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Ⅰ 作者:皎皎 11~15

第十一章距離(上)

周末的兩天過得異常熱鬧,周六那天班上的同學三個一群兩個一伍都來看王熙如。大四上學習本來是最繁忙的時候,複習的準備考研的,找工作的實在是太多,同學們還抽出寶貴時間前來,不能不讓人感動。年輕的麵孔聚集在醫院裏,充滿朝氣,又那麽陽光,病房裏熱氣騰騰。雖然這份熱鬧開心跟醫院低調的氣場不和,但好歹也是個調劑,說說笑笑,連帶著通病房另一位骨折的病人都心情好起來。

同學們湊了錢,買回來帶來了一大堆王熙如吃不完的水果,最後在王熙如的勸說之下把買來的東西都帶了回去;前腳送走了最後一批同學,連輔導員和團委的老師後腳也來了。兩人都是來探病兼關懷的,帶來了係裏老師的慰問,還幫著解決了保險的問題。

那一份份深深淺淺的情意,不論如何都是叫人感動的。王熙如心情很好,身上的病痛似乎都消失了。

王熙如的父母是周日清晨坐火車到的。她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穿著打扮相當樸素,看上去就是很節省的人。從西到東,從北到南,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坐得兩個人疲乏不堪,五官跟王熙如頗有相似之處。大概是因為出門的時候著急,連行李都沒怎麽帶。

王熙如的父親看上去有些顯老,鬢角的頭發有些斑白;母親跟王熙如模樣十分相似,兩人沒有多說什麽話,就一臉憂色的說要去醫院看看。

孟緹領著兩個人朝外麵的汽車站走,說:“伯父伯母,你們別太擔心。”

王父不善言談,用帶著濃濃的口音的普通話道謝:“謝謝你啊,孟同學,這麽大清早的過來,麻煩你了。”

王母有些局促,借著清晨的晨光仔細地打量她,想起女兒說她父母都是大學的教授,果然好教養,一看就是知書達理的姑娘,“熙如總跟我們說起你,今天總算見到了。小孟,你對我們家熙如真是好啊。”

“沒事,我們是好朋友,”孟緹說,“其實她對我更好的。”

不過也實在沒時間跟他們客套,雖然隻是清晨,但火車站門口依然人來人往,已經很有中午人山人海的架勢;孟緹英勇無比地搶到一輛出租車,然後招手讓王熙如的父母過來。

上出租車後孟緹總算送了口氣,跟司機說了地名,跟王熙如父母說笑兩句,拿起手機給趙初年打電話。按號碼的時候其實是有點猶豫,周五那天那麽尷尬地被他抓到說謊的現行,最後還跟他鬧得不歡而散,簡直像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因此這兩天一直避免跟趙初年聯係,直到現在沒辦法才勉強打了電話過去。

結果是意料之外的手機關機,她繃緊的心髒頓時放鬆下來,隨後感受到了更大的憂鬱,從來沒遇到過他聯係不上的情況,而自己也沒他家裏的電話。轉念一想,現在時間還早,也許他還在睡覺也不一定。不管怎麽說,現在去醫院是最要緊的事情。

一家人在醫院裏相見,確實讓人感動的事情。王熙如的母親看著她臉上的擦傷和裹著石膏的腿,眼睛都紅了,好在沒有眼淚下來,抓著女兒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通,說了好幾句“怎麽這麽瘦了”才放下心來。

然後孟緹介紹了王熙如的醫生給他們認識,帶著他們去醫院食堂吃了頓早飯,又給帶了王熙如帶了粥回來。

一家人安安靜靜地用家鄉語說著話,時不時的露出笑容,王熙如的母親一口口地喂王熙如吃早飯。孟緹悄悄離開病房去走廊,再次給趙初年打了個電話,手機依然不通。這個時候已經快九點,他怎麽都該起床了,她懊惱在原地打轉,益發後悔自己沒他家裏的號碼。

周末的學校肯定沒有人,她皺著眉頭想了想,走到隔壁的醫生辦公室問那天晚上給王熙如急救的馬醫生:“請問趙律和先生住在哪間病房?”

她態度彬彬有禮,馬醫生有點驚訝:“你幹什麽?”

“我隻是找他問個電話號碼,”孟緹說,“您看我像去鬧事的樣子嗎?”

醫生笑了笑,就她瘦而單薄的樣子,的確不像是去鬧事的,反而讓人擔心她會不會被欺負。醫生帶著她走到窗口,指了指遠處的某棟樓,“他住在那邊的特級病房,不過,你去了未必看得到他。”

“嗯,試一下吧。”

所謂的特級病房果然不一樣,孟緹滿肚子腹誹,見個人還要預約。總台護士打了內線電話進去問了問,期間孟緹憤憤地把臉別到一邊,盯著牆紙上的花紋,半晌後那邊才回話,她才得了許可進去。

她按照護士的指引上了樓,腳步放得極輕,最後才到病房,抬起手臂叩了叩門。很快有人開了門,卻是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太太,兩鬢斑白,麵容很是和善。

孟緹說:“我找趙先生。”

她笑著點頭,讓開門:“請進吧。”

進去後才發現完全是賓館一樣的房間,除了淡淡的藥水味道,簡直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裏是病房。裝修得十分精美,還不失整潔,常用的家電一樣不缺。窗簾拉到了一旁,早上的陽光透過玻璃滲透進來,融化在地上。大概還開了暖氣,屋子裏溫暖得她幾乎要出汗了,保守估計比走廊上的溫度高了好幾度。

想起王熙如的房間,不免怒火中燒,又有些感慨,果然是有錢人住的地方,連病床都比一般的病床更氣派一些。趙律和坐在那張床上,悠然吃著早餐。他除了腦袋上纏著繃帶,一時半會看不出跟正常人有任何不同。

做好心裏建設後她才跨前一步:“趙先生你好。”

趙律和抬起頭看她一眼,放下了勺,扯過麵巾紙擦了擦嘴角,露出了一點點笑容,用驚人的禮貌開口:“請坐。雖然我不認識你,不過你是今天第一個來探望我的客人,不論怎麽樣我都很感謝你。”

孟緹沒想到趙律和居然會這麽有禮貌,倒是嚇了一跳,見鬼一樣看著他,眼睛睜得圓圓的。

趙律和微笑了一下,看向她身後說“吳媽,我不吃了,麻煩收拾一下”,然後等著她的吃驚的勁頭過去,態度親切而友好,“我不知道你在吃驚什麽,不過我猜你找我有事,那請說吧。”

一旦沒有了孟緹第一次見麵時那種暴怒的氣息,就能看出趙律和的長相實在不錯,及時頭上纏著繃帶都還稱得上容止有度。孟緹迅速收好驚訝的臉,清清嗓子說:“我是王熙如的同學,”這個名字讓趙律和有點茫然,見狀孟緹迅速補充,“王熙如就是在這次車禍中,你撞傷的那個大學生。我叫孟緹。”

“啊,是嗎,很抱歉。”趙律和微微欠身,但這個欠身的動作做的也不甚利索,但足夠讓孟緹看到他睡衣下帶著淡淡血絲的繃帶。

正在收拾碗筷的吳媽一把扶住他,用叮囑的口吻說,“阿和你不要亂動,忘記醫生怎麽說的嗎,臥床靜養!”

“吳媽你別擔心,我沒事,又不是紙做的,耐得住磨,”趙律和舒展眉頭,看向孟緹,“我今天早上才醒過來,現在腦子其實還是一團糟,有時還會幻聽,就像一堆蜜蜂在蜂房裏同時扇動翅膀的那種聲音,不過今天早上好一點了。”

這話形容得十分巧妙,文學性十足,孟緹都覺得自己耳朵裏也要嗡嗡起來了。

“所以我也沒來得及問詳細的情況,聽說已經處理好了。對你的同學,我真的很愧疚,她傷得重不重?”

“小腿骨裂,胸口受到了撞擊有一點內傷。”

“什麽時候可以痊愈?”

“問題不太大,休養兩個月就會好。”

趙律和鬆了口氣,“沒大事就好。真出了事我可是萬死難辭其咎了。不論怎麽樣,我會盡力補償給你同學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說的就是這個情況,孟緹困惑,這個趙律和給她的印象前後反差實在太大了,上次在文學院的老師辦公室撞見他時,他明明就是個飛揚跋扈的男人,怎麽現在變得比誰都有禮貌。難道是車禍把他的腦子撞壞了?當然這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她納悶地開口,“你父親已經補償了。”

“那就好,”趙律和微微頷首,“等我好一點就親自去道歉。不過既然不是補償的問題,你找我的原因是又是什麽?”

“那個,我是問你知不知道趙老師,嗯,也就是你堂弟趙初年家裏的電話。”

這個名字好像石塊投入池塘,濺起了奇特的化學反應,趙律和本來平和的臉上有片刻的扭曲,溫文爾雅的態度也消失了片刻,眼底多了一層可以說戒心和防備的情緒,然而這些情緒又更像是表麵的東西,其下的微妙情緒則已經不是她能讀懂的。

“你找他做什麽?”和剛剛的語氣已經判若兩人。

孟緹說了說王熙如的父母的事情,又補充了一句,“他的手機關機了,我一時半會也都聯係不上,所以過來問你知不知道他家裏的電話。”

趙律和嘴角挑起一絲模糊的笑紋,那裏麵暗藏著無數的譏諷和嘲笑,極其刺眼。“哦,原來他還做好事啊。我還真應該對他刮目相看了。”

孟緹片刻無語,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麽鬧得這麽難看,真是水火不容,不忌憚外人的存在,明擺著撕破臉。

她認真地看一眼趙律和,“趙先生,你不要這麽說他,趙老師人很好。”

趙律和對這個話題仿佛有了興致,“怎麽個好法?”最後的“法”字拉的又高有長,十足的玩味,聲音好像帶著尖銳鉤子,從皮膚上割過去,絕對不會讓人舒服。

孟緹完全不想搭腔,一開始就知道這對兄弟間的問題極大,絕不是她一個外人能插手的和多話的,忍了又忍,發現自己的修養遠不如想象的那麽好,還是說:“至少車禍的那天晚上,我聽說他是最早到醫院裏來看你的人。”

趙律和忽然歎口氣,語氣包含憐憫,“他恐怕隻是來看我是不是死了吧。你還真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

“接觸他的人都會知道他的為人。你一個人的意見說明不了什麽。”

孟緹不想再跟他就這個問題談下去,很快地轉移了話題:“趙先生,我們不說其他了。我來隻是想問問趙老師家的電話而已。”

吳媽正在把各種碗碟放進那隻保溫飯盒裏,一聽這話,放下手裏的工作,“律和,初年少爺住的是以前二少爺的那棟屋子吧?那裏的電話我記得張助理那裏有,要不要打個電話去問問?”

“不用了,我可以處理。吳媽你先回去。”

“好的,我中午再過來。”

門被帶上後,趙律和對孟緹頷首,伸出手指敲了敲病床上的小桌,表情裏什麽都看不出來,“這件小事不用擔心。孟緹,麻煩你把電話給我。”

孟緹從床頭櫃拿起電話的話筒遞到他手裏,同時看到他手臂上也纏著一圈圈的繃帶。其實她很難對他產生同情,覺得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不過看到他渾身都捆著繃帶,明顯地受傷也不輕,那股子恨意奇特地消散了不少,安心地站在原地聽他打電話。

這時侯才發現趙律和手臂並不十分靈活,剛剛吃飯的時候他用的左手還算正常,可因為電話線的長度,接電話沒辦法用左手,隻能用右臂舉著,下臂十分無力貼在身上,全靠上臂勉勵支撐。他處理事情很幹脆,三言兩語交代了事情;其間問了問孟緹王熙如父母的名字,最後放下話筒,有點疲倦地對她笑了笑,“我已經交代過了,讓他們住進附近的麗景酒店,距醫院也就幾百米,你知道那裏嗎?”

“嗯,知道。”

每次來醫院或者離開的時候都會看到麗景酒店,相當氣派一棟大廈,外表看上去就很不俗,在一堆高樓大廈的建築中十分醒目,印象中不是四星級就五星級的。

趙律和繼續說:“你帶你同學的父母過去,讓他們出示身份證就可以入住了。我已經交代了關經理,會給他們特別的關照。”

“好的,我知道了。”孟緹客氣疏離地道了謝,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心情也輕鬆下來。

“不足掛齒的小事,這也是我應該做的。”趙律和微微頷首,話卻說得極其誠心。

孟緹欠欠身就要離開,不料剛剛一側身子,就被趙律和從後麵叫住,“趙初年當老師當得怎麽樣?”

孟緹完全拿不準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能模模糊糊地回答,“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趙律和嗤笑了一記,“是嗎?喜歡他的恐怕也隻有女生吧。”

孟緹心下不豫,一句一頓開口,“他是好老師,課很多,帶的班級也很多。每天批改的作業都是一大堆,每天早上一到學校,就馬不停蹄得忙到晚上八九點才能回去,有時候周末都不能休息,其他的老師都沒他那樣盡責。但我從來沒聽到他一句抱怨,在學校裏人人誇。”

“他自己要當老師,也沒有人逼他,”趙律和伸手撫上胸口,皺眉低聲喘息了一會,問她:“孟緹,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有點眼熟。”

當然眼熟,孟緹憤憤地想,上次把我推到牆上撞得我眼冒金星的難道不是你嗎?虧你還好意思說我眼熟。然而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靈光一現後,換了個話題:“趙先生,趙老師有個妹妹嗎?”

