我誤會了……抱……抱……”
“抱歉你都不會說嗎?”搖光狠狠瞪著他,眼裏還有淚光,“你看看人家小主!你也和她差不多大,怎麽就一個天一個地!你長了這麽大,真是白活了!”
天璣嘖了兩聲,道:“抱歉就抱歉,再說了,小主都說不怪我了,你嚷嚷什麽。女人就是麻煩,認著死理,得理不饒人……”
小蠻趁著他倆辯論的功夫,飛快轉頭朝正廳那裏看,天權還在和澤秀為了真假小主的事情在激烈爭執,一個說稚龍之角當世隻有一個,蒼火之印更是有力的證明,另一個說後麵有人搗鬼,兩個東西都不是真的,爭執中還夾雜著打圓場的金員外,冷笑的水將軍,跟著起哄的火大夫,說軟話的土老板,默不作聲的木先生。
她轉頭過來,柔聲道:“兩位,我方才茶水喝得多了一些,能告訴我解手的地方在哪兒嗎?”
搖光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小主,我帶你去。省得你迷路。”
哎,逃跑的勾當,怎麽還能讓她跟著,那豈不是前功盡棄!小蠻正要找個法子回絕,忽聽一直默不作聲的木先生開口道:“天璣,搖光,你們倆在後麵鬼鬼祟祟的鬧什麽?這裏有客呢!不成體統,還不快出來!”
天助我也!小蠻掉臉就要走,誰知天權突然說道:“小主,是是非非,還請您自己來說。”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身上。小蠻剛伸了一條腿要跑出去,這會隻得恨恨地縮回來。這個天權肯定是上輩子和她結仇的混賬!從認識他開始,這人就沒辦過一件好事,處處針對她,威脅她,憐香惜玉四個字怎麽寫,他肯定不曉得。
她攏著袖子,楚楚可憐地轉身望著眾人,眼淚都快出來了,顫聲道:“公子爺……要我怎麽說?”分明是一付不堪忍受刺激的樣子。
可惜她忘了,天權和澤秀兩人,誰都不吃她那一套。
“裝什麽可憐!說不出來就痛快點!承認你是被他們收買的!”
“你隻需將自己身為蒼崖城小主的事情說出來便好,至於那些質疑,大可不必顧忌。”
這就是俗話說的,她遇到命中魔星了,還是兩顆。
她清了清嗓子,摸了摸頭發,再折折袖子,跟著又玩玩衣帶,火大夫忍不住說道:“小主……”
“那什麽……先告訴我解手的地方在哪裏好嗎?”小蠻打斷他的話頭,笑得甜蜜蜜,“剛才茶水喝得太多了,真是不好意思呀……”
澤秀冷笑一聲,不說話了,一付看好戲的樣子。
天權淡道:“方才小主並沒喝茶。”
“……是我吃壞了肚子!”
“你也沒吃東西。”
“我肚子痛呀!”
“……”
他終於無話可說。小蠻帶著勝利的笑容,轉身便走。
隻聽他冷冷的聲音在身後說道:“小主三番兩次逃避,是何用意?莫非真如澤秀先生說的那樣,你並不是真正的小主,乃是被人派來混淆視聽的奸細?”
這個罪名太大了!小蠻硬生生刹住腳步。開什麽玩笑!按道理說,老沙都知道她是假小主了,他們都是一夥的,其他人卻個個裝作不知道,還非把她往小主的台子上推!如今出事了又把責任朝她頭上賴,奸細都出來了!
好啊,索性把一切都說開,撕破臉皮也顧不得了。
她回頭厲聲道:“我本來也……”
話未說完,隻聽“嗖”地一聲銳響,一道寒光直朝她麵門劈過來,小蠻嚇傻了,隻覺胸前被什麽東西擦過,又麻又痛,她怔怔地抬頭望向天權。這清俊的貴公子,他的血果然是冰渣做成的,毫不留情,用長弓瞄準了她。
擦過她胸口的那根鐵箭射進身後的柱子裏,發出錚然的嗡鳴——是來真的!
水將軍急道:“天權!不得衝動!”
天權淡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小主?說。”
小蠻渾身都僵直不能動彈,不能說話,隻能怔怔看著他。
她把一切都看太輕了,以為自己可以輕易玩轉人心,所有人都會信任她,喜歡她,其實世上總有那麽一塊鐵壁是她鑽不過去的,比如澤秀,比如這個人。
他的眼神那樣冷,沒有一絲波瀾,這樣看著她,就像在看一隻貓,或者一隻狗——根本沒有往心裏去,無論她是作怪也罷,討好也罷,演戲也罷,在他眼裏通通都是屁。
她從這個人眼裏讀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胸前涼涼的,她下意識低頭,卻見衣服被鐵箭擦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脖子上掛著的那隻玲瓏小角發出冰冷的光芒,像是在嘲笑她。她胸前的肌膚露出一大塊,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上麵雪白粉嫩,不要說什麽蒼火之印,連一顆美人痣都沒有。
她抱住身體,蹲了下去。
眾人發出喟歎聲,蒼火之印果然不在她身上!
澤秀哈哈一笑,抬眼見天權手指搭在弓弦上,眼底猶如薄冰一般陰冷,儼然是要下殺手了。
又是“嗖”地一聲,利箭直直射向小蠻的腦袋。她動也不動,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一根箭往自己這裏飛來,她會斃命於此。
人影突然一花,隻聽“叮”地一下,有人用劍將鐵箭揮落,正是澤秀,他站在小蠻身前,握著巨大的黑劍,冷笑道:“不必殺人滅口吧。”說罷反手將小蠻拽了起來,脫下身上的披風,朝她肩上一丟,“穿好,這事少不得要好好問問你。”
小蠻被他拉起來,肩上的披風也順勢滑落,胸口那一塊雪白的肌膚又暴露出來,眾目睽睽之下,那一片雪白突然現出一片淡淡的藍色,緊跟著慢慢變深,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那塊眾人熟悉的蒼藍色火焰胎記就這樣冒了出來。
角之卷 第十九章 五方之角(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0 本章字數: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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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小蠻胸口突然冒出來的那團火焰胎記,連方才跩得一塌糊塗的澤秀也呆了。
“蒼火之印,是真的……”不知是誰小聲說了一句,廳裏嗡地一下喧囂開,緊跟著又安靜下來,氣氛詭異之極。
小蠻突然嗬嗬笑了起來,氣定神閑地把滑在地上的披風撿起重新係好,懶懶說道:“公子爺好快的箭,不過下次射箭之前先看清楚一些。我可不是貓狗,更不是狼王,一不小心射錯了人,被殺也就罷了,倒讓公子爺愧疚上小小一段時間,我這般卑微的人,哪裏承受得起。”
她抬起頭來,臉色如常,笑吟吟地,似是對方才一番驚變毫不放在心上。澤秀都禁不住暗暗佩服她的鎮定,有些刮目相看。
天權靜靜看著她,沒說話。一直在旁邊裝木頭人的木先生突然開口了:“天權,你太放肆。若是傷了小主分毫,你讓不歸山要如何為你的魯莽負責?”
天權丟下弓箭,單膝跪地,低聲道:“天權知錯。”
木先生淡道:“不要和我說,去和小主賠禮。你得罪的人難道是我們嗎?”
天權反身轉向小蠻,正要開口,卻聽她笑道:“哎喲~這個我可當不起!”他一愣,卻見她抓著披風施施然讓開,對他的單膝下跪毫不在意,隻管笑嘻嘻地抓著搖光向她問路。
不歸山的貴公子,誠心道歉,卻被置若罔聞,這種待遇,前所未有。搖光和天璣都很是尷尬,訕訕地,想要提醒小蠻,但見她若無其事的樣子,又說不出口。
木先生道:“你道歉的誠意呢?”
天權一言不發,雙膝跪地,定定看著小蠻。她沒有回頭,隻笑道:“公子爺何必如此大禮,我承擔不起。至於我這個小主到底是不是真的,頭頂三尺有青天,明明白白放在這裏,誰要質疑,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再次玩個狡猾,不明說自己不是小主,也不說自己是,總之以後誰要追究,她還可以抵賴。是誰說的,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她是小蠻?
天權默然,耳邊隻聽她笑了一聲,竟飄然而去。
搖光看看他,再看看小蠻,最後跺了跺腳,道:“我……去和小主求情!”掉臉就跑。
天璣嘟噥道:“她器量也太小了吧!隻是個誤會嘛!天權都跪下了,她還要怎麽樣?做小主的,怎麽能這樣,所以說,女人就是麻煩……”
土老板瞪了他一眼,天璣這才不甘不願地閉上嘴。木先生淡道:“請澤秀先生移步一敘,來人,設宴居賢齋。”
澤秀也不客氣,拱手道:“方才得罪了,叨擾莫怪。”
天璣趕緊悄悄扯住土老板的袖子,求她和木先生求情,讓天權快點起來,誰知被木先生看到了,冷道:“小主一日不肯原諒你,你便不許動。”
天璣急得抓耳撓腮,眼見眾人都出去了,他隻得低聲道:“天權,你等著,我一定把那丫頭捉來給你出氣。”
天權搖頭道:“不要節外生枝,你也去吧,別呆在這裏。”
天璣歎了一口氣,隻得慢慢走出去,道:“我再去求求木先生。”
天權沒有說話,正廳裏隻剩他一個人,空蕩蕩地,悄無聲息。他靜靜跪在那裏,連眉毛尖也不動一下。日頭漸漸西落,他的影子慢慢被拉長,像一根鈍了頭的針,杵在方磚上。
這種時候,他的心裏,到底想著什麽呢?
小蠻當然不知道,她根本是故意避開的,有意識讓他跪到地老天荒。搖光過來求情的時候,說宰相肚裏能撐船,她大人有大量,千萬要饒了天權這次。可惜小蠻既不是宰相,更不是大人,她是睚眥必報的小女子。孔子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很不幸地,她既是女子,又是個小人。
沒人知道不歸山的貴公子受辱會多麽難堪。
可是更沒人想過,她被那一箭擦過胸膛,衣衫破裂在大庭廣眾之下,又被人用性命來脅迫——那種時刻,她想著什麽呢?反正肯定不會是喝茶賞花的悠閑。
所以她笑嘻嘻地回房間數錢去了,這種休閑活動是小蠻畢生最愛。無論她多麽沮喪痛苦,隻要打開荷包,一枚一枚數著裏麵日益增多的銅錢,她的心情就會豁然開朗。
她眼下的心情就變得極好,因為荷包裏裝著的不再是銅板,而是貨真價實的兩千兩銀票,外加她又順過來的許多明珠寶石。
做有錢人的感覺,實在是一個字——爽!
小蠻哼著歌,把荷包塞進最裏麵的小衣裏,那裏有個暗袋,她自己偷偷改造的,把錢財貼身放著,貼著心口,完全屬於她,隻屬於她一個人的。這樣她才能放心。
門外有人叫她:“小主,木先生有請,白竹亭赴宴。”
“知道了。”她一臉明媚地打開門,卻見澤秀斜斜倚在門簾上,低頭側臉,挺直的鼻梁與修長的睫毛可算一大美景。旁邊的傳令侍女勉強笑道:“澤秀先生也一同吧……”
澤秀笑道:“你先去,我帶著小主隨後就到。安心,不會把她搶走的。”
侍女猶猶豫豫地走遠了,小蠻露齒一笑,悠然道:“你不叫我小流氓了?”
澤秀抹了抹下巴,身上還帶著一絲酒氣,在寒冷的黃昏,竟讓人覺得有些溫暖。
“你確實是個小流氓,不過既然身份是蒼崖城小主,這點禮節還是要有的。”
小蠻哈哈笑起來,朝前走去,一麵語含譏誚:“怎麽又承認我是小主了,下午在廳裏揚言我是奸細,恨不得要置我於死地的人是誰?”
“喂喂,要殺你的人是我嗎?”澤秀抱著胳膊跟在後麵,眉頭擰了起來,“我也是為你好。小主的身份豈能輕易認定,若不讓所有人信服,日後你光複家族,便有千難萬險。更何況,不歸山懷著怎樣的心思,至少我該弄清楚,眼下至少明白他們沒說謊,更沒玩噱頭。你如果真是小主,又何必斤斤計較這些。”
小蠻停了下來,澤秀警覺地瞪著她的背影,冷道:“幹嘛?又要罵人?”
麵前正好種了一株花樹,粉嘟嘟的花苞在月光下像冰雪凝成,分外可愛。小蠻抬手,扯下一截花枝,輕道:“為我好。誰要你們自以為是的為我好,我有說過想要嗎?世上強加人意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
說罷,竟揉碎了那粉嫩的花苞,汁液碎屑落在腳下,被她輕輕踩過。
銀月如霜,少女纖纖玉手摘下瓊花玉蕊,本是多麽賞心悅目的場景,不經意卻變作了殘忍冷酷。
澤秀突然覺得心驚,那種心驚轉瞬間就化作了厭惡,他冷冷說道:“我隻說一句話,你愛聽不聽。不要和不歸山結仇,特別是天權這個人。你自己知道怎麽做。”
說罷轉身想走,卻聽小蠻淡道:“他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澤秀忍不住想反擊,他真是受夠這個討厭的女人了,誰知遲了一步,一向喜歡玩瀟灑的他,這次被人玩了個瀟灑,她先一步轉身離開,遠遠將他撇開。澤秀愣了半晌,隻氣得腦門青筋亂蹦。他要趕緊離開不歸山,再和她待下去,他遲早會被怒氣憋死。
結果小蠻還是痛快地吃了一頓美食,又痛快地洗了個澡,完全把澤秀的警告丟在腦後。其間澤秀不知用那雙可怕的桃花眼瞪了她多少次,通通被她裝作沒看見。
這幫人,總覺得自己很行,可以隨意操控別人,總該讓他們知道,世上會有人不鳥他們那一套的,就像他們不鳥自己那一套一樣。
*****
月光如水,正廳裏還是那麽安靜,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湊過來當炮灰。
天權雖然遭遇這種侮辱,但他畢竟是不歸山上層貴公子,權勢仍在。
通常來說,有權有勢的人暫時倒黴的時候,都會希望世上沒人發現,沒人記得,這樣以後他們還會保留著曾經的麵子跟架子。這裏的人深深明白這個道理,紛紛裝作不知道,仿佛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忘記不歸山還有個正廳的存在,連一隻麻雀也不敢隨便進來觸黴頭。
不過眼下似乎有個不長腦子的家夥正往這裏過來,腳步聲隔了老遠都能聽見。
天權沒有動,他一直維持著跪下的姿勢,連頭發都沒亂上一絲。但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不吃不喝跪上一下午外加大半夜,看上去都會有那麽一些憔悴。他唇上有些幹裂,可一雙眼還是幽深如夜空,捉摸不到任何情緒。
一雙精致的繡花鞋出現在高高的門檻上,鞋子的主人穿著米白繡銀花的百褶裙,很是雅致。可惜她的動作並不怎麽雅觀,按照最基本的禮儀,任何房間的門檻都是不可以踩的,那是大不敬。
這雙腳就毫不客氣地踩在門檻上,纖細的足尖微微朝下,極是俏皮。但她顯然不打算進來,隻站在門檻上笑吟吟地看著他狼狽的樣子,相當享受。
她不說話,天權也不說話,好像打算把她當作空氣。但這種相對的沉默,很快會因為一個人忍不住而破功。
破功的人當然不會是她,於是天權開口了,低聲道:“不要踩著門檻,很沒禮貌。”
小蠻玩著袖子上的流蘇,笑道:“應當說,不要用箭指著別人,更不應當在大庭廣眾之下劃破女孩子的衣服。這些通通都是沒禮貌到極致的行為。”
天權沒說話。
小蠻也不在意,還是笑:“據說你應當和我道歉來著,不過看你的樣子,是沒有這個打算的。我腦子很清醒,壓根不指望你的道歉。可是就這樣讓你起來,我又會不甘心,你說該怎麽辦呢?”
天權沉默片刻,才道:“如果小主希望我道歉,那我……”
話未說完,隻聽頭頂一陣勁風刮過,以他的身手,要避開是易如反掌,可他定在那裏不動,隻聽“啪”地一聲,他左頰上結結實實吃了一耳光。
小蠻摸著左手,輕道:“倒把我的手打疼了。隻是便宜了你,平身就是,三叩九拜的大禮,我一福薄之人承受不來,你無非是折我壽罷了。”
天權摸了摸發熱的左臉,唇角有一絲血跡,她下手十分狠。他緩緩站了起來,目光晶亮,定定低頭看著她。
小蠻後退了一步,譏誚地笑了起來,“你的血也不是冰渣麽。沒事的話,我走了。”
她掉臉就跑,完全是小人得誌之後不敢逗留的勢頭。
天權抹去唇角的血跡,靜靜在廳中站了很久,雙手慢慢結成拳頭,最後,抬手在一個放著吊蘭的紅木架子上輕輕一拍,無聲無息地走出大廳。
走後沒有多久,隻聽“哢嚓”一個輕微的碎裂聲,那紅木的架子靜悄悄裂開了一道縫,一片片碎在地上。
角之卷 第二十章 五方之角(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1 本章字數:4352
今天連著兩更,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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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主角,哪怕是冒充的,也必須麵對你將要麵臨的命運。
比如說,你要報那個血海深仇,要光複你被滅門的家族,從此以後見人殺人見佛殺佛,滿世界亂跑就為了湊齊同盟,做一番偉大又狗血的事業——雖然那和你根本屁的關係都沒有。
小蠻笑得一臉和諧,聚精會神地聽著水將軍給他們講解如何光複蒼崖城,報血海深仇的過程。
“江湖上的人提到天刹十方,大多會皺一皺眉頭,身為邪魔外道,他們不得人心也是顯而易見的。不說那些暗地裏做的陰損事,單是西安符金刀一門、開封府碧水門、福建龍城一族——這些正道人士無緣無故被一夜滅門的慘案,足以令人動容。如今蒼崖城一事,更是令江湖各派正道義憤填膺。小主身為蒼崖城僅剩之血脈,初入江湖,便能獲得眾多庇蔭,實乃萬幸,隻要小主振臂一呼,武林人士必然紛紛相助,光複蒼崖城,指日可待。”
振臂一呼就萬人響應,她是皇帝老子嗎?這幫老爺子,活了大把年紀,怎麽還如此天真,沒有利益的事情,人家幹嘛要幫你。再說了,報仇和光複真有那麽容易,他們不歸山早就可以一力承擔了,不是說不歸山對蒼崖城感恩戴德嗎?還要讓她一個弱女子出去跑江湖,根本是拿人當白癡耍。
小蠻忍住打嗬欠的欲望,換了剛痊愈的右手撐住下巴,繼續聽。
“報仇一事確然有難度,那天刹十方臭名昭著,江湖中雖然人人痛恨,但不可否認他們確實實力強勁,小主縱然能夠集結同盟,為免傷亡過多,還是要想個更好的法子。”
小蠻開始用手指在桌上亂點,旁邊的澤秀悄悄在下麵踢了她一腳,嘴上卻說道:“到底是不是天刹十方做的,還不能斷定,不歸山何必將這個罪名強行安在人家頭上?”
水將軍沒理他,倒是土老板又來打圓場,笑道:“澤秀先生莫非不相信蒼崖城的招魂法術?當日小主開壇召集蒼崖亡魂,重現滅族景象,不歸山從上到下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群黑衣人個個背後都有紅白十字彎刀,正是天刹十方的標誌。小主一直被養在深閨,江湖上的事情,她半點也不清楚,滅族之時也是被族中勇士竭盡全力送了出來,她能編造出這種事情嗎?”
養在深閨的淑女會是這種德性嗎?
算了,他不想在天刹十方的事情上繼續糾纏,是是非非,沒必要光聽不歸山的說辭,改日他自去江湖上打探。
水將軍見沒人再提出異議,於是繼續說道:“我們這幾年明裏暗裏探訪多時,得知天刹十方最近在收集傳說中的五方之角,那是蒼崖城先輩分別安置在五方的聖器,用以鎮壓邪靈,具有十分霸道的力量。雖然不知天刹十方要收集了來有何用,但小主身份特殊,必定知曉五方之角的功用與埋藏地點,不如先他們一步收集齊五方之角,將這原本屬於蒼崖城的力量握在手中。”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麽迷信古怪的事情,誰知道邪靈是什麽東西?誰也沒見過神仙鬼怪,這些根本是胡編亂造出來的怪力亂神,居然有人煞有其事地當作一件事來講。
小蠻想笑,可是突然想起曾經在祭壇上發生的古怪事情,一時又笑不出來了。
她可是“親眼”見到怪力亂神的景象。
蒼崖城果真是神秘莫測,掌握了普通人永遠也不能了解的古怪力量,難怪樹大招風,一朝被滅。
這樣說起來,五方之角還真有那麽點門道。小蠻一時沉吟未決,卻聽土老板笑道:“這種邪靈聖器的說法,聽來雖覺荒謬可笑,但畢竟是蒼崖城的遺物。實際上,邪靈也未必是真有其事,蒼崖城曆經上百年的輝煌,囤積的寶藏自然數不勝數,五方之角應當是找到蒼崖城寶藏的關鍵,那天刹十方花費人力去尋找,倒也正常。”
寶藏兩個字立即讓小蠻精神一振,錢是永遠不會嫌多的,如果她能找到五方之角,說不定真能挖到寶藏,那她豈不是大發了?先不管真正的蒼崖城小主在那裏,總之現在她是眾人眼裏的小主,寶藏是蒼崖城的,就等於是她一個人的——狗屎運啊!這等好事如何能放過?!
她兩眼發光,登時就要接下這個任務。
“我們也僅僅是聽說過五方之角的存在,還請問小主,那究竟是何等物事,埋在何處?”
水將軍的問題讓小蠻呆了一下。
呃,這個嘛……她怎麽會知道。
“五方之角的事我隻聽人提過一次,據說那是本族最大的秘密,須得待我成年之後再告訴我。可惜……我還未成年,家族就被……”小蠻抹了抹傷心的眼淚,說得煞有其事,“所以我也和各位一樣,並不清楚。”
周圍響起一陣陣遺憾的喟歎聲,金員外笑嗬嗬地說道:“小主不必難過,俗話說,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這找尋五方之角的行動,不歸山必定傾力相助,定要趕在天刹十方之前將它們奪回。”
笑嗬嗬的老壞蛋,隻會說空話!小蠻最討厭他,緊閉著嘴不說話。
一直做高深莫測狀的木先生開口了,這老頭子要麽不說話當啞巴,要說話必然就是下結論,人人都聽他的,“天權,天璣,搖光三人下山輔佐小主尋找五方之角。老沙那一組的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在前方打探情報,一部分在後接應。勢必要趕在天刹十方之前找到五方之角。”
不會吧!讓那個冰塊臉跟著她下山?!小蠻的臉頓時垮了,回頭偷偷看一眼天權,他麵無表情,隻答了個是,跟著又道:“晚輩願在前替小主探路,倘若遇到天刹十方,沙先生他們隻怕抵擋不住,還需我照應著。”
大善!看起來冰塊臉也不願意跟她一起行動,他射了她一箭,她回了他一耳光,兩個人越扯越深,路上一個不好他要報複回來,沒有金木水火土五人在旁邊護著,搖光天璣兩人又聽他的話,她豈不是要倒大黴。
木先生點頭道:“也好。讓老沙進來。”
說罷,回頭和顏悅色地對小蠻說道:“小主,這一去雖有眾人相護,但風險仍是極大。按理說,我五人應當下山相助……”
話未說完,金員外又笑道:“小主年紀雖然小,誌氣卻不小。此事她必然心有決定,我們五個老人家,何必跟著煞風景,亂出主意,倒給她添麻煩。”
所以說,這個金員外是最討厭的,真是一點也沒說錯。
小蠻假惺惺地笑道:“是啊,蒼崖城的事總不好勞煩各位這樣全力相助,你們肯幫我,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土老板柔聲道:“小主隻是一個稚齡少女,此一去江湖便是旦夕福禍,危險太大。不如找尋五方之角的事就交給天權他們,小主留在不歸山,由我們照顧,豈不是更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那寶藏豈不是要被不歸山吞並!雖說寶藏本來也不是她的,但豈有快到手的東西被別人搶走的道理。
“土老板這話雖然是關愛小主,但也難免小覷了她。更何況,此去一行,找尋五方之角縱然重要,但尋求同盟光複蒼崖城也不能耽誤。我們出麵總是名不正言不順,難免遭人口實,還是要小主親自出麵才好。”
金員外又開始發表他令人厭惡的言論,不過這次,小蠻連連點頭,生怕對方一個轉念,讓自己留在不歸山,那寶藏就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木先生沉吟半晌,突然道:“來人,將庫中乙卯編號的物事取來。”
立即有人答應著去了,不出片刻,有兩人分別捧著一隻檀木盒子獻上。木先生取過一個較小的,打開一看,裏麵放著一塊羊脂白玉雕琢出的飾物,像是老鷹,又像夜叉,約有半個巴掌大,說不出是個什麽怪模樣。
他將那塊玉捧起,原來是掛在脖子上的掛墜,下麵垂著長長的絞絲金鏈。玉下麵墊著一塊破破爛爛的布,展開一看,卻見紅紅藍藍畫得亂七八糟,像是一塊地圖。
“小主,這塊玉飾便是當年小主的外婆送給不歸山的一件寶物,雕得是蒼崖城中供奉的東方之神,有趨吉避凶的功效,如今物歸原主,小主帶著它上路吧。這塊地圖,是上上代小主遺落在本派的物事,前段時間整理倉庫才被發現,可惜蒼崖城物是人非,今日也一並交還給小主,興許能有一些用處。”
小蠻接過玉飾,隻覺觸手溫潤,她也不懂玉的價值如何,但直覺這是個無價之寶,一時不由口水泛濫,心裏朵朵花開。
又發了又發了!幸好她逃跑不成功,遇到了澤秀,若不回來這一趟,豈能得到寶藏的喜訊,又怎麽拿到這麽一塊絕世好玉?可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果然是有點道理的。
木先生將那塊地圖交給她,隻見上麵畫得亂七八糟,也不知到底是什麽東西,還用細細的朱砂筆在上麵標上甲子,乙醜等等標記,猛然一看像地圖,仔細一看,根本是信手塗鴉,不知所雲。
這東西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值錢,小蠻不屑一顧,隨手塞進懷裏,回頭就打算當作破布扔掉,誰知木先生又道:“這塊地圖玄機奧妙,我等實在無法參透,曾經請了高人前來探索,大抵是蒼崖城中的秘術,將中原大地劃分為許多塊,與尋常地圖完全不同,自成一派。我鬥膽猜想,或許是與五方之角有關,交給小主,當然再合適不過。”
要不怎麽說大家都忌諱著蒼崖城,他們果然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畫個地圖也和人家不同,神秘兮兮地,不知搗什麽鬼。
不過既然有可能是寶藏地圖,那留著總沒錯。
木先生又將另一人手上稍長些的匣子打開,小蠻以為又是什麽寶貝,伸長了脖子去看,隻見裏麵躺著一把通體赤紅的彎刀,鎏金的刀鞘,上麵用大小不一的綠色寶石排列成北鬥七星的形狀,紅綠相間,簡直奪目之極。
木先生取出那把彎刀,它大約有一尺來長,可算短刀了。輕輕將刀抽出來,刀身澄澈猶如秋水,上麵刻著水波一樣的花紋。土老板取出一塊紫色方巾放在上麵,輕輕一吹,那塊薄軟的紗巾竟然一分為二。連澤秀也忍不住讚歎:“好刀!”
木先生將這通體赤緋的彎刀交給小蠻,道:“江湖奸險,小主留著這把刀,做防身之用。”
小蠻手腕都快抖起來,天啊,一下子得到這麽多寶貝,老天實在是太厚愛她了!她激動的差點掩麵哭泣——這人啊,運氣要一來,擋都擋不住。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是窮鬼小蠻,要改名,叫富婆小蠻了。
“刀……有名字嗎?”她記得以前在茶館聽說書,江湖大俠身上的武器都得有個漂亮名字,好吧,她雖然不是什麽大俠,但這種寶貝刀肯定得有個名字,這才威風氣派。
“有,它叫赤霞。”
話音剛落,隻見走進來幾個人,打頭的正是天璣和搖光兩人,顯然他們是得到指令了,要護送她去找五方之角,兩人都換上了輕便衣裝,除下標誌性的不歸山服飾。
小蠻眼睛尖,早就看到兩人身後還縮著一人,正是把她帶過來的老沙,他顯然不希望小蠻發現自己,躲在天璣後麵,低著頭,一副心虛的樣子。
這個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小主,不管他有沒有把這事說出去,總之不能讓他逃了幹係。
“幹爹!”小蠻歡喜之極,脆生生地叫了他一聲,“幹爹!您總算來看小蠻了!”
嬌脆的聲音在屋裏回蕩,回蕩,回蕩……
所有人都看著他。
老沙心裏苦得像黃連,隻能嗬嗬笑道:“小蠻,幹爹也一直想著你,見你大好,幹爹心中十分欣慰。”
角之卷 第二十一章 五方之角(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1 本章字數: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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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老沙確定自己已經和小蠻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她要是搞點什麽妖蛾子,金木水火土肯定第一個找他算賬,誰讓他是人家“幹爹”——還是三千兩銀子買來的幹爹,破了財外加惹了一身麻煩。
如果他早知道小蠻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打死他也不會把她帶到不歸山來。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小蠻的外貌太容易迷惑人,起初他還真以為這是個純潔天真的小姑娘,結果事實上恰恰相反,他吃虧吃大了。
筵席結束之後,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拉著小蠻說悄悄話:“你既然已經答應下來,就要好好去做,明白嗎?別整出什麽麻煩,那三千兩銀子可不能白拿。俗話說的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點做人的道理我想你這麽聰明的孩子應當明白。”
小蠻笑道:“幹爹你老人家真會說話,把這事當作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了。”
老沙眉頭一挑:“莫非不是這樣嗎?”
“你老真夠膽大包天的。”小蠻笑,“不知是你拿那些老爺子當白癡耍,還是你們整個不歸山拿我當白癡耍。”
老沙四處看看,確定沒人,這才放低了聲音,道:“這些話以後不要再說,也是為你自己好。你縱然聰明伶俐,但畢竟隻是個小女孩兒,江湖奸險你半點也不懂,要殺你這樣的女娃娃,簡直易如反掌。你又想留著命,又要拿錢享福,總得學乖些,好事總不能讓你一人占了,別人都是白癡不成?”
小蠻淡道:“幹爹你說了那麽多,無非是讓我乖乖做事少說話罷了。我看,是整個不歸山拿我當炮灰呢,個個還煞有其事的。”
老沙急得皺眉,“還在胡扯!”
小蠻嘻嘻笑了起來,“說著玩而已,我既然是小主,這些事當然是本分,幹爹我這樣說對不對?”
老沙歎了一口氣:“你這樣的性子,聰明太過外露,遲早要倒大黴。罷罷,事到如今也無法,你好好去做就是。”
小蠻對他的告誡根本是沒往心上去,她豎起五根白皙纖細的手指,在他麵前晃了晃。
“什麽意思?”老沙莫名其妙。
小蠻眨了眨眼睛,“五千兩銀子啊!這麽困難的事情,三千兩怎麽夠,起碼也要五千兩。你也知道江湖奸險,我半點武功也不會,被人追殺隻有掉命的份,那些個北鬥七屎個個看我不順眼,路上未必真會照應我,不多給錢,就太不厚道了。”
不厚道的根本是你!老沙拿她真是沒辦法,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這可是在不歸山呢!他隻得敷衍道:“好好,現在手頭沒那麽多銀子,回頭有了一定給你。”
小蠻怎麽可能吃他這一套,笑道:“什麽時候才有?可別空吊著我胃口,我沒什麽耐性的。”
老沙恨不得把她掐死,臉色鐵青,勉強道:“你先下山去,兩個月之內,銀子一定送到你手上。”
小蠻這才稍稍有些滿意。嗯,兩個月,既然這樣,就先玩兩個月吧,等銀子到手了,她再開始給他們“幹活”,做買賣的,可不能虧本,不是麽?
“那我去收拾東西了,這一路就麻煩幹爹你老人家在後麵照應著。我年紀小,什麽也不懂,幹爹要多教導才是。”
她格格笑著,心滿意足地走遠了。
*****
現在,光複家族、尋求同盟、報仇雪恨等一係列苦差事就落到了她的頭上,這就是做主角的悲慘命運啊。小蠻歎了一口氣,自覺十分命苦。
此刻她身在一輛華美精致的大車裏,周圍都是柔軟香噴噴的墊子,餓了想吃東西,隨手一拉,車壁上的抽屜就開了,裏麵糕點酒水一一齊全。要是困了,倒頭就可以睡,隨便什麽形狀都毫不費勁。
她這輩子幾乎就沒這麽舒服過。心裏甚至有些飄飄然:這樣的差事多來點,其實也不壞嘛。
悠哉悠哉地揭開嚴實的窗簾,結果她立即被撲麵而來的風雪給打得七葷八素,手忙腳亂地合上窗簾,隻聽車外天璣哈哈笑道:“沒用!這點小風雪都受不了!”
小蠻沒生氣,悄悄把窗簾揭開一條縫,那小風夾著雪花刮在臉上,還真有點毛骨悚然。外麵是白茫茫一片,淡灰色像暈開的水墨,勾勒在銀白色上,原來是遙遠起伏的山巒。她說道:“咱們走了有快半個月了吧?我記得現在剛到三月,應當是春天呀,怎麽這裏還下雪?”
在前麵趕馬車的搖光戴著白狐帽子,鼻子凍得紅通通,倒多了些俏皮,她扶著帽子,道:“關外都是這種惡劣天氣啦,要到五六月才會放晴化雪,十月不到又要開始下雪。”
“咱們要往哪裏去啊?”
“眼下正繞過金山(注:即今天的阿爾泰山),要去契丹人的地方。天權他們探了情報,說有天刹十方的人在太白山(注:即今天的長白山)附近活動,說不定五方之角之一就在那裏。何況順路經過和林,有舊識呢,小主要結交同盟,不能不去。”
小蠻懶懶躺回去,慢悠悠說道:“契丹人的地方,怎麽會有同盟,你們不歸山認識的人可真夠怪異的。”
搖光趕緊搖頭:“不是呀!常老先生才不是契丹人!他是宋人!隻不過……沒住在中原罷了。”
“常老先生?”
“是呀,他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輩呢,是前任棲霞派掌門,和不歸山交情深厚。如果由他出麵幫助小主號召,一定事半功倍。”
搖光說得一本正經,隔著車壁,她沒見到小蠻懶洋洋的模樣,很顯然,她根本沒聽進去。
反正她隻是答應老沙不隨便亂說,盡量努力做好這事,但至於最後結果如何,誰也不知道,她隨便耍耍,就是不成功,他們也沒理由怪她,要怪就怪那些不肯幫她的所謂同盟。
哎,還是買塊地,蓋個大房子,過她的富婆日子是要緊。
不知過了多少天,小蠻都快在車上悶出蛆來了,這一日車子終於駛進一座城池,想來應當就是他們說的和林了。
小蠻穿上貂皮大氅,頭戴狐皮帽子,小小一張臉幾乎淹沒在厚重的衣服裏,瑩潤白皙,十分可愛。她倚在馬車上,長長舒了一口氣,白霧立即籠罩了她的臉,睫毛濕漉漉的,歎道:“好冷!我還以為自己很耐凍了,沒想到這裏這麽冷。”
搖光收拾著車廂裏的雜物,聽她抱怨,便好脾氣地笑道:“小主沒有內力在身上,又那麽瘦弱,真是難為你了。回頭讓旅館點上熱熱的火盆子,坐一會就不冷啦。”
正說著,卻見天璣從拐角繞了過來,據說他們北鬥七使之間有自己秘密的通信方式,他這會就是去找天權的記號呢。
天璣年紀不大,應當也隻有十五六歲,瘦瘦長長的個子,有一種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味道,加上他長得唇紅齒白,十分俊美,更兼服飾華貴,這極北的苦寒之地,個個都是彪形大漢,甚少見到這種類型的美少年,一路上過來,不知有多少人偷偷盯著他看,眼珠子死活舍不得離開。
天璣毫不在意,手裏捏著薄薄一塊樹皮,走到跟前晃了晃:“天權早就到了,在東街和濟客棧等咱們。”
搖光聽說,趕緊牽著馬車要走,突然想起什麽,問道:“東街在什麽地方?”
天璣把手一攤,笑得無賴:“我怎麽知道。你去問呀。”
搖光瞪他一眼:“我早知道你出來就是這種憊懶德性!木先生他們根本不該派你出來!一路上你什麽事都不做,隻會偷懶!你等著,我一定把這事告訴金員外!”
天璣道:“哪個偷懶了?本來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這些事就是女人做的嘛!哪有男人做這些事的道理!我出來隻是給小蠻做護衛,保護她的安危,又不是做老媽子!你就會告狀,除了告狀就沒別的專長,以後就叫你告狀王好了。”
搖光忍不住還要罵他,他倆在一起,三天兩頭就要鬥嘴,每次都是天璣挑頭,偏偏他伶牙俐齒,搖光老實憨厚,往往被他氣得暴跳如雷。
小蠻咳了一聲,慢悠悠說道:“別吵嘛,別人都看著呢,你們不是一直提醒我這一路要低調低調?”
搖光趕緊回頭,果然見周圍漸漸有人圍過來看熱鬧,嚇得趕緊牽著馬車朝前走,天璣笑嘻嘻地跟在後麵,又道:“別氣啦,就算我錯了,好不好?你本來就長得難看,再苦著臉,更難看,對著你這種臉,讓我怎麽吃飯?”
搖光氣得一個勁踢著地上的積雪,一個字也不說。天璣搓搓手,“好啦,我去問路,你們等著。”
說罷他還真的端著一張可愛笑臉去問路了,擺攤子的契丹老太婆一見他便歡喜得要笑,恨不得用手揉他兩下,沒兩下就問到了具體地址。天璣得意洋洋地過來,笑道:“問到啦。怎麽樣,還說我不做事?”
搖光餘怒未消,冷道:“我管你!不做就不做!反正也和我無關。”
天璣使出渾身解數,又是鬼臉又是笑話,最後終於把她逗得露出笑臉來,咬牙道:“回頭讓天權看看你的樣子!小主還在這裏呢,讓她笑話咱們!”
小蠻趕緊搖頭:“沒事,沒事。你們繼續,當我不存在好了。”
呃,青年男女,青梅竹馬,一路同行,幹柴烈火……那個,可以理解。
街角那裏突然有一個黑衣人一晃而過,小蠻一愣,隻覺十分熟悉。那身材,垂到腰下的粗長辮子——難道是澤秀?他難道也跟來了這裏?
她不由想起當時在不歸山,商定好了具體下山的日子之後,澤秀就先離開了不歸山,和來的時候一樣,連個招呼都不打。這人倒是瀟灑狂妄的很,偏偏不歸山還挺在乎他,一切禮節到位,似乎不想得罪他。
這個人,是不是來頭不小?
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雙多情輕佻的桃花眼,他雖然粗魯又野蠻,但仔細回想起來,倒還真沒做出什麽真正粗魯的事情。記得吃飯的時候,他的姿態絲毫不輸給天權,壓根是兩個豪門公子的德性。
有意思,江湖浪人,豪門貴公子,澤秀啊澤秀,你到底是什麽身份呢?
(角之卷完)
寶之卷 第一章 連衣(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3 本章字數:35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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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一向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遼人,宋人,回鶻,西夏,甚至蒙古、女真人都亂七八糟混在一起。國家之間有政治問題,十分複雜,牽扯到勞苦大眾之中,問題突然就變得簡單了,總的來說就是我看你不順眼,你看我覺得很煩,最後扯上大義的旗子,吵架打架都是家常便飯。
據說,單身旅客商人經過這裏,都要花錢請個有身手的護衛,否則很容易出事。當然,這並不代表大批的商旅就很安全,殺人越貨的匪徒數不勝數,心情好的時候,你上點賄賂,勉強能保命過去,遇到人家心情不好,對不起,命也要,錢也要。
和濟客棧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就是一個大型護衛挑選交易場所。樓下有個巨大無比的大廳,天一亮就人來人往,交易雙方互相挑選,談定了便交錢走人,那些做護衛的人常常自嘲是做皮肉生意的,人家交錢,他們給人,比他媽*****還熱情徹底。
現在,天權坐在角落裏喝茶,用的是自己帶出來的白瓷茶杯。
前麵早已說過,他是個貴公子,而且是十分貴的那種貴公子,所以有潔癖也是很正常的,但潔癖到連坐墊、被子枕頭、筷子食具等出門都要帶上,如果自己忘了帶,寧可不在外麵吃飯睡覺,就未免不正常了。
此刻他在偏僻角落裏,手裏端著自己常用的白瓷茶杯,杯裏裝著自己帶出來的天山泉水,水裏泡著自己帶出來的上等顧渚紫筍茶,桌上鋪著自己帶出來的錦緞布,椅子上墊著自己帶出來的青緞繡花半舊軟墊——夥計們在周圍走了又走,看了又看,誰也不好意思過去招呼他要吃點什麽。
大廳裏鬧哄哄的,有人喝酒吃菜,有人豪談闊論,更多的是那些挑選已經等待被挑的商旅護衛們。
突然,客棧門前一陣喧囂,緊跟著又安靜下來,天權不經意抬頭一看,卻見門外呼啦啦湧進一群頭戴狐皮帽的契丹人,個個凶猛無比,推搡擠壓,瞬間就占了大塊地方。這裏畢竟是遼地,他們這般囂張,別人也敢怒不敢言,隻能暗地痛罵:契丹狗!
