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 作者:芙蓉三變

本帖於 2009-06-04 10:48:25 時間, 由超管 論壇管理 編輯

【第十卷 到門不敢題凡鳥】

50 考槃在澗 重逢

因為是活水,所以這片水澤雖然被豢養在人家的園子裏,也還是清澈的。
  清澈而且冷淨。
  下潛到越來越深的水底,靜侯越發的覺得自由。
  將一切壓抑都釋放出來的自由,這樣接近徹底的自由。
  長長的烏發肆無忌憚的伸展開來,扇形長鰭在耳側舒展著,流動著詭麗的顏色,巨大的蛇尾優美的在水中滑動,靜侯張開蒼青色的雙眼,欣喜注視著這片深邃的水底。
  暴風驟雨雷鳴閃電都被遠遠的隔離在水麵上。
  在這沒有光亮的水底,隻有黑暗和靜寂。
  靜侯感受著水流的方向,輕易的找到了源頭。
  逆流而下,一把長發被水勢衝刷得宛若柔軟的羽翼,張揚在身後。
  生著利爪的手撕開了身上的衣衫,破碎的衫裙很快就被衝散而去。□著的上身,那玉石一般的肌膚,即使在這樣晦暗的深水中,也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一道蜿蜒的血色痕跡宛如一道巨大的傷疤,從靜侯的鎖骨一直橫過她的右胸。雪白的微微隆起的胸房因著這抹傷痕一樣的血色,而變得異樣的淒豔。
  沉浸在從未有過的放縱和輕鬆之中的靜侯並沒有發現身體的異變。
  她仔細的辨識著水流流動的方向和細微的改變,終於找到了水源的入口。
  從丈餘寬的入口鑽進水道中。
  處在地下的水道曲折蜿蜒,而且水勢急緩多變,極是危險。
  靜侯毫不猶豫的在水中遊動著,水中的一切的危險在她眼中都不過是一場好玩的遊戲。她本應屬於水域。
  耳後裂開的鰓開開合合,用力的在冷的徹骨的水中呼吸著。
  身體隨著水道的走勢不斷遊移,漸漸的,靜侯發覺了某些奇特的地方。
  這種引入園中的活水,一般常見的方法無非是將附近的河道連通,或者取本身就有泉眼的地方修建園林。
  本來,若是這座湖是將附近的河道連通過來,那麽她可以順勢從水道直接進入到外麵的河道中去。若是這座湖的源頭是泉眼,那麽就有兩種可能,泉眼不容她通過,則她勢必要重新想辦法離開,若是泉眼容得她通過,那麽就萬事大吉,她可以順著泉眼之後的地下水道從容離開。
  隻是,過,她是過來了。
  這水道卻是越走越奇怪。
  在經過了初時的起伏不平之後,水道竟然是一路向上仰起,而她已經遊了非常久。按說,就算是再奢華的園林,也不可能這樣興師動眾的挖一條如此之長的水道與其他的河道連通。而這樣鬼斧神工的水道,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四周厚實的岩石將水完整的束縛在水道之中,形成一條綿延不絕的地下水脈。
  如果說方才的一場脫逃讓靜侯的血液中還燃燒著鬥戰的興奮,那麽現在這樣的興奮,則因著未知的前路而更加的活躍起來。
  水道越來越寬,水勢也越來越大,靜侯知道,前方即將有變。
  即使是完全妖化之後的身體,也被這股幾乎已經可以開山裂石的巨大衝力壓迫得有些疼痛。
  靜侯不在乎這樣的疼痛本身,卻因為這疼痛而慢慢生出了些不太美妙的預感。一直歡喜興奮的情緒被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所影響,漸漸的緊繃了起來。
  前麵……有些什麽……在等著她……
  爬蟲一般倒豎著的瞳孔緊縮著,敏感的妖性感覺到了什麽,不斷的發出警告。
  冷利著麵色,她衝過了最大的一股水流。
  那宛如從萬丈之高的山頂直衝下來的巨大力量,完全可以把一塊巨石在瞬間粉碎掉,但是靜侯沉默的,甩動長尾,從容的逆衝過了這股力量。
  豁然開朗——
  巨浪的後麵,竟然是一片宛若幽靜湖底的平靜水域。不,甚至比任何水域都要平靜。仿佛已經沉默了亙古的時間,連一個小小的漩渦都不曾有。
  靜侯緩緩的上浮,漸漸的,她居然感覺到了光線,碧綠色的明亮的光線。
  難道,這水道竟然是連到地麵的?
  一口氣衝出了水麵,張開眼睛望見四周的瞬間,靜侯震驚了。
  這是怎樣才能形容的一個神奇的畫麵。
  是的,神奇。
  所謂的光線,並不是來自太陽或者月亮,而是來自頭頂穹隆一樣的岩壁。
  光滑的完全不像是石頭,反而更像是玉石或者珍珠一樣的頂壁,高高的撐在頭上,散發著青碧的光芒,映照得這片水宛若一塊巨大的翡翠。
  而與其說這片水域是一個身處不知名地下的湖泊,倒不如說是一片身在地下的汪洋,靜侯甚至看不到水域的邊際。
  水麵上突起著大大小小的島嶼。
  靜侯向著最近的一個島嶼遊去。
  還沒有遊到島嶼的邊緣,靜侯就敏銳的發覺了某個熟悉的氣息,因而停住了動作。
  
  “你還是這麽敏感呢,小師妹。”
  溫溫潤潤的聲音悠然的響起來,帶著隱隱的回音,有一點魅惑的味道。
  靜侯眯起眼睛,看著緩步從小島的背後轉過來的布青衫,露出戒備的神色。
  “大師兄?!”
  步青衫微笑,眼尾的小痣輕輕一動。
  “你——你早就算到我會到這裏來。”靜侯根本不用去細想這個妖怪一般的大師兄到底有多少能耐。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完全明白,時至今日的一切,十成都在這男人的手心握得牢牢的。
  步青衫看著靜侯眼中的怒色,似乎很高興。
  小師妹也許還沒有發現,這樣的神色,在過去的數年間,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都沒有看到過的呢。
  真是美麗,那樣充滿了生氣的眼睛,好像動人的寶石一樣,閃閃發亮。
  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啊,他親愛的小師妹——終於不再暴殄天物,終於可以坦然的麵對自己的真實。
  這才對嘛,這夢寐以求都無法得到的力量,有什麽理由讓它被鄙夷被拋棄被壓抑呢?看這完美的形態,多麽迷人,多麽的讓他——愛不釋手。
  “你還是要阻攔我的去路嗎?師兄。”靜侯保持著距離,平靜的看著步青衫,“這次,你又要將我帶去哪裏呢?”
  步青衫幹脆的笑出聲來,毫不掩飾自己做過的事情。
  “不,我不會再阻攔你,也不需要再阻攔你了。我想要得到的局麵,已經得到了。”
  靜侯眉頭一動,心思疾轉。
  對秋素心下手的,不用說,一定是大師兄。
  將她推到秋素心的身邊,多疑的秋素心一定不會放過一個能輕易解開綠柳如斯的人。她的逃離,遇到師姐,雲樓和“雲上天”對師姐出手,恐怕這一係列的事情都在他的計算之中。再借機將她帶進雲樓,甚至連她逃離雲樓之後會被秋素心帶走,可能也與大師兄拖不開幹係。
  而這一係列的事情,加上雲樓和“雲上天之”間本來就勢同水火的關係……
  “你利用我當導火索?大師兄,你還真是看得起我。”
  靜侯猛地瞪向步青衫。
  “當然,你是我重要的小師妹啊。”步青衫的笑容越發的清朗。
  重要的……小師妹……
  靜侯的腦中掠過這些年來步青衫留給她的那些鮮明的溫柔和痛苦。這樣的“愛憐”,她,果然是他重要的“玩具”。
  靜侯胸中乍生的怒氣讓水中驟然形成了一個隱隱的漩渦。
  最初到山上的時候,師兄也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和師傅師姐一起將瀕臨瘋狂自毀的她拉回來。輪流守護著她的那些夜裏,師兄也曾經整夜整夜的像抱著柔弱的貓兒一樣抱著她,低低的吟唱著平靜悠遠的調子,溫柔的將糾纏她入骨的噩夢阻擋開來。
  但是,當她選擇了留在山上平淡一生不再失控妖化之後,師兄就開始越來越熱衷於試探她的底線,用各種方法逼她露出妖性來。
  師兄——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漩渦隨著靜侯情緒的變化而急遽的變化著。
  看著麵前始終微笑著的步青衫,靜侯的眼中流過無數複雜的情緒,最後沉澱成一片冷靜。
  漩渦隨之平息了下來。
  步青衫看著已經可以完美的控製力量和情緒的靜侯,笑意更深了一些。
  “你不問我做這些事情是為了什麽嗎?或者,你更想知道秋素心現在處境如何?”
  靜侯的眼中沒有半絲動搖。
  “你為了什麽,是師兄你自己的事情。而秋素心的處境,又與我何幹?”
  若她沒有猜錯,大師兄定然與雲樓有過什麽協議,現在的秋素心大約已經自顧不暇,無法再顧及她了。
  “小師妹,你越來越讓人喜愛了。”步青衫說著輕佻的話,神情語氣卻溫柔端正的仿佛先生正在誇獎一個受教的孩子,充滿了隱然的自得。
  靜侯看了他半晌,然後露出了見到步青衫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既然如此,那麽師兄可以為這麽令人喜愛的小師妹我指一條明路嗎?”
  這片水域如此深遠靜寂,連同這裏的氣氛一樣,近乎凝固。以靜侯天生的妖力,竟然也無法感知到任何細微的流動。她甚至連來時的那條水道都感覺不到了,更不要說尋找其他的途徑。
  而既然步青衫能夠出現在這裏,就必然知道離開的方法。
  “難得來到這裏,為什麽要急著離開呢?小師妹難道沒有發現這裏有什麽熟悉的感覺嗎?”
  靜侯心中一凜,收斂了笑容。
  “什麽意思?”
  步青衫不語,緩緩的眯起了眼睛。

51 相爾矛矣[VIP] 夜戰

  
長山王府杭州別苑的這座人工湖起初本不在計劃之內。是因為在動土興建到一半的時候,這個地方忽然裂開,噴湧出巨大的泉眼,方才有了這樣一座湖。也因此,這座園林在杭州頗有名氣,被稱之為“湧泉園”。
  當秋素心終於回過神來,帶著方才僥幸從靜侯的長發下逃過一劫的手下追趕過來的時候,靜侯已經縱身跳下了那座湖中。他們隻來得及看到那電閃雷鳴之下,閃動著銀碧戰甲一般光彩的布滿鱗片的一條巨大蛇尾在水麵上一閃而逝。
  妖孽阿————
  “雲上天”的殺手和別苑的侍衛們都被訓練到泰山崩於前尚能麵不改色,但是此刻,他們的眼中也明白的流露出了驚愕和恐懼。
  這裏是天下間最奢華的地方,也是天下間最喧鬧的地方,妖魔鬼怪的傳說絕對少不了,但是有誰真的見識過活生生的妖魔?
  是妖非人——
  秋素心腦中一片空白。
  怪不得她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輕易的消失在碧波萬頃的西湖之中!
  怪不得他將整個杭州城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她的一絲蹤跡!
  秋素心握著“鳴濺”的雙手在不斷的顫抖,靈性的雙劍在他手中發出龍吟般的低鳴。
  兜來轉去,他要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他的仇人和他想要的人竟然是同一個人!不,甚至,並不是人————
  雨水將秋素心整個人淋得如同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他大睜著眼睛看著靜侯入水的地方,一任雨水在臉上瘋狂的流淌。
  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
  就算是妖也好,就算是仇人也好——他隻要她留在他身邊!
  不管是什麽樣的過去,不管是什麽樣的身份,不管是什麽人,都不可以從他身邊把她帶走,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行!
  就算是妖,她也隻能在他身邊作孽!
  靜侯留在他唇上那個冰冷的親吻如同烙印一般的灼燙著,讓秋素心的眼神漸漸明亮到瘋狂。
  他任性一生,也放肆一生。
  身為王孫公子,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做了殺手頭子。
  現在,不過是他想要的女人是妖,那又怎麽樣,他便怕了嗎?!
  靜侯——
  隻要他想要,就算要把這泉水抽幹,把地脈掘斷,他也要把她重新帶回身邊!
  秋素心就站在這湖水的邊緣,身後的一眾人等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就怕方才躍入水中的妖怪忽然冒出來,傷害到他們的主子。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開口進言。秋素心周身散發出的森冷怒焰逼得他們連站在他的身後都覺得呼吸困難。
  
  巨大的雨簾籠罩在天地之間,雷電一道接著一道的割裂開濃墨染透的夜空。
  驟然間,就在這片雷宇之中,本應無影無蹤的月亮忽然高懸於天。霎那間光芒大盛。無數雷鳴電閃在這籠罩一切的月光之下化作隱隱的鞭影,毫不停息。
  雨水被月光鍍上一層利刃般的光芒,雨中的眾人被這詭異的天象所震驚,臉上麵麵相覷的表情纖毫畢現。
  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猜疑,是因為靜侯這個妖孽,才引發了這樣從未見過的妖異天侯。一種濃重的不安和緊張的氣氛越聚越深。
  秋素心當然也發現了這詭異之處。
  繃緊了全身,他並不覺得這是靜侯引起的。他見過靜侯的殺戮,不是這樣的,他記得非常清楚,那種暗夜之中悄無聲息的嗜血的味道,不是這樣的。
  眯起了眼睛,將自身的修為提升到極致。
  暗示身後的手下各自做好準備以防生變。
  但是,迅雷不及——
  一道巨大的閃電直劈而下,湖水驟然掀起滔天大浪,一條巨大無比的蟒蛇從水中直竄而起,向岸邊的眾人猛地俯身衝下。
  巨蟒的一顆頭顱便有數人之大,一雙眼睛幽冥鬼火一般燃燒著青色的光芒。
  方才見識過靜侯妖身的人未戰先懼,在這樣的危險麵前,瞬間茫然失措。
  首當其衝的秋素心反應神速,向旁邊縱身一躍,閃開了巨蟒的攻擊。
  他身後的手下卻躲閃不及,被巨蟒張開的血盆大口一下咬中,發出淒厲的慘叫,轉眼被吞噬下肚。
  血腥的氣息浸染了雨水,一下子擴散開來。
  被浸泡在血腥中的殺手們此時方才回過神來,紛紛咬緊了牙關,開始在秋素心的帶領下拚死一戰。
  他們是終生在鬼門關徘徊的人,深深明白不戰則亡的道理,到了這個時候,想要求得一線生機,便隻有力戰到底。
  巨蟒似乎刀槍不入,不管被如何攻擊都沒有絲毫的退卻,眼見自己的人手節節敗退,秋素心手下不停,腦中卻是格外的冷靜。
  這不是靜侯。
  他確信。
  並不是被感情影響了判斷力,正是因為秋素心冷靜的觀察過每一分境況,他才如此肯定。
  那一夜,靜侯雖然毫不猶豫的殺了他和雲樓帶去的大半殺手,但是今晚,就算是為了脫逃,靜侯也並沒有真正殺死任何一個人。所有人都不過是窒息暈倒,或被點了重穴受製倒地。
  既然逃脫時都不曾傷人性命,眼下更沒有這個必要回頭來多此一舉。
  更何況,他敏銳的發覺到,似乎有另外的力量,在巨蟒的攻擊之外悄無聲息的絞殺著他的人,很多人在巨蟒的攻擊到來之前就已經倒下,甚至倒下的速度比巨蟒的攻擊還要來的快速。
  秋素心腦中閃過某種可能,不由得更加謹慎了十分。
  耳聽得身後忽如其來的一道利風,秋素心猛地扭身,行雲流水一般將左手的短劍向利風襲來的方向一送。
  一聲悶哼,刀劍如肉的聲音裂帛一般響起。
  秋素心猛地抽回短劍,帶起一道血箭。
  秋素心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所謂的巨蟒不過是個障眼法,他們都被擺布在了某個陣法之中,而有人正順著這陣法肆意的絞殺著他們。
  秋素心出身王族,自幼聰敏,學貫古今。與陰陽五行八卦雖然不算精通,但是也並不陌生。
  不管是在高明的陣法,隻要找到陣眼的所在,便可破陣而出。
  秋素心一麵小心的防備著明裏暗裏的攻擊,一麵分神尋找著可能的陣眼所在。
  這樣危急的局勢,有一點分神都會帶來性命之憂,更何況要一心二用。很快的,秋素心的身上就多了很多傷口,鮮血暈開衣衫,順著雨水流淌下來,秋素心置若罔聞。
  水中的巨蟒數十丈之大的身子沒有絲毫的笨重之感,翻卷騰挪,靈巧無比。一雙眼睛在明亮的不亞於白日的月光之下仍然青芒大盛,行動中劃出無數青色熒火一般的光線,惑人眼色。
  陣眼是一個陣法的基礎,一般不會移動。
  秋素心也曾懷疑過天上那詭異的月亮,但是直覺卻告訴他,不對,不會那樣明顯,也不可能在那個位置上。
  陣法依五行八卦而設,說白了就是借天地之力,再輔以人為的變化而轉動。
  將陣眼設在自然之力最盛的地方,無異與同天地之力相衝,無此可能。
  雙劍前後交錯,將兩個偷襲的人斬落劍下。
  秋素心看著那巨蟒的雙目,心念忽動。
  無論這條長蟲怎樣移動,卻始終都未曾離開過那座湖中,也許————
  秋素心想到即行。
  縱身點過身旁一個手下的肩頭,直躍而起,短劍流星一般向巨蟒的雙目疾刺而去。
  巨蟒翻騰避讓,秋素心在半空中一個折身,雙腳互點,硬生生將自己拔高了數丈,蹂身再上。
  初時的慌亂一過,訓練有素的殺手們焉能感覺不到周圍有隱形敵人的存在,明暗交錯,雖然支絀不及,卻也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毫無還手之力。此刻見主人如此行動,醍醐灌頂。紛紛攻向巨蟒的眼睛和頸下七寸。
  但是普通的蟲蛇七寸好找,這樣的巨蟒,到底哪裏才算是七寸,眾人也是分不清楚,因此又紛紛將目標都轉向了明顯的眼睛。
  一時間各色暗器竟然比暴雨的勢頭更加的凶猛。
  偷襲的人本來是沿著陣法穿插著趁亂刺殺,“雲上天”的人在明他們在暗,得手本來非常容易。
  但是,此時“雲上天”的殺手們為了主人使出了這種不分地我同歸於盡的打法,倒讓暗處的偷襲者們在這片烏壓壓狂風驟雨一般的暗器之中束手束腳,無法施展。
  秋素心在半空中借力使力,雖然他的輕功尚達不到致臻完美的境界,但是憑借著深厚的內力,竟然在半空中騰挪不墜,始終同巨蟒相持。
  近處有秋素心,遠處又有不斷襲來的暗器,饒是巨蟒反應再如何靈敏也有些相形見絀。
  一個炸雷在頭頂響起,秋素心忽然眼中利芒一閃,忽然將攻勢一轉,雙劍脫手,回旋著向巨蟒巨大的蛇頭飛去。
  巨蟒被連續不斷的攻擊阻滯了動作,“鳴濺”灌注了秋素心霸道的勁力,正插中了巨蟒後腦最柔軟的地方。
  須知,“鳴濺”雙劍是秋素心藝成之時依照自己的轉精,親自設計命人專門打造的利器。
  秋素心膽大心細,又擅長近身搏戰,因此這對雙劍其實是對雙頭劍,正反皆有利刃。
  雙劍倒插在巨蟒的後腦上,巨蟒驟然一僵,伸直了身子,嘶聲長鳴,雙劍泛著冷光,被帶起數十丈之高,正迎上了劈落的炸雷,巨蟒被雙劍引落的雷電擊中,瞬間麻痹。
  秋素心看準機會,兩顆如意石疾射而出,正中巨蟒雙目。
  巨蟒雙目的青芒應聲而息,空中那輪光芒大盛的明月夜在同時化作無數螢火飛散而下。
  秋素心落回地麵,冷眼看著四周顯出的真實境況,殺氣四溢————

52 終風且霾[VIP] 上

單雲棲毋庸置疑的是個充滿野心的人。但是,這不意味著他的腦子裏除了野心之外什麽都沒有。相反的,他是個冷酷而大膽的賭徒。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短短的時間裏,從一個無名小卒爬到雲樓的頂端。
  單雲棲想要的是更高的位置和更大的力量。秋素心毫無疑問的是他麵前第一塊也是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混江湖也好,混朝廷也好,都有一個共同的道理——每個人都有可能是敵人,哪怕是自己的枕邊人;不了解自己敵人的話,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場來的會很快。
  單雲棲和秋素心都是此道中人,當然都異常的明白這些道理。
  秋素心的雙重身份對於單雲棲來說,是需要謹慎處理的危險品,而對於秋素心自己來說,也是一把要小心應對的雙刃劍。
  被擊中雙目的巨蟒嘶叫扭曲著漸漸縮小,變成一條普通大小的蟒蛇。秋素心收回了插在蛇頭上的雙劍,看著那蛇在水中垂死掙紮了幾下,漸漸沉進水底。
  不管是誰布下這個陣法,秋素心都承認這個人堪稱鬼才。
  能禦使一條長蟲作為陣法的中心,把身為生門的陣眼放在陣法中最為活躍的地方,讓生門隱藏在死門之中,果然是好手段。
  冷冷的看著周圍,秋素心的嘴角帶著俊秀的笑容。
  失去了陣法的完美掩護,被指示來攻擊他們的馬前卒們便無所遁形的暴露在眾人的眼前。
  這些人不過是二流的黑道混混,如何能和“雲上天”的殺手們相較。沒有了屏障,這些人就變成了虎口下的小兔子。
  一整個晚上連續受挫的不明不白,再加上稍早時候被活生生妖魔恐嚇的經曆,這些劫後餘生的殺手們心情都不是很好。
  “不要弄得太過分,收拾起來麻煩。”
  秋素心淡淡的交待了一句,便施展輕功,縱身離去。
  “是。”
  短短的一聲回答之後,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借一個陣法來裝神弄鬼,再派一些不相幹的人來趁機作亂。
  成功了,便是給這個地方增添了一筆妖鬼奇談;失敗了,這些原本就是二三流的小混混也沒什麽可惜的。
  沒有任何一個雲樓的人出馬,整件事情看過去從頭到尾都和雲樓扯不上半點關係。
  真真完美的很。
  秋素心回到靜侯的那間廂房之前,心裏燒著旺盛的怒火,臉上卻半分也看不出來。
  衛霍依舊直挺挺的立在窗下,一動不動。
  秋素心瞟他一眼,發現他臉色死白,毫無意識。
  肩上兩處重穴被貫穿,整個人被半吊著承受了半個晚上的風雨交加,這滋味說實在的不會很好受。
  想當然的是出自靜侯的手筆。
  秋素心看著這男人的慘狀,心裏生出一股快意,並不怎麽有意願去解除這男人的苦難。
  就他看來,這男人若是為了保護靜侯而喪了命,沙連雪可能倒會很高興。他當然不會就這麽幹脆的讓這男人死掉,就算死,他也沒有資格死在靜侯的手底下。不過,讓他多受一點苦,想必也沒有人會在意的。
  聒噪了一個晚上的大雷雨慢慢的平息了下來。秋素心雖然怒火未消,卻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和理智。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是從初見開始,他就不自知的被靜侯所迷惑。
  靜侯身上滿布著的秘密和多變的麵貌,讓他在其中越陷越深。
  初陷情網就遇到了這樣棘手的女人,秋素心不禁感到自己有一種深陷泥沼無法自拔的無力感。
  無處著手,無計可施。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將靜侯留在身邊,怎樣才能讓她心甘情願的留在自己的身邊。
  然而,今天晚上,靜侯再次逃出他掌心,並且把真實的一麵顯出來的時候,他卻好像踩到了這個泥沼的底。一切的茫然無措都有了一個出口。
  靜侯是妖。
  一切都因此有了解釋。
  惶恐嗎?一瞬間。
  猶豫嗎?一瞬間。
  秋素心也是個人,當然會有這些反應。但是,這些情緒也不過就是一瞬間。
  這一瞬間過了之後,秋素心清楚地明白,就算是妖,他也還是想要,而且,隻有更想要。
  為了所謂的自尊和麵子,為了無聊的條條框框放棄自己想要的,秋素心從來不會去做這樣無意義的事情。
  長久以來,秋素心的任性都大過他的野心。或者說,他並沒有什麽野心。
  從一出生就站在別人望之不及的高度,除非他想當皇帝,否則根本不需要野心這種東西。
  被萬人寵愛,被萬人縱容,秋素心並沒有失去理智。一直以來,他都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盡量的為自己尋找能讓自己快樂的方式。同時為自己唯一在乎的家人盡自己的力量做一點事情。
  用他兄長的話來說,他是個任性得讓人頭疼的好孩子。對外人極惡,卻對家人極善。
  他是個收斂了戰火的阿修羅。
  他要靜侯,就要能夠留住並且守住靜侯。
  此時此刻,他不需要任何妨礙。
  心中有了決斷的秋素心微笑著把衛霍拎起來,束縛著衛霍的長發被秋素心的力道生生扯斷,細而韌的發絲在衛霍的血肉裏鋸子一樣的研磨拉扯,讓衛霍痛極而醒。
  散亂的視線對上秋素心異常明亮的琥珀雙瞳。
  那雙眼睛仿佛帶著某種魔性的力量,衛霍漸漸覺得天地在劇烈的旋轉,暈眩欲嘔。身體極度虛弱的衛霍無力的與之對抗了半晌,終於失去了自主的意識。
  秋素心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並不常用這種傳自父親的能控製人心神的術法,但是眼下,他需要好好的搞清楚這男人和靜侯之間究竟有過怎樣的“過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而接下來,就輪到了他的“老朋友”單雲棲。
  他一讓再讓,卻反倒讓人覺得軟弱可欺。這未免太對不起他一心求戰的“朋友”了。
  他要靜侯,他要強大的力量可以守住靜侯。
  當阿修羅終於有了最想要的東西。
  沉眠已久的紅蓮之火,也便終於有了它的用武之地。
  殘首,斷肢,被一分為二的軀體。
  當所有被推出來送死的“祭品”都歸其所歸,有一個身影卻毫不費力的全身而退。
  靈巧如貓的避開了“雲上天”殺手的視線,越過一地的屍體。花喜落無聲的離開了這個修羅地獄。
  運起絕頂的輕功,花喜落就像一個縹緲的影子,沒有驚動任何人,回到了幾條街巷以外她暫時棲身的客棧房間中。
  脫去外麵一層假皮和身上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衣服,重新裝扮成入住客棧時那個平凡無奇的中年小生意人。
  處理掉那堆廢棄的偽裝,花喜落坐下來,輕輕的喘息。
  被師兄扔回山上,用陣法困住,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得山來。
  回到杭州,發現秦欒還在不死心的到處尋找她,這讓她有些動容,卻也無暇顧及。
  一來,她整船人性命的帳還沒有和人算;二來,靜侯還在大師兄的手中。
  算賬的事情可以從長計議,畢竟那是一筆很難算得清楚的陳年爛賬,一時也不可能算出個是非曲直來。
  靜侯的事情卻耽誤不得。
  和靜侯不問黑白的將他們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緊緊抓在手裏的那種毫無理智的信賴不同,她懼怕著步青衫。如果靜侯是妖孽,那麽步青衫則是妖孽中的妖孽。
  這個具有極高天份,跟著師傅最久,成就深不可測的師兄,始終掛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懷揣著無人可知的心思。
  靜侯的妖力一直不受控製,落在以挑撥她為樂的大師兄手裏……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她得想辦法快點找到靜侯才行。
  聽靜侯說過她被迫下山的原委,花喜落早就懷疑大師兄同雲樓有什麽關係,因此,在雲樓忽然大動作的在黑道上吸納力量的時候,她找了一個同樣以輕功聞名的家夥,頂著他的名號混了進去。
  當然,這些明顯就是被利用來送死的家夥是不可能真正接觸到雲樓內部的。
  不過這對擅長輕功和易容的花喜落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大概的探了探雲樓,並沒有發現大師兄或者靜侯的蹤跡。正好單雲棲派人來偷襲秋素心,她也就名正言順的跟過來探探這裏的情況。
  看到那個陣法,花喜落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種東西除了大師兄之外,隻有師傅能使得出來,但是師傅絕對不會無聊到下水去攪和江湖事。
  大師兄究竟想要幹什麽?靜侯又到底在哪裏?
  花喜落眼下毫無頭緒。
  不管是雲樓還是“雲上天”,哪頭死都讓她快意。但是大師兄好端端的攪和這灘渾水究竟所謂何來,他把靜侯拖下水,又是為了什麽?
  越想越混亂,花喜落索性不再考慮那些。
  眼下把靜侯找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既然沒有頭緒,幹脆就守株待兔也好。
  看樣子,雲樓和“雲上天”的這一場惡戰是免不了了。這相必也是大師兄想要看到的局麵之一吧。
  花喜落盤算著,眯起眼睛。
  這場惡戰遲早會到來,但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師兄到時究竟會不會出現。與其這樣傻等,莫不如她親手來製造一個讓大師兄不得不露麵的“意外”,倒可能會來的快一點。

53 終風且暴[VIP] 中

啪的一聲,步青衫手指上的一枚指環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步青衫低頭看了看,唇邊帶著的笑容中添上一抹小小的訝然。
  陣法,破了。
  沒想到秋素心還真是不錯,居然這麽快就破了他的巳靈幻陣。
  抬眼看看水中的靜侯,笑道:“你這位秋素心公子真是有本事的,我好不容易養大的小蛇兒就這麽沒了呢。”
  靜侯聽了步青衫調笑意味濃厚的話,蒼青色的瞳孔縮了一下,帶著幾分冷意的開口道:“那位秋素心公子是師兄你扔下來的麻煩,同我有什麽關係。師兄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話說一半吊人胃口。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步青衫輕輕笑出聲來,靜侯難得的怒顏和不耐煩地語氣似乎讓他非常的開心。
  雖然性情和平時還是有著明顯的區別,變得暴躁的多,但是,卻是實在的可以在妖身之下保持住清明的心智了。不過,靜侯自己倒好像還沒有發現呢。
  步青衫完全不準備提醒自家小師妹這點“小小”的變化,眉眼微彎,笑得清風明月一般朗然。
  “小師妹這話問的就奇怪了。我是問你對這裏有沒有什麽不一樣的感覺,你卻來問我,我又如何會知道你的感覺呢?”
  “你——”靜侯雙目圓睜,雙手的利爪在水下驟然張開,本意平靜下來的漩渦又開始隱隱的轉動。
  步青衫隻做沒看見,閑靜的立在水麵上的這座島嶼上,和站在自家山頭挑逗毒蛇猛獸的時候沒兩樣。
  靜侯咬牙,緊閉雙眼,勉力控製下自己的情緒,再睜開眼時,蒼青色的眼瞳中已經帶上了一抹隱約閃動的燦金色,平靜陰鬱的宛如暴風雨即將來臨之前的海麵。
  她心裏非常清楚,除非步青衫自己想說,否則,想從他嘴裏問出話,還不如直接讓隻老虎改吃素。
  放開妖力,盡量的感知著周圍的氣息,耳後的長鰭流動著妖美的紫藍色,即使是再細微的變化也逃不出她的感應。
  但是,仍然什麽也沒有。
  一望無際的水域,一望無際的穹隆。
  連水與水中島嶼碰觸的地方,都沒有半絲波動。這些所謂的島嶼同頭上的那片穹隆仿佛是同一種物質形成的,都光滑如玉,且發出青碧色的光芒。
  近乎凝固的平靜,被包裹在近乎凝固的水和光芒之中,仿佛就像被包裹在一塊巨大的琥珀之中。平靜的,讓人感到無望和恐懼。
  “師兄,你不告訴我這裏是什麽地方,我不強求。但是,至少要先帶我離開這裏吧。我找不到出口,帶我出去。”
  靜侯慢慢的遊到步青衫的近前,仰著臉,看著他。
  步青衫蹲下來,輕輕撫摸過靜侯的長發,“難得到這麽有趣的地方,不要那麽心急,嗯?”
  “師兄,我忙了一個晚上,現在很累,也很餓。師兄,你告訴過我的,饑餓,是很危險的東西。”
  步青衫眯起眼睛,遮掩住一閃而逝的異樣目光,眼尾的小痣輕輕的動了一下。
  “是啊,饑餓會奪走一切理智。”步青衫收回放在靜侯頭上的手,站起身子,居高臨下的望著腳邊的人,“那麽,你想要吃掉我嗎?”
  “我不想吃你,你的血肉太濃鬱,不會很好吃。”靜侯看著步青衫,嘴裏這樣說著,但是眼中的燦金卻越發的耀眼起來。
  過分的平靜會帶給人恐慌,而這裏凝固的氣息,讓靜侯的妖性敏感的翻騰著,尋找出口。
  她不喜歡,也不能忍受這種讓人窒息的感覺。
  而步青衫置身事外的態度,更讓她感到無比的焦躁。
  建立在妖性上脆弱的理智岌岌可危,在情緒越來越劇烈的波動之下搖搖欲墜。
  步青衫依然保持著微笑的表情,看著靜侯宛若看著一個頑皮的孩童,眼神之中卻帶著些不懷好意的挑釁。
  “狩獵,或者被狩獵。這就是這個世間的法則。若我對你說不,你待如何?”
  靜侯的呼吸變得深邃而急促,注視著步青衫,眼睛一眨不眨。
  “帶我離開這裏。”
  靜侯的臉上消失了一切的表情。
  “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步青衫微笑。
  “帶我離開這裏。”
  靜侯倏的後退,強勁的漩渦開始在她周圍旋轉起來。
  “不。”
  步青衫笑得眉眼彎彎,越發的清朗。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無預兆的,靜侯巨大的蛇尾鞭子一樣的高高揚起,向著步青衫所在的那個島嶼劈山裂石一般的猛擊過去。
  步青衫羽毛一樣的飄起,順著靜侯蛇尾的勢頭,輕輕的翻轉,然後落到島嶼削尖卻圓潤的頂端。
  蛇尾落下,發出巨大的撞擊聲,但沒有激起半點回音,轉瞬就被這片無盡的靜寂吞噬。可以將巨石擊打成齏粉的力道,沒有撼動這不起眼島嶼的一絲一毫。
  雷霆萬鈞的一擊,船過水無痕的消失無蹤。
  靜侯被徹底激怒了,又驚又怒。
  瞳孔之中金光大盛,倒豎著縮成一線。
  蛇尾盤上那座島嶼,帶著身體向步青衫疾速衝去。
  步青衫一動不動的看著靜侯逼到麵前。
  鋒利的長爪宛若十把匕首,從不同的方向襲來。
  並不見步青衫如何移動,隻是幾個小小的挪閃,他便輕易的從靜侯的攻勢下從容避開。
  靜侯胸前那抹血紅的印記濃重的像要滲出血來。一把烏亮的長發驟然伸展,巨網一般鋪天蓋地的將步青衫包裹進去。
  步青衫眉頭一動,閃身躲蔽,但是,鋒利而細韌的長發無所不在,風一般迅疾而靈動。
  他躲閃不及,被險險得劃破了肩頭和肋下的衣衫。
  步青衫眼神一冷,勁風鼓動了兩袖,將群蛇一樣蜂擁而至的長發蕩開。
  靜侯的唇邊帶著酣戰中無意識的喜悅,尖利的長爪融會著武功招式,含著強勁的妖力,並著長發一起向步青衫襲去。
  放在平常,二十個靜侯也鬥不過半個步青衫。
  但是妖化以後的靜侯不同。強勁的妖力會幫助她駕馭那些因為內力不足而不能使用的武功,而這與生俱來,源源不絕的妖力,遠比任何高深的內力都要來的強大的多。
  應對著靜侯的雙爪上的攻擊,還要分神於那如影隨形的長發,饒是步青衫再如何非比常人,也有些支絀不及。
  一個閃神,他避過了靜侯當胸一擊,卻躲不過後腦襲來的長發,千鈞一發,他屈身一讓,長發貼著他的後腦擦了過去,將他束發的方斤挑落,長及腰身的一頭青絲盡數散落下來。顧此失彼之下,被靜侯的長發束縛了手腳,卷住腰身,牢牢的固定住。
  靜侯蛇身長立,看著被捆縛在自己長發中的步青衫,就好像看著一隻落進蛛網中的蝴蝶。
  鮮紅的舌尖緩緩的滑過下唇,眼神之中露出嗜血的狂喜。
  步青衫垂落下來的發絲遮擋住了他的臉。仿佛筋疲力盡,他低垂著頭。
  酣暢的一場獵捕,靜侯已經被妖力完全的控製住了心神,眼神之中隻剩下了屬於天性的那部分妖肆而寒冷的光豔。
  殺意彌漫,血液洶湧的奔流。
  被快感征服的靜侯,沒有發覺周圍正無聲無息的發生著某些危險的變化。
  步青衫的手腕被靜侯的發絲緊緊地勒住,深陷入肉的發絲,將他白皙的手腕咬出一圈圈血痕。
  鮮血滴落到島嶼光滑的表麵上,順著斜陡的坡度很快的流進水中。
  一滴鮮紅的液體落進那片澄澈的水裏,竟仿佛將一盆墨汁傾倒了進去,迅速的擴散開來。順眼之間,原本碧青透明的翡翠一般的水盡染了血色,無數大小的漩渦翻湧流動,平靜的似乎永無止境的一片水域,頃刻之間便掀起了巨大的血色波濤。
  還沉浸在勝利的甜美中的靜侯被頭頂一個驟然炸開的巨大雷鳴驚醒。
  環顧四周,她猛地睜圓了雙眼。
  雷鳴帶動著閃電,利劍一般直插入水。
  血紅色的波濤帶著令人窒息的腥氣由遠及近,洶湧而來。
  靜侯似乎已經被驚呆了,完全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等到巨大的浪潮掀到麵前,她已經來不及反應,瞬間被那宛如巨掌一般的大潮卷入水中。
  趁勢掙脫了束縛的步青衫輕輕一個翻轉,便又落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屈膝坐了下來,順開擋在臉前的發絲,露出了一直不改的笑意,看著靜侯在那片滔天巨浪中載浮載沉。
  手指輕輕撫摸過手腕上的血痕,眉眼彎彎。
  無法呼吸。
  無論是口鼻還是而後劇烈翕張著的兩腮。
  血水從任何可能的地方向身體內部猛烈地倒灌,靜侯不斷的翻騰著,窒息欲死。
  好像是被緊緊糾纏在無數濕透的堅韌的紅色絲綢之中。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逃脫這樣鋪天蓋地的束縛。身體越來越沉重,眼前隻剩下一片濃重的血紅。
  要——不行了————
  在瀕臨死亡的關頭,靜侯的神誌恢複了清明。
  瀕死的痛苦這樣的熟悉,熟悉的麻痹了她的整個身體。
  她的眼前恍然燒起了數年之前的那場大火。
  濃煙和高熱阻塞了她的全部感官。
  是誰在呼喊!是誰在尖叫!是誰在嘶吼!是誰在哀鳴!
  是誰在歌唱——
  是誰——在垂死掙紮——————
  不,比那些更遙遠,更遙遠的時候,這樣痛苦的滋味,死亡的窒息和恐懼,痛苦和不甘——
  什麽時候————
  什麽人——————殺了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血!
  這些都是她的血————
  是她流下這海一樣深遠的怨恨——————
  不要……
  她不要死……她不要就這樣死在這裏……
  她不甘心——————
  靜侯越是掙紮,就被這濃稠的巨浪糾纏的更緊。漸漸的,她的動作從瘋狂中衰弱,無力的被漩渦拖進水底。
  步青衫抬起頭,微微皺了眉。
  事情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靜侯不該就這樣被擊倒的啊?!
  站直了身子,他剛要有所動作,忽然,一個極其細微的歎息,輕輕的落在了這片怒潮裏。
  步青衫尋聲望去,臉色一變。
  “你?”

54 終風且曀[VIP] 下

“你?”
  沒有任何動靜,那人似乎憑空出現。
  紅衣嫋娜,長發及踝,纖眉星目,櫻唇微抿,正是花喜落那張嬌豔絕倫的麵容。
  淩空立在水麵上,隨著翻卷的波濤起起落落,鮮紅的紗衣揚起,與那濃稠的血色融合成一片,不是目光銳利的人很難一眼發現。
  輕輕歎出一口氣,俯下身子。
  探入將靜侯越纏越緊的那池奪命血水中,從容的把靜侯攬抱出來。
  那血水在靜侯離開之後,竟然瞬間恢複了原本的清澄和平靜,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幻覺,根本不曾發生過。
  靜侯已經失去了知覺,但是身體還有反應。
  被抱進一個溫暖安全的懷抱,蛇尾自動纏了上去,身子柔軟的伏在那懷底,蒼白無力的臉上流露出的脆弱,讓她整個人看來就像一塊琉璃,一觸即碎。
  雪白的裸身和青碧色的蛇尾纏繞棲息在鮮豔的紅色衫裙上,兩個人淩空虛浮在清澄的水麵上,倒映著粼粼的波光,宛若一雙並蒂的彼岸花,張狂嬌豔妖異,且靜美。
  步青衫挑起眉頭,看著遙遙立在水麵上的人,清淡的開口道:“我倒從不知道您有這樣的喜好呢——————師傅。”
  同樣的皮相,在花喜落的身上是嬌豔如火,看一眼,能燒盡人的心魂;在這位師傅的身上,卻平生出一種脫離塵世,不似凡品的味道,隻讓人想要伏倒於其腳邊。
  步青衫從上到下的看過來看過去,眼中的戲謔毫不掩飾,看得某人嘴角無力的一抽。
  “眼睛尖是好事,沒事把舌頭也磨得那麽尖做什麽?”
  這位師傅是有名字的,而且是個很美的名字,但是,這樣美麗的名字和這人瘋瘋癲癲的行徑簡直是完完全全的不相稱。一個整天沉迷於酒江酒海之中,清醒的時間一年裏頭多說隻有半個月,一喝醉就“超凡脫俗”到連片紅塵的布角都不留在身上的人,竟然有個名字叫做聶拂衣!
  好聽是好聽的,但是,一年裏有三百五十天都在喝醉裸奔的人,拂衣?衣在哪裏?
  還是幹脆叫做老酒鬼,比較不糟踐名字。
  師傅的嘲諷於步青衫隻是清風過耳,毫無痛癢。
  一邊從懷中掏出隨身的巾帕束發,一邊好整以暇的開口還擊,“師傅來也就來了,扮成二師妹的樣子做什麽?莫不是師傅覬覦二師妹的相貌已久?要是被二師妹知道師傅這樣欣賞她的相貌,相信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以武入道,活了不知已經是常人幾輩子的聶拂衣本來自在逍遙,一身本事縱橫世間,橫著走豎著走都任憑他的心意。可是自從收了這個大徒弟,他就覺得簡直是遇到了羽化成仙之前的大劫一個,不管是生是死都能被這家夥搞到順利升天。
  “我沒事覬覦那丫頭的相貌做什麽?我自己的臉長得很差嗎?”頂著自家二徒弟相貌的聶拂衣,臉上原本世外高人的表情開始龜裂,露出幾條猙獰的細紋來。
  “嗯?不是這樣的話,師傅好端端的,做什麽易容?”步青衫頗為故意的疑惑了一下,然後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莫非是師傅你終於把自己喝出了酒鬼的紅鼻子,羞於見人?不要擔心,二師妹的養顏之術很高明,一定有辦法挽救的。”
  步青衫溢於言表的關心,看在任何一個不知底細的人眼睛裏,都會覺得這是一個體貼孝順堪稱典範的好徒弟。
  不過聶拂衣和這家夥鬥法鬥了十幾年,這小狐狸心裏想的什麽,他如何會不知道。
  頭發都要豎起來,聶拂衣硬生生的把到了嘴邊的火氣又咽了回去。
  “你少給我扯些沒用的東西。你滿江湖攪和得怎麽風生水起都由得你去,不要動自家人的心思。我要是再晚些來,你小師妹恐怕連最後一口氣都被你玩掉了。”
  說這話的時候,聶拂衣自己也有點心虛。
  事實上,他不是不知道這個大徒弟在搞什麽鬼,也不是不能早點來,奈何他的酒癮誤事,一喝起來就沒了顧忌。要不是嗜酒如命這一條,憑他的資質,也不至於到現在還留在紅塵裏頭和這幾隻麻煩的兔崽子糾纏不清。
  扮成花喜落的樣子,完全是警戒自己暫時不能再被酒蟲子勾引耽誤了徒弟的小命。要知道,杭州這地方處處酒家,那香氣聞上一下都讓人醉,不用這個法子提醒兒,他隻怕真要趕來給自己的小徒弟收屍了。
  自己知道自己的酒品,扮成二徒弟的樣子,怎麽也會保著二徒弟的名聲不是。
  步青衫聽見師傅的埋怨,眼中確實閃過一絲悔意。
  發現這地方純屬是好奇兼之一點運氣,會將靜侯影響到這個地步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當然他不會真的坐視靜侯生死一線而不管,但是他畢竟沒有師傅的能耐,一個不慎,也許靜侯便真的要命喪於此了。
  隻是,這樣的悔意並沒有維持多久,他從不會為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背上包袱。
  輕易的看穿了師傅掩飾著的那一點心虛,露出一個兩人都了然的笑容,把聶拂衣後麵的那些責怪都堵了回去,畢竟他們兩個人半斤八兩,誰也沒什麽資格說誰。
  話雖如此,火氣發不出來,自己也理虧,這種連皮吞生雞蛋的感覺還真是噎人。
  聶拂衣咳了一聲,道:“這裏不易久留,多呆一刻,對靜侯都有損傷,先出去再說。”
  步青衫恭敬的一揖,“師傅先請。”
  對於靜侯來說像一個巨大琥珀,悄無聲息的永恒寧靜,對於常人來說卻是等閑。
  看在旁人的眼中,這個地方美則美矣,也不過就是一個大一些的地下洞天。有風聲,有水流,決不至於找不到出口。
  隻是,這裏事實上非常的難尋,也非常的難走。
  靜侯得天獨厚,可以從水路通到這裏,卻也因為這種天性,而受困於此。普通的人幾乎不可能找到路進來,就算是能尋到路,也無法隨意進出。
  而這裏竟會同旁支水脈相通,並從秋素心的園子中泉湧而出,不可不謂是某種深厚的因緣。
  懷抱著靜侯,聶拂衣縱身而行。
  禦氣行於水麵之上,足不沾水,衣袂翩然。
  步青衫緊隨其後,在水麵上的大小島嶼上墊足飛躍,如柳葉隨風。
  兩人在這片開闊浩淼的不可思議的地下水域上飛縱了幾炷香的功夫,方才來到那處方圓不過一尺有餘的出口。
  青碧色的穹隆到此處戛然而止,再往遠處去,便是平常的岩壁亂石,水流也隻是一般的地下水脈。
  那出口豎直向上延伸,直通到地麵上去,中間這一段卻有數百丈之高,不僅深遠,而且陡峭曲折,不知在其間拐了多少個彎。
  這對聶拂衣同步青衫師徒當然不是什麽難題,兩個人帶著靜侯,幾番縱越便重新回到了地麵之上。
  地下不知時光幾何,重見天日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出口在一處密林之中,高懸於天的日頭,透過重重的枝葉曬落下斑駁的光點。
  下過一場暴雨,林間的泥土濕潤。即使是正午時分,也沒有多麽燥熱,反而有些沒有散盡的水汽,帶來些潮濕的涼意。
  聶拂衣隨意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
  靜侯的妖相尚未退去,長長的蛇尾蜿蜒在地上,略微僵硬。
  聶拂衣探探靜侯頸側的脈動,皺著眉頭看著靜侯胸前那抹殷紅的痕跡。
  忍不住帶著怒意的瞪了步青衫一眼,脫下身上的外衫,將靜侯□的上身包裹起來。
  步青衫自知理虧,隻是微微一笑,俯首認錯。
  “這次是徒兒過分,徒兒知錯了。”
  “哼,這次知錯了,下次改進,稍微不那麽過分,再多給人留幾口氣是吧。”
  聶拂衣沒好聲氣的冷語。
  步青衫也不還口,難得安分的垂手而立。
  “你天分高,心性也非常人可及。若是你想,這世間被你玩翻過來也沒什麽不可以。但是你要知道,你是你,靜侯是靜侯。你十年磨一劍,我看在眼睛裏,你想把誰千刀萬剮都是你的事情,我也從來沒管過你。但是,不要把靜侯拖到你的局裏。你有的退路,她沒有。有些事情一旦脫離了控製,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收拾。”
  “是,徒兒受教了。”
  聶拂衣看了步青衫一眼,低垂了眼簾,無聲的歎息。
  “靜侯我帶回去了。你好自為之。”
  清風一瞬,聶拂衣便攜著靜侯消失無蹤。
  步青衫直起身子,仰頭看看頭上縱橫交錯的藤木枝丫,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十一卷 終日無心長自閑】

