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霧隱占婆 第二卷 蚊式特種運輸機 第1話 野人山
司馬灰和羅大海聽了夏芹說的話,都感到十分奇怪,隱隱覺得這件事情小不了,但實在想不出她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能帶來什麽樣的驚人消息,於是不斷追問究竟。
夏芹看看四周無人,才吞吞吐吐地說:“我表哥……從陝西……逃回來了。”司馬灰和羅大海幾乎不敢相信這話是真的,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原來夏芹的表兄,名叫夏鐵東,一米八六的大個子,鼻粱上總是架著一副眼鏡,但並不顯得文弱,看起來反而有幾分睿智。他喜歡打籃球,文革剛開始時正好在北京讀大學,曾經看過不少西方小說,思想比較激進,有雄辯煽動之才,熱衷於參加各種運動,也是最早那批紅衛兵的骨幹成員之一。
由於夏鐵東心胸寬闊,為人誠實重信,遇事敢於出頭,加之文武雙全,精力充沛,知識麵也很廣。國家大事也好,世界形勢也好,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同時又很重義氣,遍讀馬列毛和各路中外名著,例如普希金的詩,隨便是哪一段,他都能倒背如流。而且在此人有種特立獨行領袖群倫的氣質,所以身邊總有許多追隨者。
在司馬灰和羅大海十三歲那年,曾跟著回到湖南的夏鐵東參加過大串聯,重走長征路,再上井岡山,那半年多的時間裏,他們開闊了眼界,增長了閱曆,又聽這位老大哥講了許多“革命真理”,當時夏鐵東告訴他們:“隻有吃大苦,涉大險,才能成大事。”二人受其影響,深以為然,從心底裏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
後來隨著周總理發出指示,全國範圍內的大串聯運動終於落下帷幕,夏鐵東重新回到北京,而司馬灰和羅大海則混跡於長沙街頭,彼此間失去了一切聯係。隻是風聞夏鐵東由於種種原因,被卷入了很嚴重的政治事件,雖然還沒有最後定性,但他的大好前途算是完了,年前去了陝西省的一個貧困地區插隊。
可就在兩天前,夏鐵東突然和另外一男一女兩個知青,偷著跑回了老家,他不敢在街上露麵,隻好找來夏芹,讓她幫忙去召集以前的朋友,說是要與那些人再見一麵,然後他就打算越境離開中國,這輩子都不見得還有機會活著回來了。
夏芹知道夏鐵東和司馬灰、羅大海之間的交情不錯,所以她很擔心以司馬灰等人無法無天的性格,不但不會進行有效的勸阻,反而會跟著夏鐵東一同潛逃到境外,因此猶豫了許久,最終才吐露實情。
司馬灰聽完這件事,就對夏芹說;“小夏你太多心了,你表哥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他絕對不會做投敵叛國的事。你就看他這名起的,夏鐵東,鐵了心捍衛毛澤東思想,這樣的人能潛逃到境外去投敵?你便是割了我的頭我也不信。”
羅大舌頭也表示認同:“林衝那麽大本事,想到水泊梁山入夥還得納個投命狀,老夏現在隻不過是個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又沒掌握國家機密,他就算真有心投敵叛國,可能人家也不帶他玩。”兩人當即決定,要盡快去跟夏鐵東見個麵。
次日傍晚,司馬灰帶著當初跟夏鐵東一起串聯全國的幾個同伴,過江來到了市區,在烈士陵園附近一處簡陋的民房當中,他們又見到了已分別數年之久的夏鐵東。
夏鐵東明顯比以前黑了,人也瘦了許多,神情更是鬱鬱,但是在陝北農村日複一日的繁重勞動下,身體卻比以前更加結實了,他看到當年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兄弟,都已經長大了,心裏非常高興,以對待成年人的方式,與司馬灰和羅大海緊緊握了握手,重逢的喜悅難以抑製,使三個人的眼眶全都變得有些濕潤了,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
隨後陸續又來了很多年輕人,把原本就不太寬敞的房子,擠得滿滿當當,他們都是與老夏要好的同學和朋友。眾人就和在生產隊裏開會一般,團團圍坐了敘話,如此就顯得司馬灰和羅大海這夥人年紀偏小了,活像是一幫小嘍羅。
夏鐵東見來了許多老朋友,心情更加激動,一番感慨之後,與眾人說起別來經過,他六八年到陝北閻王溝插隊落戶,開始還覺得是去農村鍛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可到了之後才逐漸發現,那個地方根本就不歡迎他們,因為土地貧瘠,不論生產隊裏的勞動力再怎麽增加,一年到頭的收成也隻有那麽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守著地頭看天吃飯,與他的人生理想相去甚遠,不到一年就覺得實在呆不下去了,而且一想到這輩子都要在這鳥不拉屎的荒涼地區紮根,就完全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夏鐵東雖然才華出眾,但這種人的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理想主義的情緒太嚴重,他和當時的大多數年輕人一樣,對世界革命充滿了向往與熱情,覺得在國內開荒種地很難有什麽作為,就將心一橫,跟兩個同伴逃回了老家,他告訴眾人今後的計劃:“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投八路,與其窩窩囊囊呆在家裏,帶累著爹娘受氣,還不如趁現在投身到世界革命的洪流中去。”
羅大海等人都對真刀真槍向往已久,但他們並不明白夏鐵東言下之意,在旁問道:“日本鬼子早投降多少年了,什麽地方還有八路?”
夏鐵東說“雖然法西斯基本上是被消滅光了,可全世界還有三分之二的勞苦大眾,仍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隻要美帝國主義一日不滅亡,世界人民就一天沒有好日子過”。
在場的大多數人一聽這話,可都對此沒有信心:“人家老美那可是超級大國,就咱們這幾個人過去,怕是解放不了他們。再說咱們就算有這份決心,也沒處搞到船和武器啊,別說火箭大炮轟炸機了,連菜刀都合不上人手一把。總不能每人腰裏揣倆麻雷子,駕條漁船就想橫渡太平洋吧?”
夏鐵東又說:“超級大國都是紙老虎,沒什麽大不了的,美軍殘酷而又虛弱,全是少爺兵。另外他們美國人也不全是大資本家,百分之九十九還都是被剝削的勞動階級,咱們可以利用毛澤東思想,把敵人內部的無產階級和工農兵兄弟們武裝起來,煽動他們高舉義旗來個‘窩裏反’,隻要能夠做到裏應外合,再加上卡斯特羅在老美後院跟咱們前後夾擊,不愁打不垮美帝。不過……眼下咱們的力量確實還很薄弱,想直接從太平洋登陸美國本土不太現實。這不美帝正在侵略越南嗎,我看咱們幹脆先去支援越南人民,到熱帶叢林裏打遊擊埋竹釘,跟美軍較量一番,等到光榮凱旋勝利歸來的那一天,也可以讓國內這些人好好瞧瞧,看咱們到底是真革命還是假革命。”
這些年輕人雖有滿腔的雄心壯誌,卻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此言一出,立即有好幾個同伴齊聲響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拋頭顱撒熱血,用二十八年的時間打出了一個新中國,我們怎麽就不能再用一個二十八年,解放全人類呢?”
