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心 作者:蝴蝶 (商業修訂版,內有靈異,膽小勿入)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06-30 09:51:0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17053 bytes)
雙心 楔子(商業修訂版,內有靈異,膽小勿入)


引導人默默的打開病房的門,那對夫妻靜靜的坐在初夏的涼爽晨風中。妻子坐在
病床上,垂下來的頭髮遮掩了她的神情。丈夫看著他的妻。走近一點,才發現,
丈夫空洞的眼神早穿透妻子,茫然的沒有焦距。

芳菲走近那位婦人,發現她手上抱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罐,細細長長的罐子裡,雪
白著粉末。她突然有點暈眩。難怪最潔白的瓷器往往需要燃燒後的祭品。

骨瓷…原來骨灰真的是這樣的純白。

她緊緊抱住的,是殘留的,死去近兩個月的女兒的灰燼。而她的女兒,也以一種
半腐敗的膠質,依附在母親的背上,露出半張有蛆在啃食的臉孔,死魚般的眼睛
,望得令人發寒。

死於非命的冤魂阿..妳快將生母的精氣啖食殆盡了。芳菲深深的憐憫起來。

將手伸向她,原本呆滯的母親,卻抬頭露出兇光,化為厲鬼的小女孩,也低低咆
哮著,森然的白牙。

她縮回手,表情酸楚而不忍。跟著也坐下來,靜靜的,在沈默外還是沈默,軟弱
的晨光緩緩流動的病房中。

就著晨光,她取出竹簡,用著幾不可辨的古音,唱著。軟而柔糯的聲音,細細著
繚繞著,從時光中緩緩回流的回憶,回憶的安魂曲。

是的,安魂曲。那男子震動了一下。

這歌…我是聽過的。他模模糊糊的想著。是了,抱過出世沒幾個小時的女兒時,
心裡滑動過的,就是這種聲音。

當小小柔軟的女兒,睡成一個沒有翅膀的天使時,浮動在空氣中的,也是這樣模
糊安詳的聲音。

看著她翻身,看著她學走路。看著她破涕而笑的容顏,看著用粉嫩的小手臂,緊
緊抱住自己頸項的小臉,這樣的感動,沒有須臾或離。

看著她,從蠕蠕而動的小爬蟲類,慢慢長大,慢慢的長出烏黑的長髮,慢慢的有
著稚嫩的溫柔和稚嫩的嬌柔,看著她穿上幼兒園的圍兜,看著她穿上白衣藍裙的
小學製服。

「爸爸,你看我,你看我的衣服!!你看我的書包!!」小小的臉孔洋溢著興奮
,戴著黃色的帽子,笑顏如花。

他趴在膝上的成長日記大慟。

我的女兒,我嬌貴的女孩子…自從出生以來,每年生日都小心的留下她的手印。
這樣的愛她…希望留下二十個手印後,才放心讓她麵對世界…

為什麼…第十個手印後,就成為絕響??

他無法忘記,失去她蹤影的那個傍晚。從心底深處冒出來的苦楚與飢餓,恐懼的
飢餓。

她在哪?我的小女兒呢?為什麼那麼多的小女孩在放學…當中沒有我的女兒的蹤
影?

多少日的煎熬…多少夜張惶的惡夢…他沒有真正入眠過,伴著接近崩潰的妻子。

還給我。把我的女兒還給我。他日日夜夜在內心淒厲的呼號,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一年後,他們還了具屍體給他。

烈日下,屍體開始發出腐臭的味道,赤裸的屍身草草的掩埋在山區。死亡已經超
過四十八個小時。

那張腫脹的可怕的臉是我的女兒嗎?身上的淤痕毒打是怎麼回事?她的腳為何彎
成這樣不自然的形狀?斷了?你說生前就兩腿骨折是啥屁話?我天使一樣的女兒
不會有人想傷害的。

翻開她的手掌,他暈眩了。

長而有力的生命線,蜿蜒到手腕,他一直最喜歡看的小手。

不~~~~~~

淒厲的吼聲,割裂了寂靜的病房,自從發現女兒屍身後,不曾開口過的父親,終
於發出可怖的淒厲的咆哮,迸流出過度痛苦,積淤住的眼淚。

那是誰的聲音呢?悲痛莫名的父親,聽著自己野獸受傷似的哀號,心裡迷糊起來


這是真的嗎?我的小女兒這樣痛苦的死去了?

那是誰的哭聲呢?除了我可怕的哭聲外,還有誰理解我的痛苦呢?

他的妻子,眼淚鼻涕口水都不能控製,淋漓著扭曲的臉,抱著女兒的骨灰罐子,
對著他痛哭。將罐子朝著軟弱的太陽,悲鳴著看著雪白的灰燼。

小小的冤魂,聽著父母悲嘶的哭聲,死魚似的眼睛,漸漸流出血水。在迷離的安
魂曲中,漸漸剝離母親的身體。

到我這兒來。芳菲將手伸向她。半腐爛的身體,即使死去了,仍帶著記憶的惡臭
。她遲疑的投進芳菲的懷抱。

妳的肉體已經不在了…已經沒有讓妳痛苦的來源了…芳菲將手覆在她的小臉上,
再拿開時,臉孔恢復成生前的模樣,帶著一絲倉皇。

在震天的哭聲中,軟弱的晨光,依舊緩緩的川流在潔白的病房中。

***

為何又想起那對夫婦?事情過去了兩個多月了。

那對夫婦將哀傷釋放後,大約比較能麵對未來的人生。小小的冤魂也跟她回到家
裡,時候一到,就能離開這個殘酷的人世。

剩下的是心理醫生和警察的工作了。

意外的,她的母親居然來訪。

「謝小姐,聽說,妳不隻是袪魔除怪而已。」

她心下有數,「警察已經在調查了。」

那母親搖搖頭,「沒用的。」她將一張光碟輕輕放在桌上。

「請妳看完這張光碟再回答…我願意放棄一切財產,包括我的生命在內。」她的
眼神,分外的冷靜,「隻要兇手伏誅。」

「我們在這片光碟裡,發現小女的下落…也許我們查的太緊了…所以小女遭了毒
手…」她低頭,下巴不住的顫抖,想要說話,發現聲音破碎,宛如喉頭被淚灼傷
。「對不起…」

幾乎是奪門而出。

芳菲注視著這張光碟,許久許久。普通的帶子,卻有著不祥的氣味。

她看了。

看完以後,到廁所嘔吐不已。

看見那個小女孩被當成性玩具,任憑一群野獸在她的身上肆虐。淒厲的哭聲,無
助的嘶喊。被強暴,被毆打,被慘無人道的對待。細緻的肌膚上交錯著新舊的鞭
痕刀傷,翻起新長的皮膚,發著玫瑰的紅。

看見她哭著在地上爬,哭著喊媽媽和爸爸。聲音是嘶啞的,她嘔吐的表情,被拍
成極大的特寫。被邪惡嗆咳得幾乎窒息,嘔吐出許多清水,當中夾雜著血絲。

她的父母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這片光碟?

她用什麼樣的痛苦,熬過她失蹤的這一年?

帶著不甘心的怨恨,死在這種無止盡的狂怒和屈辱之中。

那麼多的小孩…那麼多…

其他的小孩有著同樣痛苦的表情,有著同樣無語的茫然。

這些孩子…這些孩子…

一瞬間,芳菲聽見了一聲慘叫。

那是許多冤魂生靈,死前或瀕死前的慘叫,透過這捲罪惡的光碟,向看著的人,
發出譴責的怒吼。

「你們都是共犯阿~~」

她哭倒在浴室中,讓洶湧的負麵情緒擊倒,感同身受的痛苦,令她蜷縮成一團。

「芳菲。他們是我的。」唐時興奮祈求的聲音,穿過沈默的潛意識。



片刻,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艷笑著,拭去臉上奔流的悲痛。

唐時甦醒。接掌了身體的主導權,芳菲懷著戰慄的惡夢,淺淺的睡眠。

***

他拿著攝影機,俯瞰著痛暈過去的小女孩,失禁的尿水流了一地。透過攝影機的
小窗,看著可愛的小臉扭曲成這樣,他射了。

白濁的邪惡噴在沒有動靜的女體身上,那是乾淨的沒有一點毛髮的女體。胸部剛
剛有一點點隆起,上麵佈滿紫黑的瘀痕。

她幾歲了?其實他不關心。這是他在街上抓來的獵物,所有權當屬他所有。這些
小女孩…生來就是要取悅他的。他隻是慷慨的,把她們借給別人分享,然後相對
的收一點租金罷了。

拍下她們爽翻了的樣子,賺來的錢可以付她們的夥食費。當然,會賣得那麼好,
他也很訝異,至於賺到好幾棟房子和賓士,不過是無心插柳的結果。

女人都一樣。不管多麼小的女人都一樣。隻要插進去就會濕,看她們痛得要命的
樣子,其實爽死了。

賤貨。

不過他是很寶愛這群賤貨的。所以不會刻意弄死她們。偶而會因為太過興奮而弄
死一兩個,那也是因為她們的表情越痛苦,越能帶給他快感。除了那一個外,他
不會故意殺掉自己的女奴。

連折斷她的雙腿也不是故意的。隻不過他實在太太激動了,才會打斷她的腿。她
的哭叫聲最得他的喜愛,往往能讓他射好幾次,埋掉她的時候,實在很遺憾。

誰讓她的老頭追查的這麼緊?隻好把她處理掉。

想到她…他又硬了。

他叫了個手下過來,幫他拿好攝影機,他將昏過去的小女孩的大腿抓起來,腰不
點地的插進去。小女孩隻軟弱的反抗了一下,連淚水都隻剩一點點的緩緩滲出眼
眶。

今天剛開工,手下們興致正高。為了風聲鶴唳的追查,已經停工很久了。所以今
天的出手都特別重,許久不曾受到這種特別的「疼愛」的「玩具」的反應,更讓
他們興奮。

他大動了兩下,突然聽到清脆的鈴鐺聲。

是誰?他最討厭鈴鐺的聲音。

在這片淩亂的場景中,看見穿著潔白的衣衫,盈盈笑意的女子,手裡長長的鏈尾
,串著悅耳的鈴鐺。真是突兀。

他和手下麵麵相覷。這麼隱密的地點,怎會有陌生的女人出現??他有些不悅,
而手下飛撲了上去。

慘叫。倒地扭曲的男人,摀著的右眼瞳孔,端正的插著著寸許長的銀針。

他們的怒氣高張,繼之以無邊的恐懼。行去如風的美豔獵人,穿著學生製服似的
白衣藍裙。瞳仁濺了一絲血光,明亮的閃動著。

悅耳的鈴聲閃過,便聽得一聲慘叫。鈴鐺下有著寸許長的銀色小刀,隨著每一次
的慘叫,銀白中滲入了鮮豔的亮紅色。

爭先恐後的逃向門口,發現鐵門已鎖死。當初自豪不會讓任何玩具脫逃得了的堅
固,成了自殺式的牢籠。

他的恐懼漸漸生出怒氣來。怎麼?我會怕她這樣一個小女人?要玩刀子?他抽出
自己的刀。那是一把好用的匕首。劃開了很多女孩的咽喉。

他暴吼著,看準了鐵鍊的動向,精準的抓住細細的鐵鍊,銀質小刀無情的刺進的
他的左腕,他忍住痛,將匕首刺向女子豐飽的左乳,準備順著刀勢上挑,可以劃
開她精緻的頸項。

劇痛從左眼衝進大腦的痛感中樞,讓他手裡的匕首,匡啷的掉在地上。那女子欣
賞又激昂的表情,是那麼的狂喜,像是他痛苦的呼號和無助的痙攣,能帶給她無
窮的喜悅一樣。

她左手何時多了那把兩尺長的劍呢?命中他的瞳孔,因為他的痛苦呻吟,順手剜
出他的左眼。霎那間,天地歪斜的隻剩一半的光明。

她的神情…那麼的熟悉…他在昏厥前,恐怖的回憶著。

對了。那是他的玩具的瞳孔中,常常倒映出來的,他的狂喜。



等他甦醒後,他寧可在剛剛的昏厥中死去。

他的手下淒厲的哀號著,雙手反縛綁在柱腳。陽具上被粗大的銀針貫穿,掛在天
花板上的鐵環,那是他們拿來吊起小女孩淩虐用的。

現在達成了他們的願望,永恆的勃起,以及淩虐的快感。

那群原本遠遠站著的小孩子們,慢慢走過來,露出許久不曾有的天真笑容。

他則被四肢朝下的綁在木馬上,脖子被粗礪的麻繩套著,幾乎磨出血來。不能抬
頭,所以看不見四周。隻能聽到哀號,聽到求饒和銀鈴似的笑聲交錯。

淒慘的大叫此起彼落,他心裡的寒意漸生。殺過人的他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瀕死。接下來是氣管喀喀的氣體溢出,最後就沒了聲響。

求饒和哭泣的聲音隨著瀕死的呼喊漸低,乃至平息。他在冒著冷汗…生平第一次
在發抖。

他隻見亮晃晃的刀子斬落,大叫一聲,卻覺得頸項的壓力輕了。

他抬頭,看見被綁在柱腳的手下們,暴突著雙眼,慘死。他的玩具們歡笑著,奮
力的從淩虐她們的男人身體裡,抓挖出死人或半死人的內臟,拋擲。

有的死人內腔,隻剩黑黝黝的空洞而已。他顫抖的整隻木馬都發出聲音。

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額上,往上看,那女子手裡拿著血淋淋的心臟,笑吟吟的看
著他。

「我以為,你們的心是黑色的,結果不是呢。」

在他麵前捏碎,碎破的內臟混著血打在他空洞的左眼眶。

他大叫,在縛綁著他的木馬上拚命掙紮,在他的腦海中,不停的翻滾著,過去在
這個刑具上哭泣掙紮過的女孩子,甚至死在這種殘忍的性遊戲上。

「我叫…唐時。你在地獄裡,可以控告這個名字。」她在他的麵前舉起燒紅的鐵
棒,嗤嗤的發出響聲。

「不~~妳憑什麼審判我…妳憑什麼可以對我這麼做~~」他聲嘶力竭的大叫著。

「憑什麼?」唐時輕笑著,「因為這麼做,會讓我高興呀。」火紅的鐵棒衝進他
的肛門,貫穿直腸,強烈的燒傷居然使恐懼痛苦到極點的他,射出了痛苦的激情。


「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憑什麼對我這樣~~」那個倔強的小女孩,在被打斷雙
腿的劇痛中,不忘這樣淒厲的控訴。

「因為我高興,因為會讓我高興。」他一麵強暴著她,一麵這樣回答。


他剩下的那隻眼翻白,卻想起那個女孩臨死前怨恨的臉。

鈴鐺又響起了。所有的小孩子聚集到他的身邊,當中居然有些是死去的亡靈。撲
上來撕抓著,抓下來的肉條往嘴裡送。

他失去了喊叫的能力,因為他的喉嚨被淘空了。可是直到他的大腦被吞噬的前一
刻,他的意識,還是清明的可以感受到每一絲痛苦。

***

芳菲從長長的,沒有意識的睡眠中醒來。肉體和心靈雙重的昏倦。

撿起塞在門縫的晚報,隻有社會板小小的刊登了地下光碟錄製工廠失火的消息,
十一人喪生。另一角,失蹤兒童被尋獲,失去過去所有的記憶。

看似不相關的新聞,底下的醜惡,沒有人看見。

唐時完成了殺戮的使命,復沈睡於潛意識中,芳菲看著滿地血腥和木然的像沒有
生命跡象的小少女,隻有痲痹的疲倦。

就算把她們的記憶都清洗又如何?那些小孩的眼神是呆滯的。她們終生…都不再
相信男性了。

她將堆積如山的光碟點火的那一刻,罪惡的氣味飄散。跪倒在火堆旁痛哭,亡魂
生靈的苦痛,循環的哀鳴。

我們…都是共犯。看著這種光碟的霎那間,我們就已經是共犯了。無助於她們的
哀號,用她們的痛苦,刺激你我的感官。

在無力的夕陽下痛哭。血色的夕光緩緩無力的在地板上爬行。

夜,來了。

在這夜裡,還有什麼樣的罪孽…在不祥的光碟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她們的苦痛


這會變成她,永遠醒不過來的惡夢。

***


按亮了燈,引導人憂鬱的看著在黑暗中呆滯的她。

「唐時?還是…」雖然是幽冥掮客,他依舊非常害怕那個劍俠的幽魂,他衷心希
望現在清醒的是柔弱憂傷的她,「芳菲?」

「你找她做什麼?」黑暗中的她有著冷漠殘酷的麵容,「她睡了。以後這種案子
別找她。你明知道她會哭得很慘很慘。」

引導人害怕的後退一步,緊緊靠著牆。肩膀的傷口早就痊癒了,但是他沒忘過唐
時的招呼。一道寬闊的,從左肩到右脅,幾乎讓他喪命的巨大傷口。

這個時候,痊癒的傷口隱隱做痛。恐懼的疼痛。

「…我隻是請她鎮魂。」他戰慄得每根寒毛都豎立了。

「我知道。」她嬌脆的聲音宛如千年玄冰,「所以饒了你,滾罷。」

引導人連滾帶爬的離開了黝暗的房間,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命還是比較要緊。案子?案子等芳菲去上學的時候,隨時可以交給她,用不著現
在硬拿命去拚。

雖然說,他幫芳菲接案子已經很多年了,名義上也是芳菲的哥哥。但是他非常明
白,這個降生在他家裡的女孩子,根本不是他父母親的女兒。

他的妹妹出生時就已經死了。醫生遺憾的告訴他的父母親…但是兩個小時後,卻
又倉皇的跑回來,說女嬰又有了呼吸。

他的父母親,還有他,看著死而復生的女嬰,隻覺得心裡一陣陣的發寒。

她的眼睛是睜開的。既不哭也不鬧,冷靜的望著他們…一雙深酒紅的眼睛。

媽媽回去以後哭了好幾天,每晚做著惡夢。即使隨著時日過去,女嬰的瞳孔變得
烏黑,和常人無異,媽媽還是沒有勇氣去擁抱自己的女兒。他的「妹妹」因此在
醫院住了半年。

他的這個「妹妹」雖然出院了,還是將她託給保姆帶,幾乎不曾在家裡住過。最
後過繼給毫不知情的叔叔。

他卻記得這個無緣的「妹妹」。因為擁有陰陽眼的他,在那女嬰身上看到兩條影
子。兩條冤恨極深的影子。

完全明白,他完全明白。這個叫做謝芳菲的女孩子,並不是別人講的雙重人格。

她隻是擁有了兩條古老的魂魄。


父母雙雙在交通意外殞命時,他茫然不知道怎麼辦。他們家族像是被咀咒一樣,
幾乎壯年就過世了。舉目無親…他的叔伯姑姑都在這幾年先後過世。

意外的,他的「妹妹」居然來造訪。

「…這是天命,沒辦法。」她依舊是冷靜得幾乎冷漠,「我保不住他們,說不定
可以保住你。」

「我?」他慘笑,「我連明天要去哪吃飯都不知道,保什麼命?」父母親居然留
下大筆的債務給他,他隻能拋棄繼承權。但是拋棄了繼承權,他什麼也沒有。

芳菲沈默了一下,「替我接案子吧。我並非不知感恩圖報之徒。」



那個時候,他剛上高中,而芳菲,剛上國中。他們這對「兄妹」,開始靠「天賦
」生存下去。

就這樣,成為台北都城流傳的傳奇之一。


雙心 第一部(一)第一部 夜泣


據說,在深夜裡,女人要避免哭泣。因為女人的哭泣會引來鬼怪,過度的哭泣,
淚盡而繼之以血,會讓女人變成冥界的橋樑…


這個公寓在頂樓。理論上,台灣這種熱死人的夏天,置於烈陽下無情的曝曬,頂
樓公寓可以讓人中暑才對。

但是語煙第一次進入這屋子的時候,隻覺得酷暑被逼在大門之外,襲麵而來是舒
適的清涼。

「有冷氣?」她呆了呆。

「不不,」仲介公司的業務員笑著,「這屋子座北朝南又通風,所以很涼快。上
任房客是一群大學男生,一住住了四年整呢。要不是他們畢業了,這房子還空不
出來。而且房東很好心,要求的房租特別低,附近生活機能又好…」他遲疑了一
下,「小姐,妳真要自己租一整層?會不會太大了點?這裡有四個房間呢。如果
妳需要一房一廳的小套房,本公司也有…」

「這裡好。」她的眼睛底下有著疲憊的黑眼圈,一進這屋子,她就覺得很舒服。
「我想要自己住。」

仲介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他看得多了,總是有失戀的人急著要搬家,脫離舊環
境。但是這樣的人總是容易想不開,萬一出了事,這房子的價值可是會減損不少


不過,這房子讓他們公司管理不少年了,很多男孩子在這兒成家立業,算是傳說
中的「吉宅」。說不定也可以帶給她幸運吧?