55 我行其野[VIP] 複歸

地下水域的一場夢魘,令靜侯元氣大傷。
  流失了大部分的妖力,甚至連妖身都沒有辦法收起來的靜侯被聶拂衣火速帶回山上時,已經進入了沉眠的狀態,一直不曾醒過來。
  聶拂衣出盡百寶,把壓箱底的靈丹妙藥全部拿出來往靜侯的肚子裏頭灌,方才補回了一些元氣,讓靜侯可以恢複人的形態,把衣服好好的穿起來。
  對嘛對嘛,好好的女孩兒家,怎麽能動不動的就把身體露出來呢。
  滿意的看著穿好衣衫,乖乖睡著的靜侯,聶拂衣點點頭。
  靜侯胸前的那抹紅色的痕跡隨著妖身的消失漸漸褪去了,聶拂衣心中的憂慮卻無法也跟著一起消失。
  有所因,有所果。
  他本一腳踏出紅塵外,若不是有著深重的緣分,他也不會次第收下這幾個要命的徒弟。
  一個兩個三個,沒有一個人能讓他省心,倒是惹是生非的本事一個比一個還精深。
  灌下一口酒,聶拂衣也沒什麽儀態,屈膝坐到靜侯床邊的地上。
  連他也沒有料到,那個要命的地方竟然還在,更沒有料到大徒弟會找到那個地方,還拿來設計小徒弟,差點製造出一場師門血案。
  那個無法無天的大徒弟,真是想起來就頭疼。
  聶拂衣臉皮一抽,恨恨的又灌下一口酒。
  同那兩個整天出門像丟掉,回來像撿到,心裏九曲十八彎,不整得身邊的人雞飛狗跳就不痛快的徒弟相比,這個懷著滿腹傷心事卻甘願隱居終生的小徒弟,可算是最讓他放心,也最讓他掛心的一個了。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修行到了這個份上,本來應該早就看破紅塵,八風不動了。也隻有他會笨到被這幾個徒弟牽著鼻子走,一點出息都沒有。
  回身幫靜侯把被子蓋好,寧靜中帶著些脆弱的睡相,看得聶拂衣不由怔然。
  血緣,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啊。
  靜侯,同他的祖父,還真是像呢。
  同樣幹淨的眉目,同樣的克製,敏感,善良。
  活得太久,記憶有時候就會變得模糊。但是有些人,卻始終都還記得清楚。
  第一次見到靜侯的祖父是多少年前了呢?
  那時候他的修行已經頗有所成,而靜侯的祖父,大概和現在的靜侯差不多大吧。
  天資絕世,修行一帆風順,縱橫江湖無敵手的他,彼時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陷入了第一個大劫。鎮日恃才縱行,無所顧忌,若不是遇到了那個人,可能,他早就已經入了魔道了吧。
  恢複了本來麵貌的聶拂衣,一如弱冠青年,細軟的黑發披散在肩頭,一張俊秀的娃娃臉,臉頰上還帶著幾分微醺的緋紅,隻有一雙眼睛,水一般的清澈沉靜,不知看過了這塵世間的多少滄桑變幻。
  如今,故友已逝,而老朋友當年最擔心的那些事情,現在也差不多全都發生過了。
  聶拂衣想想,忍不住嗟歎。
  青衫那孩子的天分極高,隻可惜,年幼時候的血色和折磨扭曲了他的性情,他救得回他的性命,卻救不回他走偏掉的路。
  活到他這把年紀就會知道,有些事情,即使擁有再大的力量,也沒有辦法改變。
  隻為缺少機緣。
  他是救他的人,卻不是能改變他的人。
  他看得清楚,青衫那孩子卻不一定看得清楚。
  再怎麽有天分,也不過是個年輕的孩子。他不願意去插手別人的人生,即使那是他的徒弟。對或者錯,都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路,沒有別人可以插手的餘地。但是,他卻不能坐看青衫那孩子做下不能挽回的事情來。
  種其因得其果。
  靜侯不是他的因果,他也不是靜侯的因果。
  那個孩子並不知道,他失了分寸的作為,一個不慎便會招致什麽樣的災難。
  靜侯就像一個被重重枷鎖封住的詛咒,一旦打開,他不知道,誰能負責。
  
  手腳麻痹得幾乎沒有感覺,胸口好像被山壓著,靜侯用力的呼吸,山上熟悉的氣息衝進腑髒,帶來一絲舒適。
  掙紮著睜開眼睛,許久不見光,眼睛生疼,忍不住滲出淚水來。
  模糊的,靜侯看到了聶拂衣的那張萬年娃娃臉。
  “師傅——”
  弱弱的一聲低喚,讓聶拂衣喜笑顏開。
  守了這麽多天,這丫頭終於肯醒了。
  一場惡夢,仿佛要糾纏她到天長地久,能醒過來,看到師傅,靜侯一時間覺得恍若隔世。
  “這————”靜侯看著四周熟悉的景物擺設,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山上,乍然間的時空變換,她有一堆問題要問,可是氣虛得難以成言。
  “先不要說話,乖。”
  聶拂衣握住了靜侯的腕脈,一股柔韌的勁氣順著經脈流入靜侯的身體,讓空蕩蕩的氣海充盈起來。靜侯蒼白的臉上恢複了幾分血色,眼神也漸漸清亮。
  “師傅。”
  “嗯?”聶拂衣把靜侯扶坐起來,拍拍她的頭,“想不想吃點什麽?我燉了魚,還有那隻偷魚吃的肥狸貓。你想吃哪個?”
  靜侯嘴角一抽,不太有力氣的笑了一聲。
  “狸貓還是您自己留著吃吧,。”
  “好,我早就想吃了那隻不要臉的肥狸貓了,你就乖乖吃魚好了。”
  左手把靜侯的被子拉上來蓋到胸口,右手一翻,熱在鍋裏的一碗魚湯便落在手中。鮮美的味道引人食指大動,還冒著熱氣。
  靜侯昏睡了許久,其實並沒有什麽胃口,但師傅難得下廚,這份心思,她說什麽也不忍違逆。
  聶拂衣其實早已不必飲食,平時貪飲貪吃,都不過是天性使然。比起靜侯千伶百俐的手段來,他的廚藝當然不過爾爾。但是,這碗他精心炮製出來的魚湯卻比江湖上那些千金不換的所謂仙丹聖品都還要來的有效的多。
  靜侯本來沒有什麽力氣的身子,也在小半碗魚湯下肚之後,暖烘烘的有了些底氣。
  “吃不下了?”
  “嗯。”靜侯有些歉然的看著自家師傅。
  聶拂衣也不勉強,捏捏靜侯瘦了小半圈的臉蛋子,接過魚湯來,看也不看的往外平平一丟。
  在窗根底下等了半天的某個家夥見了,歡叫一聲,非常訓練有素的竄起來接住那剩下的半碗魚湯,一溜煙的不見了。
  “那家夥,不是被燉了嗎?”靜侯明知故問。
  “死都不忘了吃,說的就是那家夥。”聶拂衣回答得一本正經。
  靜侯展顏,幹裂的嘴唇一笑之下流出血來。
  聶拂衣皺起眉頭。
  靜侯隨便的把唇上的血舔掉,全當作沒有這回事。
  回到熟悉的地方,有師傅守在身邊,靜侯覺得安全,那些讓她煩躁失控的壓力盡消,心情久違的平靜。
  “師兄呢?”靜侯不問聶拂衣怎麽會出現,沒有什麽事情跑得出他的指間,他隻是從不插手罷了。這次會破例出手,她倒是比較訝異。
  “愛去哪去哪,我什麽時候管得了他。”聶拂衣賭氣。
  靜侯轉開眼睛,忍笑。
  師傅返老還童的狀況越來越嚴重了,小孩子脾氣與日俱增。
  想要動一下,手上一軟,身子一歪,被聶拂衣拽了回來。
  靜侯眼色一暗,心頭猛地湧上那噩夢一般感覺,又咬牙把那顫栗壓了下去。
  那些事情,師傅應該不會說,她也不想問。師傅本來已經不問紅塵俗事,回收留她,又破例出手幫她,她已經非常感激了,不願意再為難師傅。
  更何況,既然已經回到了山上,她就斷然不會再出去了。
  那些事情,不管與她有著什麽樣的關係,都忘了就好了。
  忘了,就好了——
  聶拂衣看看靜侯,無聲的輕歎,舉起手邊的酒壺,問道:“要不要喝一口?”
  靜侯瞪他。
  果然清醒不了多長時間,虧她剛才還那麽感動。有哪一家的師傅,會在自家徒弟重傷剛醒過來,就拉著人灌酒的。
  聶拂衣被靜侯看的心裏發毛,扁扁嘴,“人家就是問問嘛。”
  人家你個頭!
  靜侯真的很想罵給他聽。
  一把年紀了,撒什麽嬌。這老家夥到底還有沒有點身為長輩的自覺啊!
  聶拂衣看了靜侯的臉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了,心裏也念叨。
  說人家,你還不是一樣沒有做人徒弟的自覺。那麽凶巴巴的,一點麵子都不留給人家,虧人家還辛辛苦苦的照顧了你那麽久。
  “師傅——”
  “嗯?”聶拂衣睜大眼睛做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
  “照顧了我那麽久,真是辛苦你了。凶巴巴的沒有做人家徒弟的自覺,是我的不對呢。”
  壞了,又說出來了。
  聶拂衣臉上一僵,嘿嘿傻笑,意圖蒙混過關。
  靜侯卻沒有心思和他鬧。
  說到這麽久,她才想起來,一直沒看到師姐。她不是一早就被師兄送了回來嗎?應該在山上的才對啊。
  “師傅,師姐呢?”
  “啊,什麽?”聶拂衣眨眨眼睛。
  “師姐呢?”靜侯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大概……可能……在山下……找你……”聶拂衣發覺大事不妙,一步一步的往後退。
  “在山下找我?!”果然,師姐不是那種會困坐愁城的人。“那您可曾傳信給她知會她我已經回到山上了?”
  “額……我……”聶拂衣支支吾吾,事實上,他把靜侯帶回來之後,除了給靜侯固本扶元,就是努力克製自己的酒癮,根本沒心思想到別的,把這件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靜侯橫眉豎目,麵目猙獰。
  “師傅——————”
  嘩啦啦——
  驚起鳥雀無數。
  咻————
  某師傅逃竄成天邊的一顆流星。

56 月出皎兮[VIP] 療傷


  人有的時候是要豁出去的。
  靜侯看著麵前映著明月的深潭,心裏忽然跑過這麽一句話。
  褪去身上的衣服,走進潭水裏。
  帶著月華的潭水輕柔沉靜的漫過她的胸口。蛇尾乍現,在潭水之下蜿蜒成一抹淡淡的陰影。
  閉上眼睛,將心神凝聚,深深的吐納,吸收著山間精魂和月華的靈氣。
  遠處的群山溝壑起伏,屏障一般的攬護著這裏。
  因為靈氣濃厚,這裏被聶拂衣師門的先人選中,用陣法將之與外界隔離。不知有幾代人在這裏潛心修行過,先人的靈識同天地的氣脈融合,這處從未被侵染過的山林,實在是極為難得的修行勝地。
  水中的月華漸漸的聚攏,鍍在靜侯的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她本不願意修行,雖然,她有著這樣得天獨厚的天分。
  修行來做什麽呢?
  延長生命到常人望塵莫及的壽算?還是求一個白日飛仙?
  活得那麽久要做什麽呢?每一次從深夜糾纏她的惡夢中睜開眼睛,她都覺得自己已經熬過了一輩子。而白日飛仙,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談。像她這樣兩手殺孽的人,墜入修羅惡鬼道,倒是比較適合。
  月光無暇,凝聚心魂,明亮卻虛幻的一點光暈落在靜侯的手中。
  當初為了能讓自己控製暴動的妖力,師傅曾經助她築基。師傅拚著數百年的功力,辛苦的引導著她的妖力,很快凝出小小的內丹,讓這些妖力有所歸依,不再四處奔流。
  能夠收斂妖性,靜侯便不再繼續修行,現在撿起來,居然還駕輕就熟。
  凝出形體的內丹在靜侯的手中虛浮,吸收著月色光華。水中凝聚著的地氣精魂也順著靜侯的身體被緩緩聚斂。
  漸漸的,流螢一般的光點飛舞環繞在她身邊,妖氣宛若一條斷續的溪流,靜靜的蔓延。
  
  被她恐嚇的師傅,慌忙的傳信給師姐知會她自己已經平安回到山上的消息。
  但是遲遲得不到師姐的回複。靜侯本來就懸著的心越發的慌張。
  師姐孤身一人,身後還有人虎視眈眈的要奪她的性命。加上師姐那烈火一樣的性子,若是為了尋她,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一旦身陷險處,那要如何是好。
  她在床上昏迷了一旬的光景,師傅那不著調的酒鬼居然都沒想起來給師姐報個訊。
  不要和她說他不知道狀況,兩次都能及時趕到把她帶回山上來,還有什麽事情是他算不到的。
  即便是修行之人不能隨意插手塵世中事,給自家徒弟傳個訊,又礙著什麽了!
  心急火燎,卻沒有力氣起床的靜侯,看到聶拂衣就火氣旺盛。
  聶拂衣再怎麽逃,也不能餓死了靜侯,隻好一天照三頓飯的吃靜侯的排頭,一張臉皮已經被刮得所剩無幾,苦不堪言。
  等到靜侯終於能下床走動,火氣也發得差不多了。
  看到被她嚇得膽戰心驚的師傅,噴薄的火氣都變成了深重的愧疚。
  師傅有師傅的難處,修行之人本就不該插手人間事,每多一點牽絆,都會為師傅的修行帶來不可預知的危險。收了他們這幾個徒弟,幾次三番的救她於水火,師傅已經冒了很大的風險了。
  她心裏明明清楚的,卻居然這樣任性起來。恃寵而驕。她真是被師傅縱容壞了。
  靜侯搖頭苦笑,心裏卻有著酸澀的甜。
  即使被那樣的拋棄過,畢竟還是有人這樣的縱容寶愛著她,讓她覺得活下去,也許是件好事情。
  師姐是為了她才下山的,如今音信全無,她說什麽也要去看看才行。
  隻是,原本憑借著一身妖力,恢複能力遠強於常人的她,這次卻遲遲不能恢複。
  雖然從那幾乎奪走她性命的地下水脈被救起,已經造成的傷害卻像是鹽漬進了身,盤踞在體內,牢固不去。
  為了以防萬一,也為了後世子孫,祖父告訴過她很多東西。因此即使師傅不說,靜侯也能猜到一些。
  那個地方,應該是她的先祖,曾經受刑的地方吧。
  千萬年過去了,誰能想到,那樣的地方竟然還存留在世間。
  神魔已逝,這天譴的印記居然尚存。她能活著出來,真的要感謝師傅。
  事到如今想什麽都沒有用處了。
  無論是什麽前因後果,她能做的,就隻有趕緊恢複,然後親自去看看。
  靜侯平息下焦躁的情緒,潛心療傷。現在,她也隻能做這個了。
  
  聶拂衣坐在樹上,捧著一壇子酒灌蟋蟀。
  是哪個笨蛋說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他這些天喝了不知道幾缸的杜康了,憂是一點兒沒解,頭疼的症狀倒是越來越嚴重了。真是去他的!
  靜侯的氣息遠遠的傳過來,聶拂衣揪起眉毛歎氣。晃晃手裏被喝空的酒壇子,然後隨手一丟。
  舔酒底舔得爛醉的肥狸貓聽見動靜,動了動耳朵,挺挺肥嗒嗒的肚子,終於動彈不動,四爪朝天的醉死過去了。
  手一翻,憑空又移形換位出一壇子酒,拍掉泥封,繼續灌蟋蟀。
  青衫那隻兔崽子,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就是了。
  還有花朵那隻兔崽子,笨的要死,作禍之前不會先看看人回來了沒有嗎?
  看看山下的方向,再歎出一大口氣。
  靜侯那丫頭大概還不知道,山腳下到底有多少等著她的蝦兵蟹將吧。
  這幾隻不肖徒弟啊——
  照這個樣子,他升仙是不可能了,升天還差不多。
  唉——————
  沒力的倒在粗大的樹枝上,幹脆把個酒壇子懸空歪著,張大嘴等著酒自己流下來。
  要是被靜侯那個爺爺看到,又該拿個杯子過來占便宜了吧。
  老朋友啊,你死就死了,這份“遺愛”他可真是消受得緊。照理說,那老家夥行善積德的快要變成聖人,死了以後應該能上天吧。可要老老實實的等他上去算賬啊。
  
  靜侯的焦慮半點都沒有出錯。
  她被師傅帶回山上的不到一月間,山下天翻地覆,就快要亂成一鍋粥了。
  “雲上天”同雲樓全麵開戰,措手不及的雲樓在極短的時間裏被端掉了幾個堂口,卻不見他們有大動作的反擊。而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對黑道勢力蠢蠢欲動的白道門派這次居然沒有混水摸魚。
  詭異的局勢令整個江湖風聲鶴唳,一時間人人自危。
  
  “主人。”
  “嗯。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回稟主人,白道各大門派那裏都派人送了信去,眼下看來,頗有效果。”
  “很好,那個花喜落的下落查得怎麽樣了?”
  “還沒有消息。”
  “那就繼續查。”
  “是。”
  “那座山,一日沒發現人,就一日別離開人。若是發現了蹤跡,不要驚動,跟緊就好。”
  “是。”
  “去吧。”
  “是,屬下告退。”
  手下無聲無息的離開,秋素心垂下眼簾,輕輕撫弄手中的長蕭。
  ——我是妖呢。不是人哦。下次看到我,不要抓我,直接殺了我會比較好一點。
  殺了她?
  是妖又如何?
  靜侯,她是看輕他,還是看輕她自己。
  以為說的好像寧死也不願意留在自己身邊就能阻退了他嗎?
  既然動了他的心,便不要再想著能夠抽身了。莫說是妖,便是神仙,他也會想辦法把她拖下雲端的。
  靜侯自己揭穿了自己的身份,對於秋素心來說反倒是條難得的線索。
  既然她是那天晚上的女子,那麽必然同他們接下任務要去絞殺的花喜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也許找不到她,但是找到花喜落卻容易的多。
  這一次,他要她自己走到他麵前來。
  
  以口就蕭,吹奏出悠遠的樂音。
  洞簫嗚咽相思遠。
  這管靜侯曾經吹奏過的蕭,清涼之中帶著酒香的味道似乎在留在上麵。
  嘴唇輕輕的觸動,似乎還存留著那瞬間的纏綿。
  秋素心琥珀色的雙瞳中,微微的泛著波瀾。
  
57 有苑者柳[VIP] 雲樓


  “雲上天”能在短時間裏端掉雲樓的幾個頗有實力的堂口,這不奇怪。
  長久以來,“雲上天”看似和雲樓水火不容有來有往,卻是一直都留有餘地,不曾真正的反撲。畢竟從前秋素心隻是全憑興趣在玩,也沒有必要那麽認真。
  雖然不打算真正動手,秋素心卻把該準備的都準備了。一旦局勢生變,要反應起來便會非常迅速。
  而白道這次這麽乖巧,一半要歸功於那個眼光精準,果斷明智的“盟主大人”約束有方,而另一半,則要歸功於秋素心的先見之明。
  誰沒有些見不得人的貓膩,越是位高權重的人,那些東西就越不缺。
  秋素心做的就是這個買賣,小道消息的庫存當然不用白不用。
  某個著名大寺掌門大師的“紅塵遺愛”,某個著名教派的兩個首徒之間的“深厚情誼”。或者是某水上門派借地利之便偽裝盜賊殺人越貨,再自己出麵解決“盜賊”欺世盜名的證據。又或者是某個副業經營商號的門派,頂著保護地方利益的名號惡意壟斷的內情。
  不用多,隻要抓到幾條大魚的小尾巴。這些彼此之間勾心鬥角卻又息息相關的門派自然就會相互牽製,不敢妄動了。
  所謂白道,不過是一群頂著祖宗榮光和俠名的傻子和可憐蟲。
  說什麽匡扶天理,維護正義的“武林聯盟”,快別說笑話了。混江湖就說混江湖,沒有些好處,作什麽要搶破頭的擠到所謂的名門正派裏頭去,然後對著一個“武林盟主”的名字垂涎三尺。
  真要有心,怎麽不見他們去和那些個貪官汙吏作對,為那些受欺壓的百姓行俠仗義一下。雖說現在的皇上英明,世道太平,但是小人什麽時候都少不了,真要想當俠客,可以選擇的對象多得很呢。
  秋素心每每看著這些手下收集上來的消息,臉上沉若秋水,心裏卻樂不可支。
  看著那群打著祖宗旗號四處招搖的傻子和被祖宗名號束縛得半死不活的可憐蟲表裏不一的唱大戲,實在很有樂趣。
  秋素心不擔心這些人,隻要盯緊了,短時間之內,他們還不至於做什麽亂。
  倒是單雲棲,接連吃了他那麽大的虧,居然沒有什麽動靜,這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非常時刻,暗伏在雲樓的探子也不敢輕舉妄動,但是探子冒險傳回來的信息卻很有趣。
  至少,秋素心覺得很有趣。
  單雲棲似乎遇到了另外的麻煩,怪不得暫時沒空搭理他,隻守不攻呢。
  這算是老天給他的好機會嗎?
  
  單雲棲的確遇到了麻煩,而且是很麻煩的麻煩。
  他中毒了。
  最麻煩的是,他中了讓人非常非常難以啟齒的毒。
  本來,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但是,為了給步青衫一個交待,單雲棲隻能把私自帶人出逃的江行舟暫時監禁起來。沒有了藥師的雲樓,給了某人一個非常好的機會,於是,偉大的雲樓主人,不幸中招。暫時自顧不暇,當然沒有時間去理會秋素心的全麵挑戰。
  “主人,藥。”
  “放著,你下去吧。”山一樣端坐在桌前的單雲棲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恭謹的慢慢退出房間,闔上房門,仔細聽著房裏的動靜,這位侍從露出了一個同樣不易察覺的笑容。
  她花喜落這一輩子,恩怨分明,就算現在不能殺了他替自己的那一船人報仇,至少也能先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她不是第一天認識步青衫,這個男人絕對不會為了些蠅頭小利就去為人賣命。所以他與單雲棲之間,相互利用的可能性更大一點。既然是相互利用。那麽,有誰會真的在意一顆棋子的死活。
  死了,就是一步廢棋,了不起再找一顆來代替。
  所以,她還不能讓單雲棲死,甚至不能讓他半死不活。
  花喜落看得清楚,下手也下的精妙。
  師門之中整天鬥法不是白鬥的,有些招數真的非常好用。比如這味聚散流合,就很適合這個刀槍不入的偉大樓主。
  這味藥本來是師傅拿來整步青衫用的,雖然帶著些玩笑的味道,最後也沒有真的能整到那個已經成了精的男人。但是拿來對付一個對藥物不是很有了解的單雲棲,還是手到擒來。
  這藥無色無味,遇水生香,但是香氣極淡。
  花喜落把藥抹在單雲棲慣用的硯台裏,香氣被墨香壓住,完全無法察覺。勤於事務的單樓主就這樣不明不白的中了招。
  說起來,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頂多讓吸進去的人多跑幾趟茅房而已。而跑得次數多寡,則完全取決於這個人的功力高低。
  看起來這位樓主的功力果然名副其實,因為這兩天,他根本就差把恭桶隨身攜帶了。
  聽著房中不甚文雅的聲音,易容成隨侍的花喜落掩去滿腹的得意,慢慢的離開。
  
  單雲棲不是沒有想到自己是中了毒。但是,徹查了日常的飲食起居,都沒有發現半分端倪。而樓中的一眾人等,就隻有自己出現了這種症狀。
  若是來者不善,既然有機會下毒,為什麽不幹脆毒死了他?這樣近乎惡作劇的事情,究竟有誰會做,又有什麽意義?
  無奈之下,他隻好把被監禁起來的江行舟放出來,替自己醫治。畢竟,這毛病說大不大,但是總歸不好聽。對於他來說,生死非難事,對於單雲棲這種男人來說,羞恥反倒是更加嚴重的事情。
  隻是,把江行舟放出來,對於單雲棲來說,非但沒有什麽用處,反而讓他的困擾又多了一層。
  聶拂衣製的毒,即使隻是玩笑之作,也不是凡品。江行舟一時半刻當然解不開。若隻是解不開也就算了,偏偏江行舟的藥師天性被這稀罕的藥物激發出來,癡迷於其中,解毒倒成了其次,讓單雲棲羞惱不已。
  一天要灌上十七八次藥,然後盡數奉獻給恭桶。鐵打的身子也架不住這種折騰,再加上秋素心意料之中卻出奇迅猛的反撲之勢。內憂外患之下,饒是單雲棲當時梟雄,也不禁焦頭爛額起來。
  萬般無奈之下,他也隻能求助於那個來曆不明確高深莫測的步青衫。
  想要登高,助力是不可或缺的,步青衫這個人的確是一道勁風。但是,同樣是陰溝裏翻滾過的人,單雲棲怎麽會聞不到步青衫身上那股同屬於黑暗的味道。
  助力多大,反噬起來的危險也就有多大,和這樣的人合作,本身就是與虎謀皮。
  隻是那又如何。江湖,本來就是一條不歸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隻要大事底定之前,都相安無事就行了。
  
  避開他人的耳目,花喜落又傳了一次訊。
  這已經是她下山以來傳的第十次訊了,每一次都如泥牛入海,這讓她心裏越發的急躁起來。
  靜侯那孩子單純心眼實,誰對她好一分,她就恨不得十分的好回去。但是步青衫那男人心裏恨不能拐上九十九個彎,連一點人氣都沒有的,也不知道究竟要的是什麽。
  她眼看著靜侯這幾年在山上被這男人整一次又一次的也不長記性。現在整個人落在步青衫手裏下落不明的,她如何能放下這個心。
  有本事治得了步青衫的就隻有師傅,但是師傅修行已久,擺明了不會插手紅塵俗事。
  她也是個女人,靜侯的痛,她隻是看,心裏就酸了。這個孩子,不能,也不應該再被拖下水了,她這輩子已經夠苦了啊——
  
58 湛湛露斯[VIP] 欲動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聶拂衣不吃下酒菜,改咬酒壇子,一口白牙滿腹怨氣,好端端的一個酒壇子被咬出了漂亮的蓮花豁兒。
  步青衫那不肖徒弟臭小子從中作梗,把他傳給花朵兒和花朵兒傳給靜侯丫頭的訊息都攔截下來。是看準了他就算心裏明鏡一樣,也得守著規矩不能過問是吧!臭小子,也不想想,他聶拂衣縱橫塵世幾百年,什麽時候顧及過那些囉嗦東西。要不是遇到了靜侯的那個倒黴爺爺,說不定他現在早就是一方大魔頭了,還輪得到一個不稱氣候的小狐狸搓圓捏扁。
  哎————
  好漢不提當年勇,“改邪歸正”這麽多年,他還真要變成縮頭烏龜了。
  不過,青衫那孩子這麽一來,倒是順理成章的讓靜侯心甘情願的修行了。也算那小子作了件好事情吧。
  其實,以靜侯的狀態,早就應該修煉,把妖力導入正道才是正途。當年靜侯的爺爺把他當作萬不得已時候的後路,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但是,靜侯這孩子啊。除了開始的時候為了可以把妖身和妖力收起來,迫不得已的築了基之後,就說什麽也不再修煉了。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遇到那種事情,心灰意冷是可以想見的。但是,修行了,活上幾百年,被時間一磨,什麽痛也會變得淡一點吧。
  “你說呢?”聶拂衣側頭問問身邊的“酒友”。
  趴在一旁的肥狸貓頭也不抬,很鄙視的呼嚕了一聲,再接再厲的準備醉死在酒壇子裏。
  聶拂衣臉皮抽搐,手癢的很。末了歎出一口氣,也對,這種東西如人飲水,他在這裏站著說話不腰疼也沒什麽意思。
  本來害怕靜侯急著下山去找花朵兒,會急功近利走火入魔,聶拂衣一直不放心的守在左右,但是現在看看,他倒是白擔心了一場。靜侯穩紮穩打的,看樣子隻打算把自己的傷養好就算了。
  想的到美,好不容易這丫頭肯修煉了,他會放著大好機會不用才怪。
  
  山中歲月容易過,世上已是一千年。
  好吧,這是對潛心修行的人而言的。對於靜侯來說,能夠平心靜氣的吸納天地精氣來修補自己被重創的元氣已經非常艱難。
  心有不甘。
  靜侯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的後悔,從前為什麽沒有聽師傅的話好好的修煉。
  若是她夠強,那麽就不會被師兄玩弄與股掌之中。若是她夠強,師姐也不會因為她而音信皆無,下落不明。
  更甚至,她要是像祖父一樣,早早的看清這紅塵,早早的變強,不要隻想著依靠別人,不要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她那沒有辦法降臨人世的孩子便也不會被她拖累著白白受苦。
  現在,她想要後悔也沒有機會了。
  也許,這次能順利的找到師姐的話,她真的應該回到山上來潛心修煉。
  若她強到讓師兄無機可趁,那麽,或者她可以問問看,師兄這樣機關算盡的到底是為了什麽。她寧願明白的做師兄手裏的劍,也不願意不清不楚地被師兄當作棋子。
  畢竟斷劍還可以傷人,但棄子,就真的什麽用處也沒有了。
  
  日升月落,靜侯宛若雕像一般的沉於深潭之中。
  好不容易等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卻發現自己竟然出不去了。
  在潭中怎麽翻騰都可以,但是隻要一攀上岸邊,就好像是一腳(或者一尾巴?)踩上十斤油,隻能撲通撲通的化身成一顆餃子,落回“鍋”裏。
  嚐試了幾次,靜侯不再白費力氣了。
  用尾巴想也知道,這是誰幹的好事。
  危險的眯起眼睛,蛇尾巴蠢蠢欲動,靜侯臉上盡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師傅,您老人家出來一下好不好。”
  風輕雲淡,鳥鳴唱,天氣非常好。
  “師、傅,麻煩您老人家出來一下好不好。”
  風還是很輕,雲還是很淡,鳥兒還在歡唱,天氣依然非常好。
  “師傅!!!!!!”靜侯的耐性用光,蛇尾猛拍,激起幾丈高的浪頭來。
  撲啦啦啦的,非常懂得明哲保身的鳥兒全部飛離,浩大的聲勢把醉倒在樹上的聶拂衣和趴在聶拂衣身上的肥狸貓都驚的掉下樹來。
  灰頭土臉的聶拂衣大夢初醒,看著兩眼冒火的小徒弟,忝著臉討好的傻笑。
  看著自家師傅近乎彩衣娛親的行徑,靜侯有什麽火氣也發不出來了。
  “師傅,你這是做什麽。”
  聶拂衣把醉的半死的肥狸貓拎在胸前,好像拎了個無堅可摧的盾牌似的。
  “人家就是喝醉了嘛。”聶拂衣打馬虎眼。
  靜侯仰頭深吸一口氣,很無力的看著自家寶貝師傅,“師傅,你明明就知道事態緊急,不要鬧了,讓我出去。”
  聶拂衣扁扁嘴,一張娃娃臉裝起可憐來非常入木三分。
  “好不容易你肯乖乖的修煉,就好好的靜下心來嘛,就算你現在恢複了,還不是一樣贏不了青衫那臭小子。幹脆你就修煉的利害一點再下山,順便替我清理一下門戶不是更好。反正你天賦異秉,修煉起來快的很。”
  眼睛裏麵看見的是個有著清秀可愛娃娃臉的青年楚楚可憐的樣子,腦袋裏麵卻清楚,這是個老得可以被埋進棺材十幾次的老妖怪。眼瞅著聶拂衣就差沒去咬手絹了,靜侯也差點沒把這陣子吃的藥膳都吐出來。
  弄髒了這片淨土是大罪過,忍住。
  靜侯深呼吸,試圖和自家師傅擺事實講道理。
  “師傅,您也知道師兄的成就非同一般,我要是想要憑實力贏過他,最快也要個一年半載。而且,就算我打的贏師兄,我也算計不過師兄,到頭來還是占不到便宜。最要緊的是,師姐現在不知道到底身在何方,是否平安,您讓我在山上就這麽甩手一坐,我怎麽可能坐得住!”
  聶拂衣當然知道靜侯有多麽重感情,讓她不管花喜落的死活隻顧自己清靜根本就不可能,他當然也知道靜侯說的有道理。就算靜侯功力變強,單憑心眼青衫那臭小子也能把她玩得團團轉。但是,好不容易有個這麽好的機會能讓靜侯坐下來修煉,就這麽讓他放棄,他怎麽可能會甘心嘛。
  靜侯看看師傅臉上不甘心的表情,歎口氣,笑了。
  “師傅,您就放我出去吧。被大師兄這麽一來,我也想的通了,說到底,自己強,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您放心,我找到師姐以後,一定會回來好好修煉的,到時候您再來看著我還不行嗎?”
  “你說真的?”聶拂衣眼睛驀的一亮。
  靜侯認真的點頭,“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您。”
  “嘿嘿,你是我最寶貝最乖巧的靜靜小寶貝嘛,當然說了就會算的,比那兩個兔崽子強多了,師傅最喜歡你了。”
  聶拂衣夙願成真,樂得手舞足蹈,拍自家徒弟馬屁反正不用錢。肯修煉就好,肯修煉就好。這樣,等以後他上了天,遇到那個老家夥也有的交待了,嘿嘿。
  心花怒放之餘,肚子裏的酒蟲子也活蹦亂跳起來,聶拂衣輕飄飄的就要去找酒喝。
  “師傅————”眼看著聶拂衣得意忘形的就要飄走,靜侯趕緊喊住他,“先讓我出去,您想怎麽灌蟋蟀我都不攔著您!”
  哦哦哦,一激動把這個給忘了,聶拂衣把隻肥狸貓往後一甩,撲通一聲丟進潭水裏。
  靜侯試探的攀上岸,果然不再滑進水中了。
  皺起眉頭,靜侯用尾巴卷著那隻狸貓,眼神詭異。
  “您用這家夥解咒?”
  “當然不是,我隻是閑它礙手礙腳而已。”解咒哪要什麽工具,動動嘴皮子不就得了,當他是青衫那不成氣候的臭小子啊,去!
  不管這些,喝酒喝酒去嘍~
  聶拂衣一溜煙的不見人影,靜侯看看肥狸貓的惺忪醉眼,尾巴一鬆,撲通——  

59 綿綿葛蕌[VIP] 杭州

  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小道消息,下了山的靜侯完全不需要刻意去打聽,光是茶館酒肆裏的流言,就足夠她把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拚湊個七七八八了。
  昏迷到清醒,清醒到恢複,靜侯在山上停留了隻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而這短短的一月間,風起雲湧。
  先是“雲上天”大手筆的忽然接連挑掉了雲樓的幾個大堂口,而雲樓先是詭異的挺著挨打,然後又開始全麵反擊。江湖黑道的勢力,看樣子是要重新洗牌了。就是不知道“雲上天”和雲樓哪個能贏。
  
  靜侯易容成一個相貌普通的青年書生,安靜的坐在杭州城的一間小茶樓裏,聽著身邊茶客刻意壓低聲音,卻包含著興奮的談論著這些似乎與己無關卻又危險刺激的流言蜚語。
  慢條斯理的喝下一口茶,靜侯的唇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這個世上果然隻有流言不死。當年的事情,她應當感謝沙連雪,這個男人若沒有做過什麽,她當年的“事跡”恐怕早就變成戲文的本子,被傳的盡人皆知了。但是,最應該感謝的,應該是那場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死去的大火吧。一個死人的流言,再驚悚也沒有什麽好傳的。因為就算說出天花來,到底也看不到痛癢。
  歎出一口氣,靜侯的笑意淡了下去。
  “雲上天”和雲樓真正交起手了,她想這是大師兄所樂見的。但是偌大一個江湖,師姐會在哪裏呢?
  師姐知道她是被師兄帶走的,找不到她,應該會先去找師兄。不怕她找不到師兄,她就怕她找到了師兄。
  唉——
  本來是好端端的同門,大師兄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如果可以,她實在不願意再到杭州這個地方來,但是不可諱言的,這裏是師姐最有可能停留的地方。
  師姐一向比她聰明,她能想到的,師姐也一定會想到。
  幾乎和她有過關係的那些人,都曾在杭州出現過,師兄不過是想要天翻地覆,當然把這些糾葛都掀出來他才會滿意,不在這裏,又該在哪裏呢。
  隻是,應該從哪裏先找起呢?
  靜侯皺眉。
  想一想就知道大師兄和雲樓有關係,但她又曾被秋素心帶下山約束過,想來這兩個地方都有可能,師姐應該都會去找吧。
  想起秋素心,靜侯的心裏掠過一絲異樣。
  雖然是為了逃脫不得已而為之,她畢竟是在他麵前露了妖身。本來想此生不會再見,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底還是要到他的地方去。
  撫摸著杯口,靜侯輕輕歎息。
  她早已經不是少女,對於才子佳人的段子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但是,她得承認,秋素心那孩子似的執著,有一瞬間真的觸動了她。
  因為,太熟悉。
  杯子裏帶著青黃的粗茶倒映出她易容後的臉,眉目間看不出半點她的影子,隻有一雙唇,還是原來的形狀。
  恍惚中,靜侯想起了秋素心留在她唇上的觸感。灼熱的,帶著誓不罷休的味道。
  成過親,差點有一個孩子,如今能回想起來的親昵,竟然是一個憑空出現的男人留給她的。不能說不諷刺。
  她的丈夫曾經吻過她的唇嗎?
  她完全想不起來。
  那個男人的確從頭到尾都像一座不動不搖的山,但是,他堅決的守護的,永遠不會是她,而她,也永遠不是能環繞在他身邊的那一江春水。
  搖搖頭,靜侯笑了。
  她怎麽會愚蠢到認為一個對別人忠實可靠的人,對自己也會同樣的可以依靠。除非他願意給,否則,她就算傾盡百寶也得不到。這樣淺顯的道理,她當初怎麽會看不清楚。
  隻是,看清楚了又如何?
  付出的,收不回;過去的,也不能重來。
  或者,她本來就是在欺騙自己,什麽可以依靠,值得信賴,都不過是個聽起來冠冕堂皇的借口。她隻是,在那個情竇初開的年紀,對那個男人動了心,隻是這樣簡單而已。
  哪怕並不溫柔,那個會把睡倒在院子裏的她抱回床榻上的懷抱卻那麽溫暖。
  女人很傻,往往會為了一瞬間的心動,就這麽癡上一輩子。
  而她,從來都不夠聰明。
  但是,一輩子傻一次也就差不多了吧。靜侯敲敲自己的頭,把那些胡亂湧起的心緒都敲掉。卻隻有更煩惱。
  她當初果然是應該聽師傅的話去修煉的,要是修煉到可以完美的控製自己的妖性,她就不會每次妖化都失去控製。
  真是的,她為什麽最後要去給秋素心留個什麽臨別之吻啊——
  挑釁?勾引?
  怎麽想怎麽混亂。
  她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麽啊!
  也不對,這個時候也不是應該煩惱這些事情的時機。找到師姐才是重點,不要去想些什麽有的沒有的了。
  既然想到秋素心,就幹脆去他那裏看看好了。雖然說師姐跑去雲樓找她的可能性大一點,但是她當初急三忙四的從單雲棲那裏跑出來,再找回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反正這兩夥人是對頭,而且是正在交手的對頭,到秋素心那裏去探探,總能發現點什麽吧。
  
  黑道和白道說起來涇渭分明,其實各個勢力混雜而居,一個黑道的幫派和一個白道的門派往往就在一個地界裏低頭不見抬頭見。很多時候,所謂的黑白道之間的正義之爭,其實說白了,就是兩夥人在爭地盤罷了。
  曆史上有兵家的必爭之地,現實中自然也有。
  對於一個太平盛世而言,繁華的地方自然更容易撈到油水,所以也就是一群惡狼垂涎的肥肉,誰都想沾一口。杭州,自然是肥肉中的肥肉。
  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隻要能在這杭州城裏占上一席之地的,誰也不會願意把這好地方拱手讓人。但是,畢竟這世道總是有實力的人占上風。
  一個做人頭買賣的雲樓在這裏安營紮寨就算了,新冒出來一個“雲上天”也橫插了一杠子,在這裏擺了一個堂口。兩個勢力楚河漢界的盤踞在這裏,偏偏哪一個都惹不起。那些原來在這裏安享富貴的和眼紅著這裏平安富貴的人自然不會很開心。
  現在,這兩家動起手來,開心的當然是安做壁上觀的人們。
  但是,兩敗俱傷則好,萬一哪一方大獲全勝,那麽他們豈不是就更無立足之地了。這樣看來,這些人趁火打劫也理所當然的。
  靜侯奇怪的是,為什麽在這個當然要緊要防備的時候,秋素心這座園子裏的戒備竟然沒有她被關在這裏時的一半強。
  難道秋素心已經不在這裏了?
  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畢竟這兩個組織開戰,涉及到的一定不隻杭州一處。更何況秋素心的背景複雜,謹慎些也是應該的。
  靜侯這樣想著,有些失望,要是正主兒不在,那麽她到這裏來也打探不到什麽。
  貓一樣輕巧的沿著園子轉悠,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若是秋素心真的不在,她也不必再在這裏白費功夫了。
  這麽想著,靜侯的心裏微微的鬆了一口氣,在秋素心麵前顯露過妖身,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能不見……其實……很好……
  
  除了幾個巡查的侍衛和隱藏起來的暗哨,靜侯沒有發現多餘的人。
  雖然武功不怎麽樣,她的輕功和妖力卻能讓她輕易的遊走而不被發現。
  不過一月,時令的花木便換了一批,這園子也空蕩蕩的沒什麽人氣。不知不覺地來到她暫住過的那個小院子,看著那扇熟悉的竹簾和簾後絲毫未改的椅榻,靜侯微微一怔。
  並不是什麽觸景生情,她還沒什麽情可以被觸出來。
  之所以怔住,是因為,秋素心竟然就那麽狀似毫無防備的坐在那裏。

【第十二卷 仙官欲住九龍潭】


第六十章[VIP] 無然憲憲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任誰看到這樣的男子,也會生出這樣的歎息。
  秋素心端靜的坐在那裏,玉雪光華,仿佛江湖上正興起的腥風血雨同他沒有半點幹係。
  沉木的貴妃椅空著,他坐在旁邊的另一張椅子上。
  並沒有矯情到把生活起居都挪到靜侯曾經住過的這座院子裏,練功閱卷,運籌帷幄,他的生活一如既往。但是,他也毫不掩飾自己對於靜侯的思念。
  是的,思念。
  極其不可思議的,被傳頌到酸腐的一種感情,他卻覺得這樣的新鮮,而且歡喜。
  他可以把一個江湖的人都算計在手心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但那樣的刀光劍影,如今竟不如坐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讓他來的更加心潮湧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確實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何時對那個女子上了心。
  隻是如今坐在這裏,看著那張貴妃椅,眼前便會輕易浮現出靜侯鎮日賴在上麵,軟綿綿懶的好像無骨蛇的樣子來。
  想起那夜水中一晃而過的巨大蛇尾,是了,她原本也是條蛇。
  一條本應妖媚橫生,卻隻願逃離塵世的笨蛇。
  秋素心笑了,琥珀色的眼睛裏緩緩流過濃稠的愛憐。
  他真的想念那條被他驚到的蛇,想念那略帶涼意的身體依在懷中的充實感,想念那種人在身邊卻依然牽掛的惶惑。
  秋素心隻是被順遂的命運嬌寵慣了,並不是盲目自大的人,想清楚了,他便知道自己的不知深淺和一意孤行曾經帶給靜侯什麽樣的痛楚。但他並不後悔。
  痛了,錯了,至少她的心裏會留下他的印記。
  他不怕找不到,不怕拒絕,他的心裏從來坦蕩,選擇了那條路,就會走下去,從無恐懼或憂慮。
  
  靜侯隱匿在一旁,她知道自己應該趕緊離開,去找尋這裏是否有師姐的蹤跡或留下的痕跡,她也知道秋素心的修為,自己要是久留難保不會被發現。但是,詭異的是,她竟然動不了。
  秋素心偶爾留戀於貴妃椅上的視線那麽自然,靜侯看著眼前的光景,覺得再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了。
  不是她瘋了,就是秋素心瘋了。
  他明明知道她是妖非人了不是嗎?那麽還做出這副樣子來,意義在哪裏?
  靜侯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用力到滲出血來。
  看著這男人近乎不真實的深情,她的眼前卻閃現出火光之中衛霍那張戒備而驚異的臉。
  ——主子危險,不要過去!
  ——主子,那個妖物會傷害到您,屬下不能讓您以身犯險!
  妖物,兩個字,一句話,烙鐵一樣的給她打上了卑賤的烙印。
  未出世的孩子被活生生拉出體外的那種剜骨割肉的痛苦,也遠遠比不上這兩個字來的摧枯拉朽。
  她是個妖物,是個活該被唾棄的妖物!
  他明明已經知道了,還做出這副樣子來————
  事到如今,才做出這副樣子來,有個屁用——————
  
  靜侯的氣息這樣混亂暴躁,不僅是秋素心,連院子裏其他的守衛和暗哨也發覺了。
  會被留下來保護秋素心的,雖然人數不多,但個個都是頂尖的好手。
  “什麽人?”
  “保護主人!”
  訓練有素的分成兩股,一群去保護秋素心,一群循著氣息的源頭去尋找闖入者。
  
