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隻小狗叫豆豆 春天的一個清早,朋友安陽抱著一隻黑色小狗出現在我家門口,說是她有急事,托我照管一段日子。
“這……”我一時拿不進主意。因為我從小就不喜歡狗,從來沒有養狗的打算,怎麽容得下狗進家門呢。更不會這麽突然的就接受它。可是又怎麽拒絕,她可是關係不錯的朋友,總是很照顧我,要是拒絕,她會怎麽想,這麽一點忙都不願意幫,還算朋友?我正猶豫著,老公阿良從衛生間跑出來,牙刷還在嘴裏。
“好事呀,我正打算買狗呢。”他歡天喜地的,全沒有注意到我皺起的眉頭。嘴上的牙膏也沒有弄掉,就把狗接過來抱在懷裏,很親切的撫摸著那黑色發亮的皮毛。
“我還怕你們不要呢,我知道肖玉不怎麽喜歡狗。隻是昨晚我媽病了,我要立即趕回去。”
“安陽,你說的什麽話,你養的狗我喜歡。”我說著違心的話。於是安陽講了如何喂狗,吃什麽,怎樣洗澡雲雲。
還說了些感謝的話,再一次和狗親熱了一番,戀戀不舍的走了。
送走安陽,進門看見阿良抱狗在懷,爺三正對著小狗逗它呢。
“快放下!髒死了。你今晚別想挨我的床!”我大聲的吼叫,一改往日溫柔的性情。
“小成、小星,千萬別碰狗,它帶有很多病菌。”我不能不提醒,兩個孩子才上二年級,什麽也不懂的。
“你怎麽了嘛?多乖的狗,你看它的眼睛多亮,你看它的耳朵……”
“夠了!我又不是沒見過狗。有什麽稀罕!”
“你看,真的很乖呢。”老公討好我。
“滾一邊去!”我一腳踢翻了地上花盆,裏麵的紫茉莉慘遭我的毒腳。
“神經病!剛才還說喜歡呢。”老公抱小狗去了陽台。
“我不說行嗎。你做了好人,讓我做壞人,多虧你想得出。”我氣得飯也沒有吃,就匆匆下樓。坐在車上,立馬羅列了阿良的十大罪狀,比如一向不愛幹家務、家裏大小事不拿主意、做事慢慢騰騰,遇事總是退縮、對孩子溺愛、等等,怎麽會嫁給他呢,當初……
反正決定老賬新賬一起算。還把送狗的人在心裏罵了個狗血淋頭,托辦什麽事不好,偏偏是一條狗。照管不了就不要養狗嘛,省得麻煩別人,哼!
坐在辦公桌前,想著家裏的小狗,心情煩燥。直到頭兒交待了一大堆工作,狗的影子才退出腦海。等我把一係列的財務報表填好,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一手端水杯,一手拿起報紙迅速的瀏覽,突然“狂犬病”三個字讓我瞪大了眼睛,文說,某某被狗咬,注射“狂犬”疫苗不及時,導致……
天哪!我的手有些顫抖,無心再往下看。眼前出現了狗咬孩子的畫麵,那孩子的臉慢慢的清晰,正是小星的臉。我如夢中驚醒一般,衝出公司大樓,壞了,壞了,萬一這狗把寶貝咬一口,就……我這兩個孩子可千萬不要碰狗啊。哎喲,壞了,他們兄妹下午放學早,那狗……
這可了不得。攔住白色出租車。白色是我的忌諱,我也顧不了那麽多。一路上督促司機,開快,開快。直到司機那眼神和看一個精神病患者的眼神一模一樣,我才注了口。
我竟然忘了坐電梯,一口氣爬到六樓。家裏的景象和我想的一點不差,一小男孩正用手點小狗的鼻子,小女孩用手摸著它的背。
“住手!”我聲色俱厲。
兩小孩睜大了驚恐的眼睛,手停在半空。更可氣的是那小狗竟然對著我狂吠,我討厭透了,起腳就向它踢去。
“媽媽不要!”兒子小成抱住了我的腳,聲音裏是害怕和哀求。女兒小星也用困惑和驚恐的眼神 看我。
“好啊,你們不學習,就好好玩玩狗吧,讓狗代你們考大學,沒出息的東西!”