「這是半套房。」仲介打開一個大房間,「嘿,別懷疑,真的隻有半套。」他打
開洗手間的門,隻有馬桶和洗手檯,應該是浴缸的位置,卻做了個很大的櫥子。

「這是老公寓了,房東說,這間的排水係統有些問題,所以不能做浴缸。好在外
麵也有浴室,所以主臥室隻有半套。這大概是唯一的瑕疵。」仲介有些歉意的笑
笑。

「沒關係,可以洗臉就好。」隻有她一個人住,這根本不算瑕疵。

「那我們回公司簽訂契約?」仲介滿高興的,果然是吉宅,馬上又幫他賺了一筆
傭金。

但是他卻沒有看到案件資料裡頭的小小備註:「不可單獨租給女性」。




對,她本來就剩下一個人了。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打擾她。

她需要一個,可以安靜哭泣的家。她覺得這個家可以讓她盡情的掉眼淚。

十年。一個女人能有幾個十年?她花盡所有的心血和愛情,得到的卻是愛人的一
句「對不起」,就把她從兩個人愛的小窩驅逐出去。

搬進來的第一天,她躺在床上不斷的哭,不斷的哭。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動物,
受傷的啜泣著。

一個禮拜了啊…她已經不斷的哭了一個禮拜。為什麼她還有淚水可以流?嗚咽到
深夜,她無精打采的爬起來,到套房的洗手間洗臉,看著鏡底的容顏萎靡,她痛
楚的意識到,自己已經三十歲了。

我老了。我老了…我要怎麼重新爬起來?隻能在淚眼中坐看紅顏老麼?潸然的淚
水不斷的掉下來,她在淚眼模糊中,開了水龍頭洗臉,抬頭望著鏡子…

她發現自己滿臉是血。

森然的寒意從腳底冒了起來,她尖叫的往後一跳。瞠目看著水龍頭流出來的不是
水,而是潺潺的鮮血。

我在做夢。她在心裡小小聲的說。這一定是夢,絕對的。她慢慢的挪到門外,用
力的將門關起來,然後逃到客廳發抖。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指端的甜腥味告訴她
,這是血。

她害怕的衝到電話邊,抓起電話語無倫次的向拋棄她的愛人求救,一如以往的習
慣,「邵恩,邵恩!血、我的水龍頭流出來的是血!好可怕…救我、救我!我好
怕…」

十年的情誼,即使是狠心的愛人也無法置之不理,邵恩很快的趕到,好言好語安
慰她之後,走進洗手間一看,果然水龍頭流出血水。

他仔細檢查一下,放聲大笑。「語煙,妳還是這麼膽小…這是鐵鏽啦!老公寓咩
,久了沒有人用,水管生銹啦。妳開久一點就不會啦。妳看,水是不是漸漸清了
?妳幾時才要改掉這種膽小的個性啊?」

「你…你還笑我…」她哭了起來,臉孔的血紅被淚水衝開了幾條白淨的痕跡,「
我一個人,當然是會怕啊…」

邵恩忍不住抱了抱她,往昔的舊情湧了上來,他當天就在語煙那兒留宿。

在激情纏綿中,他們沒有聽見,這屋子迴盪著細細的哭泣。因為太微細了,廳起
來就像是風聲一樣,永遠的被忽略了。


雙心 第一部(二)當然,天一亮,無情的愛人還是匆匆的離去了。一夜纏綿並不能代表什麼,更不
能改變分手的事實。

她起床發呆,深深的為自己的軟弱悲哀。

愣愣的坐著掉淚,她無精打采的起床,卻聽到一聲悠長而悽楚的呻吟(或嗚咽)
,從她套房的洗手間傳了出來。

她深深的感到背脊涼了起來。

她僵住了好一會兒,看著木質地板上歡欣閃爍的陽光,白天呢,而且是非常美好
的夏日早晨。即使這樣悽苦的心情,她不得不承認,這美麗的清晨依舊讓人感到
慰藉。

大白天的,不可能有什麼靈異出現在她的洗手間。

乍著膽子,她推開洗手間的門…

一切都很正常。洗手間的小窗跳躍著相同閃爍金光,整個洗手間顯得清潔而乾淨
。是風?或許小天窗沒關牢。

她想把小天窗關上,卻被龐大的櫃子擋住。搬了張椅子,她吃力的爬上去想把天
窗關上,省得老是自己嚇自己…

她瞥見櫃頂貼了張髒兮兮的黃紙。不知道積了多久的灰塵,上麵還佈滿蜘蛛絲。
揭下來看看吧?她湧起了奇怪的念頭。

揭下來看看吧,難道妳不好奇這是什麼嗎?

向來愛潔的她,像是被催眠似的揭下了那張黃紙。等她看清楚手裡的黃紙龍飛鳳
舞著看不懂的字時…她很本能的知道,這是張符。符紙被她揭破時…整個屋子突
然宛如死亡般冷寂。什麼聲音,都沒有。

但是這樣冰冷的沈寂隻有一秒鐘,緊接著淒厲的慘叫撼動了洗手間的櫃子,幾乎
要將她的耳膜撕裂。無數銀白色的絲線突然衝了過來,緊緊的纏住了她,她從椅
子上摔了下來,完全被恐懼痲痹了。

她被無數銀白絲線拖進櫃子裡。

***

每天晚上十二點以後,邵恩會接到語煙的電話。她總是哭泣著,說新家很詭異,
她很害怕等等…他在接到電話之前都發誓絕對不接,也絕對不會再去語煙那兒,
但是十二點一過,他會像是著了魔一樣,愣著眼睛去接電話,然後沈默的穿好衣
服,走出家門。

和他住在一起的女友珮兒真的受不了了。

「當初你不該告訴我,你已經分手了。」這個急躁爽朗又獨立的女孩子叉著手,
看著坐在玄關穿鞋子的男朋友,「如果我知道你還沒分手,絕對不會讓你腳踏兩
條船的!你既然選擇和我在一起,這樣每天每天去她那兒是什麼意思?你今天最
好說清楚,到底打算怎麼樣?」

「她要我去,她怕。」邵恩的聲音顯得冷漠。

珮兒氣得連話都說不出口,突然覺得很絕望。「…那你去了就別回來好了。既然
這麼捨不得,何必跟她分手?若是你怕我糾纏,那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朱
珮兒從來不回頭!」

邵恩穿好了鞋,卻坐在玄關不動,不說話,也不轉過頭來。

「說話啊!周邵恩!」邵恩的毫無反應更讓她火大,「我們分一分算了,大家皆
大歡喜,如何?我不要在別的女人床上過夜的男朋友!」

她在邵恩背上一推,卻像是徒手觸摸滾燙的排氣管。她緊急縮手,覺得手上一陣
陣的刺痛。高大英挺的邵恩全身肌肉緊繃,還有一點點抽搐。

「我得走了。」他有些駝背的站起來,「她要我去…」

「…邵恩,你是不是在發燒?」珮兒全身的寒毛都站了起來,但是她不知道為什
麼。馬上忘記要跟他分手的話,她拉住邵恩的胳臂,卻覺得手掌痛得不得了。這
是很詭異的感覺…

像是很多又冰冷又滾燙的絲線,非常非常的細,卻沾在邵恩的手臂上。

她還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卻被邵恩用力一甩,差點撞上牆壁。「…你!」

邵恩僵硬的往門口走去。每一步都很緩慢,頭也沒回的開了門…直到走出家門的
那一步,他回頭了。

「…救救我…」他的聲音沙啞微弱,但是微偏的頭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硬拖出去,
他衝出了家門。

「邵恩?邵恩!」珮兒忘記了害怕和憤怒,衝了出去。一條像是白蛇似的「東西
」飛撲到她的門麵,讓她感到無比寒冷和滾燙。她伸手去擋,隻覺得劇痛順著手
腕纏將上來,她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就昏倒在地。

等她醒來時,溫暖的晨光照在她的右手,她的右肩以下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她的右手還是可以持物,但是卻像是戴了厚厚的白手套,失去了觸
感。

說沒有感覺是不對的…她感到非常冷,冰冷的像是被灼傷一樣。

蹣跚的回到臥室,她的男朋友筋疲力盡的俯臥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裡沈睡。光
裸的背上,有著無數爪痕。讓她發軟的是,那些翻捲起新肉的傷口,冉冉的飄著
凍結的寒氣,傷口的邊緣沾滿了白霜。

她幾乎是逃出家門的。坐在陽光下,她發抖了很久很久。

雙心 第一部(三)她很怕,非常非常害怕。但是再怎麼怕,也不能把邵恩一個人擺在家裡。終究她
還是回到家裡來,邵恩依舊俯睡著,但是背上的傷痕像是變魔術一樣平復了。

剛剛是她眼花?

她覺得很倦,肩膀的冰冷沈重讓她倦得不得了。她坐在邵恩身邊,害怕的感覺漸
漸消失,甚至她忘記了肩膀以下失去觸覺。

發呆了一會兒,邵恩醒了,他渴睡的臉孔看起來很脆弱,也很憔悴。「…我愛的
是妳,珮兒。或許我還同情她,或許我會不忍心…但是我…」

這不是重點。珮兒有些暴躁的想,這些不是重點。她覺得有比這更嚴重的事情要
告訴他,但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你臉色很差。」她勉強想起來的隻有這一點:邵恩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睡眠不足吧。」邵恩有些心虛。他其實也遺忘了一些很重要的關鍵,他隻記
得去了語煙家…然後呢?他迷糊起來,他和語煙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腦海中隻有霧樣的茫然迷霧。

「我不會再去了。」他看著珮兒的委靡,狠下了心。「我把手機號碼換掉。」

珮兒短短的笑了一下,倦意不斷的襲上來。不是睏,而是倦,非常非常倦。「換
掉比較好。邵恩…」她不知道為什麼掉下眼淚,「其實分手也沒關係,我比較希
望你好好的。」

向來倔強的她居然哭了,邵恩慌了起來,「不不,我不要跟妳分手!當初騙妳是
我不對…但我是真的愛妳的…」他也跟著哭了起來。

災禍的影子在頭頂不住的盤旋,他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驚慌失措,但是莫名的恐
懼緊緊的掐住了他們的心。

可怕的不是恐懼本身,而是他們再也想不起來為何恐懼。

***

換掉了手機,的確安靜了幾天。雖然邵恩還是一天比一天憔悴,但是精神好了許
多。他照樣送珮兒上下班,作息也一如往常。

但是珮兒還是很不安的。她屬於比較敏感的人,會莫名的避開一些讓她覺得不舒
服的路段或建築。事實證明,往往可以躲開車禍或火災,她歸功於自己是個「強
運」的人,並不去想太多。

這一次,她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用盡了。站在大樓前麵等待邵恩來接她,望著來
來往往的人潮,如此熱鬧繁華的台北街頭…她卻覺得這樣孤單、寒冷。

邵恩為什麼還不來?她焦躁的看著錶,心裡漾著各式各樣不好的想像。

「小姐。」一個陌生的聲音讓她驚跳了。夕陽餘暉中,這個濃眉大眼,看起來像
是學生的青年,滿臉憂鬱的看著她。

她說不出為什麼,朝後退了一步。

這個人…這個看起來普通的青年,像是裹著無形的煙霧,冉冉著扭曲街道的景物
,糾纏著不祥的因果。

青年像是訝異了一下,定睛看了看她。「…真不好。這麼稀薄的天賦…」他不動
聲色的拂了拂珮兒的肩膀,珮兒想躲開,卻不知道為什麼定住不動。

巨大的冰冷壓力消失了。驟然覺得肩膀一輕,原本麻木宛如凍傷的手臂,突然有
了觸覺,感覺到晚風的波動。

「…那到底是什麼?」她問了自己也沒有頭緒的問題。

「妳說呢?」青年反問她,「就當作沒有什麼吧。」他掏出一張名片,「如果從
此沒有什麼,那真的是運氣好。但若還有什麼,打電話給我吧。當然,我們收費
並不便宜。」

珮兒狐疑的接過來一看;「引導人 謝沈音」後麵是電話。很簡單的名片。

「引導人?」她笑了,「我不信教。」該不會是什麼新興宗教的把戲吧?

「真剛好,我也不信。」沈音彎了彎嘴角,「神者而無明,祈禱是沒有用處的。
」他轉頭離去,「收好名片,最好是用不上吧。」

珮兒笑著搖搖頭,將名片順手收入皮包裡,邵恩已經來接她了。

這個都城,每一天都有人推銷保養品、拉保險、強迫學英文,各式各樣的廣告充
塞,這隻是一個邂逅,和某個奇怪的新興宗教推銷員談了幾句話而已,她很快就
忘記了。

她比較關心憔悴的男朋友,和他們的生活。「明天去看看醫生吧。」她坐進車子
裡,「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最近工作太累了嘛。」邵恩笑著,掩飾不住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我們去吃飯
,吃好一些,補一補。」

其實,她希望的也隻是這樣平淡的生活。平淡,但是每一天都很平安。

吃過了飯,兩個人說說笑笑的回到他們溫暖的小窩。這是個隻有一房一廳、樓中
樓的套房。小到沒有浴缸,常常笑說浴室隻有火柴盒大小,廚房也隻有個水槽,
塞了冰箱,連切菜的地方都沒有。

隻要兩個人能夠守在一起,這樣也就足夠了。

一踏入家門,邵恩的手機就響了。

「欸?」邵恩覺得很奇怪,「我剛換了手機號碼,除了妳以外,還沒有人知道呢
。珮兒,妳是不是壓到手機的自動撥號了?」

「沒有呀。」珮兒把手機拿出來,「我的手機鎖住了鍵盤了。」

「會是誰…」邵恩咕噥著,拿出手機,臉孔變得慘白。

來電顯示閃著:「語煙」。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他將手機摔在沙發上,「我沒告訴她這個手機號
碼!」

手機不斷的響著,「語煙」這兩個字不斷的在螢幕上閃動。就這樣不停的響下去
,珮兒也覺得不對勁了。

為什麼沒有進入語音信箱呢?如果沒有接手機,不是會自動進入語音信箱嗎?她
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按下了中斷鍵。但是手機還是固執的響個不停。

冷。空間似乎充滿了濃稠的寒意。他們兩個人在夏天的夜裡,口裡卻不斷的呼出
白氣。

「我來跟她講,不要再打來了…」忍受不了的邵恩想拿過手機,珮兒神經質的大
叫,「不!不要!」

她幾乎是本能的,用力拆掉手機的電池。但是那隻發狂的手機居然還是哀鳴不已
。珮兒忍不住恐怖的大叫,將手機往牆上一摔,登時四分五裂,終於不再響了。

他們兩個人臉色發白的麵麵相覷,雙手緊握,發現對方手底都是汗。

窒息般的寂靜充滿整個房間,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緊接著,他們家的室內電
話響了起來,液晶螢幕上麵閃爍著令人發寒的兩個字:「語煙」。

「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珮兒潸然淚下,她衝過去拔掉電話插頭
,但是電話還是不斷的響著,她抓起電話摔出窗外,全身顫抖得不可抑止。

幾秒鐘的寂靜,接著居然是對講機響了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摀著耳朵,珮兒大叫,「不要接!不要接!這太奇怪了,不
要!」

隨著她的尖叫,整個屋子震動的共鳴了。他們小小的浴室起了陣陣更淒慘的哭嚎
,沒人碰的水龍頭突然嘩啦的開啟,從水龍頭裡流出豔紅的鮮血,瞬間就流到客
廳。

邵恩粗喘著,拉著尖叫不已的珮兒想要衝出大門,不小心碰掉了對講機。

「邵恩…」語煙哽咽的聲音從話筒裡斷斷續續的傳出來,「我好冷,好害怕…你
快來…」

他的眼睛都直了,鬆開了珮兒的手。「我…我就來。我這就來了…」他僵硬的走
出大門,珮兒追了出去,卻沒了他的蹤影。

她隻覺得天旋地轉,無盡的冷籠罩過來,雙腿再也撐不住的軟癱,她昏倒在管理
室裡頭。



雙心 第一部(四)慌張的管理員將她救醒,她隻是不斷的顫抖,臉孔慘白。破破碎碎的敘說著可怕
的經歷,滿臉滄桑的管理員並沒有嘲笑她,反而慎重的點了點頭。

「城市大了,什麼事兒都有。」年老的管理員將她扶起,「朱小姐,我陪妳回家
看看?真的需要『處理』的話,我也是有門路的。」

「我不敢回去。」她虛弱的說了一聲,無助的哭了起來。

「別怕,我跟妳一起回去。」管理員將泛黃的佛珠套在她手腕上,「真的有什麼
就要處理,擺著不會自己好的。」

她畏縮的跟著管理員進去,屋子裡的血水消失的乾乾淨淨,隻有碎裂的手機靜靜
的躺在地上。

難道…一切都隻是幻覺?

她打開浴室的燈,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我沒有騙人…」她虛弱的癱坐下來,「我真的…」難道我發瘋了?

老管理員裡外看看,「我相信妳沒有騙人。」他皈依佛教很多年,雖然隻是吃齋
念佛,並沒有什麼真正的修行,但是他當了這些年的管理員,什麼奇怪事情都看
過,早就知道這世界並不如表麵看起來這樣。

這屋子太冷了。夏天沒有開冷氣的夜晚,這屋子的溫度太不尋常。

「妳要不要找個人來處理看看?」管理員試探的問,「我認識一個姓謝的小夥子
,對這種事情算很拿手。」他掏出一張邊緣有點磨損的名片,「妳把電話號碼抄
下來,真的遇到怪事就找他。我也隻有這張名片…還得還我。」

她六神無主的看了看,覺得這張簡單的名片很熟悉…「我也有一張。」

管理員訝異了,神情越發凝重。「朱小姐,若是妳遇到了小謝,那事情大概真的
很嚴重了。妳可以不要相信,但是遇到事情一定要打給他,好嗎?」

她擦了擦眼淚,「嗯,我會的。」

看看沒有任何異狀,她客氣的送走了管理員。坐在小客廳裡發呆,一點點異聲都
可以讓她驚跳。

說不定是神棍,或者是詐騙集團的人…她拿起自己手機時,覺得自己很荒謬。但
是她是這樣的害怕,無助。她不能離開…不知道為什麼,她有種奇怪的預感,若
是她就這樣逃走了,邵恩可能永遠回不來。

難以解釋的,她撥了名片上的電話。「喂,謝先生?」

「妳是傍晚遇到的那位小姐嗎?」他的聲音很低沈。

「我姓朱。」她的手心沁著汗,「…我、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就慢慢說吧。」他低沈的聲音有某種撫慰的力量。

珮兒定了定神,有些紊亂的說起來,一麵說,一麵哭著。沈音隻是靜靜的聽。

「時間很晚了,我們沒辦法馬上過去。」沈音靜靜的說,「但是請妳現在立刻停
止哭泣。最少在午夜之前,必須停止哭泣。」

「啊?」珮兒有些摸不著頭緒。

「女人最好不要在午夜哭泣。那是逢魔時刻。」沈音解釋著,「在那個時候哭泣
,容易招來不好的東西。」

「…我盡量。」珮兒咽了咽眼淚,「我是不是該去別的地方過夜?我總覺得好害
怕…」

「妳是定標。妳得待在那兒,好讓妳男朋友找得到回家的路。」他憂鬱的笑笑。

我?「那…我該做些什麼?」她沒什麼把握的問。

「妳有宗教信仰嗎?」他反過頭來問。

為什麼這麼問?「呃…我沒有什麼宗教信仰。」

「不過妳愛妳的男朋友吧?」沈音笑了,「愛情從某種角度也算是一種宗教信仰
。妳若很愛他,就默念他的名字,要他趕緊回家吧。」

沈音掛了電話。

很有趣。一個有著稀薄天賦、卻毫無自覺的女孩子。被邪祟的這麼厲害,她的男
朋友居然還活著,有辦法回到人世,實在要歸功於她堅定的信念和天賦。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

這是個很棘手的案子。更棘手的是,這些天芳菲感冒了,病體虛弱的時候,暴躁
的劍俠接掌了身體的主控權,陰鬱的守在家裡。

他去了幾次,幾乎是放下食物就走。他那個名義上的「妹妹」,總是用著銳利無
情的眼光支解著人,從某種角度來看,或許這時候的她比惡鬼還可怕。

每次接近她,沈音的舊傷就會隱隱作痛。不要說要她接案子,連跟她說話,沈音
都會顫抖。

或許等芳飛的感冒痊癒?但是案主撐得了那麼久嗎?