不一會,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傳來,眨眼間,一個身穿輕便獵裝,長靴輕裘的少年公子便走了進來。大約是騎馬縱馳了很久,他額上有些細汗,風塵仆仆,然而人人都覺眼前一亮,心中忍不住便要讚歎一聲:好一個公子爺!
他一進來便脫了裘皮和帽子,裏麵是一襲鴉青長褂,衣襟上繡著斑斕蝴蝶,映得星目劍眉,十分俊挺,眉宇間更有一股匪氣,一種妖氣,極為炫目。
“上茶來。”他隨口吩咐了一聲,說得是契丹話。
那些契丹護衛推開廳中擁擠的眾人,硬是為他開出一條路,其中一人見到天權坐著的角落最安靜,也最幹淨,立即上前一拍桌子:“讓開!”
天權低頭去吹茶麵上的熱氣,恍若不聞,長睫淡淡垂下,看不見表情。
那侍衛咣地一下抽出刀來,對著他的腦袋就砍了下去,誰知那刀釘在他腦袋旁尺餘的地方,無論如何也砍不下去了,定睛一看,卻見他用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夾住刀身,似是絲毫不費力氣。
那人有些被震住,想要往回抽刀,還是抽不出來,用得勁大了,隻見天權的手腕微微一轉,掌中也不知藏了什麽東西,精光一閃,隻聽那刀“哢”地一聲,硬生生斷成兩截。
天權夾著那一截斷刀,抬眼往那少年公子麵上輕輕一掃,那位公子瞥見他如冰似雪的容貌,禁不住倒抽一口氣。不防他突然將斷刀擲來,冷道:“滾。”寒光一亮,那公子倒也鎮定,居然一動不動,在眾多契丹侍衛的嗬呼聲中,那截斷刀險險貼著他的左頰,釘在了木頭柱子上,入木三分,還在微微打顫。
眾人此時望向天權的眼神已經不止是好奇,簡直變成了崇拜。在契丹人的地方對契丹人大不敬,這是說書故事裏英雄人物才有的行徑!這人絕對是個英雄!
不過他們現在更好奇那位契丹公子會有什麽反應,唰地一下,視線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契丹公子盯著天權看了一會,眼睛慢慢眯了起來,臉上似是微微一紅,倒背著手走過去,侍衛急忙替他拉開天權對麵的那條椅子,鋪上幹淨的皮毛。他坐下,張口便道:“你叫什麽名字?”
天權還是恍若未聞,眉毛尖都不動一下。契丹公子抽出一條花手帕,擦了擦嘴,狹長的眼滴溜溜在天權臉上打轉,那種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侍衛們送上美酒羊羔,用金刀切成小塊,用盤子盛了,放在桌上。契丹公子推到天權麵前,又親自斟了一杯酒遞上去:“我請你。”
他的南話說得並不是很好聽,但語速極快,十分流利。天權自顧自低頭喝茶,對他送來的美酒肥羊看也不看。契丹公子用金刀插了一塊羊肉,柔聲道:“我聽說南人裏也有慷慨悲壯之士,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和咱們契丹人一樣。閣下身手這樣精巧,本以為是條好漢,我敬你,你卻不敢受,未免令人失望。”
天權冷道:“髒。”
契丹公子不怒反喜,蠢蠢欲動,想在他俊美的臉上摸那麽一把,卻有點不敢。他眯眼笑道:“我髒不髒,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眾人嗡地一聲,爆發了。
搞什麽!原來是玩男人的!沒勁,沒勁之極。
天權驟然抬頭,定定看著他。契丹公子撐著下巴,用刀在軟綿綿的羊肉上一下一下地戳著,眉眼間帶著一些挑釁的挑逗,低聲道:“我叫述律。你呢?”
羊肉被戳得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天權目中突然流露出一絲寒意,耳邊還聽得此人聲音魅惑,說著不知輕重的話:“你再不說話,我便將這客棧裏的南人都殺了,你說一句,我便放過一個人。”
一旁的侍衛見他忘形,隻得低聲提醒:“千歲爺,這裏不是上京。”
述律笑吟吟地盯著天權,右手卻一抬,那把金刀毫無聲息地朝那人頭上插去,好在那侍衛躲得快,否則當即便要死在這裏,饒是這樣,耳朵還是被切開了一塊,鮮血直冒。眾侍衛知道此人喜怒無常,脾氣極為暴躁惡劣,更視人命如草芥,一時不爽殺個人簡直比吃豆子還容易,他們服侍起來都是提心吊膽,當即齊刷刷跪了一地,誰也不敢吭聲。
述律含著溫柔多情的笑,將那染血的金刀繼續插進羊肉裏,挑了一塊送進嘴裏,眼睛糾結在天權臉上,就是不離開。
眼看這裏的場麵是僵持住了,忽聽門外一陣清脆的銀鈴聲,叮叮當當,眾人不由自主朝門口看去,卻見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女孩子慢悠悠走了進來。她腰上掛著一隻小小的銀鈴,用紅繩拴著,故而走動的時候叮叮當當亂響。
有些喧鬧的客棧突然安靜下來,人人都望著她。
天下居然有這樣的美女!所有人心中在那一瞬間都想著同樣的事情,隻怕把和林所有稍微有點姿色的少女加在一起,也不如她一根手指頭來的嫵媚。
女孩子對大廳裏的風雲亂湧半點也沒發覺,叮叮當當走過來,用白嫩的小手擦擦衣服,吞了口口水,朝夥計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要……一碗陽春麵,加個鹵蛋。”回頭摸摸自己的荷包,倒出來一看,隻有兩塊銅板,臉上一苦,道:“隻要陽春麵,鹵蛋不要了。”
那聲音嬌滴滴的,像一隻小黃鶯,柳葉一樣的眉毛那麽一皺,簡直嬌憨不可方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看著她,誰也不想把視線移開。夥計神魂顛倒地端了麵上來,加了三個鹵蛋,連錢也不收,直接塞進她手裏。
女孩子端碗掉頭過來找位子,人人都自動讓開,她手指頭泡在湯裏,燙得直皺眉頭,抬頭一見天權那裏空著,當即快步朝那裏走去,咣地一聲把碗重重放在上麵,燙得直跳。
一個契丹侍衛上來要把她趕走,述律橫了他一眼,那人嚇得繼續垂頭裝啞巴。
女孩子抱歉地朝兩人笑笑:“不好意思哈,人太多,讓我擠擠,一下就好。”
說完,坐下,抄起鹽罐,呼啦一下,倒了半罐子。
仿佛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含愧笑道:“蜀人,喜歡辛味的。”
天權看看桌上的調味罐子,鹽罐旁邊分明擺著一個小陶碗,上麵貼著紅色宣紙:花椒粉。
女孩子攪了攪麵湯,低頭一頓大嚼,臉色突然一變,一口吐出,神情極為疑惑,抓起那個鹽罐,放在眼前,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上麵寫著“鹽”。
她精致漂亮的小臉又垮了下來,述律忍不住嘻嘻笑了出來,低聲道:“姑娘眼睛不好使?”
她臉上一紅,像上好的玉石裏透出一層紅暈,述律的眼睛又直了。
“一直都是這樣,要湊很近才能看清,最近越發壞了……看東西很吃力……”她似是對自己出了個大醜感到無地自容。
身上最後兩個銅板也花了,沒錢,她肯定要餓肚子。述律正趣味十足地盯著她漂亮的臉,忽見她站了起來,下定了決心似的,在身上擦擦手,豪情萬千地朝廳中的木柱子大步邁去,對著柱子張口問道:“勞駕一下,您老需要護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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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辣椒是明末清初傳入中國的,以前大多是用花椒,茱萸,大料等調味品。本來小說是娛樂性的,可以不在乎這些,不過後來想想,這種錯誤最好表犯,畢竟是常識性的。所以把辣椒粉換成了花椒粉,嗬嗬。
寶之卷 第二章 連衣(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4 本章字數:3604
第二更~今天是中秋節,祝大家團團圓圓,和和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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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女孩子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突生疑竇,抬手一摸,才發現那是一根柱子,這下臉紅得更厲害了,小小小步跑回來,低頭問一個跪在地上的侍衛:“您老……要護衛嗎?”
那侍衛的眼睛頓時瞪得猶如銅鈴。
等不到回答,她隻得眯著眼睛去問天權:“您老要護衛嗎?”
天權緩緩搖頭,語氣溫和:“姑娘不如朝左拐,那裏商旅多一些。”
她乖乖點頭,朝左邊問去:“您老要護衛嗎?”
她的左邊正是述律,他笑道:“要啊,我最喜歡你這樣的美人護衛。”
女孩子頓時一喜,急道:“好、好啊!大爺,我很能幹的!探路、護衛、看門、放哨……什麽都可以做!吃的也不挑剔,住也不在乎,隻要您給我這個活幹,一定讓您滿意。”
述律用花手帕捂住嘴,輕輕笑了起來:“真像一條狗。”
女孩子絲毫沒聽出諷刺,還在點頭:“我很能幹的!絕對比狗能幹!”
這下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述律眯起眼睛,像一隻要使壞的貓,輕言細語:“哦?那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個‘能幹’。”
他從懷中取出一朵精致的珠花,點綴著三四顆拇指大小的東珠,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她雪白的手打開,放上去,道:“就用這個做定金了。你跟著我走吧,以後有的是錢拿。”
她遲疑了一下,用手指細細摩挲著珠花,突然匆匆對述律一笑,把珠花放在嘴裏,咬了一口,隻聽“硌崩”一聲,那幾顆名貴的東珠居然被她一口給咬碎了。
述律臉色一變,女孩子已經哭喪著臉,道:“大爺,這東西……是假的。”
不厚道啊不厚道,居然用假東西來騙人,所有人都用鄙視的眼神看著述律。
他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居然又恢複正常了,勾著嘴角輕笑:“東西是真的,隻是……沒有人會用牙去咬東珠。”
女孩子一付做錯事的樣子,局促地捏著東珠的碎片,低聲道:“我……眼睛不好,所以……”
述律笑道:“怎麽辦呢,我出門身上沒有帶銀子,除了這朵珠花,還有一個玉玦,這是信物,可不能給你當作定金。”
她遺憾地點了點頭,把碎珠花放到桌子上,轉身再去找其他人。述律道:“你咬碎了我的珠花,就這樣拍拍手走人嗎?”
她一愣,他又道:“一顆東珠市價白銀百兩,珠花上有三顆,你的櫻桃小嘴一口就吞了三百兩銀子下去。”
她嚇得臉色發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三百兩!把她賣了,剁碎了,也沒那麽多錢!
述律纖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麵,趣味盎然地看著她的臉,一時倒把天權丟在一旁不管了,他笑道:“不過你放心,我們契丹人一向大方。三百兩銀子,也不算什麽,你這就和我回去,在我身邊幹上三年,那三百兩,就算作三年的工錢了。服侍的爺舒心了,你走的時候,還有銀子打賞。”
這就是所謂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心眼裏鑽著什麽,人人都能看出來。天權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女孩子猶豫道:“三年……太長了。”她終於覺得麵前這人有什麽不對勁,本能地不想答應。
述律笑得更開心:“不長,和你這樣的美人呆在一起,三十年也不長。”他見這個小美人猶猶豫豫,像是覺得受騙了,於是又道:“這樣吧,我好心點,在座這麽多人,有回鶻的,有西夏的,也有你們宋人,有誰肯用三百兩銀子雇你,我便放了你。”
那少女回頭望去,雖然人人都知道她眼睛不好,看不清,但一和她的目光相觸,紛紛愧然垂頭。在這種地方,請個身手一流的護衛,也不過要五兩銀子。三百兩銀子,那是什麽價格?買個傭人都不用那麽多錢。
忽聽門外有人笑說:“三百兩銀子來雇護衛嗎?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說著,走進三個人,兩女一男,都穿著名貴的狐裘,麵容姣麗,氣質出眾,眾人又是一陣嘩然,今天是怎麽了,來一個客人就長得人模人樣的,往常日子再也看不到。
說話的正是那少年,穿著黑色大氅,頭戴黑色帽子,極是俊俏,兩隻眼睛在大廳中一掃,立即見到坐在角落裏的天權,眼睛登時一亮,叫道:“天權!可算找到你了。”
原來正是小蠻他們三人,三個路癡,在街上找了半天才找到和濟客棧。天璣和搖光興衝衝地跑過去,小蠻麵無表情地跟在後麵,一見到天權那張冰塊臉,她就一肚子牢騷,極是不願地湊過去,才發現人已經坐滿了。
座上隻有一人麵生,正是述律,在他周圍,還跪了一圈契丹侍衛,誰也不敢抬頭。她微微一愣,左右看看,見廳裏人雖然多,卻都擠在西南角,離這個桌子很遠,像是不敢過來。侍衛們身邊隻站著一個穿粗布衣服的女孩子,大約十六七歲,簡直是美若天仙,像廟裏供奉的觀音活了一樣。
咦?這是什麽情況,契丹人要強搶民女嗎?
搖光見小蠻沒位子,急忙起身給她讓座,天璣朝述律那裏看了一眼,很有些厭惡,說道:“喂,那個契丹人,你讓開!這桌子我們包了。”
述律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一群俊男美女,也不答話,天璣被他看得渾身雞皮疙瘩亂竄,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天權。
“那個……你們、要去上京還是太白山?我……我可以給你們做護衛。”那漂亮得像天仙一樣的女孩子突然開口了,哀求地看著小蠻。
小蠻哦了一聲,隨口道:“不好意思,我們不需要……”
話未說完,天權突然說道:“也好,我們可以雇傭你。”
他腦子燒壞了嗎?小蠻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三百兩銀子的護衛,買人也沒那麽多錢啊。
天權回頭朝天璣道:“我身上一時沒有那麽多錢,你們取三百兩銀子給她,回去之後我還你。”
天璣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抱歉,我們身上也沒那麽多錢,隻等著見到老沙朝他要錢呢。”
天權嘴唇微微一抿,眉頭又皺了起來。
述律忍不住哈哈大笑,指著他們,笑得像喘不過氣似的,斷斷續續地說道:“天啊……哈哈!窮光蛋還要逞英雄!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看你們先前那樣,我還以為身懷萬貫呢……原來……哈哈啊哈哈!”
天璣和天權聽到他這般嘲笑,眉頭皺得更緊了,在外麵,特別是契丹人的地方,誰也不好擅動,連天璣都收斂了許多。
搖光輕輕拉了拉小蠻的袖子,輕道:“小主,那女孩子多可憐啊,可不能看著她被契丹人帶去糟蹋了。你身上有錢吧?幫幫她好不好?”
關她什麽事呀!小蠻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世上的可憐人多著呢,看一個幫一個,有金山銀山也都花光了。她笑道:“呃,抱歉,我也沒那麽多錢。愛莫能助了。”
天璣哼了一聲,“騙人,你荷包裏那麽多銀票呢?還有那許多寶石……你每天數那麽多遍,以為我們不知道呀!小氣就小氣,還找什麽借口!”
小蠻眉毛一挑,道:“你沒事就偷看我嗎?倒是很癡心呢。”
天璣臉上一紅,急道:“喂,你別亂說啊!誰、誰偷看你!”
小蠻悠然道:“既然沒偷看,你怎麽可以胡編亂造呢?我哪裏來的這麽多錢,你看錯了吧。”
天璣還想說,卻聽述律哼哼笑了一聲:“也不必多說,人我這就帶走了。一場鬧劇,到此為止。”
他朝那女孩子招了招手,露出一排整齊白亮的牙:“過來吧。沒人肯雇你,隻得和我回去了。好好服侍爺,不會虧待你的。”
女孩子臉色微微發白,看上去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憐惜,搖光歎息著搖頭,天璣鄙夷地看著小蠻,小蠻裝作沒看見,她一向心如鐵石,除了錢,沒什麽能打動她的。天權眉頭皺了又皺,一言不發。
述律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跪在地上的侍衛們齊刷刷站了起來,其中兩人架著那少女就要走,她掙了一下,也不知做了什麽動作,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女,居然輕易從兩個高大契丹武士的鉗製中脫身而出。
“不用逞強,我也不是逼你,更不是仗勢欺人。”述律用花手帕擦著手,慢條斯理地開口,“不過欠債還錢,放到哪裏都是這麽個道理。你們宋人的律條,也不會有例外。你還是乖乖的,別躲了。指望後麵那幾個窮光蛋來救你……嗬嗬,他們身上那些東西全部變賣了,也湊不出一百兩來,別指望啦。”
搖光又搖了搖小蠻,急道:“小主!不能見死不救啊!”
述律看了小蠻一眼,哧地一笑:“罷啦,這丫頭看上去就是一付窮酸相,她能有什麽錢。”
小蠻眼皮子突然一跳,抬頭輕道:“等等,你剛才——說我什麽?”
述律還是笑:“窮酸相,你不會照鏡子的嗎?土裏土氣的,你有錢嗎?”
小蠻嗯了一聲,露出一個甜蜜的笑:“當然有。三百兩銀子是吧?”她在袖子裏一套,手指捏了一顆夜明珠出來,在掌心一滾,藍瑩瑩的光芒,清澈美麗。
眾人再也想不到她出手就是這麽名貴的東西,眼睛都看直了。述律也有些發愣,萬萬沒想到小蠻居然真的有錢。
她把那珠子在手裏轉了一圈,譏誚道:“夜明珠,市價三百兩黃金。我給你這個,你還得倒找我許多銀子——可是,就你這樣的俗人,有那個眼力認得寶貝嗎?”
寶之卷 第三章 連衣(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5 本章字數:3934
述律半天沒說話,有侍衛要過去接過夜明珠,卻被小蠻一掩,挑眉道:“等等,找錢拿來先。這玩意可比三百兩銀子值錢多了,便宜也不是這麽占的。”
他還是不說話,隔了半晌,輕輕一咳,花手帕在嘴邊擦了擦,低聲道:“罷了,走吧。”
侍衛們還有些遲疑,回頭見主子快步出門上馬,這才趕緊跟上,眨眼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小蠻咧嘴笑道:“誰是窮光蛋?誰有窮酸相?三百兩銀子也敢在我麵前賣弄!”她得意洋洋地捏著夜明珠,在手上滾來滾去。
搖光崇拜地看著她,連聲道:“小主果然厲害!真是宅心仁厚!我們起初都被你騙了呢!沒想到不用花錢就能把他難住,你真是太聰明了!”
小蠻被捧得差點飛天上去,毫不羞愧地接受了讚美,壓根沒去想剛才她心如鐵石的想法。小蠻可以被人罵兩麵派,也可以被人說奸險狡詐,唯獨不能忍受懷裏帶著大筆錢財還要被人鄙夷窮酸相。她做夠了窮人,最恨別人說她看上去像個窮光蛋,她現在已經不是窮人了,應該叫她富婆小蠻。
那女孩子走過來倒地就拜,連聲道:“多謝恩人!”
搖光急忙把她扶起來,見到她的容貌,隻覺滿目豔光,居然不敢多看,柔聲道:“沒事啦,你一個女孩子,怎麽會跑這裏來給別人當護衛?”
女孩說道:“我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為什麽女的就不可以給人當護衛?我很能幹的,也能吃苦。對了,是恩人們幫了我,以後我一輩子跟著你們,保護你們,絕不離開半步!”
她說得倒是慷慨激昂,可是,誰也沒見過這樣漂亮的護衛,漂亮得……應當被人養在深閨裏,做千金小姐,而不是在外麵拋頭露麵給人當護衛。
“其實我真的很能幹,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不願雇傭我,不相信我,有的好心人寧可給我大把銀子,說要照顧我,也不肯雇我做護衛,真是很奇怪。”
她說得十分嬌憨。
小蠻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裏還玩著夜明珠,笑道:“我知道他們為什麽不肯雇你。”
那女孩一臉迷茫地看著她,小蠻道:“因為你看上去傻乎乎的,像隻小狗,不像護衛。”
搖光噗地笑了出來,回頭看看那少女,雖然漂亮,卻木頭木腦,果然是呆呆的,小蠻還真沒說錯。
那少女恍然大悟狀,跟著摸了摸臉,歎道:“真的傻嗎?”
小蠻朝她勾勾手指:“過來過來。”
她立即撲了上去,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小蠻,其實什麽也看不清。
“爪子給我。”小蠻伸出手,她乖乖地把手放上去。
“好乖。”她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叫什麽名字?”
“連衣,”少女答道,“我叫連衣,連鎖的連,衣服的衣。”
小蠻點了點頭:“很好,連衣,你以後就是我的狗……不,我的人了。你不是要報答我嗎?我就雇你做貼身護衛,一步也不許離開。”
連衣感動得五體投地,抱著她的袖子就不撒手了,連聲道:“我很能幹!真的很能幹!主子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小蠻摸了摸她的腦袋,像安撫一隻激動的小狗狗,手裏的夜明珠一個不小心掉在桌上,骨碌碌朝下滾去,她趕緊去撈,誰知有一隻手比她更快,輕輕拈起來,同樣放在掌心滾了一圈。
小蠻抬頭一看,那隻手的主人居然是討厭的天權,她翻了個白眼,冷道:“還我。”
天權看了看那顆夜明珠,用手一搓,隱約能感覺到上麵無數打磨出的棱角,淡道:“這是嵌在銅鏡上的明珠,市價三百兩黃金。”
小蠻陡然升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奇怪,這話很熟悉,好像以前在哪兒聽過,也有個人跟她說過,什麽東西市價多少,然後把她身上打撈過來的珠寶全沒收走了。
“那、那又怎麽樣?”她裝傻。
天權冷峻的麵上突然露出一絲笑意,簡直像破冰融雪一般,令人窒息。
他將夜明珠放進小蠻手裏,道:“不怎麽,小主心地善良,足智多謀,天權心中慚愧。”
啊啊啊啊啊!硬的不行,他開始來懷柔政策了!肯定沒安什麽好心眼!小蠻警惕地偷偷瞪著他,一麵把失而複得的寶貝夜明珠使勁朝袖子裏塞,生怕掉出來。
蹲在她腳邊的連衣,肚子裏突然嘰咕一聲,眾人一愣,都望過去,連衣愣愣地摸了摸肚子,低聲道:“餓了,好餓。”
天權溫言道:“叫吃的吧,待會還要趕路去郊外,找常老先生。”
*****
本來天權在前麵探路,他們三人樂得在後麵慢悠悠地走。反正天璣貪玩,小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搖光擅長活漿糊。自從天權加入之後,趕路的效率嗖嗖往上竄,插科打諢的事情幾乎就沒發生過。
趕到常老先生的白楊莊時,天剛剛黑,莊子裏燈火通明,不知在辦什麽筵席,鞭炮劈劈啪啪亂響,煙火炫目。
天權從馬背上跳下,卻見莊子前一條石板大道被掃得幹幹淨淨,積雪都堆在兩旁,每隔三步便立著一座燈台,上掛羊角燈,將一條路照得通明清晰。他上前和守在門前的家丁詢問情況,小蠻他們趁機從車裏爬出來透氣。
“嘩,不會是要結婚吧?咱們來的是時候,說不準還能喝上一杯喜酒。”小蠻靠在馬車上,緊緊抓住身上的裘皮大氅,冷得一個勁打顫,一說話白氣就團團聚起。
一旁的連衣隻穿著一件半舊的粗布衣服,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根本就沒感到凜冽的寒風。
“連衣。”小蠻隨口喚了一聲,連衣急忙答個“是”,轉過來瞪圓了眼睛看她。
“好乖好乖。”摸摸她的腦袋,“你不冷嗎?”
連衣搖了搖頭,拍拍胸脯:“我很能幹的!”
……和能幹好像沒什麽聯係吧?
“你既然要做護衛,身手一定很不錯吧?用什麽武器呢?”
這個是小蠻最好奇的。其實她雇了連衣來做貼身護衛,也有別的念頭,她不能指望不歸山這些人來護著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必須培養自己的人,最好還是身手很好的那種。當然啦,小蠻自己也不知道什麽叫身手很好,不過總不能白白在別人麵前露一回富不是?
連衣在破衣服裏掏啊掏,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把生鏽的鐮刀,舉到小蠻麵前,“就是這個。雖然鏽了,不過磨一磨還是能用,我用了十年啦,很順手!”
呃,有人會用鐮刀打架嗎?小蠻看著她雪白的臉,突然覺得此人很不可靠。看樣子她還得再等機會,找其他身手好的人來做護衛。
“連衣,你做我的護衛,每個月的工錢……”她是想砍砍價,一個月二兩銀子雖然不多,但她還是會肉疼。
連衣眼睛瞪得圓圓的,“主子怎麽談工錢啊!你是我恩人,我不會問你要工錢的,說了保護你一輩子就是一輩子,以後我絕不會離開你半步。”
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便宜事!小蠻感動得熱淚盈眶,死死抓著她柔軟的小手,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很好!你真是個好人!”
天璣過來湊熱鬧,白了小蠻一眼,“人家是老實人,你別欺負她。”回頭衝連衣一齜牙,“她不給你工錢,你就衣食住行都管她要,別讓這黑心丫頭占了便宜。”
連衣趕緊搖頭:“主子是恩人!我不會麻煩她的!”
天璣見她一派天真的樣子,不由歎了一口氣:“傻乎乎的,真不知你怎麽活到現在。”
小蠻笑道:“她傻不傻,可不勞你操心。她現在是我的人了。”
天璣漂亮的嘴唇一癟,咕噥道:“真是沒半點小主的樣子,現在我都忍不住要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小主了。”
正說著,天權已經返身走了過來,道:“常老先生的兒子今日大婚,咱們來的不是時候。”
穩重的搖光微微蹙眉,道:“這可怎麽辦,人家辦喜事,咱們卻來說這些刀光劍影的事情,而且,還沒準備賀禮……”
小蠻眉頭一挑:“那就走吧!等他兒子再生兒子,再帶著賀禮來找他也一樣。”
天權淡淡瞥了她一眼,轉身對天璣說道:“紅白喜事,我不太擅長應付,你去。”
天璣把手一攤:“我去是沒問題呀,可賀禮呢?”
所有人的眼光齊刷刷落在小蠻身上,害她想裝作沒看見都不行,抱著胳膊退了兩步,道:“幹……幹嘛?事先說明,我可沒錢!我又不認識什麽長先生短先生,他兒子結婚,和我可沒任何關係!”
天璣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兩隻手,提了起來,笑道:“乖乖交出來吧!小富婆!”他回頭讓搖光從她懷裏找荷包,那孩子是個本分憨厚的人,戰戰兢兢上來,雙手合十,低聲道:“得罪了,小主,以後一定還給你!”
小蠻急得兩腳亂蹬,奈何比力氣她死活都比不過這些人,搖光飛快從她懷裏取出荷包,閉眼捏了一顆珠子出來,足有龍眼大小,竟是十分名貴的粉色珍珠。天璣“哦”地讚歎了一聲,“不錯嘛!好東西不少!給我看看!”
他一把搶過荷包,亂翻一通,一麵怪叫:“天啊!這是客房裏嵌在牆上的明珠!這是銅鏡上的珍珠!這是浴池龍頭上的眼珠!你……你搜刮了這麽多!”
小蠻趕緊去搶,天璣靈活地閃開,笑道:“都是咱們不歸山的東西,你這個小賊,居然占為己有!這會可都得物歸原主。”
天權在旁邊裝作沒看到,低低咳了一聲,小蠻又是尷尬又是鬱悶,回頭瞥見連衣在旁邊發呆,急道:“你發什麽呆!護衛是你這樣當的嗎?你要保護的人隻有我一個好不好!”
天璣嘻嘻笑道:“叫她也沒用啦,你看她那個樣子,哪裏會功夫……”
話未說完,忽覺手上一空,他猛然一愣,卻見原本穩穩捏在手裏的荷包此刻落在了連衣手上,她恭恭敬敬地把荷包遞給小蠻,“主子,你的東西!”
小蠻十分滿意,一麵心疼地把荷包塞回去,一麵拍著連衣的腦袋:“做得好!回頭我賞你。”
“你怎麽做到的?!”天璣怪叫起來,隻覺不可思議。她的動作居然那麽快!
連衣很好心地解釋:“哦,是這樣,我抬手,從你手裏拿了荷包,然後再遞給主子。”
不、不是這種意思吧……天璣隻覺一團亂麻撲麵而來,不得不放棄與她說話,這兩個女孩,都是一個貨色的怪異。算了,反正賀禮也拿到了,這些東西以後再算賬也不遲。
寶之卷 第四章 白楊莊(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5 本章字數:3222
隔日雙更,今天更兩章,此為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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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將賀禮遞給門人,等了一會,隻聽裏麵一人笑道:“佳客來了!怎麽也不事先知會一聲老朽!不曾遠迎,失禮失禮。”
那聲音甚是洪亮,中氣十足,小蠻定睛望去,隻見一夥人簇擁著一個頭發花白,身材健碩的老者走了出來。那老頭兒胡子果然很長,都快垂到腰帶上了,難怪要叫長先生……小蠻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站在搖光後麵,一言不發。
天璣笑吟吟地上前拱手行禮,道:“不知常老先生莊子上辦喜事,倉促之下,不及備的好禮,叨擾莫怪。”
看不出這小子,平時毛躁得像隻猴子,嘴上還挺會說話。難怪天權說紅白喜事要他上陣應付,這種嘴臉的活,冰塊臉確實不合適,還是天璣這種討喜又乖巧的樣子最好。
常老頭笑眯了眼睛,過來一通打量,拍著天璣的肩膀笑道:“你是……天璣!不過兩三年沒見,居然長得這麽大了!出落成男子漢了!”
天璣不好意思地笑笑,常老頭一見到天權,便急忙過去上下看看,一麵說道:“天權公子也來了!怎麽不讓門人早些通報!快,進去!唔,這是搖光丫頭!果然女大十八變……這兩位是……?”
小蠻見他朝自己看過來,便微微一笑,甜絲絲地叫了一聲:“見過常老先生。”
他一愣,天權低聲道:“蒼崖城。”
常老先生恍然大悟,一雙眼死死在小蠻臉上盯著看了一會,“咦”了一聲,卻沒再說話,隻是請眾人進了莊子。
人家辦喜事,肯定沒時間來討論什麽武林大事,他們被安置在大廳一個角落裏,自己喝酒吃菜。過了一會,大概是新娘子接過來了,在禮堂裏拜了天地,送進洞房,新郎便被人拖過來一一敬酒。
小蠻見那新郎是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人,倒也長得頗為英氣,隻是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此人麵上居然一絲喜氣也沒有,一群人給他敬酒,他也不說話,仰頭就喝,痛快的要命。
“奇怪,常老先生的兒子年紀也不小了,這會才娶妻嗎?”搖光感到很奇怪。
天璣低聲道:“今天人家大喜,這些話咱們悄悄說,讓人聽見了可不好。這是他第三次娶老婆啦,前麵兩個老婆,都是娶過來不到第三年就死了,對外說是病死的,不過裏麵很有些名堂,謠言不斷呢。”
“什麽什麽謠言?”小蠻對這些小道消息特別有興趣,眼睛登時亮了。
天權突然皺眉道:“別人的私事,不要亂說。以訛傳訛的太多了。”
小蠻才不聽他的,抓著天璣的袖子使勁搖:“別理他!事情就是讓人說的,你快說呀!”
天璣本來也是個不安分的人,當即說道:“這事好多說法呢,最普遍的一種就是說常老先生的兒子練一種功夫,用自己老婆拿來試功,結果把人給殺了。還有一種說法就是他……嗯,那個……不行,所以老婆出去偷人,被他知道了所以殺了。”
“哦哦!”小蠻八卦的心情得到了充分的發揮,“殺人滅口呀!那這個新娶的老婆可要倒黴了。”
天璣比她還八卦,擠眉弄眼地,低聲道:“可不是,以前也有人說過呢,說他這樣子娶多少個老婆也沒用。方圓百裏知情的人都不願把自家女兒嫁過來,這次不曉得常老先生花了多少銀子買了這麽個兒媳婦,咱們算算,三年不到,這新娘子肯定也要死。”
天權冷冷喚了一聲:“天璣。”
他急忙閉嘴,嘀咕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反正總不會是空穴來風。”
搖光這個活漿糊的趕緊來打圓場:“誒,誒!你們看,來參加婚宴的人不少呢!那個是不是金銀刀周先生啊?”
天權道:“常老先生在江湖上甚有名望,婚宴上來一些著名的江湖豪傑,也不算罕事。不過,這裏龍蛇混雜,天璣,管好自己的嘴巴,少說多看,不要給不歸山抹黑,別忘了咱們來這裏的目的。”
他話雖然是對天璣說的,眼睛卻看著小蠻,充滿了警告意味。
小蠻把腦袋別過去:關我屁事,我不過來江湖打醬油而已。
不過打醬油也是一門學問,如何打得好,打得呱呱叫,打得不讓人家發現你,這個需要不斷從實踐中尋找真理。小蠻深深體會到,這世界上,做什麽都不容易啊。
好容易挨到夜深人靜,賓客們一一散去,新郎也回洞房和新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去了,常老先生才將他們幾個請入自己的書房,詳談此事。
“如此說來,蒼崖城的小主是金木水火土五位傾力找到的了?”
常老先生神情出乎意料的嚴肅,從小蠻進門起,他眼睛就沒離開過她的臉,與其說這話是問天權的,倒不如說是來問小蠻。她被看得渾身發毛,心中隻覺不好,卻不知是什麽緣由,隻得勉強維持笑容。
天權點了點頭,將老沙如何在梧桐鎮找到她,期間有人來劫持等等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常老先生淡道:“哦,小姑娘,事實確實如此嗎?”
小蠻轉了轉眼珠,斟酌著說道:“嗯,天權公子說的……基本沒錯。”
基本沒錯,這四個字也是大有玩味,可以說是全盤讚同,也可以說有一部分不讚同,總之隻看對方怎麽接話。
誰知這老頭子突然改了話題:“昔日老朽曾有幸得到邀約,去蒼崖城一覽,上代小主十分熱情大方,更兼博學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通,老朽自恃才富五車,也不得不拜服。”
嗯嗯?這話裏的味兒,好像就那麽的不對勁呢?小蠻的心思繞了又繞,他是不是變著法子損她不學無術,胸無點墨,不是蒼崖城小主?
“上代小主某日夜觀星象,感慨蒼崖城他日必有大禍臨頭,全族無一人可以幸免。老朽聞之心生惻然,詢問可有避禍之法,上代小主說,蒼崖中自有一個移星換鬥的秘術,隻能保得一人周全,如今看來,保下來的,正是這一代的小主。”
天權接口道:“常老先生說的沒錯。蒼崖城被天刹十方所滅,僅剩小主一人幸存,此等血海深仇不可不報,但傾盡不歸山所有財力人力,隻怕也無法光複半個蒼崖城。小主不辭冰雪,以弱質閨閣之軀長途跋涉,乃是誠心向江湖有識之士求援,常老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素來與蒼崖城交好,不歸山也曾沐常老恩德,我們此行,正是請求常老相助,為武林正名,懲奸除惡,光複蒼崖城。”
常老先生笑了笑,倒是很隨和:“蒼崖城的事,老朽自然義不容辭,不過你們不歸山也太過自謙,憑你們的背景,何必還要尋求我們這些糟老頭子呢。”
天璣搶著笑道:“正所謂孤掌難鳴,何況蒼崖城被滅,說起來是他一族的事情,與他人無關,然而唇亡齒寒的道理古人也明白。天刹十方作惡多端,今日能朝蒼崖城下手,明日便會對不歸山下手,與其武林中人人自危,倒不如團結一致。常老爺子,我年紀不大,見識也淺薄,您老可別笑話我。”
常老先生嗬嗬笑了起來,摸摸他長長的胡須,淡道:“你口才好的很啊,哪裏淺薄了?不歸山倒是很會囤積人才,幾年而已,一個黃毛小子就能出口成章了,老朽佩服的很。”
嘴裏說著佩服,語氣卻陰陽怪氣的,這個老頭子,真讓人不舒服。小蠻百無聊賴地轉著手裏的茶杯,忍住打嗬欠的欲望。唉,好無聊,快點結束讓她睡覺去吧。
“小姑娘,老朽鬥膽請問,當日上代小主說的移星換鬥的法子,究竟是什麽?這個問題困擾了老朽許多年,今日還請你賜教。”
小蠻猛然怔住,杯子在手裏轉了又轉,想了一會,才猶豫著說道:“蒼崖城裏秘術眾多,我也不知老爺子問的是什麽……”
常老先生溫言道:“譬如熒惑守心這類的異常天象,往往預示著大禍臨頭。卻不知蒼崖城有甚觀星術,有別的名字也未可知。”
老天啊,怎麽會和她討論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真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抬頭看看天權,他裝啞巴,看看天璣,他皺著眉頭不知想些什麽,搖光一如既往的微笑,連衣依舊發呆,通通靠不住,還是靠她自己好了。
“大概就是熒惑守心之類的吧,聽我母親說過,就是熒惑什麽的,太久了,我記不得。”
靠她自己,那就是敷衍,隨口敷衍過去。再有才的東西,她是說不出來的。
常老先生把手一放,突然冷笑一聲:“你們不歸山,好大的膽子,拿著一個假小主到處招搖撞騙,是何道理!”
寶之卷 第五章 白楊莊(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6 本章字數:3805
隔日雙更,今天兩更,此為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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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是大吃一驚,搖光急道:“常老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常老先生冷道:“其一,熒惑守心專指皇族糾紛,與爾等平民無幹;其二,蒼崖城觀星術自成體係,與尋常觀星術不甚通,更無熒惑守心的說法;其三,老朽四年前又去蒼崖城造訪過一次,與小主有過一麵之緣,其年齒雖幼,卻已是亭亭玉立,錦心繡口,麵容與這位大不相同。”
壞了壞了,這下壞了。小蠻仿佛聽見荷包裏銀子和寶石們離開自己的腳步聲。出師不利啊,為什麽沒人告訴她這人見過真正的小主?這回出醜出大了,明天江湖上所有人都會知道她是個冒牌貨,她要被群毆,拖出去暴打,然後放在火上烤!
她下意識地捂著胸口就想往外跑,剛一動作,腳還沒邁出去呢,隻覺手腕被人死死扣住,她痛得慘叫一聲,要斷了要斷了!常老先生扣住她的手腕,厲聲道:“你是何人?!冒充小主是什麽目的?!速速招來!”
話未說完,忽覺背後一道厲風襲來,他急忙一偏身讓過,手裏一鬆,人居然被搶走了。連衣把鐮刀放腰上一插,雙手抱住小蠻,一縱身跳上了牆角的茶幾上,小蠻疼得臉都綠了,捂著手腕,斷斷續續地說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手斷了沒?”
連衣捧著她的手腕揉了揉,道:“主子,手沒斷,沒事的。”
小蠻抱著她不鬆手,連聲道:“那老頭兒要殺我,你快擋著擋著!”
連衣輕輕將她放在茶幾上,抽出鐮刀,足尖一點,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姿勢甚是美妙,隻可惜,手裏拿著的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一把破爛鐮刀。小蠻抖霍霍地從懷裏掏出木先生送她的赤霞刀,丟過去:“用這個……賞給你了!”
連衣如獲至寶,抓著赤霞舍不得離開眼睛,突然眼眶一紅,哽咽道:“主子……你待我真好,連衣……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刀。”
小蠻急道:“這些話以後再說!好東西多著呐!快!別讓那老頭過來!”
連衣抽出赤霞,眾人隻覺一道秋水橫貫眼前,矯若遊龍,為她利落地耍了幾下,最後緩緩收勢,橫刀在胸,說道:“誰也不許傷害主子!”