趙律和驚訝於她為什麽說起這事,凝神看她一眼。站得筆直的女孩子,不卑不亢,容貌十分出眾,就像古典仕女圖裏的美女,在這件病房裏一站,好像陽光從門口照了進來。他見慣了各種美人,也忍不住覺得麵前這個比他見過的大部分年輕女孩子都漂亮得多。

他仿佛想起了什麽,記憶深處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但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玩味地看她一眼,“據說是有一個,但是被人拐走了。這麽多年不見人,應該是早就不在了。”

“據說?”

“我沒見過,也隻是聽說,”趙律和觀察她的神色,“據說我小叔離家出走那些年裏的確生了個小女兒,不過我二叔最後隻帶回了趙初年一個,所以,我沒有見過這個妹妹。”

孟緹輕輕“噢”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欠欠身就離開了。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趙律和沉思片刻,手指下意識敲著桌麵,輕微的疼痛從指尖傳來,慢慢擴展到手臂,因為疼痛他微微蹙了眉頭,但很快又舒展了表情,拿起枕邊的電話,撥了號碼。

“呂秘書,幫我查一個人。她叫孟緹,是趙初年在平大的學生。”



第十一章 距離(下)

  當天晚一點時間,孟緹就帶著王熙如的父母去了麗景酒店。這段時間並不是旅遊旺季,但某個協會的某個重要的會議在酒店召開,大廳裏人來人往,熱鬧不堪,那聲音簡直要把人的耳朵都震破了。因為喧鬧,酒店那本來高雅尊貴的氣氛也淡去了不少。
  這樣讓人頭痛的環境,更不要提已經坐了幾十個小時火車的王熙如父母。孟緹讓他們坐在沙發上等了等,自己去問大堂前台,在緊張的間歇問了忙得團團轉的前台小姐:“請問關經理在嗎?”
  前台小姐也從忙碌裏回答了一句,伸手指了指旁邊的男人:“他剛剛帶客戶上樓出去了,一會回來,黎經理在。你有什麽事情跟黎經理說也是一樣。”
  那個黎經理的銘牌上寫著黎正君,看起來年紀不大,孟緹不知道這件事情能不能解釋清楚,硬著頭皮說:“是趙律和先生讓我來找關經理的,他說讓我同學,王熙如的父母住在這裏。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懂我的意思——”
  “我知道了,你讓他們兩位過來辦一下手續。”黎正君頷首,打斷她的話。
  沒想到這麽快就解決這件麻煩的事情,簡單的登記之後三個人就跟著他上了樓。果然趙律和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房間環境不錯,黎正君也完全展現了服務行業從業人員的最高水平,麵帶微笑,體貼細心,完全不用他們操心什麽事情。
  在客房轉了一下,孟緹總算是放了心,說:“謝謝黎先生。”
  黎正君微笑:“趙初年先生兩天前就跟我打過招呼了。”
  孟緹迷惑:“不是趙律和?”
  “不是,”黎正君說,“好了,二位慢慢休息,住多久都沒有問題。我去大廳處理事情了,有事就請撥內線叫我。”
  他離開之後,王熙如的父親看了看房間,這間屋子比一般的標準間大一些,還有個大陽台,城市風格一覽無餘。做事實在太周到,實在是讓人連找茬都找不到理由,他歎了口氣,“能有地方住,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王母握住孟緹的手,再三道謝:“小孟,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看你也那麽累了。我聽說你們學校跟醫院蠻遠的,你們課也多,以後就不要常來了,學習要緊啊。”
  孟緹立刻說:“沒事的。”
  王熙如現在有了父母的照顧,孟緹安心下來,搭公車回學校。因為困倦無比,結果在車上都睡著了,坐到了終點站才被司機叫下來,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搭上返程的公車坐回學校。她也不是萬能的超人,這幾天已經把所有的能量耗幹了,但那股疲累確實實實在在沁入到了骨子裏麵。
  睡醒了已經是晚上了,這時才拖著疲倦的身體去洗澡,洗完澡後人精神了一點,哪裏也不去了,在廚房裏翻出了包方便麵聊以果腹。
  吃完後她打了個電話去醫院問了問王熙如的情況,得到一切都好的回答後,再次給趙初年撥了過去。電話接通後,她想起前兩天的不愉快,言語格外的小心,完全是照著禮儀書般的用詞,謝謝他給王熙如的幫助。
  趙初年平淡地說了句“不用跟我客氣”,又問,“你今天去見了趙律和?為什麽不找我?”
  “對的,是見了一麵,”孟緹詫異他消息的靈通,並無意瞞著他,“我今天早上怎麽都聯係不到你,我本來想去問問他你家裏的電話,他就直接打電話聯係了酒店。”  “今天是我的疏忽,連手機什麽時候沒電都沒發現,不過,”趙初年沉默了片刻,“前兩天為什麽不告訴我她父母要過來?周五那天我們在醫院也碰見過,這兩天你隨便什麽時候找我都可以。不過你一直沒給我電話,我幾乎以為你不想見我,或者說避開我了。”
  孟緹握著手機的手在出汗,她知道自己的臉是滾燙的。其實現在趙初年連發怒都算不上,但每個質問都像是釘子一樣楔入心口。這段時間趙初年對她的照顧一一回想起來,她艱難地補充:“避開?沒有啊,我……我隻是……”
  趙初年聽出她的踟躕和慌亂,壓低聲音苦澀地歎氣,“你不願意照MRI就算了,隻是我這個人就那麽讓你不高興嗎?看到我都討厭嗎?”
  孟緹咬著唇,手心都是汗,“我,我不是的……”  趙初年靜了靜,轉了話題,“阿緹,我不願意讓你為難,隻是實在不應該去找趙律和,你以後最好離他遠一點,他不是什麽好人。”
  兩兄弟在對對方的憎恨上倒是驚人的一致,連說法都相差無幾,也不知道有什麽刻骨的仇恨,憎恨對方到這個地步。  孟緹有點不知茫然沒吱聲,趙初年淡淡開口,“記住了嗎?”  “我是肯定不會再去找他的,”孟緹搖搖頭,“不過早上你堂兄也說了類似的話。不過我看他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你的意思,難道不通情理的是我?”  即使隔著聽筒也能感覺到趙初年聲音冰冷起來的僵硬和不快。孟緹深悔多管閑事,兩個人的關係不論多好,某些禁區也是不能越過的。她也知道有些仇怨一旦深起來之後是沒辦法化解的。她緘默片刻,調整好情緒後才說,“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一個外人是不應該多說什麽。”
  她頓了頓,在這個電話變得進一步不歡而散之前迅速開口截住了話斷,“總之今天謝謝你,晚安。”  她回到書桌前坐下,伸手推開窗戶,目光所見,夜色中萬家燈火。



第十二章 意外(上)
習慣兩個人一起吃飯上課上自習後,孟緹很快認識到,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日子是寂寞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圈子。

尤其是在食堂吃飯時,真是顧左右而扼腕,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係裏其他幾個女生都要準備考研,學基礎學科的女生,隻要成績還過得去,考研容易一點。

她兩天去一趟醫院,把複印的筆記轉交給王熙如。其實作為王熙如同學而言,大四這幾門課對她來說並不成問題。孟緹有時候都在懷疑她大腦的構造是不是跟一般人不一樣。明明一個係的,王熙如看得津津有味的論文不少她都看得一知半解。

差距橫在那裏,不承認都不行。

很快保研的政策下來,孟緹的事情相應地增多,見導師,選專業,各種手續毫無波瀾的辦下來,一點意外都沒有;這幾天最激動的事情莫過於從美國寄來的王熙如的錄取通知了,並且還是她最心儀的其中一所學校。

孟緹當即就逃掉了下午那節並不太重要的課,帶著信封就去了醫院。

王熙如怔了怔,手裏的書都掉在地上了。她哆嗦著雙手拆開信封,果然一份藍色的大學通知書安靜的躺在裏麵,同申請的獎學金也得到了通過。

孟緹抱著她就親了一下:“恭喜恭喜。”

這是王熙如入院以來聽到的最好消息,蒼白的臉上竟然都有了些血色。她手抖了幾下,眼淚都要下來了,還是忍住,回抱她:“謝謝你,阿緹。”

一家人實在是高興,經過醫生同意後,推著張輪椅推著王熙如出門在醫院附近據說是最好的一家飯店吃了頓飯。

讓人驚訝的是吃飯的時候遇到了鄭憲文和趙律和。她起初看到的是趙律和,還在心底納悶他為什麽不在醫院裏躺著有居然閑心跑出來吃飯,隨後就看到他身邊那個人居然是鄭憲文,後麵還有好幾個人,無不衣冠楚楚。估摸著是鄭憲文的同事和趙律和的副手。兩個人在那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裏十分顯眼。

鄭憲文穿著一身深色的西裝,孟緹跟他認識了這麽多年,他什麽樣子都見過了,甚至連他沒怎麽穿衣服的時候都見過,偏偏從來沒見過鄭憲文穿西裝的模樣,他沒有打領帶,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孟緹隔著數張桌子,看著他跟同事微笑的模樣準備走上二樓包廂,竟一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叫住他。

倒是鄭憲文先發現她的,他已經走到了二樓的台階上,跟同事和趙律和低語了幾句,在孟緹詫異的目光下,趙律和跟他一起走下來。

鄭憲文先是很自然地問了王熙如的病情怎麽樣,又跟王熙如的父母打了聲招呼,最後才看向孟緹,問:“你們怎麽有空出來了?”

孟緹頓了頓後才說:“熙如拿到大學的通知書了。”

“哪所學校?”

孟緹說了校名,鄭憲文轉頭看向王熙如,誠摯地道謝:“恭喜,很能幹。”

兩個人因為有過一麵之緣,也不用客氣,王熙如抿嘴一笑:“謝謝你,鄭大哥。”

孟緹等鄭憲文跟王熙如閑聊完後才問:“鄭大哥你怎麽在這邊?”

“下午的時候我和幾個同事過來看這附近的工地現場,新大樓由我們設計,恰好遇到了也在那裏查看工地的趙先生,順便就在這裏吃飯了。”

孟緹於是看向跟著鄭憲文走過來後就沒說話的趙律和,有點吃驚。怎麽都沒想到他居然是個工作狂,腦袋都沒好就跑出來工作了。

趙律和誠摯地跟王熙如和她的父母道歉,倒也完全不避諱,說是自己撞了人,把責任完全推到自己身上,保證以後會改正雲雲,一席話說得感人肺腑。王熙如的父母也是老實人,既然女兒的傷可以養好,而對方賠償了那麽多,現在又真誠地道歉了也隻能苦澀的笑一聲,認命了。

兩個人說完話就上樓去了。王熙如的父母知道趙律和是撞了女兒的那個人,卻不知道鄭憲文是誰,雖然他做了自我介紹但要從一個名字判斷一個人還是太難了,問女兒,“那個鄭先生是誰?也撞了你?”

王熙如解釋:“不是的不是,阿緹的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大哥,是個建築師。我受傷那天,他也來看我的。現在大概是工作關係跟那個趙律和有聯係吧。”

“哦,這孩子看著就挺能幹的。”

遇見鄭憲文是那天晚上第一個插曲,第二個插曲應該就算是侍者送來的一瓶紅酒和一個精致的小禮盒。沒有誰點了酒,幾個人麵麵相覷,侍者麵帶笑容地解釋:“這個禮盒是趙先生送的,說表示歉意;紅酒是樓上的鄭先生請的,他說喜事臨門,自然要以酒慶賀,祝王熙如同學學業進步。”

王熙如抬頭看向樓上,當然沒有人,隻有朱紅色的欄杆醒目。她跟孟緹對視一眼,就問:“這兩樣東西可不可以退?”

“酒已經付錢了,至於這個禮盒,我們也隻是轉交而已。”

孟緹隱約覺得事情有些脫離她的想象,略一沉吟後抬頭看侍者,說了句“酒的話,開吧”,又看王熙如,示意她打開盒子看看是什麽。

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一桌人都驚訝了,盒子裏靜靜躺著一串銀光閃閃的珍珠項鏈,看上去就怎麽都不會便宜。王熙如的母親連連搖頭,“熙如,收好,讓人退回去。”

王熙如根本不需要母親強調一次,立刻讓侍者拿回去,又說:“應該給我的賠償我會收下,但那已經足夠了,這件禮物我不會接受。”

她態度異常堅決,侍者無奈,為幾個人斟好紅酒後離開。走到二樓,敲了敲包廂的門,待到同意後進屋,彬彬把禮物退還,又把話轉述了一遍。

趙律和微微一頷首,示意旁邊的秘書收下,稍微中斷了一下討論大廈設計和建築問題,看了鄭憲文一眼,且笑且歎:“你預料得很準的,王熙如還真的不肯接受。我本來是誠心的表示歉意。那天晚上我實在是失策,喝得太多,醉得很了。”

鄭憲文說:“趙先生,孟緹是我看著長大的,她交的朋友多半跟她的個性差不多。”

“確實很有傲氣,”趙律和頷首,“據說是趙初年的學生,似乎我堂弟對她蠻好,很讓我吃驚啊。”

說得好像話裏有話,暗潮洶湧;鄭憲文是絕不會在意人家兩兄弟糾葛的人,沉吟著接了句話:“趙初年對孟緹是非常不錯,不過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一般而言,老師都很喜歡阿緹。”

趙律和支著頭,表示同意:“確實是個很聰明很美麗的姑娘,不卑不亢,連我都很喜歡。第一麵就見到就覺得很親切。”

鄭憲文心裏咯噔了一下,麵孔上還神情自若:“趙先生,你對阿緹的讚美我就代她收下了。”

他這話說得綿裏藏針。趙律和的花心風流是出了名的,在無數流言中,他的女性關係極其混亂。據說他很有能力,目前在升恒內職位不高就是因為他身為董事長的爺爺對他亂搞男女關係極度不滿之故。不論他的長輩怎麽對他不滿,但到底身份還是在那裏放著——爺爺是董事長,父親是總經理,從來也沒人敢得罪。

鄭憲文自信也有傲氣,更有出眾的能力,不會去依靠或者討好誰;不過說到底他比較是建築師,此時還代表了設計院,搞得太難看實在不好,不鹹不淡回他一句,阻斷他可能對孟緹的心思就行。

趙律和沒料到他這麽回答,微微笑了笑:“你很回護那個小姑娘。既然如此,鄭先生,我提醒你一下,你要對孟緹多看顧留心一點,那個小姑娘實在太單純。”

事情牽扯到了孟緹,鄭憲文下意識上了心,“留心什麽?”