他曾經從珮兒的肩膀上拿下「異物」,那玩意兒幾乎將他凍死。真的是…很麻煩
啊。

但是他沒有能力解決。

看起來,隻能耐著性子等到芳菲病癒「回來」的時候請她幫忙了。


雙心 第一部(五)默默想了一會兒,沈音聳聳肩,躺在床上。

這個龐大的都市,每天都有邪祟奪走人命。但是人類是種喜歡自圓其說的生物。
他們會解釋,心臟病猝發、車禍,或者自殺。再怎麼奇形怪狀的死亡和瘋狂,都
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釋。

反正隻要有解釋就可以了。有了科學而完美的解釋,人類就可以安心的生活在太
陽底下,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表麵正常的世界,和真實而殘酷的邪祟隻隔了薄薄
的一層膜。

偏偏人類的貪念衍生出來的忌妒、怨恨、悲痛等等負麵情緒,又特別容易招來邪
祟。

人類是唯一肚子不餓,卻酷愛自相殘殺的生物。

朦朦朧朧的要睡去,手機卻奪命似的尖叫起來。幽冥掮客又不是7-11,並不是二
十四小時營業的…他滿腹牢騷的爬起來接,「喂?」

手機那頭是驚恐啜泣的聲音。

「朱小姐?」他嘆息,「我不是告訴妳,午夜過後不要哭泣?夜泣容易招惹…」

「遇到這種狀況,誰不會哭啊?!」珮兒哀叫,「救命啊~」

「妳男朋友呢?」沈音清醒了。

「他回來了…」珮兒驚恐的吸氣,「啊啊啊啊~他們來了~」

「什麼?到底是什麼?!」沈音跳了起來。

「…蜘蛛!」珮兒握著手機大叫,「好多蜘蛛啊!」

「給我地址!」沈音匆匆套上衣服,「別哭了!隻有妳可以保護自己,最少妳要
保護妳那混帳男朋友!我馬上到!」

原來是蜘蛛。他一直覺得奇怪,那光滑冰冷、像是白蛇一樣的「異物」到底是什
麼…應該就是蜘蛛絲吧。

他衝出家門,在電梯時快速的按著簡訊,一出電梯門就send出去。當然啦,他也
是僥倖的心態。若是芳菲清醒著,很可能會來救他。

萬一是劍俠呢?

那個對男人滿懷恨意的劍俠唐時,應該會很高興的看他去死。

該死的。他咒罵著發動了車子,該死的。他隻是掮客,負責接案子而已,根本不
該這樣拿命去博啊!

但是他沒辦法忽略無助的求救。

「我真是他媽的好人!好人總是死得早!幹!」一麵罵著髒話,沈音瘋狂的超速
,完全不管被照了多少罰單。

他急急的衝進了大樓管理室,老管理員看到他,臉色都變了。「…出事了?」

「出事了。」他匆匆的進了電梯,「老周,你不要來!不要白搭一條命進去…等
等會有個小女生來幫手,拜託你讓她進來!」

到了珮兒的套房門口,沈音厭惡的屏住氣息。惡臭蔓延。其實真正令人作嘔的,
並非自然分解的屍臭,而是怨恨忌妒散發出來的恐怖氣味。

這才真的冰冷而令人窒息。

該死的,他不想進去。但沈音還是熟練的掏出萬用鑰匙,非常高明的打開了鎖(
就別追究他哪裡學來的了)。

一開門,寒氣和惡臭衝了出來,像是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整個屋子掛滿了銀白的蜘蛛絲。無數雪白的蜘蛛蠕動、織網,完全沒有落腳的地
方。站在大門口,寒冷的邪氣就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用力甩了甩頭,點燃了打火
機。

蛛網碰到打火機燃燒了起來,蜘蛛們發出尖銳的慘叫,讓人頭皮發麻的「刷」的
讓開一條路。這些雪白的蜘蛛大約有手掌大小,肢體上長著剛硬的白毛,複眼反
射著奇異的光,虎視眈眈的看著拿著火的他。

數量真是多到令人毛骨悚然…黑暗中,銀白的蜘蛛絲倒映著微弱的月光,和一對
對不懷好意的眼睛。

硬著頭皮,他往前走去。幾乎被蛛網纏滿的珮兒呼著白氣,奄奄一息的縮在陽台
,抱著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除了珮兒的臉和右手外,他們兩個人像是裹在一
個銀白的大繭裡頭。

珮兒拿著手機的右手貼著臉,套著一串泛黃的佛珠。或許這就是蜘蛛不敢碰觸的
緣故。

他蹲下來費力的撕開男人臉上的蛛網,那男人大大的喘了口氣,半昏半醒。

「我放火燒房子可以嗎?」他拿著打火機的手有點酸了,「不燒我們可能都會死
。」

蜘蛛又聚攏過來,重新將他走過的路又織得密密麻麻。

「燒。」珮兒冷得上下牙不斷的打顫,「我、我…我寧可燒死。」

沈音將窗簾點燃了。窗簾延燒到蛛網,一片火亮和蜘蛛畏懼的慘叫。

他們不會真的燒死的。沈音顫抖的靠珮兒近一點。大樓都有配置自動灑水裝置,
等火苗太大的時候,就會從天花板灑水下來…在那之前,應該可以趕走這些不自
然的蜘蛛。

蜘蛛們跳竄,在火苗間掙紮。漸漸縮到房間的一個角落,重重疊疊,重重疊疊…
然後,互相吞噬。

沈音張大眼睛,他感到不妙,大大的不妙。「要死了!蜘蛛蠱…」他費力的撕開
緊緊纏在珮兒和邵恩身上的蛛網。觸手是這樣冰冷,冰冷得幾乎有灼傷的錯覺。
「快走啊!不走就來不及了…」

但是被凍得幾乎氣絕的兩個人根本站不起來,甚至漸漸昏迷了過去。

寒氣更甚。沈音連回頭都不敢,但還是乍著膽子回頭了…

其實他寧可不回頭看的。

那些蜘蛛互相吞噬後,變成一隻巨大、怪異而恐怖的怪物。全身雪白,像是女人
仰臥著的身軀,有著美麗的乳房,但是腦袋卻翻轉著在前麵,八隻纖長的手臂撐
在地上,絕艷的臉孔慘青著,露出詭笑。豔紅的嘴裡伸出兩根細而潔白的獠牙。

「…小姐,妳也穿個衣服。」沈音就著燃燒的窗簾點了煙,「妳這麼大方,我反
而害羞。」

那蜘蛛女尖叫一聲,敏捷的撲了過來。沈音操起放在陽台的拖把,朝她敲了下去
…拖把斷裂,蜘蛛女不但毫髮無傷,反而在他肩上拉出很長的傷口,還將他打得
撞上了陽台的護欄。

「靠!差點我成了無故自殺的犧牲者!」他緊急抓住欄杆,「告訴妳啦,比起唐
時的劍,妳咬這一下跟貓咪咬得沒兩樣…」

被激怒的蜘蛛女衝了上來,沈音猛然一矮身,讓那可怕的怪物飛過了欄杆,筆直
的翻出陽台,墜樓了。

結束了。

他摀著肩膀,幾乎虛脫了。真不錯,憑著機智,他也熬過了這關。他呼出一口煙
,拿起手機撥一一九…

等他感到腦後風壓的時候,他覺得,他大約沒辦法活著撥任何電話了。

「誰準妳碰他?」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小心翼翼的回頭,蜘蛛女赫赫發出恐嚇的聲音,卻讓芳菲的三尺銀鋒架在頸項,
隻離沈音的脖子一掌之隔。

差一點,隻差一點點,腦袋就飛了。

「芳…」看到她冰冷無情的瞳孔,沈音將話吞進肚子裡。真該死,芳菲要「睡」
多久啊?怎麼又是劍俠唐時!

「滾。」唐時闇了闇眸子,「廢物,擋著路!」

沈音不知道哪來的神力,一把拖起兩個昏迷的人,飛也似的逃出大門。

(極度恐懼時,往往會激發腎上腺素。事實上,他畏懼唐時遠遠勝過各式各樣的
妖魔鬼怪)

一見沈音脫離險境,唐時彎起一抹殘酷的笑。

「妳敢碰芳菲托付的人?」她艷笑,卻比蜘蛛女怨毒的冰冷溫度更低,「妳要有
相當的心理準備。」

蜘蛛女敏捷的後退,附在牆上對她發出恐嚇的絲絲聲,發出更濃重的霜氣。

「我生病的時候,心情一向很壞。」她沈下臉,「希望妳有覺悟了。」



雙心 第一部(六)他拖著兩個昏迷不醒的人奔進電梯,沾黏在他們身上的寒冰蛛絲也真的如冰邊溶
解。等到了管理室,他們身上的蛛網幾乎都消失殆盡。

他鐵青著臉對著老管理員大叫,「叫救護車!快!」

就算他會祓禊,他也無法排除邪氣侵襲以外的傷害,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的。更
何況,他不會。

事實上,唐時也不會,他們之中唯一擅長鎮魂和祓禊的,是沈眠中的芳菲。

他能做的隻是幫這兩個倒楣鬼蓋毛毯、把暖暖包塞進他們懷裡(夏天的暖暖包…
),跟老管理員一起焦慮的等待救護車。

等救護車將他們帶走以後,老管理員和他麵麵相覷。

「那個…」老管理員遲疑了一下,「沒有任何人來欸。小謝,別說女孩子,連隻
蟑螂都沒有經過。」

沈音抹了抹臉,被凍傷的手顫抖得點不起煙。他知道寒冷的邪氣從傷口入侵了,
但是他並不想去讓醫生胡攪亂搞。

點了幾次,終於把煙點了起來。呼出一口白煙,像是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她
在樓上。」其實他完全不想去想到「她」。但若是芳菲在這種關頭突然醒過來,
可能會受到傷害。

劍俠可以完全忽略肉體的痛苦,芳菲不能。她比較柔弱易感,也遠比劍俠更像個
「人」。他聽過唐時稱呼芳菲「郡主」,但是他完全不敢去追究她們的來歷。

唐時的劍是瘋狂而殘暴無情的。

躊躇了一會兒,「…我上去看看。」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真的很沈重。若是芳菲醒過來,應該是滿臉的病容在祓禊
鎮魂。雖然他會有些過意不去,但卻是最好的狀況。

深深吸口氣,打開門…頭猛然一扭,果然是…最糟糕的情形。

整個套房都是血,觸目驚心。牆上大篷大篷的噴濺,血腥味嗆得人頭暈。蛛網早
就融蝕的一點痕跡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觸目驚心的血,一步一滑。

血泊,原來是這種樣子。

那隻蜘蛛女被砍斷了肢體,用銀質長針釘在地板上。六隻手臂沾滿了血跡,不斷
蠕動掙紮,卻困於殘忍的銀針,動彈不得。

唐時已經將蜘蛛女的腦袋砍下來,歪斜的擺在頸項旁邊,同樣在眉心釘了筷子粗
的銀針,插在地上,無聲的慘叫在小小的套房裡盤旋,簡直震耳欲聾。

對於聽得見的人,真的是震耳欲聾。

而那個殘酷的劍俠,已經從上而下,將蜘蛛女從鎖骨剖到下腹,幾乎將她的內臟
掏空,滿臉興奮的艷笑,正在將她的腸子捲在劍上,慢慢的拖出來。

每一聲慘叫,就伴隨著手臂和軀體的劇烈抽搐。因為是妖異,所以不容易死。被
支解到這種地步,居然還活著。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但還是跟最初的感受一樣,他忍不住吐了。

對,這是隻害人的妖異。但若不是人類的操縱,「她」不會出生。每一次唐時這
樣殘忍的淩虐她的獵物時,他總是嘔吐完就走出大門,忍耐著等她盡興。但是…
這樣每次每次的累積,他真的受不了了。

讓他作惡夢的不是看到平常的靈異或鬼魂,而是唐時的噬血好殺。

他想走出大門,卻看到蜘蛛女的斷臂…手指痛苦的抓著地板,指甲用力到雪白一
片。

那個瞬間,他斷裂了。

忘記對唐時的畏懼,他低吼,「妳讓她好好死好不好?妳放她一馬行不行?妳可
不可以乾脆點殺了她…別讓她這樣零零星星受苦可以嗎?!」

他再也忍耐不住,掏出隨身帶著的瑞士小刀,朝著被拋到角落還在鼓動的心臟,
使勁戳了下去。

刀刃穿過血肉的觸感令人毛骨悚然,他覺得全身都發軟了…但是蜘蛛女發出最尖
銳的慘呼後,肢體的抽搐漸漸減緩,安靜,痛苦扭缺的臉龐平靜下來,呼出最後
一口氣。

一片墳場般的寂靜。閃爍著無聲電光、唐時被打斷時的怒氣。

她的眼睛,充滿了清醒的瘋狂,在沾著鮮血的臉龐閃爍。

從來沒有,這個瘋女人不管死了多久,轉生多少次,她嗜殺暴虐的性格從來沒有
改變過。尤其是鮮血會令她因為狂喜而瘋狂。

他轉身想要跑出大門,卻覺得腦門一痛。狂暴的唐時抓著他的頭髮拖了回來,反
身踹上大門,一手掐著他的脖子,一手托著他的下巴,將他淩空舉起。

會被她就這樣弄到身首異處。血液都衝到腦門,沈音無法呼吸。太陽穴怦怦怦怦
的鼓動,像是血液就要噴了出來。

他就知道,他一定會早死的。沈音深深的後悔了。幹,好人就是會早死,他就是
人太好了,才會被這個比妖魔還妖魔的瘋女人宰了…

連死後都不能留個全屍…他的眼睛開始鼓起來,流出泡沫般的口涎。在漸漸昏迷
的時候,他想著…

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就怕芳菲知道了,可能會哭很久很久。

壓力驟然一輕,他大口大口吸著珍貴的空氣。雖然突然被扔到地板上不知道撞到
了啥聽到清脆的一聲,哪怕是斷手還是斷腳,最少他多活了幾分鐘。

唐時靜靜的站著,滿臉脆弱的茫然。她看了看癱在地上的沈音,和一室狼藉的血
肉屍塊,「…這是哪裡?」她摀著嘴,咳了兩聲。

「芳菲?」沈音想笑,卻覺得胸腔劇痛。

她點了點頭。

「我們在處理案子。」沈音放心的昏了過去。


雙心 第一部(七)他後來在醫院清醒過來,滾著微燒還在咳嗽的芳菲在照料他。

「你的肋骨斷了兩根。」她壓下一聲輕咳,「…你該等我醒來再說,而不是跟著
唐時去胡攪。她控製不了自己。」

「等妳醒來,我隻能幫忙收屍了。」他微弱的抗議,「我討厭看見屍體。」

芳菲皺起眉,卻沒多說什麼。她對生死原本就很淡漠,萬事萬物各有天命,生死
哀樂,都陷在名為「命運」的輪迴大網,又有誰逃得脫?

若真的該死,一杯水也是毒藥。若命不該終,雖九死亦有一生。但是這些無法說
服沈音。他非常鮮明的,擁有人類的軟弱和不忍。

或許她有些羨慕他火熱的善良。

「我承諾過,會設法保住你。」芳菲淡淡的,「別讓我違背了承諾。」

沈音點頭不語。如果他對唐時的感覺是恐怖,對芳菲…大約是敬畏。雖然知道她
個性溫和寡言,但是有種高貴的氣質讓他連大氣都不敢出。

「說說看,這次的案子?」芳菲疲倦的坐下來。這個肉體快不行了…原本死嬰就
是因為身體有缺陷才會出生便死亡。她和唐時的附身,勉強延續了這個肉體的生
命,但也不會太久。

生命的光芒漸漸熄滅,對她來說,陷入睡眠的時候會越來越多。但是屬於闇與死
亡的唐時是不受任何影響的。

說不定,有限的肉體反而侷限了唐時狂暴的生命力。

但是她不想多提。轉生對她來說稀鬆平常,但是她對沈音還有責任。再撐個幾年
吧?再撐個幾年,她得實現她的承諾。

她仔細聆聽沈音的敘述。

***

等珮兒和邵恩清醒以後,一問出語煙的地址,芳菲和沈音就出發了。

時值黃昏,滿天悽艷的血紅晚霞。他們還沒走近就知道是哪扇門,森冷的寒氣不
斷的從門縫冒出來。

忍著痛,沈音三兩下打開了大門…蜘蛛女赫然撲了出來!

芳菲咳了一聲,在她額頭彈了一下,那隻雪白的蜘蛛女被打得翻飛了出去,附在
牆上發出尖銳的叫聲。

「…她、她不是被唐時殺了嗎?」沈音傻眼了。

「這才是最殘忍的地方。」芳菲意興闌珊的看了看她,「她被製造出來殺生,卻
也沒有死亡的權力。你瞧她是什麼?」她反問沈音。

「蜘蛛蠱…?」沈音試探的問。這些年當幽冥掮客,他也不是毫無見識的。隻是
他想不通,蜘蛛蠱為什麼會和女人的身體錯亂組合。

「因為養蠱的器皿啊…」芳菲輕嘆,「別叫了,我頭疼。」她吹出一口香氣,蜘
蛛女嗅到那股香氣,突然肢體抽搐,在地板上縮成一團。

越過那隻「守衛」,芳菲滿臉憂鬱的走進不祥的洗手間。突兀的櫃子在漸漸暗下
來的天色中,像是隻盤據的野獸。

撼動了一下,沈音發現這個櫃子似乎上了鎖,「打不開呢。」

芳菲不語,掏出一把薄薄的銀質小刀,順著門縫劃了下去,櫃子發出劇烈的顫抖
和嚎啕,把沈音嚇得貼在牆上。

門開了。櫃子裡塞滿了有手指粗的蜘蛛絲,但還是看得出包裹著一個人形。蜷縮
著宛如胎兒,甚至還有非常細微的呼吸起伏。

「…她還活著!」沈音嚇得跳起來,衝上前,「她還活著!」

芳菲想阻止他,但是他已經粗魯的撕開蜘蛛絲構成的繭衣…

那是一張皺縮宛如木乃伊的臉孔。嘴巴大張著,湧出一隻隻的蜘蛛。像是整個人
的體液都被抽乾,隻剩下淺淺的呼吸告訴所有人她還活著。

「…放了她吧。」芳菲無奈溫柔的聲音,卻不是對著沈音。「妳想說什麼,對我
說會比對她說好。」

像是呼出一口深深的冤氣,所有的蜘蛛絲都消失無蹤,不斷湧出的小蜘蛛也不見
蹤影。沈音膽戰心驚的將那個木乃伊似的女孩拖出來,發現她輕得像是一件衣服


不過,她還活著。

「還有一個。」芳菲撫了撫櫃子,「底下還有一個等待救援。不過…你還是先叫
警察吧。」

後來警察拆掉了櫃子,發現下麵還有個浴缸。但是那個浴缸灌滿了柏油,硬得跟
石頭一樣。最後在芳飛的堅持之下,他們耐著性子慢慢敲敲打打,發現了一具栩
栩如生的女屍。

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朵,躺在密閉的柏油棺木中。頭髮都脫落了,但是屍身還很完
整,像是剛死不久。她的右眼被剜,空空的眼窩,一隻雪白的蜘蛛,緩緩的爬出
來。

芳菲伸手拿起那隻蜘蛛,別開臉的警察沒注意到她取走了什麼。

這個案件卻沒在媒體裡出現太大的篇幅。一來是又更大的政治八卦引起了媒體的
注意,二來警察對所有不可思議的案件都暗暗的處理掉了。

最有嫌疑的屋主,早在很多年前就移居大陸,而且早就超過了追溯期限。

如往例,他們將這個案子,轉交給沈音。

雙心 第一部(八)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警察私下有個共同基金。

或許在別人眼中警察充滿負麵形象,但是更多警察並不是為了鐵飯碗而來的,在
最初的時候,他們當中許多人也有理想抱負,也曾經為了無辜的受害人偷偷飲泣
過。

為了不讓自己崩潰,為了大環境的汙穢,他們或許被迫做了些他們本意不願意的
事情,例如冷漠、例如視若無睹,但這些並不代表他們對於不公不義不會憤怒。

於是,這個祕密的共同基金在警察間用樂捐的形態產生了。他們所不能追求的正
義,就訴諸其他的力量來執行。

比方謝沈音這個專攬奇怪案子的掮客。

雖然共同基金給的報酬一直都很少,但是沈音總是笑笑的接下來,許多奇怪的事
情也因此有了結果。當然,這些是後話。


「做公益的又來了。」沈音聳聳肩,「那個該死的共同基金又塞點零錢叫我們做
義工了。」

芳菲彎了彎唇角,若有所思的看著裝在玻璃罐子裡的雪白蜘蛛。「屋主的資料?
」沈音將厚厚一疊的資料袋交給了她。

「…移居大陸生意做很大呀。」芳菲的笑容深了些,卻沒有歡意,「在屋子裡埋
人柱,還滿有效的。」

沈音覺得一陣陣的反胃,「…人柱?」

「你不知道?古代建築和造橋的時候,會犧牲一個活人的生命當基礎,祈求建物
或橋樑恆久、帶來繁盛。」芳菲用食指輕輕劃過玻璃罐子,「隻是他更狠一些。
在製造人柱之前,犧牲者已經先中了蜘蛛蠱…成了養蠱的器皿。」

沈音真的要吐了。他蒼白著臉孔衝進了洗手間,傳出驚天動地的嘔吐聲。

輕嘆一聲,芳菲放棄了讓沈音「觀看」的機會。她很想將自己的本事教給沈音…
但他是個心腸非常柔軟的人。他的天賦已經讓他吃足了許多苦頭,甚至還超出自
己能力的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情。

像是徒手對抗充滿邪氣的蜘蛛女。

將來沈睡的時候會越來越多,唐時雖然會遵守她的承諾,但是唐時卻是個隨時會
狂暴化的、活生生的兇器。

他一點本事都沒有,又承受不了這些殘酷。將來那不祥的因果來臨時,他怎麼對
抗呢?