  ——保護主人!
  所有人的眼睛裏都隻有他的主人。
  靜侯嘴角顫動,顫抖的笑,眼前漫過血紅。
  混合著瘋狂和痛苦的強大力量,逼近過來的那些人甚至不及近前,就被壓迫得呼吸困難。
  雖然帶著瘋狂的波動,這熟悉的氣息卻讓秋素心的眼中亮起從未有過的光華。
  揮推了所有人的勸阻,他徑直朝著靜侯隱匿的地方飛縱而去,急切得如風而至。
  靜侯將嘴唇咬出了深深的傷口,痛楚讓她保留了最後的清醒,折身退離,卻已經太遲。
  秋素心已經發現了她。
  被聞聲趕來的更多的侍衛環繞,靜侯無法輕易離開。
  秋素心一雙燦亮的眼睛近在麵前,靜侯忽然不想再忍耐,長發肆意放縱,妖氣大盛。但她來不及顯出妖身,秋素心已經抱住了她。
  即使被靜侯身上的妖力逼迫到無法呼吸,秋素心也不曾有絲毫的動搖。他那麽用力,幾乎把靜侯勒進自己的身體裏去。
  靜侯劇烈的掙紮,卻無法撼動他一絲一毫。
  一側的薔薇架被撞擊哐啷倒地,兩個人糾纏著倒進綴滿花朵的藤蔓中。
  糾纏翻滾,碾碎的花朵放出濃鬱的香氣,藤蔓纏身,尖銳的細刺穿透衣衫,戳入皮肉,沒有人感覺到疼痛。
  滿院的人不敢插手,也不敢離開。
  對於秋素心和靜侯來說,他們也仿佛並不存在。
  秋素心不在乎靜侯在自己身上製造出多少傷口,他隻知道,他苦尋不著的人天賜一般的來到自己麵前,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不可能再放走她。
  沒有妖力,也沒有武功,靜侯就像一個飽受委屈的孩子,咬緊了嘴唇,不發出任何聲音,隻是用盡全力在掙紮。
  血順著靜侯的下巴流過她的頸子,染出一片刺目的紅。
  易容過的靜侯不過是一個平凡的青年,可是秋素心不管,他不去壓製靜侯的手腳,忍她發泄。卻牢牢的勒住了她的腰,然後執著的吻上靜侯血肉模糊的嘴唇,舔舐著血痕。
  灼熱的唇舌吸吮著傷口,很痛,靜侯忽然抓住了秋素心後頸的衣衫,無聲的慟哭。
  秋素心微微的抬起臉。
  伸手小心的把靜侯臉上的假皮撕開。
  靜侯緊緊地閉著雙眼,蒼白慘淡的臉上淚水放肆橫流。長發淩亂的鋪散開,纏繞著身下的藤蔓,揉碎的花朵散落其間,綺麗而淒豔。
  秋素心小心的抱起靜侯,生怕拉扯到藤蔓,會讓靜侯覺得痛。但是靜侯的長發宛若有生命一般,水一般的從那些藤蔓中流瀉而出。
  靜侯哭得這樣放肆,秋素心卻笑了。
  抱著靜侯,好像抱著一尊摔碎後好不容易被黏合的琉璃娃娃,緩緩的走回他曾與靜侯共枕而眠的那個房間。
  靠坐在床上,把靜侯抱在膝頭,環著她的肩,順開她的長發。
  低下頭,一點點地把靜侯唇上流下的血舔噬幹淨。
  舌尖輕輕滑過靜侯深深的傷口,滑過靜侯不停流淚的雙眼,溫熱的唇落在靜侯的額前和發間。
  哭吧,痛吧,傷吧。
  隻要是在他的麵前。
  輕輕拍撫,緩緩的搖晃。
  安撫著靜侯身體的手滑至靜侯的胸口。柔軟起伏的胸房就在手下,心髒在掌心跳動。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這個渴望中的女人回到了他的懷裏。
  很好,真的……非常好……
  秋素心的臉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片刻之前虛幻的思念,片刻之後竟然落實在麵前。還有什麽能更加驚喜,還有什麽能更加滿足。
  無論怎樣擁抱都不夠的愛不釋手。
  留在他身邊吧,留在他懷裏。
  所有她不曾得到的和曾經失去的,他都能給她。包括——她曾經那樣深重的遺憾——
  手落在靜侯的小腹上,愛憐不去。
  他永遠都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永遠都不會再讓任何噩夢靠近她。所以,放心的留在他身邊就好。
  靜侯聽不到秋素心附在自己耳邊的低語。
  已經有太多年,她沒有靠在什麽人的懷裏盡情哭泣。
  祖父離世的時候沒有,失去孩子的時候沒有,絕望自棄的時候沒有。
  這一刻,她什麽都不想,隻想好好的哭一場。
  哭盡她曾經純淨無瑕的人生,哭盡她生而無緣的骨肉,哭盡她再無可恕的兩手血腥,哭盡她曾經空付流水的……感情……

第六十一章[VIP] 適我願兮

嘶——
  嘴唇上的傷口太深,雖然隔了許久,還是動一下就疼得厲害。
  靜侯的頭悶悶的脹痛,忍不住微微苦笑。
  事到如今,她就是再怎麽遲鈍,也該發覺自己身上的變化了。
  妖身的她能夠保留人的意識,但人身的她卻又變得暴躁而容易失控。她體內的妖性和人性竟在不知不覺之間開始融合了起來。
  這或者也是師兄設計她的原因之一,但她卻不能肯定這對她來說究竟算不算的上是一件好事情。
  也許,眼下看來,倒是件麻煩事呢。
  若是放在平時,她說什麽不也會做下這種近乎自投羅網的蠢事,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秋素心就躺在身後,手臂環在自己的腰腹上,不至於緊到讓她無法呼吸,卻牢固得容不得她輕易離開。
  睡姿端正安穩,昭示著他良好的出身;呼吸悠長舒緩,顯出深厚的修為。
  這樣的一個人,究竟看上她哪裏呢?莫說靜侯不明白,就是秋素心自己,恐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天色未晞,燈燭已盡,室內徒然一片漆黑。偶而有些隱隱的聲響,也是房內的擺設發出的動靜。明明是死物,卻會發出永遠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聲音。這種低低的暗啞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有一種惶惑人心的感覺。
  靜侯睜開眼睛,看著室內模糊的輪廓,心裏一片空蕩蕩的茫然。
  師姐還沒有音訊,再度將自己陷入這種無法自拔的境地,實在不是她的本意。她是被忽然蜂擁而至的混亂糾纏,沒有發覺到自身的變化,才失了控製。眼下要離開,其實也不難。隻是,上一次她走的幹脆,這一次倒有些猶豫起來。
  想要離開,不難,想要無聲無息的離開,很難。
  不管秋素心是出於什麽原因才會執意將她約束在身邊,他對她卻始終是不壞的。甚至明明知道她殺了他不少人,也明明知道了她是什麽東西,都沒有傷她分毫。要讓她再傷人離去,說實話,她覺得手軟。
  淺淺的歎出一口氣,她終究還是不能完全明白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雖然他的言行明白,但要她相信這人對她情有獨鍾,她,信不了。
  “你應該殺了我的。”
  “那你得先下嫁於我才行。”
  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靜侯驚愕。身子被翻轉過來與他對視,昏晦的月光下秋素心一雙淺色的眼眸出奇的明亮。
  靜侯這才發覺自己竟然不覺的自語了出來,驚醒了這人。
  麵前的人呆愣愣的沒反應,秋素心頗為開心的笑了出來,“怎麽?沒聽清楚?我說,你要是想我殺你,你得先嫁給我才行呢。”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而且,這人是怎麽把這種沒頭沒腦又沒矜持的話說的這麽順暢的?
  靜侯啞口無言。
  秋素心好笑的捏捏靜侯的臉頰,牽動了她唇上的傷口,引得靜侯輕微的一顫。
  秋素心的手指於是溫柔的滑到了靜侯的唇下,避開傷口,輕輕的揉,緩著她傷口的疼。
  “我們家有懼內的傳統,若是你嫁了我,我就會乖乖的聽你的話。你要我殺你,我也會乖乖的照做的。”
  雖然是帶著玩笑的口吻,倒確確實實是真話。
  從長山王爺開始,王府裏就保持著這個“優良”的傳統。在外麵驍勇果敢的長山王唯獨對自己的發妻言聽計從,從無半句違逆。而秋素心的父親雖然是半子,卻也把這“家規”履行的毫厘無差,對延平公主珍而重之,比之長山王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我們家的另一個傳統是終身隻有一個伴侶,若是我聽了你的話殺了你,為了不做鰥夫痛苦終生,說不得也隻好自行了斷,隨你去了。”
  秋素心那裏說的輕巧,靜侯這裏聽的全身發麻。
  這人要不是個瘋子也差不多了,這種事情說的這麽行雲流水,說他腦子沒病,誰信?
  臉上一跳一跳的抽搐,靜侯的心裏倒穩當了下來。
  這種隻在戲文裏才有的甜言蜜語,馬耳東風,聽過就算,笨蛋才會當真。
  伸手把秋素心推開些,靜侯長出了一口氣,默然無語。
  她其實不愛與人靠近。
  過去的事情說是要忘,其實哪有那麽容易忘得掉。
  妖變之前入骨的痛苦,妖變時對血肉和欲望的渴望,曾經有多痛,曾經有多痛快,事後留下的印記就有多深。她始終鄙夷著自己的妖性,妖性之中那天然的對於殺戮和□的喜愛讓她覺得汙穢,因此她才會一直苦苦壓抑甚至是抹殺著妖性的自我。
  師傅師兄和師姐的懷抱,曾經是她痛苦中唯一的依靠,那種不帶任何欲望色彩的溫度和觸感讓她覺得安全。
  當她全神戒備著秋素心的時候,她沒有餘暇去考慮這些,但是,眼下的秋素心態度詭異的讓她迷惑,那明顯帶著異樣色彩的碰觸和言語,雖然處處留著分寸,不至讓她覺得過分,卻仍然讓她感到不適。疑惑,抵觸,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煩躁。
  秋素心並沒有反抗靜侯的動作,但是在她退出自己懷抱的時候,還是低沉了眼色。
  靜侯明顯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隻當他是在調笑。
  這也難怪,當那些言詞出口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詫異,但也沒有什麽慌張。他一向乖張,既然這麽想,便說出口,也沒什麽要緊。隻是他難得真心的說出來,靜侯卻沒半分反應,還是讓他有些惱火。
  靜侯和秋素心心裏都清楚,靜侯稍早時候的那場突兀的失控,決不是為了秋素心而起的。
  觸景生情是有,隻是觸的是他這個景,靜侯心裏生的,卻是因別人而起的情。
  秋素心想起自己用了攝魂術從衛霍處得知的那些“往事”,心裏縱有些火氣,也盡數軟了下來。
  那樣的慘烈,若不是有本事妖化,就是有十個靜侯也死得透了。而若不是有本事妖化,那樣的怨氣,隻怕定是要化作厲鬼夜夜追命才能甘心的吧。
  靜侯兩手殺孽,秋素心又何嚐不是。別人的死活,他一向都不在乎。但是,靜侯的傷,卻讓他痛。甚至,在還沒有全然聽完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把衛霍的一條膀子坳得脫臼了數次,再接回去。把人還給沙連雪的時候隻剩下一口氣,就算好過來,那條手臂也要實實在在的養上一陣子才能行動自如了。
  但是這又能怎樣呢,靜侯受過的那些苦楚終究還是換不回來。
  不殺他,是因為秋素心明白,這是這些事情,才造就了今天的這個靜侯。
  靜侯後來的際遇,衛霍不知,沙連雪不知,秋素心自然也無處可知。他遇到靜侯的時候,她已然是現在這個樣子。看過去好像沒心沒肺,眼睛裏卻含著隱匿的滄桑。一個年輕的外皮,裏麵的魂卻好像已經活了艱難的一輩子。
  若是他遇到的不是這樣的一個靜侯,若是當初那個尚待著稚嫩的平凡女子,他連多看一眼都不會吧。
  握住靜侯披散在枕上的發絲,秋素心對靜侯抵觸隻做不知。
  急不得,他心道,急不得。
  
  和一個男子同床共枕,竟然連半分羞怯也沒有,好吧,雖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靜侯還是忍不住喟歎。
  若是放在從前……可她竟也想不起從前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樣子了。
  太多的事情,把她的心境全然的翻了一個個兒,還剩下幾分是人,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知道掙紮無用,隻想要翻個身背對著秋素心,腰上驀的一緊,她也就放棄,不再多費力氣。
  在這個人麵前妖化,就打著終生不必想見的主意。沒想到隔不多久,竟然在這個人麵前嚎啕。別的不說,尷尬是真的。
  尷尬,且複雜。
  靜侯一直懷疑,這個人的腦子是怎麽長的,今天更加的懷疑。
  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了吧,而且也確實的看到了吧。居然還能這樣不動聲色的麵對自己,好像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樣,不,也不能這麽說,和之前相比,這個人表現出來的,隻有更加的熱情。靜侯除了疑惑不解,還是疑惑不解。
  人說夜路走多了,就怕遇見鬼。
  這人手上的血腥隻怕比自己隻多不少,難道是鬼見多了,習以為常了?
  怎樣也好,這都不是她現在該擔心的事情。
  若是這人實在沒有要她命的心,那麽也許她該開誠布公的和他說清楚。
  


第六十二章[VIP] 不可休思

她知道人應該向前看。
  但是每一個睜開眼睛的今天,都是躺在堆積如墳墓的昨天之上的。隻是被時間的沙礫掩埋,看似風化,一旦扒開,裏麵的屍骨依然腐爛鮮豔。
  靜侯默默的感覺著腰上秋素心掌心裏的溫度,那雙眼睛淺淺的琥珀色,在這樣朦朧的月光裏貓兒一樣的敏感而明亮。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真的很像一個孩子。
  一個把一切事情都想象的美好的,以為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天真的孩子。
  靜侯沉默著,忽然微笑。
  “我的過去,你可知道。”
  秋素心沒有料到靜侯會主動提起這些事情,略帶驚愕的他反而不如靜侯來的平靜。
  “是,我知道。”
  “全部?”
  “我能夠的得知的全部。”
  靜侯點頭,推開秋素心的手,半坐起身子。
  秋素心也跟著坐了起來,疑惑的看著靜侯。
  “我說過你應該殺了我的,我是認真的。”
  秋素心的腦中飛快的晃過些什麽,靜侯的語氣太平靜,平靜到幾乎事不關己。
  “我也說過,要我殺了你,你得先嫁給我才行。不然,我沒有理由要聽你的話呢。”秋素心的唇邊依舊掛著笑意,雖然已經不及心底。
  靜侯笑歎,“可惜的是,我也沒有理由要嫁給你啊。”
  秋素心笑不出來,眼神變得明利起來。
  他知道靜侯對他未必有他對靜侯的心思,但是這樣直白的聽到,還是有著重重一擊的挫敗感。
  “靜侯。”他第一次這樣莊重的喚出靜侯的名字,心中湧起一陣難言的顫栗,“你知道的,我對你的心意。”
  “是,我知道。”靜侯的臉上染過異樣的殷紅,卻不是因為羞怯,“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我知道的。但是,對不起,我不能相信你。”
  秋素心怔愣,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情意竟然用這樣的字眼被打了回來。但是他又一個字的反駁也說不出來,難道他真的從來沒有過半分雜念嗎?不,他的初衷甚至本來就包含著惡意。
  無法反駁,卻怨憤。
  秋素心的表情漸漸痛苦。
  那種痛苦是感覺得到的,靜侯不忍,她也相信秋素心對自己或者是有些真心的,但是,這些許的心軟和一點點的相信又有什麽用呢?
  “且不說我是否對你有著同樣的情意,摽梅期過,女子便同明日黃花,更何況我曾羅敷有夫,縱使這些你都不在乎,你又真的能接受全部的我嗎?”
  秋素心尚來不及反應,靜侯已經毫無預兆的在他眼前妖化。
  長發瞬間蔓延,布帛撕裂,巨大的蛇尾全無遮掩的甩開,青碧色的細小鱗片在暗夜之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冰冷而滑膩的蜿蜒過秋素心的身側。
  幽深的黑瞳緊縮倒豎,蒼青色的顏色近乎虛無。
  兩扇長鰭自耳後張開,從濃密的長發中伸展出來,流動著瑰麗的花紋。
  靜侯抬起手臂,纖長的指端生著尖利的長爪,鋒利得可以輕易滑開任何人的骨骼肌理。
  蛇尾在床榻上緩緩的遊動,摩挲著光滑的錦緞。
  顯出妖身的靜侯就這樣坦然地注視著秋素心愕然的麵孔。
  妖氣彌曼,卻沒有殺氣,唇邊甚至帶著微微自嘲的笑意。
  看到了嗎,這才是真正的她,對著這樣的身體,那份所謂的情意,可還能夠繼續?
  
  這一霎那,秋素心恍然大悟。
  靜侯要他殺了她,她是真心的,她是真的想要死去。
  她說不能相信他,而不是不相信他。她不能相信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她隻是,拒絕接受這樣的自己,而已。
  輕輕的,秋素心試探的將手放到了靜侯下身蜿蜒的蛇尾上。
  靜侯愕然,呆愣的看著秋素心的動作。
  秋素心低著頭,手心緩緩滑過那布滿鱗片的蛇身。冰冷的,帶著砥礪的觸感從手心傳到心裏。
  一路向上,秋素心的手勢輕柔的宛若愛撫,靜侯忍不住顫栗起來,伸出長爪想到阻止,卻被秋素心握住她的手腕,牢牢的按在一旁。
  溫熱的掌心帶著不容拒絕的味道向上遊移。
  滑過那片細密堅硬的鱗片,滑進靜侯上身破碎的衣底。
  被妖化撕裂的衣衫輕易的被挑散開來,露出玉石一般雪白的皮膚。
  秋素心的手撫過那曾經停留過一個孩子的小腹,滾燙的溫度穿透了那處深不見底的空虛;胸口的起伏明顯變得劇烈,在柔軟的胸房上微微的停留,繼續向上,滑過修長的頸項,洶湧流動的血脈在掌心之下激烈的跳動。
  修長的手指穿過那從濃密的長發,發絲水一般的在指尖流瀉,小心翼翼的碰觸那美麗的不似真實的長鰭,尚未體味到觸感,靜侯已經發出敏感的低吟,驚懼的偏過頭去。
  急促的呼吸著,靜侯驚恐的看著秋素心灼熱的眼睛,似乎有壓抑的火焰在燃燒,隨時都可以化作漫天烈焰。
  若是妖性當道,沒有獵物可以逃過她的迷惑。但是,決不是她可以收斂了妖力的現在。秋素心帶著明顯□味道卻又坦蕩的動作,讓她恐懼而又不可思議。
  僵硬著身子,她惶惑的同秋素心對峙。
  秋素心仿佛絲毫沒有感覺到靜侯的心情,隻是緩緩的朝靜侯俯過身去,在靜侯突起的鎖骨上輕輕的一吻,然後試圖將靜侯攬抱進懷裏。
  靜侯卻無法繼續忍受。蛇尾卷上秋素心的腰身,猛地施力,將他甩落到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房外的侍衛被驚動,迅速的趕過來詢問,秋素心輕描淡寫的打發了他們,翻身站起。
  雖然是抱著靜侯共枕,卻是合衣而眠。現在被摔在地上,秋素心仿佛正中下懷似的脫去了沾了灰的外衫,然後往床邊走回來。
  靜侯的蛇尾甩落,阻退了他的腳步,把他擋在距離之外。
  “你到底在想什麽!”靜侯低喝,連外麵一知半解的那些人都知道應當擔心,他難道半點都不會防備嗎!
  在想什麽啊,秋素心有點不好意思地撫了撫中衣的領口,這還真不好啟齒。
  “我在想,要是日後我惹你了不快,你現出這個身形來對著我,我要怎麽辦才好。”
  聽起來像是很合情理的擔憂,但是靜侯可不會這麽覺得。
  不要說根本不可能有“日後”這種東西的存在,便是說這麽一句話,他又為什麽要臉紅?
  秋素心背對著月光落進來的方向,房內本來就光線幽暗,饒是秋素心修為深厚,也隻能看清大概,但落在靜侯眼裏則是纖毫畢現。
  就算是開始的時候故意戲弄她,秋素心也始終把貴公子的翩翩風度保持的很良好,現在不過是說句話臉紅個什麽東西啊,偏偏還看不出作假的成分來。
  “…………”靜侯已經徹底被秋素心出人意料的言情攪得頭昏腦脹,隻能死瞪著他。
  秋素心無辜的回望。
  本來嘛,要是靜侯一直保持這個樣子,某些事情真的不好做啊~
  …………
  啪的一聲,忽然想明白的靜侯覺得腦袋裏麵繃著的某根弦直接斷裂,瞬間怒發衝冠。
  雖然沒有冠,但怒發是一點都不誇張的說法——一把濃密的長發無風自揚,要不是還有點自製力可以用,說不定現在秋素心已經被纏成一枚繭蛹了。
  去他爺爺的!
  這男人看過去像個人,腦袋裏麵裝的是豆腐渣嗎!
  她是妖啊,妖!他到底明不明白,對著一隻妖怪,他居然還能想到這些□下流的東西,他,他到底還有沒有一點正常人的想法啊!
  秋素心看著麵前生氣勃勃的靜侯,忍著笑意,繼續裝傻。
  這樣好多了,不是嗎。
  靜侯忍住蠢蠢欲動的一雙爪子一頭長發和一條尾巴,看著秋素心瞄著機會還要靠近的動向,咬牙切齒。麵對這個男人,想要控製一身“凶器”真是他爺爺的困難到極點。
  “給我站住!”
  秋素心聽話的站住,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這隻兔子的“牙齒”實在是利了點,他還是不要太過分的好。
  努力的平複著被秋素心攪和出的火氣,靜侯拉回理智來。
  倒豎著的瞳孔緊縮,對住秋素心。
  “你好好的給我看清楚!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是王族不是嗎?既然是王族,難道你會不知道我是什麽?!”
  

第六十三章[VIP] 彼蒼者天

鄭國公子寵愛獨眼女,是因為他鍾情於這個女人,還是因為他傾心於這個女子迥異於世俗的獨特?
  秋素心不知道。
  他隻知道,在鄭國公子的眼中,從此世上的女子都多了一隻眼睛,而在他的心裏,世上的女子從此都少了一副麵孔。
  她是什麽?
  秋素心收斂起刻意輕佻的神色,直視著麵前的靜侯。
  不用借助月光,靜侯本身就像一彎墜落的月亮。
  細密的鱗片散發著青碧的光芒,蒼青色的雙瞳同樣閃爍著光彩,耳後的長鰭上流動著的瑰麗花紋將靜侯雪白的臉頰染上豔色,半裸著的上身,玉石一樣的光華從皮膚中滲透出來。
  精致的鎖骨,圓潤的肩頭,一雙雪白的手臂,無論是生著纖纖玉指還是殺人的利爪,都無法妨礙那天生的美麗。
  被秋素心默然不語的凝視著,靜侯的呼吸漸漸急促,嬌軟的胸房劇烈的起伏,在破碎的衣襟中若隱若現,讓秋素心的身體隱隱的熱了起來。
  她是什麽。
  對於他來說,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尤物,僅此而已。
  雖然他得承認,那條同樣美麗的蛇尾,確實讓他很困擾就是了。
  “你——不會想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我是什麽吧?”靜侯難耐那份異樣的沉默,主動開口。
  “我要知道你是什麽呢?”秋素心在靜侯晃神的瞬間風一樣的近身,終於得遂心意,將人抱到自己的懷裏。
  “你——”靜侯料不到這個時候,這男人居然還有這種興致,真的被堵到無話可說。
  “我要知道什麽呢?我是王族又怎麽樣,即使是王族,也不一定對那個無趣的王座有什麽興趣。難道非要我貪婪的吞下你的血肉,才合乎我的身份?”
  秋素心笑得輕鬆。
  靜侯睜大雙眼,愕然的看著這個笑語得輕描淡寫的男人。
  蒼青色倒豎著的眼眸漸漸深邃成一片純然的黑色,妖身在不知不覺中重新恢複成人的形態。
  秋素心貪戀的目光在靜雪白的雙腿上流連了片刻,頗為遺憾的拉過錦被,把靜侯包裹起來,狀似不經意的牢牢的束縛在懷中。
  真是可惜,可惜還不是時候——
  輕輕的歎息,哀憐自己因為忍耐而疼痛的身體。
  “若是可以,我的確想要吃掉你呢,完整的,連皮帶骨的就這樣吃下去。”這樣她才不會千方百計的從他身邊逃離。
  秋素心的低語就貼在耳邊,話語裏帶著無比露骨的深意,灼熱的呼吸讓靜侯整個半邊身子的雞皮疙瘩稀裏嘩啦的往下掉。
  騙子——
  “嗯?什麽?”秋素心沒有聽清靜侯含在嘴裏的低喃。
  “什麽為了上個茅房就臉紅的清純貴公子,根本就是無恥下流的紈絝子弟,大騙子!”靜侯臉皮抽搐,憤恨的聲音,非常的咬牙切齒。
  想起初遇時的尷尬,秋素心挑起眉頭。
  也不能這麽說啊,這隻是男人的本性罷了,說他是騙子未免誇大其詞了吧。
  哪個饑渴的快要死掉的人看到滿桌的山珍海味還想得起來麵子和矜持是什麽東西呢。
  “這個罪名,請恕在下不能承認。”秋素心非常的理直氣壯。
  “............”
  靜侯徹底的沒有了語言。
  “你不要給我東拉西扯的,我在說什麽,你到底明不明白!”靜侯忍無可忍的揪住了秋素心的領口。
  秋素心難得君子的將目光牢牢的固定在靜侯的臉上,順便努力的控製著餘光也不要往下掃。
  被顯露出陰險本質的秋素心激到顧此失彼,靜侯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殘破到了什麽地步。
  本來揪住人的領子放話確實是很有氣勢的動作,但前提是,春光不要這麽明媚動人才可以。
  不動聲色的,秋素心把裹著靜侯的錦被往上拉到她的肩頭。
  他雖然自負定力極佳,但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考驗自己。
  秋素心拉被子的手指碰到靜侯動作間露出來的肩膀,靜侯冰冷的皮膚被那相較而言灼熱的溫度觸碰,驀地一顫,迅速的清醒了過來。
  深吸了一口氣,拉攏身上的衣服。
  羞怯和驚慌失措倒沒有,隻是湧上了無力的疲憊感。
  和這個男人交手真的太累,她完全不能明白這個男人的笑臉之下到底轉著什麽樣的心思。就像她也始終不能明白大師兄到底想要做什麽一樣。
  世上的人都是這樣,沒有幾個肯把心裏想的東西明明白白的拿出來示人。
  心思簡單的她坳不過來,心思複雜的她應付不了。也許,她真的應該出家,這樣才能徹底清靜下來。
  “同佛祖搶人?聽起來是很讓人熱血沸騰的事情呢。”秋素心含笑的聲音低低的響起來。
  靜侯抬眼看他,死心了。
  她這輩子果然失敗到底。連跟個師傅都隻會學到一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還能有什麽指望。
  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一些,堅決的退離秋素心的懷抱。
  罷了,若這男人執意避開她的用意,那麽她也沒有必要再為他增添樂趣。
  秋素心放任靜侯退開,反正她也還留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側身躺下,一手撐著頭,淡笑的看著消失了表情狀似閉目養神的靜侯,忽然開口問道:“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為引來什麽樣的覬覦,為什麽要告訴我呢?”
  靜侯的心頭猛地一跳,身體僵硬。
  “我不想騙你,也不想欠你。”
  秋素心微笑。
  這是實話,但不是全部的實話。
  看到靜侯的妖身之時,他驚訝之下其實並不能有更多的心思去考慮更多。真正開始思考這些,是在得知了靜侯的過往,認真開始謀劃如何讓佳人心甘情願的留在自己身邊廝守的時候才開始的。
  本來隻是驚鴻一瞥,他也不過意識到靜侯真的不是常人。是靜侯自己說起,他才恍然把遙遠的傳說同麵前的女子聯係起來,並且落實。
  明知道這樣的事情會帶來殺身之禍,卻選擇要對他說出來,為什麽呢?
  一直挫敗的情緒在看到靜侯此刻的反應時終於能夠平息幾分。
  冷不防的試探果然有效呢,待要乘勝追擊開口再逼問出靜侯更多的情緒,門外卻傳來了手下緊張的聲音。
  皺了皺眉頭,秋素心扼腕的翻身下了床。
  
  “怎麽了。”大好局麵被打斷,秋素心的聲音明顯的帶著不悅的壓迫感。
  “主人,事情有變。”前來報信的手下雖然感覺到危機,但是事態緊急,也容不得他退縮。
  “發生什麽事了?”
  “有消息傳來,近日,白虹幫的一名侍女和瞿劍門的首徒先後在我們同雲樓的人交手的時候被卷入而喪命。這兩派因此同仇敵愾,分頭聯係其他的白道門派,似乎要有動作。”
  “白虹幫的侍女,瞿劍門的首徒?”
  “是,據我們的人探查所得,白虹幫的這名侍女是白虹幫幫主的情人,而瞿劍門的首徒,則是瞿劍門現任掌門入贅之前所生的兒子。”
  秋素心沉吟片刻,道:“傳令各堂主事,暫停動作,聽令行事。”
  “是。”
  手下銜命而去,秋素心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兩個都算是白道上有些勢力的幫派,同時被卷進他同雲樓的爭鬥中。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而更巧的是,白虹幫在唐棲鎮,瞿劍門在武林頭。兩個幫派都守在運河要塞,又都在杭州府的左近,一旦發難,倒是容易得很呢。
  雲樓和他“雲上天”雖然都有堂口在此地,要真正說起來,各自的真正總堂卻都另有所在,隻是他同單雲棲當下都在此處罷了。
  能確切的把握他們的行蹤,又能精準的掌握他們行事的時機,這個在背後操縱的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第六十四章[VIP] 子惠思我


  秋素心同手下的交談並未刻意降低聲音,因此靜侯聽得分明。
  她早就隱隱有種預感,大師兄這些年一直在暗地裏謀劃些什麽東西,這陣子的諸般設計牽扯都印證了她的這個念頭。此時聽到秋素心交談中的內容,心頭湧上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大師兄又生事了。
  她就算再不了解江湖事,至少也是和這個兩個組織交過手的。雖然說他們當然及不上妖身的她,但是光是憑他們事後收拾殘局的那份利落便知,這種不謹慎的錯誤,他們決計不會犯,更何況是一犯再犯。
  再怎麽巧,也沒有這種巧法。無疑是有人在後麵動手腳。有這種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或者說把所有人拖下水陪著一起玩的能耐的人,除了大師兄以外,她真的也想不到還有第二人了。
  若真是大師兄所為,靜侯沉吟著,憂上心頭。
  她一向不過問師門其他人的事情,但是,這一次,大師兄的行事讓她感到憂心。
  雖然也是包著斯文爾雅的皮,行著異於常人的事,但是在山上的大師兄始終都不曾像現在這樣,仿佛一切的壓抑都即將到盡頭,平靜之後風雨滿天。
  她不在乎這個江湖上的人是生是死,卻在乎她僅存的可以在乎的幾個人,不要出事。
  萬事都有個度,大師兄這次真的玩得太大了,她隻怕到了最後,大師兄會無法全身而退。
  若是所有人都不能全身而退那麽倒也罷了,別讓她再被遺棄一次,也別讓她再被背叛一次。不然的話,這一次,她不知道要什麽來陪葬才能安息呢。
  
  裹著錦被,靜侯安靜的下榻。
  身上的衫裙在方才無聲的妖化中被破壞殆盡,可惜卻沒有嚇怕跑這個男人。
  默默撿起因為沾了莫須有的灰塵而被秋素心拋在一旁的那件外衫,穿在身上。
  靜侯的身材雖然高挑,但是纖瘦,穿著秋素心的外衫,隻鬆鬆的係了帶子,破碎的衣衫被靜侯從裏麵脫下來擱在一旁,□的身體上隻得寬大的一件衣服罩著。玉石一樣的肌膚,漆黑的一把長發,赤著雪白的雙足踩在房內黑色的理石地麵上,看得秋素心忘了腦子裏正在轉著的“雜事”,下腹一緊,眼神驀地灼熱起來。
  這樣滾燙的目光,靜侯焉能沒有感覺。平淡的表象之下,靜侯其實是感激的,感激這個男人用不經意的言行彌補了她心裏曾經的那道裂痕,既是隻是一點,也足可安慰。
  師姐說過,受不得別人對她的好是她的致命傷,她隻知道投桃報李,怎麽知道對她好的人心裏究竟懷的是什麽心思,要知道,寧肯天下人負己,己不負天下人,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笨的事情了。
  師姐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還在耳朵邊上,靜侯想起來,也隻是笑。
  她不負人。
  不負人,哪天死掉,便也不會和這塵世再有半分糾纏。
  生前死後都幹幹淨淨的,不是很好嗎。
  秋素心試探她的用意,她明白。
  她也知道,這個男人至此是真的於她有些不同了。畢竟,一個人清醒地麵對她的妖身還能......興致盎然......她不覺得這種事情可以作假。
  但是不管怎麽說,他是人,她......是妖,若是她貪歡,那麽一朝雲雨兩相忘是最合適不過的了。隻可惜,她對身體的絞纏沒有天性之外的欲望,也不再懷有天真的幻想。
  人妖殊途,多好的理由。
  應該用起來的。
  靜侯把一把頭發順到肩頭編成長辮的時候,秋素心無聲的走到她的身後,伸手攬住了靜侯的腰腹。
  溫暖的一個身子貼合著,默默無語。
  這景致和諧就像老夫老妻一樣。但是兩個人心裏都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她殺了他一堆人,他也要了她師姐整船的性命。血債不是問題。問題是,她這個倔強的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人,在和整個塵世鬧別扭,執著的不肯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放了我吧。”
  “你知道他是誰。”
  兩個人同時開口,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秋素心眼中怒色一閃,而靜侯則愣住了。
  “你......”
  “給我下毒的,引我和單雲棲決鬥的,給我們兩個用計的,這些都是同一個人所為吧。你知道他是誰,對不對。”
  秋素心的問話幾乎是肯定的。
  靜侯猛然轉身直視著秋素心的眼睛,一時驚愕的無法言語。
  他料得到有人在算計他,這並不奇怪;她同那個算計他的人有關係,這也不難猜。靜侯訝異的,是秋素心居然這樣坦白的把話問出口。
  這人不是應該把心思九曲十八萬的藏到長毛,再掏出來硬塞給得罪他的人噎下去嗎?幾時他竟然變成這樣直白的人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嗎,何必問出來。”當初強拉她下山,不就是因為這個?
  “因為我要你信我。”秋素心恍若平常的一句話,聽在靜侯的耳朵裏卻是五雷轟頂一樣的效果。
  這男人,靜侯的唇角不自然的抖了一下,這男人莫非是在她的肚子裏下了蠱不成?靜侯很有衝動想要問一下自己的脈象。若非如此,為什麽她想什麽這男人都能一眼看穿。
  秋素心捏捏靜侯僵硬的臉,歎了口氣。這輩子,他還沒有為了什麽事情費過這麽大的心力卻還一無所獲過。
  “我要留下你,不是說說而已。既然要留下你,我就不會留給你任何理由讓你離開。你不信我不是嗎,那麽我就做到讓你相信為止。”
  靜侯徹底僵硬了,連身體都不會動了。
  這男人是認真的,雖然語氣很溫和,甚至還帶著些笑意,但是那個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想逃,就算是把天涯海角都插上柵欄,他也會把她攔回來。
  “你到底有什麽毛病?我有什麽地方值得你這樣?”靜侯是真的不明白。
  秋素心清俊的麵容露出幾分邪氣來,笑道:“你若不知道,我又如何會知道呢?”
  靜侯傻眼,“這是什麽道理?”
  “我傾心於你,自然是因為你,若你都不知道自己有何處讓我傾心,那麽我又如何會知道呢?”
  靜侯呆呆看著秋素心唇邊上揚著的弧度,一雙眼睛越睜越大。
  幾乎像是無賴的言辭,卻讓靜侯宛如醍醐灌頂般的震撼。
  長久以來積壓在心頭的那些深重的禁錮仿佛在一瞬之間鬆動了。
  念頭飛快的閃過,她甚至來不及抓住,卻覺得魂魄蜷縮著的永夜似乎露出了一絲光明。
  是,她,應該知道的。
  她們一族身體裏流著同樣的血脈,每個人都有著妖化的可能,但是她的族人仍然堅強的繁衍到了她這一代,沒有在每個可能妖化的孩子一出生,就把他掐死。
  她是被拋棄了,那又怎樣,她還是被師傅帶回去好好的照顧著,甚至怕她活不下來,有那麽久的時間,師傅和師兄師姐冒著會被隨時會妖化的她殺死的危險日夜守在她身邊。
  她,還是被眷顧著的。
  無關她是不是妖,無關她是不是滿手殺孽。
  她還活著,還被期待著,好好的活著。
  秋素心的手指溫柔的撫過她的臉頰時,靜侯才知道,自己哭了。
  淚水蜿蜒著,卻是長久以來,第一次不帶著絕望的味道。
  “你應該繼續當個虛偽狡詐的魔頭的。”靜侯的聲音裏帶著些泣音,讓秋素心又氣又憐。
  很好,他一路從騙子變成了魔頭,偏偏他還沒辦法替自己辯解。
  “騙子也好,魔頭也好,隻要你肯乖乖的留下來,什麽都好。”
  靜侯無言。
  這個男人每一次都能神準的刺中她的要害,這樣的感覺,幾乎讓她感到恐懼。
  現在,他可以用這樣的手段和心思一點一點的把她這堆已經被水泡過的灰燼掀開來晾幹,百折不撓的要讓她再燒起來,同樣的,他也有力量讓她毀滅的徹徹底底,魂飛魄散。
  靜侯忍不住深深的苦笑起來。
  她也許還沒有對這個男人動心,但是,她還是得承認,他讓她能夠轉身重新看過那些充滿血淚的來時路。
  淚水迷朦中,看著秋素心的臉漸漸靠近,灼熱的呼吸打在唇上,癢癢的,好像蝴蝶落翼。
  撲拉撲拉撲拉————
  一陣真正的翅膀的拍動聲驚破了一室的曖昧,靜侯也險險的拉回了理智,心裏暗暗的慶幸了一聲,略微慌張的退出了秋素心的雙臂間。
  秋素心已經懶得再生怒了,好事多磨就是他的現狀,隻盼最後真的成就好事就行了。
  走過去推開窗子,蒼鷹翔從窗口飛進,溫順的停在秋素心的肩頭。
  秋素心從翔的腳上解下傳來的訊息,順手輕撫了下翔的頭羽。
  翔偏偏頭,很舒服的蹭了蹭秋素心的側臉。
  看了手上短箋的秋素心卻揚起了眉頭,明顯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來,引的本有些不自在的靜侯也好奇起來。
  

【第十三卷 偏坐金鞍調白羽】

第六十五章[VIP] 青青子矜

不日將至 兄
  五個字,剛勁利落。
  由字及人,完全可以看出下筆人的性情。隻是這樣一個書法中帶著王者霸氣的人,卻偏偏是秋素心哭笑不得的肇因。
  相信沒有哪個男人在自己心上人麵前被當作小孩子的時候,還能得意的起來吧,至少秋素心就覺得英雄此時氣很短。
  顧及著秋素心的麵子和自尊,靜侯忍耐得很辛苦。
  秋素心把短箋遞到她麵前的時候,她還很詫異,看到短箋上的內容時,先是愣了一下,看看秋素心的表情,想起剛剛聽到的秋素心手下報來的消息,一下明白了過來,笑意就止不住的往上冒。
  “笑出來就好,不用憋著了,我還有什麽丟臉的事情是你沒看過的。”秋素心把自家兄長千裏迢迢傳來削他麵子的短箋放在一邊,不著痕跡的把肩膀抖動的靜侯拉進懷裏。
  的確,連傷重的時候內急的尷尬場麵都見識過了,現在不過是被當成不能自理的孩子擔憂一下,真的沒什麽不能笑出來的。
  隻是,一江湖的人聞聲喪膽的魔頭,竟然是家裏人護在掌心的寶貝。
  說出去,怕是不用動刀動槍就倒下了一大片了。
  但是,好笑歸好笑,靜侯的心裏卻被柔軟的觸碰了一下,想起了同樣縱容且愛惜著她的師傅和師姐。
  還有多久天亮呢。
  靜侯歎出一口氣。
  “你的心意我想我很明白了,我很感激,但是,我還是得離開。”
  秋素心放在靜侯腰上的手緊了一緊,“我要的可不是你的感激。”
  靜侯一頓,無力的額角抽痛。
  這個男人,完全就像是抱著玩具不撒手的孩子。
  苦笑著歎息,“你要的是什麽不是重點,我是和你說,我要離開。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我們各行其是。”
  “這是說你辦完你要做的事情以後還會回來我身邊嘍?”
  “…………”
  “不會?不會的話,雖然我很高興你終於肯把自己的打算坦白的告訴我,我也依然不會讓你再次從我身邊離開。”
  “秋……”靜侯噎住,她從未正式的想要稱呼這男人,因此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無論怎麽叫,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咬咬牙,幹脆將稱呼模糊過去,正要再開口,卻被秋素心湊到耳邊的唇舌截住了話頭。
  “秋……以後也這樣叫我吧,很有你的味道,感覺很好。”涼涼的,卻有一種隱約的親昵,聽得人心思浮動。
  靜侯臉上生出幾分尷尬,她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是——”
  “是或者不是都沒有關係,稱呼這種事,叫多了就順口了,不用太擔心。”
  “我沒有——”擔心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秋素心微笑著,把靜侯後麵的話再次堵回去。“你不能留下來,你想說的是這個,不是嗎?
  讓我想想,你為什麽不能留下來。
  你非常人?你我之間有血債?你要找那個和你關係匪淺的花喜落?“
  靜侯噤口,那的確是她能說出來的全部理由。
  秋素心溫柔的撫過靜侯的臉頰,“你我都知道,這些都不過是借口,你隻是不能相信我。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能相信我。”
  手指描畫過靜侯的眉目,“你不能相信我的情意是發自真心。”
  輕輕觸動靜侯的眼睫,“你不能相信我會不懼於世人的口舌和目光對你始終不變。”
  靜侯閉上眼睛,聽著秋素心近在耳邊的低語。
  每一句都像是利劍,準確地戳中她心上粉飾太平的紙封,將表麵上的平靜挑的紛紛揚揚七零八落。
  秋素心的手指滑落下來,拇指在靜侯微微顫抖的唇上來回摩挲,淡淡的開口,“我出身於王府,卻可隨興縱橫於江湖。你可知道為何家人會縱容我至此?”
  靜侯睜開眼睛,惶惑。
  “那是因為,能讓我動心的事物向來不多,而我一旦動心就絕對不會半途而廢,要做,就做到底。對我而言沒有半吊子的事。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
  所以,你該擔心的,是有一天你改變了心意卻無法離開我,而不是我會改變心意放開你。
  更何況,雖然你不肯承認,但是你始終是開始相信我了不是嗎?不然你大可以再逃一次,何苦要知會我讓我心生防備呢?“
  秋素心雖是疑問的口吻,話裏的語氣卻再篤定不過。
  也許其他的男人追求愛慕的女子時會覺得若即若離是好方法,但是他完全不信奉那一套,對他來說隻有一追到底和不屑一顧,別無他選。
  “你唯一能拿來拒絕我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你對我完全不曾動心。”
  “我若說我對你完全不曾動心,你會就此放棄嗎?”靜侯不怎麽抱希望的問。
  “不會。”秋素心坦白的笑道,將靜侯緊緊地攬抱在懷。“我會一直困住你到再也不想離開為止。”
  意料之中的回答,靜侯苦笑,卻把頭輕輕的靠在了秋素心的肩頭。
  也許,她終究是在秋素心百折不回的堅定和直指人心的透徹中動搖了些許,也許,她隻是被自己的寂寞所動搖。
  也許——
  不過那都不重要。
  麻木了之後,一切都不重要。
  被擁抱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她的心裏很難不生出淡淡的依戀。
  也許,她之所以這樣排斥著與人靠近,不是因為鄙棄自己的天性,而是因為鄙棄那個始終都依賴著別人的,軟弱的自己。
  記憶中,祖父的溫度給了她童年和少年全部的溫暖。讓她始終對這樣的溫暖眷戀不已。但是,衛霍的冷漠讓她漸漸卻步,同門和師傅的懷抱雖然也是溫暖的,但是他們都太過自由,來去如風的讓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依賴。
  她終歸是寂寞的。
  也終歸是耐不住這寂寞的。
  對一個於她無心的人動情,陰錯陽差之後,給了她一段生不如死的傷痕。然而,漫長的寂寞,卻比沉寂的死亡更加的消磨她的心智。
  出生既是待死,但是寂寞,卻讓這等待死亡的過程變得漫長的接近酷刑。
  她不是蛇,卻逃不過蟲蛇的天性,越是冷血,就越是渴望溫暖的地方。她始終,都不夠堅強。一直一直軟弱的期待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地方。
  期待著,卻無法相信。
  這才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吧。
  緩慢的,靜侯的手抓住了秋素心的衣角。
  涼滑的一片綢緞握在手心,就好像試探的握住了一段不可預知的命運。
  秋素心握住了靜侯的肩頭,微微拉開一點距離,借著窗外的月光看著靜侯惶恐不安的眼睛。
  這是他第一次在靜侯的眼中看到如此外露的情緒。
  秋素心沒有半分猶豫的低下頭,直接印上了靜侯的唇。
  趁人之危也好,隻要靜侯的心門有了一點縫隙,他便不會放過。而他也需要一些證明,讓自己和靜侯都安下心來。讓他知道她不會再逃避,讓她知道她不能再逃避。
  嘴唇被啃噬,帶著幾分疼痛的麻癢逼得靜侯開口低吟,秋素心濕熱的唇舌趁勢而入,死死纏住了靜侯的舌尖,勾出,牽引,拉回自己的唇齒間微微用力的咬住。
  靜侯的呼吸急促而斷續,腦中一片轟然的紅熱,身體攀附著秋素心,漸漸無力。
  月光偏移,拉長了兩個貼在一起的身影。
  秋素心使力將靜侯攔腰抱起。
  簾幕輕晃,如煙似霧。
  

第六十六章[VIP] 燕燕於飛(上)