“趙初年。”

鄭憲文眉梢跳動若幹下,想起孟徵打給他的那通電話,沉默不語。

趙律和根本沒有喝酒,卻拿著酒杯晃了晃,別有深意地凝視杯子裏酒液的光芒,“我以前以為他不喜歡女人,或者更準確的說,他不喜歡任何人。我堂弟這個人,絕不會因為女孩子長得漂亮就會去刻意地追求和討好。男人對女人究竟怎麽回事,你不會不知道,總是期望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麽,趙初年要的,就絕不僅僅是男女之情。”

鄭憲文凝起眉頭,開口正要說話,趙律和被身邊的呂秘書叫住了,秘書對他使了個眼色,遞給他一隻手機,輕聲提示:“是董事長。”

趙律和神色頓時就變了,站起來跟滿桌眾人頷首示意,拿著手機離開了包廂。

片刻後他才回來,對滿桌眾人抱歉一笑:“爺爺來醫院看我了,他知道我從醫院偷跑出來,大發雷霆。沒辦法,我現在回醫院了,大家好好吃。”

“啊,慢走。”

他離開後,鄭憲文若有所思,他身邊的同事,也是設計院的副院長倒是笑了:“趙律和說起來也很飛揚跋扈一個人,提到他爺爺就像老鼠看到貓,讓他往西他都不敢往東的。”

鄭憲文側頭過去,沉吟著開口:“趙律和的爺爺,升恒的董事長,我記得是叫趙伯光?他是個什麽人?”

“趙伯光,聽過他名字的人不少,真正知道,或者說見過這個人的不多,他也從來不接受任何記者的訪問,”副院長說,“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傳奇人物,不依靠祖業,回國發展,白手起家,起初是做貿易,發展大了改地產,眼光精準,也有說法是狠絕。這幾十年一直順風順水。”

鄭憲文若有所思。

副院長感喟得很,“你看看他把升恒發展成了什麽樣子就可以了。我也是在好幾年前參加某個酒會的時候見過他一麵,那時候他七十歲吧,看上去跟五十來歲的人一樣。這幾年更少露麵了,大概也是身體不好,公司都交給大兒子處理了。”

“他們一家人看上去矛盾不少。”

副院長頓了頓,發現一群同事都湊了過來,一幅興趣盎然的模樣,催他說出下文,於是搖頭笑了,好整以暇說下去:“似乎目前還好。趙家的老爺子三個兒子死了兩個,隻剩下一個老大,就是趙律和的父親趙同訓,父子倆一樣有冷酷的手段,再加上一個能幹的趙律和,自然是長子獨大了。嗯,還有個女兒,二十幾年前就移居國外了。”

“原來如此。”

副院長也是趙初年在學校的導師,深知鄭憲文不是關心這些八卦的人,笑語,“難得你對趙家有興趣。”

鄭憲文搖頭:“隻是隨便問問。”



第十二章 意外(下)
孟緹和王家三口吃了飯又回到病房裏,興高采烈聊了很長時間孟緹才離開。她們兩個人總是不缺話題,任何話題都可以聊得很契合;加上兩個人都很高興,聊起來就沒個盡頭,其他人也插不了嘴;最後看時間,已經過了十點了,這才依依不舍地告辭。

因為實在是心情太好,晚上喝了點酒,雖然不是使人昏頭轉向的量,但足以讓身體發熱,走過醫院的花園穿過大門時,腳下有些無法控製的飄忽。

盡管心裏有一絲王熙如即將離開的遺憾,但說到底還是高興的。她帶著莫名的感慨環顧四下,卻些微一怔。

醫院外的停車場上,有一輛似曾相識。她驀然站住。其實車子潛伏在背光的暗處,窗戶反射幽暗的光,車廂黑黝黝一片,無法分辨。她的目光從光滑的外殼挪到車牌上,倏然一驚。毫無疑問,這是趙初年的車。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躲到樹後,隨即才想起他應該不會在車內,頓時鬆了口氣,從樹後站出來。在夜晚,車子褪去白天的鋒利,像個沉睡的豹子。

孟緹想,大概他是來醫院看望趙律和的吧,雖然他們兄弟不和,但也未必是全不關心。

她繞過停車場,走上了公路。華燈初上,漫步街頭,看著各種顏色的燈光把這個城市的五髒六腑也攪得沸沸騰騰,三三兩兩的行人結伴而行,神色匆匆,猶如步行於某部電影中。

忽然有人從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叫住她。

“喂,你等等。”

聲音中的生硬感讓她覺得熟悉,於是站住,皺眉轉頭過去,看到了熟人。身後那個大個子的男生背對著路燈,臉上的表情並不真切,一雙眸子卻猶如火燭。

孟緹瞥他一眼,那一丁點醉意蕩然無存:“丁雷?”

丁雷陰沉沉地開口:“我有事找你。”

“那就在這裏說吧。”

“大街上不方便,附近有家咖啡店,我們去那邊。”

丁雷身上那劍拔弩張的緊張感讓孟緹心生警惕,王熙如那天的話響在耳邊,孟緹微微退後了一步,“對不起,我對你要說的事情沒興趣。如果你要找我,明天來大學。”

說完轉身就要走,可怎麽都沒有料到,一雙手從後襲來捂住了她的嘴,那動作是如此的純熟,一丁點聲音都沒讓她發出來;她感覺到大事不妙,身後去摸衣兜裏的手機,就被丁雷反扣住了雙手,迅速的拖入路邊兩棟樓房間的某條小巷。

孟緹幾乎是被他半拖半拉的帶走,步調實在很難跟丁雷的步調保持一次,整個人踉蹌不穩,幾乎沒什麽時間去看周圍環境的變化,隻能隱約感覺到他們穿過了大概兩三百米的小巷子,最後才停下來。

丁雷這時才放開手,狠狠踢了她的小腿一腳。孟緹跌跌撞撞前行幾步,險些摔倒。好容易穩住平衡,環顧四下,才知道竟然已經被丁雷帶到了廢墟之中——巨大的拆遷工地一眼望不到盡頭,看不到任何人煙,半拆遷的房屋早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粗糙抽象的立體圖案;地上的水泥板鋼材散了一地,兩頰龐大的機械停在路邊,就好像怪異而笨重的巨獸;一盞路燈在遠處幽幽的閃亮著,仿佛在宣告在一個森然可怖的氣氛裏,幾乎不用任何加工就可以去排恐怖片或者懸疑片。

這完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環境。然而環境本身並不是最可怕的。

時間猶如停格般靜止了。

下一瞬間,丁雷揮了揮手,另外兩個的人影從各個方向暗處浮出來,在燈光下漸漸露出痕跡,堵住了她可能離開的每個方向。

兩人的麵孔並不清楚,看上去跟丁雷一樣高大,絕對不是什麽好人。孟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然後直視丁雷,冷冷開口:“丁雷,你要做什麽?窮極無聊,想學電視上的黑社會綁架人嗎?但就算是黑社會,也不會聚集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女人。”

丁雷暴跳如雷,衝過去抓住孟緹的外套,揚起手就要打下去,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硬生生收回那一掌,改把她扔出去:“你讓我被當成流氓!我今天就給你點顏色看看!”

孟緹後退幾步,感覺到小腿重重擦過地上的水泥板,疼痛頓時輻射開;她倒吸了口涼氣,冷著臉看向丁雷:“你知不知道現在的行為算什麽?你好好說句話,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又能怎麽樣?你長這麽大了難道沒人教過你暴力不能解決問題?我起初認為你還有一點對熙如的關切之情,好歹把她當成你的老師。可你呢,就這麽對她的朋友?”

有人怪笑起來:“丁雷,這女人膽子還蠻大的嗎。”

聽聲音還是個年輕的男孩,孟緹朝說話人看過去,說:“其實我覺得你們膽子更大,也不知道你們滿十八歲了沒有,大概當少年犯也不夠格了。有句話你們知不知道,人笨不要緊,跟對了人才是王道。跟著丁雷一起來欺負手無寸鐵的女生,你們大概很有成就感吧?”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像是覺得聽到什麽最驚人的笑話一樣。

“還挺伶牙俐齒的,不知道用刀在她臉上劃上幾道她還能說不說得出話來。”話音落下,孟緹竟然真的看到那個人從懷裏抽出把雪亮的尖刀,她隻看到刀片反射的光芒和那刺耳的笑聲,呼吸都顫抖起來。

“我覺得劃臉不好,”陰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孟緹轉身過去,冷不防卻被人擒住了下巴,她看到猥瑣的臉和色迷迷的眼睛,“長得這麽漂亮也實在是難得,不如先讓我玩玩再說,也不知道上了床還是不是這麽會說話。”

士可殺不可辱,孟緹總算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沒想到活了這麽大,第一次被這麽猥瑣地男人人這麽輕薄,熱血湧上來,她忍無可忍,一腳踢過去,在那個人放開手的一瞬間推開數步,抓起地上的半截磚頭就砸了過去。

那個人反應居然很快,險險地避過,聲音卻不由自主高了幾分:“媽的,也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這麽帶勁。”說著伸手就要抓孟緹的肩膀。

孟緹腿一軟,丁雷臉色難看起來,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誰讓你動她的,你他媽的看A片看多了!”

孟緹小步小步往後退,同時看到最後那個男生對這兩人的紛爭似乎沒什麽興趣的樣子,站在原地玩著刀子好整以暇得觀看戰況。

粗話髒話一摞一筐地說,似乎也沒了忌諱;孟緹趁幾人不注意,悄悄俯身抓了一把石頭,縱身跳上廢墟,按照直線距離奔跑,廢墟堆的盡頭就是丁雷帶他進來的小路。

速度就是生命,一咬牙壓下所有的恐懼心,忍住腳疼,從磕磕絆絆的廢墟山丘上穿過去,隻聽得腳步聲真真逼近。

她個子修長,腿也很長,跑步速度很快,雖然比起專業運動員差了很多,但百米成績在院裏的運動會上也是拿了獎的。可現在情況不對,一旦跑起來才知道剛剛小腿的撞傷遠比她想象的嚴重,而她身上的書包此時也成了負擔。

她跳下最後一塊水泥板後一回頭,果然看到幾個人影一前一後的追過來,她一揚手把手裏的石塊扔出去,繼續回身狂奔;小巷子遙遙在望,加快了腳步。

人太心急就難免顧首不顧尾,都沒有想到居然踩到了水窪,腳下一滑就超前摔倒在地,在些微的路燈下,她眼看著地麵朝自己眼前逼近,手摁向地麵,迅速的一側頭,右臉就跟磕磕絆絆的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這一下摔得她眼冒金星,整張臉頓時熱辣辣地疼起來,耳朵都在鳴叫,牙齒不慎咬破了嘴唇,嘴裏都是鹹鹹的味道。

好容易支著手臂坐起來,回頭一看,黑色中丁雷和他的同夥的不過幾米之遙。

無可抑製的恐懼襲擊上心頭,她在壓迫的絕望和渾身的疼痛中再一次掙紮著要站起來,可那根本就是無用功,身體太疼,所有的勇氣都用完甚至透支了,渾身鼓不起任何力氣,那一瞬間絕望得恨不得死過去;可下一秒,不知名的力量從手臂上傳來,有人從後抱住了她的雙臂,扶著她站起來。

這個晚上已經驚嚇夠多,但還是感謝那個幫助她的人。她咬著唇,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看到月光下趙初年的臉,五官分明,英俊猶如神邸。

孟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眼淚頓時就滾下來,可嗓子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聲音已經不聽大腦的使喚了,隻能死死抓住他的袖子不鬆手。

趙初年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拭去她的臉上的泥土,又從大衣裏掏出紙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的血跡,又扶著她在路邊的殘缺牆壁上坐下,一展手臂脫下半長的黑色風衣“唰”一下展開,披在她身上。

孟緹怕冷似的抓著大衣的領口,無聲地看著趙初年。

趙初年摸了摸她的臉,柔聲說:“阿緹,別怕,乖。你先等我一下。”

他轉身朝著孟緹的來時路走過去,看著剛剛追過來的丁雷以及他的同夥,眸光是徹底冷卻的,在幾人的麵孔上來回掃了一次,以絲毫沒有溫度的語氣開口:“是你們幾個找她的麻煩?”

丁雷一遲疑,沒有說話。

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年輕男人個子很高,穿著白色的襯衣,好像在黑暗中發光一樣。雖然看不太清楚臉,但從他一步步走路過來的姿態也知道他絕對不是好打發的神色。他的聲音聽不出怒氣,冷到極致,但恐怕也是怒到極致,狠到極致了。

有人不耐煩起來,冷笑:“從哪裏滾出來的就給我滾回去,老子——”

話音未落就被人扇了兩個耳光,聲音是如此的響亮,讓所有人都驚呆了;丁雷更是目瞪口呆,他自認為是打架高手,可根本沒有看到這個男人是怎麽移動同夥麵前,又是怎麽出手的,茫然側頭,隻看到同夥被打得站不穩,踉踉蹌蹌後退了若幹步,這麽黑的夜晚,居然也可以看到他兩邊的臉迅速的紅腫起來,鼻血正大滴大滴地濺落地麵。

丁雷知道這次麻煩大了,但他也是不肯示弱的人,絕對不會在強敵麵前說出半句軟話,一咬牙一拳就朝趙初年打了過去。這樣宛如市井流氓間的鬥毆看在行家眼底自然是毫無章法,趙初年側身閃開,一隻手扼住他的手肘,另一隻手輕巧扣住他的肩胛骨,幾個手指一用力,清脆的“哢嚓”一聲和丁雷高聲的慘叫同時響起。

孟緹坐在斷牆上,目瞪口呆看著丁雷抱著軟軟的右臂癱坐在地上,聽著他一聲接一聲的慘叫。她呆若木雞,從來不知道趙初年居然有這麽好的身手,簡直是從武俠小說中提到的高手,幾秒之內局勢全變。

她腦子發昏,可目力還是不錯,閃過的刀光劃過眼前,她驚慌失措地立刻叫出來:“趙老師,你左邊那個人有刀!”