兩孩子不出聲,狗沒精打采。
“豆豆,這是媽媽,以後不能亂叫的哦。”女兒小聲對著小狗耳朵說。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你媽媽才是狗呢。”哎呀,這是什麽話,不是罵自己嗎。兒子做了一個鬼臉,女兒在一邊吐舌頭。“媽,我和哥哥想要叫它豆豆哩。”
“愛叫啥叫啥。”
“做作業去。”我收起笑容,換上嚴肅的表情,還不忘狠狠瞪狗一眼,它竄到了桌子低下,是怕我再踢它吧。
有了豆豆,不算我,家人都快活起來。
老公回家以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逗狗玩。尤其是他對狗的那份細心和無微不至的關懷,讓我驚訝。他從前對孩子也沒有這般疼愛啊。兩孩子也樂的屁顛屁顛的,跟著爸爸圍著狗轉,笑聲一陣陣會傳到我的耳朵裏。我先是不理睬,漸漸的就覺得自己孤單起來。狗到底有多可愛,我倒要看看。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遠遠地觀察小狗的舉動。
有時候它會靜靜地躺在地上,懶洋洋的,顯得淡定和從容。要麽它會半臥著,睜著一雙孩子般天真無邪的眼睛,好象要點什麽,又無法表達,讓人頓生憐愛。要是家人從外麵回來了,它就歡快的蹦蹦跳跳,在大人小孩的身上上上下下,嘴蹭來蹭去,比小孩子還會撒嬌。這種情形很容易讓想起親人的久別重逢。對了,我開始明白很多人為什麽會把狗當寵物來養了。對狗的厭惡也減少了許多,雖然還不曾觸摸過它的身體。
日子過得很快,豆豆來家裏也快兩個月了。安陽打電話,說她要晚一點回來。我竟然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消息,我已經習慣了豆豆的存在。
早晨,我在夢中聽見一陣細微的響動,睜開眼,是小狗把爪子搭在床沿上,用力的抓著床單。討厭!人家正睡得香呢。我嘟囔著。
“還香呢,都七點了。”老公高喊
於是一家人打仗般緊急行動,把一分鍾當兩分種用,爭先恐後洗漱。上學的上班的前後出發,豆豆落漠的眼神最後送我出門。
晚上一回家 ,女兒就誇起豆豆來。這是她憋了一天的話,早上沒有來得及說。
“媽,狗還知道叫咱們起床。”女兒一臉欣喜。
“它懂什麽,還不是亂刨一通,正好巧合嗎。”我冷冷道。
“媽,豆豆很聰明呢。我們班同學都誇呢。”
“同學?把同學帶家裏來看狗?”