  咬住喉嚨中的一聲抽息,靜侯被深深壓進了滿床的錦緞中。
  尚未編好的辮子在動作間鬆散開來,披散過床沿,逶迤及地。
  秋素心俯跪在塌上,四肢將靜侯牢牢的困在其間。他寬大的外袍鬆鬆的攏在靜侯的身上,之下不著寸縷,肌膚從鬆開的衣襟和下擺中□出來,白皙的,朦朧在月色之中,像一片如水的夢境。
  秋素心的目光留戀著,滾燙的,讓靜侯難耐。
  身上本屬於秋素心的那件外袍似乎都染上了那高熱的溫度,熨帖的靜侯忍不住細細的顫栗。
  當秋素心的手挑開衣帶,握住自己的腰身,靜侯的牙齒緊緊地咬住了下唇。
  腰線被牢牢的掌握著,滾燙的掌心來回的摩挲,似有若無的掠過敏感的胸緣和小腹。身體漸漸的躁動,有一種難言的空虛從深處開始侵襲著全身。
  不自覺地並攏了雙腿,淺淺的蠕動。
  秋素心琥珀色的眼瞳蕩漾著,濃稠的像是甜膩的蜂蜜,魅惑著靜侯力持的那一點點警覺地清醒。
  撫摸著靜侯腰側的手忽然伸向靜侯的背脊,將靜侯微微撐了起來。
  低溫的皮膚被灼燙,身體被迫貼向身上的男人,靜侯低低的驚喘,倒仰著頭,拉長了纖細的頸項。
  濕熱的唇舌烙印在喉嚨上,阻斷了靜侯的呼吸。
  屏息,感覺那濕熱的吻極為緩慢的廝磨,一點一點的從咽喉遊移到頸側,鎖骨,肩頭……
  寬大的外衫宛若剝落的蓮衣,輕緩的離開了靜侯的身體。無瑕的,瓷器一般純淨無瑕的身體躺在秋素心深色的錦緞外袍之上,蜿蜒成一灣牛乳一般甜蜜的流水,讓秋素心滅頂的沉溺。
  不再能完美的保持著溫柔,秋素心的唇舌攀上了靜侯嬌軟的胸房,微微用力的齧咬,敏感的頂端瞬間堅硬,被秋素心含住,糾纏不休。
  靜侯再也忍不住,雙手緊緊抓住秋素心的肩頭,破碎的呻吟從咬緊的唇間低低的流泄出來,卻隻惹得秋素心更加的動情。
  牙齒合攏,一點點地折磨著那一點嬌嫩,幾乎要把它咬出血來才甘心。
  被吮咬的一側疼痛不已,被冷落的一側卻又空虛到脹痛。
  靜侯喉頭哽咽著,哧的一聲,繃緊的雙手撕裂了秋素心肩頭的中衣,
  裂帛的聲音讓秋素心的衝動越發的高揚起來。
  跪立起來,幹脆的扯去了身上的衣服,拆散了自己的頭發。
  一把長發披散在肩背上,勁瘦頎長的身體緊繃著蓄勢待發,仿佛一頭凶猛美麗的獸,俯瞰著漸漸迷離的靜侯。
  抬起靜侯修長無瑕的雙腿跨過自己的大腿,將靜侯攬抱而起。
  最私密的地方隔著秋素心一條輕薄的褲子緊緊貼合在一起,靜侯的下腹無法控製的細細抽搐,環抱住了秋素心的肩頸,額頭抵在他的肩頭不住的低喘。
  秋素心一手橫過靜侯的腰背,牢牢的抱住,一手伸向靜侯的身下,堅定的探了進去。
  啊————
  靜侯瞠大了雙眼,猛然仰首,長發甩過一道弧線,又無力的垂落下來。
  多年不曾有過親昵的身體如何耐得住這樣的挑撥,隻是一根手指,已然脹痛不已。
  抓住秋素心的肩頭,欲退離,卻被更緊的壓靠進懷裏。任靜侯再如何掙紮,身下的手指始終一寸寸的緩慢卻固執的深入,沉寂了多年的信道被蠻悍的打開,靜侯掙脫不得,隻能死死抱住秋素心,低喘到近乎啜泣。
  貼在靜侯的耳邊,絮絮溫言的低聲安撫著,攬抱著靜侯的手臂牢固,指端卻溫柔的撫著靜侯的胸側。
  沒入兩人之間的手持續地動作,靜侯被撐開的大腿內側開始細細的痙攣。
  身體緊緊地繃起來,雙腿僵直的越過秋素心的腿蹬碾著床被,指尖深深的掐進秋素心的肩頭。
  靜侯死死的咬著唇,扼製著忍不住的泣音。
  握住靜侯的後頸,吻上那被咬出血痕的唇,極致的呼喊被淹沒在深深的唇舌交纏之間。
  靜侯瞬間脫力,隻能顫抖的抓住秋素心的上臂,躺靠在他的手掌上。
  秋素心舔過靜侯唇上的咬痕,輕輕的點吻。溫柔的把靜侯放躺回床塌上,唇舌緩慢的從靜侯的唇上移開,一路下滑。
  情生意動之間,靜侯胸前那傷痕一樣的血色浮現出來,仿佛真的是一道從未愈合過的傷疤,秋素心的唇遊移過,敏感的讓她雷擊般的顫抖,混合著未曾退卻的餘韻,整個人軟軟的完全沒有了掙紮的力氣。
  舌尖滑過那小小漩渦般的肚臍,滑過平滑緊致的小腹,秋素心的身體緩緩的後移,握住靜侯被分架在他大腿上的雙腿,緩緩的推高,濕熱的吻不容拒絕的印上那深藏著的芳香殷紅的花朵。
  奇異而巨大的歡樂鞭打過身體,靜侯驟然彎起了身子,宛若離水的魚,呼吸斷絕,劇烈的掙紮,但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
  秋素心的長發落下來,纏在靜侯的腿根和腰腹,宛若蛛網纏住飛蛾。
  低低的啜泣再也無法壓抑的脫口而出,搖散了發絲,也搖落了難耐的淚痕。
  身體最隱秘的部分被毫無遮掩的侵襲,從未有過的感覺抓住了靜侯的髒腑,從發梢到腳尖,每一分每一寸都緊緊地繃了起來。
  手下胡亂的抓握,揉亂了身下的錦緞,被吮吻得飽滿嬌豔的唇無法閉合的顫抖著,泣不成聲。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她不能————
  啊——————
  身體裏緊繃著的那根細弦斷裂了,眼前爆開一片絢爛的星空,什麽也聽不見,腦中一片轟然。
  帶著奢靡香氣的濕熱緩緩的流瀉,沾染了身下的錦緞。
  秋素心高熱的掌心貼合在靜侯身下那還不斷抽搐痙攣著的花朵上,無聲的撫慰,帶著濕意的唇再一次印上了靜侯微啟的唇,舌尖糾纏,交融著最為隱秘的甜蜜。
  太多的快樂在身體裏累積,幾乎變成一種折磨。
  靜侯睜開眼睛,散亂的雙瞳中開始彌漫出蒼青的顏色。
  “乖乖的,乖乖的……”順著靜侯鬢邊汗濕的發絲,秋素心俯在耳邊低聲誘哄。
  身體伏在靜侯癱軟敞開的雙腿間,灼熱硬燙的就要壓抑不住。
  雙手撫上靜侯的肩頭,手心上帶著汗水和濃稠的甜膩,濕熱的下滑,握住靜侯尚微微顫抖的手腕緩緩貼在自己的腰側。
  肌肉緊繃著,汗水順著肌理流淌下來,靜侯的掌心觸到那高熱的皮膚,幾乎要被融化一樣的吸附在上麵。
  “幫我……”
  秋素心的雙手帶著靜侯的手抓住了自己腰間的束帶。
  靜侯顫抖的指尖幾乎抓不住那條柔軟的帶子,更不要說解開。
  秋素心笑了,臉上有著強忍衝動的猙獰。
  “不要急。”氣息不穩的聲音貼在靜侯的耳側,“撕開它就好了,撕開它……”
  哧————
  輕薄的一條褻褲霍然間化成碎片,再無遮掩的灼熱直接頂住了靜侯,微微刺入,蓄勢待發。
  手指死死的抓住破碎的布料,本已無力的大腿瞬間繃緊。
  靜侯惶惑不安的弓起身子,被秋素心俯身牢牢的壓住。
  “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永遠不會,不要怕……”
  啊啊啊————————
  巨大而堅硬的灼熱毫無緩衝的破體而入,悍然衝了身體的最深處。
  靜侯再也無法壓抑,身體繃到幾乎斷裂,喉中迸出低泣的嘶鳴。
  緊緊的抱住了身下的女人,秋素心的眼中一片火熱的焰光————  



第六十七章[VIP] 燕燕於飛(下)


  啊啊——嗯————
  沉重的實木床榻發出悶悶的聲音,簾幕飛晃,壓抑的低泣從簾幕之後流瀉出來,融進滿室的月色裏,。
  偏頭咬住了身下的錦緞,身體被牢牢的壓製,似無盡頭的撞擊逼出的淚水肆意橫流。
  後退。
  衝入。
  每一次後退都似乎要完全離開。
  每一次衝入都挺進到更深的地方。
  靜侯被逼到巨浪的頂端,心神俱散,再也無法控製自己。
  雙腿緊緊的纏住秋素心的腰身,隨著猛烈的動作不斷的拉扯著敏感至極的□,讓進犯更加的深入。
  幾欲燃燒。
  秋素心身上的汗水噴湧而出,順著緊繃到極限的肌理匯流而下,同靜侯身上的汗水融成一片,黏膩的將兩個人的身體融合的更加密不可分。
  雙手穿過靜侯的腋下緊緊握住靜侯的肩頭,讓靜侯一絲一毫都無法從他近乎吞噬的穿刺中逃離。
  靜侯的手指用力到關節泛白,抓不住秋素心被汗水染遍的肩頭,十指扣進緊實的肌理,在秋素心的雙臂上劃下長長的抓痕。
  腰間的擺動不停,秋素心俯下身子,緊緊的貼合在靜侯的身體上,恣意感受撞擊中靜侯劇烈搖晃的胸乳摩擦過胸口的嬌軟滋味。
  每一次後退,嘴唇便擦過靜侯汗濕的頸項,每一次前進,都吻過靜侯難耐的浮出淡青色血脈的額角。
  已經有太久沒有過歡愛的敏感到極點的身體完全禁不得這樣的烈性,軟弱的垂落到床上的雙手隻能死死的抓住床上的錦緞。
  極樂來的這樣猝不及防,靜侯的身體驀然僵直,急促的呼吸被強烈到滅頂的快感扼斷在咽喉,咬牙欲碎。
  腰側的雙腿猛然繃直,欲望突然被□的絞纏住,灼燙的熱流從信道的盡頭急湧而出。
  秋素心猛地頂入深處,靜止不動,抱緊靜侯,一同感受他初次帶給她的極樂。
  輕吻著靜侯的耳垂,低柔的安撫,卻不待靜侯的啜泣平息便攬住了她的腰背,將靜侯整個人抱坐起來。
  啊啊啊——————
  未曾離開過身體的欲望在坐起的刹那直刺進更深的地方,失了憑籍的唇齒再也無法控製帶著泣音的嘶喊,緊抓在手上的錦緞被拉起,床褥頓時淩亂不堪。
  撞擊不容喘息的繼續,高高的將靜侯頂起,又重重的落下。
  身後的長發翻起激烈的波浪。
  靜侯方登極樂的身體完全無法忍受更多的快樂,在秋素心的身上瘋狂的扭動掙紮。
  牢牢扼住靜侯的腰身,秋素心眉頭緊皺,琥珀色的眸子裏燃燒著翻騰的烈焰,欲望蒸騰的臉上猙獰出獸一般凶猛的怒紋。
  全無轉圜的餘地,怎樣掙紮都無法逃脫的激烈的快感就要炸開。
  靜侯幾乎感到要被刺穿的恐懼,卻隻能死死的抓住麵前帶給她這樣劇烈到恐怖快感的男人。
  啊啊——啊——
  斷續的哭喊隨著身體的急劇起伏從喉中泄出。
  秋素心的手滑過靜侯汗濕的背脊,握住了她的後頸,壓下靜侯難耐的劇烈搖擺的頭,深深的吻上了她的唇。
  舌尖強硬的隔開牙齒,隨著下身的穿刺深入靜侯的口中。放縱的舔過上齶,糾纏過靜侯的舌頭,甚至深深的舔進喉頭。
  迷亂在極樂中的一切嘶喊和哭泣統統都被吞噬,唾液順著無法閉合的唇齒流下,同淚水和汗水匯到一處,滑下頸項。
  大腿內側不住的抽搐痙攣,已經無法再夾住秋素心不斷挺起的腰身,軟軟的敞開在兩側,隨著激烈的動作顛簸顫抖。
  十指狂亂的在秋素心的後背抓出無數指痕,豔紅的宛若烈焰文身。
  嬌嫩的胸房緊緊摩擦著秋素心堅實的前胸,敏感的頂端硬挺到疼痛。
  太多了,太多了————
  永無止息的快樂一浪高似一浪,靜侯狂亂的無法自拔。
  這樣的瘋狂,喚起了她深埋已久的熱情,身體不堪承受的想要逃離,靈魂卻饑渴的希望這一刻的灼熱永恒持續。
  □不能控製的再次糾緊了秋素心的欲望,濕熱的潮湧傾瀉而下,將兩人緊密相連的身下那處錦緞染透,濃鬱的奢靡香氣彌散開來,靜侯瞠大的眼前盛開了無數火紅的花朵,絢爛到窒息。
  雙手無力的垂落,虛軟的抓著秋素心披散在身後的發尾。
  被秋素心點燃的欲火燒遍了整個身心,勝過任何烈酒的快感讓靜侯酩酊大醉,失卻了一切力氣。
  靜侯已經融成一灘春水,秋素心的欲望卻依然堅硬如石,烙鐵一般灼燒在靜侯的體內。
  漫長的等待和渴求,讓這欲望累積得難以宣泄。
  秋素心咬緊牙關,腦中烈焰滔天,身體興奮到極點,長久以來的饑渴要如何才能稍稍饜足,
  不,他要的永遠隻有更多!
  退離靜侯的身子,把已經虛軟無力到任憑擺布的靜侯重新放躺回床榻上。
  淩亂堆積的錦被和枕頭墊起了靜侯的身體,雪白的小腹拱起,雙腿軟軟的敞開。
  側過靜侯的身子,將一條雪白修長的大腿壓在□,將另一條大腿高高抬至肩頭,汗濕的掌心細細撫過大腿內側細膩如瓷器般的皮膚,毫無預兆的,火熱堅實的欲望再次直刺而入,穿過靜侯被迫大張開的□,直直撞入最深處。
  啊啊啊啊啊————————
  靜侯本已力竭的身體被這落雷般的一擊帶來的快感刺激得遽烈的反弓,嘶喊到沙啞,長發在身下被揉亂成一片糾纏的絲網。
  抵死纏綿。
  無論如何哭泣嘶喊都無法阻止秋素心徹底的吞噬,而靜侯,始終不曾拒絕或求饒。
  棲放在靜侯大腿內側上的一隻手掌滑下那相連的無一絲縫隙的□,指尖順著那處吞吐著自己欲望的嬌嫩瓣蕊來回的按揉。指端沾染盡濕滑的濃稠甜膩,溫柔卻蠻悍的一點點的沿著欲望摩擦的節奏深入。
  感覺那□的信道將自己的手指同欲望絞纏到疼痛,秋素心才有些許的踏實。
  包容他,更多的包容他,讓他感到她是真實的。
  真實的在他的身下,在他的懷底。
  擎在另一手上的大腿驀的緊繃,信道緊縮,秋素心知道,靜侯又要到了。
  這一次,他們要一起。
  放下靜侯的腿,就著欲望留在靜侯體內的姿勢躺到靜侯的背後,深埋在體內的廝磨帶出靜侯難耐的低泣。
  抽出深入靜侯體內的手指轉而攬住靜侯的腰腹,讓兩人的身體緊密的貼合。另一手穿過靜侯的身下,抓握住靜侯的一手,一同放在她柔軟的微微痙攣著的小腹上。
  秋素心不斷頂動的欲望越來越猛烈,□逼進的壓力越來越大,烈焰彌天的霎那,靜侯尚可活動的那隻手緊緊握住了秋素心扼在腰腹的手腕,再無壓抑的盡情泣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滾燙的濕熱衝進身體的最深處,心魂都仿佛被推上了九天之上,一切都消失了,再也想不起來——
  
  從極樂的雲端緩緩的回落。
  微微的喘息低低的交融。
  兩個身體糾纏在一處,白皙而修長,身下的錦被綢緞淩亂的宛如湧起的波濤,長發如藻。
  就像是棲息在深深水底的兩條雪白的魚兒,秋素心抬起身子,靜侯微微的側過頭,溫潤的唇慢慢的觸碰在一起,相濡以沫。
  秋素心的欲望還留在靜侯的體內,大手握著靜侯的雙手平貼在她的小腹上。掌心之下,似乎能感受到那火熱的脈動。
  太過炫目如同一場夢境,將心魂緩緩的麻醉。驚濤之後溫柔的潛流,安靜而溫暖的撫慰。
  靜侯平靜的閉上眼睛,淚水無聲的蜿蜒。
  被淘空的身體,終於,又被填滿……


第六十八章[VIP] 白露為霜


  朝陽初升,淡青色的光暈揭開天幕,漸次染遍那青山疊嶂,浩淼的西子湖,和臨湖而立的杭州城。
  古刹鍾聲悠悠,隱隱傳進這座遠離鬧市幾乎臨水而設的園林。
  靜侯睜開眼睛。
  身後的秋素心早就醒來,隻是眷戀著美人在懷的滋味,不肯稍動。
  沒有任何阻隔的肌膚相親,溫暖有力的手臂纏抱在腰腹上,輕輕摩挲著靜侯的腰側,熨帖著她低溫的身體。
  人說春夢了無痕。
  靜侯不願意騙自己,這的確是一場好夢,但天亮了,夢也就該醒了。
  握住秋素心的手腕,欲脫身而出。剛剛欠起身子,便被秋素心重新拉回懷裏牢牢鎖住。
  “我可不要什麽露水姻緣,你要了我的身子,就要連我的人一起要。”
  秋素心說得一本正經,靜侯愕然,繼而嗤笑。
  “我若偏要做個負心薄幸的人,你待如何呢?”
  秋素心扳過靜侯的臉,望住靜侯幽黑的雙眼,笑得頗有幾分得意。
  “夫憑子貴如何?”掌心暗示的在靜侯的下腹輕輕的揉了揉,“若是珠胎暗結,說不得,你也隻得給我一個名分。”
  靜侯眼色一沉,唇邊的笑意冷了下來。
  “隻怕你打錯了主意。不要太聽信坊間流傳的神怪誌異,你幾時見過異類相親,更不要說生下子嗣。”更何況,她早就不能……
  秋素心知機的把話頭一轉,“大不了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總之,你不要妄想能再甩開我。”
  靜侯被這男人死纏爛打的樣子噎住,幾時王家貴胄有了這樣厚實的臉皮!
  說到這個,“你沒事好做了嗎?”
  昨夜明明就有變故傳來,他不去處理,倒閑的在這裏纏著她。
  “若是讓你跑了,別的事情我也不必做了。”
  言下之意就是,纏著她才是第一要務?!
  靜侯隻覺得額角抽痛,連帶的,方醒來還不覺得什麽的身子也跟著叫囂起來。
  多年不曾有過魚水之歡,久久一次,偏又碰上秋素心這種幾乎不要命的做法,靜侯現在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碎了,隻剩下外麵一層皮包著。低頭一看,身上的皮膚紫的紫青的青,姹紫嫣紅一大片,著實這男人是一點保留都沒有。
  靜侯無力的低吟,要不要這麽拚命啊。
  秋素心低低的笑出聲來,拉著靜侯的手往身上摸。
  本該光滑緊實的皮膚上盡是一道道起伏不平的細痕,靜侯看過去,臉上頓時僵住,轟的脹熱起來。
  好吧,她承認……她也很拚就是了……
  低咳了一聲,尷尬的轉移話題。
  “無論如何,我還是得走。”
  “你若隻是要去找人,那麽讓我效勞如何?在下不才,手下的人到還堪用。”
  確實,若是要找的是隨便一個什麽人,哪怕是個江湖中隱遁已久的高人,“雲上天”都能手到擒來。但是,聶拂衣是什麽人。他教出來的徒弟再不濟,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想逮就逮到的。
  靜侯曬笑,“恕我直言,你的手下縱是能把地翻一遍,也未見得能找到我要找的人。更何況,師姐又不是我這種三腳貓,你當初連我都找不到,更不要說找到師姐了。”
  話是實話,但秋素心還是免不了苦笑一下,真真是被貶到天邊去,卻無可反駁,隻好歎息,“我找不到你,是因為你生了一條蛇尾,莫非令師姐生了一雙翅膀?”原來花喜落是她的師姐,不知道這師門中還有什麽人物,師尊是何方高人,而靜侯又是如何被收入門下的。
  靜侯閉了閉眼睛,懶得理人。
  用力和秋素心困住自己的手纏鬥,以求脫身。
  秋素心由得靜侯抓著手腕強掰,隻要靜侯不變化,便是十個也打不贏他。因此靜侯用力到身上酸痛的格拉作響,還是被秋素心抱的嚴實。
  “你要找人,要去哪裏都可以,我不攔你。”
  靜侯一愣,一時忘了掙紮。
  “隻要你帶上我一起。”
  身子一偏,靜侯險些一口氣走岔,嗆咳不已。
  “你瘋了!”
  “我很清醒呢。”秋素心無辜的笑笑,把靜侯的身子往下挪挪,讓靜侯親身感受一下他有多“清醒”。
  要是有多出一隻手,靜侯真想把那個不要臉的東西幹脆的哢嚓了算了。
  臉皮抽搐著,耐著性子開口道:“我自知不是什麽傾人國城的妃子,你也別做的好像個昏了頭的皇帝似的好不好。這不是戲文也不是話本,你別鬧了。”她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大片。
  “君王日日不早朝,有什麽不好嗎?美人總比硬邦邦的江山來的舒服多了,我覺得那皇帝做得很有道理啊。”
  這細膩緊致的皮膚,哪座山比得,當然是日日醉臥美人膝,才不枉此生。
  靜侯覺得自己要是再和這個明顯不懷好意的男人夾纏不清下去,就快要吐出來了。多惡心的話都能說得行雲流水,這真不是一般人所能為。
  說不通就不要說,反正腳長在她身上,總有辦法可以離開的。
  秋素心看著靜侯的臉色就知道她一定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歎了口氣,攬抱著靜侯一同坐起來,正色道:“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嗎。”
  靜侯疑惑的偏頭看他。
  “你說,鳥天生就要飛,而豬隻要一口泥塘。若鳥兒生就一雙翅膀就要終生飛翔不息,那豈不是苦。更何況,便是要飛,也要找一片合適的天空來飛。你想走你的路,過你的日子,我不攔你。但是我要你,要同你偕老,你也不能攔我。”
  秋素心的眼中沒有半分虛假,靜侯不禁微微動容。
  白頭偕老——
  “你可知道我是妖,我的壽命有多長,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隻好委屈你收著個老頭子了,不過,便是雞皮鶴發,我應當也不致不堪入目,聊可欣慰。”
  靜侯無語。
  “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麽,你都鐵了心了。”
  “矢誌不移。”
  定定的看了秋素心半晌,靜侯實在是看不出任何破綻。這樣的深情厚誼,直讓她覺得自己是不小心對秋素心下了蠱,讓他神誌不清了。
  “我怕了你了。我究竟做了什麽讓你死心塌地的事情,還是救命之恩以身相報?“
  秋素心朗笑著搖晃著坐在自己膝頭的靜侯,“對阿,救命之恩本應以身相許,托你的福,我終於想到了報答你的方法了,我就把自己報答給你了,還請笑納。”
  靜侯歎息,“我真的怕了你。你這樣,比要生吞了我的血肉還要讓我心驚肉跳。”
  秋素心了然,靜侯終究還是不能信他。但是怕,就說明她的心上開始有了他不是嗎?
  “那就怕我吧,怕足一輩子,怕足百年。”
  靜侯無言,垂下眼睫,慢慢靠在了秋素心的肩頭,憑他孩童一般的搖晃。
  
  “你愛跟就跟好了。”
  長久不語,秋素心幾乎以為靜侯睡著了,忽然聽到這句話,一時愣住,繼而大喜,真的連眼睛裏都含滿了笑意。
  立時高聲向門外喚道:“來人啊——”
  
  當初幫靜侯準備的衣衫都還完好,撿了一件輕便的幫靜侯換上。梳洗停當,用過早膳。
  秋素心十幾年晨起練武的習慣被拋擲在一邊,至於“雲上天”的“雜事”,反正他耳目眾多,在哪裏都是一樣可以決策。
  “現在,你要去哪裏都可以了。”
  本來高貴清俊傲如清雪的臉上綻滿了喜不自勝的溫柔笑意,燦爛得過分,靜侯實在無法直視,嘴角微微抽搐著把臉轉開方能開口說話。
  “借問一下,你雲樓裏麵有熟人嗎?”
  

第六十九章[VIP] 麻衣如雪

靜侯悟了。
  男人不管是什麽身份什麽年齡的,原型都是禽獸。
  師姐的這句話堪稱當世名言。
  第三千七百八十一次把秋素心摸到身上的賊手拍掉,靜侯已經練就了臉上水波不興,手下陰狠無情的絕技。
  客座滿堂的酒樓裏,臨著人來人往的大街,就算是身在相對安靜的廂房中,堂倌沒有吩咐不敢隨意進入,堂而皇之的摸上她的腰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看一眼被拍之後,甩著紅掉的手背,仍然蠢蠢欲動的秋素心,靜侯無限懷念當初那個看起來人模人樣,一幅淩然不可侵犯狀的“貴公子”。早知道這男人的本性是這個德性的,她幹脆當初就放他讓綠柳如絲毒成一塊苔蘚好了,那就什麽麻煩也沒有,天下從來都清靜了。
  可惜這世上沒有買後悔藥的,可惜她的良心還沒被狗啃光。
  靜侯冷著一張臉,端起茶水滅火。
  卻半路被秋素心截了去,倒掉茶碗裏的殘茶,提起茶爐上始終燒著的滾水重新換上一碗熱的遞在她手裏。
  靜侯一愣,繼而才想到她手裏的茶是繞雲,熱的時候喝起來回味甘甜,冷掉之後卻苦澀不堪。她並不怕那苦,山居已久,她對飲食的味道早就不甚在意。但是秋素心這隨時都表露無疑的心意卻讓她幾乎不堪承受。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幾時做了什麽值得這男人如此。
  這樣的照料,是隻有幼年時在祖父身邊的時候才有的記憶。漫漫時光過去,她已經麵目全非,如今再對著這樣的寵愛,她竟好像是凍到快死掉的人忽然麵對一盆火,知道可以救命,卻怕會被燙傷。
  秋素心目光灼灼,琥珀色的一雙眼睛就像是閃著光芒的水麵,美麗是美麗到極點,但靜侯卻覺得自己將要滅頂,一腳踏入,踩不到底,心裏慌得很。
  秋素心哪裏知道靜侯的這些心思。
  他隻知道靜侯尚不能完全的相信自己,因此急於把握住一切能把握的機會讓靜侯可以相信他,卻不知道自己操之過急,反而讓靜侯更加的摸不著底。
  不過秋素心素來高傲自持,普通女子連近身都不可能,自然對女子的心思沒有什麽了解,有今天這一劫,多少也算是上天注定。
  靜侯偏過頭去,不看秋素心那雙過於火熱的眼睛,聲音勉強平靜的問道:“你說要幫我找人,現在卻一直在街上兜圈子,到底用意何在?”
  秋素心笑笑,翻起袖子也為自己泡上一杯茶。
  “你放心,按我日前收到的消息來看,令師姐眼下一定還在雲樓裏。”
  秋素心這種老奸巨猾的人會在對頭家裏插暗樁這一點都不希罕,但是靜侯很懷疑,那個暗樁的眼睛會尖到忍得出她家那個易容術登峰造極的師姐。
  秋素心看出靜侯的疑惑,笑著把他收到的關於單雲棲的那個不太光彩的內幕八卦拿出來分享。
  “有本事做到這件事情的,我想,除了令師姐以外,應該沒有別人了吧。”
  若他沒有猜錯,當初對他下藥的人應該也是出自靜侯的師門,但是應該不是這位師姐。如若不然,也不會在這種要緊的時候做出這種……額……惡作劇似的報複來。
  說起來,若花喜落是靜侯的師姐,那麽和她有深仇大恨的也要算上自己一個。這也算是個有些棘手的問題,不過,現在想想,他倒真有些慶幸了。以靜侯師門的用毒功夫來看,想毒到任何一個人都不是什麽難事,他真要感謝那位師姐沒有先對他……“報複”。
  但是聽靜侯的意思,這位師姐倒是專門去尋她的,隻是為什麽到雲樓去尋人,倒是有些耐人尋味了。
  靜侯聽完秋素心的“八卦”,頭上飛過一大群的烏鴉。
  不用懷疑了,這種事情除了她師姐以外沒有人會做的。
  堂堂一個殺手組織的頭子,被下了這種不光彩的毒,雖然有點兔死狐悲的意思,靜侯還是忍不住同情了一下子。
  但是,不對啊。
  “要是你早就知道師姐人在雲樓,為什麽還要像沒頭蒼蠅一樣每天在街上亂轉?”靜侯疑惑。
  “令師姐身在雲樓,縱使功夫了得,總也會有些消息閉塞。”畢竟雲樓也不是個容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更何況令師姐一定不會用真麵目現身在雲樓,與其我們亂闖去找人,還不如讓令師姐來找我們,你說呢?”
  是沒錯。
  靜侯一個人就算在街上走到死也不會被注意,身邊有了秋素心就不一樣了,雲樓的家夥們一旦發現了秋素心的蹤跡,勢必會回報秋素心的消息給單雲棲知道,單雲棲知道了,身在雲樓的師姐也就會知道了,定然會來尋她。
  辦法是好辦法,又快又省力,確實是好辦法,但是有一個重大的問題。
  “你就不怕雲樓的人和你得罪的那些白道的人趁機逮到你。”順便牽連她。
  秋素心不甚在意的笑道:“事有輕重緩急,有時候為了達到目的,付出一點代價也是應該的。”
  靜侯無言以對。
  她能說什麽,是她昏了頭讓這男人幫忙的,這男人走的也確實是最快捷的路沒錯。但是一天兩天的還沒事,多來這麽幾天,恐怕師姐還沒到,他們就先被各路人馬吞掉了。
  “不必擔心,一般的江湖人我還不放在眼裏。再說出了雲樓莫名得知我的身份以外,其他人都對我的雙重身份一無所知。他們隻能看到王府公子,不會知道我就是他們的眼中釘的。”
  他還真是樂觀。
  靜侯滿頭的鳥啄得她滿頭的包。
  雲樓怎麽會知道他的身份,還不是大師兄的神通廣大。要是大師兄存心,能告訴一個雲樓,自然也能告訴其他的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隻有一個雲樓知道,也夠他們喝一壺了。
  不能在人前變身,她的功夫就是一個純粹的三腳貓,真有個三長兩短,就是個活動的大累贅。她還想活著回到山上呢。
  秋素心看看靜侯冰寒三尺的臉,伸手捏了捏,“你應該相信我的,不管是誰來了,我都能護你安全的。”
  清俊的臉上笑得猶如一江春水,趁著一襲白衣盛雪。
  這個看上去翩翩弱質寫意風流的男人背後是他一手創立的“雲上天”,的確是有資本說這種話的。
  靜侯垂下眼簾,拂開秋素心的手。
  “人要是連自己都不能保護自己,隻能依靠別人的保護,那早死晚死也沒什麽差別,反正都是廢人。”
  秋素心眉頭一皺,順著靜侯的手勢翻轉手腕,巧勁把靜侯整個人拉進了懷裏,不容拒絕的攬抱在膝頭。
  靜侯已經對這男人有些了解了,知道他一旦強勢起來,她再怎麽掙紮也是無用,索性隨他去。
  在秋素心過去的觀念裏,的確隻有強者才配生存。靜侯的這種想法和他過去的想法完全相符。但是,這樣的話如今從靜侯嘴裏說出來,聽在耳朵裏,倒讓他心裏生出幾分怒氣,又有更多的酸疼。
  想開口,又明白的知道是什麽樣的過去讓靜侯有了這樣的想法,無從說起,秋素心索性低頭直接吻上了靜侯的唇,把一切不能付諸言語的東西都借此傳遞過去。
  靜侯驀然被吻住,反應不及的掙紮,卻掙不過秋素心攬實的雙臂。
  濕熱的舌尖堅定的探進嘴裏,固執的糾纏著自己。
  那種蠻含的力量讓靜侯漸漸的不再掙動,身體軟了下來。
  雖然不敢相信這男人的心意,但是這樣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卻是她一直渴求的,她真的,拒絕不了。
  



【第十四卷 鹿門月照開煙樹】


第七十章[VIP] 君子有酒

茶香氤氳。
  繞雲特有的清甜在兩人的口舌之間糾纏回繞,秋素心的舌尖緩慢卻細致的在靜侯的口中遊移著,握在靜侯腰間的手也不甚老實的慢慢滑到了靜侯的大腿上,一路撫摸到危險的大腿內側。
  靜侯雖然身子軟軟的發熱,神智卻還難得的留著幾分清醒。
  秋素心扣住她後腦的手讓她逃不過這男人的唇舌,但是腿上漸趨火熱的摩挲讓她腦中的警戒越生越高,雙腿夾緊,尚屬自由的雙手在秋素心的肩頭和後背使勁的掐,用力之大,幾乎要在秋素心的身上掐出包子摺來,拚命想把這男人被欲望燒糊的腦漿冷卻下來。
  不過說實在的,越是平素看來冷情的人爆發起來就越嚇人。秋素心好不容易遇到了動心的女子,又才剛剛同這女子有過那樣烈性的一場歡愛。欲望一旦出閘,想要收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個時候就算靜侯用上爪子,在他看來興許都算是另類的“情趣”。
  
  “白爺是吧,這便請,孟爺已經恭候您多時了。”
  “嗯,帶路。”
  不大不小的幾句對話從薄薄的竹簾之後的回廊上傳進來。
  秋素心雖然熱情洋溢,但是多年的生死場上練就的警覺心倒還留著,聽到了這兩個敏感的姓氏,頓時心省警醒,暫時放過了靜侯的唇舌。
  ?
  發覺到秋素心的異常,靜侯用眼神詢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秋素心伸指抵住了靜侯被吮吻得瀲灩的唇,示意她少安毋躁。側耳細聽廂房之外的動靜,大致上確定了方才說話的人進了哪間廂房,然後微微一笑。
  不知道這人到底發現了什麽,但唇上的壓力撤掉,靜侯倒也不明所以的鬆了一口氣。
  “怎麽了?”靜侯低聲問道。
  秋素心彎彎嘴角,低頭在靜侯唇上輕輕一親,“不要著急,我們回去再慢慢繼續,現在先去看看熱鬧。”
  靜侯氣結,恨不得用眼神砍死他。
  去他爺爺的,這男人把她當作萬年沒沾過葷腥欲求不滿的蕩婦了不成。
  一肘子狠狠地往秋素心的下腹撞過去,被秋素心截住,一個小巧的擒拿,轉而把靜侯的手肘握在手裏別到她的身後往前一送,靜侯的身子被迫朝秋素心貼了過去。
  “小心哪,萬一今後我們隻能在床上對食,快樂可就少了很多,傳了出去也不好聽哪。”
  靜侯的臉完全綠了,比吃了二斤綠柳如斯還見效。
  這男人的臉皮是他爺爺的熊皮做的不成,幾乎快要刀槍不入了。
  “人說紈絝子弟大都□下流不可方物,世人誠不欺我。”冷颼颼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從靜侯咬緊的牙縫裏崩出來。
  秋素心莞爾一笑,全當誇獎,照單全收。在靜侯爆出青筋的額角上快速的吮了一下,迅速的拉人起身。
  靜侯反應不及,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秋素心拉出了廂房,到口的長篇大罵迫不得已又被噎回了喉嚨,真是去他個天殺的色鬼——
  
  他們身處的這家酒樓正在鬧市之中,甚是富麗奢華。
  樓下的大堂裏客座滿堂,人聲喧囂,樓上卻因為都是專為貴客而設的廂房,鬧中取靜。堂倌除了必要不會出現,整條布置精細的回廊上幾乎沒有什麽人走動。
  秋素心攜著靜侯輕巧的拐到回廊盡頭的一間廂房前,一個眼色,兩個人運功越至回廊頂上挑高的大梁上,做起了梁上君子來。
  論武功靜侯打馬也追不上堪稱天才的秋素心,但是說到輕功,秋素心倒遠遜於靜侯。
  兩個人做起隔牆之耳悄無聲息的,非常遊刃有餘。
  廂房中的人聲音被刻意的壓低,顯然是在防備著什麽,但是對於功力深厚的秋素心和天賦異秉的靜侯來說全然不是問題。
  聽了幾句,靜侯也漸漸發現了名堂。
  想起那夜聽到秋素心的手下傳來的消息,房中人的身份即便了然。
  那姓白的男人應當是那個什麽白虹幫的當家,而那個姓孟的……既然說瞿劍門的掌門是入贅的,那想必也就是這個男人了。
  安靜的把房中的“密談”聽了個大概,靜侯的心裏漸漸升起一股子不妙的預感來,臉色也沉了下來。
  秋素心見狀,微微一笑,拉著靜侯,塵埃不起的點落地麵,堂而皇之的結賬出了酒樓。
  
  坐上打著王府別苑標誌的馬車,靜侯腦袋裏麵還呼隆呼隆的轉著方才聽來的消息。
  很明顯,一直耐著性子按兵不動的所謂白道被挑撥起來了。不消說,背後一定有人在動手腳,不是她不相信自家師兄,正是因為太相信自家師兄了,靜侯才更加的不放心。
  江湖這下子恐怕是要起大浪了。
  隻是,做這些事情到底對師兄來說有什麽意義呢?
  她這裏想到頭痛,秋素心那個最直接的關係人卻安然自若,仿佛事不關己的按下車內的機關,放下矮桌,拿出預備著的器具,繼續慢條斯理的泡茶。
  靜侯瞪著麵前的男人。
  袖子被反折,露出一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靈動細致的擺弄著指掌之下的茶具,安穩好像是這險惡的江湖也盡在掌握似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眼下他才是被人擺弄算計的那一個啊!
  靜侯的眼睛裏明顯快要噴火,秋素心忍笑,心下也不禁暗喜。嘴硬,心裏倒是開始擔心他的安危,是好狀況不是嗎。
  遞上一杯熱茶放到靜侯的手邊,順路拈起一塊點心喂進靜侯欲言無語的口中。
  “不必憂心,不過是幾個跳梁小醜,不足為懼。”
  哼,也不知道剛才是誰在“跳梁”。
  靜侯恨恨得咬著嘴裏的點心,後知後覺的想到這句腹誹把自己也含括了進去,更加的鬱鬱。
  不對啊,尋思過味兒來的靜侯咽下嘴裏的點心,疑惑道:“你不是有一群手下專門到處聽壁角,哪裏用得著你親自出馬,你的手下呢?”
  秋素心笑看她一眼,琥珀色的眸子中笑意流轉。
  “偶爾親曆親為一下也頗有趣味不是嗎?”更何況是同她一起,別有風味。
  不過這後半句絕對會讓某隻妖精冒火的話他很有分寸沒說出口就是了。
  “你——”
  靜侯怒極反笑。
  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世上果然一山更有一山高。她師門那幾隻惹是生非的本事同這人氣死人不償命的能耐一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同這人治氣還不如努力加餐飯,反正事到臨頭,苦主也不會是她。
  靜侯幹脆把一盤子點心拖過來,就著千金難買的好茶吃它個牛嚼牡丹不抬頭。
  憋了一會兒,耐不住心裏的煩憂,想要再問問秋素心還沒有關於師姐的可能的訊息,忽然後腦生風,被秋素心拂袖一壓,側身滾在車內的毛氈上。
  砰砰砰一排蒺藜子整齊的釘在車廂壁上,正擦著兩人的頭頂飛過。
  馬聲嘶鳴,似乎是被驚到,車廂內頓時劇烈的搖晃,除了被固定在矮桌上的器具不動,點心嘰裏咕嚕的散得四處都是,燒滾的開水也潑了出來。
  馬車尚不曾行出鬧市,這一下混亂讓車外頓起騷動。
  尖叫著四處躲避的百姓和東西被砸到掀翻的聲音混作一處,交雜著秋素心帶出的侍衛同人交手的刀劍生,著實熱鬧滾滾。
  “主人,危險,請留在車內!”
  盡職的侍衛招架來敵之餘不忘大聲示警。
  不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人頭攢動的鬧市之中這樣明目張膽的向王家貴胄的車馬動手的人能是什麽好相與的對手才怪。不多時,一直隱匿行藏的“雲上天”的暗衛也現身加入了戰團。
  敵手不弱,秋素心這一方也不是吃素的。
  兩方相持,對方一時也難以靠近秋素心的車輿。
  壓住靜侯在懷,秋素心愜意的倚在車內,透過揚動的窗簾看著外麵的戰況。
  就是有這種好命到有人為他賣命的家夥。
  靜侯磨了磨牙,皇帝不急,她也不過是個不相幹的……去……幹嘛說自己是太監,總之正主都不急,她就跟著看戲好了。


第七十一章[VIP] 儀既成兮

  這個地方雖然出了鬧市,但是還算是在杭州城內,人來人往的也還是很熱鬧。
  要是放在平常有人打架,說不定會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但是現在,街市上就像被掃過一樣的幹淨,為了保命,人總能做出平常做不到的事情,例如在短短的瞬間消失無蹤。
  靜侯拍開秋素心在自己肩頭不軌的爪子,有些緊張的借著車窗盯著著外麵的兩撥人你來我往刀光劍影。
  對方是誰,其實連猜都不用猜。樹大招風,秋公子的仇人不會少,但是有膽識趕在光天化日之下就來上這麽一手的,除了雲樓不做他想。
  隻是,靜侯有一點奇怪,這種冒險的行動,應該不會隻是派些走卒來才對。雖然這些“走卒”用來對付普通人是綽綽有餘了,但是單雲棲不會不知道秋素心是誰,怎麽可能會這樣輕敵。
  疑惑的仰頭看看泰然自若的秋素心。
  秋素心明白靜侯的疑惑,微微笑了笑,示意她靜觀其變。
  靜侯並不擔心秋素心會應付不了這種狀況,她心裏著急的事情是,雲樓既然出手,那麽師姐若真是身在雲樓,便必然會知曉吧。萬一師姐也出現了呢?會不會誤傷到她。
  眼睛仔細的逡巡著,辨識著那些突襲的人中有沒有哪一個可能是師姐易容成的。心裏著急,身體也就跟著蠢蠢欲動。秋素心手臂上用勁,扣住懷裏急躁起來的人,免得她不自覺的衝了出去。
  也不過是一瞬間,利器呼嘯著破空而來的聲音就打破了兩個人之間小小的纏鬥。
  滿天的利箭如急雨一般兜頭而來。
  馬兒淒厲的嘶鳴倒地,亂鬥中的人沒有防備或者逃離不及,都次第命喪箭下,不管是“雲上天”的人,還是雲樓的。
  哐啷一聲巨響,秋素心所在的車廂頂蓋飛了起來,並且以及快的速度輪轉成一個滴水不漏的防護罩。
  那些若無休止的箭矢都是一流好手所放,莫說是木板,便是一般的磚牆也可以射穿。但是卻難以射穿那被灌注了秋素心內力的車頂。隻丁丁當當的戳在上麵,仿佛一隻淩空而起的巨大刺蝟。
  埋伏在道旁屋頂樹上的箭手們見狀,搭弓又射,卻不料那巨大的刺蝟忽然在半空中詭異的一頓,然後逆向飛轉,方才射在那車頂上的箭矢流星一般的四射而出。這一下可真正是急如流星,大驚失色的箭手們來不及反映便紛紛墜地而亡。
  完成了任務的車頂哐啷一聲四分五裂,避在裏麵的秋素心同靜侯斜斜躍上了一旁的屋頂。
  秋素心那裏站的有如謫仙臨凡,靜侯卻一個趔趄差點摔下房頂。
  “小心一點。”秋素心反應敏捷的拉住了靜侯的手。
  要不是事態緊急,靜侯真想一腳把這男人踹下去算了。居然好意思擺出這樣一張偽善的臉,剛才不知道是誰出力,他們才能在半空中轉了那麽久,擎著個男人和那麽重一塊車頂蓋,累得她差點吐血。
  秋素心看到靜侯糾結的表情心裏暗笑,幹脆借機把人拉過來,在靜侯唇上輕輕一點。
  這個時候這男人居然還有這種心思,靜侯掙大了眼睛,真的把腿抬了起來。就要踹出去的時候,秋素心迅速附在她的耳邊,低聲道:“這裏不是適當的地方,我們得跑遠一點才行。”
  說罷,不待靜侯反應過來,拉著人就是一陣急速的飛躍。
  確實,這裏不是適合的地方。秋素心現在的身份是王府的公子,若是被人發現他的另一重身份,那麽麻煩就大了。
  靜侯想明白,幹脆的帶著秋素心開始逃竄。
  靜侯的輕功比秋素心好上太多,但是秋素心的內力卻比靜侯好上太多太多。所以兩個人合力的時候,反而比單獨行動更加敏捷。
  “我們越來越有默契了呢。”飛速的移動中,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秋素心的聲音卻細細的凝成一線,直接送進了耳膜中。
  靜侯臉皮抽搐,隻作不聞。他不怕咬了舌頭,她害怕以後沒東西嚐味道呢。
  
  咻咻咻的奔出不知多久,眼看著離杭州城內越來越遠,景色漸漸僻靜。
  忽然,秋素心拉住了靜侯,停下了身形。
  收勢不及的靜侯往前踉蹌了幾步才勉強沒有撲倒啃上一嘴泥。
  回頭欲發作,卻見秋素心的視線並沒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我們不用跑了。”他笑道。
  是,他們的確不用跑了。跟著秋素心的視線看過去的靜侯完全明白為什麽。
  渾身散發著森冷殺氣的單雲棲就在不遠處,看樣子已經恭候他們多時了。
  靜侯沒有易容,單雲棲當然認得這張臉,因此看到秋素心不著痕跡的護著靜侯時,眼中閃過一絲異芒,但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森冷。
  那人是知道大師兄同自己關係的,靜侯暗忖,反而是秋素心不知道這件事情。現在他們兩個王見王,自己不曉得算不算是個變數……
  不料單雲棲卻好像沒有看到靜侯一樣,手勢一揚,麵本好似空曠的四周驀然出現了許多雲樓的殺手,將他們團團圍困在其中。
  靜侯不知道大師兄同這單雲棲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也不知道這單雲棲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她隻擔心,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師兄,不要趁著這個時候出來攪局,而師姐也不要在這個關頭出現才好。
  “閣下果然禦下有方,方才那一下棄子逼宮果然很妙,若不是在下運氣好,恐怕真的要拖閣下的福去到彼岸淨土了。”
  當著人家手下的麵說人家棄子,這男人的舌頭還真是陰損。靜侯瞄著單雲棲一整個凍結的臉色,但願不要惱羞成怒才好。他們現在可是人家菜板子上的魚肉呢。
  單雲棲倒也沒什麽被激怒的樣子,反倒微微的諷笑了一下,並不言語。
  秋素心也跟著微微一笑,對單雲棲身上被內勁鼓動起來的衣服視而不見,也將周圍的一眾殺手視若無物。錯身站在靜侯身前,亮出了貼身的鳴濺。
  盯著護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靜侯皺眉,這男人知道她其實並不需要保護的——若她妖化,這裏所有的人都不是對手。
  “上次一戰未能分出勝負,今日就來做個了斷吧。”單雲棲道。
  “如此甚好。”秋素心微笑。
  兔起鵠落之間,兩人縱身而出。
  單雲棲一身絕學施展開來,身體無處不可為劍。
  秋素心的一雙鳴濺宛如冰雪遊龍,滴水不漏。
  兩雄相對,平分秋色。
  龐大的鬥氣和霸道的勁氣逼得靜侯連同周圍的一眾殺手都不由得後退。
  單雲棲和秋素心不同,他從骨子裏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江湖人。不僅有野心,更有對武學一道的狂熱。今日冒險之舉,雖然是他敢於賭上一局,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局勢的操控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是他也同樣向往著和與自己齊名的高手真正的決鬥一次。
  因此,雖然目前看來雲樓已經占了絕對的上風,單雲棲的手下們卻沒有輕舉妄動,隻是嚴密的圍在一旁,靜待主人的命令。
  靜侯見識過那兩人的決鬥,心中有底,秋素心的實力絕對不遜色於單雲棲。若是隻有他一人麵對這種局麵,能夠順利脫身的機會很大。隻是眼下,除非她肯妖化,否則對於秋素心來說她就是累贅。
  可恨秋素心這些天纏她個死緊,連衣服佩飾都是他“服侍”著穿上的,這種時候她傍身的藥物竟然一樣都不在手中,真是夠了。
  靜侯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戰局,打量著圍困著他們的這些人,握緊了拳頭。
  

