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圓明園的修繕增建 直在進行中,皇上如今每年呆在圓明園的時間比在紫禁城裏還要多,蘇菲更是來 就不想走。
初夏,圓明園。
蘇菲和海棠在後湖泛舟,蘇菲特意令人造 艘竹篷小舟,剛可乘坐兩人,備有 頁小槳,輕快靈便,可在荷花荷葉之中穿行,比那雕梁彩繪的畫舫方便 不知多少去。蘇菲喜歡劃槳,感受船兒在水麵滑行的快感,而海棠則坐在船尾,偶爾伸出手去,采摘含苞的、半放的、盛開的花朵,不全為回去插瓶,隻是看著美,就忍不住采擷下來。
蘇菲看著海棠明淨的額頭,纖細的玉頸,比花還要嬌嫩的肌膚,卻是夜夜獨守空房,不禁歎氣。其實 此次本不欲帶海棠來, 以為海棠與自己的夫婿相處太少,並不是件好事,雖 兩人新婚時有些過節,但是少年夫妻,總要磨合的。
隻是雲瑛剛剛生產,文靜又有 身孕,兩人都不能來;弘曆最近又納 兩房妾室,綠萼心中更不受用,雖知道不可與弘曆去吵鬧,卻在蘇菲 裏倒不完的苦水,鬧得蘇菲都有些怕見 ;加上海棠自己軟磨硬泡的, 定要跟著姑姑來避暑,蘇菲慣來又是少為旁人著想的,雖知道不妥,為著自己不寂寞,便將海棠也帶來 。
自從知道弘晝的福晉文靜有 身孕的事兒,海棠就沉靜 好多,也不大像從前那樣不管不顧的纏著弘晝 。蘇菲本該放心才對, 卻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究竟哪裏不對,卻又 不出來,隻能 是預感,而蘇菲的預感 向很準。
但是海棠不再老那麽心事重重的 , 兒還是讓蘇菲開心,唯 令人納悶的就是 不願意回府。傅恒還是很忙,但是再忙也從不忘記來看海棠,可惜襄王有意,神 無情,海棠總搪塞著他。難得傅恒好脾氣,對海棠還是關懷備至,蘇菲待他很是親善,允許他在內宮走動。
兩人劃 會兒船,日頭高 起來,蘇菲便摘下 片翠綠的荷葉,扣在頭上遮陽,海棠看 有趣,也照樣戴 頂現成的荷葉帽,隻覺清涼遮陰,冷香繚繞。
兩人正玩兒得高興,沒料到“六月的 ,孩子的臉”,不知從哪裏飄來 片雲,下起 陣急雨,豆大的雨 由疏到密,打得水麵 片水花,打得荷葉啪啪作響,打得蘇菲和海棠亂 方寸,慌 手腳。
荷葉帽子遮陽還行,卻遮不住雨,蘇菲越是急著把船劃向岸邊,船就越是在原處打轉。岸邊的宮 太監幹著急沒有辦法,有幾個飛跑著去喚救兵。蘇菲還從來沒有 麽狼狽過——頭發衣服全濕 ,雨水順著臉往下淌, 眼前迷蒙成 片水霧,耳邊隻剩嘩嘩的雨聲。
突然 感到船動 ,岸邊的人聲漸近,吵吵嚷嚷、七手八腳的把濕淋淋的 和海棠從船上攙下來。腳剛落地,雨忽然就住 。隻片刻的功夫,清空萬裏,豔陽高照,滿塘菡萏翠生生的迎風搖擺,哪裏還有 絲暴雨的影子?蘇菲不禁好笑。
海棠怨道:“姑姑還笑得出來, 都淋成落湯雞 。四阿哥,可多虧 您。”蘇菲才看到弘曆從水裏爬出來,原來剛才是他冒雨泅水過去,把船給推到岸邊的。蘇菲越發笑得前仰後合:“ 四哥哥便是不跳進去救 們, 會子雨也停 , 倆還是落湯雞,隻不過現在是三個 。”
弘曆 邊擰著辮子, 邊也覺好笑,又 :“雖是夏 ,額娘還是快些更衣吧,別著 涼。不如就近去 的碧桐書院,綠萼的衣裳,想來額娘和海棠妹妹穿著也應合適。”
蘇菲聽他 得有理,海棠已經打 兩個噴嚏,便都上弘曆的碧桐書院來。弘曆自去更衣,蘇菲和海棠往綠萼房中來,綠萼 見 倆情狀就大驚小怪起來:“哎呀,姑姑,姐姐,難道 們掉到池塘裏去 ?”蘇菲嗔道:“傻孩子,難道 裏剛才沒有下雨?隻有掉池塘裏才會 身濕?”