趙初年哪裏需要她提醒,在看到刀光的一瞬間抬起一腳踢了過去,這一腳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一聲悶響和骨骼的“哢嚓”聲之後,就隻看那人重重跌落在幾米後的地上,刀子也斜斜的飛了出去,大概是撞到了石塊,撞擊聲音異常悠長。

丁雷不叫了,坐在地上吼:“你他媽到底是誰?”

“你們幾個給我聽好,”趙初年沉聲說了這句,語氣微妙地一頓,閑庭信步般踱了幾步,彎腰撿起地上的刀子,閑閑地吹了吹刀鋒,走回來在丁雷麵前緩緩蹲下;月光照在刀背上,反射進丁雷的眼睛,他忍受不了地轉移了視線。

趙初年神氣自若,扼住他的下顎把他的臉轉過來,麵對自己,用刀身敲敲麵無血色的丁雷的臉,不緊不慢繼續說下去,“看在你們還年輕不至於太無可救藥的份上,我今天先饒過你們。小混混行徑立刻給我收斂,如果再讓我知道你們欺負弱小,那怕是隻路邊的流浪貓,我都會找出你們所有欺負過的對象,把你們送到監獄裏去,判個三五年。至於讀書,那是一輩子都不用再想了,哪個學校會要坐過牢的犯人呢?”

“當然這隻是最光明的手段,至於讓你們殘廢癱瘓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你們這樣三天兩頭打架的人,什麽時候出點事故都是正常的吧。如果想試試半身不遂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大可以繼續囂張跋扈下去。反正你們已經是父母的恥辱了,所以我猜,不會再介意給父母添一輩子麻煩的。畢竟養兒不教父母之過,對不對。”

孟緹一瘸一拐地走到趙初年身邊,從遠處看著地上那幾個十七八歲的青少年,又看看趙初年的側臉。她絕對不同情他們,也隱約覺得趙初年這番話豈止是威脅,讓人肝膽俱裂都是可能的。

趙初年站起來,隨手一扔刀子,貼著丁雷的鞋子釘入地上,入地寸餘,給這驚心動魄的一個晚上加上了完美的腳注。

趙初年轉身過來,跟孟緹的視線恰好對上。她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剛剛的恐懼,更多的是驚訝。趙初年一把打橫抱她起來,朝小巷入口走出去。

孟緹何嚐被人用這麽親密曖昧的姿勢這麽抱過,一時間身體和大腦同時僵硬了,理智不知道從那個角落跑出來,指揮著她的四肢掙紮了一下。

掙紮完全無效,趙初年反而抱得緊了些,低下頭,鼻尖蹭著她柔軟的頭發,溫柔地低語:“別動,乖啊。讓我抱抱你,你的腿好像傷到了。”

他衣服和身體都有好聞的味道,孟緹覺得自己幾乎都要睡過去了。明明有著安靜而幹淨的氣質,為什麽剛剛可以麵不改色的說出那樣一通話。

孟緹仰頭去看他。抱著她的這個年輕男人鼻子高挺,直視前方,下巴微微有些揚起,曲線有一種令人心折的弧度,在夜色中透著淡淡幽藍。顴骨下有著淡淡的陰影,像一道經久不散的刻痕。他有著濃而細長的眉毛,顏色比竟然比此時的夜色還要深上一點,像是夢境一樣深刻的顏色。




第十三章 月夜(上)
走出小巷子才發現,趙初年的車就停在巷子外麵的公路上,車窗上被貼了許多黃色的罰單。

他在幾個路人詫異的目光裏放下孟緹,拉開車門扶著她上了車,完全不著急開車,自己坐到駕駛席,先開了暖氣,又探身過去,用自己的風衣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才從衣兜裏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中心大道這邊有幾個學生受了傷,請馬上拍救護車過來。詳細地址是……”

在車子中重新落座後孟緹的正常思維才慢悠悠地回來。看著他掛了電話,孟緹擔心起那幾個孩子的傷勢,趙初年出手似乎不太輕的樣子,正想開口詢問,趙初年先說了:“他們不會有大礙,我下的手心裏有數。”

孟緹傻傻地“哦”了一聲:“那就好,我怕萬一那幾個高中生真出什麽問題……”強烈的後怕讓她大腦發昏,話都說不完整,“趙老師,如果今天不是碰到你了嗎……我……我真不知道……”

趙初年默默伸出雙臂擁住她靠向自己,頭壓著她的左肩,仔細地梳理她的頭發。

“阿緹,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

他胸膛也微微震動著,每個字都是最好的鎮定劑。

“……嗯。”

趙初年無聲無息的擁抱她很久放開。他的懷抱異常溫暖,孟緹實在不想離開,蜷了蜷身子,縮在車座裏,輕聲問:“趙老師,你怎麽找到我的?”

“我剛從醫院看了趙律和出來,就看到你蹦蹦跳跳的在路邊走前麵走,又跟一個男生說話。我本來想叫你,不過接了個電話,就幾十秒,抬頭的時候卻看不到你了,”趙初年頓了頓,“前幾天王熙如跟我說過你可能得罪了她在補習班的一個學生,所以我很擔心,下了車找了找,在巷子裏兜了好幾圈終於看到你跑出來,又摔倒了。”

說完他伸手過去,擦拭過孟緹的嘴角,那裏還凝著一點猩紅的血。

“謝謝你救我,那天的事情,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了。”孟緹垂下視線,有點不敢看他。

趙初年發出一聲近乎歎息的感慨,“阿緹,我不會跟你生氣。”

“我不想跟你鬧不愉快,”孟緹絞著手指,“我不想去照MRI,因為沒有必要。我真的沒事的,我問過我爸媽還有鄭大哥了,他們都說我腦子沒什麽事情。”

趙初年“嗯”了一聲。

孟緹把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喃喃自語。

“哦,我也真是,算是犯小人了吧。我那天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惹了這麽瘋子神經病,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呢?這個社會又沒有,我長這麽大,第一次遇到這種人。”

平時隻看到她的活潑可愛,無助成這樣則是前所未見。趙初年覺得自己心髒被人惡劣的揪住,氣都喘不過來。這種事情,絕不能再發生第二次了。

他寬慰她,“今天被我這麽一嚇,他們大概一輩子也不敢再恃強淩弱了。這種十幾歲的小混混,多半是家庭不幸,又被電影小說影響後才變成這個樣子,其實是沒有什麽膽量的。一次被打怕打狠了,很長時間都會夾著尾巴做人。別擔心,我平時也會找人盯著,一次教訓不夠再教訓一次。”

“這樣就好了。”

孟緹鬆了口氣,拿下趙初年的外套檢查了一下,說:“趙老師,今天晚上謝謝你了。那個,我身上都是泥水,弄髒了你的衣服。車子也是。”

“沒關係,不要跟我客氣。”趙初年很快發動了汽車。

此時才很慶幸醫院跟這裏不遠,兩個人在急診室簡單的檢查了一下,孟緹主要是臉上的幾處擦傷和小腿的撞傷,看起來驚人其實沒有大礙。醫生很快開了幾種藥,又在醫院略略清洗了臉,護士擦傷了藥膏之後,兩個人才離開了。

衣服是早就不能見人了,但誰也不會關心這個。街道上大幅的商業廣告和各種招牌的霓虹光管,把夜空映照成一片彩虹。

孟緹頭靠著車窗沉思了一會,抬起眸子看著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臉,連額角都有擦傷,忍不住哀歎一聲:“我跟熙如怎麽那麽倒黴,真是難兄難弟了,也不知道同學們明天問起來說什麽。”

趙初年發現自己不能不承認這個事實,一笑置之,“這到也是。”

孟緹回頭去看他,“趙老師,你到底是跟誰學的功夫?”

“從師不少,主要是爺爺要求的。”

“你爺爺?”

趙初年放慢車速,神色有點遠,側頭看到孟緹好奇的模樣,明明臉上到處是傷,怔了怔。他不願意讓她失望,又怕自己分了心神。把車子停穩了才說:“我是十一二歲上下才回到趙家的。回來的時候獨自一人,自然被人欺負。所以就開始學防身之術。國弱則百事衰,更遑淪個人?”

孟緹看著他,不知道如何開口,隔靴搔癢的安慰沒有必要。但現在就有些明白他跟趙律和之間的恩怨從何而起,也隱約明白了他對他的妹妹為什麽念念不忘。童年時代的心裏創傷往往是一輩子的事情。

她猶豫了一會,摸了摸自己的臉:“那個,你有個妹妹吧,我真的跟她長得很像嗎?”

“趙知予。”

“嗯?”

“我妹妹,她叫趙知予,”趙初年聲音溫柔,好像念著世界上最美的詩,“知識的知,給予的予。”

孟緹低頭沉思,片刻後頷首,“這是個很好的名字。”

隻可惜,名字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趙初年看了她很長時間,好像被燙到那樣,無聲地把頭轉向一邊,垂下了視線,沉默了一會,說:“你們很像,她……”又是艱難的一頓,“今年應該跟你一樣大了。”

剛剛像切蘿卜一樣教訓那丁雷那群人的趙初年忽然變得柔軟起來,“跟你一樣大”那幾個說到最後,聲音都在一抽一抽地發抖。有那麽一個瞬間孟緹懷疑他是不是要哭出來了。她忙忙地安慰,“別傷心啊,趙老師,你妹妹她一定活著的。”

“……嗯。”

“那個,”孟緹猶猶豫豫開口,“不介意的話,我當你妹妹好了。啊,我不是說我可以取代她,我肯定不如你妹妹的……但如果你把我當成趙知予心裏會好過一點,我不介意的。趙老師,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

她知道這個提議十分愚蠢,也有些不經大腦,可在趙初年那種深沉的悲哀下,她覺得自己沒有辦法不提出這個建議。

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趙初年那麽難過的樣子她此生絕對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趙初年過了一會才對這句話有了反應,摸摸她滿是擦傷的臉,輕輕笑了:“阿緹,謝謝你的安慰和憐憫。不說其他了,我送你回去。”

車子很快開到學校。

眼看著教職工宿舍樓在望,趙初年沒有把車開到樓下,停在了宿舍區外的小廣場邊上。孟緹很明白的他的心態,說到底兩人還是要在這個學校呆下去,總是要低調一點才好。

路燈照進車廂,孟緹正要感謝趙初年送他回來,結果卻吃驚地看到他熄了火,拿好車鑰匙扶著車門回頭跟她說:“走吧。我送你進屋。”

“其實也就幾步路了,趙老師你先回去休息——”孟緹看到他被那件自己弄髒的外套,想到可以回去把他的衣服弄得稍微幹淨一點,於是猛然刹住話端,輕微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孟緹的腿現在倒是好多了,起初的疼痛過去,現在剩下麻木的鈍疼感,好像冷得過頭痛覺都不那麽敏銳了;臉上的擦傷更敏感,迎著風持續地疼痛著,沒有任何中止的信號,好像被人毒打了一頓。

疼痛使她微微蹙著眉頭,趙初年立刻問:“臉上還疼?”

孟緹搖了搖頭:“還好。”

側頭看到趙初年關切的眼神,一時間也恍惚了,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如果他妹妹還在的話,有個這麽關心她的哥哥,是多麽幸福。

回了家,屋子裏的溫度比外麵高了不少,宜人的溫度中,臉上的鈍疼感散了不少,孟緹招呼趙初年進屋,伸手去開了燈。在燈光下現在才發現客廳亂糟糟的,簡直一塌糊塗,窘迫地回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趙老師,屋子被我弄的很亂……你不要笑我。”

趙初年正在好奇地打量屋子,“沒關係的。”

這是他第一次來她家,格局自然和樓下鄭柏常家差不多。一百多平米的屋子,或許是因為父母都是理工科教授的原因,裝修得規中規矩,大理石地板,電視的樣式有點老,不及鄭家的素雅,牆壁有著溫暖的黃色,光影錯落有致。

客廳中央擺放著套一圈木沙發,前麵的漆木茶幾上堆了一遝書,攤開個厚厚的筆記本;趙初年翻了翻那堆書,幾乎都是數學相關的資料。

孟緹走進書房,從趙初年手裏取過書包扔在桌上,長呼出一口氣來,定了定神,回到客廳,開了飲水機燒水,說:“趙老師你隨便坐,不要客氣。”

“我知道,我不會客氣的。”

說歸說,趙初年卻沒坐下,站在沙發前仔細看著牆上的大幅家庭照,“這兩位是你父母,這個戴眼鏡的是你哥哥嗎?看日期是五年前照的?”

“嗯,對的。這是我上高二的時候照的,”孟緹站到趙初年身邊,指著照片興致勃勃地介紹,眼神明亮,笑容如昔,再不見剛剛的陰霾。

“你身邊的人是?”