常老先生原本扣住小蠻,不意人被瞬間搶走,心中已經十分驚訝,還以為是天權他們動手了,誰知居然是這個嬌滴滴美若天仙的小姑娘出的手,又見她換了一把赤霞刀,姿勢十分美妙,儼然是個身手極好的練家子,隻是以他的眼力,居然看不出師出何門,不由問道:“你師父是誰?”
連衣一本正經地答道:“師父就是師父,你問的很奇怪。”她現在正經是小蠻的狗腿子,小蠻討厭誰,她就跟著討厭誰,老頭得罪了小蠻,她對他也沒什麽好氣。若有最佳狗腿子評選,連衣一定會勇奪第一名。
“你……”常老先生皺了皺眉頭,天權打斷他的話,冷道:“常老先生不問清楚緣由,便貿然出手,倘若傷到了小主,又當如何!”
常老先生冷笑道:“事到如今,還在信口雌黃!她怎會是蒼崖城小主!我隻當你們不歸山也被騙,如今看來,竟是蛇鼠一窩,打著蒼崖城的旗號招搖撞騙,安的是什麽心?!”
天權淡道:“世上隻有一枚稚龍之角,一個蒼火之印,她若不是小主,天下便沒有小主。若說奇怪,常老先生的言行豈不是更奇怪,尚未問清,便匆匆動手,莫不是與天刹十方暗地來往,試圖殺人滅口?”
看不出來啊,這冰塊臉平時很少說話,一開口就能把人噎死,果然那老頭子被他氣得臉色慘綠,連聲道:“荒唐!荒唐!太放肆了!”
天璣還在火上澆油:“沒錯!一上來胡亂問兩句就一口咬定人是假的,不歸山有陰謀,我看你才有陰謀咧!方才我看來參加婚宴的人裏麵,有幾個衣服後麵繡著十字彎刀的花紋,說不定就是天刹十方的人,你暗地和天刹十方交往,真是晚節不保!”
其實他壓根沒看見什麽十字彎刀花紋,不過既然天權開始發難,他肯定要跟著走,和連衣一樣,他是天權的狗腿子。
常老先生氣得不輕,再也不與他們囉嗦,厲聲高叫道:“來人!來人!”
小蠻抱住連衣的腦袋,低聲道:“老頭子卑鄙無恥,一個人打不過咱們,要叫幫手了!”
連衣蹙眉道:“那……主子要怎麽辦?我聽你的。”
“還是快點逃走是要緊。”小蠻彎腰就要跳上她的背,趁機逃跑,誰知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一群家丁驚慌失措地衝進來,連聲道:“老爺!老爺……少爺他……”
常老爺子一聽是自己兒子的事,登時也慌了,把真假小主的事情丟在腦後,急道:“什麽事?不要慌!”
一個家丁出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少爺進了洞房,咱們本來說想過去鬧一鬧,誰知聽見少爺在裏麵很驚惶地叫嚷,我們還當……是閨房情趣,倒也沒敢過去,誰知越聽越不對勁,少爺開始叫救命了,我們嚇得急忙衝進去,就見少爺昏倒在床上,新娘子……不見了!”
常老先生顧不得再問,掉臉就走,把天權他們幾個撇在書房裏,完全丟在腦後。
眾人沒想到節外生枝,出現這種事情,都呆了半天,搖光愣愣地開口:“咱們……要不要、呃,也過去看看?”
天璣拍了拍手,冷笑道:“看吧,我方才說什麽了?這樁婚事果然有鬼,不過這次不是老婆死了,而是新娘子失蹤。這莊子裏,詭異的事情多著呢!”
天權看了他一眼,淡道:“不要廢話,去看看。”
天璣巴不得看熱鬧,拉著搖光就跑,天權跟到門口,突然回頭看了看小蠻,見她臉色還有些發綠,大約是手腕痛得厲害,便低聲道:“沒事吧?”
“死不了!”小蠻沒好氣地說著。切,這會假惺惺地來問她,剛才她被人抓住的時候,他們幾個做什麽了?還說要保護她呢!果然是放屁!幸好她有先見之明,雇了個連衣。
天權輕道:“這次委屈你了,不過下次遇到同樣的事,最好少說話。”
小蠻譏誚道:“是呀,下次我閉嘴當啞巴,乖乖由你們擺布,你們就滿意了!”
天權眉頭一挑,似是猶豫了一下,才道:“你……”
那話最後沒能問出來,他轉身便走,一麵道:“你是真正的小主,清者自清,也不必對別人的質疑發怒。畢竟這種事情,並沒那麽輕鬆。”
小蠻哼了一聲,沒搭理他。連衣回頭問道:“主子,咱們也要跟著去嗎?”
小蠻眼珠一轉,搖頭道:“不,別跟著去。連衣,我問你,你隻聽我的話,是不是?”
連衣點了點頭。
“別人的話……你都不會聽,對不對?”
還是點頭。
小蠻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孩子。你對我這樣好,我一定記著你的恩情。咱們倆別跟著他們走,都沒什麽好事。你腿腳快,背著我,咱們從莊子後門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連衣猶豫了一下,“可是……天權公子是好人……他會生氣的。”
小蠻吸了一口氣,笑道:“你放心,咱們不是要甩開他們,不過是玩個遊戲罷了。咱們先走,看他們能不能追上,你說好玩不?”
連衣點頭道:“好玩,主子你總有這麽多有趣的念頭。”
小蠻跳上她的背,勾住脖子,笑道:“那還不快走?”
連衣趕緊答應一聲,推開窗子就跳了出去。
嘿嘿,官兵捉強盜的遊戲,真是有趣,不過問題是如果這個強盜存心跑得無聲無息,腿腳飛快,官兵們還能不能捉到?
小蠻伏在連衣背上,周圍的景色呼嘯而過,她跑得極快,忽上忽下,好像背上負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顆小石子,絲毫不覺吃力。回頭看著越來越遠的白楊莊,小蠻麵上不由浮現出一絲笑容。
這下可要告別這莫名其妙的江湖了,什麽小主,蒼崖城,以後通通和她沒關係。她本來就是個路人甲,以後還是繼續做路人甲,隻不過,前麵要加上兩個字——富豪路人甲,就當作來江湖一趟的利息吧。
小蠻得意了沒多久,連衣跑著跑著,突然說道:“主子,後麵有人在追,功夫很好。”
不會吧~天權他們追的也太快了!小蠻急忙回頭,入目的隻有黑黝黝的森林,慘白的積雪,半個人影也見不到。
“哪裏有人!我怎麽看不到?”小蠻看了半天,確定不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連衣道:“隔了挺遠,你沒功夫所以看不見。那人很厲害……很厲害!比連衣還厲害!連衣一定打不過他!”
小蠻登時急了:“那怎麽辦?!這遊戲還沒開始呢就被人抓到了,多沒意思啊!”
連衣搖了搖頭:“不是天權公子他們,是個陌生人!啊……他過來了!”
話音剛落,小蠻隻覺整個人往下一沉,連衣居然從樹上墜了下來,剛落地,隻聽腦後一縷細風襲來,帶著森森寒意,小蠻脖子後出了一片雞皮疙瘩,陡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連衣將她輕輕拋在雪地裏,反手抽出赤霞刀,“喀”地一聲,打落一柄激射過來的巨大黑劍。
烏雲從天頂散開,一團銀盤似的月亮高高現在空中,方圓百裏霎時清晰無比。頭頂又有風聲颯颯,小蠻本能地抬頭,隻見一人自樹頂高高縱身而起,身後的大氅像一雙漆黑的翅膀,瞬間張開。
像是捕食的夜梟,他的動作快狠準,嗖地一下落下,足尖弓起,直點連衣麵門。連衣抬手一格,隻覺此人勁道極強,赤霞刀險些被他踢飛,不得不倒退數步。
那人冷冷笑道:“倒有些本事!不愧是天刹十方!”
咦咦?這聲音……
小蠻眯著眼睛去看,隻覺此人越看越眼熟,那黑色的大氅,粗長的辮子,胡子拉渣的下巴——忽然轉過頭來,月色印在他眼底,電光火石一般,令人驚豔。
“啊啊!大……大叔!”小蠻突然叫了起來。
那人動作頓時停了下來,猛然回頭,正是一雙多情輕佻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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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之卷 第六章 白楊莊(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7 本章字數:3439
“是你!”澤秀也十分驚訝,忽又回頭看看連衣,此時才看清她豔如桃李的麵容,更是吃驚。
“你怎麽會在這裏!”澤秀走過去,一把將小蠻從地上拉起來。
小蠻拍拍屁股上的雪,一邊想一邊說道:“嗯,我們……是來白楊莊,找那個什麽常老爺子。”
澤秀冷笑道:“果然還是走這種俗套,找同盟,結合眾人的力量去對付天刹十方。真讓人失望!”
是吧是吧,俗套死了!小蠻跟著在肚子裏罵,回頭看看,天權他們應當還沒發覺她逃走了。再抬頭看看澤秀,倒黴的是遇到了這人,計劃不如變化啊,她隻怕又逃不掉。
“她是誰?”澤秀朝連衣翹了翹下巴,眼神有些讚賞,“年紀小小,又是個女子,身手倒不壞。”
小蠻咳了一聲,朝連衣招手:“過來過來,我介紹一下。”
連衣乖乖走過來,此刻已經確定這胡子拉渣的大叔不是壞人,於是收刀彎腰鞠躬:“冒犯了大叔,連衣很抱歉!”
澤秀神情複雜,憋了半天才道:“不要叫大叔!”說罷狠狠瞪了小蠻一眼,“你隻會搗鬼!”
小蠻哈哈笑了起來,“連衣,來,這位是澤秀,澤秀大叔。這位是連衣,我的貼身護衛。”
連衣畢恭畢敬:“大叔好!”
澤秀恨了一聲,彎腰撿起先前投擲過來的黑劍,往腰上一挎,叉腰道:“請了個身手不錯的貼身護衛,這種深夜卻帶著侍衛來這種地方,讓我猜猜,你又順了不歸山什麽金銀財寶,打算跑路?”
果然一猜就中!小蠻幹笑兩聲,“說什麽呢!你看我是那種人嗎?我們隻是在……嗯,散步而已!”
澤秀哧地一笑,懶得拆穿這種無聊的謊言,“天權他們應當還沒追上來,你要跑路,現在就可以。”
小蠻奇道:“呃?你怎麽……不攔我嗎?”大家都叫囂著報仇報仇,光複光複的,這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靜。
澤秀垂下眼睫看著她小巧的臉龐,譏笑道:“我做什麽要攔你?你又不是東西,自己長著腳呢,想走想留,本來就是你自己決定。上回是要確定你的身份,所以帶你回不歸山,這次我可懶得管你了,愛走就走。”
他拍拍劍上的殘雪,轉身便走。
小蠻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仰頭問道:“可是……你怎麽會在這裏?剛才聽你說什麽天刹十方的……你也是來為蒼崖城報仇的嗎?”
澤秀把袖子撈回來,厭惡地拍了拍,“別亂碰!蒼崖城和我是有點交情,不過也沒到為它報仇的地步。我一人行走江湖,隨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需要什麽理由!”
小蠻一時倒被他這種瀟灑的態度打動了,有些羨慕,低聲道:“像你這樣生活,大概才能稱得上幸福吧。”
澤秀淡道:“人人都為生計奔波,談什麽幸福!你的人生也是自己的,沒必要被誰擺布,從來也沒誰規定一定要報仇,相比較報仇,我想蒼崖城犧牲的列位更希望你過得自在。”
這個人……呃,小蠻居然覺得十分感動,天啊,這個可惡的男妓不男不女的,居然能說出這種話!簡直、簡直那個叫什麽的?士別三日定當刮目相看?
澤秀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麽,回頭道:“要走就快走,這裏不太安生。白楊莊那老頭子害了不少人,天刹十方最近要過來找麻煩,嘿嘿,隻怕整個莊子清掃一空也是有的。”
小蠻微微一驚:“老頭子——是說常老爺子?他不是好人?”
澤秀點了點頭,“人不可貌相,江湖上徒有虛名的人大把抓,他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你們找他做同盟……嗬嗬,不歸山不是故意的,就是犯傻了。”
原來如此!那老頭那麽凶,看著就不像好人,原來真是壞蛋!
小蠻還想問常老爺子到底做了什麽壞事,澤秀突然眉頭一皺,低聲道:“噤聲!有東西過來了!”
連衣縱身過來,一把將小蠻抱住,和澤秀一起跳上最近的那棵白楊樹。澤秀讚道:“果然好身手!和誰學的功夫?”
連衣搖了搖頭:“師父就是師父,我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話音一落,隻聽雪地裏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一個鳳冠霞帔的女子便輕飄飄走了過來。澤秀眉頭一皺,怎會是新娘?
耳旁一熱,小蠻貼了上來,問他:“你先前以為我和連衣是天刹十方的人,是不是以為他們會擄走新娘?”
黑暗裏,她口齒中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幽香,澤秀欲要急忙避開,卻又怕動作過大驚了下麵那人,隻得稍稍偏過腦袋,她的睫毛又濃又長,下麵藏著猶如野狐狸般晶亮狡猾的光芒,簡直要一直刺到心裏去。他猛然握緊寶劍,未置可否,事實上也是忘了她究竟要問什麽。
新娘走了幾步,突然停在樹下,抬手輕輕在樹幹上拍了兩下,澤秀眉頭皺得更深了,小蠻又低聲道:“她發現咱們了嗎?”澤秀猛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不顧她驚惶的反抗,提著她的背心就跳了下去。
那新娘顯然一點也不吃驚,她的臉雪白雪白的,白的簡直像死人,但眉目甚是姣好,隻看不出年紀。她手上十根指甲,每根都有三寸來長,塗著紅色蔻丹,配上那一身鳳冠霞帔,一張慘白的臉,怎麽看怎麽恐怖。
小蠻剛剛驚惶的心情在看到她之後瞬間變成了恐怖,揪住澤秀衣襟的動作也改為巴住他的脖子,兩腳亂蹬,使勁朝上爬爬爬。
“鬼!女鬼!”她叫得慘絕人寰。
澤秀不耐煩地把她拽下來,朝後麵的連衣身上一丟,冷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鬼!”
那女子嗬嗬笑了兩聲,聲音十分甜美,“我說呢,大名鼎鼎的澤秀先生怎會這麽快就暴露自己的痕跡,原來身邊帶著一個累贅。”
澤秀淡道:“失禮了。原來是天刹十方裏的紅姑子。”
紅姑子點頭道:“常老頭做了不少惡事,惡貫滿盈,應得報應。我想,以澤秀先生的開明,應當不至於來阻攔。”
澤秀攤開手:“這個我不管,但人家莊子裏從老到小都要殺,這是什麽道理?我倒看不慣了。”
紅姑子嗬嗬笑道:“斬草除根,澤秀先生沒聽過嗎?”
澤秀沒說話,兩人僵持在那裏,誰也不動一下。
小蠻緊張地抓緊連衣的袖子,低聲道:“他們……是打算開打了嗎?誰會贏?”
連衣輕道:“我也不知道,他們都比我厲害。不過,主子,你不是要和天權公子他們玩遊戲嗎?這會還不走,來得及嗎?”
“他們不會這麽快就追來吧!”
“……好像已經追過來了。”
小蠻猛地跳起來,“那還不快走!”
連衣急忙要將她背在背上,誰知那個紅衣女人突然發難,繡花鞋那麽一踢,大片的積雪打了上來,連衣一把將小蠻推倒在地,自己就地一滾,勉強讓過去。隻聽腦後風聲銳利,她趴在地上回頭一看,卻見兩道身影,一紅一黑糾纏在一起,動作快若閃電,瞬間就拆了十幾招。
“還不帶著她走!”澤秀的聲音。
連衣點點頭,把摔得七葷八素的小蠻抱起來,正要走,那紅影又攔了上來,當頭無聲無息地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連衣隻得再次退後,她沒信心能打過這個女人。
“這位就是傳說中蒼崖城的小主吧?嗬嗬,澤秀先生何必這樣小氣,難道我會吃了她不成?”紅姑子聲音嬌滴滴的,在這寂靜的雪夜裏,卻無緣無故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澤秀沒說話,天刹十方的人果然厲害,一個女人能與他拆這樣久的招,還有閑工夫對付連衣,可見她也沒使出全力。遠方雜亂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不欲久留,虛晃一招,回身抓起小蠻就要走。
那紅姑子還真是如影隨形,和他卯上了,一擊被他避過,她幹脆朝小蠻頭上打去,帶著個累贅,澤秀的身手自然不如先前靈活,抓住小蠻的衣襟要將她送出去躲過紅姑子的手掌,誰知她中途變卦,那一掌突然轉向,砰地一聲拍在他左胳膊上。
澤秀渾身一震,再也抓不住小蠻,身後已經傳來白楊莊諸人的喝呼聲,他匆忙中不知抓住了什麽東西,來不及丟出,足尖一點,急速逃離這裏,眨眼就逃了老遠。
小蠻狠狠摔在雪地上,她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好像是這隻手把她抓過去,那個手又搶過來,最後誰也沒搶到,她摔在了地上。
連衣急忙將她護在身後,那紅姑子伸爪來抓,長長的指甲,寒光亂竄,連衣自知躲不過去,緊緊閉上雙目等死。忽聽林中“嗖”地一聲銳響,紅姑子的手急急讓開,然而還是躲得慢了,一根鐵箭擦著她的袖子射過來,正中白楊樹,深深釘了進去。
她捂著斷開的袖子,停在那裏,半晌,慢悠悠地轉身,隻見林中匆匆跑來數人,正是常老爺子和天權他們。
小蠻一看到天權那張冰塊臉,心裏就是一沉。
壞了,她又沒能逃掉。
混江湖的日子,隻怕是沒個頭了。
心裏一激憤,隻覺腦袋裏昏昏沉沉地,眼前突然一黑,暈了過去。
寶之卷 第七章 真假小主(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8 本章字數:3972
第一更。
***************
“是新娘子!”有家丁驚慌失措地叫了起來。
這淒冷月夜,一個鳳冠霞帔的女子孤零零地出現在樹林裏,委實令人驚異。天璣低聲道:“她好像有點邪門。”
天權抿著唇,半晌,才道:“是天刹十方的人,她叫紅姑子。”
天刹十方!眾人一聽這四個字,都是大吃一驚。
常老爺子抖著嗓子,顫聲道:“你……你將我兒……”
紅姑子笑吟吟地轉過來,施施然行了個萬福,柔聲道:“公公,媳婦給您見禮了。您老花了五十兩銀子從山裏偏僻人家買來的媳婦,怎麽也不看看清楚。莫非覺得小戶人家的女兒,可以隨意處置,不怕她鬧事麽?”
哦哦,原來這媳婦是常老爺子花了五十兩買回來的!他家兒媳婦總是出事,附近好人家都不願把女兒嫁過來,想來他也隻有出錢讓人去山溝裏買了。隻是,怎麽新娘子會變成天刹十方的人?
常老爺子臉色此刻叫一個精彩,忽紅忽綠,一忽兒又變成了慘白,比積雪還白。
“你……你們天刹十方……邪魔外道……誰給你們的權力做這種事……”他好像連說話的中氣都沒了,斷斷續續,精神恍惚。
情況好像有點詭異,搖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回頭問天權:“我們……是不是應當幫忙?”
天權搖了搖頭,“靜觀其變。”
其實最腹黑的是這個人。
紅姑子把手捂在嘴上,輕輕咳了一聲,道:“失禮了。”緊跟著後退兩步,從袖子裏抽出一個卷軸來,展開,緩緩念道:“常懷禮,敦煌人,庚子年壬午月辛卯日生,年五十八……”
還沒念完,隻聽“卒”地一聲,有東西朝她麵門紮來,紅姑子腰身猶如細柳,陡然往後一仰,再站直時,嘴裏已叼中一枚玄鐵打造的鏢針,兩行細細銀牙咬住正中,丹唇微啟,笑得妖異。
她撲地一下將鏢針吐在地上,柔聲道:“常懷禮,你忘了你去山裏提親時,那個晚上,你對我說的甜言蜜語了?”
甜……甜言蜜語?!眾人嘩然了,個個都回頭去看常老爺子,有的驚詫有的不信有的鄙夷。他的臉現在已經漲成了紫茄子,嘴唇蠕動著,喃喃道:“別……別說了……”
紅姑子忽然正了神色,一洗先前輕佻模樣,冷道:“常懷禮,你荒淫好色,專喜處女,一生中害了兩百八十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你狡猾之極,知道家中有背景的女子都不可碰,每次都假借出門雲遊為名,去外地采擷美貌處女,先時甜言蜜語,若有不從,便用強。被辱女子痛不欲生,大多輕生了斷。及至你辭去棲霞派掌門人位置,隱退到白楊莊,因見兒媳貌美,便做下不顧人倫的醜事,你兒子不能人道,隻能忍辱偷生,最後竟與你同流合汙,專門替你去外地挑選處女送進莊子供你一消淫性。你的兩任兒媳,加上那些被你兒子騙進來的女子,都不堪侮辱而輕生,屍體被你們點火焚燒,撒灰於白楊林裏。我問你,這些事,你承不承認?”
常老爺子臉色忽青忽白,突然厲聲喝道:“妖女妖言惑眾!豈可聽她一派胡言!將她拿下!今日為武林除害!”
那些家丁個個神情猶豫,動了兩步,居然沒人上前。
常老爺子驚慌失措,回頭抓住天璣的衣服,吼道:“上啊!你們不是要找天刹十方報仇嗎?!小主呢?小主在哪兒?!她不是苦心積慮要光複蒼崖城……”
這老頭子瘋了!天璣又驚又怒,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使勁去捂嘴。天權急道:“放開他!”天璣不由一愣,本能地鬆開手,忽聽林中卒卒數聲,眼前密密麻麻的銀光閃爍,仔細一看竟然是細若牛毛的銀針,沒頭沒腦地紮了過來。
天權一手提著搖光,一手抓過天璣,縱身疾退一射之地。天璣背上中了數枚銀針,又痛又癢,禁不住大叫起來。天權抬手在他背上一拍,竟將那幾根針拍的嵌了進去。搖光驚道:“天權!你做什麽?”
天權淡道:“隻有如此才能救他,若要拔出來,針上的毒立即行遍全身,神仙也救不得了。紅姑子是行藥大家,針上一半毒一半卻是解藥,拍進去,隔了三日再取出,方無礙。”
天璣捂著後背,叫苦連連:“還要忍三天!天刹十方果真不是好東西!他們清算白楊莊,和咱們有什麽關係!”
搖光替他輕輕拍著傷處,替他止癢,一麵輕道:“隻中了幾枚,就難受成這樣,常老爺子他們可不知變成什麽樣呢……小主她……”
提到小主,三人悚然一驚,她去哪裏了?!
天權急道:“不好!”匆忙趕回去,卻見紅姑子長袖一揚,又是數十枚細若牛毛的銀針拋出來,全部打在常老爺子身上,他大吼一聲,撲倒在地,身邊全是中了針痛苦呻吟的家丁。而方才小蠻和連衣坐著的地方,除了一攤亂七八糟的積雪,已經半個人影也沒了。
他心中又驚又怒,正要厲聲喝問紅姑子,那常老爺子突然挺身而起,撲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膝蓋,淒聲道:“殺了她!你們不歸山……要找同盟……我……我全部答應就是……殺了她!”
天權彎腰扶住他,定定看著,常老爺子心中狂喜,然而口中已經不能說話,含含糊糊發著古怪的音。天權垂下眼睫,扶住他的後背,似是低頭聽他說什麽,常老爺子突然暴睜兩眼,手指在地上亂抓亂刨,最後死死卡住他的手腕,喉中吐出最後一口氣,竟然就這樣死了。
天權輕道:“常老爺子,常老爺子?”
說罷將手從他背心移開,緩緩起身,冷冷望向紅姑子。她格格笑了起來,輕聲道:“殺他的人,可不是我。”
天權淡道:“她人呢?”
“什麽她?哪個她?”紅姑子裝傻。
天權一言不發,從背上摘下通體銀白的神武弓。那神武弓是用極特殊的材質打造而成,足有四尺來長,比尋常女子還要高上那麽一些。
紅姑子一看他亮出神武弓,便擺手笑道:“開不得玩笑的家夥!那兩個孩子早已趁亂跑啦,你還是那麽不得人心。”
天權將神武弓重新挎回去,拱了拱手,轉身便走,後麵天璣和搖光追了上來,一見紅姑子,都是神情複雜。
“她要幹什麽?”天璣背上還是又痛又癢,對這個討厭的女人也是恨之入骨。
“與我們無關,快去找小主。”
天權踏雪疾步而去,兩人也隻得追上去。沒跑幾步,忽見前方遠處白楊莊的方向火光衝天,半邊天空都映紅了,隱約還有悲慘的號哭聲傳來。搖光不由打了個寒顫,輕聲道:“他們放火了!好殘忍,莊子裏許多人都是無辜的。”
天權淡道:“天刹十方行事一向如此,紅姑子在這裏擾亂視線,莊子裏必然還潛伏了兩到三名天刹十方的人,將莊中老小殺遍,放火焚燒。咱們隻有三人出來,現在還未到與他們作對的時候,暫且避開,不可惹麻煩。”
搖光歎道:“一麵懲凶,一麵又做下更大的惡事,簡直是魔鬼。”
天權沉默半晌,低聲道:“江湖裏,人人都是魔鬼。”
再也沒人說話了,隻有衝天的火光,盤旋跳躍,直衝上天,炙黑與橙紅交錯,無聲無息。白楊林中風聲嗚咽,像是女子的哭泣,幽幽嚶嚶,最終一切,都被埋藏在深深的白雪下,醜陋的,美好的,再不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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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醒過來的時候,隻看見半邊被燒紅的天空,她伏在連衣的背上,搖搖晃晃。
“著火了!”她大叫一聲,猛然坐起來,險些摔下去。
連衣趕緊抱緊一點,道:“主子,你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被打傷了呢。”
小蠻長舒一口氣,警惕地看看四周,還是白楊林,不過周圍半個人也沒有,她奇道:“天權他們呢?”
連衣輕道:“主子不是要玩遊戲嗎?不讓他們先找到咱們,所以我趁亂把你帶走了。”
小蠻喜得抱著她的腦袋一頓揉,“做得好做得好!果然是我的好連衣!”
連衣臉上一紅,很是喜不自禁,主子誇她了!她第一次被人這樣直白的誇獎,歡喜的緊。
“白楊莊著火了嗎?”小蠻望著遠方燒紅的天空,低聲問著。
連衣點了點頭,“好像是常老爺子不是好人,天刹十方過來懲奸除惡,不知怎麽的,還殺光了白楊莊的人,放火燒了人家莊子。”
“殺人放火……怎麽也談不上懲奸除惡吧?”小蠻抹了抹冷汗,不曉得這孩子腦子是什麽構造的。
連衣“哦”了一聲,“反正我也不懂,總之死了很多人。主子,這個遊戲你要玩到什麽時候呀?”
小蠻眨了眨眼,想了一會,才道:“嗯……總之你別問,朝前跑就是,他們若找到了,遊戲就結束,找不到,就繼續玩下去。”
連衣乖乖地答應了。小蠻摸摸她的腦袋,唉,她肯定是上輩子做了太多好事,老天這輩子賞她這麽一個好孩子,又忠心又聽話又不貪財,身手還那麽好。
“大冷天的,你就穿這麽件破布衣服,人家看到了,還說我這主子怎麽虧待你呢。回頭咱們去了有人煙的鎮子上,給你買幾件好看的衣服,你長這麽漂亮,應當打扮打扮。”
說完摸摸她掛在腰間的赤霞刀,笑道:“好人要配好刀,好刀要配好衣服,咱們雖是女孩子,但也不能輸給那些臭男人。回頭再買兩匹馬,咱們也鮮衣怒馬,快意恩仇去。”
連衣感動得鼻子酸溜溜,突然大哭起來,小蠻嚇了一跳,從她背上跳下來,連聲問:“怎麽了?你不喜歡騎馬?那咱們改騎駱駝去,又穩又大,雖然臭了點……”
連衣搖頭哭道:“不……不是!主子對我這麽好……我活了這麽久,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麽好!主子……我、我太感動了!”
呃,其實也沒什麽啦……小蠻抓了抓臉皮,她說這些好聽話大半是隨口而出,根本沒往心裏去,效用不過是收買人心罷了。可遇到連衣這樣單純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好孩子,感動得都哭了,她都忍不住覺得自己很偉大,好像真做了什麽德高望重的事情似的。
“主子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小蠻的臉皮子忍不住紅了,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好啦好啦,別哭了。快走吧,也不知你以前過的什麽日子,這樣就把你給感動得哭了。”
連衣揉了揉眼睛,輕道:“什……什麽意思?”
小蠻回頭一笑,眼睛彎彎的,像隻小狐狸:“我是說,以後還有更好的。連衣,你跟著我,沒錯的。”
寶之卷 第八章 真假小主(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8 本章字數:4632
第二更。
新文好像沒什麽人看,兩更沒什麽動力呢,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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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抹著眼淚,自出娘胎以來,她大概就沒這麽感動過,話都不會說了。
小蠻笑道:“傻孩子,鼻涕都出來了,快擦擦。”說罷舉起連衣的袖子,替她擦鼻涕眼淚。
連衣小聲道:“我不是孩子了,肯定比主子還大呢。”
“哦?我今年十六歲了,看上去可能比較小吧,其實不算小了。”
連衣道:“我十七歲,比主子大一歲。”
小蠻在她鼻子上一刮,嘻嘻笑道:“大一歲也不算大,你這傻乎乎的樣子,還沒我弟弟大米聰明呢。”
連衣豔慕地看著她,“主子還有弟弟,連衣從小到大隻有一個人。”
“哦,那你是獨生女了?功夫也是家人教你的嗎?”小蠻隨口問道。
連衣臉上一黯,歎了一口氣,輕道:“我一生下來就被丟棄啦,是師父把我養大的,一直住在山裏,教我功夫。師父後來病死了,我隻好出來自己找路子生活。我明明很厲害的,當保鏢護衛都沒問題,可是山下那些人誰也不理我,不是要出錢照顧我,就是想娶我做老婆小妾,後來聽說和林這裏商旅眾多,大概能找到事情做,所以我才來,沒想到就遇到了主子你,是連衣的福氣呢。”
小蠻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也是我的福氣。”
沒想到這孩子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蠻歎了一口氣,以前她裝可憐賣可愛,哭哭啼啼,居然沒人不耐煩,也算是她的運氣。她被連衣哭得煩死了,恨不得一巴掌下去,一切都安靜了。
正手忙腳亂的時候,忽聽後麵傳來踏雪而行的腳步聲,兩人都是一僵,回頭望去,卻見月夜下緩緩行來一行人,統一穿著象牙白長袍,頭戴玄色帽,身下騎著漆黑的駿馬,悄無聲息地立在那裏。
小蠻一見這種打扮,便要發抖。不歸山的人!
“主子,是壞人嗎?”連衣見她神色不對,趕緊問。
小蠻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他們人太多,連衣肯定打不過他們,不如先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麽打算。她輕道:“你別動,護著我就行。這些家夥難纏的很。”
正說著,卻見一白衣人騎馬上前,道:“小主,你怎麽又跑出來了?”
是老沙的聲音。
小蠻一瞬間鬆了一口氣,遇到熟人了,她這才安心,走過去笑道:“原來是幹爹,我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呢,嚇了一跳。”
老沙跳下馬背,麵無表情,淡道:“你幾次三番跑走,是什麽居心?”
咦?好像來頭不對啊……小蠻眨了眨眼睛,柔聲道:“我沒有跑走呀,可是白楊莊子燒起來了,我總不能留在那塊,所以和連衣逃命來著,這會走散了,正等著天權公子他們呢。”
老沙冷道:“你走的時候,莊子並沒燒起來。不要以為你多了個侍衛,就可以為所欲為。”
小蠻猛然一驚:“你們派人跟蹤我!”
老沙道:“尋求同盟,光複蒼崖城是多麽重要的事情,豈能真正放心交給你這等不學無術之人。”
小蠻吸了一口氣,“沒錯,我是不學無術之人,可是將我推到浪尖風口的是誰?既要我做事,又要冷嘲熱諷,世上還有這種道理?”
老沙冷笑道:“那三千兩銀子,還有眾多寶石明珠,豈是白白給你的?還是你以為不歸山已經昏庸到家裏少了什麽都不知道嗎?”
小蠻見他提到銀子,靈光便是一動,笑道:“你老人家別急,這些難聽話說起來多傷感情。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給的錢若是到位了,我還能不盡心做事?”
老沙麵上神色稍霽,朝她勾勾手,“到這裏來說。”
他轉身走遠,小蠻猶豫了一下,連衣低聲道:“主子,我跟著你吧。”
小蠻把心一橫,咬牙道:“不用,你在這裏等著。時間久了我還不出來,你就衝過來救人。”
連衣點了點頭,把赤霞拔出攥在手上,渾身戒備。
小蠻跟著老沙走到樹後僻靜之處,上下仔細打量一番,見他神色沒什麽異樣,便大著膽子道:“幹爹何苦來嚇我,說那些子難聽話,我心裏現在還難受的緊呢。”
老沙嘿嘿笑道:“你嘴裏從來就沒一句實話,早就說過,你這種過於聰明外露的性格,遲早給你帶來大禍。你把人心看得太簡單了,天下人獨你聰明,別人都是白癡不成?”
“幹爹的教誨,小蠻會一直記在心上。”她很沒誠意地應了一句,這才伸出手,“幹爹答應我的銀子呢?”
老沙冷笑道:“白楊莊的事情沒成,你的憊懶是一大緣故,根本沒有當作一回事,一眼就被人看出破綻。你想憑著小聰明行走江湖,人人響應,趁早打消這種念頭!事情沒辦成,你還想要銀子?”
小蠻把手一攤:“你老也知道緣故,何苦來找我茬!我本來就不是小主,你們非要推著捧著把我往架子上趕,假的怎麽也變不了真的。”
老沙臉色一變,厲聲道:“先前交代你的話全忘了嗎?!”
小蠻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隻聽他又道:“銀子你是不要想了!先時我發現找錯人,本想將你殺了滅口,誰知金木水火土五位另有打算,才留的你一條小命在!你自負聰明,居然看不出自己的命在誰手裏?還敢與不歸山討價還價!”
小蠻勉強一笑,隻覺兩條腿不由自主在打顫。其實老沙有些話說的真沒錯,她確實把一切看得太輕鬆了,她算什麽東西?沒財沒勢沒背景,用什麽東西和人家談條件呢?她仗的,不過是一點小聰明罷了。
可是,不服氣,真的不服氣。
為什麽平白無故,她要被利用。
如果卑賤的人沒有自己的人生,那她也不想做別人的傀儡。
“你們另謀高就吧,我……無法勝任小主的位子。小角還給你……蒼火印什麽的,那不過是個誤會,你們另外找人畫一下。不歸山反正財大氣粗,沒什麽辦不到的,應當不至於為難我一個小女子。”
她有一半真可憐,一半扮可憐,眼淚汪汪的,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
老沙歎道:“這一套很好玩嗎?你要不幹,也可以。銀子和珠寶通通吐出來,我保證不歸山不找你任何麻煩。”
小蠻捂住胸口,一付不堪刺激的模樣,顫聲道:“你們好沒人性!一點血汗錢你們也要剝奪走!”
老沙冷道:“不歸山從來不會憐惜無用之人。你把順走的珠寶銀子一個子兒不少,全部交出來,我說到做到,立即放你走,蒼崖城的事,從此與你無關。”
小蠻急了,三千兩銀子她分了一千兩給爹和二娘他們,順出來的珠寶也有一部分失落在沙漠裏,她哪裏有本事全找回來還他們!再說她吃了這麽多苦頭,到頭來一個子兒也沒得到,這筆賬為免太不劃算!
這會她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到頭來,她還是被錢財給栓死在這裏,動彈不得。
老沙又道:“既然不想還,那以後就要好好做事。金木水火土看中你,也是因為你聰明伶俐能言善辯,在江湖中交涉由你去,比真正的小主出麵要好的多。何況,你身上的印記也是一種因緣巧合,老天注定你要當這一回小主,何必多想。”
小蠻沉默了很久,輕道:“這個印是當時我遇到一個騎黑馬的人,言語不和,他拍了我一掌,印記隔了兩天就冒了出來,我也不知怎麽回事。那隻小角,也是他遺留下來的,我本想拿著去賣錢,誰知沒來得及脫手你們就找上來了。”
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脖子上的小角,誰知摸了個空,心中不由大驚,再仔細摸摸,果然那個稚龍之角不見了!
老沙見她神色有異,不由問道:“怎麽了?”
她勉強定神。這事最好別叫他知道,否則還不知要給她找什麽麻煩。小蠻搖了搖頭,臉色蒼白,低聲道:“沒什麽……我是想那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老沙說道:“你既然為不歸山辦事,那這些便不需瞞你。實話告訴你,真正的小主早已被不歸山找到收容起來,隻是她生來身體嬌弱,一派天真,於世事完全不解,光複蒼崖城的大事她也不怎麽放在心上,何況此事處於江湖風口浪尖,怎能讓她一個閨閣貴小姐出門曆險。所以誤打誤撞,才找了你,你應當感謝金木水火土五位的仁慈,否則你的小命在沙漠裏就已不保。”
小蠻怔怔笑了幾聲。
這算什麽,果然真正的主角被人好好供著,她一個跑龍套的,不過是個替代品。
她到底算什麽呢?
“至於你胸口的蒼火之印,委實讓我們驚喜。後來問了小主,她說那是蒼崖城中的秘術,畢竟蒼崖城小主是全天下覬覦的人,憑著稚龍之角和蒼火之印便能判斷是不是真正的小主,所以蒼崖城被滅的時候,她脖子上的稚龍之角被族裏勇士帶走,好教別人不能認得她的真實身份。那一掌,原名為蒼火掌,中了掌的人,傷處會浮現蒼火之印,三年後方能消退。那人打你的時候,沒用內力,否則你三年後必然要死。我想,他知道江湖上最近人人在尋找小主,所以才用了這等釜底抽薪的法子,故意拍你一掌,再留下稚龍之角,讓矛頭指到你身上,好令他們有時間從容安置。”
小蠻的臉色此刻才叫真正的蒼白,微一踉蹌,倒退了幾步,扶著白楊樹,喃喃道:“從那一天……遇到那個人開始……就是陰謀?無緣無故,讓我做替罪羊?”
老沙淡道:“也是你的運氣,旁人想做小主還做不成。你這樣也沒什麽不好,錢財多的是,去任何地方別人都是禮遇有加,隻要你不說,誰也不知你的真正身份。何況蒼崖城是什麽地方,不歸山又是什麽地方,江湖上多少人想為了咱們去死,還得排隊,你得到這種殊榮,就算死了也是福氣。”
小蠻幹笑了幾聲,低聲道:“我憑什麽要為你們去死?難道我當真命賤?我閑的慌?”
話音一落,忽覺脖子上一涼,老沙的劍抵在了上麵。她一驚,抬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老沙冷冷說道:“世上總有高貴之人,也總有卑賤之人,你應當乖乖認命。今日將最大的秘密告訴給你,你他日泄露出去半句,這柄劍立即就會割斷你的脖子。不要以為叫兩聲幹爹,便可以為所欲為,不歸山豈能容你這等黃口小兒恣意玩耍。”
小蠻怔怔看了他許久,突然低聲道:“不對。你們肯定打著別的主意,小主既然不願光複蒼崖城,更不願報仇,你們為什麽暗地裏背道而馳?是有私心,對不對?”
老沙一時詞窮,倏地目露凶光,手裏的劍往前送去。
她要死了!
小蠻心中一涼,也不知是恨自己嘴快,還是恨這幫人窮凶極惡。
她居然不覺得傷心,隻是心灰意冷,或許還有些木然。
活到現在十六年,她體會過什麽呢?是深深的愛過,還是深深的被愛過?