羅大海更是惟恐天下不亂,有這等熱鬧他哪能不去,而且黑屋地區很快就將不複存在了,他們這夥人要是留在城裏,在今年年底之前,也都得被趕到農村下鄉落戶去。
雖說革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幾百萬解放軍離開了農民兄弟的有力支持也照樣玩不轉,但事實上沒人願意麵朝黃土背朝天的過一輩子,在當時那批年輕人的心中,隻有軍人才是最光榮最神聖的職業,既然在國內當不了兵,去越南打仗也是條出路,反正抗槍就是比抗鋤頭強。又尋思兄弟們都是千辛萬苦遠道去支援越南人民解放事業的,沒功勞也有苦勞,而且要說到戰術經驗和戰略理論可是咱們中國人的強項,從古到今打了好幾千年,論資排輩理所當然是老大哥,去了越南那邊,怎麽還不得給咱們安排個團長、師長之類的職務。
司馬灰雖然是在北京住了十幾年,也天天到學校上課,但他自小有“文武先生”傳藝授道,受家庭背景的影響很重,不是單一教育模式下形成的思維結構,所以他對夏鐵東今天所說的計劃並非十分認同。不過司馬灰總覺得“義氣”二字為重,既然羅大海等人都決定要跟夏鐵東去越南參戰,他自然不能落於人後,況且離了“黑屋”,自己也無從投奔,就決定跟隨眾人一同南下。
選擇去越南的人,大多是無家可歸,又覺前途渺茫的右派子女,除了個別一兩個不敢去之外,其餘眾人各自留下血書表明心跡,隨後砸鍋賣鐵,湊了些路費,一同離家出走。
夏芹見司馬灰和羅大海果然要跟眾人同行,不禁追悔莫及,在送行的時候,還想勸他們回心轉意。但司馬灰哪裏肯聽人勸,他知道夏芹的口風很嚴,不會對外泄露自己這夥人的去向,不必再對她多囑咐什麽了,又想到這如今是去遠鄉異域同美軍作戰,那槍林彈雨可不是鬧著玩的,炮火無情,凶多吉少,萬一做了沙場之魂,這輩子就真回不來了,畢竟故土難離,心中不免有些不舍,恍惚之際,本來想說的話也都忘了。
夏鐵東帶著二十幾個同伴與送行者灑淚而別,悄悄上路,輾轉南行,途中的許多波折磨難,全都不在話下。隻說好不容易到達中越邊境,接下來就是混過友誼關,進入了越南境內,一看北越在美國空軍曠日持久的轟炸之下早已滿目瘡痍,更激起了同仇敵愾之意,正要趕到前線去參加戰鬥,卻不料壯誌未酬,還沒等見到傳說中的美國大兵長什麽樣,就先遇上了北越的公安同誌,對方一看這夥人都穿著軍裝,但沒有領章帽徽,便以為是解放軍逃兵跑錯了方向,立刻不問青紅皂白地捉了,由於雙方語言不通,怎麽解釋也解釋不清,先是關了一晚上,轉天就被捆成五花大綁,全部押回了中國。
這夥年輕人在回國之後,先是被審了一通,然後都給直接發配到雲南的農場裏勞動改造去了。他們到勞改農場後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緬甸那邊也在打仗,而且戰況十分激烈,人腦子都打出狗腦子來了,雲南有好多知青都跑過去參加了緬共人民軍,緬共尤其歡迎中國人,甭管是什麽成份,也不問出身高低貴賤,去了立馬就發真家夥,長的短的由你自己挑,彈藥更是敞開了隨便用,雖然沒有飛機導彈,但是反坦克火箭、高射炮、重機槍則是應有盡有,他們還組建了“知青特務營”,這支部隊屢立奇功,威震敵膽。
夏鐵東等人沒在越南打上仗,本就心有不甘,一聽緬甸那邊的情況,立即呆不住了,大夥一合計,覺得農場看守很鬆,都決定再次潛逃出去,於是從雲南偷著離境,泅渡怒江,參加了緬共組織的人民軍。
夏鐵東自從到了緬甸,先後參加了大大小小百十次戰鬥,雖然他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由於自身文化水平比較高,又受國內戰爭電影的多年熏陶,對於戰略戰術層麵的理解和認識,可以說是無師自通,作戰格外英勇,自然倍受重用,那些戰友們都稱他是來自中國的“切8226;格瓦拉”。
司馬灰和羅大海一直跟隨在夏鐵東身邊,在長達數年的血腥戰爭中,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從危機四伏的偵察行軍到艱苦卓絕的野外生存,從陣地上遭遇的槍林彈雨到生還後難以承受的精神壓力,戰爭中的一切恐怖與荒謬,全都不可避免的落到了他們頭上,也早就曆練得能夠獨擋一麵了,耐何大勢所趨,緬共部隊在後期作戰中接連失利,人民軍內部矛盾重重,互相牽製,控製的範圍越來越小,已經難成氣候。司馬灰所在的那支部隊,終於被政府軍大隊人馬,團團圍困到了緬北“野人山”外圍的密林裏。
當年跟隨夏鐵東一同從國內出去的戰友們,這時候不是陣亡,就是在戰鬥中失蹤,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隻好撤進山裏打起了遊擊,夏鐵東也在一次偵察行動中,受傷被俘,隨即遭到活埋的酷刑,至今連屍體都沒能找回來。
遊擊隊殘部大約還有四十幾個人,整日疲於奔命,最終退到“野人山”附近,不僅彈盡糧絕,而且每天都有傷亡出現,任憑司馬灰等人的本事再大,此刻也難以扭轉大局。
軍政府將這夥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懸巨賞要他們幾個的人頭,他們雖然不敢冒險進入緬北“野人山”,卻調集重兵封鎖了幾處山口,要將遊擊隊活活困死在深山老林裏。
“野人山”是個神秘莫測的恐怖區域,那一帶地形極其複雜,原始森林中的植物異常茂密,終年雲封霧鎖,不見天日,素有“深山地獄”之稱。由於天氣潮濕悶熱,使得瘟疫蔓延,毒蟲滋生,蚊子、螞蟥數量眾多,隨便哪一種,都可以在一瞬間就把活人吸成幹屍。相傳密林深處還藏有“飛頭蠻”,更棲息著數十米長的巨蟒,能夠吐霧成雲,水裏邊還有成群結隊的食人魚出沒,根本無人膽敢接近溪水河流,自古以來,也從沒有誰能活著從山裏走出來。司馬灰所在的緬共遊擊隊殘部逃到此地,已然陷入了內外交困的“絕境”,不論他們選擇突圍還是逃入深山,最終都難逃一死。
第一部 霧隱占婆 第二卷 蚊式特種運輸機 第2話 Karaweik
在最後一次突圍激戰中,司馬灰的左肩也被手榴撣破片所傷,彈片雖然不大,但深可及骨,血流不止,幸得羅大海舍命將他背了回來,可是在深山密林之中,缺醫少藥,根本不具備做手術的條件。
遊擊隊裏唯一懂得醫術的“阿脆”,是個瘦骨伶仃的湖南女孩,心地善良,愛幹淨,哪怕是在深山老林裏躲避追兵的時候,也盡量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她初中畢業就上山下鄉,是當年跟著老夏一同南逃的成員之一,曾在插隊的時候曾做過赤腳醫生,懂得些藥理,尤其擅長給人接骨。
阿脆的祖父蘇老義,是個天主教徒,懂得洋文,曾在民國的時候,跟法國人學過幾手絕活,除了內科外科,還有一手接骨的技術,如果有傷者的骨頭折了,蘇老義不用開刀,隻憑手摸,即知傷勢如何,比如斷了幾根骨頭和折斷的程度,都能用手摸出來,然後對好骨,敷上藥,圈上竹箅、木板,綁住繃帶,再給幾丸藥吃,受醫之人傷好後恢複正常,不留任何殘疾,趕上陰天下雨,也不會覺得痛癢。
阿脆該算是‘正骨科蘇家’的真傳,但在文革期間,她也受到祖父的牽連,沒能當上軍醫,十六歲就到山溝裏插隊,當時老夏見她年紀小,身子骨也太單薄,就常常幫她分擔一些高強度體力勞動,後來南逃,也將她帶了過來,從那時起,阿脆就成了緬共部隊裏的“軍醫”和“通訊員”。
阿脆看了司馬灰的傷勢之後,發現如果不盡快用刀子把彈片剜出來,很可能會因失血過多危及生命,於是她立刻著手準備,同時問司馬灰能不能忍得住疼?