第七十二章[VIP] 沔彼流水

在靜侯立在包圍圈中緊張觀戰的同時,戰局之外也有人在緊張的審視著出手的時機,那是花喜落。
  第一次從靜侯的口中聽到這個男人的名字,她就有種隱約的預感——她家的野猴子會和這個男人糾纏不清。隻是她沒有想到,這個預感,會落實的這麽快。
  潛伏在雲樓中,即使是她,也不是那麽容易自由來去的。單雲棲不是個簡單的人,能夠成功整到他,多半托賴了師傅的好藥。小心的隱藏不被發現,謹慎的轉換不同的身份以求接近並且打探到更多的消息,這些就相當費力氣。
  花喜落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越來越覺得恐懼。
  她本來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千金小姐,如果不是那一段前塵,她又怎麽會有今天這樣波瀾萬丈的生活。但是師兄又是為了什麽呢?為了什麽要做這些能將這個江湖攪得風起雲湧的事情?
  如果到了這個時候她還看不出來這些事情是師兄有意為之的話,那麽這些年她也白混了。
  隻是,秋素心的身份那樣敏感,靜侯又是自家的嫡親師妹,師兄的這些舉動,無疑是把自己放在了一個風口浪尖上,一個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進退不得,而且還要搭上一群無辜的人。
  花喜落同步青衫相處的時間不可謂不長,在半玩笑的針鋒相對中,她從來就沒有摸清楚過這個男人的底線在哪裏。
  秋素心攜女子招搖過市的消息傳到雲樓,她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懷疑那個女子是不是靜侯,而是,這樣的局麵,師兄是否早已料到。
  再怎麽厲害,她也不可能偽裝混進單雲棲一手調教出來的那些心腹中,花喜落隻能遠遠的跟著他們。
  看到秋素心同靜侯之間那種神情舉動,花喜落心裏咯噔一下。
  混跡風塵多年,男女間的事情是見得爛熟了的,這兩個人……
  她腦袋裏麵幾乎轉不過彎來。
  靜侯是決然到寧願老死山上都不願意重回人世的啊。
  隻不過短短的時日,竟有了這樣大的變化。她簡直不知道應該感歎什麽才好了。是有人太厲害,還是天意如此不過借人力為之。
  靜侯身在局中,或者不願看清。花喜落是過來人,自然清楚明白。
  也許隻是一場魚水之歡,但這卻意味著靜侯那扇緊緊封鎖著的大門,轟然倒塌。她也許還不至於信賴那個男人,但也不可能再輕易的放下。
  單雲棲同秋素心雙雄相對,鬥意正酣。
  被那股強大的氣勢所迫,單雲棲布置在側的那些按兵不動的人手都不由自主地後退。或者靜侯單憑人身打不贏他們,但是那一身輕功也足以讓她趁機逃脫。她卻沒有,相反,她牢牢的站定在那裏,目光圍著那個酣鬥中的男人。
  男人,又是男人。
  這個男人可知道靜侯背後的血淚,可知道靜侯體內無法痊愈的傷痕,可知道靜侯不容於世的異身。
  秋素心,這個同師兄一樣心計莫測的男人,究竟是用了什麽樣的心思靠近靜侯的,又會將靜侯的命運帶至何方。
  是轉機,還是另一個衛霍。
  花喜落不得而知。將混亂的心思拋至腦後,好不容易找到了師妹的當下,她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保住師妹的安危。
  花喜落不敢跟得太緊,她遠遠的,隱藏在方便行事的上風口,手裏握著一隻瓷瓶,伺機而動。關鍵時刻,她不介意把所有人都放倒,然後帶著師妹逃之夭夭。
  本質上,如果可以,單雲棲並沒有打算這樣快就和秋素心徹底決戰。畢竟,秋素心的身份對於他來說既是可以利用的把柄,卻也是一個潛在的危險。但是眼下的局勢,由不得他再多做其他準備。
  強者之爭,對於某些人來說不僅是滿足野心的一個步驟,同時也是一種滿足好戰血液的享受。
  單雲棲素來大膽而縝密,卻在這一刻犯了一個錯誤。
  或者他並不認為冷酷城府如秋素心會光明正大的將自己的弱點昭之於眾,他並沒有在最好的時機讓自己的手下控製住靜侯,所以,他錯過了這一次真的可以稱之為大好的機會。
  單雲棲一掌橫掃而過氣勢萬鈞,卻不料一直鬥意旺盛的秋素心虛晃一招避開了他的攻勢,而且迅疾如閃的退開丈餘,重新回到靜侯的身側,微微斜了身子,進可攻退可守的朝著單雲棲淡淡一笑。
  單雲棲眉頭一動,從洶湧的戰意中清醒,敏銳的聽到一隊快馬疾馳而來的聲音。
  他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也搶在秋素心他們有機會示警之前出手,因何……
  他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高空之上,一隻雄鷹劃過銳利的弧線,呼嘯於天,為趕來的援手指引著方向。
  到底是棋差一招,奈何落子無悔,單雲棲做得也輸得,幹脆利落的趕在援手到達之前便帶人撤了。
  高手就是不一樣,敗走也有風度,絕對不會說什麽你給我等著瞧之類的廢話。
  靜侯看著局麵驟然逆轉,一口氣吊在半空,腦袋裏麵全無關係的晃過這個念頭。
  秋素心拉住靜侯的手,酣戰方休的灼熱溫度喚回了靜侯的心思。
  疾馳而來的馬隊已經近在眼前,秋素心笑著靜待在當場,也換了一幅溫順乖巧的麵孔,因為那馬隊中當先的一人正是自家兄長。
  一片馬蹄奔騰的喧騰聲,小而輕的一聲碎裂聲被完全的淹沒。
  靜侯忽然抬起頭,大喝:“閉氣,不要運功!”
  身邊的秋素心反射性的照做,秋北歌帶來的那隊人馬卻沒有那麽迅速的反應。不待到近前,當先的幾匹馬就毫無預兆的倒了下來,接著,所有的馬都跟著倒成一片。
  身上有武功的人,尤其是高手,自然將武藝用成了身體的一部分,落馬的同時反射性的運輕功在半空騰挪想要防止摔落在地,卻一個個在半空中就掉了下來。
  跟著掉落一地的,還有不小心路過的飛鳥和樹上無辜的蟲子。
  轉眼之間靜立當場的,就剩下了據說是這群已經僵倒一地的人馬要趕來解救的秋素心和靜侯。
  秋素心疑問的看看靜侯,靜侯沒心思也不可能在這時候給他解惑。順著藥味飄來的方向,靜侯在數丈開外的一顆大樹下找到了一個已經碎裂成數片的小瓷瓶。
  瓶中原本裝著的藥粉灑落出來,迎風飄散,早已經沒了蹤跡。靜侯撿起那幾片碎瓷,四處找尋,哪裏還找得到人。
  秋素心把自家兄長扶起來察看,除了些摔落時的皮外傷以外,便和睡著了無異,察看了其他幾個人,也是一樣的症狀。搖頭苦笑,秋素心心裏有數,定是靜侯師門的什麽人做的,幸虧單雲棲撤得幹淨,不然今天還真是在劫難逃了。
  抬頭看看靜侯,眉頭頓時皺緊。
  靜侯茫然四顧,眼中焦急無望,右手攥得死緊,有血滴落下來。
  秋素心不敢運氣,三步並兩步的走過去,強行把靜侯的手打開,把手心裏的幾片染了血的碎瓷拿出來。看著深深淺淺的傷口,又看著靜侯臉上的神色,一時氣結。
  “沒事了,酣眠香散得快,不吸進去就沒事了。”靜侯心裏發苦,聲音都是飄乎乎的。
  那個瓶子她認得,是師姐的東西。師姐方才一定就在附近,現在,隻怕又栽在了大師兄的手裏,不然的話,這個當初她寶貝的不行的那些月華瓷瓶子也不會碎在這裏,人也不會消失不見。
  大師兄!
  靜侯心裏發苦,他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算了。
  

第七十三章[VIP] 可以棲遲

靜侯在房中獨飲,還是她初次被秋素心帶到這座別苑中所住的那間廂房。
  大瓷盆中的那條琉璃白已經不見,或者是終於從水晶心肝變成了灰白的魚兒,泯然眾人,也便不再稀罕。如今裏麵換上的,是兩條墨色赤睛的魚,靜侯不在意這些,當然叫不出名字。
  秋素心進房的時候,靜侯正推開一隻已經空掉的酒壺,換上一壺新酒。
  靜侯抬頭看他,秋素心的臉上是微笑,這些天來每次見到他,他的臉上都是那樣一種微笑。美則美矣,總讓靜侯有一種他在粉飾太平的感覺。
  秋素心掃了一眼桌上的酒壺,離得遠些的是喝完的,草草一眼看過去,心下也不禁歎為觀止。
  喝了不少,靜侯也不過是微醺。平素偏著蒼白的臉上浮出些暈紅,眼睛裏搖晃著波光,嘴唇上被酒水鍍上一層瀲灩。
  秋素心心中一動,走過去,低頭在那片瀲灩上輕輕印下一吻,輕淡卻久長。
  靜侯仰著頭,很乖巧的讓他親昵。
  等到秋素心終於放開她,坐下來,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時,靜侯才放下手裏一直握著的酒壺,好奇的摸摸秋素心的臉頰。
  “你這張笑臉的假皮做的真好,都不用撕下來透透氣嗎?”
  秋素心被這沒頭沒腦又直來直往的一句醉言搞得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但是心裏偏偏生出些難以言喻的歡喜來。這樣的言行,近乎老夫老妻,靜侯的乖巧溫順,比天將紅雨更難得一見。
  原本是那樣的急切,卻在那日之後消失無蹤,仿佛有什麽事情被沉澱下來,又仿佛看破了什麽。這幾日來的靜侯甚至比他在那個山林間初見時的那個靜侯更加的隨興且安適。
  並且直白。
  雖然依舊不會過問他的所作所為,也不會同他傾訴什麽,但是卻會直截了當的說些從前她絕對不會說的話,比如現在。
  仔細想起來,同靜侯的相識至今,連一個年頭都沒有。但是其間的起起伏伏分分離離,到讓這短短的時光變得遠比實際上來的深遠。
  如今抱著靜侯,終於有了些真實感,想起來,連秋素心自己都要喟歎。多麽的艱難。
  把下巴墊在靜侯的肩頭,秋素心的笑容中多了真實和溫暖。
  “哪裏用的到麵具,看到你,總會有笑容的。”秋素心說的很真心。
  靜侯嗤地笑了一聲,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壺。
  “要是一個人總是對著你笑,你能相信他腦袋沒壞掉?”
  秋素心一愣,心忽地跳的快了些。他何等聰明,如何會聽不出靜侯話外的意思。
  把臉埋在靜侯的肩頭,嘴角難以抑製的上揚。忽然摟住靜侯,火辣辣的就吻了上去。真的是火辣辣的,靜侯嘴裏的酒水燒著兩個人的唇舌,含不住的順著雪白的下巴滑落。
  拉開一點距離,秋素心擦掉靜侯臉上酒水,輕聲問道:“可願意見見我的兄長?”
  靜侯看著秋素心眼中跳動的光彩,半晌,軟軟的笑了,說:“好。”
  再怎麽樣不張揚,一個王府的公子被當街行刺都是件大事,更何況這個王府還是真真正正的嫡係王府。
  原本清靜的別苑在那天之後相當熱鬧了一段時間。不光是應付各路懷著不同心思前來關心請罪的人馬,也有兩位公子手下的人流水一般的前來請示。畢竟,兩位公子同時出現的機會真的不大,這樣熱鬧的場麵就更加的難得一見。
  本來秋素心同兄長都是雷厲風行的人,這樣的事情真地說起來實際上好解決的很。隻是,他們讓這熱鬧一直持續了這麽多天,倒有些意味深長的刻意起來。
  不過這一切都和靜侯沒有什麽關係。
  她隻是安生的棲身在僻靜的廂房裏,默默無聲的度日。
  秋素心終歸是水晶心肝的人,他明白了靜侯。若是她不想留,拚得一身刮,也不會囫圇留下。若是她不走,那麽安心放在哪裏也丟不了。
  於是靜侯在別苑的生活就變得愜意起來,沒有人會嚴密的盯她像珍禽,也不會防範她如異獸,雖然她本質上真的算是某種異獸。
  當初逃離的那天晚上她所顯出的形態,應該不止秋素心自己看到吧,靜侯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麽方法,竟然讓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同看平常人毫無二致。不過結果既然可以享受,也沒有必要去追問過程。
  不被限製最好的地方就是,她可以隨心所欲的要到她想要的藥物,然後調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來。也不一定是派上什麽用場,隻是手邊有事情做,日子就好打發。
  事已至此,她忽然想通了。
  不管師兄想要做什麽也好,她既然比不上師兄的百萬城府,猜不透他的心思,那麽就不必想了。師傅不會坐視他們手足相殘,師兄也不會真的做什麽不利於她們的事情。說她有奶就是娘也好,既然是他們讓她得以重生,那麽相信他們,也是應該的吧。
  秋素心忙而不亂,見她忽然對尋找自家師姐的事情絕口不提,頗為疑惑。
  靜侯微微一笑,拿出當日撿到那片碎瓷給他看。
  沾了靜侯掌心的血,雪白的碎瓷上顯出一個清臒隨行的“安”字。那是師兄的字跡,這樣的算計,她還能說什麽。
  這份心機和洞察秋毫宛若先知的能耐,連秋素心也不禁要動容。靜侯對他略略說過師們的人物,盡管說的草草,但是他已經足夠歎服,並且心生戒慎。若是這樣的人蓄意為敵,那便真是防無可防。
  聰明,強大,幾乎完美的師兄,靜侯卻隻覺得害怕。
  她從來不夠聰明,但是血緣賦予她另外的天賦,她遠比常人敏感,那種靈光一閃的預感,精準的往往近乎預言。就好像她第一次見到秋素心,就預感到了這段難以回避的糾纏。
  師兄的強大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但是這樣近乎不顧一切的興風作浪,讓靜侯難以言喻的不安,非常非常的不安。
  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靜侯的沉思,腳步聲稍微停頓便直接奔著床榻前的屏風轉了過來。
  正午時分,陽光正好。
  靜侯懶洋洋的窩在床榻上,身後的窗子曬落下一格一格的光影,均勻的鍍在她的身上。
  秋素心停在屏風前,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俯身過來,揉起靜侯散落在榻上頭發。
  這把頭發,原本是帶著被日光曝曬過的淺淡,現在已經變成了流泉一般的鴉黑。靜侯瞄著糾纏在秋素心指端的頭發,心如明鏡。她的身體,正在不知不覺地發生著什麽她不明白的變化。放在平時,她的頭發決不會生長的這樣快速,即使妖化之後,隔上幾日也總會恢複原來的長度。但是眼下,這把頭發越長越快,隻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和妖化時的長度不相上下了。
  秋素心見靜侯沒有反應,忍不住伸指戳了戳她睡得嫣紅的臉頰。
  靜侯瞪他。
  秋素心微笑,把人拉起來。
  “你答應我的,我們去見我的長兄。”
  靜侯沒有料到秋素心這樣性急,有點驚訝。頭一天說過的,第二天就要做?不過她也不抗拒,乖巧的任秋素心幫她把散落開來的頭發束起來。
  秋素心喜歡親手照顧靜侯,雖然不過是穿衣吃飯梳頭看書的小事情,但是做的樂在其中。今天尤其明顯。
  篦子梳過頭皮的觸感和節奏都帶著一點興奮的味道。
  靜侯看著鏡子裏的倒影,隻不過是清秀到蒼白的一張臉,沒有身後男人一成的出色。
  但是,他看來是真的很歡喜呢。
  

第七十四章[VIP] 君子至止

  靜侯一直沒見過秋素心的兄長,好吧,其實也是見過的,見過他從馬上摔下的英姿。的確是英姿,即使身體的反應那麽突然,那位兄長大人依舊在電光火石之間調整出一個可以讓身體傷害降到最低的姿勢,實在不能小覷。
  同住在一座園子裏,卻沒有碰過麵,當然是刻意為之。
  靜侯鎮日隻是呆在房中,秋素心也順著她的心意,外麵有多麽兵荒馬亂也好,他都讓她能清清靜靜的呆著。秋素心做的,靜侯都看在眼裏。因此,雖然不覺得有什麽必要一定要見那位兄長,但是既然秋素心希望,她也不去拂逆他的心意。
  去到花廳的路上,秋素心一直握著她的手,想是怕她緊張。
  靜侯彎彎嘴角,心裏其實有那麽點心虛,她是一點也不緊張啊,就是平白無故的把人家弟弟的豆腐從頭吃到了腳,還沒給錢,有那麽點底氣不足。
  腦袋裏頭這麽一想,念頭就開始跑偏,想象起秋素心一雙琥珀色的貓眼含珠帶露,纖纖玉手抓住領口,欲迎還聚的看著她,然後她桀桀怪笑,撲上去,一樹梨花壓海棠。
  噗——
  憋不住樂出來,秋素心回頭看她,挑眉,眼神驚訝中透著點了然的懷疑。
  靜侯咧嘴,抻出一個假笑,粉飾太平。
  走過九曲回廊,穿花拂柳的進了花廳。
  陽光透過半敞開的竹簾斜斜的落進來,照得花廳裏的人臉上神色不定。
  靜侯一眼過去,就忍不住冷下了顏色。
  主位上坐了一個她半生不熟的男人,下首的兩個人她卻是熟的很。
  秋素心握著靜侯手腕的手驀的一緊,眼下這個場麵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眼精快的眯了一下,掃過坐在主位上,麵目神情半隱在光影中的兄長,隻是一瞬間,秋素心就露出了完美無缺的笑容,三分熱情七分客氣的迎上了早已站起身來的沙連雪夫婦。
  “不是去了臨埠處理商行的事情嗎,怎麽這麽快又回來了,還牽連嫂夫人同你一路舟車勞頓。”秋素心笑道。
  “你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不回來看看你是死是活怎麽行,你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是損失慘重。”沙連雪看到秋素心毫發無傷,臉上的笑容就變得輕鬆起來,眼神越過秋素心的肩頭,看著一直立在門口的靜侯,不動聲色的上下周詳的打量了一下,方才收了回去。
  兩人口無遮攔的玩笑,沙連雪身側的芳娘卻不喜歡這樣的玩笑話,輕輕拉了拉夫婿的衣袖,也把一雙顧盼生輝柔若秋水的眸子投向了靜侯的方向。
  最後一次也是多年來唯一的一次會麵,靜侯在一片混亂之後遁水而去,那實在是一個太過讓人印象深刻的退場。戲台子上驚豔的一個亮相可以讓全場鴉雀無聲,靜侯的那個別致到驚心動魄的亮相卻是讓人驚心動魄。中間了個幾度寒暑和一場慘烈的生死,這樣迥然相異的靜侯讓他們近情生怯。
  秋素心敏銳的捕捉到了兩人的神色,微微一笑,甫要開口,上位的秋北歌忽然發話。
  “不要都站著,廚房已經侯了多時,有什麽話坐下再說。”
  淳厚的一把嗓子,帶著渾然天成的威儀。
  秋北歌起身,緩步走到桌前。陽光恰好落在他的麵目上,五官深邃,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雖然顏色淺淡,目光卻是深邃。格外高大的身材,穩重而不顯魁梧,動時矯健,靜時內斂。說出口的話,威嚴中帶著親厚,讓人不由自主地遵從,不覺得尷尬卑微,隻覺得理所當然。
  兄長大人就是兄長大人,果然不同凡響。
  靜侯在心裏讚歎了一聲,也溫順的順著秋素心回身的姿勢走了過去,眼神表情三分笑意三分慵懶,四分的不耐和厭倦被好好的壓在下麵。
  秋素心輕輕拉過靜侯的手,向秋北歌示意。
  秋北歌的目光轉了過來。
  秋素心含笑對兄長介紹,“這是靜侯。”簡單的四個字,兄弟間的默契便足以道盡一切。
  秋北歌點一點頭,溫和的一笑,“舍弟魯莽,當日都是托賴姑娘,我兄弟才能無恙。”
  靜侯直視著秋北歌的雙眼,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和秋素心的千變萬化到有異曲同工之妙,果然是一母所生。
  心裏想著,臉上愉快地笑了一笑,也不答話,穩穩側身微傾,周延的施了一禮了事。
  秋北歌也不見怪,也不待沙連雪夫婦上前搭話,隻揮揮手,幾個人便順勢入席。
  在秋素心和靜侯的預料中,這本來隻是一頓單純的家宴。半路多出沙連雪夫婦,表麵上看起來沒什麽差別,照就順風順水,暗地裏可就多出了許多波濤。
  可見有人掛著葫蘆開始賣藥了。
  靜侯背地裏咂舌。
  垂首斂目,眼光都放在侍女川流不息的布上的菜肴上麵。
  純黑色的檀木圓桌,漆著暗金色的花紋。雪白的碗碟盆盤,清一色的如冰似雪,更襯得器皿中的佳肴色相鮮豔,讓人食指大動。
  菜齊以後,侍女端過一個小壇子,去掉泥封,在各人手邊那個不過一指高的羊脂白玉一樣的酒盅裏斟酒。
  金黃中帶著翠色的酒液在杯中搖曳生香,一滴都不曾灑出來。
  好功夫啊,靜侯瞄了一眼婀娜清麗的斟酒侍女,這手本事也算是門絕技了。
  桌上其他的人開始推杯換盞,靜侯隻是埋頭吃喝,絕對不和任何人眼神交換,杜絕任何人和她說話的可能。一邊吃一邊順便腹誹,秋素心這個小妖,對上他哥那個大妖,自己不知道,還要牽扯她下水,真是去他爺爺的。好在常山王爺隻是秋素心的外祖,不然被靜侯三天兩頭的去個沒完,隻怕在陵寢裏也躺不安生。
  秋素心微笑著幫靜侯夾菜,一麵滴水不漏的把桌上的話題掌控在不牽涉到靜侯的範圍內。靜侯已經這樣給麵子了,他當然也要投桃報李才行。
  餘光裏靜侯鼓著個腮幫子吃吃喝喝的,像足了山上那隻要吃不要命肥狸貓。
  靜侯很有些時候像貓,從前是一見到他就會弓背伸爪,恨不得把全身的毛都炸起來。現在這個樣子,比之從前,更讓他愛不釋手。
  收斂了爪子,撫摸她,她也許並不覺得舒服,但是卻會把爪子扣在地上,忍著加在身上觸摸。
  有點壞心的味道,但是秋素心真的覺得自己快要上癮。
  秋北歌一貫奉行食不語,雖然不至於讓所有人都跟著一起奉行,但是有這樣一個氣場強大的人安穩的壓陣,周圍的人自然而然的不會高談闊論。
  沙連雪同秋素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不要緊的閑話,間或喝上兩杯,氣氛一時溫馨無比,隻除了一個人。
  芳娘這樣的女子,本來當是放在哪裏都萬眾矚目的絕色。偏偏在座的除了靜侯以外都是萬中選一人才,站出去各擅勝場,幾個出色的男人湊在一起,光芒不會比外麵天上的那顆日頭遜色。這樣的光彩掩蓋下,芳娘這顆明珠美玉反而黯淡了下來。真金白銀的名門閨秀,本來就纖纖弱質,幾番囁嚅都不被注意,一張明豔的臉上憋出了幾許紅霞,看在靜侯的眼裏都覺得怪不落忍的。
  女人,果然要這樣才動人啊。
  靜侯在心裏比較起芳娘和自家師姐,想想,還是覺得自家師姐更親切。沒辦法,棍棒底下出孝子,被磨練久了,反倒覺得,就算彪悍一點,師姐也還是自家的好。
  終於,在靜侯嚼著一口金絲白帶魚的時候,聲音婉轉纖細的芳娘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博得了所有人的注意。
  “靜侯,可不可以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請你去探望一下衛霍。”
  …………
  四個人八隻眼睛一並望向芳娘,帶著程度不一的驚詫,猶以靜侯為最,眼淚都快掉下來。慌忙一口酒把噎在喉頭的一口魚肉送下去,免去被噎死的羞恥。
  收回前言,這樣的女子不是動人,簡直是驚人。
  

第七十五章[VIP] 天保爾定

  剛剛挑起了眉頭,手腕上便是一緊,靜侯於是把想要望向芳娘的目光移到了身側的秋公子身上。
  修長素白的一隻手,手勢溫柔的抓著靜侯還握著杯子的那隻手,手背上的青色筋脈浮凸著,看來清臒幹淨隱含著力量。
  秋素心微笑,靜侯靠的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幾乎不遮掩的冰寒和戾氣。
  眨了下眼睛,靜侯不動聲色的咬住了舌尖,壓著那股子忽然湧上來的笑意。
  “幸好嫂夫人提醒了我,衛侍衛的傷不要緊吧,上次遇險還多虧了衛侍衛的大力相助,靜侯與我都感念在心。隻是這陣子實在是多事之秋,竟然把這樣的大事放在了一邊,真是我的不是了,該罰呢。”
  靜侯真得很懷疑秋公子這番話的誠意,不光是她,恐怕在座的諸人沒有人會相信這番話的背後有什麽誠意在。
  芳娘的那句話,顫巍巍的,甚至還帶著一點萬般委屈的泣音,仿佛曆盡了千難萬險卻麵對著一個鐵石心腸的無情人,明知無望,卻還要奮力一搏的那種無奈,幾乎是一種堪稱偉大的情結。
  可是秋公子說話的時候,連眼角都沒有望向她,手上溫柔細致的幫靜侯擦拭唇角沾到的酒,專注的好像給一尊傳世的琉璃盞拂塵,小心翼翼的。話說得雖然恭謹謙卑,但是那和一粒粒涼颼颼的冰碴子沒啥差別。
  秋素心琥珀色的眸子裏波光詭譎,臉上波紋不興的做戲。
  靜侯掃了一眼其他人的臉色,秋家大哥那雙同樣的琥珀眼眸半垂著,臉上安安穩穩的沒有半點多餘的表情,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專心致誌的吃飯喝酒。沙連雪的臉上青白交錯,眼神複雜的在幾個人身上遊移,頗為耐人尋味。最好看得要數芳娘,那一張有著傾國之色的俏臉漲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直似羞憤欲死。
  靜侯的心情幾乎稱得上愉悅,秋素心的出頭和芳娘的窘態都讓她愉悅,也便心情很好的放縱秋素心看來完全不合時宜的親昵舉動,畢竟同這男人在床底之間和床第之外的眾多其他舉動相較,眼下這種簡直堪稱君子的典範。
  “客套什麽,能為你出力那是他的福分,倒是子隱你和大哥難得一聚,不如我來作東,為大哥接風,也好好的給你壓壓驚。”沙連雪到底是場麵上的人,極短的時間就把臉上的異常掩飾的幹幹淨淨。
  “那是當然要的,我大哥幾年也難得來一次,你能見到他都是托了我的福分,還不趕緊把你重金挖來的那位大廚送過來好好的孝敬一下。”秋素心笑眯了一雙鳳眼,夾了一箸酒香肉到靜侯的碗中,自己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酒。
  “不會老鼠洞裏都有你的耳報神吧,我園子裏的那個廚子也才來了不過數日,你就盯上了,虧得你沒有真的效法陶朱,不然這文財神的名號可就非你莫屬了,哪還有我的飯吃。”沙連雪笑道。
  “沙兄這是笑話我嗎?陶朱公他老人家富可敵國兼之美人在側,這名號沙兄才是當之無愧,至於區區在下,單這美人就不知何日能求到手了,所以眼紅你也是無可厚非,你就生受了吧。”
  秋素心一臉道貌岸然的說著隱匿的下流話,手上倒是一點不掩飾的全是下流,仗著有桌子掩蓋著,在靜侯的腿上撥撥弄弄的一派高山流水求知音的架勢,明示的半點都不打折扣,被靜侯毫不留情的狠捏了一把,方才感歎知音難尋,戀戀不舍的收了手。
  兩個人一番來去,場麵重新恢複了和氣,甚至比之前更和氣。
  靜侯低頭喝酒吃肉,麵目平靜,嘴角始終帶著微微的弧度。
  靜侯清清楚楚,芳娘說出那句出人意料的話時,她心裏一瞬間湧上來的感覺,叫做怨毒。
  或者芳娘是無辜的,但是不爭的事實是,正是因為這個女人,她被改寫了一生。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從那個看來被保護的如珠似寶的女人口中聽到情分二字,靜侯心底被壓成灰燼的那份怨毒驟然間被掀了起來,卻又被秋素心在杯酒之間輕描淡寫的消了下去。
  秋素心同沙連雪看似不經意的你來我往,把芳娘一句不知無意還是有心的,本可以掀起風雨的話消弭的無影無蹤。
  靜侯注意到沙連雪挨著芳娘的手臂動了一下,芳娘的臉色在轉瞬之間便褪盡了血色。
  靜侯醇黑色的眼睛裏蕩過一絲涼薄的笑意,卻偶然發現,一直默默無語置身事外的秋家長兄的眼中也輕輕的浮著一絲笑意。
  各人心思各人轉,一頓飯詭詭異異的吃完,沙連雪自然不會自討沒趣的逗留,客套了幾句便帶著芳娘離開了。
  秋家大哥正事纏身,陪著秋素心和靜侯喝了杯茶,說了些不要緊的家常,清清淡淡的同靜侯說了些閑話便放了他們兩個小的離開,自己辦正事去了。
  這兩兄弟無論是麵貌還是氣度都讓人過目難忘,也絕對一眼就看得出他們同出一源,但是第一次看到在兄長麵前乖巧聽話的好弟弟秋素心,靜侯還是難免多看了這兩兄弟幾眼。
  非常難得的,秋素心沒有一頭紮進一堆整日裏穿的烏漆麻黑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們是黑道的手下中商討江湖上的那些家長裏短雞飛狗跳。
  回到房中,點上一爐香,秋素心饒有興致的彈琴。
  清俊中帶著江湖人身上獨有的肅殺,雅致裏透著生來尊貴的氣勢,這樣的男人雙目之中含著情意,專心的隻為一人撫琴,靜侯斜倚在貴妃榻上,心裏想著,不知道這是上究竟有沒有哪個女子看著這樣的男人還能鐵石心腸。
  秋素心彈奏的時候很專心,修長靈動的指端,清麗平和的琴聲淙淙流瀉,趁著午後淳厚粘稠蜜糖一樣的日光,甜美溫暖的仿若一場夢境。
  最後一抹音色消融,秋素心抬頭,琥珀色含笑的眼中帶著一絲隱隱期待和雀躍,很像個自覺做了好事等著討賞的小孩子。
  靜侯偏頭咬住到了嘴邊的笑意,撫掌,正色道:“好琴好曲,真是隻應天上有,人間怎得聞。”
  秋素心無奈的輕歎,看得靜侯不忍,皺了眉頭苦笑:“你也知道,我是一首曲子也不知道的,就算你奏的是鳳求凰,我也是隻聞其意不知其名,不要難為我。”
  秋素心嘴角柔軟的上翹:“不是鳳求凰,是我自創的曲子,取意桃花流水。”
  靜侯眼光一瞬,靈犀忽現,也笑了:“桃花流水鱖魚肥,可惜我從沒釣到過鱖魚,至多有幾條倒黴的草魚上鉤。”說著,用眼睛瞄著秋素心,絲毫也不掩飾那條倒黴的草魚是暗指了誰。
  秋素心盯著靜侯不懷好意的笑容看,忽然身形一動,靜侯隻覺眼前一花,整個人就連皮帶骨的落進了秋公子的虎口裏。
  腰身被掐著,身子深陷在墊了軟墊的貴妃榻裏,秋素心如畫的眉目就貼在臉前三寸遠,目光灼熱的讓靜侯覺得自己是煮得半熟的糖心雞蛋,輕輕一戳就會有金黃的糖心流出來。
  雖然默許了秋素心種種光明正大吃豆腐的行為,但是畢竟對於男女之事疏曠已久,或者,她從來就沒習慣過這樣的耳鬢廝磨。靜侯被不鬆不緊壓製著的身體有些僵硬,不敢隨意動彈,生怕惹出火來。偏偏秋素心鬢邊的長發滑落下來,正垂在靜侯的頸側,搔得她從心裏癢出來,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
  不過也就隻能是動了這一下了,秋素心仿佛等了許久的餓狼,綠了眼睛直接張開了血盆大口。
  輕薄的衣衫流水一般悄無聲息的滑落到地上,刻意被壓低的喘息細細的響起來,偶爾有幾聲控製不住的叫喊也被靜侯一口咬在餓狼的肩頭上,和了血汗吞了下去。
  

【第十五卷 黃龍戍上遊俠兒】

第七十六章[VIP] 慎而言也


  每個女人都想象過婚姻的模樣,靜侯也曾經想象過。
  丈夫,孩子,一個家。
  想象中的一切,都曾經確實的到來過,卻是誰也沒有料到,會以那樣一種慘烈的方式破滅掉。
  這塵世間的女子,大多都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斤斤計較中,磨滅掉所有的天真和嬌嫩,最終沉寂,麵目染上煙火塵灰的暗淡。即便如此,守著也許吵鬧不休的丈夫,寵溺著也許好吃懶做的孩子,庸庸碌碌的一輩子,也是最真實不過的一輩子。
  畢竟究竟有多少女人,能真真正正的被捧在手心裏,從初見到白頭。
  靜侯懶洋洋的靠在窗前,榻上還散落著骰盅和幾粒骰子。
  秋素心剛剛應了手下的回報,匆匆趕去了書房,靜侯索性甩手直接往旁邊一倚,也懶得收拾。
  活了這二十幾年,她的日子常人無法想象,她也無法想象常人的日子。
  這些天,乖巧的呆在這園子裏,被秋素心眷寵著,靜侯第一次覺著自己也有了點賢良淑德的味道。
  其實秋素心並沒有很多時間可以留在她身邊。
  這廂“雲上天”正捉摸著對雲樓一報還一報,那廂那些所謂的江湖白道早已蠢蠢欲動。風聞黑道上兩大勢力兩敗俱傷的局麵,怎麽能不招惹的人家來分一杯羹。英明神武的盟主大人再有威嚴,也壓不住那些早就燒紅了的貪念。事情剛有了風聲,想要趁機撈好處混水摸魚趁火打劫的就紛紛出爐,一個個的摩拳擦掌粉墨登場。
  秋素心本來不願意兄長插手,畢竟兄長是真正有官銜在身的人,長山王府又一貫韜光養晦不欲招人是非,貿然插手這些民間道上的糾紛,很容易落下口實。
  但是眼下這個局麵,照秋素心當初的預想也不過是早了幾年,說不得還是要兩兄弟明裏暗裏的聯手解決了,以免後患。
  亂成一鍋粥的局麵之下,秋素心還能仗著兄長的寵愛,把大堆的事情丟給兄長,自己騰出功夫來粘著靜侯耳鬢廝磨,在靜侯看來都覺得這男人真的不怎麽仗義,堪稱見色忘義的典範。
  不過這見色忘義四個字,靜侯想起來也心虛,畢竟就算她臉皮再怎麽厚實,也沒法把自己硬生生的靠進國色天香那個境界裏去。
  手下一動,正碰到了骰盅,小盅子一倒,幾粒拇指指甲大小的骰子滾了出來。不知秋素心哪裏找來的精巧玩意,平常的骰子不過是骨頭製的,這一副竟然是水晶磨出來的,晶瑩剔透。
  撚起一粒,放到陽光底下,立時便有水一般的光彩透了出來,盈盈的蕩漾著,像是情人的眼波。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靜侯學問不怎麽樣,不過這一首南歌子她卻也是知道的。
  深囑郎君莫違期,入骨相思隨處起。情到深處,原本是無時無刻不思,隨時隨地要念的。
  秋素心本來就是桀驁不馴的人,又生的一副七竅玲瓏心,一旦表露心意,那心意便是浩浩蕩蕩無處不在,把她眷寵的像個尊貴的公主。連這種隨手觸到的小東西裏,都含著隱諱的心思。
  這樣的用心,用心到靜侯幾乎受寵若驚到恐懼。
  她實在是想不出來,自己身上到底是哪一點值得秋素心如此對她。
  秋素心推門進來的時候,正看到靜侯揪著眉頭,無意識的把個水晶骰子放在嘴裏當蠶豆一樣的傻咬。好氣又好笑的走過去,拉著靜侯的手,把骰子和靜侯的牙齒救下來。
  靜侯呆唬唬的抬頭看他,“你不是去辦正經事,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是直接下了獵殺令讓人去砍人,還是要帶人去砍人所以回來到個別?
  呆歸呆,後麵半句靜侯還是直覺的沒敢說出來。
  秋素心照著靜侯的臉上捏了一把,被花喜落用“換皮”折騰過,又被秋素心好一頓喂養,靜侯的臉皮同秋素心初見她的那個時候相比自然雲泥之別,滑溜溜嫩乎乎,觸感好的很,秋素心蹂躪起來很有滿足感。
  捏了幾把,戀戀不舍的鬆手,把靜侯拉進懷裏,抱了走。
  靜侯昏頭脹腦的抓住秋素心的前襟,“這是做什麽?”
  “放你在這裏胡思亂想,不如給你找點事情做做,省你的閑得生事。”
  靜侯瞪他,秋素心一臉理直氣壯無辜之極的表情,讓靜侯氣結。
  秋素心這話倒是真心話,他知道靜侯還沒有真的完全信了他,與其放著靜侯一個人心裏不安,還不如帶著她一起,讓她心裏有底。隻是這一次,秋素心倒沒有料到,靜侯表露出來的苦惱少有的不是為了她的同門,而是為了他。
  一路上抱著靜侯橫行無阻,秋素心的臉皮千錘百煉,靜侯可還沒那份功力,自暴自棄的把眼睛一閉牙一咬,反正這裏是秋素心的地盤,他都不怕丟人她怕什麽。
  左拐右拐的到了書房,秋素心把靜侯往書房裏間的椅子上一放,丟了一大疊的文書到她麵前的長案上。
  “幫我把匯上來的消息整理一下,等晚膳的時候,我陪你喝酒。”
  靜侯瞅瞅臉前一尺來高的文書,眼角抽搐。
  秋素心那句話完全可以替換成“把學問學好,將來騎大馬娶媳婦”這種哄流鼻涕小孩子的鬼話,連語氣都沒換一下的。
  做戲做全的秋素心很自然的揉了揉靜侯的頭頂,轉身到外間和一直恭候在那裏眼睛都不敢錯一下的手下們繼續議事,留下靜侯和麵前那堆玩意麵麵相覷。
  悶聲不吭的摸過一本,翻開,看了兩眼,靜侯心中一動,看了下去。看完一本,又摸過一本來,繼續看,漸漸明了。
  秋素心並不避諱她,甚至會主動地把靜侯可能會想知道的消息講給她聽。但是她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從那些消息裏找到關於師兄或者師姐的蛛絲馬跡了,心裏一直懸著。秋素心現在又是兩麵夾擊的狀態,她再怎麽樣也不可能任性妄為到讓秋素心在這個時候分出力氣來幫她找人,再說一般的人也根本找不到她家那兩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同門手足,所以一直心情鬱鬱。
  沒想到秋素心完全的想偏了去。她隻是憂心,秋素心卻以為她是不信他。其實她信的,秋素心沒有必要騙她,她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值得寵,當然也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值得騙。
  靜侯抬頭。
  隔了一扇屏風,她隻能聽到外間的聲音。
  秋素心的手下有條不紊的次第回報,秋素心仔細的聽,間或下一兩個命令,要麽提上一兩個問題。聲音中帶著威嚴的壓力和冷峻的銳氣,短短的句子就讓人有喘不過氣的感覺。同與她說話時的嬉笑和柔軟完全是兩個人的感覺。
  靜侯聽著,恍惚之間不知道究竟聽了些什麽進耳,漸漸的出神。
  她把妖身現在他的麵前,本來拚的是一個魚死網破,但也實實在在的是把最真實的一麵揭破給他看。被殺被刮被蒸被煮的可能,那一霎那她都想過,就是沒想過,秋素心會選擇把自己的裏子也露出來給她。
  她知道了他的來曆出身,現在又直接的被帶到他的行事買賣裏。這樣,算是彼此交換了把柄嗎?
  靜侯咬著嘴唇,心裏一陣冷一陣熱。
  起居坐臥,兩人除了沒有名分之外,同夫妻已然沒有差別。若說這其中沒有半分情願,靜侯連自己都騙不過。但若說心甘情願,靜侯又遠覺得不是那麽回事。
  或者是她心裏不確定的東西,掛念的人事一直太多,讓她總是虛浮的不能踏實。眼下,秋素心這神來一筆,驚住她,也困住了她,讓靜侯不知道自己的心裏究竟是悲還是喜……

第七十七章 其心孔艱

  有條不紊的把方方麵麵的事務處理完畢,遣散了屬下,再去看靜侯的時候,靜侯已經癱倒在長案上去會周公了。
  一大疊文書散亂的被靜侯壓在身下,翻開的紙張被吹進來的風掀得嘩啦啦的響。
  秋素心走過去,本來想把人叫醒,不料看到靜侯一副沒心沒肺的睡相,心裏忽然就軟了,舍不得叫醒她。
  這幾天被秋素心精心喂養也不見多張出多少肉來,不過好歹臉上的顏色好看了很多,粉粉的,帶著酣眠中的紅暈。秋素心看得心癢,伸出手指想要戳一下,卻發現被壓在靜侯臉下的文書陰濕了一片,墨跡暈開糊成一團。
  靜侯的嘴唇微微張著,不知道自己流了滿地的口水,自顧自睡得香。
  秋素心忍了忍,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也真的伸手戳了戳靜侯睡得鼓鼓的臉頰。饅頭一樣,軟軟甜甜的,真好。
  正像俯身把人抱起來,忽然有人進門。
  秋素心抬頭,看到秋北歌似笑非笑的臉,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的好戲。
  秋素心比了個手勢,秋北歌會意,縱容的轉身往外麵走,秋素心不多時也跟了出來。透過半開的窗子,秋北歌看到靜侯依舊睡得穩穩當當的,身上卻多出一件披風。
  曾幾何時,任性到天上有地上無的弟弟也變得這樣知冷知熱了,秋北歌喟歎,不知是欣慰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
  孩子長大了,就開始有了自己的主意,會走自己的路。從前自己的話會被奉為圭臬,如今隻怕也僅能用作參考。罷了,有了擔當才算是個真正的男人。能讓人從內心裏成熟起來,畢竟是件好事情。
  被秋素心戳著玩兒的時候靜侯就醒了,隻是懶得動,所以便宜著那家夥罷了。
  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睡了一會兒還真有點涼。抽出一截披風墊在臉下繼續歪倒在長案上,暖暖的布麵上帶著秋素心身上的味道。秋素心身上有種凜冽的香,很清很淡,但是冷而纏綿。
  男子身上有香氣不奇怪,但大多是濃厚的熏香,混著體味,很嗆人。秋素心身上的味道卻不是,自然的渾然天成。
  靜侯開始的時候覺得這味道奇怪的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聞到過。後來時間久了,反而漸漸因為靠的太近而忽略掉了。直到見了秋素心的大哥,聞到他大哥身上大同小異的味道才想起來。
  那是絨線香,馴養蠱蟲用的。長年累月的用,蠱蟲馴服了,這香也就入骨了。隻是這絨線香難製難覓,那用絨線香馴養的命蠱更加珍貴。靜侯也是某次從師姐那裏聞到過一次,馬上就被師姐寶貝的不得了的收了起來。不過既然沒有後續,估計也是沒養成。
  秋素心家裏不但養成了,而且兄弟身上都有這稀罕東西,實力強悍可見一斑。
  斜斜看過去,半開的窗子裏將將能瞄到個影子。秋家兩兄弟並肩站在庭院中。玉樹雙生,各有風流,真是慕煞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靜侯看了也流口水啊,一邊流一邊忍不住地捉摸,被這樣的一個男人看來死心塌地的牽著,她憑什麽呢?
  胡思亂想亂想胡思的時候,秋素心已經返回了房中。看到靜侯傻不楞登的瞪著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忍俊不禁。
  從林中初遇,他毒傷痊愈後第一次在溪邊遇到她的時候,她就是這幅傻傻愣愣沒心沒肺的樣子。兜兜轉轉,也知道了她另外的一麵,這副樣子卻始終沒變,單純的像頭野生的小獸,讓人愛不釋手。
  秋素心看得眼熱,幹脆把靜侯用披風一包,向抱一顆大包子一樣的抱在懷裏。
  靜侯也不掙紮,從包子皮裏伸出一隻爪子,抓住秋素心的衣襟保持個平衡,其他的隨他去。
  忙裏偷閑的親一下抱一下,懷裏的人又越來越乖巧,秋素心真覺得人生越來越圓滿。他天生喜歡帶著危險和挑戰的生活,現在卻也忍不住地想著就這樣兩個人坐看四時變換的生活也是很不錯的。
  “你師門都有些什麽人?師傅要是還健在的話,找一天,我去提親好不好。”秋素心說的自然平淡,說完自己回味一下,深深覺得是個好主意。好點把人定下來帶回家,心裏就早點踏實。
  靜侯嗆了一下,咳咳咳的一頓咳嗽。秋素心殷勤的給她拍背。
  含著咳嗽出來的兩泡淚水,靜侯雙目迷蒙的看著“突發奇想”的秋素心。
  說起來,她這輩子還沒被人提過親呢。當初嫁人,也是幹脆的指了婚拜了堂就過日子去了。那個時候她寄人籬下,已經沒有親人了。
  提親。
  靜侯一麵覺得驚愕,一麵卻有些難耐的歡喜。
  要有了親人才能去提親。在人看來,她也是有親人的人了呢。有親人,也有人要。她的人生忽然又變得豐滿起來。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美好的讓人不敢置信。
  眨掉了淚水,使勁的看著秋素心。
  秋素心越想越覺著自己的提議很有道理,也期待的看著靜侯。
  是啊,睡也睡過了,住也住在一起。看起來也隻差一個名分。但是靜侯知道不一樣的。她早不在乎什麽名譽名聲的東西。對於自己的身體,她不隨意交付,也不看得重於泰山。
  提親,成親,這些世俗的禮法想一道門檻。
  在門外頭的時候,再怎麽纏綿悱惻海誓山盟都隻是一場露水姻緣,可以天崩地裂可以海枯石爛,也可以轉眼就一拍兩散。但是跨過了那道門檻,就是單純的過日子了。兩個人細水長流的相守一輩子。聽起來很無趣,看起來很乏味。卻是一生的重量。
  這些,靜侯明白,但她不知道秋素心明不明白。他說他們家傳統優良,夫妻必定恩愛白頭。但是她怎麽看,也看不出秋素心會是個能安分守著一個女人一個家過日子的男人。不是說他沒有那個擔當,而是氣質實在不合。
  靜侯歎口氣,轉移話題。
  “我的師門你還不知道,眼下雞飛狗跳的。”傻樂一下,跟著問:“你大哥找你做什麽?”
  秋素心看不出來靜侯的心思才怪,眼神失望,一臉憂鬱的盯著靜侯看,看到靜侯心虛的不行,東張西望的轉移視線。
  其實他心裏並沒有表麵上的失望,相反,還有幾分竊喜。
  會心虛,不敢和他對視,這說明靜侯的心裏開始有他了。真正是個好現象。
  心裏歡愉,嘴上敷衍著回答。
  靜侯聽著秋素心沒啥重點地回答,心裏也有數。這陣子都不見風聲,卻不一定代表什麽都沒有發生。秋素心已經甚少回避她了,偶有回避,必然是因為牽涉到她的緣故。這人很知道什麽叫做前車之鑒。從前勉強了她幾回都沒討得好去,痛改前非到把所有她可能不願意做不願意聽的事情都過濾的幹幹淨淨。
  不過也該有人沉不住氣了吧。想想,沙家同秋家,在她從前知道的那會兒就交情深厚,怎麽可能拒絕的徹底。
  “你沒話要和我說嗎?”擺弄著秋素心的衣襟,靜侯問的無辜。
  秋素心看著她,琥珀色的一雙眼睛清澈透亮,溫柔的緊,半點也不像是那個讓人聞之色變的惡煞。
  “你不願意聽,我幫你捂上耳朵。你不願意看,我幫你捂上眼睛。留在我身邊,不用那麽勇敢的。”
  這話說的縱容到極點,靜侯把臉埋進秋素心的胸前,肩頭抖動。
  “說得我多任性似的,比任性,我差你天高地遠,別冤屈我。”悶悶的聲音裏帶著笑意,頗有一點撒嬌的味道,讓秋素心喜不自勝。
  “我說真的,你不用理。”
  “我也說真的,我想去看看。別得意,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糊塗了這麽多年,也該讓自己明白明白了。”
  靜侯說到後麵,臉色慢慢沉鬱下來。
  秋素心揉揉靜侯的後腦,把人按在身上,眼睛望出去,暗潮洶湧。