綠萼喚人預備熱水,自己翻箱倒櫃的找出兩套不大穿的衣裙, 時蘇菲和海棠沐浴完 ,換上衣裳出來,連服侍的宮 們都笑 。原來綠萼因為自己的名字裏有個綠字,便偏愛綠色,衣裳大多是深綠淺綠,平時 個人穿也不大顯,如今三人 齊穿 ,倒也好看好玩兒。
自小就跟弘曆的蔡嬤嬤便湊趣 道:“主子們穿上 色兒的衣裳,倒像是三朵並蒂的姐妹花呢。”蘇菲笑道:“嬤嬤又 話哄 呢, 都什麽歲數 ,哪裏能跟 們姐妹比,鮮嫩得掐得出水來似的。”
時已經換好衣裳的弘曆恰好進來,聽到蘇菲的話,接口 道:“額娘永遠都不會老的,誰都比不上。”屋裏的三人都回頭看他,臉上的笑靨讓弘曆 陣心跳,竟有些恍惚 。
午膳便在弘曆 裏 起用。弘曆難得 麽開心,親自吩咐廚子好生巴結,上桌的荷葉粉蒸肉、五柳魚,還有蟹黃燒麥,都做得出神入化,讓蘇菲讚賞不置。弘曆見蘇菲喜歡,便 道:“ 廚子是兒子從蘇州請來的名廚,最會烹製南方風味的菜肴,既然額娘喜歡,就送給額娘吧。”蘇菲也不跟他客氣,就笑納 。
飯後,蘇菲記掛著皇上有時會去 的水木明瑟午睡 會兒,便要回去,海棠正跟綠萼聊得起勁兒呢,蘇菲便把 留下, 晚上再派人來接 回去。
弘曆親自送蘇菲回水木明瑟,娘兩個 笑笑的走到半道,在長春仙館附近,頂頭正遇到 張太虛,弘曆對 個道士也沒有什麽好印象,蘇菲聽 他還為勸諫皇父遠離僧道而被皇上訓斥過。
張太虛見二人過來,從容稽首道:“娘娘,王爺,貧道有禮 。”蘇菲因為心情好,兼以弘曆在身邊就格外的膽壯,便 反常態的與張太虛開起 玩笑:“仙長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呀?”
張太虛愣 愣,躬身對答:“從山中來,往紅塵中去。”的
蘇菲更樂: 個回答倒是不落俗套。便又 :“既從山中來,可知——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張太虛搖頭晃腦的 道:“此山非彼山,乃是勘不破的情關,無情則清,有情則濁,貧道方外之人,紅塵中不過遊戲而已。”
弘曆聽 牛鼻子老道越發玄奧起來,早已經不耐煩 ,便打斷他,問道:“道長 會子往皇上的九州清晏去,是有什麽事情嗎?”
張太虛腰躬得越發的低:“是,皇上命貧道送去新製的丹藥。”弘曆的臉色陰沉 下來,蘇菲附耳 道:“可別是前明的紅丸?”蘇菲是開玩笑,弘曆心裏卻越發沉重,對張太虛冷冷 道:“本王與 同去,要看 先服下,再 呈給皇上的話兒。”張太虛 抖拂塵,道:“寶親王請。”
蘇菲自帶宮人回 水木明瑟,剛進門,就見錦屏急急跑出來 道:“怎麽娘娘才回來?海棠格格呢?”蘇菲 邊往裏走, 邊 :“ 丫頭瘋魔 ,倒審問起 來 。”見錦屏漲紅 臉,知道 當 真,便又笑道:“逗 玩兒呢。出什麽事兒 , 麽火燒眉毛的找海棠?”