“啊,我嫂子,”孟緹興致勃勃介紹,“那時候我哥第一次帶我嫂子回家,呃,那時候還不是嫂子,我叫她文君姐。我哥跟她是留學時候認識的,新媳婦上門我爸媽很高興,來特地把隔壁樓的汪伯伯請過來照的,他是專業攝影師。”

照片大概寬三四十厘米,足夠大小,五個人的表情都很輕鬆。背景是春光燦爛的花園,趙初年很快辨認出就是樓下的小花園;孟家的父母坐在最前麵的兩張藤椅上,五十多歲的人不會年輕到哪裏去,表情很是溫和,一看就是高級知識分子;後排中間是一個五官清俊戴著眼鏡的男人,自然就是孟徵,他右手邊那個留著齊肩短發的俏麗女子毫無疑問是他當時的新婚妻子,他們感情看上去很不錯,她很親昵的挽著他的手臂;孟緹站在孟徵的左手邊,穿著寬鬆的娃娃衫,那時候的她還有點虛胖,典型的蘋果臉,線條圓潤豐滿。

趙初年自顧自地微笑起來,“你那時候很像壁畫裏的唐代仕女,芙蓉如麵柳如眉。”

孟緹試圖撇了撇嘴來展現對他恭維的不屑,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隻好立刻收斂表情,淡定地回答,“不用這麽委婉的,直接說我胖不就好了。”

趙初年看了眼她,目光再次回到照片上,“阿緹,你是胖是瘦,我都不在乎。”

因為太累太困,孟緹整個人都陷在沙發裏,眼神有點迷茫,喃喃說:“怎麽會無所謂?誰會喜歡胖姑娘。其實這張照片的我已經瘦了很多了,小時候更是難看得很。”

趙初年在她身邊坐下:“上次你說給我看你小時候的照片,現在可以給我看看嗎?”

“嗯,你等一下。”

她去書房拿了本大相冊出來遞給趙初年,“我跟我哥的照片都在基本上這本裏麵。不過我的照片不是很多,我不喜歡照相。”

“我慢慢看。”

“在這之前先換一下衣服吧。”

孟緹把趙初年帶到了另一間臥室,拉了燈打開衣櫃,解釋說:“這是我哥的房間,衣服也都是他的,也都是幹淨的。趙老師,你外套上有些泥點子,你先脫下來,換上件你喜歡的衣服。趙老師,你把衣服留在這裏,我明天送去幹洗。”

她平時沒在意過趙初年穿什麽,隻依稀覺得他喜歡黑白二色,衣服很少重樣;從她剛剛摸著那件風衣的絕佳質感來說,絕對不會便宜。上選修課的時候,也曾聽到其他女生挖空了所有的褒義形容詞,來評價趙初年的外表衣著。

趙初年看著衣櫃,衣服掛的整整齊齊,都偏深色係,是外套的常見模樣。一望可知衣櫃的主人非常有條理,聯係到照片上那個戴著眼鏡看似沉默寡言的年輕男子,這個素未謀麵的孟緹大哥的形象立刻生動起來。

孟緹看著他遲遲不挑出衣服,自己動手取了件雙排扣的褐色風衣,一揮雙臂呼啦啦展開,踮起腳尖披在他身上,“我哥的衣服雖然沒你的好,樣式也有點老,但還是很暖和的。趙老師你不要嫌棄啦。”

“不是,我怎麽會嫌棄,”趙初年迅速穿好大衣,“不是說觀屋可以知人嗎,我想,你哥哥是個很有條理的人。”

趙初年穿孟徵的衣服比較合身,孟緹滿意地笑了,“這話有道理。我哥哥很有憂患意識,是那種恨不得把自己的人生畫成格子,做成框架的人。”

“好像很成功。”

“是啊,我哥那叫一個聰明啊,”孟緹笑得眯起眼睛,但臉部皮膚卻被扯疼了,立刻收了笑,蹲下身抱出衣櫃下方的木箱子,打開蓋子,“你看,這裏麵都是他的獎狀。”

各種各樣的獎狀,從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到各種競賽的各種級別的獎,哪裏是獎狀,完全是一箱子驕傲。

趙初年翻動著那些獎狀,聽不出感情的“嗯”了一聲,“他的確很能幹,不過對你,壓力就很大了吧,處處都要跟他比較。”

孟緹搖頭,“不是,如果要這麽比較我簡直可以不活了。從小到大,我身邊的這些人,我哥,鄭大哥,小聲姐,哪個都比我聰明能幹。我最好的朋友熙如都比我厲害得多。我爸媽對我沒有任何高要求,他們根本不在乎我成績好不好,平安長大就好了。”

她一幅很想得開的樣子。趙初年摸了摸她的臉頰,頷首,“阿緹,你去洗個澡吧,出來後我給你上藥。”

身上的確早就是髒兮兮的,孟緹也表示同意:“好的。”



第十三章 月夜(下)
洗完澡後人都輕鬆多了,換好暖和的衣服,大致吹幹了頭發才浴室出來。

趙初年坐在客廳裏,坐在沙發上看著那本相冊。他穿著孟徵的衣服倒也還合身,青鬱鬱的頭發修剪得整整齊齊,中指插在正在看的相冊中間,好像讀著一本回味悠長的小說,很長時間才翻過一頁。趙初年坐姿非常標準,脊背挺得筆直,不協調地僵硬著,整個人好像在沙發上生根發芽,連動彈都忘記了。他是如此地入迷投入,根本就沒發現她站在身邊很久了。

孟緹輕聲咳一下,“趙老師,相冊有這麽好看嗎?”

趙初年如夢初醒地抬起頭,目光深邃,卻沒有說話。客廳的燈光本該是靜止的,也忽然在他臉上流動起來,最後蔓到脖子和喉結,渾身流淌著清冷的氣質。

從他剛剛要相冊開始,孟緹心裏就有數,他雖然是在看她的照片,看她這些年的成長軌跡;可心裏想的,除了趙知予不會有別人了。

趙初年修長的手指在相冊上輕輕劃過,在某張照片上點了點:“這是你的照片嗎?”

孟緹彎腰掃了一眼,是個抱著巨大布絨熊的小女孩,熊擋住了大半個臉,路出一隻眼睛和光滑的大腦門。

“是我啊,大概兩三歲吧。我媽媽說我當時哭著喊著要這隻熊,不得已給我買了,我拿到熊後很高興,抱了足足一個星期都不鬆手呢。”

一瞬間趙初年神色莫測,好像被石頭驚擾到的湖麵,但很快趨於平靜;他低下頭去,目光停在另一張照片上,“這張也是?”

“是啊,我的一周歲照。”

“你跟小時候相比,樣子差很多。”

“這是很正常的,小孩子什麽都看不出來,我哥也是這樣的,小時候和長大完全是兩個人啊。而且我起初太瘦,後來太胖,”孟緹翻了一頁相冊,“趙老師你不要笑我,不論哪一種都很難看就是了,所以我也沒有什麽照片。”

趙初年沒有繼續看下去,疲憊地搖搖頭,手指頭動了動,慢鏡頭一樣緩緩合上相冊,好像全身最後一份力氣被抽走了,連抬頭都沒了力氣。

屋子裏靜得嚇人,燈光晃了晃,好像要熄滅了。孟緹從他手上抽走相冊放在茶幾上,在他麵前半蹲下,握住他的手:“趙老師,我知道你在看什麽。你別難過。剛剛我的話是真的,我不介意被當做趙知予的替身。不過我可能做得不好,但如果你看著我會高興一點的話,我都會陪著你。”

好像被子彈擊中了心髒,趙初年怔怔看著他許久,很長時間裏視線抓不住一件實物,孟緹的眸光閃爍,匯成一條閃爍的河流。

她瞳孔裏全是自己的影子,她的那雙小手包住自己攥成拳頭的雙手,趙初年覺得指尖都在顫抖,聲音也不受自己控製,他從嗓子眼擠出一句:“阿緹,真的嗎?你真的願意陪著我?”

不論如何都沒想到這句普普通通的話讓他受到這麽大的震動,他那麽欣喜,震驚,好像不可置信。孟緹心裏那個本來就堅定的念頭更加堅定,她一字一句地開口:“直到你找到你妹妹為止,我都會陪著你。”

趙初年沒有再說任何話,抽出雙手,輕輕擁抱住她,在她額角蜻蜓點水的一吻。

“阿緹,你做你就好了,不用當知予的替身。你們雖然很像,可我不會認錯。”

那是個很輕的吻,沒有就像羽毛劃過脊背,疑惑是微風拂過麵頰,輕得沒有重量,好像怕傷害到到她,帶著契約似的虔誠。

屋子裏怎麽會這麽安靜,孟緹想,那個吻明明是沒有聲音的,怎麽在我的身體裏產生了回音呢。

他很快放開她,端詳她片刻,跟照片上的那個起初瘦骨嶙峋,後來胖得好像充氣氣球般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樣,她整個人比小時候瘦了一圈,身段修長;而臉部的大輪廓光滑,小線條棱角分明,介於瓜子臉和鴨蛋臉之間,多一份太胖,少一分太瘦,一分一毫都恰到好處。

真的是一張很美的臉,可惜現在那張臉已經變得有點滑稽,在醫院上的藥膏在洗澡過程中自然已經被洗掉了,明亮的燈光下那麽多的擦傷纖毫畢現,好像精美瓷器上的裂痕,細碎而雜亂。

趙初年拿過茶幾上的藥袋子,“我給你上藥。”

治療擦傷的藥是透明的黃色小軟膏,塗在傷口上會來十多分鍾的刺痛,不過相比起王熙如的痛苦來說,也不算什麽。

趙初年的手不小,但做這種細致的事情居然做得很好,下手比醫院的護士還輕,沾著藥的棉簽從臉上輕輕的擦過去,好像螞蟻在臉上爬過去,微弱的刺痛後一陣清涼。

趙初年隨後又處理了一下她腿上的傷口,澆了一點紅花油,然後用繃帶在小腿上捆上兩圈就大功告成。

孟緹伸手壓了壓繃帶,捆的力度正好,不緊不鬆,她放下褲腿,跟趙初年道謝。

趙初年搖搖頭,又伸手指了指客廳對麵的書房:“我剛剛看到書房裏有架揚琴,阿緹,你還會演奏揚琴嗎?”

“會一點吧,小時候學過兩年,”孟緹有點不好意思,“我沒什麽音樂天分,不像鄭大哥那樣音樂天分很高,恐怕現在我隻會最簡單的曲子。”

“哦?我可不可以點播?”

看到趙初年期待的眼神,孟緹想了想走到書房,一把掀開蓋住揚琴的幕布,抓起兩隻琴竹夾在手指中,另一隻手從琴架下抽出本曲譜翻開,回頭問:“你要聽什麽?”

趙初年自然跟著她來了書房,整個人嵌在打開著的門框裏,作為背景的客廳燈光耀眼,像一副超現實的四維畫麵。

“什麽都好,不過我記得以前上大學的時候聽過音樂係有人演奏過一曲《春江花月夜》,”趙初年說,“調子宛轉悠揚,你彈奏這個怎麽樣?”

“真是為難我了。你怎麽選這麽難的?我好幾年沒摸過琴了,”孟緹伸手摸了摸那些粗粗的琴弦,用指甲敲了兩下,“不過也算巧合吧。就《春江花月夜》我還有點印象,初中時我用這首曲子參加比賽,練的次數是最多的。你讓我先試一下音,看看能不能想起來。趙老師,你在沙發坐著吧。”

“好,洗耳恭聽。”

到底是久不摸琴了,生疏的一聽可知。演奏揚琴一靠記憶,二靠琴感。可她的記憶好像生鏽了,次次擊錯,手指顧不過來;學理科太久,腦子裏除了公式還是公式,音樂是什麽都快忘記了。她本來也不是樂感很強的人,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順暢地演奏,一日不練就手生,還要費神的去看譜,擊出的樂曲不是跑調就是結結巴巴,就像沒有潤滑的嗓子,或者是半夜怪叫的鳥兒。

很長時間後才稍微順起來。在那偶爾流暢的音符裏,孟緹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眼前浮起的畫麵——

春江潮漲,江海難分,明月東升,光照萬裏江海。漁船停泊江岸,雁聲劃破長空;江岸的石塊被流水衝刷千百年,抹去了所有的棱角。那隱蔽的縫隙中卻有生命,那是在春雨中滋長出碧綠的嫩芽。

待到一曲終了,孟緹才鬆了口氣,回頭去看趙初年:“趙老師,我彈完了……”

聲音戛然而止。趙初年靠在沙發上,竟然已經睡著了。孟緹簡直是愣住了,他居然可以在這麽糟糕的配樂中睡著並且還睡得很好,那需要何等強韌的神經。

認識趙初年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他完全處於被觀察的角色。

他整個人都陷在沙發裏,身體微微傾斜靠著沙發後背,雙手隨意地擱在腿上,手指微微彎曲著,貼著沙發。他平時經常微笑,此時收斂了笑意,一派平和,好像她剛剛演奏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曲一樣。或許是因為那份平和,麵孔上甚至有一種奇異的光輝。

孟緹實在不願意攪人清夢,但不能讓他就這麽睡下去,輕輕搖了搖他,“趙老師。”

看見趙初年疲憊地睜開雙眼的一瞬,她簡直要被愧疚擊倒:“趙老師,你困了?想睡覺去我哥的臥室裏睡吧,沙發上太涼。”

趙初年的目光迷茫了片刻,很快清醒過來,一怔之後局促地道歉,“我睡著了?真是抱歉啊。你演奏得很好,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不要再給我帶高帽子了,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孟緹完全不信,啼笑皆非地搖頭,“不過,現在已經不早了,也該休息了吧。你今天晚上就別回去,那麽遠的,就在我家住吧,睡我哥的房間好了。”

“不,你一個女孩子單身在家,讓人看到不好。”

也是這個道理,說起來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確確實實惹人嫌疑。孟緹有些為難,“你現在這麽困,開車沒法讓人放心啊。”

這次趙初年倒是從善如流,打了個電話,聽他的意思是讓趙家的司機來接;孟緹也放下心來,兩個人閑聊數句,趙初年再次叮囑她記得擦藥後才下了樓離開了。



第十四章 暗潛(上)
休息對傷口有奇特的作用,有時候可以不治而愈,例如王熙如臉上的細小擦傷在睡一覺後就消散不少;有時候卻可以使外傷更嚴重,例如孟緹。

第二天,她本來隻是擦傷的右半邊臉以誇張的速度腫起來,跟食堂的包子一樣,皮膚緊梆梆的難受不說,連穿毛衣吃飯說話都有困難,整張臉氣球一樣,連右眼都睜不開了。她站在鏡子前小心翼翼的摁了摁腫起來的地方,皮膚上立刻凹下去一個個小坑,長久不散。唯一慶幸的就是腿好多了,走路雖然有點瘸,騎車沒有大的問題。

她早出早歸,躲躲藏藏地避開熟人。卻沒想到剛走到樓下,就跟下班回來的鄭憲文來了個照麵。結果鄭憲文一個健步就走到她麵前,沉著臉,“你的臉怎麽了?”