司馬灰在夏鐵東死掉之後,心中極度沮喪,加之肩上傷口血流如注,臉色變得慘白,但他並不想讓同伴為自己擔心,硬撐著對阿脆說:“你那有什麽家夥,盡管往我身上招呼,我要是‘哼’一聲,我都不是人揍出來的。”
羅大海在一旁關切地說:“你他媽的可真是不知死活,你以為你是關公啊,刮骨療毒連眉頭都不帶皺的。到時候真要忍不住了,你就使勁叫喚,這又不丟人,要不然我找塊木頭來讓你咬著磨牙。”
司馬灰咬著後槽牙說:“其實我看關雲長刮骨療傷也不過如此,曆史上比他狠的人物多了去了。太平天國起義的時候,好多被俘的將領都遭受了淩遲極刑,那可真是一刀一刀的在身上割肉,哪個用過麻藥了?有明確記載的那兩位,一個是林鳳翔,另一個是石達開。林鳳翔是被綁到北京菜市口受刑,他在受刑過程中,血流盡了流的都是淋巴液,目光卻一直隨著劊子手的法刀而動,盯得劊子手都虛了;石達開是在四川成都被清軍施以碎剮淩遲,然而自始至終,神色怡然,哪象是在受刑,反倒跟在澡堂熱水池子裏泡澡似的,這就叫視死如歸,是何等的英雄氣概。”
羅大海算是對他沒脾氣了,搖頭說:“你小子真是黃鼠狼子啃茶壺――滿嘴都是詞兒啊。”
阿脆對司馬灰說:“你也別死撐了,我剛剛在附近找了幾株‘鬼須子’,這種野生草藥有一定的麻醉作用,但還是會很疼,你要忍著點。”
司馬灰不再說話,忍著疼讓阿脆剜出手榴彈殘片,額頭上的全是黃豆大的汗珠子,但他也當真硬氣,始終一聲沒吭。
阿脆手底下十分利落,三下五除二取出彈片,用草灰消毒後進行了包紮處理,等忙活完了,她的眼圈忽然紅了,止不住落下淚來。
司馬灰忍著疼問她道:“阿脆你哭什麽?”
阿脆低著頭用手背抹去掛在臉上的淚水:“我剛才想起以前從國內一起出來那麽多人,到現在可就剩下咱們三個了。”
提起這件事,司馬灰和羅大海也都覺得揪心,許多死在緬甸的同伴,死得既不浪漫,也不壯烈,更沒有任何意義,他們默默躺在了異國冰冷的泥土之下,永遠都回不了家,而家裏的親人卻至今還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羅大海沉默了半晌,搖頭歎道:“我就想不明白了,緬共剛起兵的時候,那真是勢如破竹,都快打到仰光了,可是怎麽到後來說不行就不行了,散起架來比紙糊的風箏還快。”司馬灰無奈地說:“這根本就不是搞革命的地方,天時地利人合都不占,我看就是格瓦拉再生,給弄到這鬼地方來,他也照樣玩不轉。”
三人趁著短暫的戰鬥間隙,分析了一下目前麵臨的局麵,緬共人民軍到現在為止,事實上已經名存實亡了,零星的遊擊隊難成氣候,而正規軍的各支殘餘部隊,也都並入地方武裝派別,變成了割據一方的軍閥,他們種植毒品、倒賣軍火,唯利是圖,不分好歹,沒有幹不出來的事情。
司馬灰等人帶領的這支遊擊隊中,能逃的早都逃沒了,剩下的成員大多是被軍政府通緝之輩,一旦被抓住了準沒命,絕不會有好結果,既別指望著出去談判,也別打算繳槍投降,如今被圍困在“野人山”,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如果打算在原地固守,等著他們的隻有死路一條。
遊擊隊還有另外一個選擇,那就是逃進“野人山”中的原始叢林,但是緬甸人對此地簡直是“談虎色變”,叢林深處根本沒有道路,地形崎嶇,環境複雜得難以想象,除了不見天日的茂密叢林和沼澤地,更有毒蛇惡獸出沒無常,妖霧瘴厲肆虐,進去就別想出來,這些年來失蹤在裏麵的人,多得數也數不清了。
據說迄今為止人數最多的一次,是日軍一個師團的殘部兩千餘眾,被英軍打得走投無路,被迫撤進了位於野人山南側的大沼澤,結果剛進去就迷了路,又突然遭遇了無數鱷魚的襲擊,兩千多全副武裝的日本兵大都喂了鱷魚,僅有少數幾人得以幸存。
所以緬共遊擊隊根本不可能活著從“野人山”裏走出去,退一萬步說,就算僥幸逃出“野人山”,然後怎麽辦?緬北是肯定沒有立足之地了,隻好越境回到中國,可幾年前,司馬灰這夥人都是從勞改農場裏偷跑出來的,此時再回去,會是個什麽結果可想而知。
羅大海到了這個地步,不得不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用匕首在泥地上劃了叉,表示現在的情況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然後問司馬灰和阿脆:“看明白了沒有?咱們現在就是這麽個處境。”
司馬灰點了點頭,苦笑道:“明白了,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都沒有,反正橫豎都得死,就看最後是怎麽死了。”
阿脆也是心下黯然,但如今知道了自己必死無疑,心中反倒是坦然了許多,她說:“既然怎樣都難逃一死,我可不想做俘虜被處決,咱們要死也不能死在這異國他鄉的深山老林裏。”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也有此意,尋思著可以冒死穿越“野人山”,如果有誰命大能活著走出去了,就盡量想辦法返回中國,隨後的事就聽天由命了。甭管怎麽說,回到國內即使被捕,那好歹也算是落到自己人手裏了,最起碼也得先交給有關部門審審再斃,總好過被緬甸軍閥抓住,那夥人可是二話不說,直接拿槍對著你後腦勺就摟火。
三人心灰意冷,商議定了去向,就把遊擊隊裏還活著的人,包括傷病員都召集起來,跟大夥講清楚現在深陷絕境,不得不分散突圍,所謂“分散突圍”,也隻是說著好聽,其實就是說咱們這支隊伍從現在開始,不再有建製和紀律的約束,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了。
這個消息一經宣布,眾人並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因為大夥全都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在互道珍重之後,就默默踏上了各自選擇的道路,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寧可被政府軍捉去五馬分屍,也不敢再往叢林裏邊走了。
但決定要走“野人山”這條路線的人,除了司馬灰他們三個之外,竟然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緬甸少年,這小子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也沒個正經名字,瘦得像隻猴子,穿著件破沙籠,剃著光頭,憨頭憨腦,整天一副嘻皮笑臉的傻模樣,遊擊隊裏的人都稱他“Karaweik”或“Kara”。
“Karaweik”是指當地傳說中的一種鳥類,因為緬甸人的生肖與中國不同,隻有八種,根據生於星期幾來決定屬什麽,星期一是老虎,二是獅子,星期三比較特殊,上半天屬雙牙象,下半天屬無牙象,星期四屬老鼠,星期五屬天竺鼠,星期六屬龍,星期日則是“妙翅鳥”,依此判斷,他可能是星期天出生的,因此司馬灰等人也直接用中國話管他叫“星期天”。
Karaweik還是在兩個多月以前,被夏鐵東從緬北一個村子裏救出來的孤兒,他的家人都在戰亂中死光了,此後就一直跟這緬共人民軍到處走,攆也攆不開。現在夏鐵東已經不在了,Karaweik死活都要跟著司馬灰走。
司馬灰心想:“這小子還以為跟著我們往前走就能活著突圍,卻不知我們三人也隻有死路一條。”於是他給Karaweik指了指山外的方向說:“你上廟裏當和尚去吧。”
但是Karaweik哪裏肯聽,要是拿北京的話來講,他這人太“軸”了,是個死心眼兒,不管什麽事,隻要認準了,就會一條道走到黑,而且他雖然能聽明白漢語,卻僅會講幾句非常生硬的中國話,司馬灰也對其講不通什麽道理,無奈之餘,隻好帶在身邊一同進山。