第七十八章; 齊子豈弟


  靜侯的話未必全是真的,但也未必全是假的。
  即使她說出了這樣的話,秋素心仍談隻是一笑而過,並沒有任何動作。
  靜侯也不再提,她隻是想秋素心明白她是不礙的,他無須為難。
  但是靜侯沒有料到,來找她的會是秋北歌。
  秋北歌是真正官場上的人,也是帶兵的武將。看人透徹明白,行事利落幹脆。
  他請靜侯喝茶。
  這對兄弟的容貌極為相似,但是氣質迥然相異。即使做同樣的事情都有不同的風味。
  秋素心總是存了三分玩味,而秋北歌卻用足十分精神。
  靜侯看著秋北歌專心致誌的讓精致的茶具在手中川流不息,讓香氣氤氳的茶湯在杯壺間行雲流水,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自家那位攪和了一池亂水之後便消失無蹤的大師兄。
  那副吹毛求疵的樣子,還真是無比神似阿。
  隻是人家秋家大哥做起來就是穩若泰山,自家師兄做起來就是讓人發指的恐怖。
  靜侯臉上沉靜若水,心裏深思不屬亂走神起來。
  秋北歌倒也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一心一意,倒茶的間隙看了一眼靜侯,詫異之中明顯多了幾分莞爾。
  甚少有人能在麵對他的時候還有餘暇神飛天外,而且神遊的這麽理直氣壯兼之表裏不一。
  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一杯茶遞到靜侯的麵前。
  靜侯恍然,恭恭敬敬的接過來,行禮道謝。
  這兄弟倆都喜歡請人喝茶,但是秋家哥哥明顯人品比秋素心好了十倍不止阿。當初明明是她被整的生死不能,還要被秋素心潑涼水叫醒。看看人家秋哥哥,明明是她自己走了神,都還給她留麵子的提醒她。
  靜侯的眼中驀然升起了人間有正道的感慨。
  那是一種怎樣的火熱情懷阿,瞬間點亮了那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光芒萬丈。
  沒辦法,她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麽正直且正常的人了,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秋北歌被靜侯的這雙眼睛一看,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啞口無言。
  秋素心行事一貫的張狂,視禮教如無物,沒想到為之動心的女人竟然也不惶多讓。
  以秋北歌的身份地位,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紆尊降貴來泡茶給人喝。從那雙被刀劍和筆杆磨礪過的千金之手中接過一杯茶,任何人都會誠惶誠恐吧。更別說秋北歌還是秋素心的兄長。
  長兄如父。
  既然靜侯同秋素心的關係已經隻差敲鑼打鼓的昭告天下了,那麽麵對情人的長上,怎麽樣也該緊張起來吧。
  但是靜侯的臉上眼裏,怎麽看也看不出緊張的味道來。
  倒是禮數周到,認真恭敬。就是那個恭敬認真的態度有點過頭,倒像是在看能不能從那杯茶裏喝出二兩金子來的架勢。
  秋北歌見狀,也隻能在心裏慨歎。
  什麽鍋配什麽蓋。古人稱不我欺。
  門戶之見,他們也是有的。但是卻和常人所解的不盡相同。
  常山王府素來韜光養晦,因為身份敏感,在朝中一直收斂鋒芒。與人結黨為伍是他們絕對忌諱的事情。因此,以延平公主王室宗女的高貴身份,當初才會如此輕易的下嫁給了平民出身的駙馬。
  身份地位對於常山王府來說,是贅累,他們更重視人。
  富貴如雲煙,他們是從亂世中走到盛世來的人。深深知道沒有什麽比人更為重要,權勢和財富都不及人力可靠。
  秋北歌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靜侯,雖然也沒有派人時時觀察,但是偶有的幾次見麵他都細致的旁觀。
  這是個非常中庸的女子。
  不重雕飾,也不至於不修邊幅;不張揚,也不軟弱;不特別溫柔,卻很細致。
  眼神清澈,氣質幹淨。
  很難說這是不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她好像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又好像什麽也不曾放進心中。
  完全說不出她有任何的特色來,就連容貌也是普普通通的中上之姿,但是很奇異的。就像山中的流水一樣,總能在最適當的時候起承轉合,讓人覺得舒服。
  秋北歌相信弟弟的眼光,能讓自家弟弟動心的人,必然有她的獨到之處。他也覺得靜侯顯然並不符合世間人“佳媳”的標準,但是對於自己那個弟弟來說,這絕對是一個最恰當的人選。
  隻是,有些事情還是要先解決,雖然對於他們來說不是什麽大問題,但一旦被興起風浪也是麻煩。
  靜侯從杯子上頭偷眼觀望著秋北歌的神色,隻見神色若水。
  上善若水,沉靜無波。
  秋家大哥好涵養。
  茶香氤氳,秋家大哥的美色也不錯。一把淳厚的聲音收斂了威嚴,帶著幾分親切,慢慢的從茶道開始,說起東長西短的廢話,間或插上幾件秋素心小時候的“傑作”,幫助靜侯完善心中混世魔王兼千年狐狸精的高大形象。
  靜侯聽得津津有味,笑靨如花,有來有往。心裏卻越來越奇怪。這位大哥總不會今天特別清閑,說人閑話的癮頭發作,所以拖她來過癮。
  明刀暗箭,皮裏春秋,挑撥離間,棒打鴛鴦這些可能的事情她都有所預見,但眼下這是個什麽意思。
  她不會遲鈍到聽不出秋家大哥話裏的情緒和意思吧,她沒有遲鈍到那個地步吧!
  靜侯在心裏卯足了勁頭,也沒發覺秋北歌有什麽親切以外的意思。越發的迷茫。
  聯絡感情總不會特意挑一個秋素心不在的時候,除非這位大哥不小心對自己一見鍾情,打算挖弟弟的牆腳。
  ……
  好吧,靜侯自己先做嘔,自戀過頭了。
  好在老天並沒有給靜侯太多自大的機會,她心中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她不驚訝,真的一點都不驚訝。
  當有人通報沙連雪來訪的時候,靜侯的心中隻有“原來如此”和“果然如此”的理所當然之感。
  趁著沙連雪還沒有進到廳中的一瞬,靜侯深吸了口氣,偏頭用眼刀朝著窗外的花草樹木一頓發泄的亂砍。
  他祖父個熊的胡蘿卜!
  這些陳芝麻蘭穀子不能吃還不趕緊扔,要惡心她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見到沙連雪的那一刻,靜侯明白了自己的虛偽和大人們的狡詐。
  她對秋素心說自己可以麵對,不過是討一個心安理得,仗的是秋素心越來越盛的寵溺,明白他絕對不會讓她去麵對。她仍然可以堂而皇之的隱匿在秋素心的羽翼之下,做一隻不問世事的烏龜。
  秋素心不會不明白,但他縱容她。
  秋北歌卻不會有同樣的縱容,但也決不會去拂弟弟的逆鱗。
  這樣不著痕跡的把人兜在一起,隻是巧合,誰能怪罪。
  奸詐,太奸詐了。
  靜侯忽然異常想念自家同樣奸詐的師兄。很想把座上那個笑得不動聲色的男人丟到師兄那閃閃發亮的廚房裏,順便塞他一碗師兄獨門特製的“斷腸八寶粥”。她一定會很欣慰的。
  沙連雪的戲演的也異常精湛。
  先是同迎上前去的秋北歌寒暄,然後才作他鄉遇故知的驚喜難耐裝望向靜侯,無辜的仿佛他從來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她似的。
  靜侯覺得牙根都跟著酸起來,臉上還是笑。
  無論如何,當年沙連雪到最後仍然沒有放棄她,僅憑這一點,她就沒有理由不感念。
  “大哥。”沙連雪懇切地向秋北歌請求,“可不可以讓我同靜侯說幾句話。”
  秋北歌轉向靜侯,看她的意思,若是她真的不願意,他也不會勉強。
  靜侯微笑,點頭,抿起唇角的嘴裏,舌尖被狠狠地咬住。
  秋北歌於是緩步出了廳堂,不遠不近的立定在庭院中。靜侯的心裏的緊張奇異的得到了舒緩。
  
  草木葳蕤,秋北歌慢慢的端詳著花木上的紋理,耳中收納著模糊的語音。
  天高舒遠。
  沙連雪的聲音壓得極低,也隻說了寥寥數語,但秋北歌卻眯起了眼睛。
  餘光中,靜侯遙遙靜立的側麵冷白的消失了血色,幾乎像是久沉海底冰寒冷酷的雕塑。
  他皺了眉頭,有些沉重的預感。
  

章節79
  秋北歌送走了沙連雪,回來便發現失了靜侯的蹤影。
  問遍園中的人也無人知曉靜侯去了哪裏,但也沒有人見她離開過。
  秋北歌皺眉沉吟,忽然覺得棘手。這個局麵他沒有料過。本來以為隻是了解過去的那一段故事,應該並不要緊。那天看靜侯與沙連雪夫妻共桌而食,甚至在芳娘提及那個侍衛的時候,靜侯也沒有什麽在意的反應,所以他才會以為沒什麽大礙。卻沒想到沙連雪三言兩語,倒撩撥得人都不見了。
  可莫要生了什麽變數才好,不然他不知道要如何對自家弟弟交待才是了。
  屬下請示可要派人去找,秋北歌考慮了一下,示意不必。
  依他看靜侯應當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加在意自家弟弟,而弟弟想必也早就把人掐在手心裏。他這個外人越管越亂,還是不要一錯再錯,留給自家弟弟自己去解決罷。
  沙家少主人的麵子要給,自家弟弟的任性要管,長兄難為啊。
  秋北歌搖頭,對這些小兒女的情態攤手無奈,開始預見自家弟弟的反應。
  
  秋素心素來敬重兄長,這次實在是他在秋北歌麵前露出的最難看的臉色了。
  青白著整張麵孔,嘴唇抿到發白,仿佛下一刻就能噴出火來一樣的忍耐。
  秋北歌也覺得自己這次多少還是莽撞了,歉疚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感覺到那手心觸到的肌肉緊繃欲裂。
  他本應先探一下深淺再行事的,但是弟弟實在是太精明了,有一點苗頭都會警覺。他看弟弟寵溺靜侯的樣子就知道弟弟這關是絕對過不去的。但是他也有他的立場,沒辦法,隻能先斬後奏,事情的發展卻超出了他的想象。
  秋北歌的歉疚之念遠不如他心中的疑慮來的深切,弟弟他們仿佛隱瞞了什麽更深的原委不敢示人。
  行軍作戰最忌諱的就是不清楚情勢,秋北歌審視著弟弟,秋素心卻錯開了目光。
  不能說……嗎?
  那倒真是棘手了。
  秋北歌心中暗忖,臉上不動聲色。
  
  秋素心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兄長齟齬,雖然他的確怒火中燒。
  同一件事情,放在不同的目光之下便是截然不同的麵貌。如果秋素心還是當初那個秋素心,那麽兄長的行為其實隻是顧全大局下的權衡之策,並無大過,最多隻是不明底細,行事莽撞而已。但是,今時今日,這樣的事情放在秋素心的身上就變成了一片逆鱗,完全碰觸不得。
  靜侯有多麽決絕利落的性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沒有中間那些陰差陽錯,此生也許就真的同她錯身而過,再無緣分了。
  當時以為的惱怒和不甘,放在今天看,盡是後怕。
  怕靜侯真的就像一滴水一樣融進西湖裏,從此消失在茫茫紅塵之中,再無可尋。
  把所有人遣開,一個不留,秋素心獨自坐在園中那水源處的湖畔,連兄長也不見。
  時值多事之秋,這樣做其實並不明智。但是秋北歌此時理不直氣不壯,也沒有辦法去約束弟弟,隻能隨他去,再派人在園林四周加倍防範,以防萬一。
  秋素心深深了解自家的兄長,若是他喜歡,就算是討飯的女子或者青樓的粉頭他也不會反對。但涉及到王府的安危,兄長就不會那麽好說話了。所以,很多事情,再沒有解決之前是不能同兄長多言的。沒想到這一遲緩,就出了問題。
  秋北歌以為秋素心胸有成竹,所以不需要找尋,隻等靜侯冷靜之後自己回來。
  半對半錯。
  秋素心的確在等,但並非胸有成竹。
  那個雷雨之夜,靜侯從這湖中水遁而去的景象在腦海中縈繞不去。
  更久遠一些的時候,血紅的湖水中,殘肢斷臂間鬼魅般一閃而逝的那個笑容。
  還有最初的那刻,陰雨連綿的西湖上,巧笑倩兮,眼中含諷的消失在冰冷湖水中的那個影子。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從水中消失,逃離他的身邊。
  即使是現在,他也依然沒有自信,靜侯會安穩的留在他的身旁。
  不一定信任他,一定不依賴他。
  發生事情時寧願自己躲避也不願意靠入他的羽翼。
  她不會走遠的,秋素心隻是莫名的相信這點。
  她能躲避的地方也隻有這片湖水。
  這一次,他一定要看到,靜侯主動靠近他,從冰冷的水中回到他的身邊。
  
  秋素心麵色寒涼的坐在湖邊,一言不發。
  天光由明轉暗。
  沒有人敢不被召喚就擅自走近,秋北歌也不去打擾,長廊下平常早應當點起的風燈在夜風中搖晃,發出暗啞的聲響,暗淡無光。
  葳蕤蔥鬱的草木在夜色中淒惶一如幽明魅影。
  今夜是朔月,又沒有燈火,湖麵上隻見漆黑,不見了平日裏的波光粼粼,竟似一灘死水。
  秋素心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隻是目不轉睛的望著湖麵。
  沒有任何理由的固執的等在這裏,連他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但是他動不了。
  情如劫難,不欺而至,一往而深,無處脫困。
  沒有那個人的時候也是風生水起的活著,那個人來了,入了眼,入了心,自然而然,竟然就再也想不起從前的日子是什麽樣子了。隻知道,那個人不能少,少了,剩下的日子連想起來都是煎熬,就像這水,冷冷的,沒有味道,沒有顏色。
  秋素心等,隻要不會失去,就連折磨都覺得是好的。
  
  秋北歌遠遠的看著弟弟的身影,歎息的搖頭。
  冷心冷麵的人,要麽一生孤寒,要麽一世情專。
  他這弟弟就是其中翹楚。不動情則以,一動情簡直感天動地。也不知道是造化還是冤孽。
  歎息聲隱匿在風中,秋北歌既無從插手也隻能轉身離開。
  
  時間幾乎凝固掉了,秋素心盯著湖麵的眼睛裏快要凝出冰來的時候,水麵動了。
  若是有外人看見,大概會被那情狀嚇死,但是秋素心卻屏住呼吸,心一時狂跳。
  水麵輕輕分開,水草一般的長發漂浮散開,慢慢升起。靜侯被冷水浸得青白的皮膚緩緩露出水麵來。
  長發阻住了麵孔,發覺到岸邊有人時,直覺的抬頭。
  長發從兩邊流瀉分開,露出全無血色的一張臉來,青色的瞳孔宛若爬蟲一般的倒豎著,沒有半分人的情感在裏麵。瑰麗的長鰭流動著詭異的熒光,伸出濃密的發叢,將靜侯的鬢發側臉映上一層淡淡的青紫色。
  這情景完全稱不上半點美豔,倒是有著無邊的恐怖。
  但秋素心隻覺得心中滿滿的都是狂喜,好像一直以來虛空的地方被填滿,好像那根一直縹緲無定的紅線終於清晰的浮現出來。激越的跳動的心把奔湧的血液送往僵硬的周身,秋素心毫無感覺,但指尖不能自已的顫抖著。
  眼中似有火焰燃燒般明亮,張開手臂,看靜侯自水中緩緩遊近。還不及靠上岸來就被秋素心迫不及待的一把攬進懷中,抱得死緊,絲毫不在意那水麵下的身體究竟是人還是蛇。
  側臉緊貼著靜侯,被尖利的鰭劃破,溫熱的血液混著冰冷的湖水滑落,隱沒在兩個人貼合的身體間。
  秋素心直起身子,把靜侯抱離水麵,雪白的雙腿露出來。敞開外衣,把人包進來,幾個飛縱回到臥房中。扯褪了身上的衣衫,掀開錦被,把兩個身子一起裹進去。
  肌膚相親,長發交纏。
  秋素心想問發生了什麽,但是竟然全都想不起來。隻把頭埋進靜侯的胸口,聽那緩和的心跳聲,平複胸中的波瀾。
  她回來了,終究讓他等到。
  

章節80
  這樣的暗夜中,沒有燈火,隔著重重簾幕,靜侯的身體卻依然在幽暗中綻放著冰雪般的瑩光。
  冷的仿佛沒有溫度,抱在懷裏僵硬冰寒。長發上的水浸透枕衾,也打濕了兩個人的身體。
  秋素心抱著靜侯,隻覺得自己是抱住了雪中的一塊冰。
  耳朵靠在靜侯的胸口,屏息聽著胸房裏緩緩震動的心跳聲,那樣慢,一不小心就會停息的樣子。
  房裏隻有安靜到幾乎凝固的夜色,那一下下的心跳仿佛是永暗中微弱跳動的一點燭火,讓人恨不得全身包裹住,以免一個大意就會熄滅。
  雙手雙腿都用力的糾纏著靜侯,完全不能控製的用盡力氣。
  臉貼合在光滑低溫的皮膚上摩挲,傷口流出的血液被塗抹揉散,氤氳成一片濃豔。
  微笑著的嘴唇一寸一寸的摩挲,輕輕的舔噬著靜侯身體上的水滴和血跡。
  靜侯一雙詭麗的眼瞳一眨不眨的大睜著,卻在秋素心吻上胸口的紅痕時忽然縮緊了瞳孔,像食人花一樣收攏了四肢,將秋素心緊緊勒住。
  青白的嘴唇隨著秋素心的動作漸漸轉成鮮豔的紅,在喉嚨被牙齒輕輕齧咬的時候微微張開發出深深的低吟。
  秋素心提起身體,懸拓在靜侯的頭上,眼神火焰般明亮,猛獸般危險的氣息肆意無阻,緩緩俯身,將舌頭喂進靜侯打開的唇間,翻騰糾纏,不容任何保留。
  兩具美麗的身體藤蔓一樣的纏在一處,蛇一樣的緩慢遊移彼此慰藉。
  用整個人填補空虛,是不是就能夠滿足無止境的需索。
  靜侯的長鰭還流轉著光彩,半妖化的身體更加的敏感坦白。
  秋素心挺直腰身坐立而起,手臂用力將靜侯也抱起,上身毫無縫隙的貼合,手掌順著弧度優美的脊背一路蜿蜒向下。
  跪坐的姿態,腰眼深陷臀部豐滿,修長的手指越過起伏的曲線探進幽秘的深處的瞬間,靜侯雷擊般挺直了身體,肩胛猛烈地聳動,像蝴蝶震起。
  手指深入再深入,恨不能摸到靜侯的肺腑裏去。滑膩濃鬱的液體沿著秋素心的手腕流淌下來,釋放出靡麗的氣息。
  再也無法忍耐,勒住靜侯腰身手忽然掐住了她的後頸,迫著靜侯抬頭與他對視。
  凝視著靜侯蒼青色的瞳孔,抬起她的身體,巨大的灼熱驟然入侵,直抵中心。
  完全捕捉到靜侯蒼青色瞳孔中流星般閃耀過的璀璨金芒,巨大的快樂和滿足焰火一樣的綻放開來。
  肩膀,腰身,大腿,腳踝,手腕,後頸,手掌不停變換地抓握著每一處能抓住的位置,唇舌牙齒緊隨其後,吮吻齧咬,在每一處可以到達的地方留下深深的淤痕齒印。
  隻想把懷裏的這個女人完整的吞進去,一根骨頭都不留的吞噬殆盡,那或者就可以不再憂慮,不再懸著一顆心。
  抵死纏綿。
  似乎不過一瞬間,又似乎經曆了漫長的滄海桑田。
  秋素心終於將自己釋放在靜侯體內深處。
  滾燙如岩漿的激流激出靜侯幾欲斷喉的喊聲。眼淚洶湧而出,燙裂了厚重的冰封。長鰭緩緩隱沒在濃密的發叢中,非人的眼瞳也被染回深深的夜色。
  
  落回枕上,秋素心依然不願離開靜侯的身體,就著□的姿態,將靜侯按在身上,靜靜的平複呼吸。
  靜侯長長的頭發還帶著濕氣,散亂的纏繞著兩個人的身體,透著淡淡的涼意。但這一點點地涼此時卻已經微不足道。
  小腹貼合在一起,秋素心灼燙的液體還停留在身體裏,被火熱的脈動撐滿,仿佛隻隔著薄薄的一層肌膚,被秋素心內外包裹。
  秋素心的掌心在背後無意識的撫摸,溫暖的觸感讓身體倦懶下來。
  靜侯的心中一片恍惚,這一天一夜幾乎像是夢遊。
  不知道怎麽跳進湖中,不知道怎麽浮上岸來,就迅猛的被秋素心用一場滔天烈火卷回神誌。她很累,非常的累。
  “發生了什麽?”秋素心注視著靜侯半斂的眼睛,在她頭頂輕聲低語。
  靜侯恍若未聞,半晌,才仿佛精疲力盡的輕輕晃了一下頭。
  然後就是靜默,柔軟的像看不見的錦緞一樣的靜默。
  過了很久,久到秋素心幾乎以為靜侯早已入夢的時候,靜侯卻忽然開口。
  “你知道懷著孩子是什麽樣的感覺嗎?”
  輕輕的一句話,夢囈一般,卻讓秋素心全身都繃了起來,眼神驀的一緊,撫摸著靜侯脊背的手也頓住不動。
  靜侯似乎沒有發覺秋素心的情緒,伏在秋素心身上慢慢蠕動了下,仿佛在體味秋素心停留在她體內的存在感。
  “明明是一個新的生命,卻從自己的體內孕育出來。就像這樣,暖暖的,熱熱的,一天天長大,越來越有分量,長成一個看不見的小人兒。高興的時候會手舞足蹈的讓我疼,不高興的時候會轉過身子讓我緊張。一起呼吸,我去哪裏它都在我身體裏。共享著一條命一樣的,骨血都緊緊地連在一起。我疼它也疼,它疼我也疼。。。。。。”
  靜侯忽然揚起臉,直直的看著秋素心,“我的孩子死了,你知道嗎?”
  秋素心深深的屏息,抱緊懷裏的人,看著她,聽她說。
  “我的孩子死了,我葬了它,葬在我的身體裏,它還是永遠和我在一起,對不對?”
  “明明我的孩子就是和我在一起的,為什麽他們會有它的牌位?什麽牌位,他們憑什麽有我孩子的牌位?”
  “明明就是他不要的它的!明明就是當爛肉一樣扔掉它的,他們憑什麽立牌位!憑什麽要我去看那個牌位!!”
  “我的孩子和我在一起,在我的身體裏,在我的肚子裏!他們憑什麽用一塊破木頭就把我的孩子搶走!!”
  靜侯的聲音越來越激動,猛然直起身子,抓著秋素心的肩頭,甚至去掐他的脖子。
  秋素心不掙紮,由著靜侯發泄。
  原來如此——
  深邃的眼低升起一團冷毒的火,秋素心咬緊牙關。
  他早從衛霍那裏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事情,不屑也不認為衛霍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麽資格再出現在他們麵前。所以控製他的心神了解了那段過往之後就順便動了手腳,隻留了一口氣然後便把人丟了回去。
  沒有哪個男人能比他更有能力給靜侯她想要的生活,秋素心有非凡的自信。也不把雜音一樣的挑撥和廢物一樣的臭蟲放在眼裏。靜侯不會走回頭路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倒是他們這一手,真正激怒了他。
  讓一個母親傷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奪走她的孩子。
  靜侯的孩子甚至沒有機會出世,即使這樣,也沒有被放過,竟然還能舊瓶新酒的玩這種把戲。
  秋素心手下安撫著靜侯,用力把人按回自己身上,翻身壓倒,就著相連的姿勢,讓更加炙烈的火焰淹沒靜侯心中的怨怒和悲苦。
  
  事出必有因。
  有些事情早晚會發生,不是這樣的緣由,也會有其他的借口。
  但是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卻偏偏要用這樣的方式挑起他的脾氣。秋素心發覺人心果然是難測。
  不過不要緊,他會如“他”所願的陪“他”下水的。
  無論是主謀還是幫凶,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腰身用力的挺進,結實的脊背被靜侯激動至痙攣的手指抓出深深的血痕。
  秋素心舔過靜侯的眼睛,在淚水的源頭輾轉吮吻。
  汗水落在靜侯的臉上,迷蒙成一片,匯成小小的伏流,滑落到耳邊。
  近乎無聲的在靜侯的耳邊低語。
  安撫和許諾。
  從此,她隻需要在他懷中安臥。
  

【第十六卷 芙蓉闕下會千官】

章節81
  神龍並轡,錦衣魚行。
  一向低調的常山王府第一次昭示著它的顯赫和尊貴。
  旗幟和車身上紋飾著明黃色的徽記,家將侍從衣著光鮮威武肅然。
  沿路的百姓退避恭斂,在皇家嫡親的威嚴下屏氣凝聲。
  沙家在杭州的別苑,實際上便是沙連雪成家立業之後的主宅。朱門大開,家人分立於兩側,低頭垂首,恭迎貴客。
  龐大的車隊蜿蜒而至,久候多時的沙連雪迎上前去。
  馬車在大門前停了下來,侍衛緊步上前掀開車簾,躬身抬手,迎主子下車。
  秋素心行雲流水的下得車來,流動的青金色衣衫,銀線暗繡的麒麟在陽光下粼粼晃動,直若謫仙臨凡。
  朝沙連雪點頭一笑,轉回身子,向車裏低聲說了句什麽,車簾被再次掀開,素白的衣袖下,一隻白皙到幾乎透明的手伸了出來,搭在秋素心等待的手心上,隨即被緊緊握住。
  宛若一泓流水被掬入手心一般,秋素心輕巧的將靜侯攬在懷中。
  冰綃雪素的長裙,一把蜿蜒流瀉的烏黑長發。
  隻得黑白兩色,卻驚豔無端。
  靜侯在秋素心的懷中半抬起臉,一雙眼睛望過來,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純粹的泛著隱隱的幽藍,雪水一般激得沙連雪心頭猛地一顫。
  沙連雪出身貴胄,其實並無功名在身,秋素心卻是常山王府的王孫。二人一向平輩相交,多少年來第一次,沙連雪向秋素心行正式的拜見禮,恭迎兩人入府。
  芳娘在內苑久候,聽見下人回報,正一臉歡喜之色的迎將出來,忽然見到秋素心擺出這樣的排場架勢,臉色不由自主地一僵,向沙連雪的方向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一眼,一瞬之間整肅了臉色,神情恭謹的向秋素心行禮,然後退在自己夫君的身後。
  原本秋素心是客,此時卻被讓座在主位,神色自若的受了芳娘親手奉上的茶。
  靜侯一直被他攬在身邊,同坐在主位上,雖然師出無名,芳娘卻也不得不礙於情麵,親手又為靜侯奉了一杯茶。
  雙手遞上茶盞的芳娘臉上帶著溫柔似水的笑容,靜侯的臉上卻隻有一片水波不興的寂靜,甚至都沒有意思伸手去接下那杯從前的主母屈尊奉來的茶。
  這一滯,芳娘的臉上也撐不住完美的笑容,隱隱流露出些許的僵硬難堪的顏色。
  靜侯視若無睹,隻是人偶一樣的靜靜坐在秋素心的身邊,不說不動。
  而秋素心同沙連雪竟也不出聲,沒有半點解圍的意思。
  直到芳娘的手都忍不住顫了起來,手上的那茶盞發出咯咯的聲響來,秋素心才若無其事的微笑著替靜侯道謝,接下那盞茶來。
  “沙夫人辛苦,有勞了。”秋素心微笑的眼中似有流光閃過。
  “不敢。”芳娘的聲音緊的好像從牙縫中擠出的一樣,全身僵硬的回到座位上,看也不看沙連雪一眼,垂下的長袖遮住手,微微的顫抖。
  秋素心眼中迅速的滑過一抹冰涼的笑意,偏頭看了看靜侯,伸手幫她把滑落下來的發絲掠到耳後,長袖一拂,極為不慎的將方才那杯茶打落在地。
  青瓷的茶盞四分五裂,發出脆響,驚的芳娘全身一震,眼睛死死的低垂著,嘴唇抿得泛著雪白,
  “啊,失禮了,真是抱歉。”秋素心滿麵歉疚。
  “哪裏哪裏,秋兄不必介懷,芳娘,勞煩你再為靜侯倒杯茶來。”沙連雪語氣平靜到極點,芳娘猛地抬頭盯住他,目光銳利的同以往那個柔弱纖細的女子判若兩人。
  沙連雪隻微微偏了頭,自然的與她對視。
  這一瞬間,對於芳娘來說或者不亞於地獄裏炙烤十年。
  指甲幾乎扣進掌心,展開一個豔絕的笑容,眼神明亮的仿佛在燃燒。芳娘悠悠的起身,衽襝一禮。
  “請稍後,奴家去去就來。”聲落盈盈退場。
  芳娘離開之後,秋素心自顧把玩著衣衫上綴的一隻玉佩,間或關切的往靜侯望去。
  沙連雪竟也不再開口,甚至不曾看向主位上的二人,神色間一片陰鬱茫然。
  忽然,秋素心站了起來,沙連雪被驚動,抬起眼來。
  卻見秋素心走到靜侯麵前,俯下身子把手指放在靜侯的唇間。
  沙連雪眼色驟然一暗,本欲避開不看,目光遊移間掃過一抹異色,才發覺秋素心並不是恣意放縱不問地點的與心上人狎昵,而是在阻止靜侯繼續咬傷自己。
  鮮紅的一抹血跡沾在靜侯原本失了顏色的嘴唇上,平添了幾分哀豔和淒厲。
  沙連雪的臉色更冷,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多麽可笑。
  是自欺欺人,還是欺騙世人。
  所有人眼中孤傲自視,縱橫任性的秋素心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會對情人百般愛憐。
  而所有人眼中恩愛逾恒的沙連雪夫婦,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卻是這樣的相敬如冰。
  究竟誰眼中的誰才是真的?
  又究竟誰在誰的眼中。
  閉著眼睛的沙連雪竟然微微的露出了笑容。
  
  細碎雜亂的一陣腳步聲響起。
  尋聲看過去,廳中三人形容各異。
  芳娘的臉上笑容楚楚,眉頭微皺,眼睛裏似乎含著瑩瑩的水光和哀楚,又似乎隱匿些別樣的光彩。
  贏弱的身子後麵,兩個健壯家丁幾乎是架著一個人跟了進來。
  若不是大家都很熟悉,恐怕誰也不會認出那個慘敗傀儡一樣的人就是從前那個永遠高山峻石一樣沉默挺立在沙連雪身後三步的——衛霍。
  沙連雪臉色冷極,當即站起身來。
  芳娘卻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到秋素心和靜侯的麵前去。
  秋素心好整以暇的轉過身來,很順手的將靜侯攬靠在自己的懷裏,眼睛望衛霍的身上掃了一眼,玩味的透著些譏諷的笑意。
  那家夥,恐怕是直接被從榻上拖下來的吧。
  一個手腳筋脈都被挑得隻剩兩分藕斷絲連、鎖骨被震碎的人,就算華佗再世,隻怕也沒有能耐在這麽短的時日裏起得了床。
  秋素心不著痕跡的低頭看看靜侯的臉色。
  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靜侯,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即使看到衛霍的雙腿軟弱無力的拖在地上,整個人被架著,痛苦的臉色慘白,靜侯也依然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
  心裏的某個地方忽然一鬆,秋素心遂微笑地著看向芳娘,也不開口,隻是淡淡的挑起了眉頭。
  
  芳娘的出身並不比沙連雪差。
  她還是實實在在的虎門之女。
  芳娘的父親是同常山王一起為黨朝皇帝打過江山的開國勳臣,至今老當益壯,兵權在握,鎮守著北疆的千裏邊關。
  芳娘未嫁的時候,美名天下知,曾被被譽為當朝第一秀。嫁與沙連雪之後美名無損,身姿如柳,容姿如荷,依舊傾國傾城。
  從沒有一刻,她如此刻一般流露出將門之女的神采來。
  挺直了身子,唇上帶著微笑,眼中卻燒著熊熊的烈火,火勢鋪天蓋地而來。
  “靜侯,你就真的忍心,真的不想見見衛霍嗎?你曾經為了他忍受了那麽多痛苦,你曾經對他那樣的情深意重,如今他為你遭受此劫,也算是抵消前孽,你就真的不能原諒了他?”
  芳娘一字一泣,側開身子,露出形容淒慘的衛霍。
  靜侯抬眼,目光從衛霍身上緩緩流過,冬日雪水一樣的刺骨。
  衛霍慘白的臉色透出死灰,眼睛緊緊閉起,線條堅硬的臉,此刻痛苦的扭曲,恨不能立時死去。
  無人言語。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鎖在靜侯的臉上。
  靜侯緩緩的,好像掃過一件死物一樣的掃過衛霍,無動於衷。目光移開,落在芳娘的臉上,同芳娘對視。
  烈火遇寒冰。
  “帶我去。”靜侯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冷凝。
  這是她進到府中第一次開口,隻有秋素心知道,這也是那天之後她第一次開口說話。那聲音裏的痛楚壓抑讓秋素心心中一痛,忍不住把攬著靜侯肩背的手緊了緊。
  芳娘聽聞,熱切的眼中露出失望,神情一變,待要開口,卻被靜侯猛地打斷。
  “我說,帶、我、去。”
  淒厲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要深深剜進對方和自己的心裏去。
  秋素心的神色也跟著冷厲了起來。
  芳娘還來不及反應,沙連雪早已無法忍耐,一把將芳娘拂開,不問她是否站穩。
  “胡鬧!還不將衛侍衛帶下去休養!”那兩個家丁甚少看到主人如此形於外的怒氣,連忙戰戰兢兢的把衛霍帶了下去。
  “靜侯,我欠你的還無可還。”沙連雪對著靜侯,聲音死寂。
  “你們跟我來。”
  

章節82
  很小很小的一間屋子,檀香深重。
  肅靜而素淨的隻供奉了一個小小的牌位——
  衛霍靜侯之子衛恩之靈位
  屋子很整潔,供桌下的蒲團顯然被常常使用著。
  沙連雪走去過,撚了香,插在香爐裏。又撚了一注,回身想要遞給靜侯,卻被靜侯的眼神驚住。
  那不是一個母親看到自己孩子往生牌位的眼神。
  那眼神裏無悲無感,隻有一片空白。
  “那是什麽東西?”靜侯驀然開口,聲音輕輕淡淡的透著刺骨的冷。
  “那是——”沙連雪開口,卻無法把話說完全,他沒有那個顏麵。
  “衛恩是什麽東西?那塊爛木頭又是什麽東西?”靜侯緩緩轉過頭,盯著沙連雪的眼。
  “你讓我來看的就是這個?你不是說讓我看我的孩子嗎?我的孩子在哪裏?”
  “靜侯,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是我們真的是誠心誠意的。”芳娘的哀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楚楚可憐的身姿依在門口,身後,那兩個家丁麵色彷徨的架著衛霍站在那裏,不敢看主人的臉色。
  沙連雪的臉色已經完全不是冷厲了,怨毒的怒火向著芳娘直撲而去,而芳娘竟然毫無所覺似的,甚至還帶著幾分壓抑不住的得意之色。
  這對從來都是當朝恩愛典範的夫妻,此時此刻,倒像是一對宿世的仇人。
  靜侯慢慢的轉過身來,秋素心不動聲色的走到她身旁,握著她的手。
  這細微的動作落到芳娘的眼睛裏,像滾開的油鍋裏滴進冷水,啪的炸開了許多一直壓抑包裹著的怨毒和嫉妒。
  “我們幫它取名衛恩,是要記得你對我們的大恩。本來夫君是要把它收為義子迎進宗祠的,但是當時我們都以為你已經不在了,怕你在天之靈怪我們沒有這個資格。可你竟然活著!真好,衛霍在等著你,孩子也在等著你。我們都想著你,感念著你。靜侯,你不會忘了自己的孩子吧?你不會忘了當初你對衛霍的似海深情吧?靜侯,你不會忘記的?是不是,子隱,你說,對不對,沒有女人會忘記她的第一個男人和第一個孩子的,對不對?”
  這一番話說出來,仿佛淬了劇毒的箭,一根根的紮進沙連雪和衛霍的胸口。
  沙連雪的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衛霍已經完全不似個活著的人了。
  但是被叫到名字的秋素心卻完全置若罔聞,隻專心致誌的看著靜侯,纖毫無瞬。
  靜侯的眼神直直的對上芳娘激動地幾欲瘋狂的眼睛,波瀾不興。
  驀的,靜侯笑了。
  “那不是我的孩子。”
  秋素心攬住她,一下一下的順撫著靜侯的脊背。
  “那不是我的孩子。”靜侯認真的重複一次,“我的孩子,從來沒有和我分開過。”
  抬眼求證的看看秋素心,秋素心微笑的點點頭。
  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溫柔的神態似乎孩子還活生生的被孕育在那裏。
  “我的孩子,生是我的血肉,活在我的身體裏,死也是我的血肉,融在我的骨血裏,和我共生。”
  靜侯的眼神亮亮的,蕩漾著出奇溫柔的水光,照的芳娘愕然當場。那話裏隱匿的意思讓衛霍都不由得睜開了眼睛,渾身顫抖的看著她。
  靜侯咬著唇,笑得天真無邪,溫順的依偎在秋素心寬厚堅實的懷抱裏,如果不計較此處是靈堂的話,甚至這畫麵稱的上幸福。
  幸福的無比刺眼。
  “把那塊爛木頭丟了吧,我的孩子是我的,和你們有什麽關係?”
  靜侯甚至是在勸慰芳娘和沙連雪,她今天來,便隻是為了說這一句。
  沙連雪看一眼恨不得已經死去的衛霍,再看一眼麵前相依相偎的兩個人,麵色錯雜,不知是悲是喜。
  芳娘的眼中紅的要滴出血來。
  “好!好!好!說的不錯。那果然是塊爛木頭。有了新的男人,有了新的依靠,那不是塊爛木頭是什麽。隻怕連這個男人也應該一起變成一塊爛木頭,被丟掉才好吧。”芳娘尖銳的笑道,怨毒鋪天蓋地。
  十分的美貌變成了十分的淒厲,反而平添一股鬼魅般的美豔。
  “沙夫人,冤有頭債有住,靜侯不是你的仇人,正相反,她還有債要同你討。在那之前,你還是把自己的事情料理好,不要對著無辜的人苦苦相逼了吧。你們都忍了這麽多年,也該是時候了結了,不是嗎?”秋素心慢條斯理的說道,帶著毫無遮掩的諷刺。
  芳娘被那輕蔑的眼神激得神誌惘然,連嘴唇都是顫抖的。
  “大家把該說的都攤出來說清楚,不是很好。你討你的怨,我們討我們的債,前緣盡消最好,我們還有大把人生要好好的過日子,沒有許多空閑同你耗。”
  秋素心的意思,不氣的芳娘發瘋不痛快。
  “你們……嗬嗬嗬嗬……好一個你們。相公,你看看人家,還不是夫妻就成了你們,為什麽,我和你,就總也成不了我們呢?”
  芳娘反倒冷靜了下來,挽了挽鬢邊的頭發,恢複了端莊的儀容。
  沙連雪冷冷的,表情聲音裏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情意綿綿。
  “為什麽不是,你心裏難道不明白?”
  “明白,我怎麽不明白?”芳娘微笑,“你的心上人,你的孩子,都死在我的手裏,我們怎麽可能還是我們。你看,我不是很明白嗎?”
  “你明白,你明白就不會毫無人性的牽連無辜,你明白,你明白又為什麽要試圖去破壞靜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要是沒有你的相助,我怎麽可能做到。更何況,人家情深意重,和你一樣的癡情不悔,哪裏是我破壞的了的?你問我,不如問去你自己為什麽要做我的幫凶?”
  沙連雪目眥欲裂,好半晌才壓下胸中的萬丈怒濤,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話來。
  “你問我為什麽要做你的幫凶,難道就不想問問我為什麽忽然不再做你的幫凶?”
  芳娘輕笑出聲,“我何必問呢?當然是你有了靠山,不必再受製於我。不過不要緊,該傳的消息我早就傳出去了。當今皇帝雖然英明神武,但是多疑多忌,想必會對那些消息很感興趣的。”
  “你————”沙連雪咬牙切齒。
  “不必故作姿態了,這麽多年你都忍耐下來了,和一個你恨之入骨的毒婦朝夕相對,情意綿綿。今天既然敢和我扯破臉,就不會料不到我會做的事情。你也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罷了,可歎我竟然在你這樣的小人身上空付了一生,靜侯,你說,你讓我怎麽能咽下這口氣,怎麽能不對你妒之入骨。”
  “你和那個賤人一樣,都不過是些出身貧賤的低賤女子,爛泥一樣的東西,卻怎麽都能得到一個那樣尊貴出色的男人全心全意地情誼,我呢?我堂堂守疆大將開國功臣的女兒,傾身下嫁,論起容貌才華,哪一樣不是別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良配,卻得不到丈夫的心。甚至還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和一個低三下四的女人恩愛纏綿,生兒育女。你說,你讓我怎麽甘心,怎麽不怨,我甚至連你這個妖怪都比不上!你說,我怎麽能不恨!”
  芳娘的聲音尖銳的要刺破人的耳膜,臉上卻笑得溫婉恬淡。
  隻可惜,她杜鵑泣血,靜侯和秋素心卻視而不見。
  “你想說,當初的一切,都是你設計的,本來會死的應該是別人而不該是我的孩子嗎?”
  靜侯平靜的問,腦中異常清醒,從沒有像這樣的清醒。
  “是,你的孩子不過是個運氣不好的替死鬼,隻可惜,那個運氣好的,也沒能好好的活下來,反而跟那個低賤的女人一起下了黃泉。這就是報應。”
  芳娘幹脆的承認,甚至得意地笑了笑。
  “嗯,那麽,你的報應又在哪裏呢?”
  靜侯抬頭,倒豎起瞳眸————
  

章節83
  叮————
  房簷下的長命鈴鐺無風自鳴。
  靜侯蒼青色的瞳眸中安靜的滑下一顆淚滴。
  碧血凝淚,蜿蜒過蒼白的臉頰,啪的落在地上,卻仿佛落在人的心裏,激出無限擴散的漣漪。
  肌肉和皮膚撕裂的聲音,裂帛般清晰而猙獰。
  靜侯冰雕一樣的站立著。
  耳後的長鰭乍然展開,指上利爪縱生,妖化得太過猛烈,來不及變化的人身鮮血淋漓。
  當巨大的蛇尾撐裂了衣衫甩出來的時候,架著衛霍的兩個家丁已經麵無人色的快要被嚇得昏死過去,大張的嘴一張一合,眼看要大叫出來。
  瞬間,秋素心和沙連雪一前一後不約而同的縱身而至,把那兩個家丁斃在掌下。
  支撐著身體的人橫屍當場,衛霍跟著倒在了兩具屍體上。
  沙連雪看著他,麵露不忍之色,手下顫抖猶豫。
  秋素心冷笑著看看他們兩人,轉過身子不再理會,隻盯住靜侯的動靜。
  現在就殺了他,嗬,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
  陰冷巨大的寒氣蔓延開來,靜侯倒豎的瞳孔盯住麵前的芳娘,空白一片,蛇尾滑動,發出沙沙的響聲。
  秋素心眯起眼睛,忽然發難,向沙連雪擊出一掌。
  沙連雪猝不及防,被掌風打出房門,狼狽的躍出數丈方才站穩身形。抬起頭再看去,秋素心正站在合攏的房門前,隻把妖化的靜侯同芳娘和半死的衛霍留在房中。
  “你——”沙連雪大驚。靜侯妖化的樣子他是見識過的,莫說衛霍已經殘廢,就算是完好之時也絕無可能從靜侯手下生還,更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芳娘。
  “不要說,你沒有料到會有這一天。”秋素心看著沙連雪,憐憫的微笑。
  “ 靜侯是你的心上人,這一天之後,她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 能不能回頭是我們的事情,你有自己的麻煩,不必多費心我們的問題。”秋素心安之若素。
  沙連雪知道秋素心向來狂傲,卻從沒想到他會狂傲到這個地步。
  “你明知靜侯是妖,你明知她厭惡滿身血腥,你這是要她萬劫不複啊!”
  “萬劫不複?誰生來不是渡劫的。更何況,她早就已經回不到當初了,你不是最清楚嗎?”
  沙連雪啞口無言,咬緊牙根。
  若說罪孽,他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罪無可恕,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靜侯她是妖,而且……這次之後恐怕風雨欲來,你可有了對策。”
  “對策?”秋素心好笑,“你不就是我的對策嗎?”
  沙連雪抬頭。
  “靜侯報仇,又何嚐不是替你髒了手,你想要幹幹淨淨的置身事外,除非死了才行。”
  秋素心說的是真的,半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反正他是做這行的,平平常常滅個門真的不會很費氣力。
  沙連雪聞言,低笑出聲,“這麽多年了,我還是不是活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過你放心,雖然我不在乎我和這些人生不生死不死的,我欠靜侯的,會一直還到我咽下最後一口氣。”這樣,下輩子,他就不必牽連著“她”陪著做牛做馬的贖罪。但那也沒什麽不好,哪怕是做畜牲,畢竟也可以雙宿雙棲了。
  這麽多年了,“她”和孩子可還在黃泉等著他……
  沙連雪充耳不聞房中傳出的淒厲叫聲,徑自沉淪。
  秋素心輕笑一聲,側耳凝聽著房中的動靜。
  同沙連雪也算多年的交情,若最後刀劍相向他也頗為遺憾,能合作解決最好,不然……他會善盡最後的情分,讓他快點遂了心願。
  靜侯阿靜侯,你是人也好,是妖也好,是神也好。事到如今,你生要與我相守,死,也隻能死在我的手上——
  
  芳娘第一次看到靜侯的妖身,不是不怕的,但是心中的怨毒長年累月的存下來,早把好好的一顆心腐蝕成了一個鬼。
  既然早就是鬼,還有什麽可怕。
  和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彼此折磨了這麽久,如今豁出去把一切都掀出來,她隻覺得痛快。
  低賤的女人,低賤的妖怪。
  她就算是死了,也是千金之軀。
  她有什麽錯!
  憑什麽她付出一切卻什麽都得不到,隻落得滿手罪孽!
  憑什麽低賤的宛如螻蟻的女人能被百般寵愛,連個不是人的妖怪都有人為她不離不棄!
  憑什麽她要成全退讓!
  憑什麽她要守著沒有用處的良善任人侮辱欺淩!
  芳娘心中的怨恨越深,身子就挺得越直。望著隨時能將她殺死的靜侯,眼中盡是輕蔑鄙夷。
  
  靜侯卻不若芳娘所想的,凶性大發的撲過來。
  她隻是靜靜的盯著她,倒豎的眼瞳裏,一絲金光浮出來,慢慢的吞噬了原本的蒼青色,瞳仁縮成一線,陰陽雙瞳,一隻越發的明亮,一隻越發的寒涼。
  周身和眉眼之間的氣息瞬息萬變,時而淩厲如刀鋒,鋪天蓋地壓得人幾欲窒息,時而陰寒似冰雪,刺骨刺心得要把人的血都凍結。
  芳娘幾乎要窒息在這能將人淩遲的龐大妖氣中。
  忽然,靜侯笑了。
  三分邪,三分媚,四分的殺氣,卻有十足的尊貴。
  看著芳娘的眼神居高臨下的仿若無情的神祗俯視著地上的螻蟻。
  芳娘很想維持住眼中的輕蔑,但是她發現她做不到。
  房門不知何時被合攏,室內本來昏暗一片。但靜侯蛇尾上原本暗青色的鱗片上盡染燦金,泛著奪目的光芒。
  靜侯分明沒有開口,但是一陣幽詭的笑聲卻無處不在的直接闖進芳娘的腦中,震的她身形劇晃。
  ——雖然隻是個低賤的人,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
  ——你用我的孩子作犧牲,是不是要用自己做祭祀
  金石交鳴一樣的男聲和琉璃破碎一樣的女聲交替混雜,直直穿過芳娘的頭骨。洪鍾巨響震動得她的頭顱像要裂開一樣的劇烈疼痛。
  “你到底是個什麽怪物,就是我殺了你的孩子,你要殺就殺,不要裝神弄鬼!”芳娘捂住雙耳,瘋狂尖叫。
  ——怪物?
  ——低賤的人,千萬年來毫無悔改
  ——忘恩負義
  ——自私自利
  ——罪孽深重
  ——你們這種低賤的東西
  ——竟然一再的侮辱這天地間的神靈
  ——就從你開始,用你們身上的血來洗淨你們加注在我身上的
  ——恥辱
  不斷交替的聲音仿若滔天的巨浪,在芳娘的腦中翻騰無休。芳娘再也忍耐不住,緊緊抱住頭,滾到在地,痛苦的抽搐。
  