輕撫著玻璃罐子,她「看到」。看到許多許多年前,仗著自己的一點惡魔般的知
識,玩弄一個女人的生命,直到死亡還不放她安息…

***

「親愛的,我的眼睛好痛…」她摀著帶著眼罩的右眼,「我痛得受不了了,快帶
我去醫院…」她哀求著,自從眼睛開始痛以後,她的雙腿也痲痹了,沒有人攙扶
,連站都站不起來。

「沒關係,那是藥水的副作用。」她那浪子回頭的丈夫,溫柔無比的攙她躺下,
「我幫妳打一針止痛,乖喔,很快就…」

漸漸的,痛感變鈍了,睡意宛如潮浪般襲來。她的思緒沈浸在黑暗中,唯一的光
亮是她最愛的丈夫。

終究他還是回到我身邊。終究,他最愛的人還是我。

當丈夫出軌的時候,她用盡了一切方法讓他回頭,從哭泣哀求,到哭鬧吵罵,甚
至,她還告上法院,還自殺給他看過。

在徹底絕望的時候,她病倒了,昏昏沈沈的發了兩天的燒,無法起床。孤苦無依
的,待在他們的家裡。

奇蹟似的,不管怎麼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棄她不顧的丈夫,居然在這個當口回來,
親切的幫她買藥,替她退燒,無微不至的照顧她。

隻是她的右眼…越來越痛,越來越痛。但是丈夫不肯帶她去醫院。

「我就是醫生,」丈夫推了推金邊眼鏡,「難道妳不信任我?」

「但是我右眼好痛,」她推開丈夫的手,「我不要再點眼藥水了!我就是開始點
眼藥水才痛的!好痛…好痛…」

痛到止痛藥都起不了作用,她尖叫著將眼罩扯下來…一股奇異的惡臭衝進鼻腔。
她的右眼完全看不見了。她顫顫的觸摸右眼,粉紅的血水流下來,這,就是惡臭
的來源。

驚懼的看著梳妝鏡,她的右眼不見了,一隻雪白的蜘蛛陷在眼窩裡,掙紮著要爬
出來。

「親愛的!親愛的!我的眼睛…我的右眼被蜘蛛吃掉了!」她狂喊起來。

「那是錯覺。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呢?」她的丈夫溫和的安撫她,「這是精神分
裂…不過不用怕,我不會把妳送去精神病院的。妳不是愛著我,不想跟我分開嗎
?」

臂上一痛,睡意如潮洶湧,在墜入黑暗中,她聽到丈夫的笑聲…

「她死了嗎?」有些熟悉的女聲非常驚慌,讓她憤怒起來,那個狐狸精!那個該
死的女人居然來到我家?!

「是我的錯。」她的丈夫聲音非常懊悔,「她為了讓我回心轉意,不知道去哪裡
沾了這種邪術…妳看她的眼睛…」她感到有人在翻轉自己的身體,她也知道自己
的眼睛是張開的…

但是她什麼也看不見。

那女人倒抽一口冷氣。「…天哪,那隻蜘、蜘蛛…還活著?怎麼會…」她乾嘔了
起來。

「她死了。但我會變成最有嫌疑的人。」她丈夫的語氣這樣傷悲,「我會被判死
刑…如果她的屍體被發現的話。幫幫我!幫我把屍體藏起來…我們去大陸發展。
不要再說要離開我了…我最愛的人是妳呀!」

你說謊!你對我說謊,也對她說謊!

你對我這麼過分,我恨你,我恨你…當高溫的柏油注入浴缸時,她聞到自己皮肉
焦爛的味道,動彈不得。

但是我如此恨你的時候,我也不可自拔的依舊愛著你啊!所有甜美的回憶都隻是
夢幻嗎?宛如珠寶盒的璀璨記憶都是假的嗎?

不可能的。他一定是被什麼迷惑了心智,才會變成這種樣子。他總有一天會清醒
過來,回來接我的。

困在柏油凝固的棺木,她動彈不得。就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用自己屍身餵養的
蜘蛛繁衍越來越多,她們還是被困在這裡。像是一道堅固的鎖,鎖住了她們的出
路,被關得越久,就越憤怒。

憤怒到任何亡靈鬼魂一靠近這個家,就會被這股怒氣支解。



「妳被當作人柱,安在這裡鎮宅。」芳菲試圖說服她。「我猜想妳的丈夫不知道
從哪學來了養蠱和安人柱。這裡的風水點很不錯,壞在必須『懸棺』,不能沾土
。所以…」擺脫煩人的妻又可以興家旺宅,這位據說是醫生的養蠱人可以說很善
算計。

「我早就知道了…」雪白的蜘蛛發出啜泣,旋即狂暴的撞擊玻璃罐子,「胡說!
妳胡說!他愛著我的!他會來接我!我一定是發瘋了,所以才有這些奇怪的妄想
!他一定回來接我的,他愛我,他愛我啊~」

「妳…為什麼不去問他呢?」芳菲真正的微笑起來。

雪白的蜘蛛安靜了。


雙心 第一部(九)在一個晴朗的早晨,一個包裹寄到某個沿海城市的公司裡。

這並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情。這家公司的大老闆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常常
有莫名其妙來自各地的包裹寄來。秘書熟練的簽收下來,和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
包裹一起擺在老闆的桌子上。

美麗的秘書還刻意先補過妝才來送包裹。大老闆的妻子在不久前病故,雖然大老
闆的幾任妻子都不得善終,不是病死就是車禍,但是麵對一個身價上億的黃金單
身漢,雖然年紀大了點,卻擁有成熟男人的風采與瀟灑,每個有誌者都認為自己
不會那麼倒楣。

當然,秘書小姐更希望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

不過,大老闆對這堆包裹比較有興趣,隻揮了揮手,要秘書小姐退下。

他年紀不輕了,頭髮半為霜銀。但是堅持不染頭髮的他,反而讓這種特立獨行看
起來更具成熟的魅力。

他很了解自己的魅力所在,也很享受那些愛慕的眼光。但是,他更愛這些讓他獲
得財富和擺脫麻煩妻子的學問。

沒錯,養蠱和人柱,都是古老的學問,值得一輩子去鑽研。

他先打開了來自香港的包裹,裡頭是幾本他渴望很久的線裝書;又打開來自東南
亞的包裹,裡頭是另一個民族傳統的巫毒道具。細細閱讀了一會兒,他很希望有
機會試試看。

總會有機會的。這個世界上,愚蠢的女人是那樣的多,不管是愛著人,還是愛著
錢。他的實驗品永遠不會欠缺。

最後是一個來自台灣的包裹。

他稍微想了一下,想不起來自己是不是跟老王訂了什麼。不過他訂的東西太多,
自己也不記得了。也說不定,老王找到什麼有效的新玩意兒,送來給他試試看也
說不定。

摸了摸口袋裡的護符,他很有信心的打開了包裹。身為養蠱人,他擁有最好的防
護措施。這是一個來自雲南的古老護符,他拜師學蠱的時候,由他的老師交給了
他。

打開來,是一個玻璃罐子,養著一隻雪白的蜘蛛。

他的精神一下子就來了。蜘蛛蠱。這是他第一個使用成功的蠱毒。這種雪蛛非常
難得,他花了六十萬才得到一隻珍品的卵。當年的六十萬可以買一到四樓的公寓
了。

但是這種別名「女郎蜘蛛」的雪蛛,卻是蜘蛛蠱的絕品。或者你可以說,這是一
種非常被影響的妖怪。許多雪蛛附入人體成胎,終生和人類無異。養育他的人的
心念,讓這種沒有主見的妖蛛成聖或入魔。

很有趣的小東西。當初他將第一任妻子麻醉後,在她眼球劃了一個小小的十字,
將這個卵放到她眼球裡,成為一個很好的器皿。

一個女人和一隻蜘蛛的犧牲,讓他的事業成功,也讓許多入住者一帆風順。從經
濟效益來說,真的非常劃算。

「老王哪裡弄來的?」他很感興趣的拿著把玩,看著雪蛛柔弱的在玻璃罐子裡滾
動掙紮,該用在什麼地方呢?他的心熱切起來。

等不到下班,他興致匆匆的回家。他第四任的妻子還躺在酒窖裡,靠著維生機器
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命。說不定還來得及。在她還沒斷氣之前,說不定還可以拿來
餵養這隻雪蛛。

反正她的喪禮已經舉行過了,名義上,她已經病故。

當他在酒窖裡忙著準備的時候,沒有留意到,應該緊封的玻璃罐子,無聲的碎裂
,裡頭的蜘蛛不見蹤影。

「…這都不是真的。你沒有娶別人,你隻愛我一個。」他感到背後有著冰冷的呼
吸,一張光滑又霜涼的臉孔依著他的頸子,「你不是要來接我嗎?我好冷、好寂
寞…」八隻纖長的手臂緊抱著他,「親愛的…我瘋了。我一直懷疑你對我不忠。
沒有這回事,對吧?我隻是精神分裂,所以才誤以為你害死我。沒有這種事情,
對吧…?」

他全身都僵硬了。慌著伸手進去掏護符,發現護符早就結成冰,他一拿出來,就
脆弱的碎裂成粉末。

他不敢回頭。整個腦子亂成一團,所有的預防措施和應變手印通通想不起來。霜
冷的呼吸不斷的吐在他脖子上,讓他像是灼傷般的刺痛。

「親愛的,你怎麼不說話?」嬌弱的聲音漸漸悽楚、高亢,「為什麼不說話?不
要讓我生氣,不要讓我生氣~」最後的聲音像是撕裂般的慘嚎。

臨終前的慘叫。

他顫顫的開口,呼出濃濃的白氣。「是呀,其實我時時刻刻想著妳…妳隻是精神
分裂了,所以不知道我常去探望妳…妳不記得而已。我想接妳回來呀,但是妳的
病還沒好…」

沒事的。他強自鎮靜。這是女郎蜘蛛易被影響的天性,複製了初任妻子的記憶。
他可是養蠱人,還怕自己養出來的蠱物嗎?

「妳乖,不要這樣纏住我。」他哄著,「快來,我幫妳準備了食物,妳吃了這女
人病就會好了…」

他的語氣,還是這麼的溫柔體貼。

就算是在撒謊,也是這樣的溫柔體貼。「…你騙我。你騙我,騙所有的女人。你
騙我們…」她哭了,每一滴淚一流出眼眶,就混著血落地成了冰珠。

摻著血的粉紅冰珠。很美麗,也很淒厲。

趁她哭泣的時候,他點燃打火機,把火扔在她身上。她尖叫著跳開,看到那隻混
著女人肢體的女郎蜘蛛,他鐵青著臉要逃離酒窖。

但是他卻無法移動。地板伸出了好幾雙女人的手,緊緊的抓著他。「為什麼這樣
對待我,對待我們?」女人腐爛或半腐爛的頭顱從地底冒出來,「你不是愛我嗎
?」

十二點過後,死去的女人夜泣。流下混著血的眼淚。

「你不是愛我嗎?你不是愛過我嗎?!」無數的亡靈的眼淚,像是血海般淹沒了
整個地窖。一隻雪白的蜘蛛,爬進了他大張的嘴裡。

在清醒中,他慘叫又慘叫。但是無情的蜘蛛安靜的啃囓著,咬穿了他的上顱,最
後從眼眶中爬出來…


等大老闆的屍體被發現時,他已經死了兩天了。

在沒有水的酒窖裡泡得腫脹,右眼被啃噬出一個大洞。空空的眼窩,塞滿了銀白
的蜘蛛絲。

同時也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夫人,她已經舉辦過喪禮了,卻靠著維生機器躺在酒窖
中。

更讓人驚駭的不隻是這些。當公安進入地窖的時候,發生了大地震。裂縫中,居
然有女人的頭髮。開掘酒窖的地板,發現了三具女人的屍體。

這駭人聽聞的案件,就在屋主死亡的情形之下,不了了之。

***

「…妳為什麼又回來了?」芳菲有些訝異。「讓妳眷戀的人已經死了,妳也可以
安息,為什麼…」

蜘蛛女瑟縮在陰影中,一動也不敢動。她的身上,沒有亡靈的氣息。

啊…無辜又可憐的蠱物。芳菲有些憐憫。用屍身餵養妳的亡靈心滿意足的消散,
但妳還活著。

習慣性的眷戀著人類,哪怕是屍身還是亡靈。現在的妳,像是無家可去的流浪貓
咪。

「我不能留下妳。」芳菲嘆息,「我沈眠的時候,唐時不會饒過妳。」

她美麗而妖異的臉孔流露出茫然,和一些些驚慌失措。她沒有地方可去。

怎麼辦呢?不能留下她,但是淪為蠱物的女郎蜘蛛若是放生,不是給人間帶來禍
害,就是被殘酷的人類利用、或是讓其他妖怪吞噬。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她都不想看到。

「…沈音缺一個保鏢。」芳菲考慮了一會兒,「妳若遵守人間的規則,我就讓他
收養妳。」

蜘蛛女盯了她很久很久,很輕很輕的點了頭。

***

「妳在開玩笑嗎?!」沈音嚇得貼在牆上,「這不是養貓或養狗啊~」

「仔細看,她也頗美麗的。」芳菲一直很氣定神閒。

…對啦,若是她有兩條腿兩隻手,把頭擺正,穿上衣服,肯定是辣妹…問題是妳
見過八隻手撐在地上、仰臥著身體、腦袋向前的美麗女郎嗎?!

「…我不養寵物。」他勉強擠出一個像是理由的藉口,「我很忙,沒有空關照她
!而且我也不知道該給她吃什麼…」

「她自己會獵食。」

「喂!我不養吃人的寵物啊!」沈音的腦筋真的要斷線了。

「聽到了嗎?」芳菲咳嗽兩聲,「不可以吃人。」

蜘蛛女郎很溫順的點了點頭。

「嗯,那沒問題了吧?你需要一個保鏢,不然隨時有生命危險,我又不一定趕得
到。」芳菲站了起來,神情很疲倦,「我得回去了,唐時快醒過來了…」

妳真的走了?芳菲,妳把妖怪扔在我這兒就這樣走了?妳不怕我變成她的糧食嗎
…?

蜘蛛女郎看了看他,試探性的用頭頂了頂他的膝蓋。

不騙你,沈音從腳麻到頭頂。「…很乖很乖…」他僵硬的摸了摸蜘蛛女郎的頭。蜘
蛛女郎笑瞇了眼睛,將頭討好的擱在他膝蓋上。

其實…他好想尖叫著救命逃走。

救命喔…


雙心 第二部(一)第二部 童鬼


如墨的黑暗中,哭泣或嘩笑,都是如此寂寞。

「你是鬼,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小女孩害怕的說。

「我更不想和妳在一起。」小男孩說,「因為妳也是。」



沈音常覺得,自己真的是個該死的好人。難怪他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哪怕隻是
好感初萌,對方就會趕緊發好人卡給他。

當幽冥掮客的人雖然不多,但也還頗有一些。哪個掮客跟他一樣還會去做後續追
蹤和售後服務的?誰不是銀貨兩訖就老死不相往來?

就他這個笨蛋會。也因為這樣,他才能及時救下割腕的珮兒,而且很不願意的來
到醫院。

沒錯,他是個害怕來醫院的膽小鬼。這個幽冥交替的鬼地方總是讓他非常不舒服
,即使早對鬼怪和靈異看到習以為常,醫院充塞的數量還是讓他很吃不消。

但是現在,他的心情又更複雜了一點。醫院裡充塞著的鬼魂逃得遠遠的,畏懼的
讓了條道路出來…不像以往過來捉弄他,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當然啦,他沒把芳菲硬塞給他的「寵物」帶出來。小朱(他替女郎蜘蛛取的名字
)乖乖的待在家裡織網捕食昆蟲,但是小朱霸道的在他身上留下銀色透明的蜘蛛
絲,卻把整個醫院的孤魂野鬼嚇得哭爹喊娘,跑得無影無蹤。

他的心情,真的很複雜。

嘆了口氣,他望著用手臂遮著雙眼,一言不發的珮兒。「…為什麼要這麼傻呢?
我不相信妳會這樣…自殺是一種很嚴重的…」

「我不是要自殺。」珮兒微弱的抗議,「我真的不是要自殺。」

沈音看著她手腕上厚厚的繃帶不語。「…妳男朋友呢?」

眼淚從珮兒緊閉的眼睛裡頭滑下,「他回到前女友的身邊了。」

正在喝水的沈音差點嗆到,愕然的看著珮兒。「…啊?」那個男人發瘋了嗎?

「他說,我比較堅強,但是語嫣沒有他不行。」珮兒短促的笑了一下,又哭了,
「而且…那個女人豁出命來愛他,他實在太感動了…」

「他媽的感動啦!」沈音發火了,一串串髒話脫口而出,「靠!他不想想他還有
條命是誰的功勞?不是妳罩著他,他死上百次啦!果然是什麼鍋配什麼蓋…瘋子
就配心理變態!…」

珮兒瞠目看著激動的沈音,和她原本的第一印象實在很不相同…她一直以為沈音
是個沈著得有些冷漠的「高人」。但是他這樣慷慨激昂的替她不值,讓她忍不住
破涕而笑。

「…我不是因為這樣才割腕的。」她吸了吸鼻子。「我…我出現了逼真的幻覺。
我沒辦法壓抑的,一直想打電話給邵恩。」珮兒的聲音顫抖,「我把手機的電池
拔了,拿掉了電話線。但我還是不斷的撥號,想要打給他…謝先生,我居然可以
撥通。雖然我馬上清醒過來掛掉,但是我…」

她顫抖的用手矇住臉,「我、我知道,我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對不起,我
沒聽你的話,我幾乎每天都夜泣。」她深深吸了幾口氣,將手放下來。

「但是我、我雖然非常愛他。但是我更愛我的自尊。」她緊緊的咬著下唇,「我
不要去屈辱的求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我並不是想要死…我是不小心的。我一直很
努力的抗爭…抗爭我的心魔…」

她紅著眼睛,眼淚在眼眶滾了很久,才緩緩滴下來。雖然這樣委靡、這樣蒼白,
但是卻有一種震撼的悽愴美。

「…我會贏吧?」她小小聲的問,「我這樣努力…我會贏嗎?」

望了她很久,沈音湧起一股敬意。她真的很堅韌。或許他不是去做什麼可笑的售
後服務,而是聽到了她頑強的呼喊吧?