錦屏便回道:“富察家的傅恒公子上午就來 。”“ ?人呢?”“在偏殿呢——把娘娘預備給皇上的那 壇子蓮花白都給喝光 !”蘇菲噗哧 樂,問道:“ 急成 樣,難道他喝醉 在發酒瘋?”
錦屏還沒來得及回答,蘇菲已經聽到 偏殿的歌聲,清亮悅耳:“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請留盤石上,垂釣將已矣。”
蘇菲徑直入 偏殿,見傅恒胸襟半敞,醉態可鞠,倚坐在窗前竹榻上,左手握著酒杯,右手支在闌幹上,那個綠釉描金的酒壇滾落在腳邊,已經空 。
蘇菲微微蹙眉,問周圍服侍的人:“怎麽讓他喝成 樣?” 的總管太監惶惑回道:“傅公子今兒上午來看海棠格格,奴才回 跟娘娘遊玩去 ,以為 會兒就回來,請他等等。誰知等到中午,還沒回來,奴才就自作主張,讓小廚房給做 待客的膳食,又拿來那蓮花白佐餐,誰想傅公子就喝光 酒壇。”
蘇菲揮手讓他退下,走到傅恒身邊,推推他的肩膀,傅恒醉眼迷離, 把拉住蘇菲的衣袖,喚道:“海棠……”
蘇菲 拂衣袖,道:“海棠留在碧桐書院 , 且醒醒酒,回頭接海棠回府去。”傅恒略清醒 些,道:“娘娘?傅恒失禮 。”蘇菲見他尚有理智,便坐到旁邊的榻上,道:“ 不怪 ,但是 與海棠到底是怎麽回事?”
傅恒苦笑:“怎麽回事? 也想知道,為什麽 走不進 的心,為什麽 就偏偏……”蘇菲打斷他道:“ 不必多想,海棠與弘曆沒有什麽的。”
傅恒像是 下子酒醒 ,略坐正 些,熟視蘇菲良久,才笑道:“四阿哥心裏是怎麽想的,是另外 回事。難道娘娘以為海棠心裏的人是四阿哥嗎?”
蘇菲才明白,他是什麽都清楚的,便也不兜圈子,歎道:“海棠 孩子心地純良,本是件好事,卻鑽 牛角尖。 與弘晝青梅竹馬,原比別人親睦些,年少存些想頭,也是常有的事兒。時間長 ,自然就想通 ,放手 。”
傅恒喃喃道:“ 不介懷, 隻恨自己不能讓 快活, 隻擔心 片真心虛付。”蘇菲道:“現如今弘晝眼看就當上阿瑪,海棠也該死心 。 領海棠回去,別再什麽事都由著 的性子來。 人有的時候拿不定主意, 人要替 做主。”
傅恒低頭不語,蘇菲感動於他對海棠的誠摯愛戀,便吩咐錦屏,道:“ 去碧桐書院請海棠格格回來。”錦屏答應 聲去 ,過 半晌才獨個回來,回複蘇菲 :“奴婢去時,五阿哥也正好在,約著四阿哥去跑馬,海棠格格就 定也要跟去玩兒……”話猶未完,傅恒忽然伏在榻上,激烈的咳嗽起來,身體微微抽搐。
蘇菲不忍再看,令太監送他回去。兩個太監架起傅恒,半攙半扶的送他出去,傅恒的臉色慘白,沒有絲毫血色,猶自忍隱著,左拳緊壓在心口。
直到月上林梢,海棠才回來,見殿上沒有 燈,蘇菲就坐在陰影裏。海棠怯生生的進來,叫聲姑姑,問:“傅恒回去 ?”。蘇菲才抬起頭來,看著海棠道:“回去是回去 ,隻不知道還有命沒有。”海棠便垂淚:“ 也不想的……”
蘇菲歎 口氣, 道:“海棠 也不小 ,該知道 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真情。姑姑 生都得不到的東西, 輕易擁有 ,卻如此的不珍惜,終有後悔不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