司馬灰認為落到如此境地,無所謂身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而阿脆在老家有個弟弟,但是身在緬甸,與國內音訊隔絕,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麵了,算起來也該同Karaweik的年紀相仿,她就拿Karaweik當自己的親兄弟一樣照顧。
司馬灰和阿脆倒還好說,唯獨羅大舌頭不怎麽待見Karaweik。因為當地人都是極慢的性子,隨你怎麽催促,照樣不急不徐,就連走路也是走得慢慢悠悠,Karaweik剃了發,那是由於當地人崇信佛教,依照此地習俗,女的進庵做尼姑不能還俗,而男子想做和尚則是隨時隨地,想什麽時候還俗就什麽時候還俗,到廟裏當和尚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有的因為心情好了,去當兩天和尚高興高興;也有的因為不走運,就出家做幾天僧人去去晦氣。
由於佛法潛移默化的影響,使得當地人變得悠然懶散,許多人都是老好人、慢性子,從來不著急不發愁,死就死活就活,因為這輩子過完了還有來世,犯不上為了眼前的事情焦慮,Karaweik正是其中之一,他們的這種“消極人生觀”,令羅大海十分反感。
羅大舌頭抱怨了一番之後,見其餘的人都已四散離去,他就把剩下的一些文件燒毀,又看到阿脆正和Karaweik在擺弄那部軍用無線電,便催促說很快要進入原始叢林了,必須輕裝減行,現在也沒兄弟部隊跟咱聯係了,留著這部電台就是個累贅,趁早砸掉算了。
雖然那部破舊的電台裏全是噪音,“呲啦呲啦”響個不停,人語聲模糊難辨,但這時阿脆正聽得仔細,完全顧不上理會羅大舌頭在說什麽。阿脆近幾年來經常找機會跟當地人學習語言,幾乎可以算是多半個翻譯,此刻捂著耳機全神貫注地收聽,臉色越來越是不好,她似乎從那時斷時續的嘈雜電波中,得到了一個十分恐怖的消息。
第一部 霧隱占婆 第二卷 蚊式特種運輸機 第3話 被世界遺忘的幽靈公路
也許“倒黴”,真是一種永遠都不會錯過的運氣。就在小分隊決定逃入野人山之際,阿脆在電台中收聽到了最後一條消息——從印度洋登陸的熱帶風團“浮屠”,正逐漸北移,前鋒已經逼近了“野人山”,其規模之劇烈,來勢之凶猛,為近三十年來所罕見。
司馬灰等人在緬甸作戰多年,曾不隻一次地見識過熱帶風團帶了的災難性後果,他們很清楚這個消息意味著什麽。
原始叢林中危機四伏,比起鱷魚和巨蟒來,更多的威脅來自於各種各樣的毒蛇、毒蟲;而在深山密林中行軍,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幾乎每一步都要用砍刀“伐山取道”才能通過。基於這些原因,水路就成了最為快捷有效,也是最為安全的途徑。
但是隨著熱帶風團的侵襲,必定會使山洪泛濫,不僅無法利用縱橫交錯的河網,而且山中的低窪溝壑地帶,也會遭受突如其來的洪水衝擊,變得異常危險。
“野人山”並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片山脈的統稱。數億年前,這裏曾經是地殼能量集中釋放、構造活動頻繁強烈的危險區域。作為喜瑪拉雅遠古造山運動的產物,它西臨依落瓦底江,北接高黎貢,南控勃固大平原,形同一個沉睡的巨人,橫恒在“緬、僚(印)、中”三國之間。
緬共遊擊隊被困在了沼澤和原始叢林交界的狹長地帶,隻有向北穿越“野人山”,才能夠接近中國邊境。司馬灰的手中根本沒有地圖,他為了避免迷失方向,本來是計劃沿著水路溯流而上,但熱帶風團帶來的狂風暴雨,一定會引發大規模山洪暴發,如果逆流而行,隻能落得被洪水吞噬的可怕結果,即使選擇避開水路,轉到在山脊上行動,也會遇到塌方和泥石流所帶來的巨大威脅。
如此一來,就連僅有的最後一線希望都破滅了,不過司馬灰也很清楚,無論情況怎樣,都是走向死亡之路,隻是看其終點在哪裏結束而已。他又在心中掂量了幾個來回,覺得還是死得離祖國越近越好,於是吩咐眾人盡快打點好行裝,並讓羅大海炸毀掉軍用無線電,然後就毫不猶豫的動身出發了。
緬甸是個曆史悠久的古老國度,近代曾經被英國殖民者統治了近百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英國人、美國人、中國人、日本人,象走馬燈似的在這裏輪番上陣,好不容易擺脫殖民主義獲得獨立之後,緬甸國內又爆發了曠日持久的內戰。
當初緬共家底子最厚實的時候,儲備的物資和軍火十分充足,連迫擊炮、火箭筒、裝甲車都有,各種槍支彈藥更是多得難以計數。整箱整箱的地雷和手榴彈,碼放得跟座山頭似的,中、美、英、日、蘇、德的格式軍械應有盡有,甚至還有當地兵工廠出產的“緬甸造”,能生產仿英造步槍和手槍,簡直堪稱“萬國牌”武器裝備陳列館。但是普遍缺少新式武器,大部分都是以往各次戰爭時期的遺留之物。
可自從滾弄戰役慘敗之後,緬共人民軍一蹶不振,部隊的武器彈藥也開始捉襟見肘。如今司馬灰一行四人,除了防身的手槍之外,僅剩下兩條英國造的“斯梅利”老式步槍,配有少量子彈,身邊幾乎沒有任何糧食與藥品,他們在沒有地圖和向導的情況下,一頭紮進了“野人山”茫茫無邊的原始叢林。雲深e無t跡
當天翻過了兩道山脊之後,地勢漸行漸低,叢林裏的各種植物,也變得越來越是茂密濃鬱,幾乎找不著落腳的地方,人走在其中,抬起頭來看不見天空,如果不借助指北針和羅盤,就根本辨認不出方向,仿佛進入了一個幽閉的天然迷宮,四人隻好不斷利用獵刀辟開重重藤籮開道,行進速度被迫放慢了許多。
這片廣褒的原始叢林,有著一億兩千萬年的生存史,它分布在群山環繞的低穀之間,沉靜平穩的呼吸著。因為受到四周近百條水係的覆蓋,使得悶熱潮濕的氣候終年不變,也無風雨也無晴。密林裏生長著形形色色讓你可以想象得到,和根本想象不到的熱帶植物,種類數以千萬計,在雙眼的視野範圍之內,幾乎完全看不到兩株相同的植物。
參天蔽日的老樹枝幹交錯,有些喬木甚至高達八九十米,由於樹蔭厚重,密林中的空氣也顯得格外陰沉,淡淡的煙靄在叢林中彌漫,不時能見到古樹上棲息的巨蟒,那叫不出名目的“毒蛇、昆蟲”,更是所在皆有,茂密的叢林與河邊不時有鱷魚出沒,水中還有成群結隊、體形龐大的蝌蚪,真不知要演變成蛤蟆之後會有多大個頭,饒是司馬灰等人久經沙場,膽氣不凡,身處在這墨綠色的生命走廊當中,也不免會有聳栗畏懼之感。
四人不敢有任何大意,盡量回避有可能遭遇到的種種危險,可眼中盡被深綠所染,腦中所想也已迷亂,都如所看到的叢林古樹般盤根錯結,卻又於渾渾噩噩間驀然清醒,真真切切地感受著大自然的永恒無邊,與自身生命的短暫渺小形成強烈反差。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懾,壓迫得他們呼吸都覺不暢,心思多不靈光了,隻好時時停下來辨別位置。
根據司馬灰以往的經驗,再這麽走下去會很容易迷路,還是找條溪水河流作為參照物最為穩妥,他們向前走了一程,就在密林中見到有一條寬闊的山溪,寬約數米,水流潺潺,平靜安寧。
這條山溪的水質格外清澈透明,能看到溪底都是五色石卵,燦爛若錦,水藻搖曳,波光磷磷。
司馬灰看了看附近的地形說:“水淺的地方比較安全,咱們先順著這條溪流往上遊走,等風暴來了再到高地上去。”他在悶熱潮濕的叢林裏走得久了,肩頭傷口隱隱發疼,一看都化膿發臭了,但眼下沒有藥品,就算爛掉了也理會不得,見到溪水清冷,便當先走過去,想要拆掉繃帶清洗傷口。
可還沒等司馬灰接近溪水,Karaweik就突然竄了上來,攔腰抱住了司馬灰,衝著他拚命地搖頭,臉上都是驚慌畏懼的神色,嘴裏“哇哩哇拉”地喊叫著什麽。
羅大海跟拎隻猴子似的,把Karaweik從司馬灰身後揪了下來,斥道:“星期天,你小子瞎乍呼什麽?我看你跟著我們淨添亂,趁早自己掉頭回去,說不定那些當兵的看你年紀小,連身上的毛都還沒長全,就把你當個屁給放了。”
一旁的阿脆心知有異,急忙攔住羅大舌頭,用當地的語言問Karaweik是什麽回事。二人說了好一陣子。阿脆聽罷,似乎顯得有些難以理解,她告訴司馬灰和羅大海:“星期天說這野人山裏有水鬼,凡是喝了水的人都活不了。”
羅大海隻道Karaweik是說水中有毒,聽了這話根本就不以為然:“一派胡言,沒看見溪水裏有活魚嗎?”