「妳已經贏了。」沈音拍拍她,「即使沒有人幫忙,妳靠自己打贏了這場仗。」

她笑了,雖然同時哭泣著。

***

在珮兒不知道的時候,沈音又去了她的家一趟。

其實哪寸土地沒有死過人?什麼樣的地方都有類似的哀戚和痛苦無盡循環,隻是
看居住在此的人能不能引發共鳴,驚醒沈睡的亡靈。

尤其她這樣有點天賦的人,更容易。

她居住的地方並沒有大問題,有問題的是她,和她那點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天賦。

「小謝,這種雞毛蒜皮大的案子你也好意思叫我來接。」戴著厚厚眼鏡的男人無
奈,「你也找點有難度的,這種安家鎮宅你叫個江湖術士都可以搞定了…你家妹
子呢?叫她來弄嘛!」

能找芳菲我會叫到你嗎?「芳菲不舒服。又花不了你多少時間,反正你閒著也是
閒著。欸,不要看案子小就隨便搞,當心我去跟你叔叔告狀。說你壞了茅山派名
頭…」

「行了行了,我怕你好嗎?」他舉手投降,開始專心開壇祓禊。

這傢夥就是這樣,好抱怨又有點眼高手低。他和宋明理認識很久了,他的叔叔伯
伯都把沈音當作自己晚輩看待。雖然說,茅山派傳到他們這代已經亡失了大部分
的典籍和法門,但宋家叔伯還是當代的翹楚。

不過明理除了祈福祓禊還過得去,其他的真的不要太指望。

「這屋子沒有什麼問題,到底要我幫什麼忙?」明理忙完了,滿心狐疑。

「呃…因為屋主有點天賦。」沈音搔了搔頭,「她似乎可以招來些什麼。」

「…她不姓宋吧?」明理皺緊眉,「真是麻煩的體質啊。」說是這樣說,這個吝
嗇的傢夥還是免費送了個護身符給這個女屋主。

「既然是這樣的體質,」明理提點了一句,「雖然她住的屋子沒有問題,但還是
不要往這社區的西北方去。你懂吧?」

沈音有點不太舒服,但還是點了點頭。



雙心 第二部(二)
珮兒在沒有驚動人的情況下出院了。

她原本就沒有什麼大傷--肉體上。隻是打破的玻璃杯在手腕上割了道口子,在
送醫之前就已經凝固了,並沒有出血太多。

很感激沈音的細心…他並沒有驚天動地的的叫救護車,而是將她的傷口緊急處理
後,立刻扶她送醫,誰也不知道她「割腕」。

她不是割腕,真的。雖然看起來像。她隻是在對抗自己心魔時出了點意外而已。

一回到家,她呆了一下。整個家的氣氛都不一樣了…顯得這樣靜謐、溫和。深深
撫慰著她悽苦的心境。回首想起邵恩,居然不再那麼疼痛。

我是個無情的女人。她自嘲著。再大的悲傷和深愛,還是都過得去,不會執著到
地老天荒海枯石爛。男人會放棄我也是應該的…因為我最愛的是我的自尊。

但是,若連自己都不愛,又怎麼可能愛別人呢?

深刻的傷痛舒緩許多,她洗了洗臉,在靜謐的家裡睡了非常甜美的一覺。

過幾天,沈音來送護身符,看到一個精力充沛,生氣蓬勃的珮兒,反而把他嚇了
一大跳。

「護身符?」珮兒笑了起來,「我該掛在哪兒?」

「掛在脖子上,或是掛在皮包上。」明理那半吊子不錯嘛,「給妳防身。」

「謝謝。」她接過來,「要喝個咖啡嗎…?」一抬頭,看到沈音的肩上搭著一隻
纖白的手,嚇得差點跳到沙發上。

「呃…不要怕。」沈音搔了搔臉頰,覺得自己真是沒有說服力。其實他半夜還常
常被嚇到,「這隻女郎蜘蛛現在是我的保鏢。」

「你…你一定要收這麼…這麼犀利的保鏢嗎?」珮兒臉都黑掉了,「不不不能收
個比較、比較溫和的…」她把下半截的話吞進肚子裡,因為女郎蜘蛛露出一雙發
著青光的眼睛瞪著她。

刷的一聲,她的雞皮疙瘩全冒了起來,寒毛全體立正站好。「那…那需要兩杯咖
啡嗎?」她的臉孔由黑轉綠。

「不用了。」沈音慘笑,小朱勒著他的脖子,全身繃得緊緊的「黏」在他身上,
隻差沒有發出低吼,「我這就走了…」

離開了大樓,沈音沮喪到極點。他有了這個「寵物」,今生大概沒有交女朋友的
希望了…尤其是女人的第六感比男人強得多,許多女人就算看不到小朱,也會突
然臉色大變的離他三尺。

他的命好苦…

「妳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裡?」沈音埋怨著。

「不好。」小朱的眼睛射出強烈的青光,「這裡,不好。那女人,更不好。有殃
,有殃!」

…跟她住了兩個禮拜,小朱的語言能力還是很差勁…

問了半天,她翻來覆去就這幾句,最後逼急了,隻是不斷的吼叫和嘶聲。

妳這樣我聽得懂就見鬼了…(雖然他天天都在見鬼。)

不過等沈音懂的時候,已經到了幾乎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

珮兒住的社區非常的大。分為東西南北四區,她住在北區這兒。北區這兒有四棟
大樓,每棟大樓都有雙電梯,每層有八戶。像她住的北一棟都是以樓中樓的大套
房為主,但是其他三棟都是三房兩廳的格局,居住率有八成左右,可見人口是非
常多的。

因此,偶爾有救護車出入也算是很正常,當她看到鳴著警鈴呼嘯而過的救護車,
雖然覺得奇怪,但也不是太掛意。

「珮兒,我們北四棟在一樓開托兒所的先生過世了。」和她一起參加羽球俱樂部
的好友美琴有些害怕的跟她講,「好可怕…」

「這有什麼可怕的?」經歷了真正的恐怖,珮兒有些啼笑皆非,「有生必有死,
我們早晚也會走上這條路的。」

「別這樣講好不好?」她差點哭出來,「我經過他家的托兒所都毛毛的…」

珮兒噗嗤笑了出來,「非經過那個托兒所不可?妳繞遠一點,從另一個電梯出入
不就得了?」

她並沒有把美琴的害怕放在心上。雖然她也經過那家大門緊閉的托兒所幾次,但
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這家托兒所其實算是不合法的。但是住在附近的年輕夫婦很多,這家托兒所便宜
又細心,孩子都養得健康活潑,管區也睜隻眼閉隻眼。她見過幾次那個所長,是
個體麵的中年人,卻很愛孩子。常看著他帶著大大小小的孩子、推著嬰兒車,在
社區廣大的中庭散步嬉戲,很有耐性的溫柔居家男人。

真看不出來他有心臟病。

隻是,這幾天沒看到美琴,讓她覺得有點奇怪。她搬來這兒不久,就加入了社區
成立的羽球俱樂部。美琴和她一見如故,成了很好的球伴。若不是因為生病等緣
故,很難得看不到她。上回珮兒因為「意外」缺席了快兩個禮拜,美琴就擔心的
不得了。

這次換珮兒擔心了。

但是…球伴就是球伴。她和美琴有種默契在,不去幹涉彼此的生活。她們兩個都
是獨立又自主的女人,喜歡清爽的關係。雖然有彼此的手機號碼,但是從來沒有
撥過。

自從上次「意外」以後,珮兒對手機和電話就有種畏懼感。但是她有種感覺…強
烈不安的感覺。

這種不安不斷的累積,累積成一種衝動,讓她幾乎坐立難安。

她不斷的看著自己的手機,終於衝過去撥了美琴的號碼。

「美琴?」她輕輕的,謹慎的問。

「珮、珮兒!」美琴握著手機哭叫起來,「救我!救我!啊~走開走開!我不是
你媽媽!我不是我不是!」她尖銳的慘叫,「我走不出去,怎麼辦?救我~珮兒
~」

「美琴?美琴美琴!」珮兒吼了起來,卻隻聽到斷線的聲音。

她獃住了。握著手機的手冒出冷汗。

因為,她聞到了甜腥的氣味。和那次「意外」時的感受相同…一種類似血液的甜
腥味。


雙心 第二部(三)她怕不怕呢?她怕,她怕得要死。

但她還是衝出大門,跑向北四棟。搭電梯的時候她焦躁極了,而且一下子就認出
美琴的家。雖然說,她隻來過一兩次,但是有種莫名的信心,讓她知道就是這戶


按了很久的電鈴,卻沒有人應門。她焦急的敲著門,「美琴?美琴!妳在嗎…?


門卻應聲而開。

門是虛掩的?她不禁毛骨悚然起來。她進了美琴的家,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少
了什麼。美琴跟男朋友住在一起,她不在,男朋友總該在吧?

但是沒有半個人。

她每個房間都看過,就是沒有美琴的蹤影。她試圖再撥手機,但是遲遲沒有人來
接。

太不對勁了。

她匆匆的衝進管理室,「伯伯!這幾天你看到美琴了嗎?!」

老管理員呆了一下,「我的班沒看到她呢,正覺得奇怪,她不用上班嗎?」

「她男朋友呢?」珮兒更焦慮了,「你看到他了嗎?」

「他們分手了呀。」老管理員訝異,「他搬走快一個月了,還把管理費都繳清了
呢。」

珮兒快哭出來了,她急促的說了美琴的求救,老管理員凝重的聽了一會兒,「我
去看看。」

他把整棟大樓巡遍,卻不見美琴的蹤影。最後他報警了。

「說不定隻是出門了。」警察有點不耐煩,他們站在中庭,而天已經慢慢黑了。

「不,她在電話裡求救。」珮兒忍著淚,「她一定有危險…」不肯放棄的撥著手
機,依舊沒有人來接…

這個時候,微弱的鈴聲傳了過來。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珮兒呆了一下,把手
機按掉,鈴聲也隨之沈默。她抖著手再撥…微弱的鈴聲飄揚在向晚的淒涼晚風中


這鈴聲,居然從大門深鎖的托兒所傳出來。

「有沒有這裡的鑰匙?」警察一個箭步跑過去,「叫鎖匠!快叫鎖匠來!」

等鎖匠把大門打開,在佈滿灰塵,空蕩蕩的托兒所裡,美琴縮在角落,眼神呆滯


「…美琴!」珮兒喊了她一聲。

她像是受到莫大的驚嚇,將鮮血淋漓的小腿縮了縮,尖叫了起來,「不不不!我
不是你們的媽媽!我不是我不是!」

「美琴,是我啊,我是珮兒啊!」她哭著,摸到自己胸前的護身符,順手掛在美
琴的脖子上。

她呆了一會兒,撲在珮兒的懷裡哭了起來。「好可怕…好可怕…」

珮兒扶著她走出去,覺得背後有許多怨毒的眼光瞪著她,她卻沒有勇氣回頭。

可怕的氣味蔓延,怨恨的氣味。

警察撿起扔在門邊的手機,心頭都涼了。這手機摔過,早就沒了電池。那為什麼
它還會響…?

每次遇到這種事情,他都會想,什麼職業不好幹,他跑來幹警察呢…



雙心 第二部(四)美琴的狀況不太好。餓了好幾天,又沒喝水,不但有脫水的現象,還營養不良。
但是醫生不相信她失蹤了四五天。

「不可能。」醫生笑了起來,「她可能有點脫水,但不像是四五天沒喝過半滴水
。不過…」他的神情凝重起來,「她受了很大的驚嚇,有先兆性流產的現象…寶
寶可能保不住。」

「寶寶?」珮兒嚇了一大跳。

「她懷孕大約八週了。」醫生看著病歷搖頭,「不大樂觀。」

珮兒心情複雜的去探望昏睡的美琴,看她熟睡,躊躇著不知道怎麼告訴她。或許
等她精神好一點再告訴她吧…

正要起身,卻被美琴一把抓住手腕。她的目光灼灼,反而讓珮兒有些生寒。「…
我的寶寶呢?」

「…還在。」她安撫的拍拍美琴,「雖然醫生說不太樂觀…」

「我要保住她。」美琴的聲音很微弱,含著淚光。「雖然我也想過要拿掉她…但
她還是保護我這個懦弱的母親。」

「美琴,妳累了。」珮兒覺得從腳底涼了上來。「好好睡一覺吧…」

「我不敢睡!」她哭了起來,「我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他們…那些小孩抓我的手,
抓我的腳,抓我的脖子…他們是鬼、是鬼…」

一陣陰風吹響了窗簾,日光燈明滅了一下。美琴害怕的抓緊了珮兒的手,昏暗中
,強烈的腥味隨著湧現的昏暗襲來,珮兒很怕,怕到脖子整個僵硬了。

昏暗慢慢的靠攏,緊縮,光源越來越小,最後隻剩下她和美琴的周圍,薄薄的一
圈光亮。

淒慘的哭嚎從昏暗中傳來,無數的小手透著慘青的光:「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

她們兩個隻能交握著手,緊緊的。卻無法動彈,也無法開口。僵硬的相依著,若
有似無的觸感,順著珮兒的小腿上下撫摸,很小很小的手,卻帶著刮刺的爪感。

她們沒辦法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光源越來越微弱,昏暗越來越緊縮,而銳利的
爪感已經快要突破光源的保護,在小腿和手臂留下紅紅的印子…

「不要碰我媽媽!」尖銳的叫聲傳了出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女孩泛著光,浮在
美琴的肚子上飄著,張開小小的手臂,「別想碰我媽媽!她是我的媽媽!」

更多的哀號響了起來,幾乎要震破耳膜。昏暗中,更多的小手和慘綠的眼睛,像
是野獸般撲了上來,所有的光幾乎都要消失了…

「媽媽…妳以後還會生弟弟妹妹吧…」渾身是血的小女孩微弱的說,「不要忘記
我喔…」她轉過滿是鮮血的臉,笑得非常純潔可愛,「媽媽,好溫暖…我最喜歡
妳…雖然妳不想要我。但我還是最喜歡媽媽。」

她轉身化成一道紅光,投入護身符中。隻有一秒的寂靜,像是點燃了火藥,轟然
的放出刺眼的光和爆裂聲,在無數的慘叫中,讓整個房間大放光明。

美琴愕然的,感到下體一陣溫暖,氣味這樣的不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不要!不要走!珮兒,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她嘶聲哭叫起來,「我要妳我
要妳呀!不要離開我!」

珮兒覺得自己可以動了。她轉身衝出去,「醫生!醫生!」

***

孩子保住了。

醫生很為難,「…趙小姐,妳還沒有結婚,這孩子也很可能有些毛病。這樣堅持
的保住她…」

「她就算是白癡我也要她。」美琴將臉別到一邊,「這是我的孩子。我養得活她
的。」

隻有珮兒知道她的理由。同樣是女人,珮兒跟著流下眼淚。

「…妳可能必須住院一陣子。」醫生搖搖頭,「我還是得說,不太樂觀。」

醫生走了以後,美琴安靜了很久,沙啞著聲音說,「謝謝。」

「神經。」珮兒咕噥了一聲。

「我住院三天,妳都在這兒。」美琴流淚,「我們也隻是球伴…」

「我們是好朋友。」珮兒強調,「難道是我單方麵自作多情嗎?」

美琴笑了,又哭了。「…我不是自己進去的。妳知道我一直都很怕那所托兒所。
我明明在家裡,隻是打開衣櫥而已…」說到當時的情形,她還是打了個冷顫,「
我、我看到許許多多的孩子。最大的不超過五歲吧…小的還在地上爬。他、她們
的眼睛…都是綠的…」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愣愣的看著衣櫥裡的孩子。

不對,不是衣櫥裡的孩子。而是衣櫥的門打開,像是通到另一個房間。花花綠綠
的佈置,散落一地的玩具。

她想把衣櫥的門關起來,卻被無數的小手抓住,拖了進去。那些手…那些細緻的
小手…卻長著長長的爪子,抓得她到處都是深深的血痕。

「媽媽!媽媽!」這些小手爭奪著她,像是要把她扯成好幾半一樣…她一麵掙紮
,一麵看著衣櫥的門從虛空中關上…她被困住了。

她從口袋掏出手機,卻發現沒有訊號。

「走開!不要碰她!」一個有力的聲音傳了出來,她的肚子浮出淡淡的光,很小
很小的女孩,緊緊的抱著她,「她是我的媽媽,不是你們的媽媽!走開!」



「我沒有嚇到發瘋,是因為她的關係。」躺著的美琴眼淚滑下兩頰,「她一直安
慰我,鼓勵我,跟那群鬼周旋。她還拿水給我喝…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如果沒有親眼看到,珮兒也不會相信吧。但是她親眼看到那個滿身是血的小女孩


「她本來是乾乾淨淨的!」美琴自責的哭了又哭,「為了保護我,被抓得全身都
是傷…為了保護我這個原本不要她的媽媽啊…寶寶…」

在夕陽餘暉中,自責的母親哭泣。珮兒卻看到一雙小小的手,安慰的拍拍母親的
肩膀。微笑著依著母親。

珮兒也跟著心酸了起來。

雙心 第二部(五)等美琴的情形穩定,珮兒才回家洗澡換衣服。

淋浴的時候,她默默的想。這種事情我處理不來,還是得委託謝先生才行…隻是
她的荷包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這個套房原本是她和邵恩合買的。邵恩後來找了她一次,想給她錢把房子買過去
,她拒絕了。也因為這樣,她反而將所有的積蓄換了這個套房。

當然她的荷包很乾扁,但是她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不過,謝先生是個軟心腸的人
,說不定可以凹他給個對折什麼的…

她換好衣服要撥手機的時候,她的手機沒有訊號。奇怪…為什麼手機臨時故障?
拿起室內電話,發現一點聲音也沒有。檢查了一下,她的電話好好的插著電話線
,電源也還在。

她傾耳聽了一會兒,她的家安靜而祥和,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打開電視,完全沒
有畫麵,隻有沙沙的雪花。電腦接不上網路。

太奇怪了。她拿了鑰匙,打開門走出去等電梯。很可能是大樓的線路故障,她去
管理室問問看好了…

等了好一會兒,電梯來了。電梯門開啟中,她看到一個清麗的小女生…大約六七
歲吧,乾乾淨淨的,滿臉甜甜的笑。她正想跨進電梯時,一個大約同齡的男孩子
衝過來,將電梯門按關,惡狠狠的瞪著她。

…那家的孩子啊?這麼沒有禮貌。

等了很久,電梯卻停在四樓,動也不動。她不耐煩了,乾脆走樓梯下去。經過四
樓時,她好奇的望了望打開的安全門,電梯依舊停在四樓,傳來了童稚的爭吵聲


「她不是妳媽媽!」男孩子不耐煩的聲音,「真受不了你們,好歹也麵對事實好
不好?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我們的父母了,不要作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好不好
?」

「她搶走了我們的媽媽!」女孩子撒嬌的哭了起來,「本來我們要有媽媽了,都
是她啦…她把我們的媽媽帶走了!既然這樣,她就要當我們的媽媽!」

「跟妳說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妳聽不懂?怎麼死了這麼多年還不能接受這種事
實?」男孩子提高聲音,「妳已經是鬼了!就是妳最怕的鬼!不要再犧牲無辜的
人了!就算不能投胎轉世了,也不要忘記原本是人的良心啊…」

「你才是鬼。」小女孩的聲音陰暗起來,「你跟所長陰謀害死我們對不對?你才
是罪魁禍首,你才是魔鬼!」

珮兒的血液都快凍結了。她發現她嚇到腿都發軟…也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麼。她命
令自己快跑,但是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一白一黑兩道黑影糾纏…

忍不住看了一眼,她覺得心臟差點停止。兩個小孩…或者說兩具小孩的骸骨在打
架,擁有一頭長髮的骷髏小女孩,已經將骷髏小男孩的手臂拔斷一隻,正打算把
他的頭扭下來。

她呆了一會兒,大叫一聲,把兩個孩子都嚇了一大跳。她也不知道自己從哪來的
勇氣,一把抓住失去一條手臂的小男孩,不顧掌心傳來毛骨悚然的骨骼感,瘋狂
的往樓下奔去。

「妳…妳在幹嘛?」小男孩的聲音都變了,「我是鬼!」

「…我知道。」珮兒的臉都發綠了,「但是你阻止她們害我。我、我若還是個人
,能眼睜睜看著你被打死嗎?」她不敢看小男孩的樣子,隻是鐵青著臉往下跑。

「………」小男孩被她抓著,隻是怔怔的抬頭看著她。「我早就死了。」

「不要提醒我這件事情啦!」珮兒尖叫,「我、我我我…我還是會怕啊!」

…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人類呢。「往右。他們在前麵。」

他變化成普通孩子的樣子,隻是少了一隻手。「相信我。」

戰慄的,珮兒抓著他往右邊跑。照著他的指示,這個樓梯像是永遠下不到一樓,
但是森冷囂鬧的兒啼卻一直沒有追上他們。

珮兒絆了一跤,她實在太疲倦了,再也跑不動。她已經跑了很久很久,兩條腿都
麻木了,「快走!」小男孩焦急的抓著她,「他們要追上來了。」

她知道。因為她開始呼出濃濃的白氣,帶著腥味的寒冷不斷的籠罩過來。「你走
吧。」她當然很怕,而且她也不想死。「他們也要殺你的,你能逃就快逃!你是
好孩子…將來一定可以投胎轉世,不要忘記你現在的善良喔。」她含著眼淚笑著


小男孩呆滯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慘綠的眼睛流露出悽楚。「…我可以叫妳媽媽嗎
?」

他用獨臂抱著珮兒,「…我也,很想要媽媽。媽媽…」

被他擁抱的時候,珮兒打了個寒顫。但是她沒有掙脫,隻覺得,濃重的悲哀流到
她的心裡。

「乖孩子,乖孩子。」她很怕死、很怕痛。但是這個時候,她卻沒那麼怕了。

小男孩突然將她一推,露出骷髏的本相,「快走!不走就吃了妳!」他猙獰的往
樓上跑去。

珮兒想叫他,卻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發出很大的聲音。老管理員正在
巡邏,聽到聲音跑了過來,隻看到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珮兒,不禁慌了手腳。

雙心 第二部(六)「…我知道妳流年不利。但是妳的時運會不會太低了點?快低破地平線了。」

從昏暈中醒來,珮兒睜開眼睛,隻覺得一片白茫茫。好不容易聚焦,她才看到沈
音無奈的臉孔。

謝先生在?那她安全了…

但是美琴呢?小男孩呢?