“是呀,同學一聽說有小狗,都高興得什麽似的,舍不得放下呢。寧寧還要抱他家去呢,我硬是沒答應。”
“那就讓它去寧寧家。”我心想,這個機會不能放過,要不然成天豆豆長豆豆短的,把學習給耽誤了。
“就怕爸爸罵我們。”
“你爸爸?罵你們?他腦子出問題了吧,以前可從不罵你們啊。”
“媽,你不知道,爸爸最近可凶呢。還說要是誰把狗弄丟了,就斷了零花錢。”
“他敢!”我咬牙。
“其實狗是不會丟的,丟了,我們會難過的。”小星認真地說。
“你們真的喜歡它,不怕弄髒衣服,不怕被它咬著?”我第一次和孩子一起圍在小狗跟前。覺得它的目光和孩子的單純明澈的目光是一樣的,它的眼裏有暖暖的東西傳到我的心田。
我開始在上班的時候惦記豆豆。在老公為它洗澡時,不再袖手旁觀,我會主動兌好溫水,還要用手試幾次溫度。每隔三四天就要為它洗一次,它看上去是個幹淨的健康的可愛的小狗了。
“媽媽,帶豆豆上街吧,你看它多想去呀。”女兒看著追隨出門的豆豆,求我。
“不行,街上車多。”
“回去!”我吆喝著。豆豆乖乖的緩慢的轉過身,那一刻我的心裏顫動了一下。
“豆豆——”我第一次叫它。
它回過頭來,疑惑的看著我。
“去,抱上豆豆。”我命令女兒。女兒一掃臉上的失落,歡天喜地的把豆豆抱在懷裏。
從那以後,豆豆常常和我們一起逛街。隻要看你拎了包,它就會早早在門口等待出發。“今天不領你。”我扳著臉說。它就垂頭喪氣的從門口跑到陽台,耷拉著腦袋,很沮喪的樣子。好可憐哦,它聽話的樣子讓我不忍心,說一聲 “走吧。”它立馬歡快的揺著尾巴,興高彩烈的。
夏天逛超市時候,我會為豆豆買它喜歡的香腸,並親手喂它。這個舉動連我自己也很感意外。但我仍然不曾抱過它。我怕狗,天生的,誰叫我屬兔呢。
日子過得很快,秋風吹落樹葉的時候,安陽回來了。
豆豆看見她,遲疑了一下,就很快蹦到她懷裏,親熱的撒嬌。孩子兩搶著最後抱豆豆,眼睛紅紅的。我也怕這離別,卻沒有辦法,沒有理由挽留,我們隻是托管。很快安陽抱了豆豆已經走到樓下。我們一家四口打開窗戶,伸出頭,豆豆似乎也在向窗口張望。我的心酸酸的、濕濕的、空空的。
“它在看我們,豆豆——”小成小星一齊追了下去。
“阿姨,讓豆豆在我們家再呆一些日子吧。”小成小星央求阿姨。
隻見兩個小孩子對著安陽阿姨比比畫畫,還一邊揉著眼睛。
一會兒,安陽走了。豆豆抱在小星懷裏。
“阿姨說了,狗送給我和小星。”進門,兒子氣喘籲籲的說。
我從失落的情緒中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豆豆回來了。我伸出手,做出要抱的樣子。
“媽,你要抱豆豆嗎?給。”
“不,不……”我又縮回了手。
冬季來臨的時候,我給豆豆織了一個毛線馬夾,紅色的象一團火焰。豆豆穿上它,十分的興奮,在屋子裏跑來跑去眩耀著。
豆豆也用它的實際行動回報了我。
農曆十一月末,天氣很冷。我不小心就感冒了,從醫院看醫生回來,想掙紮著把地板拖一下,沒料一陣眩暈,就不省人事。醒來時家裏圍了好些人,我正坐床上。
“聽見你家狗不停的叫,我怕有小偷,所以給阿良打了電話。”隔壁的王阿姨在說經過。
“今天多虧您叫我,要不然她要躺在地上一整天……”我才知道自己的心髒病發作了,阿良一回來就給我吃了速效救心丸。
“還是狗機靈,別看這小東西,能當安全衛士呢。”王阿姨直誇狗,連我也跟著自豪。原來豆豆見我躺在地上,就不停的狂吠,這才引起了王阿姨姨的注意。我看著在牆角安靜的豆豆,想我平日裏對它態度,心裏充滿歉疚和感激。我突然衝動的想要抱豆豆,阿良是一臉的驚詫,然後把豆豆放到我臂腕。我抱著它,抱著這個救我性命的小生靈,很親切,甚至有些自豪,終於不怕狗了啊。
等到星期天,照了一張全家福,豆豆也是其中一員。