司馬灰卻對Karaweik的話有幾分相信,他曾跟隨“文武先生”學過許多本事,除了綠林手段,家傳的還有一套《金點秘傳》,俗稱“金不換”,從頭到尾全是口訣,由師傅口傳心授,絕不留一個字在紙麵上。“金不換”共分為“天地人”三篇,天是指先天速掌中八卦,地是山川地理,人則是各種相物之術。這全是他祖上起家的根本,精深微妙,涵蓋甚廣,被推為天下獨步,一向是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故有“寧舍一條命,不傳一句金”之說。這套口訣的最後幾句,足以概括通篇精要:“當可執其端而理其緒,舉一隅而知三隅;隨機生變,鬼神莫測;分寸即定,任意縱橫;通篇玩熟,定教四海揚名。”由此可見一斑。
當年司馬灰得授《金點秘傳》之時,年歲還比較小,尚且難以完全領會其中奧妙,隻是死記硬背的印在了腦中,直到他在黑屋廢墟遇到趙老憋,知道了這些淵源甚久的古老方術確實有些用處,才開始逐漸揣摩研習。而且最近這些年來,司馬灰在緬甸也見識了許多匪夷所思之事,這邊僻蠻荒之地,常有毒蠱、降頭之類的邪法,許多神秘現象都難以用常理去解釋。
所謂“是草都有根,是話必有因”,在這深山大澤之中,必然多生怪物,司馬灰聽Karaweik這本地土人說“野人山”裏的水不能飲用,不由得立刻想到遊擊隊潰散時,那許多人寧願自己往槍口上撞,也不敢接近這片原始叢林半步,這其中未必就沒有什麽緣由,恐怕遠遠不止是“水源問題”那麽簡單,但不知究竟何以如此。司馬灰對“野人山”的事情了解不多,就請阿脆再仔細問問Karaweik,讓他說得詳細些。
但是一問之下,才發現Karaweik也不太清楚,隻是緬北地區自古相傳,說那深山密林裏有“迷霧”籠罩,是個有去無回的凶險之地,橫死在其中的人,既不能投胎輪回,也不會成佛或是被打入地獄陰曹,等待他們的,隻有永恒的虛無。
發源或經過“野人山”的上百條河流,最終都要注入南邊的大沼澤地,這些水即使再怎樣清澈,也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喝山裏的水。因為從山穀深澗中流出的溪水,也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經被土人下了蠱,如果有人接觸到,死於非命是免不了的,而且死後也會魂飛魄散。隻有早上的露水,或是死潭中的汙水才可以飲用。
司馬灰覺得這種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隻有謹慎些才能多活幾時,便拍了拍Karaweik的肩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看來這座“野人山”果真是個凶險的去處,除了即將到來的惡劣天候,連溪水河流也都不能再接近了。
唯今之計,是走高不走低,隻好再到山脊上去找路,司馬灰背起步槍來正要動身,Karaweik卻又將他拽住,指著另一邊的深澗,嘴裏連珠炮似的說著什麽,似乎是想告訴司馬灰,應該往那邊走。
在緬北有句民彥——所謂“人民軍隊裏頭沒有人民”。緬共人民軍作戰部隊裏的緬甸人從來不多,倒是中國人成千上萬,這也稱得上是一怪了,不過總還是會有些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司馬灰常和遊擊隊中的那些緬甸戰友相處,時間久了,他也多少能聽懂幾句當地最通用的土語和英語,此時聽Karaweik好像在說什麽“公路”,不禁腦中一片茫然:“星期天,你是說山澗裏有條公路?扯蛋是不是?深山老林人跡罕至的地方怎麽會有公路?”
阿脆告訴司馬灰:“星期天的意思是說……在山澗那邊有一條‘幽靈公路’。”
這一來三人全都有些糊塗了,什麽是“幽靈公路”?給人走的還是給鬼走的?
Karaweik的表達能力比較差,有話說不清楚,急得他抓耳撓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從自己的背包中翻了半天,掏出一個殘破的筆記本來,遞給司馬灰等人觀看。
司馬灰接到手中,覺得那筆記本裏似乎夾著什麽東西,隨手從中翻開,見是一枚軍服上的臂章,上邊繡的是顆虎頭,底色為深綠,好像代表著熱帶叢林,下邊還有幾個英文字母,但是早已磨損難辨了。徽章下還疊著一張模糊發黃的黑白照片,那是大約整營幾百名軍人的合影,由於人數太多,顯得密密麻麻,看不清細節。
再看筆記本中記載的內容,竟然全是以漢字寫成,司馬灰隻翻了幾頁,越看心中越是驚訝,但同時也已經推測出了Karaweik想說的事情——在“野人山”最為偏僻險要的崎嶇角落裏,確實存在著一條神秘而又隱蔽的“幽靈公路”,那是第二次世界戰時期,中美工程兵部隊聯手修築的“史迪威公路”。然而筆記中也提到,關於“幽靈公路”這一段區域,牽涉到了許多神秘的特殊事件。
司馬灰有時會想:“運氣這種東西,往往有幾分女人的氣質,你越是想要得到她的時候,她就離你越遠;然而當你已經對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時候,她反倒有可能自己找上門來。”
如今的情形,恰好是應證了這個想法,當緬共遊擊隊潰散之後,司馬灰等幸存者決定冒險穿越“野人山”返回中國,雖然明知這是條毫無生存機率的死亡之路,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向前走下去。可就當眾人已經放棄一切希望的時候,Karaweik卻為他們指出了一條隱秘異常的“軍事公路”。
司馬灰知道此事牽扯極深,怎敢輕易相信,他讓阿脆仔細詢問Karaweik,這本筆記和虎頭徽章究竟是從何得來,自己則與羅大海二人逐頁翻看筆記本,想要從中找到答案。
大約用去了半個多小時,司馬灰終於大致搞清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在野人山腹地,隱藏著一條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由中美雙方聯手修築的戰略公路,以中緬印戰區司令官“史迪威將軍”的名字命名,曆史上稱其為“史迪威公路”。
這條“史迪威公路”全長一千多公裏,貫穿了印度、緬甸、雲南、貴州,與滇緬公路相結,途中所經之地,多是喜瑪拉雅山脈的餘脈,高山峽穀眾多,是地球上地形最複雜最崎嶇的區域,大地仿佛在這裏突然隆起了無數皺摺,有些地方的落差甚至達到三四千米。
當年有一張聞名於世的戰地新聞攝影照片,是一隊美製運輸卡車,盤旋在陡峭的山間公路上緩緩行進,那條狹窄的公路險峻異常,竟在短短數公裏的距離之內,接連出現幾十道急轉彎,另有一張不見卡車,隻見山路崎嶇盤旋的照片,取的都是同一場景,這段著名的“二十四道拐”,也是“史迪威公路”的其中一段。
在修築這條公路的時候,戰況也進入了白熱化階段,美軍的援華航空隊,駕駛著運輸機,不間斷的往返於駝峰航線之間,但是空軍運輸機承載容量畢竟有限,加之這條航線的飛行條件格外惡劣,不斷有飛機墜毀,損失很大。僅憑空中通道,難以完全支持整個中國戰場日益龐大的物資需求,所以軍方決定在原始叢林中打通一條公路。
那時的緬甸已被日軍占領,中美工程兵部隊為了完成這一任務,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們逢山開道,遇水搭橋,修築公路的同時,又要不斷與日軍激戰,每一公裏的路段上都會有人犧牲,可以說這條崎嶇陡峭的公路,幾乎完全是用軍人寶貴的生命鋪就而成的。
鮮為人知的是,“史迪威公路”並非隻是唯一的一條公路,除了當時所稱的“南段”和“北段”兩條主要路線之外,途中也出現了若幹分支,多是因為地質結構複雜和自然環境過於惡劣的原因,修到一半就被迫放棄改道,所以在蜿蜒曲折的“史迪威公路”沿線,出現了許多廢棄的支岔路段。