“那個,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一開口才知道臉腫了,說話時麵部肌肉一抽一抽的,雖然並不太疼,但足以讓聲音異變,好像計算機處理過的聲音。孟緹知道自己的樣子極其難看,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昨天自己的遭遇,化繁為簡提綱挈領地說,“昨天晚上從醫院回來,出了點事,摔到了,臉撞到地上。哎,不但五體投地,臉也跟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

她臉上的傷的確不像是被人砸的,紅腫的地方上看到沙石劃過的印記整齊,塗著亮亮的藥膏,看上去有點可憐,還有種輕微的滑稽感。鄭憲文這才略微放了心。

“以後小心點。這個擦傷還在臉上,要是臉有什麽問題怎麽辦?”

孟緹擺手:“開了藥了,醫生說不出一個星期就會好,不會毀容的。”

鄭憲文這才放了手。

女孩子無不愛美,她也不例外,恨不得縮在家裏不出去;但課不能不去上,尤其是今天要去院辦辦手續簽字等等,於是就腫著這樣一張有礙觀瞻的臉出門去了,回頭率極高。不論走什麽地方都有人看著。孟緹在學院裏也是有名人物,傷了臉,遺憾的人實在很多,尤其是男生,總是看她一眼就很不忍心唉聲歎氣地別過頭去,雖然他們似乎都掩飾了再掩飾,可那股遺憾始終還在。

所以說,美貌寓於凝視者的眼中,自己完全做不了主。

她自覺早就過了為容貌自卑的年齡,但不是完全不在意。青春期的時候她也把容貌看得很重要,也曾經很羨慕鄭憲文那些美麗動人的女朋友,大概是那些年把所有的自卑心都耗盡了,現在反而有些坦然,當再胖一次好了。

當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了躲開眾人的盤問,能不出門最好還是不要出門的好,那天課後又去了趟醫院。

因為工作原因,她父親幾天前就回去了,就剩下王熙如的母親照顧她,到底是自己的母親照顧,知根知底的,王熙如心情也挺好,身體康複得很快。

正在對著電腦寫論文的王熙如一見到她的臉就驚得花容失色:“你怎麽了?”

“稍安勿躁。天要下雨,我要摔跤,也是沒辦法的,你不要激動,容我慢慢道來。”

孟緹告訴王熙如大致的情況,同時讓她當心丁雷和好好養病。

王熙如開始捶床,恨得直咬牙:“他果真找你麻煩了!還好趙老師在啊,阿緹,如果你真出什麽事情,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沒事,我受的傷哪有你重呢。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王熙如覺得背上都是冷汗,因為後怕一伸手抓住孟緹,“還好我記得告訴趙老師了,讓他多看著你一點。”

孟緹正想問她這事,“我還想問你,你為什麽告訴他?”

王熙如掙紮了下身子,拉著她坐下,才說:“雖然你不放在心上,但丁雷那個人我實在沒辦法放心。你大大咧咧,不把我的勸告放在心上,你的家人也不在身邊。其他人我暫時聯係不上,也隻能想到趙老師,你們都在學校裏。雖然他是把你當成他妹妹,但關心是真的啊。”

“關心的的確確是真的,”孟緹指了指自己的臉,“我啊,天生就長得很喜慶嗎。看來我這輩子,真是很有當人家妹妹的潛力啊。”

“這倒是,你那個鄭大哥就不要說了,趙老師也是,一個兩個都當你是妹妹,”王熙如表示強烈同意,“不過所謂的哥哥和情郎之間又不是不會變質,有時候也會轉換的。”

“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就是了。”

她的玩笑緩解了王熙如的憂慮,王熙如盯著她瞧了一會,默默別過臉,猛然歎口氣:“我忽然想起了諾德。哎,對稱啊,對稱是多麽重要的數學概念。果然是美的來源啊!”

孟緹恨不得咬她一口:“雖然我左右臉的確不對稱,我一點都不希望你用我來打比喻。”

王熙如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她腫起來的半邊臉,“你這麽好的皮膚,如果真留下個什麽疤痕怎麽辦?”

“醫生說沒事,我的體質似乎也不怎麽留疤痕的。”

王熙如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看我額頭上的傷,小時候被玩竹子被割傷了,現在還是看得到。你這麽漂亮,傷到臉了就太遺憾了。所以,阿緹,平時謹慎一點,好嗎?”

孟緹抱住她的胳膊輕輕搖晃,“我知道了。”

“以後你也別來了,腿也是一瘸一拐的,”王熙如命令她,“下次來醫院的時候我要看到你的臉恢複正常,聽到了沒有?”

“嗯嗯,好。”

一直以來,所有的朋友裏,隻有王熙如會這樣無條件的誇獎她鼓勵她。明明自己出了車禍躺在病床上起不來,心裏想的,掛著的依然是她。這份情意,她不論如何都不會忘記。

餘下的幾天內,隨著那越來越腫越腫越誇張的臉,她經受了大量目光的考驗。在所有人中,趙初年顯然是最關心他的,再三叮囑她千萬別忘了擦藥。

平時隻要有空,兩個人都會找機會在碰個麵,起初還有個理由,例如還衣服,送藥等;後來趙初年不在找任何理由,中午的時候必然課打電話給她,如果她中午有空就中午一起吃飯,晚上有空就在一起吃晚飯,如果都沒有空,那必然也會碰麵。

這個學校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定好一個地方碰麵不是難事。相比之下,可怕的流言反而是更讓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的事情。雖然孟緹覺得她和趙初年之間不論如何都算不上師生戀,但看在別人眼底恐怕就跟鐵板上的釘子一樣確鑿無疑。而且群眾的觀點往往十分樸實和頑固,不論當事人怎麽解釋都沒有用。

在校園裏結伴而行的時候,也會遇到認識他們的同學,兩個人也都神色自若的應對過去。值得慶幸的是,同學們畢竟都是成年人,什麽沒有見識過,接受能力也很強,再不會像初高中生那樣一驚一乍了。

那段時間趙初年領著她走遍了學校附近大部分有名的飯店,每次都不重樣,有煲湯的,有燉粥的,還有補身體的。每一家都各有特色,滾燙溫暖的食物進入胃裏,全身的筋骨一點點被燙得發軟,然後鬆散開來。

孟緹心裏很清楚,明明晚上他還有選修課上,但還是抽出時間陪她吃飯,這份心意,讓她心口臉頰都在發燙。她有時候覺得,如果趙知予還活著,肯定是早就被趙初年嬌慣壞了。趙初年對她的用心和周全到了驚人的地步,如果對象是趙知予,恐怕寵得更是沒有底線。

周末的時候,趙初年接她出去吃飯,這次選的地方不在學校附近,他壓根就帶著她直到市中心,是城市的繁華地段,商場林立。

傍晚的陽光貼著地麵照過來,在光滑的地磚上反射光芒,孟緹看到了某家奢侈服飾店櫥窗裏模特的衣服,稍微誇獎羨慕了幾句,趙初年就立刻把車停在路邊,拉著雲裏霧裏的她下了車,走近店裏,讓店員拿下那套衣服給她試。

孟緹楞楞看著趙初年,費力的思考我到底什麽時候表現出一定要買這件衣服的情緒呢,一時間茫然了,有點不知所措。

趙初年不明所以:“你不是很喜歡嗎?”

孟緹把衣服還給店員,拉著趙初年走出店裏。他們站在冬日的路燈光芒下,孟緹嚴肅地問他:“我要什麽你都會給我嗎?”

趙初年神色不變,說:“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都可以。具體的,你說說看。”

孟緹頭疼,沒好氣地指了指他停在路邊的車:“你的車,你的房子,能給我嗎?”

“你要的話沒什麽不可以。”

說完這話就真拿出車鑰匙要塞到她手裏。

孟緹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用啼笑皆非的目光打量趙初年的神色;趙初年從容鎮定,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趙初年那雙眸子閃動的輝光是隱隱的興奮,孟緹一瞬間有種錯覺——他等著她說這句話很久了。

孟緹扶額,好笑又無奈:“趙老師,我們要談一談。”

“嗯,”趙初年點點頭,拉著她拐進了附近的飯店,“我們先坐下吧。”




第十四章 暗潛(下)

到底是周末,那間裝修精致的飯店人已經很多了,趙初年找,不必像以往那樣吃了飯就匆匆趕回學校,也有了足夠的時間說話。孟緹在心裏斟酌著如何開口,趙初年仔細打量他,沒有什麽食欲,麵帶憂色:“阿緹,好幾天都過去了,怎麽你的臉還沒有好?明天再去醫院看一看吧。”

“唔,再等等吧,其實沒事,就是看著嚇人,”孟緹不利索地開口,“我知道我現在有礙觀瞻了。”

趙初年搖搖頭,“不是的。”

孟緹看著他誠摯的表情和真誠的憂色,心底微微一歎,指著自己誇張的臉問出來,“趙老師,如果我上你第一節選修課時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大概就不會主動跟我搭話要電話了吧?”

趙初年愕然,“你怎麽會這麽想?”

他驚訝成那個樣子讓孟緹堅信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這個念頭,她有點迷惑,側頭看著他:“趙老師,我不相信你妹妹會長成我現在這種豬頭樣子……”

孟緹這話半真半假,大部分是玩笑的意思。沒想到趙初年在聽到“你妹妹”三個字的時候仿佛都被凍住了,那抹愕然就硬生生地凝固在了眼底,嘴角也抿成了一條線,仿佛也被這個問題問住了,無所適從。

“抱歉,趙老師,我沒有拿你妹妹開玩笑的意思,”孟緹說,“但這個問題實在沒辦法回避。”

“你有什麽問題,我都聽著。”

他一幅聆聽的模樣,好像師生關係顛倒過來。孟緹覺得有點微妙的荒唐,她給他倒了茶,輕聲開口:“趙老師,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你破費。我知道你的經濟條件應該是超過我可以想象出的程度,但是我不希望總是你花錢。”

孟緹說的是這幾天的事。兩人接觸太多,在一起吃飯次數太多,總會不可避免的牽扯到金錢關係。她好幾次提出自己付賬,趙初年根本不留給她機會,好幾次她悄悄地地要去結賬,卻被告知已經早已經付賬了。某次她多了心,趁著去洗手間的時候跟服務員要了賬單,看到價格的時候眼角愣是跳了好幾下。

她覺得自己跟趙初年陷入了奇怪的怪圈裏。那天她在感動之下說出可以當他妹妹的替身這句話時,完全沒想到以後會有這麽多麻煩。如果她以趙初年的妹妹自居,絕不應該跟他計較所謂的金錢,但這樣好像變成了她占趙初年的便宜;如果她用錢跟他劃清界限,趙初年又會一臉難過,心如死灰的模樣。好像她不論怎麽做都是錯的。

趙初年壓根沒想到孟緹在大好的氛圍裏說起錢來。他聽完她的話,反問:“你跟孟徵鄭憲文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也要跟他們算錢嗎?”

孟緹拿著勺子攪著碧綠的茶水,清澈得就像人的眼睛:“他們不一樣的。我到底不是你妹妹啊。”

趙初年表情異常沉靜,一眨不眨的盯著他,黑玉般的眸子裏似乎都迸出了一點異樣的褐色色澤,“那天晚上,你跟我說的話都是騙我的?其實什麽意義都沒有?”

“不是的不是的,”孟緹捶了捶自己的額頭,懊惱的想自己撞的是臉不是腦袋啊,可怎麽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於是立刻補救,“如果在外人眼底,恐怕隻會認為我利用自己跟你妹妹長得很像,就占你便宜吧。”

“我沒有這麽想過。”

孟緹握住他的手,“趙老師,我真的不願意跟你說起錢啊什麽的。但你看,我們兩的差距就橫在那裏的。從小我爸媽就教我潔身自好,不貪他人財物。”她頓了頓,在腦子裏搜刮了一句古文來證明她的話是多麽的擲地有聲,“有句話說,何必曰利,唯有仁義而已。”

“這句話應該我跟你說才對。”

趙初年說完這句,在孟緹的注視中,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容,“不過,阿緹,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就是怕在錢上欠我太多是不是?我們先別談這個了,等你獎學金下來了再說吧,我記得快了吧?”

“呃……是啊。”

“那就行了,到時候請我去遊樂園好了,我知道市內新開張了一家冒險主題公園不錯。”

孟緹納悶:“啊?你喜歡遊樂園?那裏是小朋友最喜歡的遊樂園吧,你不覺得我們兩個成年人去遊樂園裏很不協調嗎?”