沒想這張照片成為豆豆生命最後的光彩。那天,我帶它上街,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刹車聲。回頭,豆豆在路中央,血肉模糊。
我發瘋般向那輛疾馳而去的車衝去。“賠我的豆豆,賠我
的豆……“我的叫喊引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車沒有理我的呼喊,絕塵而去。我臉色慘白,神情恍惚,呆呆的抱起豆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家人悲憤交加。
小成和小星哭得淚人一般,安陽抱著豆豆冰冷的身體,久久不肯放手。我在一隻木箱子裏鋪了厚厚的一層棉花,上麵一塊大紅布料,然後把豆豆輕輕的放上去,再把布折上來,裹嚴它的身體。眼前浮現出玩皮可愛的豆豆,它應該還蹲在門口,等我說一聲“上街了。”然後小孩子一般跟著我的腳步奔到街上,而那車就在這時候衝上來,衝上來……
我無法忍住淚,淚滾落在它的身體上。阿良隻是一個勁的抽煙,煙霧後麵是紅紅的眼睛。
在山青水秀的地方為豆豆找到了最後的歸宿。
早晨,雪花紛飛,一輛黑色橋車載著全家,還有安陽,送豆豆去安息。小成把箱子緊緊地抱在懷裏,哭泣不止。小星不停用手抹淚。撒下第一掬黃土,兩個孩子哭得更厲害了,安陽、還有我這個曾經不喜歡豆豆的人涕淚滂沱。小良一臉淒然,悲傷成一坐雕像。
站在豆豆的墳頭,久久不忍離去,直到黃昏時分。沒有人說話,隻有一個心願,多陪陪這個孤單的生命。一整天,全家沒有誰吃過一口飯。
我化悲痛為力量,用了一周的時間,終於查清了罪魁禍首是某局的車。
“我的狗不能就這麽死了,不能,還我的狗。”我站在某局長的辦公桌前,聲淚俱下。
“您別難過。賠你狗還是錢。”
“當然是狗。”
“那過幾天給你們送去。”
“行。哦,不,我要自己去買個一模一樣的,一模一樣。”
“要多少錢”
“一隻狗錢。”
“一百五十塊。”安陽告訴的數字。
一會兒財務室小姐把錢遞給我。
“真是對不起!”臨了局長真誠地道歉。
“客氣倒不必,告訴你的司機,狗也是生命,別不當回事!”
那撞狗的車如何逃逸,我已經向朋友包括那個局長控訴了幾次,心裏的怨忿已經去了不少,但一家人仍沉浸在悲痛之中。一個多月以來,我夜夜失眠,幾次夢中醒來,在狗窩裏查看,看到空空的紙箱,邊上還放著我為豆豆織的大紅馬夾,淚水止不住流下來。怔怔的站了好久,才上了床。好不容易睡著,又聽見床沿豆豆的爪子在吱吱的抓著,好象豆豆在說,遲到了,該起床了。醒來一看,什麽也沒有,一陣揪心的痛,就再也不能入睡。
我不能沒有豆豆。
冒著嚴寒,我天天跑狗市,希望找到和豆豆一模一樣的狗。二十天以後,一隻小狗讓我眼前一亮,是它,我們的豆豆。我幾乎是撲上前去,一下子從人家手裏要搶過來。
“我看好了,你別搶啊。”那個抱狗的女人叫喊著
“誰搶,這是我們家的豆豆。哦,我是說,我要買它。”
“我們已經談好了。”那女人冷冷的。
“我出高價。”我未加思索。
“這……這……”狗主人猶豫了。
結果是我出了比人家高二百塊的價錢把狗抱回了家。
回家仔細的打量,心裏漸漸的發涼。小家夥是很象豆豆,可還有很多的不同。本來我可以再等等,也許……
這隻狗它的嘴角有一片隱隱約約的白色,而豆豆全身是黑的。還有它的耳朵比豆豆尖了些,性情沒有豆豆的好動,沉悶又餘,調皮不足。還有它從不在床沿上擱上爪子叫人起床。我甚至把它抱到床沿上,啟發它這樣做,它還是沒有學會。
我才意識到,我們的豆豆是真的走了,眼前的隻是虛幻的它罷了。豆豆是唯一的,獨一無二的,沒有那隻狗能取代它。不過也總還有些安慰,就仍然叫它豆豆,它會跟著我在街上溜達,不過我從不讓它在街上行走,我會抱它在懷裏,不管要走多遠的路。
我想再也不能失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