其中最長的一段廢棄路線,出現在緬北野人山,當時的中美聯合工程兵部隊,在深山密林之地,找到了一條英緬戰爭時期遺留的廢舊公路。
早在西方殖民主義擴張的時代,法國人把自己治下的越、柬、寮三國統稱印度支那,緬甸則是英國殖民地,而在緬北的深山密林中,有一片始終沒有歸屬的區域,英法雙方都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修築公路鐵路,都妄圖將這片區域控製在自己手中,但在野人山遇到的困難和危險,大大超出了預期,死了不少人,始終沒能完工,各方麵對於在野人山裏遇到的“恐怖事件”,也向來秘而不宣。
在緬甸一座寺廟中,藏有一卷來曆不明的古老地圖,圖中描繪著野人山裏的“象門”。地名稱為象門,實則是條很深的山穀。穀中環境陰冷潮濕,非常適合緬甸蟒棲身,據說山穀中是野象群埋骨之地。雖然舊時遺跡早都蕩然無存了,但修築“史迪威公路”之時,美軍工程兵還是參考了這副古圖,依照山脈走勢,將公路修得蜿蜒如蛇,並希望打通英軍遺留下來的廢棄路段,如此一來,便可以節約許多力氣,又能夠將野人山天塹貫穿連通,最後卻也未能如願,使得這段位於緬北山區死角沉寂地帶的公路,漸漸被世人遺忘,終於成為了一條名副其實的“幽靈公路”,再也沒有人能夠知道它的確切位置。
當時為了有效協調中美雙方的軍事行動,中國部隊中有許多曾在印度接受過美國教官輪訓,又懂得英語的中下級軍官,被分別抽調出來編入了美軍。其中有位姓徐的少尉,名叫徐平安,他就被派遣到“美軍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並且跟隨這隻部隊擔任修築“野人山”公路的艱巨任務,不幸在一次與日軍的遭遇戰中負傷,臉部受到嚴重燒傷,毀了容貌,身體上也留下了殘疾,傷愈後他不願返鄉,選擇留在了緬北,娶了個當地的女人為妻。
徐平安正是Karaweik的祖父,他把在野人山中的所見所聞,都以筆記的形式記錄了下來,但此人去世較早,其後代入鄉隨俗,又都是在山裏土生土長,雖是華裔,卻連中國話也不太會說了。
由於Karaweik是華裔,又曾被夏鐵東救過一命,所以他對緬共遊擊隊裏的中國人很親近,覺得自己該跟這些人是親屬,他雖然聽不大懂司馬會三人在反複討論什麽,但是卻能看出這些人是要進入凶險無比的“野人山”。
緬甸有種很特別的香料,是在林中挖出老樹樹根,做為燒煙子的原料,再用細磨慢慢磨碎了,才能製成,“野人山”有許多生長了千百年的古樹,徐平安熟悉山裏的地形,並且掌握著各段公路的分布情況,所以他常到山裏挖掘樹根製販香料,或是在斷崖旱山處采摘草藥,賴以維持日常生計。
Karaweik也曾跟家人數次進山采藥,能夠認得路徑,如今時隔多年,舊時修築的軍用運輸公路,早都被泥土和植被覆蓋,又有大段區域被坍塌的山體壓埋,除了Karaweik之外,旁人很難找到掩藏在地下的原木路基。
徐平安的筆記本中,雖然沒有畫出地圖,但是通過文字,詳細描述了野人山裏的地形。這片山脈東西長,南北窄,走勢自西北偏向東南,當中的地形最為崎嶇複雜,植物茂密,地下洞窟極多,霧氣濃重,積年累月不散。史迪威公路從南而北,迂回至野人山地區,開始呈“Y”字形分布,中間是個分支,右側標注為719A路線,左側是206B路線,被美軍統稱為“幽靈公路”。
A路線繞經野人山右側的邊緣地帶,雖然曲折漫長,但相對而言,這是較為安全的一段;而B段公路利用了許多天然洞窟,打通隧道穿山而過,是前往中緬國境線直線距離最近的一條路。
可是這條“幽靈公路B線”所經過的區域,卻是整個野人山最為恐怖的地帶,修築公路隧道的時候,發現野人山腹地的大部分洞窟岩縫中,都有白茫茫的濃霧湧出,進去偵察的人一個也沒回來,隨著工程的逐漸深入,“美軍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有越來越多的人員在此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對於地底出現的濃霧,至少有三種說法:還早在殖民地時期,曾有一位英國探險家,提出這是“瘴厲之氣”的觀點,推測那霧中含有劇毒物質,一經吸入,就會造成心髒麻痹,但後來經過勘驗,已經排除掉了這一說法;還有一說,是俗傳在象門深處,棲息著一條黑色巨蟒,當地人稱其為“長蛇”,民間多有拜其為仙的,約有數裏之長,吐納雲霧,凡是人畜經過附近,便被吸入蟒腹。並說從雲霧中流出來的溪水,都會淌過堆積如山的白骨,其中浸透了蟒蛇的毒涎,絕對不能飲用。
關於地底有巨蟒吞雲吐霧之說,許多人都相信是真的,不過你要是問有誰親眼目擊過,則都是連連搖頭,但隨後又會對著佛祖發誓,說確實有人曾在“野人山”裏看見過,說來說去,到頭來難辨真偽,所以很難指望從本地人口中探聽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更有人說,古時候的土人,為了保守“野人山”裏隱藏的秘密,在水源處設下了“蠱”,中者萬難解救,絕無生理。
總之提起這座野人山,真是讓“見者不寒而栗,聞者談之變色”,它就仿佛是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生命的惡魔。籠罩在其上的種種離奇傳說,直如那縈繞在群山之間的重重迷霧,麵目模糊詭異,令人望而生畏,難以琢磨。
美軍工程團修築的B線公路,終因施工的阻礙太大,被迫半途而廢,從野人山西側迂回的A線,雖然最後也未能徹底貫通,但可以從相對安全的區域繞過野人山,預計需要十幾天的行程。
Karaweik擔心司馬灰三人進到原始叢林中迷了路,會走入深山蟒霧裏送掉性命。而且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軍曾用飛機布雷,大量地雷從半空直接投到山中,降雨後就會被地表的泥土和植物覆蓋,根本不留痕跡。Karaweik曾多次跟他祖父進山,識得那些地雷密集的區域,所以才要跟隨同行,他想指明幽靈公路A線,把眾人帶到緬北三角區附近,那裏已經距離國境不遠了。
司馬灰心下頗為感動,心想這些年音訊隔絕,隻憑道聽途說,也不清楚國內的具體情況怎麽樣了,但我們這夥人當年都是潛逃出來的,如今更是敗兵之將,英勇不加,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來為當年的行為開脫。倘若僥幸有命回去,能不被按個投敵叛國的罪名,已是癡心妄想的奇跡了,即便不被槍斃,恐怕也得在監獄中把牢底坐穿。至於Karaweik這小子,自然是無法將他帶到中國,最好的結果是離開野人山之後,能讓他到寺廟裏出家為僧,接著當個和尚,安安穩穩地過上一世。但同時他也知道,Karaweik留在緬甸最終的下場,肯定躲不過搜捕,唯有死路一條而已。隻不過這個結局太過殘酷,他不忍去想。
阿脆憐惜地摸了摸Karaweik半禿的腦殼道:“這孩子的心真好。”說著又瞪了羅大海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先前總對Karaweik發脾氣。
羅大舌頭不免有些尷尬,他為人形跡粗略,並不善於流露真情實感,別看平時話多,到這時詞兒就少了,隻好硬裝成一副“關心下一代成長”的模樣,大咧咧地對Karaweik說:“想不到你這小賊禿還是個‘果敢’,今天……就他媽算我羅大海欠你一回。”
司馬灰很清楚羅大海雖然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已然表明他願意替Karaweik死上一回了。但是不知為什麽,在旁邊聽了這些話之後,司馬灰有種難以名狀的恐懼驀然湧上心頭,總覺得此去凶多吉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如此不好的預感,暗想還不如留在原始叢林中當個野人算了,與其回去送死,何不藏之深山,韜光養晦?