「美琴?美琴!」她狂喊起來,「還有那個小朋友呢?他會被殺啊!」

「冷靜點冷靜點!」沈音也跟她喊了起來,「我聽老伯說過了!妳朋友好端端的
在醫院安胎!」

護士探頭進來,「拜託你們安靜點!這裡是醫院!」

兩個人沈默了下來。

「…妳身上有鬼氣。」沈音按了按額頭,「我請人處理過了,但還是有點痕跡。


她覺得有些刺痛。被小男孩擁抱過的地方,像是烙痕一樣的痛。她摸了摸,好像
起了水泡。「…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是童鬼。」沈音有些無奈,「我會去把他們消滅的乾乾淨淨…」當然是委託別
人去作,他哪有這種本事。

「不不不!」珮兒差點哭了出來,「拜託你不要這麼作。他們當中有個孩子救了
我…不然我早就死了…」

「…啊?」這要求讓他為難起來。他早就知道這個社區有人在養小鬼。但他不是
警察,養小鬼的人道行又頗高。幾個修道人曾經想要揪出這個邪門的傢夥,卻反
而死於非命。

這幾年,芳菲身體越來越差,他又沒有直接接到這種案子,也就擱置不理。

這城市的罪惡太多,他沒辦法每一件都料理。別把他看成救世主。他隻是靠著一
點天賦混飯吃的人。

「我盡量好嗎?」他更無奈了,「總之,妳別抱太大的希望。」

憂愁的翻著通訊錄。正派點的修道人不碰小鬼,當然也不會有多少經驗。邪門的
傢夥自然也認識了一些,但是讓這些人去收童鬼…恐怕有為虎作倀的可能性。

最好當然是交到芳菲的手裡…但是芳菲的小感冒居然變成了肺炎,醫生也說她身
體太虛弱,暫時休學靜養了。硬把她叫出來收鬼,簡直是要她的命,萬一唐時突
然清醒,這次沈音會真的身首異處…

思來想去,他不是很有把握的打給一個佛門大師,大師也很義氣的答應去看看。

***

沈音走沒多久,一個警察來探望她了。

望著有幾分眼熟的警察,珮兒恍然,「你是上回那個管區…」

「嗯,我姓李。」他胡亂的點頭,「李義豐。」他躊躇了一會兒,「嗯,趙美琴
小姐沒有大礙了,但是她對於自己的失蹤沒有一點記憶。」

換做是我,我也不敢講。珮兒心裡默默的說。講說是被鬼綁架,大概要在精神病
院渡過餘生,這又何必呢?

李警員咳了一聲,他硬著頭皮問,「…妳知道,尋獲趙小姐的時候,她的手機事
實上沒有電池嗎?」

珮兒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搖搖頭。李警員觀察著她。嗯…她居然沒有訝異恐懼的
神情。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隻是他的詢問,卻沒有什麼結果。

李警員焦躁的搔搔頭,唉,好端端的,他作什麼幹警察呢?「大台北市每天都有
人失蹤。」他放棄的嘆口氣。「但是這半個月,你們社區失蹤了五六個女人。」

珮兒的手指揪緊了被子。「…有找到嗎?」

「…有。」李警員的神情很困惑。「有的在樓梯間茫然的閒晃,有的在頂樓。」
他硬著頭皮,「有兩個比較特別。一個在通風管找到…」咽了一口口水,「一個
在電梯底下…妳知道電梯最底下有兩個大彈簧擋著嗎?她就伏在兩個彈簧中間。


「有人死嗎?」珮兒的聲音顫抖了。險些她就成了這些人中的一個。

「…沒有。」李警員的頭皮跟著發麻,「但是她們都精神失常了。」

她發抖了,抖得上下牙直打顫,完全抑製不了。

「我不懂。」李警員搔了搔頭,「妳有什麼線索嗎?朱小姐?」

「你、你們…」珮兒想忍住顫抖,卻還是發出搭搭搭的輕響,「你們查過那個托
兒所嗎?」

訝異的看她一眼,李警員撫了撫手臂。他也開始覺得冷了。「…照著入園名冊查
過。托嬰托兒過的家庭…在意外或疾病中失去了他們的孩子。」

「這種托兒所為什麼存在這麼久!」珮兒吼了起來,她開始掉眼淚,「難道沒有
人質疑、沒有人奇怪嗎?!」

「從來沒有孩子在托兒所出事過。」李警員低低的說,「這些孩子都是從托兒所
畢業以後才出事的。有的是生病,有的是車禍…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但是這些奇怪的巧合,卻讓他感到不對勁,而且發寒。

「…那所長怎麼死的?」珮兒輕聲問。

「心臟痲痹。」李警員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看過檔案照片,說真話,這種樣子
也可以用這麼簡單的理由帶過…所長的表情猙獰恐怖到了極點,他的兩隻手幾乎
掐進自己脖子的肉。

但是法醫驗屍,確定他的主要死因是心臟痲痹。至於他的手…法醫也有很科學的
解釋:因為心臟痲痹的關係,所以痛苦的抓自己的咽喉,不過那不是致命傷。

這些法醫…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活活嚇死」嗎?

整個房間陰暗了下來,他覺得很冷,非常冷。像是在陰暗的角落,無形的視線注
視著他們。

「走開!通通走開!」珮兒叫了起來,「沒有什麼好聽的!通通走開!」她哭了
,很淒慘的哭了起來,「這種殘酷夠了吧?你們也曾經是人啊!就不能有點慈悲
心嗎?」

李警員很明白,她並不是叫她走開。在她大吼以後,陰暗居然消失了,被盯著的
感覺也消失了。

看著哭得很淒慘的她,李警員隻覺得背脊上都是冷汗。「我、我告辭了。如果朱
小姐有什麼線索…請通知我。」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唉,什麼職業不好幹,他幹嘛幹什麼警察呢…


雙心 第二部(七)他這個月真的也滿倒楣的。

討厭來醫院,但是幾乎隔個兩三天就來報到。沈重的嘆口氣,走進大師的病房。
大師的樣子還真的滿淒慘的,左手、右腿都骨折了,肋骨斷了三根。鼻樑也斷了
,讓他說話的時候甕聲甕氣,真的有些好笑。

但是沈音笑不出來,隻覺得心情很沈重。「大師,真的很抱歉。早知道這麼兇殘
,真的不該凹你去…」他沈痛的考慮,乾脆硬著頭皮去跟唐時商量,讓她來個一
勞永逸算了。

「唉,是老衲學藝不精。」大師很瀟灑的擺了擺手,「放心,我有勞健保。」

這下子,沈音真的笑了出來。「…我找個『專家』去滅了那群小鬼頭。」說到殺
戮,唐時絕對是專家級的。當然啦,他絕對要躲得遠遠的,省得她殺得興起,一
刀順手結果了沈音。

那個瘋女人誰也擋不住。

「慢來。」大師阻止了,「當中有個孩子天良未泯。老衲有條命在也是他大力維
護。不分良莠一概翦除,大傷天和啊。還是以超渡為上…也算是功德一件…」(
以下省略大師說法三千五百字)

沈音被「灌頂」得頭昏腦脹,卻隻能恭敬的惟惟稱是。他雖然是個掮客,但是大
師卻是個真和尚,真正慈悲為懷,幫他的忙從來沒拿過報酬。因為這樣,他反而
不好意思老是麻煩大師。

要不是珮兒的要求實在太艱難,他實在沒辦法,才請大師幫忙。

現在管他天和不天和呢。這批小鬼越鬧越兇,早晚會鬧出人命來。雖然怕唐時怕
得要死,還是請她出馬吧…

他發寒的摸了摸自己的傷痕。

「唉,造孽啊…」大師嘆了口氣,「沈音,你知道什麼是『養小鬼』?」

「知道一點。」沈音點點頭。開玩笑,他當幽冥掮客也有些年了。「隻是第一次
看到數量這麼多的小鬼。」

通常養小鬼的人隻會養一個。畢竟這種事情很損,而且手續上頗為麻煩,一個就
很難得,不好應付了,還養到這麼一大群,真是匪夷所思。

「人心敗壞,莫如此甚!」大師少有怒容,這下還真的是生氣了,「電視影響甚
廣,居然還拿這個來大作文章!甚至還有不肖之徒拿所謂的『古曼童』兜售!孩
兒無啥罪孽,夭折也馬上投胎轉世,居然為了區區名利,拘了小兒魂魄遂私慾!
這些孩子因此染了血腥,添了罪孽,是誰的錯呢?若是假的,不過是誆騙世人。
偏生是真的!還特意挑選資質優異的孩童…其心真該萬誅不贖其死!」

大師這套文謅謅的話讓沈音愕然了。他張著嘴,隻覺得胃不斷的翻攪。「大、大
師…你是說、你是說,這些小鬼本來不會死…是、是『製造』出來的?」

大師蒼老的怒容更甚,長歎了一聲。

利用托兒所的名目,好物色適合的小鬼?天哪…怎麼會有這種喪心病狂的人…

他真不想知道實情。如果不知道,就可以乾淨俐落的滅了他們…現在他知道了,
怎麼敢去跟唐時開口?

他心情非常沈重的離開了醫院。

***

跑到警局去調資料,他沈默了很久。大師果然修為高深,真如他所料。但是大師
都被整成這樣…別人去豈不是連骨頭都不剩?

「我隻是掮客,可不管殺進殺出的。」他自言自語。

說是這樣說,他卻睡不著。嘆了口氣,他翻身起來翻通訊錄。這下他沒選擇了,
但是不管正派邪門,聽到是那群小鬼,通通掛他電話。

萬不得已,他打電話給宋明理。「…明理,有個案子…」

「讓大師掛彩那一個?」明理問了,「再見。」他很乾脆的掛了電話。

沈音悶極了,還是又撥了明理的電話,「不然宋伯伯有空,還是宋叔叔有空?」

「你知道他們整年忙個不停,沒空來。」明理比他更悶,「你覺得這檔事情好辦
?我滅不了他們。」

「沒要你滅了他們,」沈音趕忙說,「要超渡。」

「再見。」明理又掛了他的電話。

抓起外套,沈音乾脆殺到他家去。

沈音好說歹說,明理就是不肯,兩個人越講越大聲,惹得明理火都冒出來,他衝
上前想把沈音丟出家門…又滿臉恐懼的倒退三大步。

小朱發出嘶嘶的聲音,美麗卻恐怖的麵容滿是殺氣。

「你、你…」明理快嚇死了,「你怎麼、怎麼被被被被這種妖、妖物…」

沈音趕緊按住小朱蓄勢待發的纖細手臂,「你仔細看嘛!仔細看她還滿美麗的…
」一麵死命作眼色。

嚇得臉孔發白的明理總算沒失去理智,看懂了他的暗號。顫抖著聲音,「嗯…是
我眼花,我、我不知道你帶漂亮小姐來。」他大喘幾口氣,「你、你最少也給我
個心理準備。」

「我沒注意到她跟來。」

小朱冷靜下來,又縮在明理背後的陰影中。

明理灌了幾口酒,又細細打量了一下。他不再提拒絕,反而仔細的問小朱的來歷
,又把來龍去脈問個清楚。

「…我有幾兩重,你最清楚。」他嘆口氣,「你覺得我行嗎?」

「不行我會來求你嗎?」沈音精神為之一振,「你行的!反正…也沒其他人可以
倚靠了…」

你這豬頭!明理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他有「保鏢」,真的會痛快扁他一頓。

低頭想了一會兒,「也不是完全不能辦。依我兩件事情。第一,報酬二十萬,一
毛也不能少。」

「什麼?!」沈音跳了起來,「你吃人啊!?」

「這是慈善價!」明理揚聲,「你該知道這是玩命的事情吧?!」

靠!他得去哪兒找錢啊?看起來隻能往社區大樓管理處那兒敲,敲不敲得到還不
曉得哩!盤算了一下,他忍痛應了,「第二呢?」

「第二,你要跟我去。」明理又灌了一口酒。嗯,他在壯膽兼壓驚。

沈音瞪了他好一會兒,很想乾脆掐死他算了。



雙心 第二部(八)「你到底選好日子沒有?」隔了幾天,沈音打電話來怒吼,「差鬧出人命隻差一
步了,你到底要選到幾時啊?」

「天時地利人和,你是懂不懂啊?」明理沒好氣,「這種玩命的事情可以隨隨便
便…」

「我弄到那二十萬了。」沈音罵了一句粗口,「那個女人殘廢了一條腿!若是再
晚一點發現…」他實在講不下去了。

當然,這個被害者也精神失常了。她從頂樓跳下來。該說幸還是不幸,她被「強
風」刮得一偏,摔到五樓電梯旁淺淺的陽台上。誰會沒事去看電梯的陽台呢?她
差點傷重不治。

要不是老管理員莫名其妙聽到孩子的聲音,探頭出去看,那個無辜的女人可能就
這麼死了。

連續的失蹤案終於引起整個社區的恐慌,管理委員會拿出一筆錢,請沈音處理。

他拿這筆錢,實在拿得非常憤怒。

「…好,我知道了。」明理很無奈,「明晚子時,你在大樓管理處等我。記得帶
上你的寵物,早點到啊。」

「一定要選深夜?」沈音遲疑了一下。

「照你我的生辰八字,沒有更好的時刻了!」明理也大聲了,「可以的話我也希
望再拖一個禮拜啊!但我的心也是肉作的,哪能繼續拖下去啊?!」他忿忿的摔
了電話。

這是個勉強選的時刻。把握?他怎麼可能有把握。這段日子他也不是白混的,調
查過那個所長的事情。

這傢夥還是出身道門的呢,用的是正統的「柳靈兒」。這解釋了他為什麼可以操
縱這麼多小鬼,還役使這些小鬼幹了不少壞事。許多追查他的同道都是被小鬼害
死的。

隻能想辦法將他們一網打盡,然後慢慢感化超渡吧。沒有沈音的「寵物」,他絕
對不敢接。就算有,他的勝算也很微小。

收拾起道器,他很沈重的嘆口氣。不可為而為之…正因為他也是個人,心也是軟
的啊…

***

和沈音會合後,他遞了瓶酒給沈音,「先喝個幾口。」

祓禊還得喝酒?他皺著眉喝了幾口,「道門還有喝酒這種規矩啊?」

「沒有。」明理很坦白,「但你會感謝我的。喝酒壯膽兼壓驚。」

沈音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兩個人提著手電筒,並肩默默的走過廣大的中庭。最近
的失蹤案引起很大的恐慌,幾乎沒有人敢在夜間亂走,尤其是女人。

一片寂靜中,他們走近了北四棟。陰森森的托兒所,緊閉的大門像是怪物的嘴。
隻是靠近門,兩個人的口中就呼出白氣。初秋而已,卻已經寒冷宛如隆冬。

「開門。」

鑰匙轉動,沈重的門打開來,逼人的寒氣宛如煙霧,席捲而來。喝下去的酒發揮
了效益,讓他們不至於凍僵。

明理將門大開著,用紙錢塞實了卡住,走進滿佈灰塵的托兒所。搬了張桌子過來
,明理開始佈壇,「小朱小姐有跟來嗎?」

沈音愣了一下,「有。」

「請她織個八卦網,可以嗎?」

…這要幹嘛?「要織在哪?」

「織在壇上。」

雖然覺得明理的要求很詭異,他還是輕聲央求了小朱。小朱從來不會質疑他的要
求,化成雪白的蜘蛛,在壇上編織了一麵牢靠的八卦網。

吐著白氣,明理在八卦網上,開始佈置法器,點起蠟燭,燃香。

「滾。」陰暗中,一個小小的人形凝聚。森冷的綠光像是野獸的眼睛,「讓我們
安靜好不好?滾出我們的地方!」

明理深深吸了口氣,「你們需要什麼?」

「什麼都不要。」慘綠的眼睛充滿了厭惡,「趕緊離開!」

「你們留在這裡,不是個了局。」能夠溝通就有希望,明理趕緊說下去,「你們
本來就是好人家的兒女,好好超渡以後,還有投胎轉世的希望…」

在陰暗角落的孩子上前一步,是個小小的男孩子,眼神很悲傷。「不要給我們這
種不可能的希望。你們把門鎖上好不好?讓我們安安靜靜的待在這裡好不好?我
們已經殺了好多人,不可能有任何希望了。他們小,不懂事。你們大人可不可以
不要也跟著不切實際?隨便你們要封印還是關我們…留個地方讓我們哭,等我們
的陽壽到期行不行…?」

兩個人的心裡充滿了森冷的悲哀,隨著寒氣,不斷的侵襲。

「一定有辦法的…」明理喃喃的說。

小男孩笑了一下,卻沒有歡意。「你們…知道『死』是怎麼回事嗎?」他的聲音
輕得像是耳語。

「所長是我爸爸。我媽媽跟人私奔以後,我是他第一個殺死的孩子。」他側著臉
,臉孔漸漸腫脹,眼珠子從眼眶掉下來,爬出一隻隻肥胖的蛆。他記憶中的惡臭
蔓延,簡直讓人窒息。

「他開始叫我殺人,我卻沒辦法違抗他的命令。」一片片腐敗的肉掉了下來,伴
著在地板上扭動的蛆。「然後他要我殺了我最喜歡的同學,因為這樣才可以配成
一對,放在罐子裡。這些年,我照他的吩咐殺了好多好多小孩…」肉片越掉越多
,露出森白的骨頭,「我沒有忘記我是人…最少我曾經是人。我當作柳靈兒真的
太大了…我已經大到有良心了。」

他從陰暗中走了出來,已經完全是骷髏了。「最後,我殺了他。因為我忍受不了
這麼多孩子的哭泣了…你不明白嗎?沒人救得了我們…尤其是我!」他猙獰的湊
過臉來,骷髏上麵還有沒落盡的腐肉,「滾!快滾!再不滾就吃掉你們!」

冷汗緩緩的從他們額上滴了下來。這樣的大特寫任是怎樣鐵膽男兒都會發抖。

「你沒辦法轄治他們,對嗎?」明理靜靜的說。

「對。」雖然隻剩骷髏,依舊感到他的傷悲,「跑!就要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明理拿起桃木劍。

大門發出巨響關閉了起來。陰暗中湧出十幾具的孩童骷髏,哭嚎著向他們包圍。
小男孩發出尖銳的鬼哭撲向這群孩子。

明理快速的祭起八卦網,卻馬上被撕個粉碎。他的心都涼了。蜘蛛蠱也沒有用嗎
…?這些小鬼已經養得太大了,大到超過他的能力了…若不是小男孩拚命迴護他
們,他們大概早就粉碎了吧…?

「退!」明理祭起符炸出一條路,「快走啊!」

被嚇呆的沈音驀然驚醒,他跟在明理背後急退。他不知道情形這樣的糟糕…看起
來隻能讓唐時來掃蕩了…

一聲尖銳的叫聲,天花板跳下了一個滿頭長髮的童鬼,滿口尖銳的牙齒,咬住了
沈音的脖子。明理抬頭,不禁膽寒。不但地板上爬滿了童鬼,天花板更是倒爬著
無法溝通的年幼骷髏…

沈音不了解,但是他懂。想來這些童鬼都是用人血供養的。養鬼的人既然死了…
他們餓了多久?一直壓過飢餓的,是對母親的渴求。

他們如果是女人,搞不好還可以逃過一死。但是他們是男人。

「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明理喃喃著。

就在他的眼前,長髮童鬼的頭顱爆裂了。明理趕緊接住癱軟的沈音。

氣得瞳孔通紅的女郎蜘蛛,發出耳朵難以承受的尖叫,將長髮童鬼撕成粉碎。她
一直在忍耐、一直在忍耐。因為沈音要她不可以傷害人類。

但是她實在不會分辨亡靈和真正的人類。

她覺得憤怒快要爆裂了她的胸腔…因為她的主人受傷了。她最依戀的主人!她就
知道會變成這樣!