不,什麽也沒有。
曾經她有的是虛偽的笑臉,如今她有的,隻有那些不屬於她的金銀財寶。
啊啊,她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
“老沙。”旁邊突然有人開口說話了,老沙猛然一怔,急忙把劍縮回來,轉身一看,卻見天權長身玉立,淡淡看著自己。
“公子爺!”老沙有一瞬間的慌神,“我隻是……我和小主說……她又逃跑……”
他簡直語無倫次。
“走,下次不許做這種事。”
天權的聲音比風聲還要輕,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人心。
老沙急急收劍回鞘,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禮,道:“無論如何,這一路還是要勞煩公子爺費心了。”
他轉身飛快走開,像逃命一樣。
天權緩緩走到小蠻麵前,她垂著腦袋,瘦弱的肩膀,纖細的身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夜風吹散開一樣。
“在哭?”他低聲問。
“不……沒有。”她揚起腦袋,果然臉上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她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晶亮詭異,像一團迷霧,摸不著底。
“我是在想,人他媽要是命賤,還真是沒辦法。”
她爆了一句髒話,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口沒被搶走的金銀珠寶,望向遠方不見盡頭的白楊林,誰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什麽。
寶之卷 第九章 真假小主(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09 本章字數:3417
“老沙!”天璣和搖光這會才趕來,一見到老沙,兩人都和見到錢包一樣眼睛發亮。
老沙畢恭畢敬地行禮:“見過天璣公子,搖光姑娘。”
天璣撲上來,抓著他的手一頓搖,連聲問道:“帶錢了沒?我們最近是囊中羞澀啊。”
老沙會意地點頭,轉身朝那群白衣人拍了拍手,道:“把東西拿過來。”
小蠻從他身邊走過,一聲不吭,連衣喜滋滋地跑過來,臉上都笑開花了:“主子果然沒事!你怎麽不早說他們和天權公子是一起的呀,害我擔心半天。這下可被天權公子他們找到了,遊戲是不是算咱們輸了?”
臭小娘,輸了你還笑那麽開心做什麽!小蠻百無聊賴,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靠著一棵白楊樹,慢悠悠地說道:“是呀,我輸得一塌糊塗,輸得不能再輸了。所幸還留著一條賤命,真是老天無眼,改明兒去廟裏拜拜,讓菩薩早點把我這個禍害帶走才好。”
連衣聽不懂她話裏的深奧含義,瞪圓了一雙妙目,不知所以。
老沙這次來屁點事都沒有,原來就是送錢的,搞那麽正經,還以為有什麽要緊事。看他那副狗腿樣,笑得跟開花饅頭似的,小蠻都替他覺得丟人。
“公子爺,補給都差不多了,那屬下便告退。行動還是和先前計劃一樣,屬下這組的人馬分給公子爺一半,隨您在前方探路?”
老沙問的小心翼翼,剛才那事好像惹得天權不開心,他也是如履薄冰,生怕再次得罪他。
天權淡道:“搖光,你還未單獨一人行走過江湖,這次就由你帶著半組人在前麵探路。萬事要小心。”
他並沒有囑咐很多,搖光素來穩重小心,不像天璣那麽毛躁莽撞,事情交給她還是放心的。
搖光點了點頭,縱身上馬,對老沙一抱拳,道:“沙先生,您的人我先帶走了。”
老沙急忙笑道:“姑娘客氣!請!”
他畢竟精於世故,天權要留下,擺明了是不給他機會再威脅小蠻。他隻是不明白,公子爺怎麽會把這事看得如此嚴重,小蠻的脾性隻怕他壓根不清楚,這小家夥軟硬都不吃,非得玩狠的,刀子架上脖子,她才會乖乖聽話。他這麽做,雖然難看了點,卻也是為了不歸山考慮,公子爺心裏豈有不明白的。
他心中惴惴,天權畢竟位置高於他,這揣摩上意總是一門學問,他還得再學學,搞清楚公子爺葫蘆裏究竟賣什麽藥。
白楊莊一場鬧劇結束,什麽好處都沒賺到,反而親眼目睹了一樁天刹十方殺人放火的慘事,江湖啊江湖,你到底還藏著多少可怕又驚心動魄的事情?今天是白楊莊被燒光,明天會不會輪到她被人殺光?
小蠻想到自己被那紅衣女鬼綁在架子上,用長指甲刮肉的景象,不由猛地打了個寒顫。
不!這絕不是自己嚇自己!說不定真有這麽一天!不歸山和蒼崖城兩邊聯合起來算計她一個可憐的孩子,什麽禍事她頂著,什麽好事他們收著,她就是一跑腿的替死鬼!再在這江湖中跑上一段時間,打醬油就要變成被人打了。
她猛然抱住腦袋,使勁朝車壁上撞,發出砰砰的聲音。
策馬走在馬車外的連衣趕緊揭開簾子,“主子,你怎麽了?”
小蠻捂著發麻的額頭,兩眼無神,低聲道:“沒什麽……我想看看自己腦袋有多硬,能不能扛住大刀割下來。”
連衣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輕道:“主子真會開玩笑,就算石頭做的腦袋,也架不住大刀來砍啊。”
小蠻長歎一聲,仰麵狠狠躺下去,默默看著車頂,喃喃道:“別和我說話,讓我安靜一會。”
連衣隻得放下簾子。隔了一會,馬車駛出了白楊林,上了官道。天邊微微泛出晨曦的藍光,一輪鴨蛋黃似的大太陽緩緩升起,連衣到底還是不放心,悄悄揭開簾子去看,卻見小蠻蜷縮在車廂的角落裏,早已睡熟了,嘴裏喃喃地,不知說著什麽夢話。
連衣鬆了一口氣,正要放下簾子,小蠻突然翻了個身,繼續熟睡,先前緊皺的眉頭好像皺得更厲害了。連衣摸了摸腦袋,主子到底想著什麽呢?眉頭一直沒鬆開過,難道是有什麽難過事嗎?她猜不透,對連衣來說,小蠻的心比九曲玲瓏竅還要複雜。
一路往東行,不日便來到了上京,這是遼人的都城,遼人近年來相當猖狂,都城的規模氣勢自然不同尋常,城門關口的盤查也十分嚴厲,對宋人尤其苛刻,故而做生意的商人通常身上會裝著西夏甚至回鶻的文書,再說兩句西夏話,這樣可以蒙混過關。
到了上京,為避免惹人注目,小蠻他們隻能棄車改為步行,幾匹駿馬也去了鞍轡,另外又從馬販子手裏多買了幾匹馬,四個人匆匆裝扮成鄉下人來城裏販馬的模樣。這樣還不夠,最絕的是天權居然有西夏的文書,說著一口半生不熟的西夏契丹話,四個人居然十分順利地過關進入了上京。
“那文書幸好你還沒丟掉,否則今天還真進不來。”進了城,天璣立即放鬆下來,伸伸懶腰,笑嘻嘻地說著。
天權笑了笑,沒答話,隻將文書放回懷中。
連衣看他的眼神已經從先前的敬畏變成了閃閃動人的敬佩,連聲道:“天權公子居然會說西夏話!契丹話也會說!好厲害啊!”
天璣不等天權回答,便搶著笑道:“他會的還多著呢!你們不曉得,天權本來還是……”
“別廢話。”天權打斷他興衝衝的話頭,牽著馬四處看看,又道:“先找家客棧安頓下來,等搖光的消息再說。”
天璣自知失言,趕緊用其他話打混過去:“是啊!快找個店家打水洗臉,我臉上塗了那麽多泥,快憋死了!”
他們為了混進上京,扮成馬販子風塵仆仆臭烘烘的樣子,特地在臉上塗了塵土,包上頭巾,換上舊衣裳,每個人看上去都老了十來歲,不要說守門的兵將,隻怕老沙從身邊走過也會認不出來。
其中小蠻扮的最像,她身材瘦弱,個子嬌小,走路輕飄飄的,扮一個小老太婆簡直惟妙惟肖。天璣牽著馬走過去,在她肩上一拍,沒大沒小地笑道:“果然天生一付窮酸相,扮窮人可比咱們像多了!”
出乎意料,小蠻並沒像以前一樣反唇相譏,她這幾天一直在思考著嚴肅的人生哲理,都快變成聖人了,天璣的嘲笑她壓根就沒聽進去,隻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繼續埋頭苦思。
天璣莫名其妙地放開她,回頭低聲問連衣:“她吃錯什麽藥了?”
連衣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總之這幾天主子很怪,時常一個人發笑,要麽就是發呆,呆一會又會抱著腦袋使勁撞牆,撞完之後會突然發笑……她就這麽奇怪地循環著這些無聊的舉措,時間久了,還真像被鬼附身。
還是準備點黑狗血好了,聽說那東西最有靈,驅邪聖物。主子萬一真是被鬼附身了,那豈不是禍事,她還沒好好報答過主子的恩情呢!
到了客棧之後,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隻得扮作兩對夫妻,分別要了房間,天璣進了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臉,連衣心事重重地下樓問人要黑狗血,好心的契丹老板足給了她一桶,拿來洗澡都絕對夠用。
她戰戰兢兢地提著上樓,悄悄把房門打開一道縫,朝裏麵看,小蠻也不洗臉也不換衣服,坐在床沿繼續發呆,時不時還用手敲敲腦袋,喃喃自語幾句,跟著又嗬嗬笑起來,笑得連衣毛骨悚然。
事不宜遲,現在就行動!不然魔障越入越深,主子可沒救了!
她一咬牙,猛然踹開房門,小蠻吃了一驚,抬頭見是連衣,皺了皺眉頭,擺手示意她出去玩,別來煩自己。
連衣一言不發,提起水桶,呼啦一下,潑了小蠻一身。
小蠻一個激靈,猛然從床上蹦起來,身上又粘又腥,難受得要命。她抹了一把臉,低頭一看,居然是狗血,一時竟忘了叫,隻呆在那裏。
連衣顫巍巍地看著她,見她半天不說話,心裏更是沒底,輕聲道:“主子?”
她還是默不作聲,呆呆站在那裏。
不承望一桶狗血反而把她潑得更呆了,連衣退了兩步,張口便要大哭,忽見小蠻兩手一拍,道:“原來如此!”她抹了抹臉上的狗血,慢吞吞朝門口走去,經過連衣身邊,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道:“做得好,連衣。”
連衣一頭霧水,眼怔怔地看著她帶著滿身狗血推門下樓,讓小二送熱水上來,小二看她的眼神就和看到鬼一樣,眼珠子險些掉出來。
“發生了什麽事?”天權和天璣就住在隔壁房間,聽見這裏吵吵嚷嚷,趕緊過來看。
小蠻正抹著臉上的狗血慢吞吞上樓,兩人一見她的模樣,都是一呆。天璣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指著她的鼻尖,笑得一個勁打顫,“你……天啊……你怎麽……成這個鬼樣子了!”
天權捂著嘴,顯然也在憋笑,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小蠻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毫不在意,赫然露齒一笑,臉是紅的,牙是白的,對比十分鮮明:“麻煩二位避讓一下,我要沐浴。”
天璣頓時覺得渾身發冷。
寶之卷 第十章 如果你是卑賤的(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0 本章字數:3875
連衣心事重重地蹲在房門口,使勁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突然,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小蠻渾身上下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笑吟吟地走出來。她趕緊起身,含著眼淚,抖著嗓子道:“主……主子……你真的沒事了?”
小蠻眯著眼睛,彎彎的,像兩輪小月亮,唇邊隱約泛出梨渦來,笑得十分甜蜜。
“我很好,從沒這麽好。”
連衣沒發現什麽不對勁,使勁抹了抹眼淚,吸吸鼻子,這才露出一個笑容,喜道:“主子真的沒事了!你真是快把連衣嚇死了。”
小蠻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進屋吧,我去叫人送熱水,你也洗個澡,這一路風塵仆仆,也該洗個幹淨了。”
連衣一個勁點頭,乖乖地進屋了。
小蠻下樓讓人送熱水,小二看她的眼神比看到鬼還可怕,眼珠子掉出來又縮回去。
“店家!送點吃的上來!”旁邊的房門突然打開,天璣的腦袋探了出來,一看到小蠻,他臉上就是一僵,勉強問道:“你……你沒事了吧?你們兩個,鬧得也太厲害……”
小蠻娉娉婷婷地走過來,對著他一福,柔聲道:“給公子爺們添麻煩了,小蠻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天璣打了個寒顫,顫聲道:“你不是燒壞腦子了吧?!怎麽……這樣說話!”
小蠻輕聲道:“如今回想前事,發現自己太過魯莽,做了許多錯事,也得罪了許多人。今日起,小蠻一定改過自新,爭取早日報答不歸山的大恩大德。”
嗯,這還像點人話。
天璣擺了擺手:“以前的事也沒什麽啦!隻要你以後別再疑神疑鬼,動不動就逃跑,搞得我們不歸山要吃人似的……話再說回來,你怎麽突然……”
難道那一桶狗血真的有用?
小蠻但笑不語,對他又是一福,柔聲道:“不打擾公子爺用餐了,小蠻告退。”
天璣手忙腳亂地拱手還禮,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走回自己房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摸了摸腦袋,一頭霧水。
*****
夜涼如水,遠處隱約傳來呼嘯的風聲,樹影刻在窗戶上,搖搖晃晃,像無數鬼魅張牙舞爪,要往這裏撲過來。
連衣在床腳上和衣而睡,早已睡熟了,發出香甜的鼻息。
小蠻倒了一杯冷茶,倚在窗邊,時不時啜上一小口,不知想些什麽。
隔壁客房的窗戶突然被人推開,她睫毛微微一動,過了一會,隻聽那低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夜深了,為什麽不睡。”
小蠻推開窗,涼風撲麵而來,卷起她的長發。她輕道:“讓公子爺掛心了,我想著之前的事情,越發覺得自己荒唐,如今後悔不已。日後必然盡心做事,報答你們的恩情。”
天權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窗台上,足尖踩著細細的窗欞,白色長袍颯颯作響,仿佛隨時會摔下去,但其實小蠻很清楚,他就算站在懸崖邊上,也比普通人隔著欄杆要安全得多。
他披著頭發,耳上兩顆明珠耳釘,閃閃發亮,為他清俊的麵容添了一些男子獨有的嫵媚氣息。
小蠻抬頭靜靜看著他,他的長發幾乎要拂在麵上,帶著絲絲涼意。
“我會約束老沙,再也不會有那種事發生。”他低聲說著,聲音像天頂快要散開的雲,輕柔不可觸摸。
小蠻惶恐地垂下眼睫,顫聲道:“公子爺千萬別這麽說,都是我的錯,和幹爹沒關係的。他說的都是十分正確的道理,是我以前蠢,沒能體悟罷了。”
天權沒說話,隔了一會,將腰一彎,輕飄飄坐在了窗沿上。
“梧桐鎮……我以前去過一次,風土人情都不錯的。”
他突然提到她的家鄉,小蠻心中猛然一震,竟不知是什麽滋味紛紛襲上,是懊悔還是憤恨,她也分不清。一直以來,她的追求都很簡單直接,要做個有錢人。這卻是最難圓滿的夢想。
“縱然你百般不願,但已經卷入這一場江湖風波,逃避總不是辦法。待事情圓滿完成之後,我必定保你全身回到家鄉,不傷分毫。所以,別再胡鬧,江湖上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容易。你的命對別人來說無足輕重,可是對自己來說卻是最重要的,你不愛惜,誰還會替你在乎嗎?”
小蠻急忙點頭:“我……我都明白的。現在已經明白了……”
天權沉默了,半晌,才道:“其實,我起初並不知……”說到這裏,卻斷開了,修長的眉毛微微一皺,又道:“以後我自會約束不歸山那裏,不叫他們來脅迫。你自己……也要保重。”
他起身要走,忽聽身後那嬌脆的聲音輕道:“公子爺對每個女子都是這般關懷嗎?其實,我知道公子爺討厭我,可是雖然討厭,你還是過來安撫我了。小蠻心中十分感激。”
天權回頭看了她一眼,起初遇到她,此人滿身都像長了刺,一眼就能看透,仗著一些小聰明,以為天下無敵,說討厭,那真是討厭。今晚她的刺突然全部收斂了,再也看不透,隻剩一個人站在那裏,纖瘦的肩膀,小巧的臉龐。原來她是長了這樣一付眉,這樣一雙眼。
他突然想起一些久遠的往事來,扶住窗框,低聲道:“我現在並沒有……討厭……”
小蠻對他一福,柔聲道:“謝謝公子爺的開導,我心中舒服多了。夜已深,公子爺早些休息吧。”
天權點了點頭,道:“你也早些休息。”
一語未了,人已經回到隔壁房間。
小蠻輕輕關上窗戶,發出的聲響終於驚動了連衣,她急忙起身,揉著眼睛去摸刀,嘴裏還含糊叫著:“主子?”
小蠻輕輕按住她的動作,低聲道:“沒事,我喝水而已。你睡吧。”
連衣翻了個身,握住她的手,輕道:“主子,你心中有什麽不快活的事?”
小蠻笑道:“我哪裏有不快活,不是和以前一樣麽?”
連衣搖了搖頭,“說不上來,你笑起來……和前幾天不一樣。”
小蠻脫了外衣,上床裹住被子,道:“前幾天我很傻很天真,以後要很強很暴力了。”
連衣格格笑了幾聲,“主子總喜歡說這些有趣話。”
一時無話,各自沉沉睡去。
*****
第二天小蠻就信守承諾,帶著連衣上街幫她買好看的衣服。
上京是遼人都城,縱然繁華熱鬧,但畢竟是未開化之地,與宋都不能相比,店鋪裏的衣裳大多做工粗糙,加上此地苦寒,多用皮毛縫製,就連連衣這樣的美人兒穿著,看上去都像狗熊,半點美感也沒了。
小蠻拉著她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上京城,總算找到一家賣絲綢的店。
“斂芳齋。”小蠻抬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店頭上掛著的匾額,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連衣見這店麵寬敞明亮,門前一條街都鋪著清一色的石板路,與其他泥土地不可同日而語,店前還放著兩尊大理石的獅子,足有兩人高,栩栩如生,店內三彩花瓶裏插著絢麗的孔雀尾,裏麵不染微塵,一匹匹彩緞絲綢高高懸起,像無數張華麗的帳子,一看就知道氣勢非凡。
她當慣窮鬼,一見到這種氣勢便要跌軟,悄悄拉著小蠻的袖子,低聲道:“主子,這裏的東西肯定特別貴,咱們還是去剛才那家買皮毛好了……”
小蠻一言不發,拉著她就進店,連衣急道:“主子!很貴的!”
小蠻笑道:“放心,你家主子錢多的很。再說,這叫他鄉遇……那個……遇老鄉,是我外祖的店呢,沒想到開到遼地來了。”
連衣大吃一驚:“斂芳城的主人是主子的外祖父嗎?!”
在外麵混的人,沒有不知道斂芳城的。它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城,隻是對這種家大業大的豪商之尊稱,斂芳城是郭宇勝的家業,郭宇勝是江南蘇州的皇商,絲綢錢莊生意幾乎由他壟斷,加上他為人並沒有商賈特有的猥瑣斤斤計較的氣息,反而豪爽好客,專喜與江湖豪俠結交,所以人人敬他,稱他為斂芳城主人。他開的絲綢店,統一字號斂芳齋。
小蠻點了點頭,她親娘是郭宇勝的第三個女兒,以前娘活著的時候,心情好了會與她說很多自己做千金小姐時的事情。那種繁華奢侈,是小小的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大概從那會開始,就埋下了她愛慕虛榮的性格因素吧。
“不過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她笑了笑,“我和我娘,都是被人拋棄的可憐孩子。”
連衣咬住手指,猶豫地看著她。
小蠻不由分說,拽著她進店,立即有兩個穿著綾羅綢緞的白麵少年迎了上來。俗話說,店大欺客,但在斂芳齋這種情況基本是不會發生的,哪怕你穿的像個乞丐,隻要能掏出銀子,店裏的掌櫃也會把你當作皇帝一樣捧起來。
“兩位姑娘想要什麽料子?”
小蠻把連衣往前麵一推,道:“麻煩二位為這位姑娘選幾匹合適的花樣料子。”
那兩個少年一見到連衣的豔光絕色,都紛紛垂頭,拱手道:“有的有的,請稍候!”
言畢將二人請入內上座,過一會,一個年約半百的老嬤嬤端茶奉上,一見到連衣便移不開眼睛,小心陪笑道:“這是哪家的小姐,居然生得這副好樣貌!”
連衣被誇得滿臉通紅,不由垂頭不語,那老嬤嬤又看了看小蠻,讚道:“想是東京或是應天府的皇親國戚吧?連小丫鬟都生得這麽俊俏。”
小蠻咳了一聲,沒說話。連衣騰地一下站起,急道:“她……她是我主子!可不是什麽丫鬟!你、你別亂說!”
老嬤嬤嚇了一跳,兩眼死瞅著兩人看了一通,一麵尷尬地道歉,一麵退出去,嘴裏還咕噥著:“哪有丫鬟長得比小姐還俊的道理!第一次見識……”
“主子,你別生氣!咱們不在這裏買衣服就是了!”連衣轉身就要走。
小蠻笑嘻嘻地拉住她,“別急,和一個老太婆計較什麽。你生得俊,是給我臉上增光呢。坐下坐下,回頭買了布料,我替你裁衣,我的手藝很不錯哦。”
連衣又開始眼淚汪汪,鼻頭紅紅的,哽咽道:“主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小蠻摸摸她的腦袋,正要說話,忽聽店裏一陣喧嘩,兩人探頭出去一看,卻見店裏許多人笑吟吟地迎出一個錦袍老者,一個個畢恭畢敬,顯然對這老者十分敬畏。
寶之卷 第十一章 如果你是卑賤的(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1 本章字數:3345
感動,謝謝親們,今天三更,作為禮物。
這是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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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板?”連衣眯著眼睛看了半天,不確定地問著。
小蠻沒說話,隻聽裏麵有人叫了他一聲:“郭先生。”她心中一驚,不由死死朝那個老頭子看去,隻覺這人須發花白,精神矍鑠。麵容與她和她娘都不怎麽像。
會不會是外祖?
又有人說道:“年關剛過,難得郭老親自來這麽個苦寒地方視察。其實郭老不必親身前來,讓大公子或是二公子代為視察也是一樣,這兩位公子如今也是能幹的緊啊。”
那老者倒十分和氣,撫著胡須笑道:“老骨頭更應當出門走走,否則真要爛在家裏。何況老夫早就想來領略一下塞外遼闊風光,倒也不虛此行。”
說著一行人朝這裏行來,小蠻急忙拉著連衣起身回避,誰想遲了一步,與那老者撞了個正著。小蠻趕緊後退數步,垂頭道:“冒犯了老先生。”
那老者搖頭笑道:“不妨事,倒是老夫打擾了兩位小姐,過意不去。二位是來買料子的嗎?”
小蠻答了個是,望向連衣:“想為我的一個姐妹做幾件漂亮衣裳。”
小蠻抬頭的時候,老者似乎有些發愣,盯著看了一會,不確定的樣子,跟著又展眉笑道:“遼地苦寒,絲綢隻怕不能禦寒,不如買上幾匹緞料,可以做罩衫,也可外麵穿皮毛,更可做夾衫。店中剛好新進了一些上好緞料……去拿給兩位姑娘看。”
說罷朝兩人微微點頭致意,背著雙手走進了內室。
立即有人捧了許多緞料上來給連衣挑選,她哪裏識得這些東西,眼睛都看花了,求救似的拽了拽小蠻的袖子,卻見她怔怔望著內室微微搖晃的簾子,不知想些什麽。
“主子,那位……是您的外祖嗎?就是郭宇勝先生?”買好了料子,連衣懷裏捧著好幾匹緞料,出門小聲問她。
小蠻怔了一會,笑道:“其實,我也不清楚,或許不是吧。”
唉,她的外祖,拋棄她親娘的外祖。他過的日子用錦衣玉食來形容都顯得謙虛,在他喝著幾千兩銀子一兩的好茶,穿著幾十兩黃金一尺的絲綢布料衣裳的時候,她和她娘在為了下頓沒有飯而煩惱。
他會不會知道,他的女兒早已死在饑寒交迫裏,死在絕望裏。
世上的事是如此不公平,像老沙說的,注定你卑賤,就算你先前錦衣玉食,後來也會變得豬狗不如。
卑賤的生命,就是用來踐踏的。
清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小蠻還沉浸在回憶裏,半點也不曾發覺。連衣一把丟了布料,抄起她的腰身,縱身跳到街邊,剛落地,數匹駿馬便擦著衣裳飛馳而過,如入無人之境,左右行人紛紛避讓,驚叫連連。
連衣放下小蠻,撿起幾顆石頭,一把擲出,憤怒地叫道:“市集裏怎能這樣騎馬!撞到人怎麽辦!”
石頭砸在駿馬屁股上,痛得它們嘶叫起來,頓時顛下好幾個人,個個頭戴狐皮帽,正是當日在和林和濟客棧遇到的那幾個契丹武士。
打頭騎著黑色駿馬那人聽到聲響急忙勒住韁繩,回頭望過來,厲聲道:“好大的膽子!誰敢阻攔!”
他說的是契丹話,連衣一個字也聽不懂,小蠻拉了拉她的衣服,低聲道:“是上次那個人。咱們快走。”
連衣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他的聲音卻是能聽出的,不由一陣心虛——她還欠著人家三百兩銀子的珠花沒還呢。她低頭撿起布料,拉著小蠻就要跑。
誰知那人策馬緩緩追了上來,一看到小蠻便是一愣,再看到連衣,突然露出一個笑容,從懷中取出花手帕擦了擦嘴,柔聲道:“原來是兩位姑娘,你們怎麽來上京了?既然來上京,怎麽不去找我呢?”
連衣低著頭不說話,小蠻笑道:“我們又不知道你是誰,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為什麽要找你?”
那人道:“我不是說過自己的名字嗎?我叫述律。至於我是做什麽的……你們這就去我家做客,不就知道了嗎?”
小蠻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今日穿著寶藍長褂,袖子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長靴駿馬,頭上還戴著華貴的狐皮帽子,身上不知熏了什麽香氣,越發顯得麵如冠玉,眼凝秋水,委實是個上佳的貴公子。
“你看上去就是那種有錢人,說不定還是什麽王公貴族,我們是平民,哪裏敢高攀。”
她故意說的十分客氣,這種人最喜歡聽奉承了,怎麽肉麻都不怕,她投其所好,果然捧得他笑了起來,從馬上跳下,走到麵前,見到連衣懷裏的高級緞料,他又道:“你也不窮啊,上次的夜明珠,令我記憶猶新。”
小蠻柔聲道:“我可不會白白占你便宜,公子如果能有找錢出來,夜明珠立即就歸公子所有。”
述律本待一笑了之,他本來就是大富大貴之人,區區三百兩如何會看在眼裏,待見到連衣微垂的臉,容光絕豔,他忽又想起那個白衣磊落,如冰似雪的一張臉來,不由問道:“那個白衣公子呢?你們沒有一起?”
小蠻揣摩著他指的白衣公子應當不是天璣,那天在客棧,他是坐在天權身邊的,那一定是指他了。奇怪,問天權做什麽。
“他在客棧,你們認識?”
述律笑而不答,用花手帕擦了擦嘴,輕道:“也好,你們跟我去府上取了找錢。晚上請那位白衣公子……你們一起來府上,我做東擺宴。”
一旁的侍衛聽到這裏,才急急附耳與他說道:“王爺,如今上京情勢不佳,耶律察割蠢蠢欲動,此等時刻,還是收斂些比較好。這些人說不定就是奸細,如何能輕易請到王爺府去。”
述律笑而不答,根本沒放在心上。
小蠻卻搖頭道:“我們本來也不熟,去你府上做什麽。你又不肯說自己是做什麽的,誰要跟你去。”
述律見她言語嬌俏可喜,與尋常女子大為不同,不由趣味十足,低聲道:“我若說了,隻怕你會嚇一跳。”
小蠻眼珠一轉,笑道:“我怎麽會嚇一跳,莫非你是做強盜的?”
述律哈哈大笑,正要再逗她兩下,忽聽後麵傳來一陣銅鈴之聲,一個黑衣人騎著馬毫不客氣地闖了過來,停在小蠻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小蠻眼睛都看直了,那人穿著黑色大氅,這回他把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粗長的辮子垂在肩膀前,低下頭來,桃花眼熠熠生輝,不是澤秀是誰?
澤秀沒好氣地看了她一會,突然一抬手,把一個東西丟在她懷裏:“還你,掉了東西也不急的嗎?”
小蠻抓起來一看,正是遺失的稚龍之角,她又驚又喜,急忙起身道:“你……怎麽會在你那裏?”
澤秀道:“那天晚上走得匆忙,過了很久才發現這玩意在我身上。想著你們應當是往上京這裏來,所以一路追上。好了,物歸原主,我也要走了。告辭。”
小蠻見他左手有些不對勁,橫在胸前用繃帶拴住,不由拉住他的大氅,問道:“你的胳膊怎麽了?”
澤秀一把扯回大氅,厭惡地拍拍:“說了別亂碰!那晚是誰做了累贅!否則我的手如何會斷!”
小蠻在他麵前不知怎麽的,就是客氣不起來,當即笑道:“你真沒用,一巴掌也能把手骨拍斷,下次別再吹噓自己厲害啦。”
澤秀回頭瞪了她一眼,罩在頭上的鬥篷耷拉下來,露出一整張臉來,桃花眼似要滴出春水來一樣,述律不過隨意瞥了一眼,突然如遭雷擊,怔怔地瞪著澤秀的臉,像是走火入魔似的。
澤秀忽然發現旁邊這花團錦簇的小子眼勾勾盯著自己,那眼神讓人不爽之極,當下眉頭一皺,摞起袖子想揍人,忽然見到他腰間掛著的玉牌,心中不由一動。這是契丹王族的東西,這變態的小子可能是皇族人,最好不要動他。
想到這裏,他隻得把手放回去,冷笑一聲就要走人,忽聽述律抖著嗓子道:“等……等等。別走!你別走!”
澤秀裝作沒聽見,策馬走得更快,誰知述律竟然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澤秀猛然回頭,他卻像是怕冒犯似的,急忙丟開手,輕道:“別走……你……你叫什麽名字?你不是凡人嗎?是不是山上的仙人……”
小蠻在心中幹咳一聲,原來這家夥喜歡男人,難怪那眼神怪怪的,還要問起天權。忽又想起他調戲連衣,看起來他是男女通吃的類型,十足的變態。
澤秀被他拉扯得煩躁之極,恨不得一拳上去把他腦袋打個開花。述律糾纏了半天,突然抱著他的腿跪了下去,顫聲道:“好兄弟,別走!我……我從未見過你這般天仙絕色的人!就當憐惜我吧,別走!”
情態如此不堪,連小蠻都覺得臊的慌,不想再看。
澤秀惱怒到了極點,居然露出一個笑容,道:“你待如何?”
寶之卷 第十二章 如果你是卑賤的(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2 本章字數:4512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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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律顫聲道:“我……我隻求……”那話說到這裏,卻無論如何說不下去,隻是喘氣,隔了半晌,突然從懷裏取出一個錦囊,將裏麵的東西急急倒在手上,滴溜溜轉了一圈,卻又是一顆東珠,比上回給連衣的那朵珠花上三顆東珠加起來還要大。
“給……給你!”他虔誠地捧著東珠,送到澤秀麵前。仰望他的容光,隻覺豔極清極,他居然自慚形穢,由愛生畏,把平時那些無賴邪氣都收斂了大半,隻恨手頭沒有千金萬銀可以揮霍給他,以博他一笑。
澤秀接過那東珠,看了一會,突然眉頭一挑,露出一個笑容來,低聲道:“給我這個做什麽?”
述律喃喃道:“我、我隻求……好兄弟憐惜我,不敢多做他求,隻此一夜……”
澤秀眼睫低垂,桃花眼斜斜上挑,上下打量他一番,述律被他看得渾身發麻,一忽兒被拋上雲端,一忽兒又被扯下來,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澤秀突然將東珠一收,道:“也好。看你如此愛我敬我,我便從你一夜。”
喜得述律抓耳撓腮,趕緊牽著他的馬就要帶路,一旁的侍衛勸也不是,攔也不是,暗自搖頭。澤秀攔道:“等等,我還有事,先去客棧一趟。你也隨我同去,隻怕那裏還有更絕色的,你要後悔。”
述律趕緊搖頭道:“絕不後悔!我見到好兄弟你……心裏就糊塗了,哪裏還能看著別人。”
澤秀嘿嘿冷笑,回頭對看熱鬧的小蠻道:“你們住哪個客棧?”
小蠻估摸著他是要找這人的麻煩,故意有此一問罷了,於是展顏笑道:“遠著呢,我也說不清,不如我來帶路吧。”
述律知道她與天權是一起的,心中不由又驚又喜,顫聲道:“好兄弟,你……你也認識他們?”
澤秀嗯了一聲,“認識,很熟悉。我有個兄弟隻愛穿白衣,專攻吹簫,到時候還要你來品鑒品鑒。”
小蠻聽不懂這葷話,但見他把天權也扯上,不由低頭哧地一笑。
述律越發喜得沒邊了,毫不懷疑地跟著他們一處走。小蠻故意繞著路,專門撿偏僻的小道走,一直走了大半個時辰,述律才忍不住問道:“客棧……究竟在哪裏?”
他的侍衛倒也忠心,一直跟著他,此刻四處看看,周圍都是高牆,杳無人煙,不由低聲道:“王爺,這些人詭異的很,隻怕真是奸細,王爺還是快走吧。”
述律哪裏聽得進去,回頭還要問小蠻,誰知她和連衣不知何時跑得都沒影了。他不由一呆,忽覺耳後風起,他下意識地一讓,後脖子那裏被人狠狠踢了一腳,眼前登時發黑,不由大叫起來。
侍衛們紛紛抽出刀來,朝澤秀身上砍去,他縱身下馬,抬手在馬屁股上用力一拍,那馬嘶叫一聲,撒開蹄子就跑,眨眼就跑得沒影了。澤秀落在地上,身形猶如蓄勢待發的弓,突然展開,一腳踹在一個侍衛的臉上,足將他的下巴也踹碎了,發出驚天動地的喊叫聲來,立仆在地。
眾侍衛見他左衝右突,十分神勇,十幾個人也攔他不住,反而有漸漸抵擋不住的勢頭,不由慌了起來,有幾個顧不得述律,掉頭就跑,其餘眾人見有人逃跑,又知道述律向來殘暴昏庸,眾人還是恨他居多,也都如鳥獸散,沒一會全都跑得沒影了。
澤秀哈哈大笑,走到述律麵前,將他從地上提起,冷道:“看樣子你就是個王爺,也是昏庸無道仗勢欺人的那種,今天我就替素日被你欺壓的人討個公道!”
說罷揮拳而上,把他打得像塊破布,述律實在挨不過去,幹脆賴在地上,抱著他的腿,顫聲道:“好兄弟,別打……我隻單愛你一人,見了便中了魔,可不曾對別人如此過!”
澤秀還想再打,但低頭看他,滿臉青腫,眼淚汪汪,倒沒有恨意,還是巴巴看著自己,又愛又懼,他一腳將他踢開,從懷中取出東珠,哢地一下就捏碎了,丟在他臉上,淡道:“快滾。”
誰知述律竟鐵了心,抓住他的衣裳就是不肯走,一麵道:“好兄弟,我寧可你打死了我,總之我是離不開你的!”
澤秀忍不住又要去揍,忽見小蠻和連衣從不遠處的小巷子裏探出腦袋來看,連衣也罷了,小蠻偏偏眉開眼笑,笑得燦爛之極,他的拳頭再也揮不下去,隻得將他丟開,拍拍手,道:“你倒是聰明的很。”
小蠻笑嘻嘻地走過來,看看述律,他基本上和破布也沒什麽區別了,“你下手好厲害啊,萬一得罪了契丹的王族,那怎麽辦?”
澤秀瞪了她一眼:“少玩嘴,你也逃不了幹係。”
小蠻見他又要走,趕緊追上去,道:“這次是我替你解圍,讓你出氣,怎麽連個謝謝也不說就走?也太沒禮貌了吧?”
澤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戲謔道:“那你要我怎麽報答?以身相許要麽?”
小蠻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不稀罕你的美色,但你得報答我。這樣吧,這一路你得跟著我,保護我,直到找齊五方之角。我說的保護我是指隻保護我一個人,跟不歸山沒聯係,你也不要和我說不歸山什麽的,總之我的意思就是要你留下……誒,我知道你不同意,但我給你時間考慮,我數五下,你不搖頭我就當你同意了一二三四五。”
澤秀哭笑不得,“耍賴!”他啐了一聲,抬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彈,卻並無生氣責怪之意,“這個不算,我還有事,沒時間跟你們混在一起。以後有空,我自然前來相助。”
小蠻輕輕捂住額頭,被彈過的地方麻麻的,不痛,好像也不很討厭。她嘴唇微微一動,好像心裏也微微一動,忍不住跟上去,抓住他的袖子,仰頭看他。
澤秀低頭望去,倒是少見她這種神情,不是討好也不是媚笑,更沒有裝模作樣。她眼睛瞪得溜圓,靜靜看著自己,一張小臉幹幹淨淨清清秀秀,離某個夜晚野狐狸般的尖銳差了很遠。
他低聲道:“我總會來助你,但現在真的不行,要緊事纏身……”
小蠻慢慢放開手,澤秀心中突然一軟,溫言道:“我很快就……”
話未說完,忽聽外麵傳來一陣喧囂聲,許多人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兩人都是一怔,跟著就見大批重甲兵士魚貫而過,個個殺氣騰騰,如入無人之境,街上的行人紛紛忙不及地躲避。澤秀一把抄起述律,拽著小蠻的胳膊,閃身躲進一條陰暗小巷子裏。
大批的軍隊呼啦啦過去,情況看上去很有些不對勁,小蠻的嘴被澤秀捂著,生怕她再多事說話惹麻煩,她的聲音細若蚊呐:“那麽快就發現咱們把這個王爺騙走毒打?”
嘴唇擦在他手指手心,澤秀手腕不由一顫,急忙放下手,探頭看看,確定大軍已然過去,這才回頭道:“隻怕是上京發生叛變,最近情勢一直不穩,耶律察割野心勃勃,你看這些士兵的武器和旌旗,不是屬於皇帝老子的。”
“篡位?”小蠻對這些政治鬥爭也不太明白,但既然這樣說,那肯定篡位無疑了。
澤秀沒說話,將她從巷子裏拽出來,又道:“你們快回客棧,跟著天權總是沒事。盡早離開上京,否則各個關口開始嚴查,隻怕不容易出去。”
小蠻無法,隻得帶著連衣掉頭走,誰知走了一半,巷口突然有幾個人衝了進來,連衣急忙擋在小蠻身前,定睛一看,卻是幾個做契丹平民打扮的男子。見到小蠻她二人,倒是很客氣地側過身子讓她們過去。
連衣拉著她,飛快走了幾步,忽聽有人驚呼起來:“王爺!你怎麽……怎會在這裏!”
不好,有人認識那個變態色鬼!小蠻驚惶地回頭,卻見那幾個男子圍著澤秀,其中一人抬手去扶歪歪倒倒的述律,急道:“王爺!末將來遲了,所幸未遭耶律察割毒手!是這位英雄救了王爺嗎?”
他們感激地看著澤秀,顯然誤會了,以為述律是被耶律察割的人追殺才變得如此狼狽,澤秀就是救命恩人。
澤秀咳了一聲,沒說話,那述律緩緩抬眼,見到這幾人,眼中突然一亮,道:“頹顯!你逃出來了?”
原來當頭那個白麵微須的男子就是耶律頹顯。他目中含淚,顫聲道:“王爺,世宗……世宗他被耶律察割軟禁了!隻怕性命不保。如今朝廷大亂,群龍無首,耶律察割馬上就要篡位稱帝!”
述律微微一顫,卻笑道:“他果然動手了,膽子卻大!”
耶律頹顯急道:“王爺不可置身事外!耶律察割野心勃勃,勢必要趕盡殺絕。王爺就算要置身事外,也是不能夠!如今上京到處風聲鶴唳,排查異己,王爺身為太宗長子,必然成為眾矢之的。臣下早已立誓,絕不順從謀逆篡位之賊子!三軍戒備,隻等王爺一聲令下!”
述律嘻嘻笑道:“皇帝向來輪流做,今天他家天下,明天我家天下,何分彼此。耶律察割這麽想做皇帝,讓他做就是了,你們非要把我推上風口浪尖。倒不如跟著他去了,反倒輕鬆些,省得打仗打仗,一筆糊塗賬!”
耶律頹顯怫然道:“王爺此番話,是將末將置於地獄業火中焚燒了!末將一日或不敢忘太宗世宗的恩德!若有異心,教末將立時被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
他不由分說,拽著述律的手就走,急得他臉都白了,賴了又賴,扭得麻花一般,叫道:“頹顯!我不想做皇帝!誰愛做皇帝讓他去做便是了!我反正就賴到底沒救的,何苦來!”