“我不覺得不協調。找個周末去吧。等你的臉上的淤腫稍微好一點。”

簡單的一句一錘定音地宣告了這個話題的結束,也堵住了她所有的話。服務生送來他們點的菜,趙初年興致很高的一一介紹給她,之前的話題,再也無人提起。

因為這段時間臉腫得太難看,又因為保研事情確定暫時可以放鬆,她完全不想去自習室被人參觀,在學校門口跟趙初年道了個別,回了家學習。

回到家後還想了想今天晚上跟趙初年的談話,她真沒想到趙初年原來這麽有童心。想著不覺好笑起來。

在家裏看書的效率就是不如在自習室,氣氛也差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傷的原因,很快就覺得疲憊,想休息一下後再看看書做做題,卻聽到了敲門聲。時間也不早了,鄭憲文和柳長華站在門外,提著大小不等的兩隻袋子,鄭憲文手裏還端著一隻砂鍋。

孟緹立刻迎兩人進屋。

鄭憲文一看她就皺眉:“這麽幾天了怎麽臉還是沒好?”

孟緹扭曲地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柳長華指揮鄭憲文把砂鍋放進廚房的冰箱裏,又用標準的醫生眼神盯著孟緹的臉研究了一會,搖搖頭:“你這個孩子,爹媽不看著就摔成這樣。你的皮膚雖然好,也太嬌氣了,小時候連擦紅汞藥水消毒都過敏,現在還好點,也不知道是遺傳了誰,”柳長華忽然頓住語氣,歎息地看著她,“過好幾天了吧,前幾天憲文就說讓你來拿藥,你這孩子也不來,結果臉上的淤血到現在還沒有消。”

柳長華拿過塑料袋,一隻裝著蘋果桔子,另一隻則裝了些藥。她取出包裝樸素的藥品來,遞給孟緹:“這個是中成藥,效果比你現在那個應該好一點,你擦擦看。”

孟緹感激涕零:“謝謝您柳阿姨,您對我真好。”

“你爸媽不在,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你也一直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柳長華麵帶笑意的說完這句,臉色忽然一變,嚴肅地盯著她,那眼神是標準的長輩看著犯錯的晚輩,“所以,小緹,你不要在你爸媽出國的時候,做什麽不好聽的事情。你到底是女孩子啊,別人傳起話來不好聽。”

孟緹一頭霧水,“啊”了一聲,求助地看著一旁的鄭憲文。鄭憲文看起來也有些驚訝,皺眉:“媽,你說什麽?”

柳長華表情異常嚴肅:“前幾天晚上你是不是帶個男人回來了?”

孟緹頓時想起趙初年送他回家的事情,尷尬地點點頭。雖然是這裏住的都是高級知識分子,說起來不是教授就是副教授,但一個人的眼睛也不會光盯著書本不放,人多自然嘴雜,稍微一留心就很自然地發現東家長西家短,確確實實什麽秘密都藏不住。

“我也是今天才聽到有人說起,傳得很不好聽,說勾肩搭背摟摟抱抱什麽,還說那男人跟你進了屋就一直沒出來,”柳長華鄭重其事開口,“雖然現在社會開放,我也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晚上出去玩,但是,社會有一些道德觀念,還是要嚴格遵守的。你可不能在你爸媽離開之後就帶男人回來。”

孟緹輕輕點了點頭,不打算辯解什麽,這個時候提到趙初年絕對不是個好主意。趙初年和鄭若聲的事情讓這位一直看著自己長大的鄰家阿姨再一次感覺到失望,而她和趙初年的事也沒辦法隻用三言兩語說清楚,與其讓人誤會,不如緘口不言。

柳長華交代完藥膏怎麽使用站起來要離開,鄭憲文說:“媽,你先走,我跟阿緹說幾句話。”

“好。”

柳長華走後鄭憲文先帶上了門,用格外嚴肅的眼神盯著孟緹,有點不明所以,看著他發怔。

鄭憲文坐在沙發上,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孟緹,淡淡開口:“阿緹,那天送你回來的人是不是趙初年?”

孟緹舔著嘴角,沒有立刻回答。不過眼看著鄭憲文臉色陰沉下來,不得不連忙補充:“鄭大哥,其實是我受了傷,他開車送我回來的。”

到底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怎麽會不知道她簡單話語裏藏著的大幅刪節的內容,鄭憲文不耐煩更生氣孟緹瞞著他,一拍茶幾,震得茶碗發顫。鄭憲文厲聲說:“那天晚上,我在飯店碰到你的時候還好好的。你還騙我隻是摔了一跤!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伴隨著那一聲震動,孟緹隻覺得自己的心口也顫了一下。她長這麽大,從來沒看到鄭憲文這麽生氣,身上的那股怒火幾乎要燒了房子。孟緹不敢再瞞,一五一十的說了經過,鄭憲文聽完沉默了一會,但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她的臉,臉更陰鬱了,“當時為什麽不叫我?”

“情況太忽然了,我根本沒時間打電話……”

“趙初年救了你之後為什麽不打給我?難道我不能送你回來?”

孟緹啞然,咬著唇沉默不語。

鄭憲文越發生氣,“第二天早上我問你怎麽了,你還要瞞我!”

怒氣像狂風暴雨壓過來,孟緹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條件反射瑟縮起來。

“你被人盯上了他恰好出現救了你,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就這麽巧吧,”孟緹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愕然地看著他,“鄭大哥……你這話難道是在懷疑什麽?”

“趙初年這個人你了解多少?”鄭憲文聲音尖銳,幾乎有了咬牙切齒的力度,“我讓你跟他保持距離,我跟你說的話你不聽?”

“不,我不是不聽的……你的話我怎麽會不聽,”孟緹咬著唇,“鄭大哥,你為什麽這麽不喜歡趙老師……”

鄭憲文語氣毫無溫度:“你才這麽大,說到底,你懂什麽?你們又是什麽關係,居然這麽辯護他。阿緹,你不會沒有察覺到,他對你根本不是老師對學生的照顧,一開始就是衝著你來的。”

“我知道,”孟緹訥訥開口,“他跟我說過了,他說我很像他的妹妹,所以對我特別好。”

“妹妹?”鄭憲文一怔,臉上的怒意好像被個瓶子吸走了;他慢慢在心裏咀嚼這個詞若幹次,很快又冷了眉目,“很多男人都用妹妹當借口的,你知不知道?”

“他沒有騙我。再說,為什麽他不能有妹妹?你也有妹妹啊,”孟緹深吸一口氣,不徐不疾地跟他解釋,“鄭大哥,是這樣的。他妹妹從小跟他失散了,怎麽都找不回來。那麽小的女孩子會遇到什麽事情,他大概每天都在被這個問題折磨……”

鄭憲文猛然一拍茶幾,劇烈的聲音讓孟緹驚恐得睜大眼睛。聲音太響,蘋果桔子從袋子裏滾到地上;茶杯上虛掩著的蓋子也晃了兩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鄭憲文的神情瞬息萬變,宛若風雨欲來。胸口起伏,像有頭妖怪在他身體下蠢蠢欲動。他說話聲音一直穩重,即使發脾氣也是克製著語氣;此時聲音好像水衝破了堤壩,忽然高了好幾度,刺耳地冷笑一聲:“孟緹,你這麽大的人了,這麽蹩腳的借口你也信?”

孟緹愕然,震驚地看著他。鄭憲文一直風度很好,從來不會大聲訓人,小時候的她不論多麽愚笨,一道題反複的錯,他也沒對她發過這麽大的脾氣。

孟緹垂下視線,劉海蓋住眼皮,隻有聲音異常清晰,“鄭大哥,我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了。我不覺得他在騙我,他對他妹妹的感情,很真摯,是絕對裝不出來的。趙老師對我很好,我不想……也不會傷他的心。”

“孟緹,你是不是覺得人不如新?”

“啊,不是的。”

鄭憲文搖了搖頭,“霍然”站起來,一言不發大步走向門口。孟緹怔怔站在屋子裏,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和門被拉開的聲音,然後一句生硬冰冷的話就傳了過來。

“既然如此,我就不說什麽了,你好自為之。”

門“唰”地一聲被帶上了。孟緹勾著頭,看著茶幾上的那袋子藥和腳畔的那隻蘋果,覺得大腦一片混亂。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的確很想衝出去跟鄭憲文道歉。起爭執是她做夢都沒想到的事情,在她有限的感知裏,她甚至都沒想到自己還能跟他頂嘴。

時過境遷,她到底也不是當年的孟緹了。



第十五章 愧疚(上)
臉上的傷在柳長華的良藥下一日之內就有了大幅好轉,可心底還是沉甸甸的。原以為跟鄭憲文的關係像石頭一樣牢不可破,但事實證明,這石頭也是中空的,完全不可靠。她憋著一口氣,不想跟鄭憲文道歉;但實際上也根本沒機會遇到他。

有時候柳長華叫她去吃飯,飯桌上也從來不見他,問起來都是說他最近太忙。

柳長華就歎氣:“孩子大了就留不住了。若聲要在外麵住,憲文也不回來。還是小緹好啊,一直留在爸媽身邊。”

鄭柏常不以為然:“孩子大了,自然不想跟父母一起住。孟緹以後也是的。”

“隻要我爸媽不趕我,我肯定不搬的。”孟緹說。

“你爸媽哪舍得趕你,”柳長華說著就給她盛了碗湯,“他們再也找不到這樣聽話的女兒了。哎,要是小聲有你一半聽話就好了。”

孟緹抿嘴笑了笑,看著隻有三個人的飯廳,悵然若失。

在鄭家吃得酒足飯飽後回家,就接到了父母打回來的電話。孟緹自然報喜不報憂的,隻說自己保研的事情很順利,孟思明笑了幾聲,連聲說好,又說:“但是學習還是不能放鬆的。”

孟緹連連點頭,想起他在電話那邊看不到,趕緊補上一句:“爸,我這次沒給你丟臉吧。”

她還是對高考的事情耿耿於懷,孟思明笑著搖頭:“傻孩子啊。丟臉都沒什麽要緊,你好好的就行。”

孟緹心裏一陣暖流慢慢趟過去,整個身體都暖和了。

孟緹提到王熙如的事情,說如果她明年去美國後,請他在美國的時候多多照顧。

以前在孟徵麵前提過王熙如好幾次,他對這個姑娘也有所了解,“嗯”了一聲,“原來通知書都到了。你同學很厲害。”

“是啊。”隻要是跟王熙如有關,孟緹都是不遺餘力的誇獎。

她興致很高,誇了一長串,孟徵就問:“她離開後,你不會難過嗎?”

難得孟徵居然會問這麽感性的問題,孟緹堅持吃驚得握不住話筒,“啊”了一下才說:“難過是肯定有的,但那是告別時候的事情。現在不用還透支,我隻為她高興啊。”

“既然王熙如都可以選擇出國,你為什麽不行?我可以幫你聯係學校。”

孟緹很幹脆地拒絕,“我還不想出去。”

孟徵似乎預料到了她的拒絕,停了停說:“總之,你考慮一下,反正還有半年你才畢業。”

雖然鬱悶的事情很多,好事也不是一件都沒發生,例如獎學金總算在大半個學期姍姍來遲。有錢總是好事,相比之下臉上腫痛都不算什麽大事了。

到了周末,腿基本痊愈,臉上的腫脹也消了,周末時孟緹拿著上課的筆記和王熙如的獎學金去了醫院。

幾天不見,王熙如的情況大有好轉,複健上了軌道,杵著拐杖可以沿著走廊散散步,還可以去花園逛逛。孟緹和她兩個人坐在醫院的陽台上,裹得嚴嚴實實,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說著班裏同學的情況。

在醫院的日子不論怎麽悠閑也總是難過的,不過王熙如總能找到自娛自樂的辦法,看書做題——她是真把學習數學當成了樂趣,加上她母親的監督,維持著十分規律的作息。

兩個人正聊著天,王熙如的母親卻對孟緹使了個眼色。孟緹找了跟借口跟著王熙如的母親來到走廊,問:“阿姨,怎麽了?”

王熙如的母親麵有憂色,指了指走廊盡頭:“小孟啊,那個男生你認識嗎?”

順著她的手指看出去,丁雷站在走廊盡頭的門口前不停轉圈;那麽高一個人,突兀得好像平地上立起來的會移動的棍子,格外惹人注意。

“我認識,”孟緹頓時沉下了臉,“他來幹什麽?”

“哎,起初是送東西,水果啊花啊什麽的。但這幾天都像幽靈一樣的在病房附近打轉,我好幾次看到他扒著門口看,怪嚇人的。”

孟緹心裏波濤起伏。王熙如對丁雷一直是客客氣氣,因為怕得罪他後惹事,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為她的事情後,王熙如對丁雷一反常態,也不知道丁雷到底記恨了沒有。

“他有沒有對熙如怎麽樣?”

“這倒沒有。他帶著一堆東西來探病,我也不好趕他走,我有兩次看到熙如罵他。他也聽著。小孟,熙如跟他到底是什麽關係?……是男朋友嗎?”

“不是的,阿姨,”孟緹沉吟,“別擔心。我去跟他談談。”

現在不比那天晚上的情況,孟緹定了定神,把手機捏在手裏,打聽好了醫院保安處的電話才朝他走過去。走廊並不長,但也足夠丁雷轉身過來並且看清她了。孟緹不動聲色地繼續前行。丁雷散亂的眼神在掃到她身上時一下子就直了,恍恍惚惚地就像一個夢遊者。他雙手握在一起,看來脫臼的胳膊已經接上了。

孟緹提高警惕:“你又想幹什麽?鬼鬼祟祟地當偷窺者?”

丁雷一瞬間揚起了拳頭,渾身炸了一下,好像貓科動物被挑逗時的反應,但他很快克製了情緒,聲音還是粗糲的:“我不是,我是來看王老師的!”