女郎蜘蛛衝進了童鬼中,瘋狂的撕裂所有看得到的亡靈。

她不知道的是,明理差點把膽給嚇破了。他知道蜘蛛蠱很厲害,但是不知道殘忍
厲害到這種地步…她將這些亡靈殺了又殺,一次次的扯碎,骨骸碎裂得到處都是
。因為是亡靈,沒辦法真的死亡,所以一次次重生的承受魂魄碎裂的痛苦。

這些兇猛的童鬼哭嚎著躲在男孩背後,縮成一團陰暗,重重疊疊。

「饒了他們吧。」小男孩跪著承受女郎蜘蛛的淩虐,「他們什麼也不懂,要殺就
殺我吧…」

被撕碎殘殺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越來越不成人形。「饒…饒他們吧…
」他下顎骨被扯碎了,連聲音都沒了。但是他跪著,不肯退開。

明理這個大男人,居然落下眼淚。「沈音,沈音!快醒醒…趕緊製止小朱小姐啊
!」

但是失血過多的沈音,奄奄一息的昏暈著。明理咬了咬牙,試圖推開大門,大門
卻動也不動。

他慌了起來。若是沈音真的死了…看起來別說是亡靈,連他也沒命了…





文章分類: 雙心
雙心 第二部(九)「夠了吧?」

大門無聲無息的打開,逆光中,溫潤的女子看不清她的容貌,隻聽見她溫柔的聲
音和止不住的輕咳。「這樣,也已經夠了。」

微微酸甜的香氣蔓延,沖淡了血腥味。

狂亂的女郎蜘蛛露出迷惘的神情,溫順的退到一邊。瑟縮的童鬼們疑惑的望著這
個芳香的少女。

甜甜的歌聲響起,細慢綿軟,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聽過、非常熟悉的曲調。

是媽媽的聲音。滿懷信賴的仰望,母親的容顏。其實他們早就忘記媽媽長什麼樣
子了…隻記得一點點氣味,溫暖的懷抱,還有聲音。

啜泣的聲音漸漸響了起來,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兒啼的聲音此起彼落,他
們依在少女的裙下,慢慢的消失了。

她咳了一聲,嗓眼甜腥,發現手掌都是血。這身體…到底可以撐多久?

「芳菲?」明理呆了一下。他和沈音的妹妹見過幾次麵。實在沒發現她這樣的有
本事。月光下的她,顯得聖潔,卻是那樣蒼白,像是一抹銀白的影子。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疲倦的坐在沈音身邊,摸了摸他的脖子。「…不打緊的,他
隻是失了一點血。」在她輕撫下,一眼一眼的血洞居然癒合了,真把明理嚇呆了


「要不是我看到女郎蜘蛛眼中的影像,恐怕來不及…一劫又一劫。」她的神情更
疲倦,像是漸漸枯萎的花朵。依舊芳香,卻逐漸凋萎。

「宋先生,我沒有力氣處理了。」她掩口咳了幾聲,指著角落,「那兒有個暗門
…等天亮,請你去照顧他們…」

「妳不是生病嗎?」明理著慌了,「我送你們去醫院。」

「請你照料我哥哥。」她搖頭,「我可以的。」飄然的像是足不點地,她離開了


明理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若不是女郎蜘蛛悽楚的發著低鳴,不斷頂著昏迷的沈音
,這才清醒過來,趕緊將他送去醫院。

***

「我這個月時運真的很低。」沈音無奈極了,「不到一個月,躺了兩次醫院。」

珮兒靜靜的削著蘋果。本來隻是貧血,但是沈音卻在醫院發起高燒,醫生很納悶
,找不到傷口,但是沈音卻破傷風。

什麼破傷風?沈音咕噥著,是邪氣滲入,沒有拔除乾淨。明理畢竟是三腳貓道士
啊…

「對不起…」珮兒訥訥的說,「是我給你出了難題,害你…」

「沒那種事情!」沈音著慌了,「我不是好好的嗎?倒是妳…還好嗎?」他小心
翼翼的問。



後來的事情是聽明理說的。芳菲指的那個暗門,天亮的時候會同警察來看…果然
有個暗門可以通到地下室…正確的說,是地下室的夾層。

那個死去的所長,在地下室和一樓之間搭建了一個夾層,地下室原本就是挑高的
,加上這個大約一人半高的夾層誰又會注意呢?夾層裡是個詭異的房間,整整齊
齊排了十三個玻璃罐子。裡頭滿是黑褐色的半乾液體,還放著一黑一白兩根柳枝
,用紅線綁著,細細的刻著生辰八字和姓名。

如果一根柳枝代表一個孩子,總共有二十六個無辜孩子在一個心理扭曲的混帳手
裡失去了寶貴的性命,然後殃及更多無辜的人。

大師帶走了二十五個回去供奉照顧,希望他們早日超渡,想來是很漫長的過程吧


但是珮兒卻留下了那個小男孩的柳枝。



「啊?」珮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他都開口喊我媽媽了。而且他本性這樣善良
…放心啦,我的欲望不高,不會讓他做壞事。他跟我有緣份,我想好好的照顧他
。我跟大師請教過怎麼照顧他了,安啦。」

注視了她一會兒。「…妳還看得到他嗎?」

「看不到。」珮兒搖搖頭,「看不到也沒關係吧?他還是我的小孩啊。」

「嗯…我相信妳把他照顧得很好。」沈音看著拉著珮兒裙子,半透明的小男孩。
他依舊流露出一些戒心,過往的傷痕沒有完全痊癒,弒父的罪孽也不可能消除。

他應該還要當很久的厲鬼…但是他學會把鬼氣收起來,忍耐著不傷害自己最愛的
人。

「威威,回家囉。」珮兒招呼著。

「他好像不叫這名字。」沈音記得明理說過那小男孩的名字。

「嗯,我知道。」珮兒精力充沛的笑笑,「過往的名字,就留在過往吧。他現在
是我的威威。朱威,不錯吧?」

「這是一輩子的事情喔。可不能隨便棄養。」沈音支著頤。

「哈哈哈,哪個做媽的,會想棄養自己的小孩?」珮兒撐起黑傘,「我是認真的
。」

拉著她裙子的小男孩,垂下眼簾。還有些傷痕的臉孔,露出了一個童稚而信賴的
微笑。

(第二部完)


雙心 第三部(一)第三部 另一種意義上的強悍


「要看到什麼?」她瞪大眼睛,張望了很久,隻看到一隻雪白的蜘蛛爬來爬去。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嘆口氣。「這說不定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強悍。」望著女
郎蜘蛛美豔又有些恐怖的怒容,他幽幽的說了一句。



「到現在,我還常常問自己,為什麼要嫁到這一家來。」媽媽幽幽的嘆了口長氣


又來了。她和哥哥對望一眼,低頭默默吃著麵線。他們兩個人已經洗過澡,換過
藥了,哥哥臉上還貼著紗布,她略好些,隻是小腿上擦了不少紅藥水,隱隱作疼


坦白講,他們一家人都討厭吃麵線,但是這幾個月幾乎都在吃。

「你們爸爸回來了…」媽媽更沈重的嘆氣,站了起來。「欸!等等!你不要這樣
進來!」雖然看不見老媽的表情,但也知道她的臉色很難看,門口一陣火光,老
媽點燃了門口的火盆,「過火再進來!」

狼狽的老爸嘿嘿的笑著,跨過了火盆。真的是狼狽啊…他眼鏡破了一隻,另一邊
滿是裂痕,衣服髒兮兮的,手肘和膝蓋都是破洞。

「你們也掛彩囉?」一向孩子氣的老爸興高采烈的走進來,「我今天可是特別版
的喔!我被砂石車從後麵撞到飛起來,還飛過三輛車子的車頂捏!最後倒地被公
車碾過去…警察都快嚇死了!公車四個輪子居然都沒碾到我,我還自己爬起來…


「哇,真屌!」老哥眼中泛著光,「我能不能說這是本月最屌意外?」

「我也這麼覺得欸…」老爸似乎還在回味那驚險的「英雄事蹟」。「你們兩個摔
車喔?淺啦,摔成這樣…哪像你老爸福大命大…」

「滾去洗澡上藥啦!」老媽沒好氣的吼,「就不能當心一點?天天摔車,是怎樣
啦?保險公司都不想讓我們家保了!你們到底有沒有在看路啊?!」

老爸乖乖的閉了嘴,規矩的洗好澡,老媽把剛煮好的豬腳麵線端給他。

他才剛動筷子…廚房發出匡瑯的巨大聲響。插在架子上好好的菜刀不知道為什麼
掉進了水槽。全家人瞠目看著廚房的騷動,就在眾目睽睽下,牆上掛著的炒菜鍋
、鍋鏟和鍋蓋,一樣樣「飛」進距離半公尺的水槽。

大家低下頭,繼續吃著豬腳麵線。

「唉,」老媽見怪不怪的嘆口氣,「我到底哪根筋不對,嫁到這一家來呢…?」

其實她完全可以理解老媽的怨嘆。他們這一家子,不知道為什麼,平常就大小意
外,怎麼樣「乾淨」的房子讓他們住過,都會變成難以解釋的「鬼屋」。

但是逢九鬧得更兇。

更不巧的是,她和雙胞胎哥哥十九歲,老爸四十九歲。這一年,老媽乾脆把火盆
放在門口不撤了,天天煮豬腳麵線。據過世的奶奶,老媽的婆婆說,爺爺、曾爺
爺,也都是這樣的。

「我是為什麼嫁到這家來啊…」奶奶總是這樣怨嘆著。

可能是這份相同的無奈,他們家根本沒有婆媳問題。嫁到這家來的女人都有種同
病相憐的同仇敵愾。奶奶甚至勸過媽媽,孩子生了兩個也就夠了,千萬不要再多
生了。

「天天跑醫院也是很貴的。」奶奶當真是語重心長。

細數他們家的災難史,真是多如牛毛。光說謝雙儀就好,她每年都有大災小殃,
常常要去保健室報到。車禍還是最平常的,但是被空車撞到,這就不太平常了吧


但是她已經數不清多少次,被停在路邊的空車給撞了。車主賠得莫名其妙,她被
撞得莫名其妙。

跟她一起的同學嚇得哭爹喊娘,去收驚好幾次。還發誓看到空車裡有恐怖的「那
個」發動車子追撞,但是雙儀很無奈的什麼也看不到。

不知道是福大還是命大,發生這麼多次車禍,她頂多擦破皮。真的讓她住院的那
次,是九歲那年,她和老哥一起回家,從天而降一隻神奇的花盆,先是打中了她
老哥的腦袋,又打中她的腦袋。

後來查很久,才發現這個花盆是兩百公尺外雜貨店前麵的花盆。問題是,老闆指
天誓地,這個花盆在他麵前飛了起來,然後就不見蹤影了。

老闆最後去收驚,還大病了一場。

她和老哥因為腦震盪雙雙住院,但是除了腦震盪,也隻是在頭上多了個包,啥事
都沒有,觀察三天就出院了,兩個人不但腦袋健全,考試也都名列前茅。

但是那個陶土作的大花盆都破了呢。

當然,類似的事件層出不窮,雙儀也頗感納悶。直到奶奶有回嚴肅的找她和老媽
去見她,她才知道為啥。



雙心 第三部(二)當時奶奶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那天卻精神奕奕。她仔細看了看老媽,「阿娟,
嫁來我們家真的辛苦妳了。」

老媽嘆了口氣。「媽,妳說什麼話?好好養病吧。」

奶奶搖了搖頭,「雙儀啊,妳也漸漸大了。幸好這代養了妳這麼個女孩子,在妳
哥哥娶老婆前,妳還可以幫著妳媽媽擋一擋。這是謝家女人的命,妳要加油啊…


然後奶奶說了個奇怪的故事。


日據時代,日本警察滅了一個小小的平埔族。這是時代的悲劇,為什麼滅、怎麼
滅,詳情沒有人清楚。那些日本人很得意的在平埔族的聖地上,蓋了一個很小的
神社,在底下做基礎的,是平埔族信奉的神靈。

後來這群日本警察因為種種意外,死得非常淒慘。唯一倖存的,是兩個漢族通譯
。也很巧,這兩個人同姓,都姓謝。

當中一個是謝雙儀的祖先,他慌張的辭了通譯的職務,帶著妻兒逃到南部去了。
原本以為,死不瞑目的亡靈饒過了他們,哪知道這隻是另一個恐怖的開始。

他們世代居住的老宅鬼影幢幢,原本有愧的男主人受不住良心的苛責,上吊身亡
了。

「你們世代必定早夭!死得淒慘無比!」淒厲的鬼嚎此起彼落,「漢奸!你們這
些為虎作倀的漢奸!」

痛悼丈夫橫死的妻子抬頭怒視,「就算我夫殺了人、當了漢奸,又關我和兩個孩
子什麼事?!」她氣得不得了,從廚房拖出一把菜刀,護在兩個拚命發抖的孩子
麵前,「人死債爛,你們憑什麼索命?!出來啊!滾出個能講理的!說說看我和
兩個孩子哪個碰過你們一根寒毛?你們又是憑了什麼可以殘殺無辜?老娘跟你們
拚到底!」

不知道是她太悍,鬼也怕惡人,還是她向來善良,沒有弱點可攻訐,這起鬼怪鬧
了一夜,就此不再出現。

隻是後代飽受意外之苦。


「…奶奶,妳要不要休息一下?」雙儀張著嘴,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什麼年代
了?奶奶是不是病糊塗了?

「媽,妳說這些,我相信。」老媽幽幽嘆口氣,「嫁到這個家來十幾年,我實在
太了解了。」

「…媽!」妳幹嘛跟奶奶一起瞎起鬨啊。

「這家的男人哪,都滿沒用的。」奶奶嘆息,「阿娟,妳生了個女兒,是妳的福
氣。我沒女兒當臂膀,累到妳來才能歇歇肩。我壽算也到了,還得賴妳多多照顧
謝家…」

「媽,妳安心吧。這也是我的家呀,我會把菜刀拿出來,好好護衛這個家的。」
老媽倒是很堅決。

…老媽,妳連魚都不敢殺,拿菜刀出來能幹嘛?

奶奶倒像是安了心,微微笑了笑。「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去找妳公公抱怨,
累了我一世呢…」

沒幾天,奶奶就過世了。這是她十六歲時發生的事情。

之後發生的事情,可精彩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她被老媽一陣猛搖。「幾點了?」她睜開眼睛,天色還昏暗
呢。

「我去把妳爸叫回來,妳去拖回妳哥。」老媽沒好氣,塞了把菜刀給她,「看到
什麼別驚慌,拿著菜刀罵就對了。」她拿著另一把,匆匆走出去。

「…媽!妳要去哪?」她嚇醒了。

「妳爸去頂樓了!」她老媽叫著,「妳去陽台看著妳哥哥!真是的,以後把他們
綁床上好了…我也是會睏的!」老媽已經跑出去了。

陽台?她拿著菜刀,有點糊裡糊塗的。一跑到陽台…她的心臟差點停了。

她老哥居然在…陽台的欄杆上麵散步。

「不好吧?這樣跳下去…」她老哥閉著眼睛,像是跟誰問答著,「會給掃地的阿
伯帶來麻煩。」

跟他當兄妹這麼久,她還不知道老哥會夢遊啊!

「老哥,你在做什麼?!」她一急,拿著菜刀指了過來,「你馬上給我下來!」

老哥閉著眼睛轉過身來,像是在望著她。她整個人都發軟了…他們家在十四樓…
摔下去可是一團肉餅啊!

「快下來!到屋子裡去睡覺!」她怒吼著,拿著菜刀的手簌簌發抖。

「我們家的女人是很兇的。」哥哥繼續閉著眼睛,夢囈似的說,「我得回去睡覺
…」他跳進陽台,搖搖晃晃的走回床上,打起鼾來。

這是怎麼回事?

大門一響,嚇得她跳起來。老爸同樣搖搖晃晃,「我跟你說,我們家的女人很兇
…你就不信…」

「別給我搞鬼!」老媽的臉色很難看,「你們不用睡覺,我是得睡覺的!你不知
道睡眠不足的女人連鬼都敢殺嗎?快給我滾!」

老爸軟綿綿的癱在地板上,開始呼呼大睡。

「…幫我把你爸爸拖進房間裡。」老媽收了雙儀的菜刀,和自己手上的一起插在
架子上。才走回客廳,廚房又乒乒乓乓的鬧了起來。

「別理他們。煩死了…」老媽咕噥著,和雙儀一起吃力的扛著高大的老爸,摔回
臥室的床上。

無奈的看了看茫然的雙儀,「…不用怕。看起來是挺嚇人的,但是他們什麼事情
也作不到…」

「要看到什麼?」雙儀更茫然了。她隻看到老哥和老爸都夢遊還說夢話。

她老媽瞪大眼睛,「妳什麼都看不到?」

「看到什麼?我隻看到老爸和老哥在夢遊。」

老媽仔細看了看她,嘆了口氣。「這說不定也是種才能。」


雙心 第三部(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幾次,她漸漸了解,為什麼當家庭主婦的老媽有睡眠不足的黑
眼圈。

因為她也有了相同的黑眼圈。

「…老媽,要不要帶老爸和老哥去給醫生看看?」她也吃不消了,「夢遊應該有
藥醫吧?」

老媽看了她一眼,沒好氣,「我沒帶去過?看到醫生都覺得我神經了。妳老哥和
老爸都很好,就是作祟,這怎麼看?」

…作什麼祟?她就沒看到什麼。

「別囉唆了,來幫我撿佛豆。」老媽很無奈的端了一盤土豆過來。

「…老媽,我記得不是撿土豆欸。」她雖然不信這個,但也跟著老媽去拜拜過。

「妳老哥和老爸都不吃土豆以外的豆類,妳以為我不知道啊?」老媽一麵撥著土
豆殼,一麵虔誠的念佛,「別發呆,快來幫忙。」

現在她也深深的感覺到當謝家女人是很倒楣的。

後來聽外婆說,老媽在婚前是很時髦的知識份子,根本就是無神論。不但如此,
膽子又小,生平最怕靈異事件。剛出嫁沒多久,天天回來哭著說,婆家有鬼。

結果小孩生完,什麼鬼都沒看到了。

「誰說沒看到?」老媽冷冷的說,「鬧得更兇!但是老公連蟑螂都怕,兩個小孩
還在吃奶,我不勇敢一點,這個家怎麼辦哪?」

雙儀還是比較相信科學的說法。或許她老爸和老哥大腦會異常放電,引起靈騷現
象。至於夢遊等等,也是因為這種奇怪的超能力,不是什麼作祟。

不過她是很可憐長年睡眠不足的老媽,所以很乖的陪老媽念白衣神咒,撿佛豆。
老媽開心,兩個男人才不會老挨老媽的臭臉。

畢竟她什麼都沒看到是不?

就這樣過了三年安靜(?)的生活。隻是偶爾得去抓去陽台或頂樓閒晃的老哥和
老爸,廚房依舊鬧個不停。

老媽不是沒有做過任何努力…她將鍋碗瓢盆放進櫥子裡,然後鬧到天亮,亂七八
糟的堆在水槽。絕望之際,她發狠在廚房安奉了現代人很少人供奉的灶君…

那天半夜雙儀去廚房喝水,抬頭看著那尊凜然的灶君。她真以為自己眼花呢,灶
君在她眼前鬍子一撮撮的掉下來,臉上浮現一道道的傷痕。

鍋碗瓢盆大鬧特鬧,飛來飛去。她靜了一會兒,抓起亂飛的菜刀,用力的一剁鉆
板,「鬧夠了沒有!懂不懂敬老尊賢啊?!」

不知道是不是晚來露水,灶君居然開始流淚…

她伸手將灶君抱下來,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又去睡了。

「夭壽喔!鬧到把灶君趕出廚房是怎樣啊~」天一亮,就傳出老媽絕望的慘叫。

「是我啦。」她睡眼朦朧的衝去客廳,「是我把灶君抱下來的。」

「……」老媽對她瞪著眼睛,讓她不得不解釋,「因為灶君的臉被抓,鬍子也快
被拔光了…媽,老人家被欺負怎麼好呢?人有人權,神也有神權啊…」

她老媽差點掉下眼淚。

等她放學回來,發現工人正把廚房的小神壇拆下來,安在客廳。老媽正在細心的
替灶君「療傷」。用他們美勞課用剩的白膠補灶君臉上的傷痕,還找了瞬間膠把
掉下來的鬍子慢慢黏上去。

後來他們家的灶君供奉在客廳,蔚為奇觀。當然,她和老媽都知道,這是體恤老
人家,不是指望灶君可以幫他們什麼。

因為,廚房依舊鬧個不停。不過,她也越來越習慣了。

「為什麼我之前都沒有感覺呢?」雙儀嘆氣。

「因為那時妳還沒滿十五歲。十五歲對女孩子來說可是大事呢。」老媽回答。

十五歲,謂之及笄。一滿十五歲,古代的女孩子要束髮加笄,表示成年。也就是
說,她長大了,就知覺這些怪事了。

「那老爸和老哥呢?」她有點不開心,「他們也超過十五很多年啦!」

「他們是沒用的男人。」老媽疲勞的嘆口氣,「那兩個沒用的傢夥看到蟑螂還會
大叫,妳能指望他們什麼?」

也對。他們除了看蟑螂大叫,還會夢遊和夢囈,把她和媽媽累死了。

但是即使經歷這麼多怪事,她還是什麼都沒看到。

直到她十九歲這一年,老爸和老哥的夢遊莫名其妙的停止了,但是意外卻產生得
非常密集。

也是這一年,她頭一次有了比較像樣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雙心 第三部(四)她還記得,事情真的鬧得很大。她美麗的小阿姨,居然未婚懷孕,在醫院裡安胎
。說好說歹,就是不肯把孩子拿掉。

這簡直把保守的外公外婆氣死了,聲稱要斷絕親子關係。而且嚴令兄弟姊妹不準
去看她。

老人家頑固,姊妹怎麼可能跟著糊塗呢?老媽嘴裡敷衍,還是暗暗去探望照顧。
隻是很不巧,禍不單行的,她老哥又把腿摔斷了。

「…你是怎麼摔斷腿的?」雙儀真的感到不可思議。

「妳就站在我後麵,」她老哥沒好氣,「沒看到我怎麼摔斷的?」

是呀,她是看到了。她老哥踩到自己鞋帶,從樓梯上摔下來。但是…他摔倒的地
方,隻有樓梯的三階。不到小腿高的高度,摔斷一條腿?