  靜侯已經不再是靜侯,她是眼睜睜看著未出世的孩子被殘忍打落拉出體外的母親,是千萬年前被自己的奴仆狡借天力活生生酷刑而亡的神族。
  芳娘的怨恨,怎麽比得上那千萬年間的痛苦和仇恨;芳娘的怨毒,怎麽比得上那血淋淋淩遲的錐心刺骨!
  利光一閃,“靜侯”身上殘碎的衣衫片片飛散,露出心口那個永世的傷痕。
  巨大的蛇尾慢慢的把在地上痛苦翻滾的芳娘卷起纏住,越勒越緊,直到骨骼咯咯作響才緩緩舉到半空。
  尖利的長爪一點點地劃破芳娘身上的衣衫,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租微微用力,鮮紅的血液就噴出來,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匯成一汪血澤。
  血色的舌尖伸出來,舔噬過爪子上的血跡,融會著嫉妒,怨恨,恐懼,痛苦,那血液的味道濃鬱而罪惡,異常甜美。
  芳娘的腦中,笑聲轟鳴,撕裂了一切感官。
  蛇尾在芳娘的身上恣意遊動,粗大的蛇身一圈一圈的纏繞上去,鱗片閃動。
  “住手————”地上癱軟的好像一灘爛泥一樣的衛霍忽然拚盡全力的發出絕望的喊聲。
  無法想象的巨大痛楚有如一把利劍,從芳娘的□直劈進她的腦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極度淒厲的悲鳴慘叫讓“靜侯”臉上的笑容更加的炫目燦亮。
  布滿堅硬鱗片的蛇尾沒入芳娘的□,在破碎的裙下蠕動著,不斷深入。
  猩紅的血液順著芳娘雪白的大腿無休的噴湧滑落。
  無聲的大笑在慘烈的悲嚎中盤旋轟鳴,屋宇搖動,天邊一片血色雲龍。
  ——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息為風
  ——世人不仁,神族不存
  

章節84
  “還不夠嗎?”
  秋素心拂開被傳說中的神明那巨大力量衝擊的殘破的門扉,淡漠的微笑著站在門前。
  “靜侯”抬起頭,完全甦醒後的臉,混合著奇異的威嚴高貴和冶豔嫵媚。
  ——不喜歡這種場麵?
  即使沉眠了千萬年,上古神族的力量仍然不是哪個凡人可以抵擋的。那個巨大的聲音直接灌入腦中,秋素心也無法控製的後退了幾步才勉強站住。
  殘陽如血。
  金色的巨大鱗尾在長發翻滾出的黑色波濤中起伏,即使這世上真有所為神龍,那麽應該也不會有更莊嚴美麗的顏色。
  沾滿了血液的爪子將一顆似乎還在跳動的心髒捧著按在胸口的巨大傷疤上。
  殷紅的傷痕似乎因為吸收了生命靈魂同情感而變得更加的鮮豔。
  那張讓人無法逼視的臉上,似痛苦,又似歡樂,甚至沉迷的半闔了那雙足以光蓽日月的眼睛。
  長長的睫毛泛著淡淡的金色,微微的顫抖,讓秋素心想起那些濃豔的夜裏,它們沾著淚水和汗水的樣子。
  這樣的場麵對他來說算什麽,在這世間,他也是個屠者。
  他不喜歡的是,恣意接受他的放縱,卻根本不再是他想要放縱的那個人。
  ——覺得不甘心?
  琉璃一樣清脆寒冷的聲音在腦中響起,甚至帶著淡淡的笑意。
  提醒著秋素心,他麵對的不是人,也不是半妖,而是曾經殞滅的神。在神族的麵前,他的一切思想都無所遁形。
  秋素心冷冷的,掃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女人和一旁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衛霍。
  芳娘的身體被由下而上的斜斜撕開,隻剩下肩頸和頭顱還算是完整的,胸口被整齊的破開,臉上扭曲的痛苦和怨毒永遠的凝固,死不瞑目。
  “這是‘神明’的喜好?”秋素心的身子定在門口,拒絕沙連雪的靠近,問得漫不經心。
  ——嗬嗬
  清脆的笑聲,淡淡的,仿佛很開心。
  ——神?
  ——神族早就不存在了。神這個名字,一旦被背叛,被遺棄,就不存在了。對於背叛了我的人來說,現在的我,也不過是個妖孽,而已……
  ——嗬嗬……妖孽阿,究竟比神更好,不用端起神的架子,為了一個虛無的名字而壓抑本性。你知道嗎,充滿了情感的血肉和髒器,是多麽美味的東西。
  啊——
  輕輕的歎息,風一樣的拂過,揚起了秋素心的頭發和衣袂。
  他看著“靜侯”陶醉的將那顆漸漸冷去的心髒貼伏在臉上,愛憐的摩挲,刺目的鮮紅玷汙了潔白的麵孔,妖豔卻哀戚。
  “那麽靜侯的情感呢,美味麽?”秋素心眯起了眼睛。
  ——嗯?
  神族睜開眼睛,看著秋素心,溫柔的笑了。
  ——你是真的在意那個孩子呢。沒想到還有你這樣的——人,難得,真是太難得了……
  ——你放心,我不會吃掉那孩子的情感。因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從她的情感中醒來,或者說,她孕育了我。讓我替她感謝你,留給她那麽多溫柔的記憶。
  被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充斥在腦中劇烈的回響絕對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但是秋素心依然笑得出來,而且笑得很鄙夷。
  “你不是靜侯,就不要用她的聲音說話,如果過足了癮,就請繼續沉眠,然後把靜侯還給我,如何?”秋素心對那個同靜侯極為相似但全無感情的女聲非常反感。
  神族似乎有點兒驚訝,眉頭一動,笑得那麽開心,幾乎震破秋素心的頭骨。
  秋素心咬牙切齒的忍受腦袋裏麵的聲音肆無忌憚的橫行。
  ——哈哈哈哈,真是可愛的孩子。這可不是你在意的那個孩子的聲音,已經太久沒有說過話,連我自己都快忘記了我的聲音是什麽樣子的了。
  ——你放心,這是我的聲音啊,因為——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混沌初開的洪荒大地上,我們忍受了漫長的寂靜,才等到了人這種區分陰陽的東西,嘈雜,貪婪,醜陋,殘忍,卻消解了我們的寂寞。
  ——其實所謂人,對我們來說,本來同山中的走獸,天上的飛鳥,水裏的遊魚一樣,隻是可以獵食的食糧。但是他們的聲音撫慰了我們……
  神族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淡淡的溫柔的懷念和哀傷。
  ——為了這些許的撫慰,我們忍受他們整日爭鬥不休帶來的吵鬧,忍受他們不斷的征戰給大地帶來的瘡痍,忍受他們盲目的獵殺爭奪我們的食物,忍受著本性的折磨,縱容著他們在我們的領域中繁衍生息……
  ——但是,我們忘記了,人,是多麽貪心冷酷的動物。
  ——我看著我的同伴們一個個的殞滅在人的手裏,看著人自以為是的塑造出新的神明,哈哈哈,是啊,究竟是他們背叛了我,還是自己絕望了呢……
  轟鳴的聲音戛然而止。
  秋素心臉色蒼白的幾乎快要去掉半條性命。
  看起來這位神族真的太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囉嗦成這個樣子。他在心裏腹誹。
  就算是神明的痛苦,又和他有什麽關係。
  深陷在自己回憶裏的神族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殺意,連周身的氣息都平穩了許多,但是看起來“她”還是“他”的也沒有要自覺地沉眠的意思。
  他隻是想要靜侯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這是她的權利,如果她要報仇,他也樂見她和過去的一切做個了斷。但是,他怎麽也沒有料到,會放出一個早就不該存在的“神族”。
  殺人他很拿手,就算是妖怪應該也不難,但是一個神明?
  他還真的沒研究過要怎麽殺掉一個神明。
  秋素心在心裏琢磨。
  或者他應該去查一查當初的人們是怎麽把這個神族殺掉的?
  正想著,毫無預兆的大笑又在秋素心的腦中回蕩,震得他一個踉蹌。
  ——真是有意思的人,那孩子的運氣真得很好。
  ——天雷九震,定我原身,剜角抽筋,剝鱗挖心,再引一把天火讓我灰飛煙滅。
  ——你看,殺掉我很簡單的,不過你舍得讓那孩子承受這種痛苦嗎?
  神族微笑著說著當年所受的痛苦,就像在說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
  秋素心猛抬頭,心頭一顫,是了,它有恃無恐,不要說天雷天火完全是傳說中的東西,這身體是靜侯的,它若死,靜侯如何能活!
  神族三兩下吃掉那顆把玩了半天的心髒,很有耐心的撐著臉,觀賞著秋素心變幻莫測的神色,長尾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癱在一邊的衛霍纏起來甩著玩。非常愜意的樣子。
  秋素心咬牙。
  這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可買,他後悔得心頭爆裂也已經事到如今。
  早知如此,他就該幹脆利落的把那些雜人閑事自己解決,完全不必讓靜侯去親手了斷那些早該被丟在腦後的無用前塵。
  不過是一點點的私心,不過是想看著靜侯真的對那些前塵再無絲毫眷戀,不過如此而已。任何陷在感情裏頭的人都會做一些蠢事。但對秋素心來說,這樁蠢事竟然成了可能毀滅了一切的肇因。
  從遇到靜侯,到對靜侯動心,到不可自拔。
  這種愚蠢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秋素心的一世英明盡毀於此。今天,如果再因為這種事情丟了靜侯,進而牽連到王府,那麽他也不必活了,幹脆同那個所謂神族一起被天雷劈死算了!
  ——還沒想出辦法嗎?
  ——想不出來的話,那孩子可就回不來了,雖然,你想到了,她也不一定回得來……
  秋素心忍著腦中的劇痛,充滿殺氣的瞪住神情愉悅的神族。
  “你說什麽?!”
  

章節85
  ——我說什麽?睡得太久,忘性大,我不記得了。
  神族笑容可掬,那一瞬眉眼之間閃過的狡黠和妖豔,同很久之前西湖上的靜侯非常相似。
  靜侯潛入水底之前的那個笑容,同此刻的笑容重疊,讓秋素心頓時警覺。
  繃緊了身體,頂著轟鳴在腦中的劇痛,硬是向前邁出了幾步。
  ——被看穿了嗎,真是個不得了的孩子
  ——不過,你可攔不住我。難得醒過來,不能不盡興呢
  長長的一聲歎息,仿佛從胸中吐出積壓了千萬年的濁氣,血色的天空風流雲變,狂風驟起。
  神族弓起身子,長發飛揚,一排無比燦亮的金色長鰭乍然展開,從脊背一直蔓延到長尾。
  遠古的神明,即使曾經被當作妖異斬殺,也絲毫抹不去它所擁有的神威和美麗。
  轟鳴巨響,那間供奉著牌位的小小靈堂頃刻間傾頹成一片斷壁殘垣。
  秋素心首當其衝的被那股被釋放的巨大力量擊飛出去,落在十數丈開外的假山石上,掙紮著欲起,喉頭一甜,竟噴出一口血來。
  沙連雪更慘一點,什麽都不知道,人就被飛來的橫梁撞飛,人事不省。
  偌大一個園子,因著這轟鳴巨響和之後到來的風動地搖而一片淒惶,人人瑟瑟不安,驚恐萬狀,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又因為主人的嚴令而不敢上前探看,更加惶恐。
  呼嘯的狂風卷著放縱的大笑,神族騰空而起,燦爛的金色鱗片和長鰭劃過,宛如一道金色的閃電。
  人們越是驚慌恐懼,神族的笑聲就越是歡愉。
  乘風而行,馭雲歸去。
  啊——
  這樣的快樂,有多久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神族在半空恣意盤旋,伴著颶風和血色的雲霞,驚恐的人們隻能隱隱看到流動的金色光芒,被那股威嚴強大而又帶著無比壓力的力量壓迫著,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上。
  隻要有強大到無可反抗的力量,妖孽也可以是神明。
  若是有了更加有力的靠山可依,神明就和妖孽無異。
  人啊,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哈哈哈哈哈————
  神族俯瞰著秋素心固執的掙紮,不斷的爬起,不斷的被神力壓迫,吐血倒地,又不斷的試圖爬起。
  嗯,這倒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呢,神族覺得非常有趣。
  ——想要找回你的心上人,就先找到我吧,你放心,不會太難的
  ——啊,對了,這個人還給你們
  神族忘記了尾上還纏著一個不知道死掉沒有的衛霍,遂鬆了尾巴,把人甩下去。
  ——味道太混沌,不好吃
  撲通一聲,從半空中直接被甩落的衛霍落進了園中一處蓄蓮的水池,濺起大片的水浪。
  秋素心眼睜睜的看著頂著靜侯身體的神族縱橫而去,卻全無辦法,雙目眥裂,竟似流下了血淚。
  亂世神異出,人首而蛇身,啖其肉,可為天下王者。
  漫長的時間裏,神族不是從沒有甦醒過,隻是每次的醒來,都源自一場慘烈的悲劇,而每一次的沉睡,都是另一個悲劇的序曲。
  人類的愚蠢,自私,殘忍,從來不曾改變。
  傳承著上古神族高貴血脈的遺族,隻能在這樣的人間流離輾轉。一世,又一世。人間用多少殘酷的命運折磨神的遺族,醒來的神族就用多少腥風血雨報還。
  就這樣,過了千萬年。
  這一次,該從哪裏開始呢?
  夜幕降臨,隱沒在幽暗之中的神族周身環繞著寒冷的霧氣,好心情的自問。
  ——那個孩子很有意思,我很喜歡,不如這一次,先幫他解決點麻煩
  神族的聲音很溫柔,但是沉睡在血脈中的遺族卻默然。
  綻放了一個異常美麗的笑容,神族無聲無息的遊動著身體。
  一夜之間,整個江湖血腥一片,哀鴻遍野。
  不管是白道還是黑道,下到堂口分會,上到總堂幫會,淒號和血色沿著一種奇異的軌跡蔓延開來,仿佛被一條巨大的蛇蜿蜒遊走,吞噬掉無數的性命。
  一時之間,江湖之上人人自危,風聲鶴唳,再也沒有人有閑心思去爭名奪利,勾心鬥角。
  沒有人知道是什麽人有這樣的能耐,更沒有人知道原因。
  但是很奇怪,雖然不問背景勢力的屠戮,卻沒有斬草除根的滅門,沒有沾染過血腥的女人和孩子大都活了下來,雖然他們也都被驚嚇的魂飛魄散說不出什麽來,但卻讓整件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思議。
  仿佛那些動手的人無所不知,有覺得奇怪的人悄悄查了那些死去的女人甚至孩子,發現他們無一例外的身上都背負了血債。
  於是不由得有人開始猜測,是不是有什麽妖孽作怪,或者怨鬼複仇。
  江湖仇殺再平常不過,沒有人會“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到這個地步,而且,這樣的事情也根本不是人力可為的。
  一夜之間,無聲無息的,死了數百條人命阿,什麽人會有那個能耐,就算是雲樓和“雲上天”那兩尊活閻王聯手也不可能辦的到。
  不是怨鬼妖孽作祟又會是什麽!
  ——怨鬼妖孽阿,也沒錯,的確是被誅殺的怨鬼變成的妖孽。不過和“替天行道”可沒有什麽關係,隻是挑食而已,那些人的血肉比較美味嘛……
  神族舔噬著利爪上的血液,神情滿足。
  獵物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
  創世之初便誕生的神族,同這天地本是一體,雖然那強大的力量隨著血緣的淡薄而不斷的消減,但是畢竟,還是上古的神族。
  長久的饑餓之後,再一次的沉睡之前,盡情享宴。
  無人可以阻止,隻有千萬年來不變的月色,冷眼旁觀。
  看紅蓮業火,處處開遍。
  看英明的武林盟主焦頭爛額顧此失彼;
  看州府郡縣的官員如驚弓之鳥紛紛派重兵嚴加防範;
  看金鑾殿上的皇帝老爺對著接連呈上來的奏章暗報龍顏震怒;
  看被聞訊趕來的秋北歌火速帶回別苑救治的秋素心從昏厥中醒來之後,如同被血染紅的一雙眼。
  聽著兄長口中的那些消息,秋素心痛悔!
  他開始明白那個神族的意思。
  如果隻是妖孽的傳言,他尚可以輕鬆解決,就算沾上了複仇的血腥,他也早想好了對策。
  但是,一旦這些事情被傳揚開來,甚至傳到皇帝的耳中,就算靜侯醒來,她又怎麽能活!就算她能活下來,又讓她怎麽去麵對!
  是他的錯,全都是他的錯!
  秋北歌不明就裏,看著弟弟幾近絕望的激烈神色,大為驚異。
  接著看到秋素心竟然不顧嚴重的內傷就要爬起來,趕緊把他壓了回去。
  “你這是幹什麽!出門一趟傷成這個樣子,不好好休養,要到哪裏去!”
  秋素心仿若未聞,隻是在兄長手下掙紮著要起身下床。
  秋北歌怒極,咬牙拍在秋素心的穴道上,把人放倒。雖然阻滯血脈有礙傷勢痊愈,也總比讓他去做死強。
  隻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能讓一向在江湖中呼風喚雨的弟弟如此狼狽,而那個靜侯又去了哪裏?
  回想了這一連串的事情,秋北歌的心中漸漸坐實了某些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
  第一樁血案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單雲棲就開始警覺,但是他沒有料到,事態還不明,就輪到了他的頭上。
  下麵的分堂次第傳來壞消息,現在,就連他所在的總堂也沒能幸免。
  雖然作了以測萬全的防備,但是哪裏是對手。
  平素讓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們,甚至連對手的影子都沒有發現就喪了命,死裝淒慘。
  讓人殺的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這是第二次。
  雖然更加的慘不忍睹,但是一切的一切,卻讓單雲棲不得不想起上一次西湖上的景象。
  颶風席卷,被打翻的燈火迅速燃燒開來,大火和濃煙中,無形的巨大殺氣肆意蔓延。
  單雲棲已經運功到了極限,全身的皮膚都呈現出冰冷的金石之色,看不清對手,無法進攻,隻能全神貫注的防守。
  火焰的熱浪和淒厲的嚎叫於他仿若不存,整個人凝成一尊雕塑。
  就在那道巨大的殺氣以迅雷之勢,攜著裂山蹈海的壓力向他襲來的刹那,此時聽來絕對詭異的一道樂聲忽然響起。
  低低的,卻清晰的就像在耳邊。蒼茫而遼遠的穿透了所有的聲響。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那股強大的無可比擬的壓力瞬間消失了。
  一道頗為熟悉的聲音凝成一線,傳入他的耳中——
  欠單兄的,步某報還了。
  

【第十七卷 紫禁朱櫻出上蘭】

章節86
  步青衫淩風而行,足不點地。
  青色的衣衫鼓起,衣袂揚動,仿佛一隻巨大的青鳥震動翅膀,正自在的飛行。
  身後不遠處,一團流動的霧氣以同樣的速度不緊不慢的綴著他。
  冷月光華之下,將所有的血腥和淒號遠遠拋下,一前一後的踏月閑行,越走,越清靜。
  屋舍樓閣,亭台花木,參天巨樹,剪影一樣從身邊飛快的流過。
  步青衫的臉上一直有著從心裏湧出的快樂。
  嗬嗬嗬——
  清脆的笑聲響起來,湧動的霧氣散去,露出神族妖冶美麗的身形。
  巨大的蛇尾甩開,飛快的纏上了步青衫的腰身。一雙生著可怖利爪的手溫柔的從背後擁住了他的胸膛。
  步青衫沒有半分驚訝,反手把神族的身體環抱過來,就著飛縱的勢頭,兩個身體絞纏著,凶猛的摔進了前方那片廣闊的湖水裏。
  巨大的水花飛濺,打碎了月亮寂靜的倒影,破碎的光華仿佛很多美玉碎裂開來。
  迅速的下沉,神族笑看著步青衫一雙明亮蕩漾著的眼睛,血色的紅唇印了上去。
  屬於神族的氣息在唇舌交纏間緩緩流進了步青衫的身體。
  “人”的外貌無聲的改變。
  烏黑的發色染上了深翠濃鬱的碧綠,溫柔清亮的瞳孔也盡染了那抹溫柔的綠意。
  有力的手臂攬抱著神族的脊背,細膩的撫摸,放縱著冰冷的鱗片在身體上滑動摩挲。
  神族把步青衫的頭擁在胸口,感受溫暖的唇舌一點點地安撫著那道從未痊愈過的傷痕。
  巨大的蛇尾收起了金色的長鰭,滑過懷中人緊實柔韌的腰身,滑下那雙修長的腿間,大腿內側敏感的肌膚被摩擦,步青衫難耐的夾緊了雙腿。
  幾乎是夾騎在神族美麗強健的尾上,彼此擁抱,相互摩挲,讓兩具美麗的身體環繞成一個圓滿的整體。
  恣意悠遊在水中,魚兒們遠遠的躲避。
  幽暗的湖底,金色和幽碧的光芒安靜的交融。
  無聲的,一隻小小的陶塤從步青衫半褪的衣衫中落下,緩緩沉落。
  啊啊——————
  步青衫咬住了神族的頸側,神族猛地抱緊了他的頭頸,發出悠長的,無聲的長歎。
  依在神族的懷中,看它伸開手,那隻陶塤隨即上浮,落在了神族的掌心。
  ——真是拿人這種愚蠢又自以為是的東西沒有辦法呢
  ——明明是召喚情人的訊息,卻變成了什麽祭祀的儀式
  步青衫似乎非常習慣這種隻靠意識的交談,依在神族的懷中,露出一個慵懶的笑容
  ——你別忘了,我也是愚蠢又自以為是的“人”
  神族低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是啊,身為“神子”的“人”……
  步青衫從神族的掌心拿過陶塤,橫了神族一眼。
  ——不然呢,讓人知道,部族信賴的所謂“神之子”,其實隻是得到了神族力量的凡人,更甚者,是神族的情人?
  ——有何不可呢?
  神族不以為然,隻要夠強大,就能為所欲為。
  ——和其他人在一起,本來就有許多不得已,尤其是身居高位的時候,更不自由,我也不過是順應時勢而已。
  步青衫把玩著陶塤,上身的衣衫已經被褪在腰間,露出大片細膩結實的皮膚,神族的手流連的來回撫摸。
  ——我給了你力量,你卻不願意與我共生,選擇留下同人一起生活,這也叫做順應時勢?
  尖利的爪子劃破了步青衫的皮膚,步青衫渾若無覺,手指順著神族鋒利的爪子來回遊走。
  ——我不願意啊,我不願意同你共生,然後在漫長的時間裏讓你厭倦了我,或者我厭倦了你。
  哈哈哈哈哈——-——
  神族大笑,攬過步青衫的頭,激烈的吻了上去,就像千萬年前幽會的每一個夜晚一樣。
  ——神族是寂寞的,但是也是最忠貞的。
  ——千萬年過去了,我仍然隻有你一個情人,倒是你,果然厭倦了我
  步青衫坦蕩的注視著神族。
  ——是,所以我不能跟你共生,我太喜歡你,不想讓你恨我。
  ——那麽,我所愛著的,薄情的人啊,被當作異類的感覺,好嗎?
  神族很快樂的笑著。
  步青衫也笑。
  ——很好,不必再壓抑自己本性,那感覺,簡直妙不可言。
  ——那麽不再壓抑本性的人,你千方百計的呼喚我出來,是想要做什麽呢?可不要說,被我的血脈喚醒記憶的你,再次愛上了我。
  ——為什麽不呢?你那麽寵愛我,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血肉分給我,賜我與你共生的神力,為什麽我不能再愛上你呢?
  神族的笑容驀然變得鋒利無情。
  ——是啊,你是吞噬我血肉的第一人。但是,你也是我吞噬的第一個“人”。
  ——比起愛上我,你更喜歡殺了我
  步青衫劇烈的大笑,這輩子出生以來從來都沒有笑得這麽愉快過。
  他曾經得到過神族無上的寵愛,他的身體裏有著神族不滅的血肉。
  就連師傅也不知道,在靜侯第一次自殘的時候,被那無法抗拒芳香誘惑,他舔噬過靜侯妖化時的鮮血。
  神族的血脈喚醒了遠古的記憶,從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那個被桎梏在血色仇恨中的“步青衫”了,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他自己而已。
  為了他自己。
  ——真的隻是為了你自己?
  ——嗬嗬嗬,那麽,為什麽不吃掉那孩子呢?隻要吃掉那孩子,你想要得一切都能輕易得到,更何況隻是區區的一顆人心。
  步青衫歎息,溺愛一般的笑容,抱住了神族的頸項,撫摸它耳後的長鰭。
  ——你還是不懂。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真好,要是那個家夥也和你一樣多好,我就不用費這麽多心思。
  ——靜侯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血族啊,我怎麽舍得再一次吃掉你的血肉。我背叛了你,但是我還是一樣的,那麽喜歡著你啊。喜歡著你,喜歡著唯一擁有你血脈的那個孩子。你是我最初的情人,也是唯一最寵愛我的人。
  ——為什麽,你要是個神呢?
  ——不要哭……
  神族溫柔的舔去步青衫眼眶裏的潤澤。
  ——你隻是,從來也沒愛上我而已。
  步青衫死死的摟住神族的頸項,拚命咬住它的頸側,身體急劇起伏,放縱的哭。
  他隻會在它麵前哭泣,隻會對它任性,隻會被它縱容。
  他那麽喜歡它,勝過一切的喜歡它,但是,他沒有辦法愛上它。
  所以,隻能傷害它。
  神族溫柔的笑,閉上眼睛,金色的蛇尾搖曳,擁抱著步青衫,緩緩的上浮。
  血色蔓延。
  這片不夜的湖光也變得暗淡。
  偌大的湖麵上再也看不到數日之前的繁華和奢靡,隻剩下幾條空船和一片寂靜的月色。
  伏在水麵上慢慢的遊動。
  水波順著身體後退,一波一波,仿佛千萬年瞬息流淌的時光。
  人間還是那座人間,人和神族也不曾改變。
  隻有時光,永遠回不到一切剛剛開始的那個——從前……
  靜侯——————
  嗯?
  懷抱著步青衫,神族剛要霧化騰空,忽然遠遠的湖岸上一聲大叫,回蕩著劃破整片清冷寂寥。
  回頭看過去,神族笑了。
  它還在奇怪這個時候怎麽會有人敢在深夜到這裏來。看起來,它的血族,比它的運氣好得太多……
  

章節87
  “師傅————”
  聶拂衣在花喜落額頭一按,滿麵不甘的人軟倒滑落。
  清秀的娃娃臉上蒙著一層淡淡的悲憫,輕輕把花喜落放在床上,落下結陣。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他們可以插手的。
  步青衫那孩子能隱瞞了他那麽久,上古神族的力量,果然同傳說中一樣。
  清心寡欲是神,暴戾嗜血也是神。
  為善為惡之在一念之間,一者天堂,一者地獄。
  隻是那地獄,是拉了世人作陪的無間地獄。
  孩子,可千萬別真地把這人間變成了地獄,那他可就真得成仙去不可了,這人間的酒他還沒喝夠啊……
  
  “王府的大夫還沒到嗎?!”秋北歌厲聲問道。
  “已經派人帶了最快的馬去接了,屬下再派人去迎。”
  “快去!務必用最快的速度把人給我帶來!”
  “是。”
  誠惶誠恐的手下銜命而去,秋北歌坐在弟弟的床邊,心急如焚。
  那天不得點了秋素心的穴道讓他昏睡之後,弟弟就再也沒有清醒過。已經幾天了,高燒不退,渾渾噩噩的都是含混的說胡話,不然就是喊那個靜侯的名字。
  秋北歌從頭到尾的什麽都不清楚,像要解決事情也無從插手。
  那個靜侯消失的無影無蹤,弟弟又變成這樣,沙連雪府上門庭半毀,人傷的比自家弟弟更重。他連個可以問話的人都找不到,隻能幹著急。
  越想越急,越想越氣,恨鐵不成鋼的皺眉盯著滿臉青白交錯,眼窩燒紅的弟弟,一麵幫他更換降溫的布巾,一麵咬牙。
  好你個小子,整天任性妄為他們都縱容,就因為相信他有本事闖禍就有本事收拾。
  多少年都放心過來了,竟然忽然鬧這麽一出,真是——
  這裏擔心弟弟,那裏還要為皇上盡忠。
  杭州城裏裏外外鬧成這樣,左近的重鎮也都紛紛鬧出血案,犯案者不但沒有蹤影,連個頭緒都找不出來。
  一眾大小官員都變成了縮頭烏龜,皇帝知道他人在這裏,幹脆把這爛攤子甩給了他。還嚴令限時解決。
  真是天殺的!
  饒是秋北歌天縱英才,此時也不由得內外不寧,焦頭爛額。
  “世子——”侍衛氣喘籲籲的飛奔進來,“回稟世子,王府的大夫到了!”
  “快帶進來!”
  “是!”
  王府的大夫是延平駙馬從異域請到的奇人,正是成功在他們兄弟身上中下命蠱的那一位,堪稱華佗再世。
  秋北歌聽說大夫到了,心裏一鬆,就要站起來。忽然手上一緊,低頭一看,對上了秋素心異常明亮的一雙眼睛。
  “大……哥……”
  “你可算醒了。”秋北歌大喜,“大夫也到了,讓他幫你療傷。”
  “大哥……別用凝碧……”秋素心聲音虛弱堅定。
  秋北歌聞言,劍眉立起。
  凝碧是王府獨有的奇藥,是當年皇帝體貼親弟弟上陣殺敵凶險難測,特意禦賜的聖品,本身就有奇效。服下凝碧,再輔以王府大夫的妙手行針,隻需沉睡上七天七夜,不管是什麽樣的重傷重症,都能起死回生。
  秋素心眼下的狀況,心病大於傷病,隻要七天的休息,定能恢複如初。可他竟然拒絕,這讓本來就焦急的秋北歌如何不怒。
  “我不管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的身體出不得半點差錯,大夫呢?”
  “小人在。”一路風塵仆仆的大夫早就侯在一旁。
  “用藥。”
  “是。”
  “大哥!”秋素心的手鐵鑄一般牢牢握著秋北歌的手臂,目光如火,一字一頓,“我,不、用、凝 、碧!”
  “你——”
  “大夫,請你……換別的方法……”
  “這——”大夫猶豫的請示秋北歌。
  “你到底到幹什麽!”秋北歌已是怒極。
  “我……有不能失去的東西…要拿回來……大哥放心……我不會讓王府蒙羞,事情過了之後……我自會向爹娘和大哥……謝罪……”
  兩兄弟極為相似的琥珀雙眸對住,彼此眼中都是熊熊烈火。
  片刻,秋北歌摔開弟弟的手,起身背過去不再看他。
  “大夫,照他說的做,我管不了你,但是事後,我要一個明白的交待。”
  秋素心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虛軟的鬆了一口氣。
  “多謝大哥。”
  秋北歌哼了一聲,大步走出房去不再理會。
  大夫忙上前診治。
  秋素心閉上眼睛,腦中靜侯的諸般表情和神族冰冷的笑容交錯,一片燎原的紅蓮之火熊熊燃燒著,蒸騰著他的神誌。
  他,說什麽都不會輸給那個“神族”的!
  
  神族騰空而起,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岸邊人比月色更明亮的眼睛。
  那種固執到單純的眼神,真可愛~~
  想不到這一次醒來,會遇到這麽多有趣的人,偏頭看了看懷裏的那一個,金色的陰陽雙瞳更加燦爛。
  江行舟本來應該在“雲上天”的總堂裏克盡職守,救治門人的,但是藥師的敏銳讓他聞到了極淡的,熟悉的味道。
  他曾經留在靜侯身上的,藥的味道。
  天才藥師配置的藥粉,如果催進皮膚裏去,終生都不會消散,可惜,他還沒來的及在靜侯身上留下那麽深刻的印記,就失去了靜侯的蹤影。而且再也沒有辦法找到她。
  但是,雖然隻留下了一點點,對於他來說,也足夠了。
  他終於又看到了那具奪走了他所有神魂的美麗身體,隻有更加美麗。
  拋棄了需要他的門人,不顧一切的追尋著自己的渴望而來,終於得償心願。江行舟不知道,自己笑了。
  孩子一樣的笑容讓神族覺得分外有趣。
  微微揚頭,江行舟被一股吸力抓起,虛空定在了神族的麵前。
  無限美麗的雙眼就在麵前,詭異變幻的鰭散發著淡淡的金芒,人身蛇尾,流動的金色鱗片和那身體上完全展開的巨大背鰭。
  夢中無數次追尋著的人就在麵前,巨大的衝擊讓江行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眼睛貪婪的將神族的一切都收攬進視線,發覺到神族懷裏衣衫不整,姿勢慵懶的男人,江行舟的眼神一頓。某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湧了上來,染上他的眼睛,皺起他的眉頭。
  哈哈哈哈哈哈——
  連嫉妒都這樣坦白,怎麽會這樣可愛!
  神族多麽愉快,抓住了江行舟的脖子,把人拉到麵前,冰冷的氣息就吹拂在他的臉上,隻差毫厘,就可以碰觸到彼此的嘴唇。
  好幹淨的魂,說不定會非常美味~
  神族偏頭,思考。
  步青衫不動聲色,依在神族懷裏,靜靜的旁觀。
  尖利的爪子貼在江行舟頸側快速跳動的血脈上,緩緩的劃動。
  眼中燦爛的金色愈發的炫目。
  忽然,微弱到近乎虛無的小小觸動從血液深處傳來,最靠近心髒的某處,輕柔的軟了一下。
  神族一愣,溫柔的笑了。
  ——原來你一直醒著嗎
  ——好吧好吧,聽你的,我不吃他
  吹了一口氣,江行舟反射性的閉上了眼睛,唇上一涼,被滑膩的舌頭挑開了嘴唇,探了進來。
  有什麽東西流出去了。
  江行舟感到身體裏的空虛,開始掙紮,但是怎麽也掙不開神族的掌握,臉色慘白,漸漸虛軟。
  饜足而分開的兩張唇間牽出細細的銀絲,神族舔過嘴唇,揚手把已經昏厥的江行舟扔回岸邊。
  ——這樣,你放心了嗎,我可愛的孩子
  沉默無聲,靠近心髒的血脈再次沉默。
  神族微笑,騰空而去。
  空寂的湖邊隻留下了失去知覺的江行舟。
  
  被吞噬掉不該存在的情感,醒來後,你將不再記得你不該記得的“人”。
  要乖乖的,才能活的長久,不要辜負了那孩子的“不忍”呢……
  

章節88

  金色的閃電橫過天空。
  陰雲滾滾,巨雷翻滾,傾盆大雨無休無止,再也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天。
  血案還在持續發生,但是詭異的局限在南武林的範圍之內。
  百姓們人心惶惶,神人降臨掃平邪惡和妖孽降臨為禍世間的傳聞開始言之鑿鑿的迅速流竄開來。
  往常在江湖上聲名顯赫呼風喚雨的門派和勢力苟延殘喘著。
  官府的人疲於奔命卻一無所獲。
  皇帝震怒。
  步青衫同神族一起,身體裏來自神族的血肉鼓動著,感應著那種狂熱和悲傷糾纏在一起的激烈情感。
  最後的晚宴。
  用深深的罪惡和甜美的血腥,送行。
  “已經,足夠了。”
  步青衫閉上眼睛,貼在神族的耳畔,輕輕的歎息。
  丟下手中的殘屍,神族染血的雙手擁抱住步青衫的身體,吻上他的唇。
  ——是嗎,夠了?
  ——那麽,也該到了最後的時候了……
  真身現世,金色的鱗片和背鰭在墨汁般翻滾的雲層中若隱若現。
  究竟是神明降臨肅清世間罪孽,還是妖孽出世危害世人。
  誰知道呢?
  金座上的皇帝擔心江山不穩,老百姓擔心性命不保。
  恐慌或驚懼,但,那一切,其實和他們又有什麽關係。
  完全體的神族宛若一道橫空劈落的萬鈞雷霆衝入王府的別苑。
  在神醫的妙手下勉強恢複了些體力的秋素心聽見外麵的嘈雜,一頭衝了出去。
  武功高強的侍衛和秋素心手下的那些殺手們在颶風的衝擊下,四處飛撞。
  正因為神族的動作太過迅速不知到哪裏尋找而束手無策的秋素心看到濃雲中金色的光芒,眼睛瞬間瞠大到極限,不知從哪裏凝出的力量,竟然在神族盤旋著衝進那小湖中時,縱身躍入,撲抓到了神族的尾端。
  神族同步青衫回頭看看咬牙拚命抓緊不放的秋素心,不由相視一笑。
  人身蛇尾的神族高高躍起,一切的聲音仿佛都停頓了。
  燦爛到能將人眼睛刺瞎的光芒暴漲。
  等到能再度看清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消失了。湖麵上甚至沒有泛起半絲漣漪。
  “公子——————”
  疾速的遊動和水波的衝擊讓尚未痊愈的秋素心失去了意識,卻不能將他甩掉。
  到達那片神秘的地下洞天,浮出水麵。
  神族抬起蛇尾,露出秋素心一張青白的臉。
  步青衫伸手探探。
  “還活著。”
  神族笑。
  ——這麽有趣的孩子,怎麽舍得讓他死呢
  近乎凝固的氛圍因為神族的到來而蠢蠢欲動,步青衫將秋素心放在一座大的島嶼上,回頭凝視神族。
  “你真的不會後悔?”
  神族美麗的雙眼眯起來。
  ——啊,我一直,都在等待著這一天……
  步青衫微笑,淚盈於睫。
  “對不起,讓你寂寞了那麽久。我不能給你你要的愛情,至少,我能幫你終結永恒的寂寞——”
  伸展開雙臂,懸浮在半空。
  光滑完好的皮膚忽然綻裂,鮮血緩緩滲出,漸漸洶湧,落入平靜無波的水麵。
  翡翠一樣的深碧,同情人的頭發和眼瞳一樣的顏色,被染成了一片無盡的血海。
  步青衫俯視著水中的神族,牢牢的凝視,就像神族凝視著他。
  無風自起的水波,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無意中闖入,打破了亙古的寂寞——
  洶湧的波濤,是他們曾經擁有過的熱烈情感和共享過的極樂——
  神族的血,是它們的力量,也是它們的性命。
  他得到了神族最深的愛情,可惜,他根本不是個值得愛的人,他回報的隻有——背叛——
  被憤怒的神族活生生的吞噬,他從來就沒有恨過,那是他應得的。他利用了神族的寂寞得到力量,那是他應得的。
  他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後悔的,
  無論哪一世,無論什麽時候,他都是自私自利的人,為了自己的欲望,做什麽都可以。
  但是,他後悔了。
  他還是沒有愛上它,但是,他喜歡它。
  從血液中傳來的痛苦,絕望,和永遠沒有止境的寂寞,他讓它痛苦的太久了。
  翻湧的血海捆住了神族的身體,穹隆上凝聚起轟鳴的雷霆。
  應該是勝過淩遲的痛苦,神族卻在歡笑。
  來吧,短暫的痛苦之後,就是永遠的解脫。
  它一直渴望著的解脫。
  同類們早已灰飛煙滅,曾經得到過它眷寵和守護的人類早就背棄甚至遺忘了它。
  它已經失去一切,隻有千萬年來累積的怨氣讓它遊魂於這世間,無法安息。
  來吧,曾經分食過它血肉得到它力量的人啊,來吧……
  它不會後悔,就算不能共生,至少,可以讓它徹底的死亡。
  這一次,永遠都不要再醒來——
  步青衫凝視著神族,淚水終於落下來。
  隔著遙遠的距離,無聲交換最後的吻。
  害怕寂寞的情人阿,這一次,他會親手終結掉它的所有痛苦。
  舉起的手猛地揮落。
  落雷如劍,貫穿了神族的身體——
  啊啊啊啊啊——————————
  神族的絕喊喚起地動山搖,穹隆搖撼,寧靜的水域開始崩落。
  雷霆九震!
  源自神族本身的力量,反撲回去,每一次,都粉碎著神族的原神。
  千萬年前的痛楚不及此刻的萬一,無邊的血海被掙紮翻滾的神族攪起滔天巨浪。
  淚水從步青衫的臉上不停滾落,手上的雷霆卻沒有半分遲疑。
  就快了——
  再忍忍,就快了——
  灰飛煙滅前的最後一刻,神族因痛苦而猙獰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安寧的笑容,一切安靜下來,不再有任何聲息。
  步青衫飛落,抱起神族的身體。
  巨大的背鰭消失了,金色的鱗片漸漸暗淡,慢慢恢複成青碧的顏色。
  最後的上古神族,再也不存在了。
  步青衫慢慢撫摸過那冰冷的臉頰,屬於神族的溫度已經不存在了。剩下的,隻有靜侯妖化後的冰冷。
  ——謝謝你,到最後,也一直是愛我的。
  他會一直後悔,直到他徹底忘記之前,他都會後悔下去的。
  支撐這片水域的力量已經消散,神秘的水域持續崩塌,普通的水通過水道倒灌進來,淹沒了許多小的島嶼。
  步青衫一手攬抱著靜侯的身體,一手抓起秋素心,飛快的離開這個地下洞天。
  當他們踏上地麵的那一刻,腳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這世上最後一個沾染神族氣息的地方也不存在了。
  耗盡力量的靜侯恢複了人身,安靜的躺在步青衫的懷裏。
  麵色蒼白,神情寧靜,仿佛她也同神族一起死去了一樣。
  被毀滅的隻有神族的原神,但是靜侯源自同樣血脈的靈魂仍然經受了巨大的衝擊。
  而且,恐怕不僅如此,靜侯本來就破碎的靈魂隻怕此刻更加千瘡百孔。不過,那就已經不是他的責任了。
  脫下外衣,包裹住靜侯□的身體,把她放躺在秋素心的身邊。伸手按住秋素心的天靈,同靜侯同源的力量順著靈魂的門戶流進秋素心的身體。
  青碧的顏色逐漸從步青衫的頭發和眼瞳中退去。
  直起身子,步青衫抬頭看著雲收雨住露出的夜空中皎潔的月亮和閃爍的星子。
  溫柔的風拂過,帶來濕潤清新的味道。
  感覺到秋素心即將醒來的的動靜,回頭再看了靜侯一眼,步青衫轉身離去。
  從這一刻起,他們的故事,同他再也沒有關係了。
  

章節89
  ——那是個,好孩子呢……
  一滴淚水順著靜侯的眼角輕輕的滑落,感覺到身體被一副溫暖的懷抱擁得更緊了些。
  靜侯睜開眼睛,看到秋素心的眼睛。
  琥珀色的,睜得大大的時候,就像隻性情暴躁的貓咪。
  忍不住的放聲痛哭,淚如雨下。
  秋素心把人按在懷裏,自己的身體也還在顫抖,一下一下的拍撫著靜侯的後背,也讓靜侯在懷的充實感安撫自己。
  “對不起,是我的錯,對不起,我什麽也沒能為你做……”
  秋素心一遍一遍的低聲道歉。
  靜侯哽咽著,說不出話,隻是搖頭。
  從頭到尾,他都在她身邊,不離不棄。這就夠了,太夠了。
  天邊已經開始亮了起來,宛若噩夢的那幾日,就像這黑夜一樣了無痕跡的散去了。
  輕柔的風吹過來,帶著江南水鄉獨有的清新和潮濕。
  秋素心抱起似乎要把一生的淚水都流下來的靜侯,慢慢的往回走。
  別苑裏,已經焦急的就差上天入地的秋北歌看到弟弟毫發無傷的抱著靜侯回來,驚訝的眼靖乎瞪出來。
  一代風流瀟灑泰然自若的形象阿,被這弟弟毀的七七八八了阿。
  把哭累睡著的靜侯安置在自己的寢房中,秋素心去麵對自家兄長。
  遣開所有人,命令手下嚴密把守,關在書房裏,秋素心信守承諾,把所有的事情向兄長做個交待。
  秋北歌的臉色由怒轉驚,漸漸麵沉似水,看不出底來。
  秋素心說完,靜靜的聽兄長發落。
  秋北歌看著自己弟弟愈發堅定沉穩起來的神色,心裏暗自歎息。
  從小到大,這弟弟一直是聰明的那一個,行事雖然往往匪夷所思,卻也算是有分有寸。家裏人勉強放心,也不太約束。如今小獸撒野了,再來管,隻怕也晚了。
  不過這一次,他這弟弟可真是讓他開了眼。這種事情,若非種種事實擺在那裏印證,他是怎麽都無法相信的。
  一個不知是神是妖的女人,那麽多的人命血案,還牽扯了大將軍的女兒,國舅爺的兒媳。
  如何對皇上交待,如何平息民間的流言,如何保住王府上下的安寧。
  事情不是不嚴重,而是嚴峻的千鈞一發。
  但是不知為何,看著仿佛一夜之間從一個桀驁少年長成一個成熟男人的弟弟,秋北歌卻隻想笑。
  “你打算怎麽辦?”壓下滿腹的苦笑無奈,秋北歌語氣沉肅的問。
  秋素心毫不退縮的對上兄長的目光,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一力承擔。”
  “你的爛攤子當然你收,還指望別人來幫你收拾善後不成?”秋北歌瞪了弟弟一眼,麵無表情。“但是你要知道,你背後還有一整個王府,還有爹娘,你去做殺手混江湖,我們沒有阻擋過你,但你也要明白自己的立場。”
  “我明白。”秋素心點頭承諾。“等靜侯休養一陣子,我會帶她回去拜見爹娘。”
  秋北歌皺了下眉,拿起手邊的茶盞,沉吟了下。
  “那個尚且不急,等你把這些事情處理好再作打算也不遲。”
  秋素心聞言,臉色不由一沉,瞬間又若無其事的對秋北歌笑笑,道:“這些日子累了大哥了,您也好好歇息一下,皇帝那裏,小弟自有辦法交待,一定不會讓大哥為難。”
  秋北歌點點頭,揮揮手,“你重傷未愈,讓大夫先幫你看看,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我知道了。”秋素心站起來,“那麽小弟先回房了。”
  “去吧。”
  秋北歌看著自家弟弟走出去,臉上的疲憊之色方才顯露出來。
  太不讓人省心了啊。皇上那裏還好說,爹娘那裏卻要想個說辭先交待過去才行。
  搖搖頭,秋北歌無聲的歎息。
  回到房中,侍從剛把膳食端上來,正要退下,看見主人,急忙行禮。
  “小姐醒了嗎?”
  “回主人,還在歇息。”
  “嗯,你下去吧,知會先生一聲,請他待會兒來一下。”
  “是。”
  侍從行禮退下,秋素心放緩了腳步,走進內室。
  簾帳低垂,靜侯還沉沉睡著。
  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掀開帳子坐下來,看著靜侯安然睡在自己的臥榻上,心裏一直懸著的地方忽然就踏實了下來。
  忍不住伸手去靜侯的臉頰上輕觸了下,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靜侯的眼睫動了動,有些迷蒙的睜開了眼睛。
  “我吵醒你了。”秋素心安撫的摸摸靜侯的頭發,“再睡一會兒吧。”
  “不了,我已經睡得夠久了。”靜侯的聲音有些沙啞,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身上已經被換上了一襲月白的中衣,頭發散落下來,不甚有精神的樣子很是荏弱。
  秋素心把被子拉到靜侯的胸口,連人帶被的抱到膝蓋上坐著,順手在背後輕輕拍了幾下。
  “既然不想睡,那麽吃點東西?”
  聽到“吃”,靜侯不禁皺眉,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卻又不忍心拒絕秋素心,於是點了點頭。
  秋素心吩咐了一句,侯在外麵的隨侍立刻進來,把溫在籠具中的膳食端了過來。
  精致的幾樣小菜,熬得綿軟的粥,看起來本應讓人食指大動。但是那股子食物的香氣傳到靜侯鼻端,卻讓心裏壓著的那些不舒服的感覺全都湧了上來,胃裏抽緊,臉色霎時就白了下來。
  轉頭把臉埋進秋素心的懷裏,用力咬著舌尖壓下那股嘔吐的衝動,抓著秋素心衣襟的手上,連骨節都泛著白。
  秋素心心裏一緊,臉色沉了下來,讓人把食物趕緊撤下去,抱著靜侯又坐回榻上。
  懷裏的人全身冰涼發抖,時有抽搐,秋素心怎麽會感覺不到。用手一下一下順著靜侯的後背,半天也不見好轉。幹脆把靜侯壓躺下,自己合身壓了上去,頭靠在她的頸窩,發覺靜侯的身上濕涼涼的,竟然都是冷汗。
  心裏發澀,溫熱的唇在靜侯跳動的頸脈上啄吻,把身下的人,再抱緊一些。
  被身上人的溫度和重量緩和了些痛苦,靜侯鬆了眉頭,順著秋素心的動作,和他在頸間遊移的頭廝磨。
  “你可知道,這副身體曾經吞下多少血肉,這雙手下曾經喪過多少性命。”
  靜侯輕輕的聲音,近乎耳語。
  “我一早知道你是妖,那又如何,死在我手下的人就少些嗎?更不要說,那些人不是你吃的,也不是你殺的,與你有何幹係。”
  秋素心反駁得很快也很蠻橫,他一早知道,靜侯的心病是什麽。
  靜侯被逗笑,“你當我沒殺過人嗎,我手下的血腥也不少阿,就是‘它’動手的時候,我也是知道的,這和我自己做了,又有什麽差別。”
  秋素心撐起身子,望住靜侯。
  “你想說什麽,你罪孽深重?若說殺孽,我身上的也足以下地獄十次不止,若說吃人。天下大亂的光景裏,生靈塗炭,顆粒無收,人性之剩下惡,別說是吃人,就算是吃掉自己的父母妻子孩子的,也大有人在。你這又算什麽!”
  “你明明知道那是不一樣的,不要強詞奪理。”靜侯無奈。
  “哪裏不一樣,什麽叫做強詞奪理。一樣的事情,還有分什麽時候做是罪,什麽時候做不是?難道要我看著你傻到把自己用什麽罪孽淹死?”秋素心笑得涼薄,“靜侯,我是沒有良心的,也沒有什麽是非道義倫理道德。對我來說,想要,就去拿,阻礙,就毀滅,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
  禍害活千年,好人不長命。為什麽?因為人如果想要活的好,活的長,首先,就不能把自己當人看。
  靜侯,我不會為你脫罪,你滿身罪孽最好。就算你今天清清白白,我仍然會把我的罪孽染在你身上,所以,什麽也不要想。你隻要想著,怎麽樣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能把這種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話說得這麽理直氣壯,靜侯簡直哭笑不得。
  他們是不一樣的人,她還有良心。如果隻是為了生存而造殺孽,她也不會有任何的悔意,但是,並不是那樣阿。
  盡管如此,靜侯還是笑了,掙紮著從秋素心的身下伸出手來,摸摸秋素心一張俊美的和惡魔沒兩樣的臉。
  真好,有人陪著自己一起下地獄的感覺,挺不錯的。
  