可阿脆與羅大海都是思鄉心切,催促司馬灰趕緊動身,現在是越往北走越安全,否則等熱帶風團“浮屠”一到,再想走都走不成了。
司馬灰隻好振作精神,跟著那三人朝西麵的山澗下走去,由於地形高低錯落,在深山密林中的直線距離,看起來雖然很近,走起來卻是格外艱難漫長,一路穿山越嶺,行到天已黃昏,還是沒有抵達“幽靈公路A線”。
四人身邊沒有攜帶半點糧食,在山中走了多時,腹中饑餓難忍,隻好捉了兩條草蛇裹腹,奈何僧多粥少,濟不得什麽事。羅大海無意間抬頭一看,發現在一株老樹上,棲著一隻不知名目的野鳥。那野鳥生得翠羽藍翎,好生鮮豔,看體形著實不小,啼叫起來,聲音就像是在敲打空竹筒。
原始叢林中的鳥類最多,大部分都是奇形怪狀,它們一般不怕人,大概從來也沒見過人,還以為人跟猴子差不多,看到有人經過,就呆楞楞地衝著你叫。
羅大舌頭心想此地入山已深,即便槍聲再大,也無須擔心引來敵人。他用力吞了吞口水,舉起英國造,把三點對成一線,瞄準了摳下板機。隨著一聲槍響,老樹上的野鳥應聲而落。槍聲同時驚起了成群的林中宿鳥,它們徘徊在密林上空盤旋悲鳴,久久不散。
Karaweik和阿脆迫不及待地跑向前邊撿拾獵物,羅大海也得意忘形地跟了上去,隻有司馬灰肩傷較重,腦子裏昏昏沉沉,隻背著條六七斤沉的步槍,都感覺重得不行,他一步一蹭的落在了後邊,忽然發現身後有些異樣,不由得立刻警惕起來,正想回過頭去看個究竟,卻已被一支冷冰冰的槍口抵住了後腦。
霧隱占婆 第二卷 第5話 海底
司馬灰在緬北遊擊隊這幾年,幾乎每天都是滾在刀尖上過日子,深知叢林法則是弱肉強食,稍稍有些手軟或是猶豫,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此刻他忽然發覺腦後被槍口頂住,也無暇多想,立刻施展“倒纏頭”,身子猛地向下一沉,右臂同時向後反抄,不等偷襲之人扣下扳機,便早已夾住了對方持槍的手臂。
司馬灰左肩帶傷,使不出力氣,隻好傾其所能,順勢用個頭錘,將額頭從斜下方向上狠狠頂了過去,正撞到那人的鼻梁骨上,就聽鼻骨斷裂,發出一聲悶響,碎骨當即反刺入腦,那人連哼也沒哼一聲,頓時軟塌塌的倒在了地上。
司馬灰這幾下快得猶如兔起鶻落,極是狠辣利落,結果收勢不住,也跟著撲到了地上。他惟恐來敵不止一人,連忙就地滾開,隨即旋轉推拉**LE步槍的槍機,正待招呼走在前邊的羅大海等人隱蔽,卻見叢林裏鑽出二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緬甸人。
那夥武裝人員,大多是頭裹格巾身著黑衣的打扮,手中都端著“花機關”,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前邊的羅大海三人,看情形隻要司馬灰再敢輕舉妄動,立刻就會把他們打成蜂巢。
司馬灰自知反抗不得,隻好走出來棄械投降,被人家當場五化大綁,捆了一個結結實實。司馬灰暗暗叫苦,萬沒想到深山老林裏會遇到敵人,但是看這夥人的武器和服裝十分混雜,不會是政府軍。野人山這險惡異常的鬼地方,大概隻有“遊擊隊、劫機犯、運毒者”一類的亡命徒才敢進來。
司馬灰判斷不出這夥人究竟是幹什麽的,但也心知肚明,自己殺了對方一個同伴,落在他們手裏,定然難逃一死,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正在這時,從那隊緬甸武裝人員後邊,又走出六個人來,有老的也有年輕的,其中甚至還有個體魄高壯的洋人,為首卻是個容顏清麗的年輕女子,看樣子也就二十來歲的年紀,頭上戴著頂配有風鏡的叢林戰鬥帽,身穿獵裝,顧盼之際,英氣逼人,顯得極是精明幹練。
那夥緬甸武裝人員把司馬灰四人從裏到外搜了一通,把找到的零碎物品,連同Karaweik身上所藏的筆記本,都交給了為首的那個女子過目。
那女子不動聲色地逐一翻看,待看到徐平安所留的筆記本之時,臉上晃過一抹驚訝的表情,她立刻合上筆記本,低頭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死屍,又走到司馬灰近前,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然後開口問道:“你們是中國人?怎麽穿著人民軍的軍裝?到這緬北深山老林裏來做什麽?”
在司馬灰眼中看來,這女子仿佛是從舊式電影中走出來的人物,不知什麽來路,可一聽對方竟然不知道緬共人民軍裏有數萬中國人,即以此事詢問,想必是從境外來的。他又聽那女子的中文吐字發音清晰標準,絕非後天所學,應該也是個中國人,至少曾經是個中國人。司馬灰自己也知道中國人落在緬甸人堆裏一眼就能被人認出,沒什麽可隱瞞的。心想:“看來這件事多半還有周旋的餘地”,但眼下還不清楚這夥人和軍政府有沒有瓜葛,所以並沒有答話,隻是點了點頭。
那女子和顏悅色地又問:“你怎麽不敢說話,是不是有點緊張?”司馬灰心中不斷盤算著如何脫身,嘴上隻含含糊糊地應道:“我非常的有點緊張。”
誰知那女子忽然變得麵沉似水,哼了一聲說道:“少跟我耍滑頭,你剛才被我的手下用槍口頂住了後腦,卻能在舉手投足之間就將他殺了,而且當真是殺得幹淨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你殺人連眼都不眨,具備如此出類拔萃的身手和心理素質,居然也會有緊張懼怕的時候?”
司馬灰見那女子目光銳利,不像是個好對付的主兒,但仍狡辯說:“我之所以覺得緊張,是因為你離我離得太近了,你站在我十步開外還好,超過了這個距離,我就會感到不安全。”
那女子冷冷地瞪了司馬灰一眼:“我問你什麽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回答。要不看你們是中國人,我也不會下令生擒活捉,如果我現在把你交在那些緬甸人的手裏,他們肯定會在木樁子上活剝了你的人皮。我想你也應該很清楚,他們是很會搞這些折磨人的花樣的。”
司馬灰滿不在乎地說:“我羅大海歡迎來搞,搞費從優。”
羅大海被人捆住了按倒在地,一直作聲不得,此刻他聽司馬灰冒充自己胡說八道,立即掙紮著破口大罵:“司馬灰,你小子太他媽缺德了,你有舅舅沒有啊?我操你舅舅!”
那女子見司馬灰和羅大海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而且都是油條,問了半天,你問的明明是東,他們偏要說西,根本別想從這些人嘴裏打聽到半句有用的話,她心中無明火起,就不免動了殺機,一把揪住阿脆的頭發。隨即“唰”地一下拽出獵刀,寒芒閃處,早將刀刃抵在阿脆頸下,盯著司馬灰說:“你再跟我胡說八道,我就先一刀割斷這姑娘的喉嚨。”
阿脆全無懼色,對那女子說了聲:“我早就想死了,你給我來個痛快的吧。”然後就閉目待死,一旁的Karaweik急得大喊大叫,卻被一個緬甸人用腳踩在地上,拿槍托照著腦袋接連搗了幾下,頓時砸得頭破血流。
羅大海見狀罵不絕口,而司馬灰則是沉住了氣,絲毫不動聲色,表麵上繼續隨口敷衍,暗中想要尋機掙脫綁縛,奪槍製敵。可他四下一看,發現除了二十幾緬甸武裝分子之外,以那女子為首的幾個人,居然都在身後背了一根金屬製成的管子。
司馬灰識得這件器械,它有個名目,喚作“鴨嘴槊”,通體五金打造,鵝蛋粗細,柄部有人臂長短,內藏三截暗套,可長可短,能夠伸縮自如,前邊是個獸頭的吞口,從中吐出鏟頭似的槊端,槊尖扁平鋒利,有點類似於遊方僧人使用的五行方便連環鏟,但更為輕巧精致,便於攜帶,是早年間的金點先生掛牌行術之時,用來判斷地質條件用的獨門工具,可以穿山取土,就連堅硬厚重的岩層也能挖開,如果在荒山野嶺上遇著不測,又可以當作兵刃來防身,據說以前嶺南和關東地區的盜墓賊,也多有用它來掘墓土撬棺材的。
司馬灰看得真切,不由得心下起疑:“看來這夥人並不是政府軍派來的追兵,但井水不犯河水,他們怎麽偏要跟我們過不去?而且神秘莫測的野人山,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角落,山裏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才值得這夥盜墓者,如此不顧一切的前來冒險?”