耶律頹顯恨鐵不成鋼地厲聲道:“王爺要慎言!先帝們好容易打下的江山,你不愛惜也罷了,豈能拱手讓給賊子!耶律家男兒豈能如此沒有血性!”
述律索性賴在地上,叫道:“我從來也沒有過血性!這種大事我怎麽擔當的來!折殺我了!做皇帝也好,平亂也好,你都別來找我,去找別人!”
耶律頹顯一把扯下他腰上的玉牌,塞到他麵前,道:“王爺可還認得這個!”
述律可勁兒坐在地上,懶洋洋地看著那塊玉,說道:“兵符嘛,你要就趕緊拿去。別找我,皇帝的事情,和我沒關係。我沒野心,隨波逐流,安分守己,是大遼的好子民,耶律察割曉得這些,也不會來殺我。”
耶律頹顯冷笑道:“王爺太天真!你不去惹他,難道他就不來殺你嗎?你的身份就是太宗長子,大遼壽安王,世宗一死,唯有你才可名正言順即位,對耶律察割來說,你的威脅最大。就算你現在跑到他麵前和他剖白心跡,他也不會饒了你。王爺,你的腦袋,現在就吊在那塊呢!”
述律唬了一跳,他倒沒想過這些,隔了半晌,才喃喃道:“不會吧,這麽誇張?”
耶律頹顯繼續火上澆油:“末將也知道王爺無心權術之道,但祖宗的大好江山,哪怕你千萬般不願,也是有責任必須接管。如今耶律察割叛亂,各地群龍無首,隻差一個領頭人,以王爺的身份,隻要登高一呼,必然萬人呼應。王爺隻要答應下來,這平亂一事便由末將處理,王爺隻管等著登基便是了。”
述律被他逼得實在無法,隻得胡亂點頭道:“好好,就隨你的意思。都交給你了,不要再來煩我!”
耶律頹顯喜不自禁,急忙叩首稱是,起身道:“請王爺隨末將去,至少帶著幾名親信,暫避風頭,末將方能安心。”
述律見他身邊跟著兩個少年,正是頹顯的大小兒子鑲華與根古,於是隨口道:“鑲華和根古身手都不錯,年紀雖然小,但我聽說他們還戰勝過大人呢,就派他倆吧。”
耶律頹顯怔了一下,急忙將兩人推到述律麵前:“以後你們要盡心服侍王爺,不得怠慢!”
耶律鑲華和耶律根古跪下磕了三個頭,抬起頭來,兩人都是眉清目秀的少年,耶律鑲華年約十五六,威武彪悍,耶律根古年方十三四,卻頗有英氣。
“王爺這一去當要改裝埋名,千萬小心。三月之後,末將在西京刺兒山等待王爺。勿忘約期!”
述律隻盼他趕緊走人,當下使勁點頭。
耶律頹顯又匆匆交代了幾句,方依依不舍地離開。
寶之卷 第十三章 分散(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4 本章字數:3322
第二更。
今天有點事要早出門,所以早點更新。^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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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鑲華年紀不大,卻十分老成,抱拳老氣橫秋地說道:“王爺,上京現在很亂,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為好。”
述律朝澤秀那裏瞥了一眼,甚是不舍,突然說道:“我們與這位英雄同路吧,他武藝高強,本王有他在身邊,心裏舒坦。”
澤秀恨得牙癢癢,隻想在他臉上再揍兩拳,冷道:“你是耶律璟?”
方才聽耶律頹顯的口氣,這人是太宗長子,又是大遼壽安王,想必是耶律璟無疑了。素日聞他昏庸無道之行,多為笑談,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惹到自己身上來。
耶律鑲華眼睛一瞪,喝道:“大膽!王爺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
見到這少年一本正經的模樣,澤秀反而笑了起來,抬手欲往那少年頭上拍去,耶律鑲華警惕地看著他,捏緊手裏的長矛,隻要他敢妄動,他就要暴起。
誰想他動作極快,等頭上一輕,耶律鑲華心中也是一沉——頭盔被他摘了,緊跟著那隻大手像摸小狗一樣,使勁摸他腦袋,把他的頭發揉亂。耶律鑲華呆了一下,手裏突然被人塞了個東西,低頭一看,正是自己的頭盔,再抬頭時,澤秀已經走遠了,擺手道:“走了!祝你們大業有成,後會有期。”
耶律璟萬般不舍地追上去,死乞白賴,抓住他的大氅,急道:“好兄弟!好兄弟不要走啊!若有你在,大業又算的什麽!”
澤秀當頭給他一腳,將他踢個趔趄,耶律鑲華提著長矛上去就刺,澤秀哈哈一笑,閃身讓過,耶律鑲華隻覺肩上被人輕輕拂過,上半身登時動彈不得,僵在那裏。
“小鬼而已。”澤秀又在他頭上揉了兩下,一腳把纏過來的耶律璟踢飛,緊跟著人卻躍上高牆,朝小蠻那裏擺了擺手:“你們也快走!”
“好兄弟!好兄弟!”耶律璟叫得猶如殺豬一般,沒命地追了幾步,奈何全身都是傷,實在疼得受不得,腳下一軟,撲倒在地上。
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耶律璟努力把下巴抬高,也隻能看到站在自己麵前的一雙繡花鞋和絳紅的裙擺。
“喂,你要做皇帝是不是?”頭頂有個嬌脆的聲音輕輕問他。
耶律璟努力翻了個身,仰麵朝上,大口喘著氣。天空太亮,他看不清這少女的臉,隻覺她一雙眼晶亮,比星子還亮。他軟軟地笑了笑,道:“誰愛做皇帝誰做去,和我沒關係。”
小蠻蹲了下來,捧住他的腦袋,說道:“你家臣子非要你做皇帝呢。當了皇帝,手裏就有大權了,想做什麽都可以。”
耶律璟歎了一口氣,沒說話。
小蠻輕道:“你很喜歡澤秀,對不對?想和他同行,對不對?”
耶律璟臉上登時一亮,急道:“他原來叫澤秀!好姑娘,你若能幫我,我真是死了也甘願!你要什麽,盡管說!”
小蠻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亮閃閃的。
“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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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璟撐著地,勉強直起身子,隻這麽個動作,便疼得他哭爹喊娘,天知道他方才哪裏來的力氣還去纏著澤秀。
剛被解開穴道的耶律鑲華忠心耿耿地過來扶他,卻被他一掌揮開:“你回你父親那裏去。把我方才交代你的話告訴他,不要耽誤了。”
耶律鑲華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可是……保護王爺更重要。”
耶律璟急道:“你快些回去才是對我忠心!快去快去!”
耶律鑲華隻得慢吞吞走了幾步,耶律璟使勁擺手:“快走啊!要是遲了,我拿你是問!”
耶律鑲華這才轉身飛快跑走。
耶律璟鬆了一口氣,抬頭望向小蠻,笑了一聲,喃喃道:“遂了你的心願,如今該遂了我的吧?”
小蠻對連衣招了招手:“連衣,你去扶著他,咱們以後要一起走了。他……嗯,他就是我的侍衛二號。”
連衣撅嘴道:“主子,他不是好人!”
小蠻笑道:“世上好人壞人誰分那麽清楚,他難道就沒做過好事?好人就沒做過壞事?乖,你聽我的,帶著他,總沒壞處。”
連衣無法,隻得將耶律璟伏在背上,回頭忽見一個小小少年還站在那裏,正是耶律頹顯留下的小兒子耶律根古,她朝他揮了揮手:“你也一起吧?一個小孩兒在這亂七八糟的地方,很危險。”
耶律根古哦了一聲,斯斯文文地走過來,見到連衣的容光,麵上突然一紅,不由自主垂下頭來,隔一會,才抬頭微微一笑,親昵地叫道:“姐姐,我叫根古。”
連衣點了點頭,學著小蠻的樣子,摸摸他的腦袋,“我叫連衣。你要保護這個……王爺吧?以後咱們一起了。”
根古嗯了一聲,主動過去握住她的手。其實他已經不算孩子了,契丹少年長得早,十三四歲看上去已經和宋人十七八差不多,他個頭和連衣差不了幾寸,不過生得極是秀氣,唇紅齒白的,倒不粗糙,一雙上挑的丹鳳眼,微微含笑。
連衣有些窘迫,畢竟這少年已經不小了,卻孩子似的拉著她的手。低頭再看他,卻見他笑得天真爛漫,毫無他樣,儼然是將她當作真正的姐姐來看,連衣不由安下心來,回給他一個笑容。
反正是個小孩子,她心想,沒什麽大不了。
小蠻早已一個人跑在前麵,回頭朝他們招手:“快點啊!別讓人發現了!”
連衣趕緊跑了兩步,忽聽根古笑道:“姐姐,你還是把這個累贅丟了吧,反正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連衣一愣,怔怔說道:“可是……主子要我帶著他……”她情急之下居然忘了,據說這個少年是被他父親派來保護耶律璟的,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怎麽也不該由他來說。
根古笑了笑,柔聲道:“你要是不丟,麻煩就要來了。”
什麽意思?連衣呆了一下,忽聽周圍腳步聲淩亂,像是有大批人馬聚集過來,她大吃一驚,急道:“主子!好像是兵馬找來了!”
話音剛落,隻聽頭頂嗖嗖數聲,十幾根矢羽箭像下雨一樣朝這裏落下。連衣急急縱身後退,又叫:“主子!”定睛再看,小蠻撲倒在地,生死未卜,她急得頭發都要豎起來,奈何頭頂羽箭越落越急,簡直是黑壓壓一片,像是算準了耶律璟藏身在這個巷子裏一般。
她隻得背著耶律璟閃身躲進旁邊更小的巷子裏,根古跟在她身邊,緊緊拽著她的手,低聲道:“把他丟掉,不然一個也逃不走。”
連衣搖了搖頭,主子的吩咐,她不能不聽!就是死她也要把這個人保護好!
根古歎了一口氣,道:“好死腦筋的姐姐。好吧,我幫你把你主子救過來。你要怎麽謝我呢。”
他抬手在她唇上輕輕一劃,丹鳳眼眯起笑了一聲,閃身衝了出去。他身材纖瘦,在箭林中飛快穿梭,比貓還要敏捷,眨眼就跑到了小蠻身邊,剛彎腰將她抱起,忽聽頭頂有風聲響動,他一把將小蠻拽起擋在身上,一麵抬頭望去,卻見一角黑衣大氅颯颯作響,緊跟著小蠻被人一把抓起,那人厲聲道:“還留在這裏做什麽!快走!”
根古一呆,隻覺那人將自己抄腰勾了起來,像提了兩袋米似的,輕飄飄地上了屋頂,他掙了一下,叫道:“姐姐還在下麵!”
澤秀皺眉道:“什麽姐姐!”然而還是停在屋簷上,朝下看,原本連衣站著的那個地方早已沒人了,他說道:“是那個小丫頭?她身手好的很,想來是先逃了。這會來不及找,先逃命是正經。”
他動作極快,幾下閃過屋簷,落在地上,外麵正栓了兩匹馬,他把根古往馬背上一放,自己抱著小蠻上了另一匹,拔出靴子裏的匕首在兩隻馬屁股上輕輕一紮,兩匹可憐的馬頓時像瘋了一樣飛快往前奔跑,根古死死抓著韁繩,生怕被馬顛下來。
不知跑了多久,眼看天色快要發暗,兩匹馬也是跑得精疲力竭,漸漸慢了下來。澤秀見這裏荒山野嶺,沒有人煙,便抱著小蠻跳下馬背,走到樹下仔細一看,她背上中了一隻羽箭,鮮血染透了衣裳,早已暈死過去,臉色煞白。
“讓你們快走,怎麽還留在那裏!”
澤秀氣惱地吼了一句,若不是他發現不對勁,試著回去看看情況,這丫頭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了。
沒奈何,繼續前一次的遭遇,剝衣服洗傷口。他剝了一半,忽見根古兩眼亮閃閃地看著這裏,眉頭便是一皺,冷道:“轉過臉去!”
根古笑道:“叔叔,我可以幫忙的。”
澤秀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小鬼少來耍花招,契丹的小鬼成人早,叔叔兩個字,你收回去。另外,臉,轉過去。”
根古見他不吃這招,隻得不甘不願地背了身子,再也不說話。
寶之卷 第十四章 分散(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4 本章字數:4729
有點事,今天隻有一章,明天兩更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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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覺得自己好像看到自己死去的親娘了。
她坐在床沿,捂著臉痛哭流涕,床下坐著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百無聊賴地玩著地上的泥巴。
“小蠻,你爹那畜牲被外麵的狐狸精迷走了,不要你了。你以後不許再叫他爹,看到他記得朝他吐口水。”
小小蠻乖乖地點頭,抬眼笑得甜蜜蜜:“知道了,世上隻有娘最好。”
結果她娘一時開心,給她做了一頓好吃的。
晚上她爹不知為啥回來了,小小蠻開開心心甜甜蜜蜜的一聲爹,換來了三四串糖葫蘆和好幾件新衣服,還被帶出去看花燈,吃糖人兒,牛肉麵。
回頭她爹走了,她娘給她一頓嘴*****,打得她在床上躺了三天。
“你天生就是個賤胚!”
這話說得倒也不錯,她天生目光短淺,懶得考慮很遠很遠以後的事情,別人拿出什麽絢麗多彩的東西來,她肯定是第一個被誘惑的,隻要眼下過得痛快就好,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結果就是她吃的苦比人家也多一些,但得到的東西也多一些。
隻是不長久。
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像三四月的櫻花,極盛極豔,眨眼就沒了。在它們還存在著,美麗著的時候,盡可能去擁有,這是她的人生。
有什麽東西是可以長長久久被擁有,永遠也不會凋謝的,她不知道。
或許,是亮閃閃的白銀黃金,它們不會說話,卻能換來好東西。所以她要當個有錢人。
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背上某個地方疼得讓人冒冷汗,一抽一抽的,牽扯著右手某處,也是鑽心的疼。後來有人在疼痛的地方塗了一層東西,不但沒止疼,反而更疼了。
小蠻咬牙切齒地醒過來,脆弱地歎道:“什麽破藥,到底有沒有效果啊!”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沒效果你早掛了,還能抱怨?”
小蠻趴在草堆上,脖子酸的要命,又不敢動,生怕把傷口碰得更疼,隻得一點點把下巴朝前麵蹭,舒緩一下。
一雙手伸到她腋下,小心把她抬了起來,小蠻的腦袋也跟著仰過來,入目便是一張臉,上麵長滿了亂七八糟的絡腮胡子,隻有一雙桃花眼依舊熠熠生輝。她歎道:“難看死了。”
澤秀皺眉道:“你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他一隻手托住她,另一手取了水袋來,遞到她唇邊:“喝點水,你昏了三四天,總算把小命撿了回來。”
小蠻閉著眼,緩緩喝了兩口,隻覺後背像被火在燒一樣,右手腕那裏也不知為何,痛得厲害,兩相夾擊下,她的心反而漸漸安靜下來。
“連衣呢?耶律璟呢?”她問,耶律璟可不能丟,那可是個活生生的下任皇帝。
“當時有叛軍追上,都走散了。不用擔心,那個叫連衣的丫頭身手不錯,肯定沒事,她會找過來的。”
她肩上的衣服掉了下來,露出裏麵的寶藍色抹胸,澤秀急忙替她拽上去,不敢低頭看。
“男女……授受不親,你第二次剝我衣服。”她笑得很沒正經。
澤秀懶得理她,將水袋丟到一旁,道:“你的傷很嚴重,但還不致命,致命的是這裏——”他抓起她的右手,輕輕晃了一下,上麵厚厚地纏著一層紗布,隱約還有血色滲透出來。“這裏的傷應當用殘忍來形容,傷口陳舊,還這麽嚴重,你以前都不覺得疼嗎?”
小蠻皺著眉頭去看,他不碰還好,一碰手腕就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疼得她背後開始縮緊,牽扯著箭傷,真是痛得無邊無際。
她都快忘記這裏的傷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會她還在梧桐鎮當乖女兒,一天有人來挾持她,用鋼絲勒破了她的手,當場流血不止,後來老沙給她一些金創藥,血倒是不流了,傷口也不疼,但就是不見好,平日裏像個孩子的嘴微微合著,怎麽搓揉也沒感覺,所以她漸漸就忘了這個傷口,誰想這會突然又開始疼起來。
“傷口越來越深,再不好好治療,你的右手就要報廢。”
奇怪的是,一旦傷口開始流血,用什麽藥都無法止住,若是平常的傷口,流上一會也就自己停了,再上點藥,好好包紮起來,不進水,最多一個月也可以痊愈。她的手腕卻不停的流血,幾乎流滿了一茶杯的量,在他好容易強行包紮之後,又奇跡般地停了下來。
小蠻喘了幾聲,道:“以前從沒疼過,就是偶爾會流血,離開不歸山之後就再也沒犯過,所以我幾乎忘了這傷。天權曾幫我看過,他說不是毒。”
澤秀扯開繃帶,皺眉看了看傷口,那一圈皮肉卷了起來,微微泛出淡淡的褐色,他用手輕輕一碰,小蠻就疼得一顫。
“他說不是毒就不是?”他將染了血水的手指放在鼻子前輕輕一嗅,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是百日血竭。”
那是什麽東西?小蠻見他神色不對,也跟著緊張起來。
澤秀擦了擦手,道:“是毒,不過不是毒死人,一般來說塗在武器上,造成傷口百日內不停流血,令人失血過多而死。但你這個有點不同,還用了別的東西混在裏麵,所以你不覺得疼,也不會每天流血。想來下毒的人是想用這個控製住你。”
小蠻臉色一白,“不歸山!”
下毒的或許不是他們,但他們給了兩次金創藥,一次是老沙給的,一次是天權給的,所以她的傷口才不疼了卻長不好,時不時疼上一下,流一碗血,他們是打算用這個控製住她!如果她不聽話,就沒有解藥,她就會流血而死!因為平時不疼不癢,所以她不會在乎——好陰毒!
澤秀眉頭緊緊皺著,卻沒說話,又看了一會傷口,用繃帶係回去,起身走到外麵。小蠻這時才發現他們身處一個小小的山洞裏,地上鋪滿了柔軟幹燥的草,還墊了一層皮毛和大氅,難怪躺著一點都不難受。
山洞口點著火堆,上麵架著一口鐵鍋,裏麵不知煮著什麽東西,香氣偶爾飄進洞裏,令人口水泛濫。鐵鍋前蹲著一個少年,眉清目秀,生著一雙上挑的丹鳳眼,看上去文靜又秀氣,好像就是耶律頹顯的小兒子,名字叫什麽來著的……根古?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臉黑黑地,用勺子在鍋裏胡亂攪著,突然回頭對著身後叫道:“為什麽非叫我來做飯!大人欺負小孩子,欺負弱者!”
澤秀從後麵捧著粗粗一捆幹樹枝走了過來,披頭散發外加滿臉胡渣,看上去很有些凶神惡煞,他冷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弱者,那就注定被強者欺負,囉嗦個屁。在我這裏,每個人都要幹活,想吃白食,你大可以滾蛋。”
根古癟著嘴巴,十分委屈,好像快哭了,“那她不是吃白食的嗎?”他指向山洞裏的小蠻,理直氣壯。
澤秀把幹樹枝丟在地上,拍拍手:“她受傷了,另當別論。”
根古眼眶裏打轉的委屈淚水突然就消失了,問道:“那我也去受個傷,是不是就不用做事了?”
澤秀衝他搖了搖手指:“沒那麽便宜,你要拖了後腿,老子就把你丟在山裏不管。”
根古毫無辦法,隻得坐回去繼續攪湯,嘀咕道:“重色輕友,見色忘義。”
澤秀在後麵輕輕踢了他一腳,“看你那點德性!是不是男人?也好意思和女人比!你怎麽不去和女人比生孩子?”
根古突然就不生氣了,笑嘻嘻地點頭道:“澤秀大哥說的有道理,是我太不懂事啦。”他從攤了一地的包袱裏取了三隻木碗,先盛了一碗湯,裏麵滿滿地堆上野山雞肉和菌菇,恭恭敬敬地送到澤秀麵前,“大哥,請吃飯。”
澤秀接過來,卻不吃,先放在鼻子前麵聞了聞,露出一個微笑來,跟著反手把湯倒在地上,“我不吃加料的湯。”他把碗丟到根古臉上,起身道:“別耍花樣,再搞鬼,今天你就別吃飯了。”
根古臉色一白,低聲道:“你能聞出來!”
澤秀冷笑道:“你那點蒙汗藥隻好去騙騙洞裏的小丫頭,遇到江湖老手,手也給你打斷了。”
根古這才無話可說,甜甜笑了兩下,沒事人似的繼續回去攪湯。
澤秀取了水袋,倒了一碗水,走進山洞,從靴筒裏拔出匕首,開始刮胡子,一麵道:“以後你跟著我,不要離開。”
小蠻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你是和我說?”
“廢話。”
小蠻喜得趕緊要起身,一牽動傷口,疼得又摔了回去,嘴裏卻喜道:“你肯跟著我,保護我了?”
沒有鏡子,澤秀隻能摸索著刮胡子,很不流利,一麵皺眉道:“是你跟著我。反正你也不想報仇的吧?以後我帶著你,不要再和不歸山的人接觸了。”話音一落,匕首就在下巴上刮了一刀,血珠子飛快地冒了出來。他嘖了一聲,用袖子隨便一抹。
小蠻招招手:“過來過來,我來替你刮。”
澤秀抓著匕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匕首給你?做夢!”
“我手藝很好的嘛!你們怎麽不相信呢?”小蠻還在招手,“就當是報答你的恩情,你救了我那麽多次,我怎麽好意思。還有啊,我的右手好像不疼了,你放心就是。”
澤秀還真把匕首交給她,雙手一托,讓她坐了起來。小蠻摸了摸他滿臉的胡渣,笑道:“我以前幫羊剃過毛,雖然它們的毛沒你的硬。安心,絕對讓你滿意。”
澤秀作勢要揍她,小蠻一點也不怕,隻是嗬嗬笑。
“你身為蒼崖城小主,錦衣玉食,怎麽會幫羊剃毛?”
澤秀覺得很奇怪。
小蠻愣了一下,幹笑道:“呃……這個……偶爾也會玩玩嘛,難道一天到晚就坐那裏發呆當千金小姐?”
澤秀似笑非笑:“你從頭到腳,連骨頭縫裏也看不到一點千金小姐的樣子。”
小蠻沒理他,隻專心地給他刮胡子。
別說,她的動作還真的很熟練,小心地一點點用匕首把青黑的胡渣子刮掉,力道剛剛好。澤秀隻覺她一雙手柔軟滑膩,在臉上摸來摸去,竟令人心馳神搖。他不由自主望著她的臉,就近在咫尺,兩片睫毛微微顫抖,彎彎的眉毛,鼻子小巧剛好合適,下麵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粉紅色——其實她長得真不錯,如果脾性不那麽彪悍,就更好了。
正看得出神,那兩片嘴唇忽然動了起來,露出裏麵細細的銀牙,她輕道:“跟著你我當然很高興,以後再也沒人會欺負我。可是我中了那個什麽毒,不去找不歸山的人,豈不是要死?”
澤秀隻覺麵上癢癢的,是她的口氣噴在上麵,吐氣如蘭。他心裏好像也癢了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低聲道:“還不清楚是不是他們下的毒,目前不能斷言……總之,我會替你找人解毒,你不用擔心。”
小蠻停下動作,幽幽看著他的臉,半晌,才道:“你……你對我其實很好的。”
澤秀猛然回神,麵上一紅,啐道:“你是蒼崖城小主,蒼崖城僅剩的一息血脈……我無所謂好不好,隻是做應當做的事情罷了。”
小蠻笑了笑,低聲道:“嗯,是啊,因為我是蒼崖城小主。”
她再也不說話,替他將胡渣刮了個幹淨,這才笑道:“好啦,你自己摸摸。”
澤秀用手一摸,果然下巴上光滑如昔,便將她輕輕放回去,起身道:“多謝了。”
小蠻眼怔怔地看著他走到山洞外麵,盛了一碗湯端進來,拿著勺子要喂自己,不由突然說道:“我想過了,仇可以不報,可是五方之角一定要找齊。不能讓天刹十方把寶藏搶走,那是我的……是蒼崖城的東西。”
她其實是舍不得寶藏。唉,狗改不了吃屎,要她眼睜睜看著寶藏卻不能挖,那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澤秀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意思,先把五方之角找齊了再說。對了,五方之角藏在什麽地方?”
小蠻搖頭:“不知道,沒人和我說過。”
澤秀歎了一口氣,“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這個小主到底怎麽當的,難道真是個冒牌貨?”
小蠻沒說話,隔了一會,才道:“我外衣有個口袋,裏麵放著地圖,和五方之角有關,你可以拿來,咱們一起研究研究。”
澤秀果然去翻她的外衣,呼啦啦一下掏出幾顆明珠寶石來,小蠻急道:“不是那個!別碰那個!”
澤秀嗤笑道:“愛財如命!”說著掏出地圖,展開一看,卻見上麵亂七八糟畫著各種顏色的線,交雜混亂在一起,像一團亂麻,看得人頭昏腦脹。
寶之卷 第十五章 分散(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5 本章字數:4273
今天兩更,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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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看了一眼就想丟出去,打死她也不能看懂這種亂七八糟的地圖。澤秀把地圖展開平鋪在地上,細細看上一遍,才道:“原來如此,雖然亂,卻是亂中有序。上麵各色線條雖然多,數來數去,卻隻有黑紅青銀四色,正是五行之色。”
小蠻一竅不通,為了避免自己說漏嘴,她一心一意裝啞巴,裝作專心的模樣去看那地圖,卻見上麵每條線上麵隔著一段距離便寫上兩個字,無非是天幹地支的排列,甲子乙醜之類。
澤秀坐在她身邊,低聲道:“蒼崖城一向以北為尊,甲子之數自然是從北方開始了。子屬北方陽水,其色為黑。咱們從黑線的甲子開始算起,九九歸元,數九個數,看看在哪裏。”
小蠻伸出手指點在黑線上,一點點往下劃動,最後定在壬申的位置上,剛好在那個點上與紅線有相交。澤秀從懷裏取出一隻毛筆,蘸了碗裏的水,在那個點上輕輕畫個圈,誰知墨水一下子就滲透了進去,將周圍暈染的一塌糊塗。
小蠻叫了一聲,急急忙忙提起地圖輕輕吹著上麵的墨跡,隻盼它快些幹。地圖照著山洞口的亮處,那塊被墨水渲染的地方居然變成了透明的,上麵隱約有另一層圖畫,線條斑駁。
兩人都是一愣,原來這地圖下麵還藏了一層地圖!非得用墨水在上麵一潑,才能現出原形。不歸山在無意的情況下得到了這張地圖,必然嚴密研究過,偏偏誰也沒想過用墨水塗上一遍,所以這麽簡單的秘密居然沒人發現。
小蠻急道:“你有墨水嗎?快倒上去!”
澤秀搖頭道:“別急,隻怕有蹊蹺,咱們還是先分出五方之角各自藏在什麽地方,拓下這張圖,再說用墨水潑。”
兩人又飛快地順著四色線,各自模擬出五方之角的藏身之地,用毛筆畫出圈來。小蠻聽他一直說什麽“陽水”,“陽木”的,不由隨口道:“我聽說東西都有陰陽之分,怎麽你說的都是陽性的?沒有陰性的嗎?”
澤秀倒是一呆,他還真沒想到這麽簡單的問題,隻是照這樣說來,四方各有陰陽相對了,陽的地方放著五方之角,陰的地方放著什麽呢?
“我看啊,或許蒼崖城……呃,我的先代族人根本沒有把寶藏放在一處,一般人想到寶藏都會以為是一坨大寶山堆在那裏,有可能族人是把它們分開放呢?省得一次就被人全偷走。你說對不對?”
小蠻是信口胡說,沒想到澤秀居然點了點頭:“有道理,不愧是蒼崖城小主,你家的寶貝,你最清楚。”
厚臉皮如她,都覺得心虛,咳了一聲,催著他趕緊把陰性的什麽火啊水啊標出來,又拓了一張地圖下來,這才細細往原版地圖上塗了一層墨水。等墨水幹透,兩人一起將地圖舉起來,對著洞口光亮處望去,卻發現隱藏在裏麵的地圖並沒有任何玄機——簡單點來說,一般比較喜歡裝模作樣的小戶人家會花錢買上一幅地圖,貼在牆上,表示自己關心國家大事,墨水潑上去之後,藏在下麵的地圖就是這種類型的。
“這算什麽,還保存的這麽嚴密,根本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嘛。”小蠻有些泄氣。
澤秀搖了搖頭:“不能這麽說,方才咱們已經標出了五方之角的藏身之處,對照著這張地圖,才可知道具體在什麽方位。”
他把地圖放下,掏出匕首,在五方之角存放的四個地方各紮了一個小孔,再抬起來照著看,果然一目了然,北方的角正坐落在太白山附近,南方的角在福建武夷山附近,東方的正落在蘇杭一帶,西方的卻在西域回鶻那裏。
小蠻一聽西方的角在回鶻附近,登時白了臉,猶豫著說道:“我……不想去西邊。”
開什麽玩笑,不歸山就在那個地方,她跑去找五方之角,不是自投羅網麽,何況她還和耶律璟有那麽一個契約,不歸山的人要找到她,肯定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這輩子她是不會過去的。
澤秀道:“你家的東西,你說了算。以後莫要哭鬧說東西落入別人手裏就行了。”
小蠻沒說話,忽聽他低聲道:“隻是有些奇怪……”
什麽奇怪?她好奇地看著他,澤秀指著地圖道:“五方之角應當有五個,怎麽地圖上隻標了四個?連那各色亂線也隻有四種顏色,分明少了一個。”
小蠻笑道:“東西南北的都有了,剩下那個自然在中間,這也要奇怪?”
澤秀譏誚道:“是啊,你真聰明,自己看看中間那塊有多大,一寸一寸去找,一輩子找不死你。”
小蠻將信將疑地一把搶過地圖,瞪圓眼睛看了半天,終於頹然放棄,歎道:“算了,回頭再努力研究一下這地圖。咱們先從其他三個比較穩妥的地方找起。哎呀哎呀,說了這麽久,湯都冷了,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讓我吃飯?”
澤秀隻得拿起勺子喂她喝湯,小蠻一邊喝湯一邊骨碌碌轉著眼珠打量他,他的大氅脫掉了,露出裏麵的長衫,胸口微微敞開,露出裏麵一條拇指粗細的黃金鏈子,以小蠻愛財如命的眼光來看,那絕對是真金,最可怕的是拇指那麽粗的鏈子下麵居然還掛著半個巴掌大的羊脂白玉,經過小蠻無數遍的目光掃射,十分確定那是真玉,還是極為名貴的那種。
想不到哇想不到,這家夥居然也是個有錢人!平常跑江湖的大蝦小蝦哪裏能這麽奢侈?!
靠得再近一點,要把真金白玉好好看個夠,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帶著絲絲清涼的味道,小蠻十分確定自己沒有掛香囊的奢侈習慣,抬頭仔細看,才發現他脖子上不光掛著金鏈子和羊脂白玉,還有一個小小的銀片,銀片上嵌著一粒比淚珠也大不了多少的透明石頭,脖子一動,那石頭就散發出絢麗的五彩光芒,璀璨之極。除此之外,還係著一條紅繩,下麵掛著一個絲綢錦囊,帶著清涼的好聞味道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那就是傳說中的香囊。
小蠻像鵝兒似的伸長脖子,想看個仔細,不防頭頂被人輕輕拍了一掌:“你眼神很不老實,瞎看什麽呢?”
小蠻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在研究某個裝作窮光蛋的有錢人,你說,有錢難道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嗎?怎麽會有人願意出來風吹日曬做窮鬼?”
澤秀把胸口的衣服拉上一些,遮住那些名貴的掛飾,聽她這樣說,不由冷笑一聲,隔了一會,才低聲道:“誰告訴你,有錢人就等於幸福,照這樣說,皇帝老子豈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難道不是這樣嗎?小蠻想不通。
澤秀端著空碗起身,不知想起了什麽,臉色黑的可怕,他走了兩步,突然停下,又道:“你應當知道,世上總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而往往那些會是你最想要的。”
又是這種跩到天上去的話,小蠻背過去擦擦傷心自卑的眼淚,歎道:“這道理太深奧,我不明白,你總得讓我先成為有錢人再說吧。”
澤秀譏誚地看著她:“你過去和如今都是身懷萬貫的財女,何必裝模作樣。”說完走了出去,不知忙什麽去了。
小蠻呆呆趴在皮毛上,想到他剛才的話:世上總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而往往那些會是你最想要的。
世上有什麽是用錢買不到的呢?是美食,還是名貴的衣服,還是眾人豔慕崇拜的眼神?
隻是想到這句話,心中卻會無端酸楚起來,世上有些美麗又薄弱的東西注定你得不到,無論你是有錢還是沒錢,在它們消逝之後,沒有的還是沒有。若做了有錢人,至少可以安撫自己:我擁有黃金白銀,它們永遠也不會消逝,真真正正屬於我,隻屬於我一個人。
*****
連衣背著破布一樣的耶律璟在山林裏足足轉了好幾天,轉到後來,她還沒什麽事,耶律璟已經臉色發綠地揪著她的頭發,虛弱道:“我要解手、吃東西、睡覺。”
連衣奇道:“你好厲害!這三件事能一起做嗎?”
耶律璟已經說不出話來,恨不得一口咬上她白嫩的脖子——當然,絕不是調情的那種咬。
走到一塊平坦些的地方,連衣終於把他放到地上,耶律璟連解褲帶的力氣都沒有了,抬頭見她呆呆站在旁邊,不由露出一個標準流氓的笑容:“你不去找吃的,難道想看我小便嗎?”
連衣臉上猛然一紅,這才體悟過來,趕緊轉身走了,過一會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提滿了東西,包括幹樹枝樹葉,兩隻剃毛洗好去內髒的野雞,一皮袋山泉。
耶律璟虛弱無力地靠在樹下,看著她取了火石點火,然後把野雞放上去烤,動作十分熟練,不由讚道:“你還是來給我做侍衛吧,我家那一群狗腿子沒一個有你能幹。”
連衣搖了搖頭:“我是主子的護衛,要照顧她一輩子。”
耶律璟笑道:“兩個女人怎麽搞,她又瘦巴巴的,你倆沒性福的。”
連衣急道:“我很幸福啊!怎麽沒幸福呢?你才沒幸福!”
耶律璟隻是笑,眼睛在她臉上胸口前大腿上瞄來瞄去,連衣被他看得坐立不安,更認定他是個壞人,不免埋怨主子非要帶著他一起走。
等野雞烤好,大嚼一頓之後,他就不光是看了,俗話說飽暖思淫欲,他直接去抓她的手,柔聲道:“說真的,如果身邊有你這樣一個花容月貌又能幹又忠心的侍衛在身邊,就算讓我當一千年皇帝,也不換。”
連衣趕緊把手抽回來,離他遠遠的,低聲道:“沒人能做一千年皇帝,再說,我是主子的人,不是你的侍衛。”
耶律璟搖了搖手指:“話別說這麽死,如今這世道亂的很,像我這樣英俊貼心又溫柔的好男人已經不多了。以後你會知道,必然後悔今天說這話。”
連衣懶得和他囉嗦,眼看天色暗了下來,她加了幾根樹枝進火堆,撥了撥,讓火燒得更旺,跟著朝地上一躺,也不說用衣服墊著或者蓋著,就這樣露天睡了。耶律璟走過去推了推她:“怎麽能這樣睡,天氣多冷啊,仔細明早起來咳嗽。”
連衣道:“我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我有功夫,沒關係的。”
耶律璟道:“有功夫你也還是女孩子,落下病根是後悔一輩子的事。”
說罷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和外衣,一張給她墊在身下,一張罩在她身上,掖緊一點,笑問:“如何,是不是舒服點?”
他一雙黑眸在火光映射下有如春水一般,連衣隻覺心髒猛跳起來,不敢再看,低頭裝睡,沒過一會,忽覺有人在摸她,她猛然睜眼,正對上他毫不尷尬十分自得的笑容:“我是看看這樣是不是夠暖和。”他理直氣壯。
連衣推開衣服,縱身就要跳上樹,耶律璟急忙扯住她:“好好,我絕不碰你一下就是了,快睡吧。”
連衣隻得再睡回去,她一向淺眠,特別這會又是在郊外,雖說火光能嚇走野獸,但山林裏的強盜就不能避過了。睡了一會,隻聽到耶律璟也窸窸窣窣地睡下,鼻息漸沉,她悄悄起身去看,他的外衣和披風都給了她,沒有取暖的東西,隻靠在火堆邊上,縮成一小團睡得正香。
會冷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麽還要把衣服給她呢?
連衣正要把衣服還回去,忽見一個火點蹦上他的頭發,呼啦一下就燒了起來,她唬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抄起水袋就澆下去,耶律璟哎喲一聲跳了起來,捂著被燒得七零八落還濕漉漉的腦袋,茫然地看著她。
寶之卷 第十六章 挺進太白山(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6 本章字數:3552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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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燒起來了!剛才……”連衣結結巴巴地給他解釋方才的危險事情,耶律璟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頭發,一摸就是大把燒焦的頭發掉下來,他臉色一苦:“這可難看死了,以後。”他把腦袋一低,撥了撥,問道:“是不是要成禿子?”
連衣趕緊搖頭,“沒……沒有啊!頭發還很多的!比羊背上的毛還多!”想了想,又補一句:“比禿子多好多毛呢!”
耶律璟無力地看著她,這種說法隻會讓人更擔心罷了,她是個傻子嗎?
林中風大,一陣涼風吹了過來,耶律璟頭發上濕漉漉的,不覺打了個大噴嚏,頓時一陣寒顫。連衣把披風遞給他,“你披上吧,不然生病的人肯定是你。”
耶律璟展開披風,披上她的肩頭,見她要反對,便嘿嘿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道:“聽話。你是女孩子,讓一個女孩子赤身露體在山林裏過夜,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連衣漲紅了臉,她什麽時候赤身露體了?!
耶律璟替她把披風係好,又道:“契丹人沒那麽嬌弱,在外打獵還不知要露營多少次。你隻管睡,不用管別的。”
連衣隻得繼續躺回去睡覺,第二天早上起來,不出所料,此人發燒了。可見沒有能力還要逞強裝英雄,最後隻能吃苦頭。
連衣喂他喝了一點水,耶律璟滿頭冷汗,還在裝:“我很好,馬上就可以起來趕路,保準走得比騾子還快。”
連衣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動,替他擦了擦汗,柔聲道:“我背你回去吧,找你那個臣子,不然一直發燒,會死人的。”
耶律璟死活抓住她的手,急道:“別!不能回去!”
連衣奇道:“他是你臣子,又一心一意要擁你做皇帝,對你很好,你跟著我們每天吃那麽多苦,何必呢?”
耶律璟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顫聲道:“我不要做皇帝,好容易出來了。你不知道……我的父親叔輩當皇帝的,幾乎沒有好下場,沒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到了最後也不能留給世人瞻仰,反而被有野心的人刺死……我不想做皇帝,你聽到沒有?”
他死死拽著她的手,把她捏得生疼,連衣隻得點頭,將他輕輕負在背上,低聲道:“我去找個有人煙的地方,找大夫幫你看病。”
他再也不說話,隻是大口喘氣,熱氣噴在她脖子上,燙得可怕。連衣心中驚顫,也不知是害怕他病死了,還是怕他貼的這樣近,近的……像要擠入心髒裏一樣。
這是一個不想做皇帝的人,他叫耶律璟,他男女通吃,好色荒淫,暴戾昏庸,但他卻可以為了照顧一個女孩子,寧可自己生病。
主子說的對,好人也會做壞事,壞人也會做好事,所以,好人壞人,又何必分得那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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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不愧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傷口愈合能力隻有壁虎能和她媲美,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她背上的箭傷就結了疤,沒事自己爬起來走動走動是沒問題的。
人閑久了就會找點事情來做,某日清晨,她照例起來散步,活絡筋骨,出了山洞就見根古拿著大刀劈柴。
這孩子是耶律頹顯的兒子,他老爹就盼著耶律璟做皇帝,將他們兄弟倆派過來給耶律璟做親信侍衛,結果他哥哥因為某事回去了,隻留下他一個人,陰差陽錯之下,他沒能去服侍耶律璟,倒跑來給他們劈柴做飯了。
多可憐的孩子啊。小蠻感慨地吸了吸鼻子,從鍋裏撈點昨天的殘羹塞嘴裏吃。
“你不是吃就是睡,這樣會變成肥豬哦,姐姐。”根古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帶著少年的稚氣,天真無比,可惜話說的太難聽了。
小蠻毫無愧色地回頭,天真無邪地看著他,嘻嘻笑道:“肥了正好讓你來背我呀,小孩子要多曆練才能長大。”
根古放下劈柴的大刀,坐在樹樁上擦汗,丹鳳眼黑黝黝的,別說,單看他的樣貌,還真是個標準美少年,就是給人感覺怪怪的,難不成這孩子和耶律璟一樣,是個變態?