章節90
  “怎麽,還是吃不下東西?”秋素心在廊前的亭子裏找到了靜侯。
  一旁的石桌上,喝空的酒壺歪歪倒倒的堆了好幾個,下酒的菜卻紋絲未動。
  “你放心,我早已經過了會尋死覓活的年紀了。”靜侯笑笑,把一隻杯子丟給秋素心。
  秋素心接住杯子,倒上一杯酒,喝了一口。
  靜侯趴在桌子上看著他風姿靈秀,笑個不停。
  歲月靜好,人閑花落。
  “到底是江南,什麽時候都好風光。”靜侯感歎。
  “江南的這個時節風景確實不錯,但西南腹地也不遜色,等我們回去,我帶你到處看看。”秋素心微笑。
  靜侯看他一眼,喝了一口酒,並沒有回答。
  秋素心的笑容也不由收斂了下來。
  半晌,靜侯把玩著手上的酒壺,輕輕的開口。
  “我想回山上去了,這一次,我想我應該和你好好道個別。”
  秋素心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來,看著靜侯,似乎要把她看出兩個窟窿。
  “你要不要數一數,你前前後後從我身邊逃走了多少次。”
  靜候沉默。
  秋素心可不會真的以為她在反省。
  “要不要我把手指頭也借給你數一下。”
  靜侯笑出來,“不用了,一隻手就夠用了。”也不過就是兩次而已,真的不多阿。
  “這次我提前知會過了,就不能算是逃走了嘛。”
  秋素心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把嬉皮笑臉的女人抓過來按在膝蓋上。
  “你到底在想什麽?”是什麽念頭讓她覺得事到如今她還有再從他身邊離開的機會。又是什麽念頭讓她到現在居然都在想著離開他?!
  當秋素心皮笑肉不笑的時候,她會害怕。但是當他這樣形於外的展露怒氣的時候,靜侯反而不害怕了。
  “我們之間,是行不通的啊。”摸摸秋素心緊繃著的臉,“我答應了師傅,下山找到師姐之後就要回到山上和他好好修行的。師姐沒找到,卻惹出了這樣大的麻煩,這世間容不下我的。”
  “你怎麽知道容不下?”秋素心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這世間的人,隻有你要我。我如果留下,也隻能留在你的身邊。”靜侯直視秋素心的眼睛,“你要我,我也知道你要的起我。我闖出天大的禍事來你都一定有辦法收拾,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但你真的知道要我是怎麽回事嗎?”
  秋素心牢牢的盯住靜侯,壓抑著情緒等她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當年我要死,天不讓我死。所以我活了下來,再也不想死。秋素心,你要我,但你真的了解我嗎?你隻知道我是妖,但你又知道妖是怎麽一回事?你以為我為什麽三番兩次的要從你身邊離開?”
  “我的妖性覺醒,但是我從來都沒有修行過。所以,我的力量不足以支撐一個半妖的身體。你能接受你身邊的女人每年都恢複成半人半蛇的樣子在冷冷的水裏休眠上一整個冬季嗎?而你的家人,就算再如何放縱你,再如何沒有門戶之見,又真的能容忍你帶回這樣一個滿手血腥驚世駭俗的女人嗎?”
  “就算這一切都不是問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這個半妖的身體能活上多久。我的相貌,甚至從妖化的那天起,就沒有改變過。你能忍受一個,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女人留在身邊嗎?”
  聽著靜侯用平淡的仿佛滿不在乎的語氣質問,秋素心的怒氣反而消散了。
  把靜侯的頭按在肩上,長長的歎出一口氣。
  “我該高興嗎?你這隻膽小的妖怪,終於肯把不安的那一麵掀出來給我看,雖然還是不夠坦白。”
  靜侯默不作聲,一動不懂動。
  “你隻是怕我會後悔,怕自己再錯一次,傻孩子……”
  靜侯天性敏感,雖然並沒有什麽大的征兆,但兄長明顯不置可否的態度她一定是發覺了。而且,對他也依然沒有完全的信賴。
  這都沒有關係,她終於開始為他患得患失,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拍拍靜侯的後背,“提醒我,從此刻開始,要把你牢牢的拴在身邊,一刻都不能離開視線。”
  靜侯困窘的臉都紅透了,她明明是認真的和他分析厲害,怎麽三兩下被這男人攪和得好像她在故意撒嬌一樣。
  穩住靜侯,秋素心開始正式的動作起來。
  其實有時候看起來越嚴重的事情,反而越容易解決。隻要靜侯不給他來個腹背夾擊就好。
  皇朝更迭不過幾十年,當朝皇帝最大的心患就是他戎馬半生拚死打下的這個天下安不安穩,手裏的皇權牢不牢固。
  都說常山王隻是個空有勇武卻胸無城府的猛將,但是一個有勇無謀的人怎麽會甘願舍棄財勢和兵權去做一個閑散的王爺,保住忠君的美名和後代的平安富貴。
  相比之下,仗著自己開國元老的身份擁兵自重,天高皇帝遠的做著一方土霸王的那位將軍可就真的不怎麽聰明。
  自以為同皇後的嫡親聯姻,就屹立不倒,皇帝也要敬他三分的心態,早就讓多疑猜忌的皇帝心生不滿。
  皇帝老了,人一老,有些時候反而會更急躁,尤其是一個信仰權勢的人。
  沙連雪的恨曆久彌深,複仇的準備當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一次之後,國舅府倒占了便宜,大義滅親,外戚幹政的嫌疑也會被衝洗一新吧。
  至於芳娘借將軍府的勢力散播出去的關於妖孽降世的謠言,那反倒幫了秋素心的忙,不然,他還要想辦法製造些謠言傳出去,那效果可就沒有這樣來的逼真了。
  亂世神異出,人首而蛇身,啖其肉,可為天下王者。
  這樣的傳言,皇帝可不會喜歡。
  秋素心手中掌握的那些當朝權貴的“秘密”,加上沙連雪的傾力相助,事情按照預想的方向一步一步的正在消弭之中。隻待秋北歌限期之後上報給當朝天子。可以想象的是朝中的一場權力更迭。
  但是就像靜侯所說的,天大的禍事他都有辦法解決,倒是家裏麵的事情,讓秋素心稍微犯了難。
  秋北歌一向縱容他,知道這是他的選擇,不至於去為難靜侯,也不曾對他說出半個不字。但是態度明顯的並不讚同。
  秋素心可以無視天理道義,但是他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家人,他不可能拋棄。但要他放棄靜侯,他也決不甘心。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讓他的家人能接受靜侯,進而名正言順的把人留在自己的身邊。
  天大的事情無關緊要,這種看來家長裏短的事情,倒讓秋素心犯難,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兩全的辦法來。
  偏偏靜侯那裏一點也不配合,不同他一起努力也就罷了,不相信他也可以慢慢來,淨和他對著幹,有事沒事的就想退縮這一點實在是讓他忍無可忍。怒氣直接的表現在床底之間,隻差沒把王室秘傳的春宮七十二式全搬出來試一遍。
  當然靜侯也要負上一半的責任,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全然的配合。無論秋素心怎麽獸行,她都承受下來,甚至歡迎。
  秋素心是明白的,嘴上雖然說的通透,靜侯的心裏始終是放不開的。和他這個“人”不一樣,靜侯是太有良心了,隻有被做到奄奄一息,她才能睡得著。即使這樣,也常常在睡夢中不停的冷汗囈語。
  秋素心是痛而不快,他很享受同靜侯的魚水之歡,當然更喜歡靜侯的迎合,但是每每看著靜侯隱忍絕望的表情和眼下青黑的顏色,心頭就是一陣軟弱的痛楚。
  強硬如秋素心,此時也迷惘,究竟如何才能打破眼下的僵局,讓一切變得明朗起來呢?
  

【第十八卷 與君相見即相親】

第九十一章

 …………

  秋北歌麵無表情的坐在椅上,書房裏來來去去的人川流不息,竟然比趕集還熱鬧些。
  寬大的書案上,三尺高一摞的卷宗被碼得整整齊齊,一摞挨著一摞,讓開硯台筆架,把一整張書案壘滿還不夠,正在向周圍的矮幾上蔓延,看樣子過陣子說不定連地上都擺滿了。
  秋北歌忍不住臉皮抽動,一股悶氣在胸口憋住,有心要把這些卷宗一袖子拂倒來泄火,又不願意看侍從收拾,再忍受一次書房裏趕集的場麵,這口氣是憋啊憋,怎麽都咽不下去。
  秋素心這臭小子,是要在他這裏壘城牆還是壘墳頭!
  說是把他查到的東西給他過目,難道竟不知道要事先整理過分出輕重緩急,用詞言簡意賅嗎。搞這麽一出,是給誰看!
  他看著他長大,手把手的教他學文習武,縱容他飛天遁地,從小有錯隻能他罰,爹娘要罰他都護住,如今,他這做兄長的不過是對他的女人不置可否,這一手帶大的好兄弟竟然就明著讓他不好過。
  重色輕兄到這個地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秋北歌的臉色青青白白比塊石頭還臭,忽然和那些為難兒媳婦的惡婆婆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眼看著秋素心的手下還在一趟一趟的運卷宗,秋北歌這個火啊,颼颼的冒。
  “夠了!”不怒而威的一聲低喝,那些侍從都紛紛停下了動作,躬身待命。
  “你們主子是怎麽吩咐的,把我這個兄長砌進卷宗裏?嗯?”
  侍從們個個頭低的快要垂到地麵,看起來是誠惶誠恐,臉上表情一點也無,實際上是怕自己忍不住樂出來,做了出氣的替罪羔羊。
  “回世子的話,主子說怕小的等整理得不盡不詳耽誤了大事,故而命小的等把所有卷宗都煩請世子親自過目,較為穩妥。”
  秋北歌真是氣到無話可說,“你們整理出來的東西呢?”
  “回世子,在此。”一名侍從恭恭敬敬的從最開始被搬進來的那摞卷宗的最下方小心的抽出一份卷宗來,呈給秋北歌。
  清清楚楚條理分明的把這滿坑滿穀的卷宗內容簡述歸攏,一目了然。
  秋北歌眼皮都在跳了,手一握,把卷宗捏得格拉格拉的響。
  “秋素心那個混蛋現在何處?!”
  “回世子的話,主人現在……”
  “嗯?”秋北歌怒瞪那個吞吞吐吐的侍從。
  侍從一激靈,趕緊躬身,“主人現在正在集市上……”
  “集市?他去買胭脂水粉不成?”
  “主人是去……買狸貓……”
  “什麽?!”秋北歌徹底被這個弟弟氣頂住了。
  狸貓這玩意不能吃不能用,有閑情逸致的人家也沒有哪個會去蓄養個狸貓做玩物,普通想找一隻來還真是不容易。不過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秋素心連續幾天出高價收賣狸貓,還宣稱越肥越好。
  不過幾天的功夫,各式各樣肥肥嗒嗒的狸貓就流水似的進了王府的別苑,那個絡繹不絕的場麵,估計不比皇帝老爺選妃來的差。
  靜侯雙手抱住一隻酒壺,坐在一隻石頭凳子上,騰出一隻手來,慢吞吞的放到另一隻手上,使勁的掐了一下。
  不疼,她果然是在做夢,不然不可能看到這麽多呲牙咧嘴的狸貓出現在花木扶疏的後花園裏,還雞貓子鬼叫的陰風慘慘的。
  “你放心,你這絕不是在發白日夢。”秋素心的聲音就在耳邊,唬得靜侯差點把手裏的酒壺扔出去。
  低頭一看,怪不得不疼。疼才怪,她掐的是秋素心親昵廝磨覆在另一隻手上的狼爪子。
  本來美男從後擁過來是很香豔,可惜眼前刺激過大,靜侯根本就沒感覺到秋素心刻意施展的那股子男色之魅。
  “你這是幹什麽?不做殺手頭子不賣消息,改行賣狸貓?”
  秋素心憂鬱的把靜侯抱起來放在腿上,歎息道:“沒法子啊,你三番五次的說要回山上。我想你是太思念那裏了。我這裏也就幾根寥落花草,當然不能和你那座靈山比。可我又舍不得你,沒奈何,想到你山上那隻肥狸貓。你看看這些小家夥裏,可有和你那隻相像的,留下來陪你。要是沒有也不打緊。我知道總是留不住你,幹脆把這些狸貓剝了皮,送你帶回山上去。做衣做縟都好,總能禦寒,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唱念俱佳的一大段話出來,唱戲的優伶都沒這男人的作派好。
  靜侯隻覺得麵前一片大海,頭上一片陰天,冬雷陣陣夏雨雪……他爺爺個胡蘿卜須子的,“你瘋了啊?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在這裏鬧,你腦子是不是壞了啊?”
  說著把手裏的壺一扔,卡住秋素心的頭上下左右的晃。
  秋素心隨靜侯擺弄,臉上無辜至極,手把靜侯的腰掐的死緊。
  “瘋了,可是和你無關。我不過是想把你留在身邊,你若打定了主義要走我也攔不住你。由得我瘋就是了。”
  靜侯咬牙。
  是,她是臨陣退縮,但是,她,她難道是得意的嗎?!
  她為了什麽至今不走,又為了什麽一定要走,這男人比別人多生了幾副心肝,她就不信他不明白!
  “什麽叫做由得你瘋,什麽叫做不關我事,你自己不嫌話酸,我還怕牙倒呢?怎麽樣,你是想吵架嗎?”
  靜侯幹脆轉身在秋素心腿上跪起,膝蓋用力往下碾,居高臨下的和秋素心大眼瞪大眼。
  靜侯真的生氣,膝蓋上用的力氣實在不小,秋素心倒好像沒有那回事似的,看著靜侯眼睛裏噴火,臉色緋紅,不怒反笑。
  “傻丫頭。我知道你不想死,也不想我死。但是你可知道,事到如今我們之能同生共死了。同生,或者共死,這你倒可以挑一個。”
  靜侯被秋素心驀然恢複正常的語氣怔住,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臉色一下子就白了。眼睛茫然的急轉,一直沒想到的部分忽然被點透,心猛地往下一挫。
  是了,帝王將相,朝政江湖,這些事情錯宗複雜,根本不是那麽簡單的東西。
  事到如今,早已經不是她一走就能了之的事情了。
  她真是……笨!
  “這不會也在你的算計裏吧?”靜侯白著臉瞪秋素心。
  “我再怎麽機關算盡,也不會未卜先知。不過,正中下懷罷了。”秋素心笑的風清月朗,眉眼瀲灩,全不見表皮之下的得意洋洋。
  “我問你。”靜侯麵無表情,暗藏危險。
  “嗯?”秋素心語意呢噥,春意滿園。
  “你一直以來是在憂鬱不甘個屁,從撿到你到現在,我也不過就從你眼皮子底下跑過兩次,你根本是吃的我臉皮帶骨都不剩,早知道我當初就該——”
  “就該什麽?”秋素心眯眼,心有靈犀的想到遙遠從前的某件小事情上頭,他秋某人汙點不多,最好她敢說。
  靜侯忽然恢複理智,想起周圍一群拎著狸貓的大活人,狐狸尾巴握著就行,一旦在人前拉急了,難保不會被咬一口,得不償失。
  正對峙間,一個侍從艱難的從滿地狸貓裏擠過來,躬身稟報。
  “公子,世子有請。”
  秋素心挑眉,想到什麽,微笑起來。
  靜侯轉開臉,偷偷鬆了一口氣。她知道秋素心那個大哥不待見她,不過看在他及時雨的份上,大哥,你是個好人。
  “大哥沒說是什麽事嗎?”秋素心瞄一眼靜侯,心情很好的問了一句。
  “世子沒交代,但是沙公子適才到府了。”
  秋素心眼光一動,“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拍拍懷中靜侯有些僵硬的腰背,“要一起去嗎?”
  “不必,多謝。”
  “那麽自己玩狸貓,乖一點,不要去泡水,一定要泡便等我回來陪你鴛鴦浴。”最後一句是貼在耳邊說出來的,等靜侯反應過來火起,秋素心早已經輕縱身形去得遠了。隻留靜侯被巧勁放在石凳子上,對著一院子的狸貓發呆。
 
第九十二章


走進秋北歌的書房,滿坑滿古的卷宗還沒來得及撤掉,秋北歌和沙連雪對座,仿佛都沒有看到那些礙事的東西。
  秋素心若無其事的走進去,和兄長問安,再向沙連雪作揖打過招呼。
  沙連雪大概也是傷剛有起色就開始著手忙,一直忙了這許多天臉色還有些蒼白,眼下也有倦意,但是眼神卻和以往的謙謙君子大不相同。一直以來掩蓋得極好的偽裝去掉,露出了被壓抑許久的明亮眼神,像正在燃燒的落雪。
  秋素心不動聲色,隻在心裏微微一曬。
  三個人也不多廢話,就案討論,把幾件事情串在一起,大概的思慮整理歸攏,撰出一個完全可以交差的說法來。
  其實並不會很難。
  隻有一個問題,三人無論如何都沒有共識。
  “我說過了,用什麽辦法都好,把靜侯交出去絕無可能。”秋素心神色淡淡的,話裏全無轉圜。
  沙連雪不做聲,垂了眼睛,不知想到什麽,臉色頓時有些衰敗。
  秋北歌看看兩人,他並非事局中人,純屬被牽連下水,此刻為難的倒好像隻有他一個人,一時不由得怒極反笑,手裏的卷宗一丟,沉聲道:“那你給我拿出個辦法來向皇上交待啊。”
  “你們一個兩個瘋夠了,鬧夠了,攤子留下來給誰收?將軍的小姐莫名其妙的暴斃,消息傳了出去,鎮北將軍若一怒之下到皇上那裏先奏一本,你們到時如何交代?”
  “再者,你們也不會想想,妖物出世,食其肉可得天下——這種流言傳到皇上耳中,莫說是有板有眼,就是荒誕不羈的皇上也不會放過,你不交待,皇上肯容你?”
  “沙夫人暴斃這件事,隻怕現在連沙府院牆之外的人都還不知道,鎮北將軍身在北疆又如何得知呢?”秋素心一笑,看向沙連雪。
  沙連雪無甚笑意的挑唇,默認。
  秋北歌詫異的看著以往認知裏連做生意都是謙和有餘殺伐不足的沙連雪,驀然發現,他竟然能不動聲色的把心思藏了這麽久,早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世交兄弟了。
  當年收在翼下照拂有加的弟弟們都已有了自己的手段,他這個做兄長的還有什麽好說。
  “罷了,由得你們去吧,一切從速,若事有變故……”秋北歌言猶未盡,意味深長的看了秋素心一眼,秋素心領會,向兄長點一點頭。
  其實這件事情他心中已有腹稿,隻是其中有些關節還有難處。
  秋北歌歎了口氣,不在多言,便隨他們去了。
  沙連雪告辭,秋北歌和秋素心送他出去,走出房門,秋北歌見自己的手下正在遠處的廊下侯著。三人關門議事,手下自然不敢輕易打擾隻能侯著。
  秋北歌把人招來,一問,卻是有拜帖。接過來一看,竟是許久不見的秦欒。
  這人自上次匆匆一見之後就了無音訊,似是天南海北的忙著尋妻,本來秋北歌想讓弟弟出手幫忙的,也因為秋素心這裏自顧不暇就放在一邊了。不想正在這個關節上這小子倒出現了。
  他還琢磨,秦欒到他這裏什麽時候遞過拜帖,看看日子,這拜帖的功用明顯相當於定身咒,用詞客氣意思明確,不日將至,望兄莫離。
  秋北歌不知道秦欒是有什麽急事找他,反正自己一時也不可能離開,便也無所謂。
  他沒看到,背後,秋素心眼中一閃而逝的隱匿笑意。
  秋北歌看看這莫名的拜帖,心知肚明這裏麵有問題,回頭看看秋素心和沙連雪。
  一個一臉無辜,一個一無所知。
  秋北歌冷笑一聲,拂袖而去。不再管這兩個人玩什麽把戲。
  目送兄長遠去,秋素心露出了招牌的笑容,沙連雪如今雖然已經豁出去了,但是麵對秋素心總是有愧,表情也不那麽自然。
  “沙兄,難得來了,不想見一見靜侯再走嗎?”秋素心很溫文的問,話裏的意思和語氣完全相反的諷刺。
  沙連雪苦笑了一下,“不必如此,今生今世,無論是我還是與那段過去有關的人,靜侯一個都不會再看見。”
  秋素心表情不變,笑容清風明月,“如此,就多謝了。”
  意思意思把沙連雪送走,秋素心迅速回身去找靜侯。
  靜侯被那一堆雞貓子鬼叫的狸貓完全惹怒了,招呼那些拿著狸貓麵無表情的人把這些肥狸貓一個個揪著尾巴吊在廊簷底下,揪著爪子挨個捏過去,就差在它們腦袋頂上貼上某公子的大名。
  秋素心看得好笑,揮揮手讓那些幫凶把可憐的狸貓解下來帶走,算做件好事。
  靜侯懶得搭理秋素心,抱著酒壺閃到一邊去喝悶酒。
  秋素心不慣她的小性子,直接連人帶壺的拎回屋裏,開始拷問。
  “我問你。”
  “啥?”靜侯被丟在榻上還七葷八素滿眼星星月亮。
  “西湖畫舫的歌姬花喜落是你師姐?”
  靜侯有點懵,用力回想,她的確說過自己出來是找師姐的,她有說過她師姐的名字嗎?應該是沒有吧,這男人當初要殺她師姐啊,那次她還殺了他好多手下,這種事情她會說出來嗎?
  秋素心看著靜侯一臉呆相,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好整以暇的坐在一邊。
  “我見過你和她在一起,自然是猜的。”
  靜侯想到那天她發瘋到最後是和秋素心打過照麵的,不過她那時應該帶了麵具啊,“你……”
  “我怎麽認出來的?我認得你的眼睛啊,那麽漂亮的眼睛,這世上能有幾雙。”
  那麽漂亮的眼睛?靜侯如何會不知道自己發瘋時的眼睛是什麽樣子的!這種假話說的這麽順口,他還真厲害。
  “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是真的覺得你的眼睛舉世無雙的動人。”秋素心看出靜侯在腹誹。
  “舉世無雙是真,隻怕是舉世無雙的嚇人。”靜侯自嘲。
  “我喜歡就行了。”秋素心不在意的擺擺手,“花喜落是你的師姐?是不是?”
  靜侯無奈,“你不是都知道了?還問什麽。”
  他殺了師姐一船人,差點連師姐也殺了,她殺了他大批人馬,差點連他也殺了。這筆爛帳,算了,她懶得算了,反正一身殺孽,多一筆不多少一筆不少。
  靜侯這裏自暴自棄,秋素心又問,“沒猜錯的話,一直幫著雲樓對付我的,應該也是你師門的人吧?
  靜侯點頭,想起秋素心隻遇過師兄一次,但是那時她不是她,秋素心也暈了未曾見過她師兄那個真正的妖魔。
  神族自毀的時候靜侯的神識被強行封印,真正失去了所有感知,所以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並不清楚,隻是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的疼,像是那道傷口從身體上愈合卻留在了靈魂中。
  靜侯的臉色也暗淡下來,低聲說,“那是我師兄。”
  秋素心雖然早猜到,聽到靜侯承認,眼睛還是亮了,看到靜侯的情緒低落,歎口氣,坐在她的身邊攬住她的肩頭。
  “你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是你的師兄,又是因他我們才得以相識,過去的種種就算了。”
  靜侯搖搖頭,她擔心的並不是這個,秋素心和師兄對上,基本上是王見王,沒人討得了好。不過秋素心的安慰她還是受用,回過神來反問:“你忽然問起這個做什麽?”
  秋素心笑笑,明顯在打主意。
  靜侯看得一抖。
  現在一切都好解決,唯一不好交代的就是皇上那裏需要這個可能會動搖天下的“妖物”。
  把靜侯交出去?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他可不想看到靜侯好好的變成一碗禦膳房熬出來的蛇羹。
  找個替身交出去?皇帝怎麽知道沒有人偷吃過一口半口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這個“妖物”在眾目睽睽之下活生生的消失,秋素心於是想起了靜侯第二次逃走之後他緊跟著中的那個幻術。
  靜侯的師兄既然有辦法用幻術做出一條那樣的大蛇,她師門的人應該也同樣有辦法吧。
  看著秋素心眯著眼睛明顯有變身成狐狸的趨勢,靜侯越發的覺得冷,打著寒戰,聲音顫巍巍,“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第九十三章

  
秋素心微微一笑,眼睛裏似有星光閃爍。十分之顛倒眾生的表情之後是十分之顛倒眾生的動作——靜侯被他整個人卷到腿上坐著,眼對眼,臉貼臉。
  腰身努力的向後仰,可惜成效不彰,靜侯沒辦法你想害誰?激動成這樣樣子。”
  秋素心對靜侯無奈的諷刺不予置評,很愉悅的開始說他的計劃。
  這裏麵需要靜侯的大力協助,所謂主謀當然需要從犯。
  靜侯越聽眼睛睜得越大。要是現在妖化,恐怕都要豎成一條線了。
  這男人不是人……
  想到想不到的事情都能被他勾結在一起,能算計不能算計的都被他算計了。
  這男人果然是和大師兄一樣的千年妖孽!
  靜侯張著嘴半天合不上,聽著聽著,卻也慢慢生出一股子想笑又想哭的衝動來。
  在別人看來天塌一樣的事情,秋素心興致勃勃的好像在玩一個精彩刺激的大戲法。她本來不抱任何希望的,可秋素心從來沒想過放棄。
  她身上什麽壞的都被他見過了,可他還是一次都沒想過放棄。
  靜侯忽然覺得,上天終是對她很好,給了她那樣慘烈的前半生,卻在她幾乎心如死灰的時候送了這樣一個百無禁忌的男人到麵前。讓她知道,終究有一個人,終究有這樣一個男人,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放棄她。讓她知道,她是值得的。
  耳邊絮絮說著計劃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
  “傻孩子。”秋素心輕輕笑罵了一句,伸手把靜侯臉上的淚水一點點的擦掉。卻是越擦越多。
  靜侯的眼睛被淚水沁得迷蒙,隻能朦朧的看到秋素心臉上的笑容。她沒有看清,那個笑容裏的憐惜和歡喜。
  擦也擦不完的淚水打濕了靜侯的臉,秋素心歎口氣,把人按在懷裏,舍出心口的衣服給靜侯當帕子用。
  後背被一下一下的拍著,靜侯伏在秋素心的懷裏本來哭的很安心,忽然就覺得不對勁了。
  背後那隻初時很溫柔很體貼的手漸漸露出原型,變成了很猥瑣的一隻爪子,拍變成摸,摸變成揉,還越來越往下。
  靜侯還帶著眼淚的臉皮抖動了一下,啼笑皆非。
  索性摟住秋素心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秋素心一僵,好吧,這個威脅他還真沒辦法,投降。狼爪子老老實實的攬上靜侯的腰。
  靜侯抬眼看看秋素心眼底的笑意,也忍不住笑出來。
  “你說的事情隻有我師傅和大師兄有本事做到。我大師兄的主意你就別打了,他若幫忙隻會越幫越忙,況且我也找不到他。倒是師傅……說不定會心軟的破個例。”靜侯想起秋素心剛才說的計策,主動的開口道。
  秋素心眼睛一亮你師傅?”
  “嗯。師兄十有八九會把師姐也送到師傅那裏去。”靜侯想起秋素心的連環計,忍不住歎氣。這麽做實在是有點拖人下水的味道,不過師姐和那無緣的姐夫糾纏了這麽多年早該有個定論了,也算是一舉兩得吧。
  靜侯不確定的想,自己是不是被秋素心這條狐狸給帶壞了。設計人竟然沒什麽罪惡感了。
  “那就趁早,我們快馬加鞭走一趟。對了,你師傅有沒有什麽偏好?”秋素心忽然問了一句。
  “我師傅好酒,怎麽了?要利誘?”靜侯疑惑?師傅雖然是半仙之體,但是心腸很軟,其實很多不該插手的事情都出手了,也因此與這塵世始終不能斷了緣分,才遲遲不能得道。
  其實師傅對靜侯來說就像另一個祖父。頑童一樣的性子,卻給了她一個安定的家園,讓她可以遠離塵世,有一方能活下去的天地。所以,明知道求師傅出手會阻礙師傅的修行,她心底還是忍不住想要多留師傅片刻,至少要讓師傅看到他們都過的很好。
  秋素心笑的別有深意,“利誘?也算。古往今來,提親都是要利誘的,你覺得聘禮應該送什麽比較合適呢?”
  靜侯愣住。
  聘禮?
  怎麽一下子扯到這上麵了,不是在商量怎麽請師傅出手相助嗎?
  秋素心捏捏靜侯的臉,“傻孩子,難得有這麽好的機會,當然要好好利用。不能名正言順的把你弄到手,我怎麽放心。”不然他費了這麽大的功夫求的是什麽?
  靜侯瞪人,死命的瞪,最後還是忍不住臉紅。
  她忍了。
  這男人用盡一切手段讓她毫無退路。讓她的心裏過去的影子越來越淡。讓她開始對將來有了希望。
  她……認了。
  秋北歌很快就見到了老友秦欒。
  但是一路風塵仆仆的秦欒見到他第一句話卻是問他家那個不肖的弟弟人在哪裏。
  秋北歌何等人物,從忽然接到秦欒的帖子就知道這裏麵有貓膩。鐵青著臉,當下把秋素心叫過來看看他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仙丹。
  秋素心來了,帶著靜侯一起出現。
  秦欒看到靜侯的瞬間,臉色大變,差點摔了茶碗,猛地站起來撲過去,被秋素心輕描淡寫的攔住,看似不經意實則很有分量的在他肩上“安撫”了幾下之後,才些微的冷靜下來。
  當然秦欒決不可能對靜侯有什麽不良的心思,隻是靜侯是他秋素心的女人,就算他是靜侯半個姐夫也沒資格說碰就碰。
  秋素心笑容可掬,眼神很危險。
  秦欒求助的看一眼坐在一邊臉色不豫看熱鬧的秋北歌,看在多年的交情上,秋北歌不冷不熱的發話。
  “子隱,不要無禮。”
  秋素心笑笑的退開。
  秦欒急切的問道想要詢問,被秋素心再度攔下,請示的詢問兄長,可否與秦欒借一步說話。
  秋北歌無可無不可的點頭,反正弟弟翅膀硬了,他這做大哥的越來越沒地位是事實,隨他們去了。
  秦欒自那日花喜落帶著靜侯不告而別之後就再也沒有得到過任何消息。追尋之下發現花喜落的畫舫連人帶船一夜之間消失無蹤。
  這些年來針對花喜落的追殺始終不絕。正如花喜落所說,這是他們的罪孽,所以他們隻能躲,不能阻止。
  因為花喜落本身藝高人膽大,加上一直以來那主使者也並沒有做絕,秦欒才勉強放心,但也始終不敢稍離。
  沒想到看似滴水不漏的防護竟如此不堪一擊。也沒想到過了這些年,那人竟然會突下殺手。
  處境堪憂的人一下子就沒有了音信,百般追查也找不到下落,這樣秦欒如何能不焦慮。因此一接到秋素心派人傳去的消息就飛馬趕來,不想正看見與花喜落淵源甚深的靜侯。花喜落終是信任秦欒的,因此靜侯在秦欒處療傷的時候並無易容。與花喜落相關的人物秦欒都不會認錯,如此看來,這消息果真不假。
  秦欒放心,也焦心。很不能馬上看到花喜落來安自己的心,沒注意惹了秋素心的不痛快。
  結果就是被秋素心掐住尾巴利用的精光。
  借一步話說之後,秋北歌聽到的結論是,秦欒乍然多出一個名叫靜侯的遠房妹子。不明就裏卻也知道定是自家弟弟做了什麽手腳。
  有了秦欒做底,靜侯的來曆就不能算是不明,秋素心這算盤真是打到了家。
  秋北歌此時方有了真正看熱鬧的閑情。他不忙著知道弟弟到底用了什麽方法,反正能讓秦欒動容的也不過那麽一個女人,理由不會新鮮。他想看的,是自家這個越來越老謀深算的弟弟要用什麽方法瞞過皇上的耳目,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氣是氣,秋素心有手段,他也真是得意就是了。

第九十四章


當天,一隻鷹帶著秦家新科妹子的親筆鬼畫符振翅而去,聰明靈巧的循著曾經飛過一次的路線高高的翱翔。
 不出一天,王府別苑在沒人知曉的情況下來了一位貴客,被秋素心隆重招待在別苑的酒窖裏。
 同時間,靜侯的新科兄長快馬加鞭的往她師門所在的山頭奔去。以這位哥哥的實力,在下山的每條路上都建個房子住上十年八年的絕對不成問題。除非某人這輩子都不下山,否則總有一天被逮住。
 皇帝的限期一到,秋北歌即刻啟程回京複命,同行的還有沙連雪和那一車精心準備了多年的卷宗。估計就算動用朝中所有禦史也要看上個十天半個月的。
 結果,這一年成了新朝建立後最熱鬧的一年。
 杭州城鬧了妖怪,害死了百十個人。
 多少人信誓旦旦的親眼看見一條數丈長的大蟲渾身碧綠的從西湖中竄出來,還有人繪聲繪色的說那蛇頭其實是個長發的女人頭,口裏還淒厲的含冤哭號。
 要不是長山王府的公子帶著手下的侍衛拚死製服了那妖怪,又當著杭州百姓的麵把那妖怪一把火燒了,不知道還要有多少人沒命呢。
 不過也有人說,那其實不是妖怪是怨鬼。被人害死了之後回來索命,殺的那些都是行過凶的惡人,還化成美女和王府的公子有了一段情,最後是被天雷給燒掉的。王府的公子因此還黯然銷魂不知所蹤了呢。
 消息傳到皇帝那裏去,皇帝特意派人追查,發現那些死掉的多是江湖人,而且確實都身負命案,龍顏大怒。下令嚴格整肅民間的江湖草莽,除了那些老字號的大門派,七七八八的小門小派中門中派都被迫散了,所謂的武林盟更是第一個被解散的。
 這個旨意一下來,平時被趾高氣揚的江湖人氣壓的小老百姓無不高呼皇帝聖明。
 隻是天高皇帝遠,百姓不知朝堂深,那些權力更迭不見血的殺伐竟是不如一則“杭州城鬧妖記”流傳的無弗遠界了。
 隻聽說國舅府的公子之妻暴斃,大仁大義的公子這才把隱忍了多年的一段血案說出來,原來那美貌的夫人竟是個心狠手辣的妒婦,害死了公子的妾侍和未出生的孩子。公子仁義,隻在那夫人死後才休了她,逐了她的牌位出祠堂。也有人附會說那索命的冤魂就是當年被那夫人害死的無辜女子呢。據說連那夫人的老父都慚愧的告老還鄉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之外,一輛華麗的馬車輕快的出了杭州城。
 “你說,皇帝真的信了嗎?”靜侯懶洋洋的趴在馬車裏,像一片人形苔蘚。身下是厚厚的錦緞,陽光透過竹簾子照進來,晃得錦緞上似有水光流動。一邊的秋素心拿了一盤子點心捏碎了一點一點的喂她吃,聽見靜侯嘟囔的問話,輕輕一曬。
 “信不信都不打緊,威脅到他龍椅的妖異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沒了流言就沒了威脅,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更別說他兄長和沙連雪帶去的那些卷宗正好為皇帝收回兵權穩固江山找了個好借口。
 “你還說。”靜侯忽的坐起來,“坑著師傅做了那麽大一條蛇出來也就算了,還坑著師傅劈雷。那很毀修行的啊。”
 師傅也是不爭氣,看見好酒就什麽都忘了,一頭鑽進酒窖裏不出來,估計秋素心讓他做個鳳凰麒麟出來溜達他都能迷迷糊糊的答應下去。
 秋素心挑眉一笑,伸手擦掉靜侯嘴邊的點心渣子。
 “讓你師傅晚成仙幾年才能給我們主婚啊,別說你心裏沒打過這個主意。”
 噗,靜侯被刺中心虛的點,眼睛一轉,又趴了回去,裝死。
 壞事都是他一個人做的,她是無辜的,正中下懷偷著樂的那個絕對不是她。
 趴了一會兒,靜侯又不安分。
 “你……真準備就這麽回家去?”
 “醜媳婦終要見公婆,你雖然不是什麽絕世美人,也清清秀秀過的去了,不用緊張。”秋素心捏捏靜侯的臉,很大方的安慰她,安慰到靜侯臉皮抽筋。
 “能生出你這種兒子的父母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不是什麽好人家的黃花閨女,到時候進不去你家大門你要兜著嗎?”
 “擔心有人上門找我要人?”秋素心的手危險的下移,“不打緊的,我讓人弄塊牌位給你安安心,上注香,算是感念他送我個如花似玉的娘子,你看如何?”
 靜侯一臉無奈,這叫不叫雞同鴨講?他是怎麽把話頭扯到這裏來的。沒影子的陳年老醋也吃的那麽開心,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歎口氣,“你饒了他吧,他也是個可憐人。”
 嗯?
 秋素心的眼神真的危險起來了。
 “我有你,他隻有一個隨時能把他丟掉的主子,還不夠可憐嗎?還是說,你覺得其實我更可憐一點?”明明是救人,最後把自己搭了進去。想想也真的可憐,靜侯忍不住自怨自艾個一下子。
 “你可憐?可憐在哪兒?說來聽聽,我好撫慰你一下,嗯?”秋素心的聲音低下來,擰成一股絲線猛挑著靜侯的心尖。
 “沒,我一點都不……”
 聲音被吞掉,小小的細碎的聲音從馬車裏透出來,聽的趕車的人死命的板住發熱的臉。
 嗯,確實很可憐。

(正文完結)

【番外】

惡搞之一

  
話說經曆了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番糾纏曲折纏綿悱惻恩怨離奇的故事之後,靜靜和秋秋終於過上了雙宿雙飛鴛鴦蝴蝶比翼連理幸福快樂的日子。
  不過,話又說,真的那麽“性”福快樂嗎?……
  為了驗證這一說法,某肥貓冒險突破“雲上天”眾多黑衣小強的封鎖,附身在某肥狸貓上近身觀察之……
  天高雲淡,秋公子慵懶的斜躺在房前的竹椅上漫不經心的閱卷。外衣隨意的敞開,露出裏麵的中衣和一抹若隱若現的鎖骨。
  絲~~(注:此乃吸口水的聲音——)
  秋公子的眼神似電,朝不遠處的樹叢彪射,咻,某黑影迅速退散。
  耳聽得背後傳來腳步聲,秋公子表情一轉,眉目晴朗,眼波流轉,襯著那淩亂中透著誘惑的衣著,端的是豔色無邊……
  可惜就是有人絲毫不識風情,目不斜視的走過去,把曬在院子裏的蘿卜條收起來,瞄都不瞄秀色可餐的秋公子一眼。
  “小猴子~~~”
  秋公子眉頭微蹙,聲音很委屈。
  靜侯低頭撿蘿卜條,眼角抽動,控製,控製。
  他蘿卜條個鹹菜幹的!上山沒兩天半,生活自理沒學會,小猴子倒是一口一個叫的順啊!
  “小猴子~~~~”見靜侯不理自己,秋公子再接再厲,聲音低低柔柔尾音拖的老長,聽了心尖都癢癢。
  靜侯火大,一把蘿卜條扔過去。
  “想要猴子上山抓,山裏多的是。”
  手裏的卷宗晃動,漫天花雨的蘿卜條一根不落的落在上麵。秋公子笑眯了眼睛站起來,端著蘿卜條靠到靜侯身邊。
  “來,一根不少。”討賞的臉讓靜侯看了就想打。
  “光天化日的你穿成這樣是要幹啥?”風騷成這樣是要勾引誰,林子裏的黑衣小強還是樹上那隻肥狸貓啊!靜侯腹誹。
  “左右無人,隨意些有什麽要緊。”秋素心很無辜。
  左右無人?林子裏那些小強是啥?她是啥?鬼影子啊。
  靜侯憤憤的搶過秋公子手裏的卷宗,把上麵的蘿卜條倒進小筐裏就要走。
  橫裏伸出一隻手攔腰把她抱進懷裏,秋公子的頭廝磨到靜侯的肩頸裏,熱氣垂著靜侯敏感的耳垂。
  “你……鬆手啦……”靜侯身子一僵,大力掙紮。
  “為什麽?”秋公子不幹。
  “整天整天都這樣,你不膩歪啊。”靜侯哀號。
  “山居清靜,正好纏綿,有什麽不好?”秋公子理直氣壯。
  山居清靜,能不清靜嗎。
  大師兄和丟了似的不回來,師姐被秋素心陰險的派人掩了她那“遠房大哥”兼無緣姐夫的耳目送下山去繼續滿江湖的和人玩你追我跑的遊戲,師傅更好辦,輕飄飄一張天下名酒的單子他就幹脆賴在王府的酒窖裏不出來了。明明是她師門的山頭,現在被秋狐狸光明正大的占山為王。
  “我求求你想點別的事情做吧。”靜侯實在受不了了。
  自從名正言順了之後,這位公子就嫌棄世道太平靜沒意思非要跟她一起隱居,於是帶著手下一串黑衣小強駐紮上山。靜侯本來想,隱居不是更沒意思,沒想到秋公子隱居的有滋有味,整天光是想著怎麽把她煎炒烹炸肉吃完了啃骨頭就其樂無窮。
  問題是,肥貓尾巴的,他秋大公子是武林高手天縱英才,可以戰了再戰,戰了又戰,越戰越勇。她隻是個小小的沒修行的半妖啊,誰和他玩的起,還活不活了啊。
  秋公子偏頭,未束的長發覆在靜侯的身上,絲絲縷縷牽牽連連。
  “你在我身邊,我怎麽想的起來別的。”
  靜侯一哆嗦,“師姐不知道有沒有被找到,我看我明天去看看好了,還有師傅,不知道是不是醉死了,我看我也得去看看,啊好擔心,我去收拾行裝,今天就走。”
  腳還沒邁開就被抓回去了。
  秋公子很不滿,勒在靜侯腰上的手威脅的往下遊移。
  嘩啦啦,一筐蘿卜條全灑在了地上。
  “看你這麽不小心,懲罰你……”
  被秋公子的魔爪製住,靜侯心裏哀號,還有沒有天理啊~~~~
  “有人,有人,有人啊!”死命的憋住,不能讓人看笑話,雖然早就沒啥可看的了,但是她還要臉啊!!!
  “嗯,那我們回房吧,就沒人了。”
  攬著靜侯,秋公子一縱身閃回房間順帶關緊房門,行雲流水足見素行不良。
  暈頭脹腦的被摔在床榻上,靜侯熊熊的怒火呼啦啦的上湧。
  第四次,第四次了,兩天來第四次才出房門就被丟回來。她是人啊,就算妖化也是半蛇不是蚯蚓,她用不著不見天日啊!
  眼見著秋公子一振手臂,身上披掛著的外衫輕飄飄的落了地,半敞著中衣步步逼近,靜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屋外林子裏的眾小強和某肥貓隻看見一陣青碧色的光芒從窗縫門縫中閃過,撲通一聲悶響,然後就聽小靜靜的聲音傳出來。
  “這麽喜歡讓我下不了床,今天就讓你也試試看這味道銷不銷魂!”
  嗤啦嗤啦,布料撕裂聲。
  嗯嗯~~~某公子的呻吟聲。
  劈裏啪啦~~~貌似是蛇尾巴拍在床板上的動靜。
  “別~~嗯~~~嗯……”小秋公子的聲音,擦鼻血,真銷魂啊~~
  到底屋裏發生了什麽?
  你問某肥貓,某肥貓怎麽知道。
  啥,偶不是近身觀察去了?
  切,有種你去試試看被一群黑衣小強揪著尾巴暴打到魂飛魄散是個啥滋味~
  絲~~~~偶的可憐的尾巴啊~~~~
  那傳說的人獸到底是咋回事?
  抓著地上的某根線搗,搗出一排大字——
  兒童不宜,非禮勿看,若非想看,先買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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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搬文。很好看! -opossum- 給 opossum 發送悄悄話 opossum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5/24/2009 postreply 20:26:50

好看好看,謝謝 -亂世桃花- 給 亂世桃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5/30/2009 postreply 06:5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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