「妳不是謝家的小孩?」他老哥瞪人了,「這很尋常好嗎?」

她發出和老媽一樣疲勞的嘆息。

老媽累得快爆炸,實在撥不出時間去探望小阿姨,「雙儀,去幫我看看小阿姨。
她一個人在醫院安胎不方便。」她熬著雞湯,早就嘆不出氣了,「時運有這麼低
嗎?老天…」

她默默提著雞湯去探望小阿姨。

到了病房外,正要推門進去,聽到兩個小孩在交談。

「你也不管好他們。」小女生的聲音很幽怨,「現在我能不能出生都不知道…」

「對不起嘛。那時我正在找他們藏起來的女人。」小男生的聲音很無奈,「兩邊
都是人命,我看妳還能支撐,再說,妳媽媽命不該絕…那個女人我不去找,是一
定會死的。」

「那個阿姨有找到嗎?」小女生關懷的問。

「有。唉,他們居然把她藏在電梯底下。連我都花了好久時間才找到…」小男生
靜了靜,「我真的不想再沾上無謂的血腥了。」

雙儀愣了好一會兒,悄悄的打開門。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女生和一個滿臉傷痕的小
男生錯愕的看著她,颼的一聲,小男孩鑽進掛在床邊的黑雨傘,小女孩沒入床上
熟睡的小阿姨身體裡麵。

一陣天旋地轉,雙儀差點暈倒了。她、她她她…她到底看到什麼啊?

「雙儀?」小阿姨昏昏的張開眼睛,「妳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我…我我我…」她嗓眼發乾,好一會兒才出得了聲音,「哈哈哈…沒事,我這
幾天大概太累了…」她將雞湯放下,卻毛骨悚然的避開那把黑雨傘。

「妳媽媽呢?」小阿姨示意她坐下,「我不用人照顧啦,護士小姐很仔細的。我
也沒什麼大病…」

她緊繃著看著小阿姨,她氣色不錯,有說有笑的,一點也不像被「那個」纏上的
樣子。

但是,那個滿身是血的小女孩…?

「美琴,有客人啊?」爽朗的女聲響起,笑嘻嘻的小姐走進來,「剛看妳在睡覺
,我去買了牛奶,要喝一點嗎?」

「這是我姊姊的小孩,」美琴笑著讓座,「她姓謝,謝雙儀。雙儀,叫朱姊姊。
她是我的好友,朱珮兒。」

兩個年輕的小姐都語笑嫣然,將雙儀的驚懼沖淡了不少。直到珮兒要離開,叫著
,「威威,回家了。」然後拿起黑雨傘…

雙儀嚇得全身僵硬。那個滿臉傷痕的小男孩不知道從哪裡出來,抓著珮兒的裙子
,滿眼警戒的看著雙儀。

「威威,再見囉。」小阿姨居然微笑的擺擺手,「要聽話喔。」

那個叫做威威的「小男孩」才放鬆了表情,微微的笑了一笑,擺擺手。這還不是
讓雙儀心臟差點停止的主因。最主要的是…

她小阿姨的肚子,憑空冒出一隻可愛的小手(不要計較上麵都是血的話),也揮
了揮。

雙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她衝進哥哥的房間,把正在照顧病人的母親嚇
了一大跳。

「媽、媽媽!」她嚇得語無倫次,「那、那個…小阿姨那邊,有個叫做威威、威
威…的、的…」

「叫做威威的小男孩?」她老媽見怪不怪,「妳第一次見到鬼?」

「對。」她晃了兩下,暈倒了。

她老媽搖頭,繼續幫兒子換藥。聽到「鬼」這個字,沒用的兒子也跟著發抖。「
抖什麼抖?」她喝道,「像你們老媽這樣見了十幾年,早就不會抖了。怎麼會養
出這樣一群沒膽子的小孩…」


雙心 第三部(五)等她醒了,變得不敢去廚房…她實在沒有心理準備,去麵對「那個」。

但是很奇怪,不管怎麼鬧,她就是看不到。漸漸的,她也感到很神奇,看不看得
到,膽子的大小居然差這麼多,她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開始佩服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老媽了。

「妳把他們看成是外勞就好了嘛。」老媽不耐煩,「荷蘭人剛來台灣的時候,原
住民也以為他們是吃人的怪物。」

老媽的豁達真的很剛強。身為老媽的女兒,她又怎麼能夠軟弱呢?何況她還比她
老媽強一點:她看不到。

除了那兩個「小孩」。

硬著頭皮去送了幾次雞湯,又幫著照料小阿姨幾天,驚懼的心慢慢淡了。她覺得
老媽說得真對,把他們看成外勞就沒事了。沒多久,甚至還可以聊起天來。

「除了我們,妳看得到其他的鬼嗎?」威威對她放鬆警戒,好奇的打量她。

「看不到。」幸好看不到,不然她會嚇死。她可沒有老媽強韌的神經,「就你們
倆。」

威威深思了一會兒,「…可能是有緣份吧。」他小小的臉孔很嚴肅,「不然照妳
這種石頭似的體質,怎麼可能看得到我們?」

她可是很感謝這種體質的。雙儀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妳不懂,這種石頭似的體質是很強悍的。」威威的臉孔更嚴肅了,「可以說是
百毒不侵,鬼見鬼怕。妳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這小鬼有種老師般的討厭個性?「不知道。」

「因為…」他拖長聲音,「『不承認』,對鬼來說是最大的傷害。」

「啊?」雙儀被搞糊塗了,「我承認有鬼啊。」

威威用種看笨蛋的眼神看著她,「妳感覺得到?聞得到?看得到?」

雙儀搖著頭。她跟她那天賦異稟的老媽不相同。

「妳理性承認,但是情感徹底不承認。」威威很肯定,「就算有鬼在妳眼前死晃
,妳也缺乏感受的體質…」

幹嘛把我說得跟殘廢一樣?被個小鬼瞧不起,雙儀深深的感到悲傷。

(其實她完全忘記威威是鬼了…)



這天小阿姨有點感冒,發起燒來,她待得比較晚,直到小阿姨退燒才離開。等她
從醫院出來,已經快十一點了。

臨走的時候,小阿姨睜開眼睛,「晚了呢…在這兒住一夜吧。」

「不了,我還趕得上捷運。」雙儀笑了笑,「我認床,別的地方睡不著。捷運站
就在門外啊。」

初冬,天氣開始冷了。一走出溫暖的醫院,雙儀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撫著胳臂
,她快步走向捷運站。很奇怪,捷運站明明在眼前,走了好久,就是走不到。

時間雖然不早了,但是最後一班捷運,應該有不少人趕著搭。但是路上靜悄悄的
,連隻貓都沒有。

她又打了個噴嚏,有點後悔沒多穿件衣服。繼續往捷運站前進…她依舊看得到捷
運亮晃晃的燈光,卻怎麼走都走不到。不然回醫院吧?她思忖著,可能是感冒了
,昏沈沈的才會走不到。回醫院打電話叫計程車也比這樣吹風好…

正要回頭,一個低沈的聲音響起:「別回頭。」

她嚇了一跳,眼前站著一個口裡不斷呼出白氣的男人。在昏暗中,他的眼睛閃亮
,定睛一看,相貌很普通,像是普通的大學生…但是有種強烈的親切感。

我是不是見過他?雙儀思忖著。仔細想,又無從捉摸。

「繼續走。」他輕輕推了雙儀的背,「千萬別回頭。」

「回頭會怎樣…?」她不明究底,跟著男子繼續前進。

「…我會希望妳沒有心臟血管上麵的疾病。」他苦笑,「走吧,去捷運站。」

雖然莫名其妙,但是想想家裡的兩個男人就釋懷了。男人膽子也不大,隻是要硬
充麵子。說不定他也怕黑,看到她要去捷運站,剛好一起走而已。

隻是兩個人一起走,捷運站依舊可望不可即。

「…這麼晚,為什麼在外麵逛呢?」男子的白氣越來越濃。真奇怪,有這麼冷嗎


「我小阿姨發燒了,留下來照顧她。」雙儀解釋著,「懷孕的女人身體特別弱,
她又在安胎,很多藥不能亂吃,所以…」

「安胎?」男子苦笑,「妳的小阿姨…該不會是趙美琴吧?」

「咦?」雙儀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們認識…」男子呼出大團白氣,「就是為了這樣的因果?」

「什麼因果?」雙儀茫然了。

「走吧。」他不再往捷運的方向走,抬頭望了望月亮和星辰,「往這兒走。」

「不是去捷運站?」她小跑步的跟上來。

他勉強笑了笑,也有些驚異。難道她沒發現身後的腳步聲?粗喘、呻吟…哪怕是
最遲鈍的人都可以察覺吧?

難道…她是…?

「最後一班的捷運也開走了。」他不動聲色,「我們去公車站吧。」

她點點頭,跟著他默默的走。

「妳叫什麼名字?」他冷不防的問,「我姓謝,謝沈音。」知道名字比較好辦。

「真巧,我也姓謝。」雙儀微微吃了一驚,「我叫謝雙儀。」

沈音點點頭,白氣更甚。看到一家燈火通明的便利商店,「…我有點渴,去買個
飲料?」

他們走入便利商店,店員元氣十足的喊,「歡迎光…」那個「臨」卻沒喊出口,
臉色死灰的看著他們。

沈音藉著明亮的燈光端詳雙儀,偷偷地鬆口氣。「我請客,要喝什麼?」他們拿
了兩罐熱咖啡,但是店員卻死命搖頭,「不、不用了…」他顫著聲音,「本店請
客,請客!不、不用結帳…」

怎麼那麼好?雙儀奇怪的看著店員一眼,但是沈音卻拉著她出去了。

「…欸!你神經什麼啊?!」同店的店員叫了起來,「那兩罐咖啡我們得自己賠
啊!」

「小、小聲點…」那個店員趕緊翻出阿媽給他的符,「財去人安樂!南無阿彌陀
佛…」

另一個店員還想罵,看到地板…卻倒抽了一口氣。

明明隻有兩個人進來,但是剛擦過的光潔地板,滿滿的都是骯髒的腳印,沾滿泥
土。有的腳印隻有半個,還有許多蹄爪的不明印記。空氣中充滿了腐敗的氣味。
他鐵青著臉抓著同事手裡的符,也顫著聲音,「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

越跟越多,唉…沈音心情越發沈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身邊的無辜女孩的確
是人類,而且還是活著的人類。

讓他覺得特別可憐,這無辜的女孩跟他相同,糾纏著永劫的因果。隻是他想不通
,今天又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為什麼數量會這麼多、這麼兇惡,在他們身後匯
流成一大群厲鬼。

來得及嗎?他在情形還能控製的時候,派小朱去求救。當然啦,他覺得自己神經
過敏…萬一是唐時醒著,小朱不免要吃很多苦頭…

但他的預感是對的。這個普通的夜晚,卻特別的兇惡。

他並不想來醫院的。但是芳菲的肺炎,居然轉成閉鎖性肺結核。醫生不懂,但是
他懂。她的身體弱,卻勉強自己和邪氣對抗,而這些邪氣和因果反餽在虛弱的身
體,就變成這樣。

不管是名義上還是實質上,他欠芳菲太多。再怎麼怕唐時,他還是得來探望住院
的「妹妹」。

畢竟他也沒有其他親人。

但是遇到事情,他還是得跟虛弱的芳菲求救。他的心情真的越來越沈重。

越來越冷。殘酷的邪氣幾乎讓他站立不住。數量聚集太多了…但是他還是得撐下
去。身邊這個女孩什麼都不知道。

「公車站牌這麼遠嗎?」雙儀走得很累了,「還要走多久?」

「不要停。」沈音懇求著,「就快到了…別回頭。」他緊張的抓著雙儀。

雙儀停下來,困惑的看著他。「為什麼不能回頭?」

她轉頭望了過去,想阻止她的沈音忍不住大叫起來。


雙心 第三部(六)一一九吧?對吧?叫救護車是一一九吧?沈音開始後悔了,他該去學CPR,心臟痲
痹應該還有救吧?!

他為什麼沒去學啊?現在眼前有人要活活嚇死啦!就算他這種天天見鬼的人,也
臉色慘青,心跳飆得比自強號還快…

好幾張爛糊糊的臉湊在他們麵前,有的斷頭,有的扁了半個頭顱,不斷的溢出白
白的腦漿,還有人拿著斷掉的手骨,慘笑拍著雙儀的臉。

更恐怖的是,這個破爛鬼軍團幾乎充塞了這條大馬路的六線道,場麵壯觀的宛如
魔戒。空氣中蔓延著冰冷又強烈的屍臭,啪搭啪搭的墜落,是腐爛的內臟和汙血


慘了!她會昏倒!她會嚇死!還不用鬼軍團動手,她就會休克死亡了…

她轉了轉眼睛,「什麼也沒有啊。」她還以為有壞人跟蹤他們呢,「你幹嘛臉色
這麼難看?」

「妳…妳難道…」沈音臉孔都發綠了,「妳什麼也…也沒看到?」

「要看到什麼?」她困惑了。今天月色很好,台北的天空難得的出現了幾點星星
。冷了些,卻是很美的夜色。「你幹嘛一臉見鬼的樣子?」她忍俊不住。

「妳、妳沒有看到…」沈音結巴了起來,那群鬼因為雙儀的鎮靜,更加騷動恐怖
,惡臭得令人幾乎昏倒。他們咆哮著攀住雙儀,將爛糊糊的身體黏貼在她的身上
。但是卻像是隔了一層薄薄的膜,一點也無法真正的碰到她。

「鬼?」雙儀噗嗤一聲,「怎麼男生都喜歡嚇人?」她笑得很輕鬆,「哪有什麼
鬼?我連個飄忽的影子都沒看到。」

眾鬼發出淒慘的哀號,宛如臨死前的尖叫。黏在她身上的厲鬼像是被硫酸潑到,
冒出陣陣的青煙,有傳染性的過渡到其他厲鬼身上,原本塞滿六線道的鬼魂大軍
,消失的一點影子都沒有。

沈音發著愣,看著空空蕩蕩的大街。直到雙儀連連噴嚏,才將他驚醒。他默默的
將自己外套脫下來給雙儀,招了計程車,將她送回家。

在街角,被折磨的隻剩一口氣的女郎蜘蛛,瑟縮著。她有些茫然的看著折磨她的
劍俠,臉孔慘白的縮回安全的潛意識,不論芳菲怎麼叫,她都不肯出來。

「我討厭那個女人。」唐時隻吐出這句話,就驚懼的沈默了。

一物剋一物。芳菲苦笑著幫女郎蜘蛛療傷。說不定,唐時也遇到了她的剋星。也
說不定,她找到了真正可以保護沈音的人。

***

基於某種難以解釋的緣故,他向雙儀告白了。原本以為會被發好人卡,更讓他驚
異的是,這個少女點頭答應了。

其實雙儀也很困擾,她也不懂,才見一次麵,為什麼她會答應。

「媽,我有男朋友了。」她搔搔頭,告訴忙得不可開交的老媽。

老媽看了她一眼,「該不會是妳覺得他沒有妳會很慘,所以才答應的吧?」

她微微一驚,老媽真是見微知著啊!「呃…差不多是這樣…」

老媽長歎一聲,低頭繼續撿佛豆,「我當年也是這樣。」不過略感安慰,「幸好
謝家也就這麼一家,別無分號…再怎麼慘也慘不過我們家。」

雙儀張開嘴,又把話嚥下去。隻是巧合啦,剛好都姓謝。再怎麼慘也不會比他們
家衰…

等她了解還衰幾百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日後她滿懊悔的,應該看到沈音的
寵物就逃之夭夭才對…偏偏她對什麼樣的寵物都沒意見。


沈音讓她看到女郎蜘蛛的時候,真的急出一身汗。完了,生平交的第一個女朋友
,就要這樣吹了…他才牽過她的手而已欸!

「你養蜘蛛啊?」雙儀滿好奇的,「有沒有毒?」

沈音瞠目看了看雪白仰臥著裸女的身軀,八隻「手」撐在地上,臉孔在前麵嘶聲
的女郎蜘蛛,又瞠目看了看完全沒有異樣的雙儀。

「…沒有毒。」他顫著聲音,「妳看她…是什麼?」

「蜘蛛啊。」雙儀覺得很奇怪,「就是白色的蜘蛛啊。」不然還能是什麼?仔細
端詳,這蜘蛛有點異樣。

「哇,這蜘蛛還有帶手套欸。」她稀奇的叫了起來,「你還幫她做手套喔?」超
小的手套,套在蜘蛛的八隻腳上,她仔細看了看,「啊,是花紋啊…好有趣,她
身上還有比基尼似的黑色花紋欸!」

沈音尷尬的看著戴著黑色長手套的女郎蜘蛛,和穿在她身上的黑色內衣褲。他費
盡唇舌和苦心讓小朱穿衣服,她最大的讓步就是忍受這些衣物。

「…妳沒看到嗎?」莫非在她眼中,小朱隻是隻普通的白蜘蛛?

「要看到什麼?」她的眼中出現茫然。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沈音凝重的說,「這也是一種強悍。」


(第三部完)

所有跟帖: 

繁體文哦,不過可能是坑~~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30/2009 postreply 09:53:06

太惡心了,看不下去,作者心理陰暗,都想說髒話了! -上官醜醜- 給 上官醜醜 發送悄悄話 上官醜醜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30/2009 postreply 21:17:33

差點以為進錯地方,畫眉為什麽貼這個? -上官醜醜- 給 上官醜醜 發送悄悄話 上官醜醜 的博客首頁 (52 bytes) () 06/30/2009 postreply 21:20:25

這兒是奇聞怪談呀,而且我已經寫了哦,膽小勿入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52 bytes) () 07/01/2009 postreply 07:50:09

那個不是膽大小的問題 -上官醜醜- 給 上官醜醜 發送悄悄話 上官醜醜 的博客首頁 (514 bytes) () 07/01/2009 postreply 09:45:16

沒關係的,有意見就提挺好的,要不我都不知道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90 bytes) () 07/01/2009 postreply 19:23:16

怪談幾年前還有貼爆頭的屍體來。。。。 -3845- 給 3845 發送悄悄話 3845 的博客首頁 (34 bytes) () 07/04/2009 postreply 07:14:59

挺好看的,不過有些變態,心理承受力低的最好別看... -blalala- 給 blalala 發送悄悄話 blalala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1/2009 postreply 02:25:10

不敢苟同,我可不覺得孩子被性虐死是好看的事兒,和心理承受能力沒關係。 -上官醜醜- 給 上官醜醜 發送悄悄話 上官醜醜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1/2009 postreply 09:52:14

這樣的事天天在世界上某處發生,你不看也不說明沒有發生過。 -blalala- 給 blalala 發送悄悄話 blalala 的博客首頁 (98 bytes) () 07/03/2009 postreply 01:39:14

稍微有一點血腥啊,不過情節還是很吸引人的。 -jhnn- 給 jhnn 發送悄悄話 jhnn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1/2009 postreply 08:23:32

挺好看的小說,沒必要這麽一驚一乍的吧 -seemoon- 給 seemoon 發送悄悄話 seemoon 的博客首頁 (228 bytes) () 07/02/2009 postreply 12:28:32

好看,還有嗎? -尾巴- 給 尾巴 發送悄悄話 尾巴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3/2009 postreply 14:48:37

好看.謝謝.辛苦了. -小馬媽- 給 小馬媽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06/2009 postreply 19: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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