“喂,那個滿臉胡子的大叔是不是你姘頭?”果然,問的話都那麽變態。
小蠻瞪圓了眼睛,似笑非笑:“你嫉妒呀?是嫉妒他還是嫉妒我?”
根古看了她一眼,把大刀朝地上一插,淡道:“那個大叔去打獵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你不覺得自己應該禮貌一點嗎?我這裏可是有凶器,我個子也比你高,身材也比你壯。”
小蠻繼續笑眯眯,柔聲道:“你要對我好一點,不然連衣會討厭你的。”
根古猛然一呆,臉上突然一紅,瞪著她不說話。
小蠻又撈了一勺雞肉吃,慢悠悠地說道:“連衣是個好孩子啊,和某個小屁孩不一樣,她又熱心又厲害又善良,對主子還十分忠心。萬一哪天——我們是說假定,你也知道,女人總有這些那些的怪異行為,萬一哪天她主子一個不高興,和她說某人十分討厭,這可怎麽辦。”
根古恨得牙癢癢,低聲道:“你怎麽知道……”
小蠻搖了搖手指:“我知道什麽?我什麽也不知道呀,我不知道某人甜甜地叫姐姐,也不知道某人抓了人家的手就不肯放開,看到人家就臉紅,晚上做夢還會念著……”
“好了,算你贏。你想怎麽辦吧。”根古氣急敗壞地投降。
小蠻下巴指了指鍋子:“做飯,幹活,盡心伺候。說不定哪天連衣就會發現你是個男子漢,芳心暗許呢。”
根古被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抖著手腕一言不發,起身繼續劈柴,使勁劈,狠命劈,要把它們劈爛。
小蠻賊忒兮兮地坐在樹樁上,笑道:“喂,連衣很漂亮吧,是不是?”
根古決定不與她說話,小辮子被人狠狠抓住的感覺很不妙,至少他以前很少嚐到這種味道。
小蠻就認定他了,纏著不放:“你覺得她哪裏漂亮?我覺得她的眼睛最漂亮,亮亮的,黑白分明,像兩顆黑葡萄。還有還有,她的皮膚也白,比天上的雲還白。”
根古冷冷說道:“她的心最漂亮,單純熱情,和某個尖酸刻薄奸險狡詐的女人完全不同。”
小蠻一拍手:“正解!也難怪你這種小屁孩也知道對她一見鍾情。”
根古閉上眼:“我不是小屁孩,我今年十四歲了,阿姨!”
不防頭頂突然被人摸了摸,他猛然睜開眼,就見小蠻一雙眼像狐狸似的,閃閃發亮,她笑道:“我家連衣那麽好,所以要最好的男人來配她。你如果喜歡她,就應當爭取做個好男人。而一個好男人呢,對女人一定是客客氣氣斯斯文文,照顧有加的。”
不知為什麽,說到這個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冰塊臉天權。他對女孩子一直都很照顧,哪怕是討厭的人,也會自覺地伸出援手。他應當就是好男人了吧?
啊呸呸,小蠻趕緊甩掉這個荒謬的想法。他射了她一箭,她打了他一耳光,事情才沒過去多久,這筆賬,隻怕算不清。他是個屁的好男人。好男人大概……是澤秀那樣?她不由自主想起他黑著臉衝自己大吼的樣子,還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裏被狼咬——也絕不是好男人。
“總而言之,好男人絕對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射破女孩子衣服、言語含刺、冰塊臉、動不動就冷嘲熱諷、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裏的混賬們。”
她一口氣下了這個結論。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澤秀那冷嘲熱諷的腔調開始了:“哦,那好女人是什麽樣的呢?”
小蠻飛快轉身,毫不羞愧:“當然是我這樣的,聰明友善,天真無邪,從不害人專門幫人。”
澤秀丟下手裏打來的野兔和大雁,用汗巾子擦了擦汗,譏笑道:“嗯,好女人就是絕不貪財如命、狂妄自大、自吹自擂、多疑狡猾、成天給別人找麻煩天生是個累贅——除了這些以外,都是好女人。”
小蠻豎起大拇指:“說的真好,那是誰呀?”
澤秀白了她一眼,回頭去看根古,皺眉道:“一早上你就劈了這麽點柴?”
根古一刀劈斷一根柴,冷道:“你應當去問某個恬不知恥的姐姐,她成天閑的慌,專門打岔。”
澤秀接過他手裏的刀:“我來劈,你去整理獵物。”
根古氣呼呼地走了,澤秀歎道:“你怎麽把他弄成這樣?”
小蠻無辜地聳了聳肩膀:“我怎麽知道。對了,我的傷都好啦,什麽時候可以出發去太白山?”
澤秀一口氣劈了一堆柴,道:“等你的傷全好了才能走。”
“已經好了呀,手上和背上都不怎麽疼了。”
“隻是表麵愈合,禁不得長途跋涉。不過你要是不顧惜自己的命,我也不在乎,馬上就可以走。”
小蠻歎了一口氣,自己的命還是最重要,寶藏再吸引人,還是不如命來得值錢。
她百無聊賴地轉身走回山洞,忽聽不遠處根古突然喊了起來:“姐姐!是你!”
她莫名其妙地回頭,隻見根古笑成了開花饅頭,拉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那人身上髒兮兮的,背上好像還負了一個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她吃驚地看了半天,才看出那是連衣和耶律璟兩人。
“連衣!”她趕緊跑過去,正要問他們這些天在哪裏鬼混,卻見連衣把耶律璟放下來,帶著哭腔哀求道:“主子!澤秀大叔!快來看看他吧!他是不是要死了?”
寶之卷 第十七章 挺進太白山(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7 本章字數:3803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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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色鬼流氓的生命力要比平常人強很多。盡管耶律璟燒得滿臉慘白口吐白沫四肢抽筋,他還是堅強地挺了過來。
澤秀身邊帶了不少藥丸,喂他吃下之後很快就平靜下來,躺在皮毛上累極睡去。
小蠻感慨又羨慕地看著澤秀攤在地上的包袱,那裏麵簡直是個百寶箱,什麽都能掏出來,鍋子木碗藥材武器衣服披風應有盡有。行走江湖的大蝦們是不是都這樣?
小連衣這次被嚇得不輕,來了之後主子也不叫,澤秀也不謝,臉色慘白地蹲在角落裏,可憐兮兮地看著昏睡過去的耶律璟,時不時伸個手指頭戳戳他,不確定他是睡過去還是死了。
“你就別動他了,他不會有事的。”小蠻坐到她身邊,拿了個木梳子替她把亂七八糟的頭發梳理整齊。
連衣點了點頭,低聲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這……情況也變得太快了,短短幾天工夫,連衣就被這變態打動了?
小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些天你們也在山林裏晃蕩?怎麽不早點來找我?”
連衣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主子在哪裏,這次能找到也是巧合。幸好找到你們了,不然他要是死了,我會愧疚一輩子。”
小蠻笑道:“有什麽好愧疚的,是他自願的嘛。和你沒關係。”
連衣搖了搖頭,輕聲道:“可是我心裏會難過,我的心是肉做的嘛。”
她的意思莫非是指自己的心是石頭做的?小蠻鬱悶地摸著心口走出去透氣,就見根古笑吟吟視若無睹地端著一碗湯擦身而過,走到連衣麵前,和溫順的綿羊似的,柔聲道:“姐姐,你吃點東西吧。”
連衣看到他就紅了眼睛,哽咽道:“根古弟弟,我沒能照顧好你家王爺。你要怪我了吧。”
根古笑道:“那種混賬死了才好,姐姐你的身體最重要,不要管他了。我怎麽可能怪你。”
這孩子真是……
晚上連衣和根古出去覓食,這孩子平時絕對是能偷懶就偷懶的類型,連衣一來頓時化身為勤勞好男人,事事親曆親為,螞蟻都沒他勤勞。誰說紅顏的作用就是禍水,這枚紅顏壓根就是春水。
澤秀用手探著耶律璟的額頭,他的燒退了好些,隻是嘴唇都燒得脫皮了,他蘸了點水塗在上麵,不防耶律璟突然睜開眼,怔怔地看著他。
“醒了?”澤秀沒好氣地問著。
耶律璟像失魂一樣看著他,眼睛裏漸漸聚集了淚水,在眼眶裏轉啊轉,轉啊轉……
“好兄弟!”他抖霍霍地叫了一聲,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整個人巴上去,“我們是在奈何橋上了?你追隨我而來?我不是在做夢吧?”
澤秀一拳揍上他的鼻梁,打了個開花,他哼也沒哼一聲,又暈了過去。
“神經病。”澤秀冷嗤一聲,轉頭皺眉望向小蠻:“他怎麽會和連衣在一起?你讓他跟著同行?”
小蠻心虛地笑了兩聲,趕緊轉移話題:“連衣他們出去這麽久還沒回來,別是遇到危險了吧。”
澤秀瞪了她一眼:“你又搞什麽鬼!”
小蠻隻得說道:“沒有啦,你看,他身邊隻有一個小屁孩做護衛,那小屁孩對他也不忠心,這人又沒什麽功夫,一個人在外麵多可憐啊。跟著咱們走不是挺好麽,與人為善也是一件功德……”
她會這麽好心?
澤秀坐在地上,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要小心,他是將來要做皇帝的人,和尋常有錢人完全不同,與江湖人士更是不同。得到好處的同時,你付出的代價也要更大。如果抱著占小便宜鑽空子的想法,趁早把他打發走,不然後悔也來不及。”
這些道理她怎麽會不懂。小蠻摸了摸臉蛋,低聲道:“你心裏覺得喜歡占小便宜的人就不分青紅皂白,看到便宜就想占嗎?你什麽也不知道。”
澤秀默然。
過了一會連衣他們覓食回來了,小蠻笑吟吟地朝她招手:“連衣,過來過來。”
連衣放下獵物,先過去看了看耶律璟,這才跑過來,“主子,什麽事?”
小蠻從自己的包裹裏抽出一件花布衣衫,在她身上比了比,笑道:“上回咱們買的高級布料都弄掉啦,我看你身上的衣服太舊,就拿自己的衣裳改大了一些,先試著穿穿吧。回頭到了市集上,咱們再買料子做新衣。”
連衣兩隻眼睛又紅了,像隻小兔子。
小蠻又道:“雖然是我的舊衣服,但其實沒穿幾次,你別嫌棄。而且尺寸也改大了些,你應當能穿下。”
連衣趕緊搖頭:“我……我才不嫌棄!主子對我這麽好,還幫我做衣服……”
小蠻抽出兩三件衣服,一股腦塞給她:“喏,都是你的。快去試試,讓我看看。”
連衣抱著衣服跑到外麵,隔了一會走進來,眾人眼前都是一亮。俗話說人要衣裝,此話果然不假,就算她天仙絕色到破衣爛衫都十分奪目,但正經換上幹淨衣裙,到底還是不同。
連衣有些局促地捏著碎花長裙,低聲道:“怎……怎麽樣,能看嗎?”
根古第一個稱讚起來:“姐姐好漂亮,什麽衣服到了姐姐身上都合適。同樣是衣服,你穿起來就是比某個惡女人好看多啦!”
連衣紅著臉小聲道:“多謝主子,我好喜歡,比什麽華貴的料子都喜歡。”
小蠻笑眯眯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你喜歡就好,我的心嘛,也是肉做的,看不得自己的人穿的像個叫花。至於其他無關緊要的人,脫光了我也不會看的。”
根古出去打獵,熱的滿身是汗,正脫了上衣拿袖子扇風,曉得她是反諷自己,隻冷笑一聲。輪到鬥嘴舌、耍狡詐,他是玩不過這個女人,幹脆不說話了。
小蠻又把澤秀平時穿的衣裳和大氅取出,折疊的整整齊齊,笑道:“衣服都洗幹淨也補好了,隻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澤秀接過來,倒是出乎意料,點頭道:“真是多謝了,有勞。”
他行走江湖,向來不拘小節,縱然身上銀子不缺,卻往往不在乎這些小事,衣服上破洞磨損很多,現在展開一看,破的地方都小心用線縫好,實在縫不起來的,便用同色布做了補丁,針腳密密麻麻,顯然手藝十分好。
“你的針線活很不賴啊。”他不免讚歎一番,委實想不到蒼崖城的小主居然連針線活都會做。
小蠻笑了一聲:“那當然,我可不是隻會占小便宜的人,偶爾也會做點貢獻。”
就是說話還是這麽陰陽怪氣。澤秀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果然人無完人。
根古起身一個人走到外麵去,反正這惡女人是不會給自己做什麽東西的,搞不好還要嘲笑一番,索性眼不見為淨。
不防她在後麵招手叫他:“那個小鬼,過來過來。”
他回頭警惕地瞪著她:“做什麽?”
小蠻丟給他一個小包袱:“你什麽東西也沒帶,連換洗衣服也沒有,身上那件皮毛都臭死了。這些拿去。”
根古真的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幫自己準備了東西,不由神情複雜,慢慢打開包袱,裏麵是澤秀的一些舊衣服,還有一串用各色珠線打成的墜子。
“那些衣服是破的不能補了,所以我改小一點,給你穿。你別嫌棄,回頭去了市集上可以買新的,舊的隨你扔。那個墜子是閑來無聊打的,給你玩吧。”
根古抓起那根墜子,仔細看了看,低聲道:“手藝拙劣之極。”
說著卻笑了起來,捧著衣服出去換上,那墜子就掛在腰上,時不時玩兩下,顯然喜歡的很。唉唉,口是心非的小鬼啊。
小蠻見眾人都換上洗好的幹淨衣服,個個精神煥發,不由拍手笑道:“這樣才好。咱們行走江湖,要幹幹淨淨的才行,髒兮兮的就不是大俠了,而是乞丐……”
話未說完,臉色突然一白,身子不由自主朝旁邊栽倒,澤秀一步搶上前攬住她,低頭一看,她的右手腕那裏鮮血汩汩而出,瞬間就染透了袖子,手背上的青筋像發瘋一樣的跳動,看起來極為恐怖。
他抬手疾點她胳膊上數個穴道,然而半點用也沒有,血勢稍稍止住,緊跟著又傾瀉出來。小蠻顫聲道:“好痛!快……斬了它,一了百了!”
澤秀皺眉不語,急急取出繃帶將她的手腕上方死死纏住,總算稍稍止住一些,然而她手背上的青筋像活了一樣,在皮膚下攢動跳躍扭曲,小蠻疼得滿頭冷汗,突然張嘴一口咬住他的胳膊。
連衣嚇得淚水一瀉萬裏,衝上來手忙腳亂,也不知該做什麽,隻是哭著叫她的名字。根古取出繃帶,將她的兩隻手掌死死包裹住,傾瀉而出的鮮血奇跡般地停了下來。澤秀急忙取出藥膏抹上去,一麵問他:“這是什麽法子?”
根古正色道:“以前跟著爹爹打仗,途中遇到過江湖人仇視契丹人的,用了這種青龍蠱來害人,隻要用布條死死將兩手縛住就不會流血。”
澤秀皺眉道:“青龍蠱?不是百日血竭麽?”
根古搖頭道:“不是。百日血竭是百日內每天固定一個時辰流血,直到全身血流幹而死。你看她的手背上,青筋亂跳,平時傷口不疼,就和沒事人一樣,這個叫做青龍蠱,發作起來的劇痛會讓人恨不得一死了之,每發作一次,血就流的比上次多一倍,若沒有引子來緩解,不到百天就要死人的。”
說話間,小蠻已經痛得暈死過去,齒關微微鬆開,嘴邊滿是咬出來的血——澤秀的血。
澤秀輕輕將她放在地上,取了大氅替她蓋好,自己按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口,道:“蠱術我還真不太了解。可有治療的法子?”
根古搖了搖頭:“誰下的蠱就去找誰,這東西和生病中毒都不同,若非下蠱者或者精通此術的人,對這個都是束手無策。要小心,前幾次發作用布條係住雙手還能止血,到後麵就止不住了。”
連衣哭得滿臉鼻涕淚水,握著小蠻的手連話也說不出來,恨不得自己帶她去死。澤秀沉吟半晌,才道:“等不得了,明早就出發去太白山。我有個長輩……或許有辦法對付。”
寶之卷 第十八章 挺進太白山(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8 本章字數:4394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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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眾人就改裝一番,扮成契丹平民,這樣過關口的時候方便一些。
小蠻痛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又奇跡般地生龍活虎,得知自己中的不是毒而是蠱術之後,她就一聲不吭了。耶律璟發燒還沒好,須得找個人來背他,但連衣背了小蠻,剩下的根古和澤秀誰也不願理他,根古甚至惡毒地說道:“就把他丟在山裏好了,帶著也是個累贅。”
連衣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澤秀,他故意把腦袋別過去裝作沒看見,她隻得望向根古,根古摸了摸鼻子,低聲道:“好……好吧,我來背。”
這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澤秀見小蠻木然無語地靠在連衣背上,因為流了許多血,臉色十分蒼白。她背後還背著自己的包袱,好大一坨,更顯得她十分瘦小,像個孩子。從以前他就很奇怪了,看她平時也沒什麽多餘的換洗衣服,胭脂水粉之類女孩子特有的更是空空如也,那包袱裏不知裝了什麽那麽大。
他過去用手叩了叩,發出空空的響聲,好像是塊木頭。
小蠻抬頭靜靜看著他,也不說話。澤秀不由低聲道:“不用擔心,再厲害的蠱也有破解方法,總會治好的。”
出乎意料,她這次沒分辨,隻是乖乖點頭,跟著將背上的包袱遞給他:“你拿著,很重。”
唉,原來不過是借機撒嬌。澤秀接過包袱,卻見裏麵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木頭來,卻是一把很舊的琵琶,上麵還斷了一根弦。
“你帶著這東西做什麽?”他伸指在琵琶上勾了一下,發出珠玉般的聲音,不由讚道:“音色倒是好!”
小蠻沉默了很久,才道:“是我娘的遺物。”
“上代小主的?”難怪,琵琶看上去古樸陳舊,音色卻出人意料的清亮,“蒼崖城的好東西真是多。”
小蠻今天很明顯沒什麽談興,嗯了兩聲就趴在連衣背上裝死,隔一會,才低聲道:“不要總說蒼崖城蒼崖城,它們已經不在了。”
澤秀怔了一下,“抱歉,我無意讓你想起這些。”
小蠻搖了搖頭,輕道:“你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小蠻。”他回答的很流利。
小蠻突然一笑,露出一些甜蜜的味道,答應了一聲。
澤秀心中一跳,也跟著微微一笑,後麵要說的話,卻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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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來到一座都城,街上甚是繁華,小蠻早已恢複了往日精神,坐在馬背上抱著連衣的腰,上下左右亂看,一麵和她小聲嘀咕著:“看,那邊有絲綢店,回頭咱們去那裏買料子。看那個攤子,是不是賣簪子的?”
連衣隻能模模糊糊看個大概,滿口胡亂答應著,忽然歎道:“主子,我的眼睛好像越來越差了。你離我這麽近我才能看清你的臉,稍微遠一些都是一團迷霧。我以後會不會變成瞎子啊?”
小蠻隨口應道:“回頭找個大夫替你看看吧,或許紮個針就能好。”
說話間,忽見澤秀策馬走向一個告示牌,上麵貼著幾張通緝懸賞的犯人畫像,他看了一會,抬手揭下其中一張,往懷裏一揣,回頭道:“先去找客棧,過兩天繼續趕路。”
連衣小聲道:“主子,澤秀大叔是捕快嗎?”
小蠻搖了搖頭,澤秀到底是做什麽的,從什麽地方來,身份如何,她完全不清楚,他也從來不說。說到玩神秘,他比冰塊臉天權還玩得徹底。
到了客棧之後,耶律璟死活不滿意:“這種破地方怎麽能住人。連個養金魚的池子都沒有,屋子裏也沒熏香,床鋪上還不知有多少臭蟲,走走,換個地方!”
連衣猶豫道:“可是……你已經換了三家了,這裏是城裏最好的客棧了……”
澤秀冷笑道:“少和他廢話。不滿意自己去住外麵,就算要住,也請自己掏錢,這裏可沒人替他出錢。”
耶律璟笑道:“好兄弟,你也忒無情。這樣吧,如果晚上共你一間房,就是山洞茅屋,我也能住得。”
澤秀提起拳頭又要打,他嚇得趕緊縮到連衣背後,抓著她的肩膀,對著她的脖子吹氣:“小連衣要保護我啊。”
連衣趕緊從袖子裏掏出幾枚銅板:“我、我來吧!”
笑容滿麵的掌櫃見到那幾枚銅板,笑容頓時僵在那裏,幹笑道:“客官,這點錢,隻夠買幾杯茶水。”
連衣傷心欲絕地摸著自己可憐的荷包,它幹癟癟的,一點氣勢都沒有。
根古歎了一口氣,從袖子裏取出一錠碎銀子丟在桌上:“來四間幹淨的上房,若是有臭蟲老鼠,我們就拆了你的破店。”
掌櫃趕緊屁顛顛地帶著他們上樓,吩咐小二趕緊送熱水熱茶。
澤秀送小蠻他們進屋,突然道:“你們就在客棧裏住幾天,沒事別往外亂跑。我有點事要去辦,多則三天,少則一天,必然能趕回。”
說完轉身就走,小蠻急忙追上去,急道:“等……澤秀,你是去抓那些罪犯來換賞金嗎?”
澤秀點了點頭。小蠻低聲道:“那些罪犯,都是殺人越貨的強徒,什麽都能做。你……一個人不要緊?”
澤秀笑道:“不用擔心。你們隻管在這裏安心住著。對了,最近不歸山那裏有點奇怪,好久都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了,本來前後都能遇到老沙他們的人,最近卻半個也沒看見,有點詭異,你們要小心。根古那孩子機靈心細,關鍵時刻聽他的沒錯。”
小蠻心虛地點了點頭,他們不在,和她逃不了幹係。
澤秀也不廢話,轉身就走了出去。連衣湊過來問道:“澤秀大叔是專門吃官府賞金的大俠啊。我聽說要做這樣的人,非得有很大的本事外加很大的人脈才行,那些賞銀我看了都眼紅,都是上百成千的。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小蠻笑道:“你還叫他大叔?”
連衣愣了一下:“主子不是說讓我叫他大叔……”
小蠻笑得彎了腰,連連點頭:“好,好,你不用改口,以後隻叫他大叔就行了。”
說話間夥計已經送了熱水上來,兩人各自梳洗一番,換上幹淨的衣裙,剛推開門,就見耶律璟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抬手欲敲門。
“你做什麽?”小蠻見到他,便抱起了胳膊,似笑非笑:“你的好兄弟出去抓壞蛋了,你不乖乖等著他?”
耶律璟嘻嘻笑道:“在他回來之前,咱們一起出去玩些耍子。我知道這裏有家酒樓不錯的,有上好酒水魚羊。”
小蠻點頭道:“原來如此,人在跟前你就專心,人不在跟前你就朝三暮四。”
耶律璟急道:“好姑娘!話可不是這麽說!我是專程來請你們去喝酒的呀。”
連衣悄悄拉了拉小蠻的袖子,這孩子,對這色鬼流氓也太客氣了。小蠻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也好,走吧。回頭別和我哭窮,說沒錢。”
耶律璟拍了拍胸口:“你放心,這次絕不讓你們花一個子兒。”
紈絝子弟就是紈絝子弟,正事不會做,享樂的事情倒是十分精通,那酒樓還真是相當不錯,上下二樓,二樓上雅座卻不通俗套用紗帳隔開,而是用青竹削成一條條的小籬笆,疏密有致,契丹人尚武,上麵掛著各色武器,倒也別致。
上了酒來,卻是南方才有的桂花釀,再上了菜,全是南方菜,有的是小蠻認識吃過的,有的是見也沒見過的。她親娘是蘇州人,活著的時候心情好會下廚做一頓佳肴給她吃,都是蘇州菜。
“難得,這地方居然有江南菜。”小蠻吃了一筷子鬆鼠桂魚,味道竟然十分純正,忍不住讚了一聲。連衣更是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頭也不抬,埋頭猛吃。
根古見她稱讚鬆鼠桂魚,不由也嚐了一筷子,漂亮的眉毛緊跟著擰了起來:“怎麽是甜的?好怪的味道。”
耶律璟笑道:“蘇州菜就是甜味居多,你一個小孩兒哪裏知道這些江南菜的精致處。”
小蠻吃東西有限,每樣東西嚐兩口就放下了,隻是端著杯子一口一口喝酒。
耶律璟又道:“這家店的老板隻做江南菜,據說是得自他母親的真傳。按說他這種手藝,就是去蘇州開店,也必然大賺,他卻偏偏要留在這北方苦寒之地,每次進貨還困難無比,大家都覺得奇怪。有人就去問他,你既然是宋人,為什麽要留在遼地?他的回答才有意思,他說我母親在這裏等一個人等了一輩子,也沒等到,所以我也要留下替她等著他。”
連衣聽得入神,忍不住歎道:“她一定是等心愛的人,居然等了一輩子。”
小蠻淡道:“那叫犯傻,別人心裏若是有你,你不用等他也會來,若沒有你,等死了他也不會知道。何苦自找罪受。”
連衣輕聲道:“可是,她喜歡呀,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蠻笑道:“那更傻了,什麽人值得去這樣喜歡?”
連衣無話可說,耶律璟在下麵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小連衣,別和那種無情的主子說話,她什麽也不懂。作為一個女人,能為自己心愛的人犧牲,那才是幸福,成天睚眥必報,算計來算計去,那叫空虛。”
小蠻耳朵尖,偏偏聽見了,不由說道:“什麽叫為了愛人犧牲就是幸福?哪裏幸福?依我說,女人喜歡那種自怨自艾的情緒才是真的,整天琢磨他愛不愛我,什麽都不要了。最後倒黴的人也不會是對方,隻是自己吃苦頭罷了,臨死還要覺得感天動地,自己十分偉大,那根本是傻子。”
她這話的聲音說得高了,坐在對麵雅座裏的一個青衣客人動了動,似是朝這裏看了一眼。耶律璟擺手道:“罷,不說這些煞風景的。回頭你嫁人了,我看你還說不說這種話。”
正說著,忽聽樓下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彈琵琶聲音,眾人不由探頭下去看,卻見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少女坐在樓下,懷抱一隻琵琶,邊彈邊唱。少女皮膚潔白瑩潤,雖無十分姿容,倒也有幾分動人的地方。
可惜這裏契丹人居多,大多為了果腹而來,誰理會她咿咿呀呀唱些什麽東西,她唱了一首,居然沒人聽,更不用提賞錢了。
耶律璟突然拍了拍手,朗聲道:“那個姑娘,上來彈奏如何?”
她露出一絲欣喜之色,果然施施然上了樓,走到麵前,微微一福,也不說話,拉了一張椅子過來,手指撥動,發出行雲流水般的聲音。耶律璟不由讚道:“好,唐代有個詩人叫白居易,他寫了一首詩,裏麵有兩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位姑娘倒盡得四句的真諦呀。”
說著就不老實起來,和她擠眉弄眼,眉目傳情。
那姑娘掩麵輕輕笑,忽聽小蠻說道:“不對,方才的調子彈錯了。你彈的是玉蝴蝶吧?下闕那裏連續四個音,你沒彈準。”
那姑娘不由愣住,麵上一紅,低聲道:“奴家自幼學習琵琶,怎會彈錯……”
小蠻伸手在那弦上撥了兩下,將她方才彈錯的音撥了出來,道:“應當是這樣。就算為了混飯吃,你至少也別把曲子彈錯呀。”
那姑娘氣呼呼地走了,連耶律璟的賞銀也不要,他歎道:“你這會又充什麽教書先生,大家出來找個開心而已。”
小蠻本來想告訴他,以前她娘教她琵琶的時候,不要說錯連續四個音,隻要錯一個,晚上就沒飯吃了,所以養成她這種吹毛求疵的本事,話還沒說出來,忽見隔壁那個青衣客人走了出來,來到跟前拱手一揖,聲音低沉:“原來姑娘竟是一個雅人,鄙人先前失禮冒犯,還請不要見怪。”
說罷抬頭,卻是劍眉星目,滿身斯文書卷氣的一個年輕儒生。
寶之卷 第十九章 團扇子(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19 本章字數:4703
小蠻看到他的容貌,有些發怔。
這人看上去很有點眼熟,倒像在哪裏見過一樣,他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看看小蠻,再看看連衣,怔忡之後隨即露出笑容:“唐突了,鄙人上李下連魚,小字十三。”
居然有人叫鰱魚!居然有人的字叫十三!
根古已經憋不住笑出了聲,連衣捂著嘴巴瞪圓了眼睛,小蠻倒是一本正經,起身一福:“見過李公子,我們過於喧嘩,擾了您的雅興,萬分過意不去。”
話未說完,耶律璟卻奇道:“這不是老板嗎?你不在下麵坐著,居然上來自己喝酒,倒是會享受。”
眾人又是嘩然,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酒樓老板,簡直年輕的不像話。李十三笑了笑,連衣早拖了一張椅子過來給他坐,他道了謝坐下,這才道:“慚愧,這個時辰客人較少,所以忙裏偷閑上來休息一下,不想遇到了諸位。方才我聽這位姑娘談論琵琶曲,才知是同好之人,故而匆忙上前問候,打擾了各位談話的雅興,過意不去的是我才對。”
小蠻陰差陽錯之下出來跑江湖,遇到的男人不是天權那種冰塊臉就是澤秀那種慣於冷嘲熱諷的家夥,要麽就是不歸山那幫視人命如螞蟻的狂人,再不就是耶律璟這種色鬼流氓,根古這般狂妄的小屁孩,眼前這人氣質清華,談吐雅致,斯文溫和,不由令人胸中大暢——暢過之後就不知該說什麽了,基本上這種謙謙君子如玉的人物,隻會讓人自慚形穢。
她隻得幹笑兩聲,“也……談不上什麽同好,我學過一些琵琶而已。倒是李公子年紀輕輕就將一個大酒樓經營的有聲有色,佩服佩服。”
難道他們就要這樣互相吹捧,直到天荒地老?
李十三笑道:“我自幼也學習了一些琵琶技巧,隻是資質愚魯,未嚐領會精妙之處。如今見姑娘有一雙慧耳,能從萬千音律中識別細微謬錯,不由十分仰慕。不知姑娘能否撥冗指點一番?”
小蠻很爽快地答應了:“好啊,沒問題。不過我也不是很懂,如果犯錯了,你不要笑話。”
李十三急忙去裏麵雅間取了一張琵琶,通體紫黑,雲紋遍布,小蠻一眼就看出是紫檀做成的,不由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有錢人就是有錢人,琵琶也要用紫檀的。
他取了彈片,細細撥動幾下,這紫檀琵琶聲音極為濃烈,空空作響,竟有烈音在其中,與尋常琵琶不可同日而語。緊跟著好似拋落珠玉一般,琤琤淙淙,卻是一首玉樓春。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這是錢惟演的詞,向來婉轉淒迷,想不到他一上來就彈這種哀傷的曲子,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紫檀琵琶本來就有烈音,彈到下闕更是可裂金石,那聲音好似砸碎玉玲瓏,碾斷金如意,小蠻背上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忍不住雙手交疊,隻覺雞皮疙瘩無窮無盡地冒出來,心中突突亂跳。
李十三忽然朗聲唱道:“情懷漸覺成衰晚,鸞鏡朱顏驚暗換。昔日多病厭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淺。”
唱完他自己也露出戚容,良久才緩緩放下琵琶,苦笑道:“雅客在此,本不該作此哀曲,奈何昔日家母時常彈奏此曲,早已銘記心中。”
小蠻低聲道:“這個琵琶音太烈,應當換一個。我娘說過,樂律這種東西最能潛移默化,將心中喜怒哀樂放大百倍。倘若心中難受,還時常彈這種烈音,隻怕對……嗯,對身體不好。”
李十三倒很是驚訝她能說出這番話,於是笑道:“姑娘說得是,常作哀曲,與性命有礙。所以家母早些年便過世了,我開了這家酒樓,所做的都是她平日常做的菜,無非感懷母恩罷了。”
“你娘是蘇州人?”
李十三搖頭:“我母親是女真人。父親是契丹人。”
耶律璟插嘴道:“你不是宋人嗎?我上回聽人說你是宋人。”
李十三笑道:“不,隻因我姓李,又會做江南菜,所以大多數人便誤認我是宋人。”
奇怪,既然他爹娘都不是江南人,怎麽專門做蘇州菜?小蠻沒敢問出口,耶律璟說他娘等一個人等了一輩子,說不定指的不是他爹,而是另一個男人,有可能他娘喜歡的那人是江南人,所以一天到晚做菜彈曲子懷念他。
哪曉得這個人自己全抖了出來:“家父年幼時喜歡雲遊四海,與我母婚成之後第二年便離家出走,在江南一代徘徊數年之久,戀上一個江南富家女子。我母知曉後便追隨而去,誰知那江南女子一日忽然失蹤,遍尋不著,家父也因此倍受打擊,孑然而去,再也沒有回過家。家母回到家中,日日研究江南風俗菜色,日日盼著家父回來,然而這個願望終是成空了。我開這酒樓,也是有替她等待家父的意思,隻盼家父哪天雲遊回來,進入酒樓吃到這菜,能想起些什麽,也算圓了母親一生的盼望。”
連衣忍不住淚流滿麵,哽咽道:“你母親好癡情……你父親怎麽能這樣。”
李十三笑道:“世間事不遂人心的太多,看不開的人更多,歸根到底,隻是無緣罷了。”
耶律璟一拍桌子:“本……我最見不得這等事!老板,你把你父親的名諱告訴我,我幫你找!就不信找不到他!拋妻棄子這種行為,也虧他做得出來!”
李十三道:“家父也是為情所困,何況我母早已過世,我如今也衣食不愁,陳年舊事也沒有計較的必要。不過還是要感謝耶律公子一番好意,看各位的裝扮想必是行走江湖之人,還煩請留意一下,家父名諱上李下文覺,因為時常行走宋地,所以將本姓耶律二字改為李字,本名是耶律文覺。”
連衣手腕突然一顫,手裏的酒杯咣當一聲砸在地上,嚇了眾人一跳。根古低聲道:“姐姐,你喝多了嗎?”說著握住她的手,隻覺她手掌冰冷,掌心滿是冷汗,不由也是一呆。
她勉強一笑,低聲道:“對……對不起,我沒抓穩。”
她神態驚惶,像一隻小兔子,突然又問道:“李……李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李十三雖覺她問得奇怪,卻還是含笑答道:“虛歲二十三,癡長數歲,卻一事無成,慚愧。”
連衣木木地點了點頭,“哦”了一聲,跟著就不說話了。
耶律璟看看她,再看看李十三,突然咦了一下,道:“你們看,他倆的鼻子是不是長得很像?”
他不說還好,說了之後還真的越看越象,不光鼻子,連眼睛都像的很,隻是連衣輪廓柔和細膩,李十三則深邃粗獷一些。小蠻奇道:“哇,真的好像!你們兩不會是失落的什麽兄妹之類的吧?對了,你叫鰱魚,她叫連衣,連名字都很像呢!連衣,你一直說自己是孤兒,說不定這下能找到父母的線索呢!”
難怪她之前覺得李十三像一個人,眼熟的很,原來是像連衣。
李十三也頗為吃驚,急忙起身道:“敢問連衣姑娘,尊父母現在何處?”
連衣臉色蒼白,急急搖頭:“我、我不知道!我生下來就被拋棄了,是個孤兒……”
話未說完,卻聽耶律璟又叫道:“小蠻,你和這老板也像啊!你們的嘴巴長得一模一樣!”
這回輪到小蠻嚇了一跳,和李十三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兩人的嘴還真的生得十分像,上唇微微上翹,帶著一點俏皮的味道,下唇豐潤嫣紅,唇形十分漂亮。
她急忙擺手:“怎麽可能!我可是有爹有娘的人!再說了,世上人長得相似的多著呢,你也太牽強附會,個個都有關聯不成?”
李十三歎道:“小蠻姑娘說得也對,世上千萬人,總有相貌相似者,是我想太多了。也罷,不說這些陳年傷心事,天色不早,諸位請在這裏用晚飯,我下廚去做幾道菜,算作我的一點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說罷他果然下樓,過了不多時,便送上數道精美菜色,鱔糊櫻桃汁肉之類,他又上樓來極力勸飲,絕口不提先前的事情,隻談一些各地風土人情。諸人都喝得大醉,連衣也恢複了正常,多喝了幾杯,麵上嫣紅粉嫩,像三月桃花一樣。
及至打烊時分,李十三才依依不舍地將眾人送下樓,看看連衣,再看看小蠻,柔聲道:“我自覺與兩位姑娘十分投緣,於是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二位是否會怪我唐突。”
小蠻看他的神情就隱約猜到他要做什麽,這個人又有錢,脾氣又好,長得還好看,做菜也是一流,身世嘛……是有點古怪,說不定還真和她跟連衣有點什麽聯係,他也是因為想到這個,才會有這個要求吧?
她笑道:“我也有個請求,我一見到鰱魚大哥就覺得親切,不如我們三人結為兄妹如何?”
李十三又驚又喜,“我正有此意!”
連衣喝多了,也沒什麽反對意見,她一向隻聽小蠻的話。於是三人排了年歲,李十三年紀最長,連衣其次,小蠻最小,當即撮土為香,跪下拜了黃天厚土,義結金蘭。
結拜之後,李十三的態度更加親密,拍了拍小蠻的肩膀,柔聲道:“大哥有家業所累,不能隨二妹三妹行走江湖,甚為遺憾。所喜三妹年紀小小,卻聰敏伶俐,應當不至於吃苦。大哥隻在這裏掃榻以候,兩位妹妹若是閑時,不要忘了來看看大哥。”
小蠻見他如此親厚溫柔,當真像是自己有了一個大哥似的,心中也有些感動,不由拉著他走到僻靜處,低聲道:“大哥,實不相瞞,我行走江湖也是迫不得已,一直來也在找一個妥善的安身之處,隻是苦於身無分文,無法置資購買房屋……”
話未說完,李十三便道:“三妹何須苦惱,愚兄雖不敢稱家財萬貫,但置辦田地的錢財還是有的。”
小蠻搖頭道:“我不是和大哥要錢,何況就算有錢買了房產,總不能坐吃山空。我有個打算,隻怕大哥不願,所以不敢講出來……”
李十三笑道:“三妹太生分客氣,既然已經是兄妹,還有什麽話是不能說的呢?你說就是了,我能做到,一定盡力而為。”
小蠻也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我看大哥在這裏辦個酒樓,生意真是不錯,很想投資與你一起做生意,隻是手頭緊張,一時沒有閑錢。大哥能否先算我一份,他日我手頭不緊張,必然盡數補上。”
李十三很是驚喜:“這有什麽,大哥求之不得!你有興趣一起來做酒樓生意,那再好不過。”
小蠻道:“那好,我現在沒錢給你,所以也不用字據什麽的。大哥先算我出資一千兩,以後我若是能活著回來,必然將這一千兩補給大哥。若是不幸沒能留命回來,大哥也沒有什麽損失。”
李十三蹙眉歎道:“不知三妹究竟所遇何事,小小年紀,怎能說這等不祥之語。”
小蠻隻是一笑,低聲道:“大哥的恩情,他日我必然重重相報。天色已晚,不再叨擾,改日有機會再來看大哥,告辭了。”
她笑吟吟地和連衣一直走到路口,回頭見他還站在門口依依不舍地看著他們,心中也有些感慨,輕道:“我如果真有一個大哥,能有他一半好,也不會讓我落到……”話說到這裏就打住,不再往下說。
連衣心事重重,直到回到客棧都再也沒說一個字,粗粗梳洗一下,就上床睡著了。小蠻過去替她蓋好被子,見她臉上紅紅的,渾身酒氣,知道是喝多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連衣“嗯”了一聲,像小狗一樣抱住她的胳膊,蹭啊蹭。
小蠻忍不住就要惡作劇,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剛捏下去,忽聽窗戶吱呀一聲被風吹開了,涼風灌進來,因為喝酒泛熱的身子立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急忙轉身去關窗,誰知窗台上坐了一人,一身白衣,烏發如絲,耳上耳釘閃閃發亮,雙眸深邃,靜靜看著自己。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險些尖叫出聲,那一瞬間從驚嚇到驚駭再到驚惶,最後居然憋出一個笑來,低聲道:“你、是你。你們已經找來了這裏。”
那人正是有些日子沒見的天權,如今再見,倒把她先前的那些新仇舊恨都勾了出來,本來和連衣他們談談笑笑耍耍鬧鬧,都快忘記這些事了。她幾乎是本能地武裝起自己來,渾身僵硬,定定地盯著他。
天權低聲道:“跟著澤秀也好,至少他必然能護得你妥當。”
小蠻沒說話。
天權溫言道:“前幾日趕路匆忙,你手腕上的傷未來得及替你看,如今愈合的如何了?讓我看看。”
小蠻急急後退了一步,把手死命背在後麵,臉色蒼白,整張臉上似乎隻剩下一雙漆黑的眼睛,像驚惶的小獸那樣。
寶之卷 第二十章 團扇子(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20 本章字數:5433
“小主。”
他的聲音輕的像風在微微吹,溫柔的像剛剛綻放的一朵花。
“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小蠻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慢慢退到床邊,抬手使勁去推連衣,急道:“連衣!快醒醒!”