“咦,叫王老師了?”孟緹是真的很驚訝,頗有成就感地想,那天晚上他真是被趙初年教訓得夠慘,以暴易暴的確有著非常好的效果。但始終不敢完全相信他,頓了頓才說:“要去見熙如當然可以,不過你先跟我保證,不要玩什麽花樣。”

丁雷表情十分僵硬,緊緊咬住腮幫子,心不甘情不願地皺著眉頭,惡狠狠盯著她。

孟緹覺得自己不能跟他一般見識,如果自己也瞪他,這談話就沒法進行下去了,於是問了句:“你手臂接上了嗎?”

一提到手臂,他表情立刻變了。此時有風從窗口吹進醫院的走廊,他明顯瑟縮了一下,緊張地四下查看。

孟緹估計著他不敢再鬧,平心靜氣地開口:“他現在不在這裏。”

這話丁雷情緒放鬆下來,糾結的濃濃劍眉也舒展了片刻。孟緹現在才發現他雖然個子高其實還是個孩子而已。其實丁雷長得並不壞,皮膚是很健康的棕色,眉宇間還有些英挺,露出一點孩子氣的表情。

孟緹對他雖然戒心沒去,但光天化日之下,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裏,沒什麽可擔心,指了指最近的一排座椅:“坐下吧,我問你一點事。”

丁雷很快地掃了她一眼,又梗著脖子看向走廊的牆壁,硬邦邦地問:“什麽話?”

“你不願意坐那就站著吧,”她心裏動了動,問他:“你真的擔心熙如?”

丁雷點了點頭,支支吾吾“嗯”了一聲。

“為什麽?她隻是補習班的老師而已。”

孟緹問得直接,他臉卻紅了一下,好像有人在他下巴底部燒了一把火,那絲殷紅慢慢從下巴擴展到了整張臉,棕色皮膚於是變成了詭異的暗紅色,像在紅墨水裏浸過,但看上去不再殺氣凜凜和強硬。

“我覺得她上課上得很好,比我見過的所有老師都好,”丁雷垂著頭,猶猶豫豫說出來,“我數學成績那麽差,可聽了她的課,那些題目都會做了……她很聰明,跟她說話感覺很舒服,我真的很羨慕她……”

孟緹歎口氣,說:“你跟我過來。”

兩人來到王熙如的病房門口,隔著門上的玻璃看過去,異常熱鬧的病房,大約四五個人都在探望臨床的病人,還有兩個小孩子在房間裏跑老跑去;在這喧鬧的場景中,王熙如麵沉似水,端坐在病床上,背脊筆直,以移動小桌為書桌,拿著筆伏案計算,好像這裏是學校的自習室。

孟緹瞥一眼丁雷的側臉,不輕不重地說:“你如果能以她為目標的話,就應該好好學習。”

丁雷絞著手指,想推門但是又不敢,像千百年的頑石一樣沉默著。他是個藏不住表情的人,想什麽都寫在臉上。

孟緹心思一動,一把拉開門,把他推進了病房。

他愕然回頭,瞪著孟緹:“你幹什麽?”

“何必偷偷摸摸,有什麽話就說清楚,跟我過去。”

這麽多年的朋友,孟緹很清楚王熙如進入學習狀態後真是雷都打不動的狀態,走過去後拿手在她麵前一晃,說:“我帶了人來看你。”

王熙如抬頭,看到孟緹時後展顏一笑,可那個笑容在瞥到丁雷後硬生生的收住了。她把手裏的鉛筆摁在計算本上,取而代之是尖銳的話語:“我不是讓你滾嗎?看到你這張臉就惡心。怎麽又來了?你又想幹什麽?”

丁雷瑟縮了一下,腳步移動著就要後退。

見狀孟緹哭笑不得,這麽個大男生在王熙如麵前好像條虛弱的小狗一樣,那種暴戾的性子不翼而飛,連脾氣沒了,隻餘下看人眼色的本領,時刻高度謹慎,情況不對就打算逃竄。

“熙如,別生氣,我帶他來的,”孟緹說。

“你還真善良,”王熙如沒好氣,“臉上的傷都好了?”

“天天在醫院裏當遊魂也不是個事情,”孟緹在病床邊坐下,握住王熙如的手心,“嗯,熙如,雖然我可能看走眼,但我覺得,也許他現在吸取了教訓,大概改了一點。”

王熙如嗤笑了一記,輕蔑十足,明顯是對著丁雷的,然後才一句一頓地開口:“改?真的會改嗎?你那些豬朋狗友怎麽辦?”

丁雷訥訥說:“王老師,我不敢了。”

王熙如有種重拳沒處使的感覺,隻說:“我告訴過你,你對我不滿可以衝著我來,但不要對我的朋友。雖然我也不能對你怎麽樣,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會原諒你。”

“嗯,我不會了,”丁雷聲音都在發顫,“我會考上大學的。”

王熙如嗤之以鼻,“等你考上後再跟我說,反正說大話也不要錢的。”

丁雷臉色青青白白,嘴唇動了動想說話,但什麽都沒說出口,又很快垂下頭去;不再說話,朝王熙如鞠了個躬就垂著頭轉身離開了。高大的男孩子,長腿寬肩的,偏偏耷拉著腦袋,怎麽看都是灰心喪氣的模樣,像隻被遺棄的小狗。

孟緹站在病房窗口,看著他的背影穿過馬路,消失在人群之中,才慢慢的回頭,“我算看出來了,他很喜歡你吧,恨不得拿你的話當聖旨。”

王熙如異常疲憊:“被這種人喜歡,會短壽的,大腦裏好像缺了根筋一樣。”

“隻有這樣,才不會不可救藥吧。”

“如果他真的學好了,我真是謝天謝地了。隻要他別找你的麻煩就好了。”

“應該是不會了。”

“那就好。”



第十五章 愧疚(下)

  孟緹吃過午飯後就離開了醫院,她走到公車站,順手買了份報紙才上了公車。
  報紙的周末版總是比平時的稍微好看了一點,中間還有著若幹張大幅的樓盤廣告,漂亮得簡直可以直接去參加攝影展了;孟緹凝著眉心看著廣告下方“升恒地產”幾個字,又想起了趙初年,心裏驀然一動。
  扔下廣告,看了幾眼新聞,很快翻到了文娛版,照例是八卦新聞,各路明星出場上演分分合合,有些意氣風發,有些黯然神傷,看著也頗熱鬧。
  不過她的目光很快就被另一則新聞吸引過去,某知名導演表示要範夜的小說《故國》改編成電影,並且正在全國範圍內廣泛甄選男女主角。當然這並不是什麽太驚人的新聞,引起孟緹驚訝的卻是這則裏的一句話——
  “本片的編劇將由著名作家沈林擔任,他是範夜的崇拜者和追隨著,他目前正在為範夜的平生傳記收集資料。因為我們耳熟能詳的這位知名小說家是如此的神秘,他的平生對大眾而言是一個難解的謎題。這本傳記,也許會給我們來另一個真實的範夜。”
  這個叫沈林的作家孟緹之前從未聽過,不過她說到底也是理科生,雖然在理科生中她也算是博覽群書,但這個文壇——如果真真存在的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隻要你願意,容身之地相當大,這樣介於很出名和之間的作家一抓一大把。
  一回到家孟緹就查了查這個沈林的相關信息,得知他是個三十歲出頭的青年作家,時不時擔任一下編劇,文學期刊上定期出現他的作品,出過兩三中短篇小說集,寫過兩部電影劇本一個電視劇劇本。他應該在一定範圍內有名氣,但報紙上的“著名”二字顯然就是過譽了。他的文章,可以看出範夜對他的影響極大,字裏行間都看得到範夜的影子。
  這種相似性並不是抄襲,實際上連模仿都算不上。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其實沒什麽可比性,兩個人寫作的題材也差得多。
  可相似就是相似,十分微妙,好像一個不能訴諸於人的秘密,隻有最熟悉他們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差別,好比烙印一樣印在了他的文風裏。語言文字就是作家的基因,連基因都被範夜渲染了,寫出來的東西毫無疑問落下了範夜的痕跡。
  她滾動著鼠標查資料,有點心神不寧,那句“最後一隻白雁飛過城市上空”的句子忽然劃過腦海;這段時間因為王熙如和自己輪番受傷,那本《白雁》隻看了開始幾頁就放到了一旁,很久都沒有再碰過,很自然的,噩夢也遠去了。
  也許現在應該重新拿起來了。
  
  尖銳的聲音忽然從樓下響起來,像是木料或者金屬劃過地板的聲音。她一驚,立刻下了樓,懷著自己的心事下到三樓,卻看到鄭家房門大大敞開,鄭若聲叉著腰站在樓道裏,指揮著兩個滿頭大汗的工人小心翼翼把鋼琴搬出來。
  鋼琴琴身已經用厚厚的半透明薄膜包裹住,但依然可以從擦得極其光亮的琴腿上看出保養的程度。鄭若聲拍著樓梯扶手,心急如焚地不斷強調:“你們小心點,先抬腿再遞琴身,千萬別擦到門,這架鋼琴很貴的。”
  孟緹傻了眼,在樓梯上楞了好幾秒鍾才反應過來:“小聲姐?這是做什麽?你要把鋼琴搬走?”
  “搬家而已,別這麽大驚小怪的。”鄭若聲回頭看了眼她。孟緹注意到她沾了一手的灰,她打扮一向漂亮入時,現在也穿著老舊藍布衣褲,胡亂挽著頭發,一看就是搬家中的人必有的灰頭土臉狀態。
  “另外,不是我搬家,是我哥。”
  “啊?”
  “我哥要搬出去,他這幾天沒空,我就代勞了。”
  “鄭大哥要搬出去?為什麽?”孟緹徹底糊塗了,“他在自己家裏住得不好嗎?”
  工人們已經把鋼琴從門內順了出來,三個人一人抬著一個支架,竭力使鋼琴懸空;鄭若聲囑咐這個囑咐那個,又跟著走了好幾步,看著工人把鋼琴搬走後才說:“我都在外麵住,更不要說我哥了。他早就買了房子裝好了。”
  “他不是才回國兩三個月嗎?”
  鄭若聲匪夷所思地看著她,“你以為我哥這幾年在國外光讀書了?”
  孟緹隱約想起那次柳長華生日時聽到的話,似乎的確提到了鄭憲文在國外讀書時,也參與設計了一些大型的建築項目,肯定有部分收入。建築師本來就是高薪行業,再說他還有父母支持,可以買起房子也不奇怪,是她太大驚小怪了。她有些輕微的傷心,這麽大的事情,鄭憲文居然一個字都沒有跟她吐露過,都要搬家了居然一點跡象都沒有。
  孟緹垂著頭,輕聲呢喃:“他大概對我很生氣。”
  幾個工人又搬出了鄭憲文房間裏那隻巨大的書櫃,搬家公司捆得嚴嚴實實;還有人抱著一隻平淡無奇的大紙箱子。
  “等一下,這裏哪裏的箱子?”
  那個搬家工人非常年輕,有點稚氣未脫的青澀,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他站住,解釋說:“在衣櫃頂上發現的。”
  孟緹就在她身邊,目光也掃了過去,一見之下,卻愣住了。
  箱子裏沒有太多東西,收拾得非常整齊,是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禮品包裝盒,看上去很有些年頭,最上放著還有數張卡片。鄭若聲隨手翻開了一張,“咦”了一聲。
  箱子才一打開孟緹就徹底明白,這是她這十多年以來送給鄭憲文的生日禮物、元旦禮物、新年賀卡等。現在想來,除了一套古建築畫冊外,送的禮物其實大都很愚蠢,畢竟是中學生,也沒有多餘的錢買禮物,東西大都是自己親手做出來的,花花綠綠的賀卡,蹩腳的十字繡,還有一盒子五顏六色的紙星星——當時大概腦子真是短路,怎麽就會沒想到,鄭憲文這樣一個大男生怎麽會喜歡這樣女性化的小物件。
  不過他一直風度極好,從來也沒有說過自己是不是喜歡她送的禮物,隻是笑著說“謝謝”就放到了一邊。
  原以為他早就扔掉了。
  孟緹眼眶有點熱,好一陣子沒法出聲;鄭若聲草草翻了翻,“嘖”了一聲,“你送給我哥的禮物,沒想到他還那麽小心的收著,竟然連點灰塵都沒有。回來這段時間他應該都擦過一次的。我給他的禮物早不知道被他放哪裏去了。”
  孟緹接話也不是,不接話也不是,大概是被玻璃杯裏五顏六色的星星晃花了眼。
  “好了,拿走吧。”
  鄭若聲揮了揮手,讓工人把箱子搬下去,又正了正色,繼續說下去,“我哥這麽寵你,你實在不應該惹他生氣。這麽久了他還沒消氣,你捫心自問,從小到大,他什麽事情不順著你?”
  “是我不對。”
  自從那晚之後,她好幾天沒有看到鄭憲文了。她知道她惹他生氣了,若是以往,早就打電話過去了,但現在實在不行。鄭憲文對趙初年的成見實在太深,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化解的事情。隻怕跟他一個言語不和,關係越發僵了。
  她這個反應是意料之外的,鄭若聲也有點奇怪,“孟緹,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哥嗎?他說東你都不敢往西,怎麽能跟他鬧成這樣?以前我的確不支持你們,現在嗎,隻要我哥喜歡,我也沒什麽意見了。但我還是不會叫你嫂子就是了。”
  孟緹臉漲得通紅,站在樓梯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我哥這個人啊,如果不是跟你鬧得不愉快,大概也不會這麽早搬出去。”鄭若聲重重歎口氣,“別倔強了,我把他的地址給你,你什麽時候過去找他,親自賠禮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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