話未說完,連衣剛嗯了一聲,腦後突然一陣風動,一根修長的手指點上了她的穴道,連衣腦袋一歪,繼續呼呼大睡,這下打雷閃電殺人放火都驚不到她了。
小蠻頭發都要豎起來,渾身僵住,張口欲要喊叫,想起澤秀不在這裏,耶律璟是個繡花枕頭,根古還隻是個孩子,什麽忙也幫不上。
得,最後還是要靠她自己。
她慢慢轉身,盯著天權,他已經站在了麵前,看上去好像沒什麽惡意,但好像也沒什麽善意,她心中亂七八糟一團亂,隻得說道:“你……是你說的跟著澤秀挺好,現在……現在是要幹什麽?”
天權淡道:“我是來看你的傷口,把手給我。”
小蠻把手藏在背後,顫聲道:“傷口……沒事!不用你看,一切都很好,沒有任何異常。”
天權輕輕歎了一口氣,“看來你自己已經知道了。”
“我……我什麽也不知道。知道什麽?”她裝傻。
天權懶得和她糾纏,低聲道:“青龍蠱雖然厲害,但中蠱初期隻要用引子,還是可以拖延發作時間。這次由於上京叛亂出乎意料,沒來得及給你引子,想必途中你已經發作過。如果再不用引子,再過兩天還會發作,比前一次還要厲害數倍。”
小蠻沉默了,半晌,忽然冷道:“這算什麽,高高在上的仁慈嗎?我是不是還要三叩九拜,謝主隆恩?”
天權還是不理她,繼續說道:“若是想解開青龍蠱,須得找下蠱之人,或者精通此術的人。不能拖延,否則下個月引子也沒用了。”
小蠻低聲道:“下蠱的人不是你們嗎?何必假惺惺說這些。”
天權沒說話,過一會,才道:“蠱不是我種的,起初我也並不知道……”
“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是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大善人!專門做好事做好人從來不做壞事!天下居然有你這樣無辜卻飽含冤情的人!”
小蠻忍不住爆發了,極其譏誚諷刺之能事。
天權輕聲道:“口舌之爭沒有必要,先用引子拖延發作時間為上。這段時間盡早找到精通此術的人,將蠱蟲取出。”
小蠻冷笑道:“幹嘛要取出?取出來,好讓我繼續做冒充的小主為你們賣命?不歸山其實完全沒必要這樣,又是刀子又是蠱蟲,搶命一樣。一會這個來唱紅臉,一會又是那個來唱白臉,把人當猴子耍呢!你們抓住一條狗,想吃它的肉,難道也要作態一番,表現出自己憐憫大義的精神?!”
天權定定看著她,半晌,突然輕聲道:“別人說你是狗,你就真的是狗?”
小蠻勃然大怒,抬手便往他麵上拍去,“啪”地一聲,她又打了他一巴掌,這回打得比上次還重,他的嘴角登時破了,細細一行鮮血滑了下來。
被打的人一臉平靜,打人的那個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慢慢紅了。她豁出命來憋住眼淚,咬牙低聲道:“你沒立場說這句話!”
天權緩緩抹去那行血跡,低聲道:“誰也不會是狗,你也不會是。”
小蠻揚手又要打,卻被他一把抓住,她登時慌了,急道:“你要做什麽?!”
他一言不發,飛快拆下繃帶,從懷裏取出一個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上去,又重新包好,這才說道:“三日內傷口不要見水。三十日之內不會再發作,這期間我替你找人取出蠱蟲,你放心就是。”
小蠻冷笑道:“我怎麽敢放心,把命交給豺狼,我是傻子嗎?”
天權突然微微一笑,道:“確實是傻子,明明害怕的要死,還在逞強。你懷疑我繼續給你投毒下蠱,對不對?”
小蠻被他說中心事,隻得裝作沒聽見,那一巴掌打下去之後,她好像也硬不起來了,方才無邊無際突然襲上的委屈憤怒,似乎漸漸平息了下去。其實她有這個時間來生氣打人,不如多想點有益的事。
“我並不通蠱術。”他細細包著繃帶,一麵輕聲道:“下蠱的人是誰我並不知道,眼下去查隻怕也來不及,何況老沙他們最近不知去向,連搖光也沒有任何音訊,天璣擔心她,朝前追過去了。我隻有一個人在這裏,所以……你不用害怕。”
他溫柔起來很溫柔,對女孩子彬彬有禮,斯斯文文,連一句重話也不說。可是小蠻知道他冷下臉是什麽樣的,他眼裏誰也沒有,昔日拿著弓箭瞄準她的時候,那個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活該他們沒音訊,哪天若是整個不歸山都不知去向,那才是天開眼。”她說得似是而非,似笑非笑。
天權沒理會她的挑釁,將繃帶包好,說道:“我知道澤秀要帶你去太白山找他的長輩來看你,那人確實精通這些奇術。我會和你們一起去。”
小蠻倒抽一口氣,他也要一起?!好吧,雖然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肯定是甩不掉這人了,但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還是讓人非常不爽,非常非常不爽。
“不然老沙若追上來,不見我,隻怕又會為難你。何況五方之角應當也在太白山那一帶,此事至關重要,不能讓天刹十方搶了先機。”
小蠻一聲不吭,低頭裝死。
天權放開她的手,退了兩步,走到窗前。夜風將他的長發吹拂搖晃,他抱著胳膊,那姿態猶如月下的謫仙,美妙,卻冷酷。
“夜深了,我要休息,你可以出去嗎?”她終於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天權忽然轉過頭來,目光灼灼,“耶律文覺是天刹十方之一,他兒子的話,不可全信。”
小蠻不由一呆,突然又反應過來:“你偷聽我們說話!”
天權搖頭道:“抱歉,我是無意中聽見的。那李連魚年紀輕輕,卻能將生意做的有聲有色,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他父親又是天刹十方之一,他與你們義結金蘭想必另有目的,你應當小心。”
“是嗎?那還要多謝你提醒。請問你可以出去了嗎?我很困,想睡覺。”
小蠻不想和他多做糾纏,再次逐客。
天權終於點了點頭,走到床邊,在連衣身上輕輕一點,她“啊”了一聲,茫然地睜開眼,見到天權登時又驚又喜,跳起來急道:“天權公子!你們終於來了!”
天權淡道:“保護好你主子,另外你自己……也要小心。”
他推門走了出去,將門輕輕合上。
連衣有些懵懂地摸了摸腦袋,走到小蠻身邊,奇道:“好奇怪,我之前怎麽沒聽見天權公子的聲音?以前不會這樣的。”
小蠻冷道:“你聽不到的東西多著呢,誰讓咱們沒那些手段。”
連衣看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子,你是不是又不快活了?是怪我喝多了嗎?我下次一定不喝酒了,你別生氣。”
小蠻露出一個笑容,拉著她的坐到床邊,低聲道:“連衣,隻有咱們倆是同一國的,沒人喜歡,沒人在乎,從小爹娘也不管。沒權沒勢,什麽也沒有。”
“主子?”連衣一頭霧水。
小蠻笑了笑,輕道:“沒事。我是又一次發現,人無論怎麽活著,都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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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是被外麵走廊上的喧囂聲吵醒的,好像是有人在嚷嚷著什麽。
她推開被子揉著眼睛下床,喃喃道:“連衣,外麵吵什麽啊?把他們都打走。”
說了一聲,沒人理她,她這才抬頭四處打量,房裏空空的,隻有她一個人,而走廊上的喧囂聲,正是耶律璟嚷嚷出來的。
她隻呆了一下,立即明白他是發現天權了。這隻流氓老色鬼,真是見一個愛一個,先前為了連衣巧言令色,後來為了澤秀神魂顛倒,這會見到天權又舊情複燃了。
門被人推開,連衣有些驚惶地跑進來,見到小蠻起來了,急忙跑過來:“主子!你去勸勸他們吧!我實在沒辦法!”
小蠻才不管,慢吞吞地梳洗了,又綰了頭發,披上衣服,最後才和心急如火的連衣推門出去,一眼就見到耶律璟拽著天權的袖子不鬆手,他臉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說不出的可憐可笑,但就是不鬆手,像個大尾巴纏在天權身後,又是哭又是叫:“好兄弟!難得在這裏又遇到了你,咱們分明是有緣!你何苦這般冷淡!”
天權眉毛也不動一下,抬腳將他踢了個趔趄,轉身便要下樓,耶律璟滾了幾圈,爬起來繼續纏著他,抖霍霍地說道:“別走!好兄弟,我再也不犯你,說到做到。你莫走!我請你吃飯,絕不再碰你一根指頭兒!”
話未說完臉上又被揍了一拳,鼻子登時開花,捂著臉又是疼又是叫,還一個勁的舍不得,還要去追。
連衣急得都快哭了,趕緊跑過去扶住他,“你……你還好吧?”
耶律璟見到她和見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急道:“小連衣!好連衣!快幫我攔住他!否則我真要死了!”
連衣低聲道:“我……你、你要欺負天權公子,我不幫你。你以後別做這事了吧,怎麽被打成這樣……他們又不喜歡你,你幹嘛還纏著……”
耶律璟捂著流血的鼻子,歎道:“那我還是死了的好!”
“那請你趕快去死,不要丟人現眼。”根古從後麵冒了出來,一把抓住連衣的手,笑吟吟地,硬是把她拉開,一麵又道:“姐姐,你不用勸他。狗改不了吃屎,他遲早要死在這個上頭,你何苦為他操心。”
耶律璟急忙連滾帶爬地追上來,連衣到底不忍,伸手扶住他,耶律璟趁機抱住她的腰,歎道:“罷了,小連衣說得對,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何苦纏著他們。連衣這樣好的女孩子,我以後隻對你一人好,別人再也不瞅了。”
連衣臉上一紅,正要說話,小蠻笑吟吟地走過來,道:“這話你說了無數遍,我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也不用你這麽辛苦,我家連衣不勞你喜歡,你還是去喜歡天權和澤秀這些男人吧,他們拳打腳踢比較適合你。”
說著領了連衣下樓,見天權照例桌上鋪著彩緞,椅子上鋪著錦褥,桌上一應茶具碗筷都用著自己的,小二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不知如何下手。
她轉身就走,一麵道:“咱們坐這裏。”
連衣早就小跑步去找天權了,耶律璟更不用說,屁顛顛地跟在後麵,一會忙著拽連衣的手,一會忙著偷看天權,根古是連衣在哪裏他就在哪裏,小蠻一個人在角落裏站了半天,隻得咬牙過去。
“天權公子也來了,澤秀大叔很快也要回來,咱們這下人就齊了。對了,天璣公子怎麽不在?”連衣問得一派天真。
天權淡道:“他到前麵去追搖光,在太白山應當可以見到他們。”
正說話間,門口突然進來兩三個家丁樣的人物,捧著漆木的食盒直直走過來,躬身道:“小蠻姑娘,我家主子特地做了早點,請各位品嚐。”
小蠻愣了一下,“你家主子?”
“醉月樓的李先生。”
哦哦!是李十三!
小蠻笑道:“多謝,有勞你們送來,替我謝謝大哥。”
那些家丁打開食盒,裏麵卻是幾個更小的食盒拚湊而成,數了數,一共六份。他們在每人麵前放了一個小食盒,打開一看,裏麵整齊排列的都是新鮮江南點心,顏色豔麗,香氣撲鼻。
一個家丁又道:“李先生還特地交代,知道天權先生素來喜潔,食盒是洗了十幾遍的,第一次用,點心也都是用極幹淨的糯米粉,化開的水也是過濾了十幾遍的井水,天權先生若還是不放心,便拿去隨便給乞丐貓狗吧。”
小蠻不由吃了一驚,李鰱魚怎麽會知道天權也在這裏?看看那食盒,一共六分,連澤秀的都算進去了。他對他們的情況,竟然如此了若指掌!她不由想起昨天晚上天權的話,他說李鰱魚的父親耶律文覺是天刹十方之一,他說的話不可盡信,現在看來,還真有點道理,一個酒樓老板要對江湖的事情這麽了解,不但認識天權澤秀,知道他們跟著一起,連天權有潔癖都知道,這也太詭異了。
仔細回想一下當初與他結拜,幸好她沒說什麽出格的話,否則還真要傻傻被人蒙在鼓裏。他要結拜,應當是衝著連衣去的,他倆長得特別像,小蠻她不過是個陪襯罷了。
唉,江湖啊,誰也不能信,誰會有真心。
她想起那晚還為他的親厚感動,說要出資與他一起做生意,不由好笑。
她果然還是太嫩了。
天權點了點頭,十分客氣:“多謝李先生,請替我回複,近日諸事纏身,不能拜訪,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說罷從懷裏取出幾錠銀子,分給那些家丁,這幫人儼然訓練有素,稱謝接過,並無驚喜之態,轉身便走了。
耶律璟這傻子還在讚歎:“想不到那個老板倒是殷勤!莫非看上我了?”
天權沒理他,隻淡道:“先不要吃。”他取出銀針,將盒裏的點心一一試探過,確認無毒,這才道:“沒問題,隻是不要多吃。”
耶律璟和連衣哪裏記得他的告誡,眨眼就把糕點吃了大半,不亦樂乎。
根古對這個新來的大哥哥很戒備,看了他一會,才道:“你也要一起去太白山?”
天權也沒搭理他,連衣隻得過來打圓場:“天權公子人很好的,咱們以後一起同行,很……很好的。”
根古笑道:“你隻會說很好很好,誰都是很好。真是傻姐姐。”
“澤秀的那個長輩有個外號,叫團扇子,向來隱居太白山腳下,極少出世。雖然身懷絕技,卻脾氣古怪,放話出來有生之年隻醫治美人,無論男女,無論善惡,隻要是美人,他便不收報酬傾力相救。所以,這一去要求他治你,隻怕還有些困難。”
天權的話還是淡淡的,小蠻先聽著還愣愣的,聽到後來卻勃然大怒。敢情他的意思自己不是美人人家不會搭理她就是了,話裏藏刀,陰險毒辣!
後麵突然響起一個略帶狂意的聲音:“我不在,你果然來了。來便來了,還要背後論人是非,你這個貴公子做的不厚道。”
說著小蠻肩上一重,卻是一雙大掌拍了下來。是澤秀!她驚喜萬分地回頭,果然見到那雙熟悉的桃花眼。
澤秀微微眯起眼睛,咧嘴一笑,露出一行白牙,道:“不過我承認,要他來治這丫頭,確實困難重重。”
寶之卷 第二十一章 團扇子(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22 本章字數:4315
團扇子這個名號的由來很簡單,因為他喜歡收集團扇,從圓的到扁的,從方的到亂七八糟形狀的,全部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做工精巧絕倫。
此人脾氣古怪,自己為自己起了一個極其華麗的稱號:天外飛仙雲上真人人間無雙起死回生聖手羅漢,雷倒了大片江湖英雄好漢,最後有人依據他的喜好給起了個團扇子的外號,這才得到公認。
他的怪癖說上三天三夜隻怕也說不完,最有名的當然就是美人理論。
隻有美人才有資格被他醫治,當然,還不能是一般的美人,標準當然是他自己定的。為此他還特地為美人容貌打分定級。最上等的美人來看病,他不但不收錢,治好了還要好茶好飯好屋子招待一段時間,最後給人家豐盛的盤纏笑眯眯地送出去。其他勉強達到標準的美人,自然是要收費了,具體收多少錢,也是由他定。
總而言之,他的本事有多大,他這個人就有多怪。
這簡直是江湖的一個惡俗定律,這些隱士高人必然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脾氣也必定古怪到極致。小蠻以前在茶館裏聽說書,都不知聽了多少遍,耳朵都長毛了,在連衣他們憂心忡忡的時候,她毫不在意,還在冷嘲熱諷:“真正有本事的人幹嘛非要跩那麽高,為老百姓服務才是正經事。一天到晚端著架子,還以怪癖為榮,我看他也未必真是有本事的人。就算有點本事,那麽跩,也隻會讓人看不起。”
誰也沒理會她的長篇大論,澤秀甚至惡意地說道:“連衣,為了你主子著想,你先砍自己一刀。那人肯定求著來救你,你到時候再提出要求,要救你先得救你主子,我看這事才能成。”
連衣眼睛一亮,急道:“澤秀大叔怎麽不早說!”
她抽出赤霞刀就要砍自己,低頭看了半天,急道:“要砍哪裏?是不是必須得是重傷才行?那我把膀子砍斷吧!”
慌得根古趕緊攔住她,小蠻抱住她的胳膊搶過赤霞刀,皺眉道:“他胡說八道你也相信,再說我也不要你砍手來救我。我跟你們說,不用擔心,澤秀既然能說出帶咱們去找他,他肯定有辦法對付那人的怪癖,咱們根本不用插手的。”
澤秀笑道:“偏你狡猾,這次卻說錯了,我還真對那個人沒辦法。他如果不肯救你,神仙也沒辦法。”
“你不是說他是你一個長輩嗎?小輩有事求他,他還拿架子,這算什麽長輩。”
澤秀搖了搖頭,他這一天加一個晚上肯定是風塵仆仆地趕去趕回,回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立即帶著他們啟程去太白山,下巴上青黑一片,胡渣又冒了出來,衣服上多了許多泥濘破洞,偏放在他身上就不顯得狼狽。
小蠻忍不住低聲道:“說起來這麽快就趕路,真是辛苦你了……壞蛋抓到了沒?”
澤秀從懷裏掏出一錠大銀子,丟給她,小蠻手忙腳亂地接住,果然是一錠十兩重的雪花白銀。他笑道:“肥賺一筆,那幾個江洋大盜比豬還蠢,一天就淨賺四百兩紋銀。”
他的錢來的真快。小蠻羨慕又眼紅地摸了摸銀子,還是還給他了:“拿去,用命換來的錢,你也不容易。”
唉,話雖然這麽說,她懷裏那些錢不也是用命換來的麽……錢來的都不容易啊。
澤秀不接,挑眉笑道:“你的了,是酬金,多謝你幫我洗衣漿補,以後還要勞煩你。”
“那我不客氣了。”她眉開眼笑地把銀子塞懷裏,抬頭對他笑得甜絲絲。
澤秀突然從馬背上湊過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動作並不怎麽優雅,上下左右把她的臉別過來別過去,看了半天。小蠻渾身發毛,瞪著他:“你幹嘛?”
澤秀看了一會,才輕輕笑道:“把臉洗洗幹淨,換上新衣,也不會沒有希望。”
她隻覺有人在胸口上輕輕打了一拳,一顆心猛然跳動起來,麵上登時通紅,一把推開他,垂頭低聲道:“我本來……反正……也不是什麽美人……”
澤秀哈哈大笑起來。小蠻心中突突亂跳,靠在連衣背上,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連衣,你說……我該怎麽打扮?”
連衣不假思索:“主子不用打扮都是天仙絕色,團扇子要是不肯救你,我就用刀砍他。”
小蠻笑道:“你砍他有什麽用,砍死了還是沒人救我呀。”
連衣眼睛一紅,想到沒人來救主子,忍不住哽咽道:“那我砍死自己!”
呃,這孩子……
澤秀拍了拍連衣的肩膀,道:“你不用擔心,與其難受還不如去求求天權公子,他有一雙妙手,一雙慧眼,怎樣打扮找他沒錯。”
咦咦?真的嗎?那個冰塊臉?!小蠻不可思議地瞪著天權,他遠遠策馬走在前麵,白色長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長發猶如絲綢般,全身上下都是那麽幹淨清爽,簡直不像是趕路,而是騎馬出來踏青的豪門公子。
她想起當日在沙漠裏他來接他們,一人騎著白駱駝,駝鈴清脆,簡直像黃沙裏的一朵白牡丹。為什麽別人趕路都是狼狽不堪渾身臭烘烘,隻有他永遠這麽幹淨清爽,一絲不亂?說不定還真有點邪門。
仿佛是感覺到小蠻看自己的眼神,他突然回頭,小蠻趕緊別開臉,過了一會,隻覺他策馬靠了過來,聲音低柔清澈:“其實江湖傳聞大多誇大,他未必真是那等冷血無情之人,現在煩惱過多也無用,隻等見到他再說。”
他說得也沒錯,現在就是煩惱死了,她也不可能搖身一變成為絕世佳人,不如閉上眼睡覺,天大的事,醒過來再說。
*****
團扇子就住在太白山腳下,不知道的人叫那裏團扇莊園。
其實那裏既沒有莊也沒有園,隻有幾間瓦屋,還是附近的居民們看他一天到晚住在漏水的茅草屋裏怪可憐的,才幫他蓋了瓦屋。
小蠻老遠就見到那幾間牆上爬滿了青藤薜荔的瓦屋,別人的房子都是清清爽爽,獨他的滿眼綠色,雜亂不堪。屋前有一圈籬笆,種著紅黃藍紫各色草木,一個穿著青灰色袍子的人正提著花壺,一點點澆水,背影看上去甚是瘦小,大概比連衣高不了多少,滿頭黑發也不束,盡數披在背後,甚是不羈。
澤秀跳下馬背,快步走上前,正要開口說話,那人卻連身子也不回,低聲道:“你隻有在有事的時候才會過來看看我,很沒良心的小鬼。”
說罷丟下花壺,掉過臉來。先前聽了那麽多團扇子的傳聞,小蠻還以為一定是個白胡子老頭兒,高傲清貴,正眼也不看人一下,誰知這人也不過就四旬左右,額上有細細的皺紋,麵容並不出眾,雙目隱約含笑,光看其容貌,倒是個很和藹的中年人。
澤秀笑道:“你老人家不歡喜別人沒事來擾清淨,我也不過是順從你的意思而已。我若當真時常來,隻怕你也要將我趕走。”
團扇子笑了笑,將諸人一一打量一番,目光平和,並沒有任何盛氣淩人的意思,小蠻的心不由稍稍放了一半下來,果然如天權所說,江湖上的傳聞誇大了許多,這人看上去一點也不怪啊,還挺和氣的。
“這人生病,須得收費十兩金。”他指著耶律璟,說得毫不客氣。
澤秀搖頭道:“不是他。”
“這小孩兒也得收十兩金。”
“也不是他。”
團扇子看了看連衣,目光漸漸變得十分柔和,道:“這姑娘看病,分文不收。而且……看著眼善,你父母是誰?”
連衣急道:“我不知道,一出生就被他們拋棄了。團扇子老先生,我主子得了很厲害的病,求您幫她看看,您一定要……”
團扇子沒理她,掉頭去看天權,笑道:“不歸山的天權公子,貴人來了。你若看病,我分文不收,還要請你多住幾日。”
天權抱拳道:“多謝先生美意,不過看病者不是在下。”
團扇子的目光終於落在小蠻身上,她清楚聽到自己心裏咯噔一聲,其他人也不由提起了心,不知這個怪人要說出什麽話來。
團扇子看了半日,才道:“這小姑娘似乎是中了蠱,我不通這些,通了也不會看她。你們另請高明。”
小蠻很想暈過去。
澤秀道:“你是覺得她不夠漂亮,不夠資格讓你看?”
團扇子擺手道:“自家人,不來這套。這孩子有些古怪,救她未必有好事,我不想惹麻煩。”
這是什麽理由?這能叫理由嗎?
小蠻很想大哭一場。
連衣已經憋不住痛哭出聲,哭得像個小孩兒,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她也不擦一下。耶律璟攥著花手帕,手忙腳亂地替她擦臉,一麵小聲安撫。根古皺著眉頭道:“這不叫理由。見死不救不是丈夫行徑。朝廷仗勢欺人叫做暴政,大夫仗著自己有醫術不肯救人,就叫裝模作樣。你不肯救人,索性連醫術也別學,痛快做你的山林野人去,既學了,又挑三揀四,豈不是讓人看不起!”
他這番話說得很不客氣,團扇子居然沒生氣,笑嗬嗬地說道:“小鬼說得對,醫者自當懸壺濟世,但我偏偏不救,你奈我何?”
“你……”根古要爆發了,澤秀瞪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二叔,當真不能挽回?”
團扇子嘖嘖歎道:“多少年了,你居然在這會叫我一聲二叔。丫頭是你什麽人?為她來求我。”
澤秀沉默了一會,才道:“她身世特殊,是蒼崖城小主。”
團扇子不說話了,眼睛滴溜溜又在小蠻身上轉了轉,好似要看破皮肉一直看到腦子內髒裏去。看完卻笑著搖了搖頭,輕道:“不像,不像。”
澤秀輕道:“二叔……”
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你叫一萬聲二叔也沒用。一來她不合我標準,二來她不是生病,是中蠱,三來她看著十分古怪,救她我必然要有大麻煩。抬走抬走,我這裏免談。”
說罷轉身便走,進屋將門一關,再也不出來了。
根古大怒道:“這死老頭!我去把他揪出來!”說罷抽出大刀就要上前砍門。
澤秀拽住他:“歇住,這裏是什麽地方,容你亂來。”
他把根古提著丟給連衣,道:“先在附近住著吧,我總會求的他同意。”
小蠻低聲道:“還是算了吧,他不肯救,天底下還沒人能救?何苦求他,搞得大家不快活。”
澤秀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天權突然道:“隻是等不得,再找其他人,也不知他們肯不肯救,何況隻有一個月時間。倒不如住下,這位前輩雖如此說話,卻未說死,不要輕易放棄。”
澤秀牽著馬朝後走去,道:“走,找個安靜的民居,借幾間屋子。我隻不信磨不動這老貨!”他心中顯然藏著火,說得很不客氣。
這次出師不利,眾人心情都很低落,連耶律璟都不敢大聲說話了,生怕飛來拳腳打得自己滿堂開花。
小蠻走到澤秀身邊,輕道:“澤秀,他是你親二叔?”
他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蠻被他一嗆,頓時摸著鼻子想走,才走一步,卻被他提著領子揪了回來,道:“你不用擔心,我必然能保你平安。”
她心中感動,低聲道:“你真的對我很好……寶藏找到後,我一定分你一半。”
對她這種愛財如命的人來說,肯說出這種話已經是絕對的掏心窩子的誠意了。
澤秀眨了眨眼睛,抬手就要打她腦袋,忽然不知想起什麽,手卻慢慢放了下去,冷聲一笑,一言不發,牽著馬徑自朝前走去。
(寶之卷完)
繚亂之卷 第一章 團扇莊園(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23 本章字數:3669
周五,今天更兩章。這是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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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們還是找了一家民居借宿。
澤秀黑著臉把馬拴好,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連衣抹著眼淚,怯生生看著他怒氣衝天的背影,道:“澤秀大叔在生氣?他會不會和他二叔吵起來……”
小蠻歎了一口氣,好像他生氣不是為了他二叔耶……難道她剛才說分他一半寶藏,讓他生氣了?難道他不想對半分,要獨吞?
晚上村民老夫妻送來幾碗陽春麵,外加自己做的小菜,一群人圍著爐火吃麵條,氣氛沉悶之極,隻能聽到刺溜刺溜吃麵條的聲音,沒一個人說話,耶律璟瞪圓了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他很聰明地選擇閉嘴。
小蠻吃了兩口,心事重重地放下碗,轉頭低聲問連衣:“連衣,如果……我是說如果啦,有個人救了你的命好幾次,你會怎麽報答他?”
連衣回答的毫不猶豫:“給他做牛做馬。”
小蠻低頭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體和胳膊,做牛做馬……這個這個,好像太難為她了,做做針線活,洗衣服做飯什麽的她還能幹。
根古耳朵尖,聽到之後說:“如果是我,我肯定也救他幾次,作為報答。”
她去救澤秀?好像……不會有這個可能性啊。
耶律璟吃不下這麽粗糲的食物,放下碗用花手帕擦擦嘴,說道:“如果是我,就帶他回家,好酒好菜養著,美女美男供著,不讓他吃苦。”
好酒好菜不難,美女美男……她腦海裏浮現出自己一副老鴇的樣子,滿臉堆笑地朝澤秀介紹這個那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她覺得如果自己這樣報答澤秀,那被當成沙包來打的人就不是耶律璟而是她了。
隻有天權沒說話了,小蠻殷切地望著他,隻盼他能說點豁然開朗的意見。
天權看了看她,淡道:“依小主的性子,會怎麽報答?”
小蠻支吾了一會,才道:“我嘛……這個……肯定是給他錢了,我有的錢分他一半……不夠意思嗎?”
天權低聲道:“他救你,難道隻是為了要你的報答和錢嗎?”
小蠻心中一動,想到澤秀臨走時的那個冷笑,那個眼神,她竟有些害怕,自己也不知怕什麽。
天權放下碗,將筷子整整齊齊放在旁邊,起身道:“俠義之道,救人也不需要理由。”
是……這樣嗎?原來隻是俠義之道……?
他這句話讓小蠻失落了一個晚上,在炕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早上她做了一個又甜蜜又失落的夢。
很多時候她都是在奢望罷了,她會告訴自己,不可以奢望那些美好的東西,因為你注定得不到它們,得到了也會飛快地失去。
一個人到底要怎麽生活,才能心如止水,無怨無悔。
她站在岸的這一邊,遙望對岸的斑斕美景。
跨出那一步的代價如此大,令人膽怯。
她娘說得沒錯,她注定永遠也得不到幸福,她這一生,都會活在謊言和欺騙裏,連自己都會忘記是誰。
起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小蠻睜開眼,隻覺渾身很累很累,連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來。
連衣和根古拆完了一套劍,跑進來輕手輕腳地擦汗,見到小蠻在炕上瞪圓了眼睛,急忙跑過來,“主子,你醒了?我還幫你留著饅頭。”
小蠻盯著她汗水涔涔的臉看了半天,才輕道:“澤秀來了嗎?”
連衣搖了搖頭,臉色一苦。
小蠻推開被子,歎了一口氣,道:“連衣,我好像沒睡好,渾身沒力氣,你幫我梳頭好嗎?”
連衣“啊”了一聲,瞪圓了眼睛,怯生生地說道:“主子……連衣……不會梳頭……”
小蠻一愣,這才想起這孩子的發髻平時都是自己幫她弄的,她好像確實一竅不通。她隻得披了衣服自己起來梳洗,抓著梳子勉強把頭發綰上去,可是手上沒勁,怎麽也綰不緊,簪子一插進去就掉下來。
她氣惱地丟了梳子,趴在桌上發呆。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連衣輕輕叫了一聲:“天權公子。”
小蠻急忙要回頭,忽覺一雙手輕輕按在她肩上:“別動。”他的手摸上額頭,帶著一些涼意,還有一股淡淡的麝香。
“發燒了。”他很快下了結論,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丸藥遞到她麵前:“用水吞服,小心不要咬碎,很苦。”
連衣急忙端來茶水,小蠻將信將疑地吞下藥丸。難怪她頭重腳輕渾身無力,原來是生病了,想當年她被雨水淋濕也不會生病,如今隻一夜沒睡好就不行了。難道生病也和人的心情有關嗎?
正想著,天權突然在後麵拿著梳子仔細梳她的頭發,動作十分輕緩。小蠻奇道:“你做什麽?”
“綰頭發。澤秀已經來了,咱們去見團扇子先生。”
原來他已經來了,怎麽不進來找她?小蠻急忙起身道:“我自己來。”
天權將她按回去:“別動,快好了。連衣,去拿外衣,替她穿好鞋子。”
說著,他手流利地玩弄著那一把好長青絲。小蠻人生得瘦巴巴,卻長了一頭好頭發,又黑又多又亮,青絲在他手裏飛舞跳躍,最後一一變得柔順服帖,攢成花兒,用簪子固定了,將一麵銅鏡放在她麵前,道:“喜歡這個嗎?”
小蠻還有些不可置信,瞪著鏡子裏的自己,顯然不是平時她自己盤的那個發式,她為了趕路方便,都會把頭發盤的很緊,省得掉下來,他弄得卻很鬆,像一朵黑色蓬鬆的花,下麵垂著絲絲縷縷的長發,更顯得她一張心型臉十分嬌小玲瓏。
“你手藝真不錯呀……”小蠻忍不住稱讚一聲。真看不出來,冰塊臉居然有這種手藝。連衣幫她穿好鞋子,套上外衣,她起身朝外走,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對天權微微一笑:“你一定幫許多女孩子綰過頭發吧?好熟練,謝謝你了。”
天權未置可否,跟著他們走出去,小蠻以為他在收拾東西,回頭對他做了個奇醜的鬼臉,不防正對著他,她好生尷尬,掉頭拉著連衣的手飛也似的跑出去,隱約聽見後麵有人在笑,她也懶得去看到底是誰。
跑到門口,果見澤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等得十分不耐煩,見到小蠻,他眉頭一皺,道:“太陽都快下山了!怎麽這種懶法!才起床嗎?”
小蠻被吼得掉臉又想跑回去,又被他抓住背心,提到麵前,“還要去哪裏!走了!你有救了!”
小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回頭問道:“真的?你二叔肯救我了?”
澤秀沒好氣地嗯了一聲,他這一夜也不知怎麽過的,看上去很是狼狽,才刮沒兩天的胡渣又從下巴裏鑽了出來青黑的小頭,眼裏布滿血絲,眼下有著濃厚的黑色,頭發也有些亂。
小蠻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他的臉,手伸到一半,突然驚覺了似的,又縮回來,糾結一會,才低聲道:“我又……麻煩你了,謝……謝謝你。”
澤秀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謝什麽,都可以免了。”轉頭見人都來齊了,這才一把抓住小蠻的胳膊,大步朝前走去。小蠻被他拽的上氣不接下氣,急道:“別走那麽快啊!”
話未說完,隻覺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地飛了起來,被他扛在肩膀上,像掄大米似的,大步流星地朝前飛奔,一麵道:“咱們先去,別讓他們追上。”說著,眼底流露出孩子一樣的笑意。
小蠻突然就不掙紮了,安靜地趴在他肩上,盯著他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看,用手指一點點勾勒:這是他的腦袋,這是他的鼻子,這是他的衣服,他的胳膊,他的手……這個人嘴巴很毒,會說很難聽的話,還會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裏孤立無援。可是他救了她很多次,會為了她的惡作劇大發雷霆。會笑吟吟地給她銀子,說那是酬勞,笑的時候眼底有桃花盛開。還會為了救她去求一個人求一整夜。
她閉上眼,合上嘴唇,從心裏吐出兩個字:澤秀。
這名字仿佛也開出了花來。
重新回到團扇子的瓦屋外,他還是穿著青灰的袍子,披著頭發澆水,看到他倆先跑了過來,他隻微微點頭,下巴朝屋內指了指。
澤秀將小蠻放在地上,拽著她的胳膊走進去。她莫名其妙,奇道:“呃,他人不是在那邊嗎?咱們去哪兒?”
一直跑進屋子,屋裏空空的,隻堆著花壺鋤頭之類的東西,四麵牆上空空的,窗戶上連個簾子都沒有,更不用說床和桌椅,簡直簡陋的不像人住的地方。
正在張望,後腦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她疼的趕緊捂住,卻聽澤秀在頭頂道:“少亂看,傻子似的。”
“很痛你知不知道?!讓我來拍你一巴掌試試!”小蠻揉著腦袋,恨得牙癢癢。
澤秀突然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道:“臉色不對,果然是發燒了。吃藥了嗎?”
小蠻點了點頭,隔了一會,才猶豫著輕聲道:“那個,澤秀……昨天我說的那個……嗯,就是寶藏什麽的……”
“怎麽,舍不得了?”他突然譏誚起來。
小蠻搖了搖頭,“不是,我是想說……你、你可以當作沒聽見那話嗎?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嗯,就是你救了我,所以我要報答你。可是和寶藏沒有關係……”
她很少有這種笨嘴笨舌的時候,怎麽也說不清楚,急得滿頭大汗。
澤秀突然一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拍,低聲道:“少廢話。”
她抬頭定定看著他,確實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澤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望著外麵青蔥馥鬱的一片綠色,良久,才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小蠻低下頭,好像連腳底都開出一朵花似的。
繚亂之卷 第二章 團扇莊園(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24 本章字數:3698
周六,繼續兩更,這是第一更。
***************
小蠻從沒想過,房子是可以建在地下的。
一排三個瓦屋,露在地麵上的——好吧,我們姑且把它叫做第一層,那埋在地下的兩層,應當怎麽叫呢?地下一層,地下二層?
所謂團扇莊園指的原來不是地上那幾間破瓦屋,而是地下地道相連錯綜複雜的建築,搞得和什麽秘密基地一樣。
最詭異的是,在地道裏七拐八繞走了半天,來到一間屋子裏,赫然又有一個團扇子等在其中,見到他們來,黑著臉招手:“小丫頭和澤秀過來,其他人在這裏等著。”
奇怪啊奇怪,團扇子剛才不是在上麵澆花嗎?這麽快就下來了?
澤秀推了她一下,低聲道:“別發愣,這個是真的。”
汗,難道還有假的?
團扇子執著一個燭台,揭開後室的門簾,裏麵黑黝黝的,也不知藏著什麽東西。小蠻膽戰心驚地拽著澤秀的衣服,蹭進去,隻聽團扇子在牆上輕輕一拍,一陣機關輕微的哢哢響聲,屋中忽然亮了起來,原來牆上嵌了一圈青銅燭台,也不知連著什麽機關,被他一拍就全部點燃了。
後室擺著一張床,後麵放著一個大水缸,一個臉盆架子,幾把椅子,剩下的就是巨大的櫥子,上麵密密麻麻許多小抽屜,也不知裏麵放著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澤秀將小蠻按坐在椅子上,自己接過團扇子手裏的燭台,輕笑道:“二叔,很多年都沒見過你去蠱了,今天要讓侄子再開一次眼界。”
團扇子嘿嘿笑了兩聲,聲音卻有些澀然:“你這樣說……以後不要後悔今日求我救她。”
說罷去銅臉盆那裏舀水洗了手,正色過來,坐在小蠻對麵,道:“張嘴。”
小蠻乖乖把嘴張開,被他捧著腦袋仔細看了很久,澤秀將燭台湊近,好讓他看得更清楚。他別過來別過去看了半天,最後還伸手捏了捏她的舌頭,害她差點流口水。
“蠱是從右手種進去的,給我看看。”他很快下了結論,居然說得十分準確,小蠻不由又敬又佩,怎麽看看牙口捏捏舌頭就能看出蠱在哪裏?
右手上的繃帶被解開,團扇子盯著傷口看一會,用手將邊緣頂起,露出裏麵鮮紅的血肉,那情景看著很恐怖,但小蠻一點也不覺得疼。
“是青龍蠱。”他果然又一次很快地下定論,“外行人才會用這種蠱,沒什麽大不了,三日之內就可痊愈。”
團扇子起身,取了筆墨,趴在椅子上刷刷寫下藥方:“自己去那裏配藥,搓成藥丸,一日服三次,再取蠍子三兩,熬湯,用湯送下藥丸。三日內不可吃一點熱食,之後就無礙了。”
蠍子?熬湯?!小蠻立即聽見這兩個駭人聽聞的詞,這玩意熬湯能吃嗎?
澤秀拿著藥方看了一下,顯然也有些吃驚:“二叔,這蜈蚣和蟾蜍……”
團扇子眼睛一瞪:“這是去蠱,不是治病!以毒攻毒不知道嗎?”
蜈蚣!蟾蜍!她到底要吃下去多少可怕的東西啊?!小蠻很想昏倒,被澤秀提著背心拎出去,丟給連衣,吩咐:“跟著下人去客房等著,我配好藥就來。”
下人?下人在哪裏?眾人都有些茫然,忽聽房門被人推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走了進來,紮著丫髻,大概也就七八歲,連服飾發式表情身高胖瘦都是一模一樣,左邊那個老氣橫秋地說道:“各位客人,請隨我們來。”
居然還真的有下人,他們到底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呢?誰也不知道,這地下的團扇莊園實在太古怪,地道裏有門,門裏未必是房間,可能是另一個地道,比迷宮還可怕。
眾人走了一段,眼前忽地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地下的院子,居然還種著各類花樹,亭台樓閣一應俱全,家丁們匆匆忙忙,有的提水有的掃地,有條不紊。頂上的洞壁上打了無數個拳頭大小的洞,日光從洞裏傾瀉而下,像成百上千條光做成的雨。
這幅景色是平時再也想象不到的,有一種說不出的瑰麗,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一直到了客房裏,小蠻才知道這人為什麽叫團扇子,放眼看去——帳子、被褥、窗簾、椅墊,甚至家具和器皿上都有團扇的花紋,或大或小,或紅或綠,十分生動可愛。她不由在房中轉了一圈,抓起帳子細細打量上麵的針線活,湊近一點才發現,這些活計並不是那麽細致,小小的團扇很多都繡的歪七扭八,隻有遠遠地乍一看才覺得新奇。
兩個雙胞胎中大一些的那個急忙道:“粗手粗腳的,別弄壞了,老爺子會罵人的。”
小蠻見他年紀小小,臉蛋和蘋果似的紅通通,還竭力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來,不由想起自己的弟弟大米,笑吟吟地對他招手:“過來過來。”
那小孩根本不理她,“反正你別亂碰,上次小扇子不小心把老爺子的手爐套燒了個小洞,嚇得到現在都沒敢給他用呢,老爺子發火的樣子很可怕。”
小蠻走過去一把抱起來,放在腿上,揪住他兩隻丫髻,玩來玩去,笑道:“小屁孩就該奶聲奶氣,學什麽大人。你說的什麽手爐套,拿來我看看,說不定能幫你們補好。”
那小孩先時還使勁掙紮,聽她這樣說不由呆住,急道:“你不是開玩笑?真能補好?佳檀大人的繡工那麽好,你能趕上?”
小蠻抓起帳子,笑道:“我是不知道佳檀大人是誰啦,不過如果這種繡工就叫好,我的豈不是十分好?拿來吧,實在不行我給繡個新的,就當報答你們老爺子救命之恩。”
那小孩趕緊從她腿上滑下來,瞪圓了眼睛:“你不是騙我?”
小蠻捏住他的臉上下揉,“我騙你個小屁孩幹嘛。小屁孩小屁孩,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使勁推開她,委屈地摸著發紅的臉蛋,低聲道:“我叫小團子,我弟弟叫小扇子。你、你真能幫我們?那你等著,我去找小扇子。”
說完他掉臉就跑了出去,小蠻想提醒他慢點省得摔倒,追到門口才發現外麵是個黑漆漆的地道,嚇得又縮了回來。這個什麽團扇莊園,簡直是個鬼屋迷宮。
所幸屋裏該有的都有,屋頂點著一圈蠟燭,亮若白晝,桌子上放著一個金絲盒子,上麵也鎏的團扇花紋,打開一看,是幾塊糕點。小蠻想到自己馬上要吃蠍子蜈蚣和蟾蜍做出來的藥,頓時毫無食欲,把蓋子蓋了回去。
沒過一會,小團子就帶著小扇子進來了,兩個人跑得急了,臉上更是紅通通的,小扇子怯生生地走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個藏青色的類似口袋一樣的東西,輕道:“就、就是這個,你……能幫忙補好嗎?”
小蠻接過來仔細一看,果然是個手爐套,做工也未必精致,料子卻十分好,上麵繡著各色團扇,在靠近係帶的那個地方,有一個小指大小的洞,邊緣焦黑,顯然是燒出來的。
她笑道:“沒問題,當然能補好。不過這個手爐套也不是很精致,你們有多餘的布料拿來給我,我做幾個更好的給你家老爺子,保準他歡喜的不行。”
小扇子感激地看著她,大眼睛裏滿是淚水,快要哭了。小蠻忍不住去捏他的臉,嗯,手感真好,像饅頭一樣。
小團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幫了我們,我們一定報答你。你叫什麽名字?”
小蠻笑了起來,“你們還是小孩兒呢,別廢話了,快給我找彩線頂針繃子剪刀這些東西過來,明天晚上再來,東西就好啦。”
兩個小孩激動得滿臉通紅,連連點頭,又去取了她要的東西過來,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一直走到門邊,小團子巴著門,紅臉輕聲道:“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你。”
這一路過來,她被人叫過小流氓、小狐狸、小壞蛋,就是沒人說過她是好人。久違的稱呼了,她隻有在梧桐鎮才會被當作是個好孩子,人人誇讚。
小蠻笑了笑,低頭仔細縫補燒壞的手爐套。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門又被推開了,她以為是兩個小孩又回來,不由道:“說了別急,明天晚上來取。我就是神仙也沒那麽快的手腳。”
“什麽明天?”卻是澤秀的聲音,她急忙抬頭,隻見他手裏端著一碗顏色詭異的湯,另有一支細頸圓肚的小瓶子,她背後頓時一陣發麻——蠍子蟾蜍蜈蚣來了!
澤秀把東西放在桌上,挑眉同情地看著她,道:“來,吃藥吧。”
小蠻很想哭,看著他從瓶子裏倒出一顆漆黑的丸子,還冒著熱氣,彈丸那麽大,那是蜈蚣和蟾蜍做的!
她勉強起身走過去,顫巍巍地用手指小心捏住那顆丸子,它散發出的氣味也是如此詭異。小蠻發誓,她寧可生吞一頭豬,也不想吃這個東西。
“那個……澤秀,這東西……真的有蜈蚣什麽的……”她臉色發白,問得有氣無力。
澤秀很大方地點頭:“有蜈蚣,蟾蜍,還有地龍碎末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保證味道不會很糟糕,吃吧。”
小蠻背過去擦了擦眼淚,視死如歸地把丸子丟嘴裏,趁著沒嘔出來的工夫,端起顏色詭異的蠍子湯就灌。至於味道是苦是甜還是鹹,她完全感覺不出來了。
丸子隨著湯滾進肚子裏,帶著一種古怪的腥氣,過一會,一團冰冷的涼氣蔓延開。小蠻不由打了個哆嗦,捂住嘴堅決不讓自己吐出來。
澤秀道:“你中的蠱是陰性的,專門喜歡濕熱,所以用藥將你身體變涼,它們自然呆不住自己跑出來。對了,衣服也別穿那麽多,把外衣脫了,生病也不用管它,晚上睡覺不要蓋被子,這幾天也不要再吃別的藥。”
會死人的吧……小蠻頭暈眼花地坐回床上,正要解開衣帶,抬頭見他還站在旁邊,臉上一紅,道:“你出去。”
澤秀拿起她手邊的活計,看了看,奇道:“怎麽做起這個東西來了。”
繚亂之卷 第三章 團扇莊園(三)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25 本章字數:4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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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將手爐套接過來,道:“是兩個小鬼犯了錯,怕的要死,正好我住這裏也沒事,你二叔還幫我去蠱,我就找點事來做嘍。他那麽喜歡團扇,我繡幾個更好的給他,他一開心大概就不會怪你了吧。”
澤秀顯然很有興趣,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手指如飛,細細將彩線補在上麵,又嫻熟又麻利,他讚道:“果然好手藝,回頭也幫我繡個花紋蝴蝶什麽的吧。”
小蠻毫不客氣:“沒問題,一朵花一兩銀子,錢拿來我就幫你繡,繡個美人兒上去都沒問題。”
“財迷心竅。”澤秀繼續毒舌,突然想起什麽,道:“他收藏的團扇都在底下那層放著,從來不拿出來給人看。上回我也是因緣巧合,見到有人送他一把團扇,上麵畫著仕女拈花,你除了繡團扇形狀,會不會將上麵的畫也繡下來?”
小蠻道:“會啊,不過那個就很複雜了。要先描花樣子,這個就要花掉一天功夫,再配色,配針法,籠統全部繡好,就我一個人日夜不停的做,也要花好幾天,太費事。這種活可別找我,除非給更多的銀子。”
話剛說完,額頭上就被人拍了一下,澤秀皺眉道:“你成天就是銀子銀子,鑽錢眼裏去了。蒼崖城小主就這麽缺錢?”
小蠻放下針線,呆呆出了一會神,突然輕道:“你總提蒼崖城,如果我不是蒼崖城小主,你可能壓根都不屑理我吧。”
澤秀愣了一下,卻聽她又道:“如果我不是蒼崖城小主,你要怎麽辦?打死我,還是把我遊街示眾?”
他的眉頭這會真正擰了起來,道:“這種假設毫無意義,你希望別人怎麽回答?絕對不介意?還是什麽別的?”
小蠻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略顯俏皮的上唇抿了起來,這樣令她的側麵看起來有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柔弱感。
她低聲道:“嗯,是啊,其實沒有意義。我怎麽會不是蒼崖城小主呢,是我自己瞎想罷了。”
屋子裏沒了聲音,隻有她拉絲線的嘶嘶聲,不知過了多久,澤秀的聲音才響起:“我並不是因為你是小主,才……”
她的手慢慢停下,睫毛微微一顫,輕道:“我知道。”
澤秀站了起來,“我也知道你的意思。”
小蠻差點把針線丟在地上,急忙抬頭,澤秀微微一笑,道:“你要以身相許嗎?這事我可做不得主,你先跟著我回家,見了公婆,排了八字,選了吉日,然後……”
話沒說完小蠻就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指著他的臉,手指一個勁抖,好容易才憋出話來:“你也……太自大了!什麽以身相許!你當你是誰!”
澤秀摸著下巴,笑得很惡意:“哦?不是這個意思?莫非隻求情分不求姻緣?我無所謂,來者不拒……”
手爐套朝他腦袋上砸過來,他輕鬆閃過,一把抓住。
小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突然歎了一口氣,搖頭道:“這人沒救了,滿腦子隻想這些東西。我本來還說幫你做一件新衣服,繡上最好看的花紋,不收你一個子兒,眼下是不可能啦,你繼續穿著破衣服吧。”
“少來。”澤秀把手爐套丟給她,“轉移話題這招我十歲就會了。”
這人簡直難纏到了極致,也討厭到了極致。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道:“是呀,我的心事被你發現了。怎麽辦,澤秀大叔,我喜歡你喜歡的不行了,求求你成全我的癡心妄想吧。”
澤秀哈哈大笑起來,抓住她的一綹碎發,輕輕理到後麵,低聲道:“傻孩子。”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
小蠻心跳的都快哭了。
她軟軟地坐回床上,拿起手爐套,亂縫了幾針,再也縫不下去,索性一丟,躺在床上用枕頭蒙住臉。
明明是開心的,卻很想哭。
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感覺,好像什麽也無法確切抓住,卻愚蠢地歡喜著。
她好像離對岸越來越近了,眼望著那些明媚春色,無比甜蜜,無比惶然。
她知道那些都是短暫的,隻要她伸出手去擁抱,它們就會從懷裏飛走。美麗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它們用錢買不到,換不來,一點也不穩定。
在梧桐鎮的時候,她會問自己:小蠻,你最想要的是什麽?她百分百會回答:錢,要做有錢人。
現在她同樣問自己:小蠻你最想要的是什麽?
她不敢回答,拒絕去想,終於還是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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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小蠻的繡工讓團扇子欣喜若狂,第三天一大早他就如獲至寶地捧著兩個新做的手爐套屁顛顛過來了,一看到她,他頓時笑成了開花饅頭,初相見的傲慢無禮不曉得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好姑娘!這個真是你做的?”他小心翼翼地捏著手爐套,像是生怕弄壞了寶貝似的。
小蠻點了點頭,“團扇子先生肯救我,我卻沒什麽好報答的,這點繡工不足掛齒,先生喜歡就行了。”
“喜歡喜歡!不會不足掛齒!掛齒極了!”他歡喜的語無倫次,把手爐套往懷裏一揣,又問:“除了繡這個,姑娘還會繡別的嗎?”
小蠻琢磨著他是想讓自己繡真正的團扇,於是點了點頭:“花鳥魚蟲仕女都會,亭台樓閣也勉強會一些,隻怕入不了先生的法眼。”
團扇子喜道:“那好,你等著!”
他刺溜一下跑得沒影了,沒過一會就捧著一個檀香木的盒子噌噌進來,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床上,慢慢打開,裏麵放著兩把團扇,一把上麵什麽也沒有,雪白一片,一把上麵卻畫著一個華服的仕女,拈花含笑,極致風流。扇柄用上等紫檀細細雕琢出來,下麵墜著環形紫晶,扇麵是冰綃綢,果然是精致無比。
“這是別人借我賞玩的仕女拈花團扇,我實在喜歡的緊,奈何別人催著我還回去。姑娘有這種好繡工,可否替我將這副仕女圖繡在這把白扇子上呢?”
小蠻將扇子拿過來看了看,見他滿臉期盼的樣子,便故意笑道:“繡是可以繡,不過……”
“不過什麽?”團扇子隻等她開口要價,千金萬銀也不在話下。
小蠻說道:“不過我身上蠱蟲還沒清除,每天還要吃那些蜈蚣蚯蚓弄出來的藥丸,喝蠍子湯,身上又發燒,十分乏力,隻怕會繡壞了先生的扇子。”
團扇子笑道:“這有何妨,早先如果知道姑娘有這等繡工,我絕不會無禮。”說罷起身,竟對她一揖到底,“在下先前唐突了姑娘,萬分過意不去,姑娘大人大量,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小蠻心中大樂,趕緊把他扶起來,道:“先生太客氣了,我的性命是先生救的,不要說繡一把扇子,把命還給你也沒問題。”
團扇子喜道:“姑娘果然錦心繡口,我侄兒到底眼光不差!來來,請隨我來。”
他拉著小蠻的胳膊,什麽禮數也忘了,帶著她七拐八繞,又回到先前替她診斷的那間屋子,澤秀正在那裏取藥,見他倆來了,十分驚訝,奇道:“二叔,你們怎麽……”
團扇子笑吟吟地,春風滿麵,過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侄兒,你有眼光,找了個寶貝啊!快,取長香來!”
怎麽回事?澤秀用眼神問小蠻,她擠眉弄眼:你看好戲吧。
長香是加了多種藥草的香,與尋常香完全不同。團扇子將門簾放下,屋子四角各點兩隻長香,又命澤秀去燒熱水,提著剛開的熱水倒進放在屋子正中的大銅盆裏。沒一會,屋裏就又熱又濕又熏人,小蠻捂住鼻子,忍不住要咳嗽。
忽然覺得右手傷處巨癢無比,她急忙隔著繃帶要去抓撓,團扇子拿了一個竹筒一雙銀筷子,道:“不要抓,澤秀,快把繃帶解開。”
繃帶解開之後,隻見傷處皮肉全部翻開,露出裏麵鮮紅的血肉,在突突跳動。小蠻癢的實在受不了,坐立不安,澤秀又去外麵提了一壺燒開的熱水灌在銅盆裏,熱氣奔騰,恍惚中,隻見幾道綠色的光從手腕裏急竄而出,被團扇子夾菜似的一一夾住,仔細一看,卻是三四條絲線粗細的長蟲,頭尾蠕動了幾下,便僵了,團扇子急急把它們塞進竹筒裏,用塞子塞好,這才道:“好啦,蠱蟲全出來啦。”
在蟲子竄出來之後,小蠻立即就感到傷口處劇痛無比,鮮血也流了出來,她咬牙道:“團扇子先生,傷口疼啊!”
團扇子把竹筒塞進一個抽屜,道:“這麽重的傷,又拖了這麽久,當然會疼。”
“可是手疼就沒辦法做繡工了。”
團扇子登時大急,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最後一跺腳:“你等等!”
他跑出去,又不知找什麽東西去了,過一會回來,手裏卻提著一個藤木藥箱,先用幹淨的布將她傷口上的血擦趕緊,用繩子束住胳膊,讓血流變緩,這才取出一個藍色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粉末上去,最後取了繃帶,一圈圈緊緊包好,道:“直到傷口長好,這隻手都不要碰水,每天換兩次藥,不會疼的那麽厲害了。”
澤秀打開門簾,讓濕氣和煙飄出去,見連衣他們都眼巴巴地在門口看著,便笑道:“沒事了,蠱蟲已經取出來了。”
眾人都鬆了一大口氣,連衣歡天喜地地跑進去,抱住小蠻的腦袋哽咽道:“主子!你不會死了!太好啦!”
小蠻摸了摸她的腦袋,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轉身問道:“團扇子先生,你不是說那些蜈蚣什麽的藥要吃三天才能取出蠱蟲嗎?這才過了兩天呀。”
團扇子神色有些尷尬,他總不好說,因為起初對她看不順眼,又迫於澤秀使勁相逼,所以故意出這個餿主意來治她。青龍蠱本來也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當然,這是對行家而言的,解決的法子也有很多,蠍子湯蜈蚣丸不過是最惡心最費事的一種罷了。
他道:“嗯嗯……這個嘛,那個法子也是一樣的……”
小蠻登時明白了,心裏把他也不知罵了多少遍,突生一計,笑道:“團扇子先生替我取出蠱蟲,實在感激不盡,我今天就開始給您繡扇子。不過右手受傷,到底不比平時,我這個護衛倒是可以幫忙打個下手,不過她眼睛不大好,您將她眼睛治好,繡工就完成的快一倍了。”
團扇子對連衣招了招手,揪住她的眼皮看了半天,連衣疼的眼淚汪汪,又不敢吭聲。
“這個好治,每天敷眼三次,一次半個時辰,睡覺的時候也把藥敷在眼睛上,加上針灸推拿,一個月就能恢複。”
小蠻微微一笑,起身一福:“那這兩個月就要叨擾先生了。”
繚亂之卷 第四章 仕女拈花(一)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25 本章字數:4366
周日,繼續兩更,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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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一向堅定的認為,隻有老鼠和蚯蚓才會住在泥巴裏,縱然地下的莊園很舒服很雅致,她還是會擔心一個不小心上麵的泥土塌下來把她壓死。
她把花樣子帶到外麵去描,描了半個月隻描了一朵杏花。
團扇子終於忍不住小心提醒她:“姑娘,那個……杏花潤色也夠了……”
小蠻手腕突然一顫,畫筆掉在了地上,她臉色蒼白,扶住胸口,滿麵痛苦神色:“團扇子先生,我對不起你,我真的盡力了,可是……大概是蚯蚓蜈蚣吃了太多,我總覺得頭暈眼花,或許餘毒還留在身體裏……”
團扇子勉強笑道:“姑娘可能是心理作用,那東西沒有什麽餘毒的……”
“我沒有說謊。”她雙眼閃爍著淚光,純潔無比,“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夢到我吞下蠍子。一做噩夢我就會睡不好,一睡不好我就渾身無力,一無力我就畫不好……”
團扇子默然走開,沒過一會,端了一碗冰糖燕窩遞給她:“姑娘不用急,慢工出細活,先吃點燕窩養神。”
小蠻感激地看著他,慢吞吞吃了大半碗燕窩,這才拿起畫筆繼續描描描……又描了一朵杏花,吧嗒一聲,畫筆又掉在了地上,她臉色發白,滿頭虛汗,捂著胸口呻吟道:“團扇子先生,我已經盡力了,可是我還是難受……”
團扇子再也不敢去催她了。
其實那個花樣子描起來並不困難,畫工並不算一流,小蠻的女紅功夫,描上一兩天也就足夠細致了。難得的是畫上那種意境,春季妍媚,粉色杏花千枝繚亂,華服的仕女拈花,下頜低垂,隱約含笑。那種含羞帶怯,又驚又喜,真正是任何話語也描述不出來的。
小蠻這個上午又描了一朵杏花,之後就盯著那個仕女看,動也不動。
她真美,好像馬上就要從畫上走下一樣。
走下來,華服變成粗布破衣,天仙髻變成蓬頭亂發,拿著禿了毛的雞毛撣子對著她狂抽,聲音像粗嘎的老鴉:“我生你有什麽用有什麽用!比生一塊豬肉都沒用!豬肉還能吃!”
小蠻苦笑了一聲,提起筆去描她的眉眼,背後突然被人一拍,她急忙回頭,卻見連衣兩眼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臉上一點,笑道:“這是鼻子這是嘴巴這是眉毛,主子,我能看清楚啦!”
小蠻笑吟吟地起身,就見根古他們都出來了,她笑道:“不錯,團扇子先生的醫術果然高明,你現在隔這麽遠能看清我的臉了,是不是遠處的東西都能看清?”
連衣眯著眼睛朝遠方看了看,搖頭道:“遠的還是看不清,不過你們的臉我都能看清了,不像以前模模糊糊,好像隔了一層紗。”
小蠻摸了摸她的腦袋:“還有半個月呢,別心急。你既然現在能看見了,就幫我理彩線,把胭脂、鬆花這些顏色一一分開,別弄亂了。”
耶律璟走過來看她描的花樣子,見上麵隻有幾多疏疏拉拉的杏花,不由怪叫起來:“你畫了半個多月,就畫了幾朵花?!”
小蠻眨眨眼睛,一點也不羞愧。
耶律璟又拿起那把仕女拈花團扇,細細打量,嘖嘖稱讚,看了一會,突然有些發怔,看看畫,再抬頭看看小蠻,好像不相信,繼續低頭看畫。
“咦?這個畫……”他還沒說完就被小蠻搶過扇子。
“少來搗亂,我今天要把花樣子描完,你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小蠻揮手像趕蒼蠅似的把耶律璟趕走。
她當然知道耶律璟在疑惑什麽,她的臉長得和她死去的親娘有八分像,而畫上那個仕女和她娘也有八分相似,所以仔細看去,會發現小蠻和畫上這人有相似之處。
她並不清楚這扇子是誰的,上麵的畫又是誰畫的,畫上的女人就算不是她娘,也應當是她娘的親戚姐妹之類。這樣的打扮,這樣的氣質,隻有大家閨秀才有,而她娘,正是江南皇商郭宇勝的三小姐。
原來她也有過這種朦朧青澀歲月,嬌嫩的像枝頭沾著露水的花苞,從來也不知道饑餓絕望是什麽,世界在她眼裏隻有美好,連叫花子都是可愛的。
小蠻提筆,細細將紛繁繚亂的杏花勾勒出來。她畫得很慢,很細致,沒有一絲錯誤。耳邊有風聲緩慢流過,白楊樹簌簌作響,像細細的龍吟。
正午的日頭曬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連風裏都帶著香氣,一絲絲清涼,令人心神恍惚。
小蠻的手腕突然停住了,有一些害怕,還有些期待,慢慢抬頭,正對上澤秀的側臉。他的睫毛濃密,微微顫動,專注地看著她筆下的花樣子。他靠得是這樣近,懷裏清涼的香氣將她整個天地都籠罩起來。
她心中一顫,手裏的筆差點掉下去。
那兩片濃密的像扇子似的睫毛眨了眨,妖嬈的桃花眼望過來,低聲道:“怎麽不畫了?我看著呢。”
她近乎慌亂的低下頭,急匆匆地把團扇綢布一包,起身就走,聲音散亂:“我……我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打岔。”
逃命似的跑回地下莊園,顧不得回頭看一下,連衣好像還叫了一聲,她什麽也聽不清,不想聽。
還是這樣好,逃回來,一直退回原地,不要奢望不要靠近不要去想,假裝一切如常。
這樣她還是她自己。
她隻要擁有自己可以擁有的就好,不要去奢求別的,裝作自己從未盼望過。
從來沒有夢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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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團扇繡到一半的時候,團扇莊園來了一個客人。
當時連衣正滿臉糊了藥摸著牆亂走,根古跟在她身邊含笑說話。
天權和澤秀麵對麵下棋,勝負難分,耶律璟在旁邊觀棋狂言不君子。
小蠻在給花樣子配色,扇子上的杏花與後麵隱約的亭台樓閣都已經繡好,隻剩下那個拈花仕女。團扇子在旁邊看得喜不自禁,抓耳撓腮。
白楊林裏突然傳來一個人含笑的聲音:“團扇子,今天可該把扇子還給我了吧?”
說罷一人從裏麵背著手踱步而出,眾人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轉頭去看,卻見那人穿著普通的布衫子,身材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個頭,年約四旬,麵容甚是英偉,雙目更是灼灼有神,眼神十分銳利,令人想起高空翱翔的鷹。
一見到他,連衣刺溜一下鑽到了牆後,根古不明所以地跟了過去。
天權和澤秀都微微一怔,跟著麵色如常,繼續下棋,耶律璟毫無反應,繼續他不君子的行為。
小蠻看了一眼就繼續配色。
隻有團扇子一看到他臉色就變了,奪手搶過那把畫著畫的團扇,抱在懷裏,急道:“不還!小氣鬼,才借來幾天?動不動就來催,我還沒玩賞夠呢!”
那人走過來,笑道:“才幾天?都快一年了吧!人還沒老,記性卻不管用了。今天不管你說什麽,扇子都必須得還我。”
他把手伸到團扇子麵前,直接管他要。
團扇子抱著扇子蹲了下去,急道:“不還不還!再讓我玩賞幾天吧!”那無賴的樣子連澤秀都覺得丟人,這哪裏是江湖上有名的高人,根本是個流氓,借東西的要到家裏來了他還厚著臉皮不肯還。
那人拿他也沒辦法,又是氣又是笑,忽見小蠻在那裏低頭刺繡,繡的正是團扇上的畫。她女紅又好,配色又美,畫到底隻是平鋪在扇子上的,被她這樣一繡,那花那草那人,簡直像活了一樣。
他也有些吃驚,不由湊過去仔細看,小蠻停下動作,抬頭望過去,那人一見她的臉,臉色登時劇變,簡直像見了鬼怪一樣,猛然退了一步,緊跟著卻立即恢複正常,微笑道:“姑娘年紀輕輕,卻有一手好繡工。”
這人誰啊,這麽不禮貌,她有難看到看一眼就嚇得退後嗎?
小蠻沒說話,隻笑了笑。
團扇子還抱著那把團扇,苦著臉蹲在地上絮絮叨叨,就是不肯還,小蠻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服,笑道:“團扇子先生,不用擔心了,今晚我就可以把扇子繡好,保準比原來的好看百倍。你借了人家的扇子,還是還了吧。”
說著她把半成品在團扇子麵前一亮,光那一大片杏花都用了不同的針法,光影轉換間,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扇子裏緩緩飄落隨風舞動。團扇子眼睛都看直了,呆呆地把扇子還給那人,像失了魂一樣。
那人笑道:“果然,早知道也請姑娘幫我繡一幅,竟比原畫還要美麗。不知姑娘芳名為何?”
小蠻見他說話彬彬有禮,並不像剛才那麽失態的模樣,便答道:“我叫小蠻,我不是專門做繡工的,不過先生如果想要,我可以幫您也繡一把團扇。”
看樣子他就是扇子的主人了,要不要問問他扇子上的畫是誰畫的?
那人道:“豈敢平白勞煩姑娘刺繡,我願出資買姑娘一幅繡工,將這團扇再繡一把如何?”
她沒聽錯吧?他要出資耶!早知道刺繡能賺錢,她早就該在梧桐鎮上擺個攤子,這會說不定都成小富婆了,還跑什麽江湖!
她心花怒放,麵上少不得裝出謙虛的樣子來:“先生太客氣,區區一幅繡工而已。不過我有個問題,不知先生能否賜教。我見這拈花仕女極美,心中好生仰慕,莫非是先生畫上去的?”
那人笑著搖頭:“我一介莽夫,哪裏有這等丹青妙筆。這把扇子的來曆說來也巧,有一年我路過江南蘇州,在斂芳城見到了它,郭宇勝先生正打算將它充作普通絲綢品放在店裏賣,我見了十分喜歡,他便大方送給了我。這畫正是郭先生親筆所作。”
果然和她娘有關,原來是她外祖畫的。看這幅畫中情愫曖昧流動,莫非畫的不是她娘?以前聽娘說過,她長得和自己外婆也有八分像,難道畫上的人是她外婆?
唉,這些問題真是越想頭越大,算了,反正也和她無關,她娘都死了,外婆隻怕也死的不知道去哪裏了,外祖更是完全不認識她,這些事她沒必要問那麽清楚。
小蠻拿起針線,繼續幹活。
團扇子聽這人打算讓小蠻再繡一把,他出錢購買,不由笑道:“好你個耶律文覺,還和我充正經,見到好的,也忘掉舊的。”
耶律文覺,耶律文覺……好奇怪,她在哪裏聽過這名字?為啥這麽耳熟?
一直在旁邊看天權澤秀下棋的耶律璟乍聽到這個名字,不由猛然轉身,指著耶律文覺的鼻子,叫道:“原來就是你!耶律文覺!你居然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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繚亂之卷 第五章 仕女拈花(二)
更新時間:2008-10-4 15:09:26 本章字數:3934
周日,繼續兩更,這是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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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很不客氣,連團扇子也微微一驚。
耶律文覺淡淡一揖,道:“我並不認識閣下。”
耶律璟快步走過來,道:“你不用認識我,你認識李十三就行了。”
小蠻腦中猶如電光火石一般,猛然想了起來。對對!李十三!他是李十三的爹!那個拋妻棄子迷戀上某個江南富家小姐的男人!
她也猛然跳起,指著他的臉,啊了一聲:“對!是你!原來你在這裏!”
這下團扇子更是莫名其妙,耶律文覺也有些茫然,輕道:“我先前認識兩位嗎?李十三,是說連魚?他確是我兒子……”
耶律璟道:“你當年為了追隨一個江南女子,拋妻棄子,心裏愧也不愧?如今你兒子都長那麽大了,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獨立開著一家酒樓,每天都做江南菜,和他娘一樣盼著你回去。你在外麵這樣遊蕩,怎麽就不說回去看看?”
他質問得倒是義正言辭,可是聽著為什麽那麽詭異?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這是什麽形容?可以放在男人身上嗎?
耶律文覺沉吟良久,抬眼看了看他,再看看小蠻,突然笑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了。這位姑娘原來是蒼崖城小主,先前失禮之處,小主莫怪。”
他拱手,朝小蠻微微彎腰。她奇道:“你、你怎麽會知道……”
耶律文覺笑歎:“不瞞各位,前日我已經回到淥州,見到了連魚。他向我提起此事,原來諸位在團扇子老兄處,今日在此相見,當真是緣分匪淺,感謝諸位對犬子的照顧,鄙人十分慚愧。”
耶律璟道:“這樣才好,你既然已經有了家業,就應當做個男人,有這麽個美貌兒子,想必他娘也是個美人,你怎麽能繼續拈花惹草……”
天權怕他再說出什麽莫名其妙的話來,當下起身打斷道:“原來是耶律先生,久仰。在下不歸山天權。”
耶律文覺一見他眉毛便是一挑,見到坐在旁邊麵無表情看著自己的澤秀,麵上便露出了笑容:“原來是天權公子和澤秀世侄,諸位都是來護送小主的嗎?”
說著便和團扇子走了過去。
小蠻這時想起天權說過,耶律文覺是天刹十方的人,天刹十方是什麽?就是滅了蒼崖城的人呀!汗,居然在這種地方詭異地和“仇人”狹路相逢,她要不要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避避風頭?
她正有些慌,忽然見到天權回頭朝自己看,用眼神示意她趕緊進去,不要留在外麵。
此舉正中小蠻下懷,把東西一包,轉身就飛快進了地下莊園。
奇怪奇怪,這個天刹十方的人看上去好像也不會很壞啊,不像上次在白楊莊遇到的那個紅衣女鬼,嚇得她半死。而且看上去他對天權很客氣,天權也彬彬有禮的,這是不是就是俗稱的麵子功夫?
團扇子好像和天刹十方關係也蠻好的,還管人家借扇子,借了一年不還。可是他對天權也十分客氣,真是怎麽想怎麽奇怪,江湖上這些東西亂七八糟的,麵子上大家都好,背地裏卻你戳我一刀我砍你一劍,恨不得把對方置於死地。
小蠻一直跑回客房,就見連衣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根古在旁邊不知問著什麽,她一個字也不說,隻是發呆。
“你怎麽了?”小蠻走過去。
連衣吃了一驚,急忙搖頭:“沒……最近團扇子先生總給我紮針,紮的我半個腦袋都開始疼,想睡一會。”
“那進來睡一會吧。”小蠻推開門,見根古依依不舍地要進來,便當門一攔:“小鬼出去,這裏不歡迎男人。”
根古恨道:“早知道就不求老頭子救你,還是那麽可惡!”
小蠻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丟給他幾個珠線穿成的新墜子:“小鬼就是心眼小,女孩子的閨房,男人可別隨便進,這是規矩,學著點。這些拿去玩,其實你人也不壞麽。”
根古白了她一眼,甩著墜子走人了。
小蠻關上門,回頭一看,連衣已經躺在了床上,眼睛卻瞪得老大,一付心神不寧的樣子。
她過去坐在床邊,摸了摸她的腦袋,輕道:“還疼嗎?”
連衣怔怔看著她,眼圈突然就紅了,緊緊抓住她的手,低聲道:“主子,你對我真好。”
小蠻笑道:“省省吧,這話你每天都要說十遍,我耳朵都出老繭了。既然不舒服就好好睡覺,我把剩下的東西繡完。”
連衣不再說話,閉上眼背過身去睡覺。
小蠻在桌上點了兩隻大蠟燭,將東西鋪開,細細打量扇上的仕女。
想起李連魚的話,他父親為了一個江南富家女子拋妻棄子,迷戀不已。雖然天權說李連魚的話不能全信,但今天看到這把扇子,她還是覺得李連魚的話至少這部分是真實的。
扇子是她外祖送給耶律文覺的,他既然能將內室的容貌畫在扇子上,那麽濃厚的情意,可見外祖對畫上的女子委實有情。小蠻猜測,後來可能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外祖拋棄了那個女子,連畫了她容貌的扇子都要拿出去賣,這不是為了賺錢,純粹是出氣報複了。
那麽,會不會因為她外婆惹怒了外祖,所以連帶著她娘也倒黴,被盜賊擄走索要一萬金,她外祖置之不理,任由她零落到邊陲之地,最後含恨而死。
這樣一想,似乎就通順多了。
記得以前她娘提過一次,庶出的孩子生下來就是低人一等,還不如不生出來的好。那麽她外婆當年肯定不是外祖的正室,說不定是側室甚至侍妾什麽的。庶出的孩子,母親又得罪了父親,被拋棄好像也說得過去。
耶律文覺得到了這把扇子,可能就對畫中女子產生了興趣,陰差陽錯之下,他見到了畫中女子的真人,可能就狂熱地迷戀上,後來她又失蹤了——
小蠻心中不由打個冷戰,這說的,不會是她娘吧?她娘好像從來也沒提過一個狂熱迷戀自己的契丹人,如果不是她娘,那……就是她外婆?
李連魚二十三歲,二十三年前耶律文覺來到江南,那時候她娘好像才十四五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以此類推,她外婆那時候應當三十歲左右,也正是風韻猶存的年紀。
看這個耶律文覺大概有四十多歲,二十三年他也是二十歲上下。這種年紀的男子,喜歡十四五歲或者三十上下的女子都是有可能的。
汗,真是一團亂,現在的疑惑就是:他狂熱迷戀上的女子究竟是她娘還是她外婆?
小蠻知道這是一種瘋狂的想法,無論他迷戀的是誰,他最後都沒得到,所以他當年喜歡誰都是沒有意義的。他看到自己的容貌驚嚇那麽大,一定是因為她長得像她娘和外婆。
她甚至想到,會不會因為自己長得像,所以他能手下留情,不要因為自己是小主就來趕盡殺絕。
好吧,如果他真要來殺,危急時刻,她才顧不得什麽,隻好把實情都吐露出來了。他可能會念著往日之“情”饒了她,說不定還會給她一筆銀子送她回家……
小蠻陷入胡思亂想中無法自拔,手下卻動的飛快,扇上的仕女漸漸現出嬌妍的輪廓來,眸光流轉,似在對自己微笑一般。
最後,終於完工了,小蠻絞斷最後一個線頭,將扇子輕輕舉起,對著亮光細細查看。她娘仿佛活在了扇子上,以她從未見過的姿態,從未見過的神情,對她溫柔而笑。
她以前也沒能繡過這麽精致的繡品,這次卻繡的這樣好,連自己都看呆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門被人一把推開,閃進兩個小孩兒,卻是小團子和小扇子。
小蠻急忙把扇子舉到他們麵前,笑道:“繡完啦,都來看看,好看嗎?”
小扇子比較乖,點頭道:“好看。”
小團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把一個布包朝她懷裏一丟,急道:“別說扇子啦,都什麽時候了!是老爺子讓咱們趕緊過來的,他說你是什麽小主,和天刹十方有深仇大恨,那人隻怕會找你麻煩,這些錢是老爺子給你的繡扇子報酬,他說現在人被他們暫時拖著,小主趕緊帶人從後門走,別讓他發現了。”
小蠻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團扇子人挺好。顛顛那布包,沉甸甸的,裏麵隻怕得有百兩的銀子。高人就是高人,出手都這麽大方。
小團子見她坐在那裏不動,麵上還露出詭異的笑容,急道:“你還笑什麽!快點啊,我們給你帶路,從後門走吧!走遲了,你會沒命的!”
小蠻這才匆匆收拾了包袱,叫醒連衣,兩人跟著他們從後門走了出去。
後門那裏是一片荒涼的樹林,根古早已提著大刀等在那裏,耶律璟也站在那裏,見她倆出來了,根古便道:“好慢,老爺子都和我說了。咱們往太白山走,那個人好像是衝著什麽角來的,反正不能讓他們先找到。我護著你們先行,澤秀和天權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不用擔心。”
連衣將小蠻背在背上,跑了兩步,小蠻回頭見那兩個小孩還站在門口擔心地看著自己,心中不由一暖,對他們揮了揮手:“替我謝謝你們老爺,另外,也謝謝你們,下次我繡個更好的給你們玩。”
話音一落,人已經在百步之外,連衣背著她跑得飛快,她的眼睛被團扇子治好了,不用再像從前一邊跑一邊費力看,周圍的景色如梭穿過,她比燕子還要輕盈。
足跑了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的顏色,小蠻在連衣背上顛得都快睡著了,耶律璟也早已睡死在根古背上,連衣才道:“這附近沒人,咱們歇一會,等天權公子他們找過來。”
根古把耶律璟使勁朝地上一丟,他哎呀一聲,居然沒醒,翻個身繼續睡死,根古罵了一句:“沒用的豬!”
連衣將帶出來的大氅鋪在地上,扶小蠻坐在上麵,取了水和幹糧遞給她,小蠻哪裏有心思吃東西,先把布包小心打開看有多少錢是正經。
她以為大約是百兩銀子,就很夠意思了,誰知布包打開之後裏麵金燦燦的,居然是百兩黃金!小蠻喜從天降,嘴巴都合不攏。
天啊!繡一把扇子就換來百兩黃金!太劃算了!
她抱住金子就舍不得撒手,連衣喂她喝了一點水,吃了半塊幹餅,還沒嚼爛,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正做著美好的發財夢,忽聽根古叫道:“誰在哪裏?!”
小蠻一下子驚醒,瞪圓了眼睛,隻見白楊林裏緩緩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背手而笑,不是耶律文覺是誰!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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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 作者:十四郎 -畫眉深淺- ♀ (353331 bytes) () 07/20/2009 postreply 10:45:35
•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 作者:十四郎 -畫眉深淺- ♀ (249849 bytes) () 07/20/2009 postreply 10:46:09
• 謝謝畫眉。。。這個完了嗎?不敢看是坑的。 -Poof- ♀ (0 bytes) () 07/23/2009 postreply 06:36:55
• 嗬嗬,我貼得文一般都是完結的,這篇也是完結的 -畫眉深淺- ♀ (0 bytes) () 07/23/2009 postreply 08:23:30
• 愛死你了。。。開看。。。。 -poof- ♀ (0 bytes) () 07/23/2009 postreply 10:38:59
• 我花了三天看完,· ·· 好看好看呐· · · 隻是· · 天權也是很可憐的 -roeetang- ♀ (0 bytes) () 07/25/2009 postreply 16:57:11
• 我還是更喜歡 銷魂殿 -opossum- ♂ (0 bytes) () 07/25/2009 postreply 19:4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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