那女子身邊有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中等偏瘦的身材,頜下留著一撮山羊胡子,油頭滑腦,像是個“學究”的模樣,他見此刻的氣氛僵持到了極點,隨時都會血濺當場,就急忙出來打個圓場,先是對司馬灰說明了事情經過,他自稱姓薑,人稱“薑師爺”,祖籍浙江紹興,是個“字匠”出身,並介紹那女子姓勝,名玉,人稱“玉飛燕”,是他們這夥人中打頭的首領。
薑師爺聲稱他們這夥人是一支考察地理的探險隊,想深入“野人山”腹地尋找史迪威公路的舊址。先是使用重金,買通了在緬北三角區很有勢力的一位軍閥頭子,才得以找機會進山。但是苦於對叢林裏的環境不熟,又找不到認路的向導,空在山中轉了十多天也不得結果。
剛才探險隊在叢林中聽到槍聲,立刻四散躲避了起來,隨後就發現了司馬灰等人,他們見這四個人身邊帶有步槍,而且看上去又像華人,惟恐產生誤會,造成不必要的衝突,才會使用偷襲的下策,其實隻不過是想等到解除了對方的武裝之後,再商談正事,不料司馬灰下手太狠,超出了他們先前的預計,不但沒被當場製住,還折掉了一個兄弟。
薑師爺經驗老道,他看出司馬灰這種人是吃軟不吃硬,就勸解道:“看閣下燕晗虎額,乃萬裏封候之相,而且身手如此了得,想必不是等閑之輩,真令我等欽佩不已。想咱們萍水相逢,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折掉個崽子又算得了什麽?可別為這件區區小事就傷了和氣。我們隻是想問一問,你是不是知道關於幽靈公路的事情?”
司馬灰卻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怎會輕易相信這套花言巧語,他不等薑師爺說完,就突然開口問道:“你們這夥盜墓的‘晦子’,找野人山裏的史迪威公路想做什麽?”他猜測玉飛燕這夥人很可能是盜墓賊,但不知她的目的所在,所以先拿話點了一下,問對方是不是“晦子”。
此言一出,勝玉和薑師爺都是滿臉錯諤,沒想到司馬灰竟能看出自己這夥人的來路,心中俱是不勝驚異,忍不住同聲問道:“你怎知道?”
司馬灰看到對方的反應,已知自己所料不錯,便把目光落向他們身後所背著的“鴨嘴槊”上,嘿嘿冷笑道:“武大郎養王八——什麽人配什麽貨。”
勝玉同薑師聽得又是一怔,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薑師爺就解開了捆住司馬灰的綁繩,其餘三人卻仍舊綁著不放,隻把司馬灰請到一旁詳談。
眼下雙方都有許多事情想問,但誰都沒有多說,因為所作所為牽扯甚大,幾乎全是暗地裏的勾當,更不知對方的底有多深,自不肯輕易吐露半點口風,這就是綠林中所謂“三談三不談”的規矩。遇到這種情形,按行幫各派慣用的方式,由兩撥人裏的首領,當麵鑼對麵鼓坐下來——“盤海底”,這是指使用《江湖海底眼》中的唇典暗語來相互盤問,在摸清了底子之後,才可以詳談機密事宜。
薑師爺在附近找了塊布滿青苔的大條石,又找手下嘍囉要來十八個行軍水壺的蓋子,以此來代替“茶碗”,往裏麵斟滿了清水,隨後按照海底陣法,在石麵上依次排開這一十八個壺蓋,請司馬灰和勝玉分別在兩側前麵對麵坐下。
勝玉為主,理當先做開場,她將其中兩個茶盞從陣中推出,左手伸出三指輕輕按住一隻,右手則用四指點住另外一隻,淺笑道:“行幫各派,義氣為先;三一不二,枝葉同根;司馬兄,請先飲此茶。”
司馬灰肩上傷口隱隱作痛,腦中好似有無數小蟲來回爬動,但是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惟有硬撐,他竭力打起精神,看了看左右兩隻壺蓋,知道如果隨隨便便的喝了,就會被對方當作是不懂行的“棒槌”,於是搖頭說:“在下既非三老,也非四少,不敢在貴老大麵前冒昧。”
勝玉見他識得章法,就微微點頭,撤回兩隻茶碗,重新擺了個“一字長蛇”,盤問道:“請問兄台,陣上掛著什麽牌,牌底寫著什麽字?”
司馬灰知道勝玉是在問自己的出身和來曆,便回答說:“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言師,貴老大問起,不得不說。陣頭掛著一字牌,牌底是倒海翻江字,在下姓個西,頭頂星足流,身背星足月,腳踩星足汪。”
勝玉一聽,明白了,原來這司馬灰是金點真傳,看對方年紀還輕,難以輕信,還得再問問他有多大本事,又得過哪些傳授,於是又問道:“還要請教兄台,身上帶著什麽貨?”
司馬灰答道:“身上沒別的東西,隻帶著五湖四海半部《金鋼經》;但在下是一腳門裏,一腳門外,若有說到說不到的,還望老少爺們兒多擔待。”他說完之後,心想:“別總是你問我,我也得問問你。”就把海底茶碗陣擺成個“二龍出水”,盤問勝玉道:“敢問貴老大,手裏掌過幾條船?”因為司馬灰剛才已經知道了,勝玉一夥人都是盜墓的賊人,所以直接就問她倒騰過多少古墓中陪葬的明器。
勝玉也不示弱,答道:“好說,手中不多不少,掌過九千九百九十九條船。”簡而言之,她這句話就是說:“太多了,早已不計其數。”
司馬灰見她好厲害的手段,根本不信,追問道:“船上打的是什麽旗號?”因為在民間盜墓的晦子,手段各不相同,受地理環境因素和技術經驗所限,大多是分地區行事,河南的不去陝西,關外的不到關內,這句話大意是在問:“你們這夥人是在什麽地方挖墳包子?使的又是哪一路手段?”
勝玉對答說:“上山得勝旗,下山杏黃旗,初一、十五龍鳳旗,船頭四方大纛旗,船尾九麵威風旗!”言下之意,是說各地皆去。以往曆朝曆代的古墓,雖是到處都有,可平原曠野上的墳包子好挖好拿,卻沒值錢的東西,拚著性命,提心吊膽,費死牛勁,得個仨瓜倆棗的也不值;山陵裏埋的倒是帝王將相,明器珍寶應有盡有,可是地宮墓道,石壁鐵頂,暗藏機括,堅固難破,既不容易找到,也很難輕易打開盜洞。但勝玉自稱盜墓有術,墳包子不嫌小,山陵石塚不嫌大,隻要被她相中了,就沒有盜掘不成的。
司馬灰聽了這話可不肯領教:“我問你船上有多少板?板上釘了多少釘?”這意思是說:“你有什麽本事敢放這麽大的話,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勝玉神色自若地答道:“板有七十二,謹按地煞數;釘有三十六,布成天罡陣。”這是說:“我手下有既懂得風水方術的高人,也有精通地理爆破的專家,天底下沒有我們做不成的活。”
司馬灰心下不以為然,冷哼了一聲,又問:“有眼無釘的是什麽板?有釘無眼的又是什麽板?”
勝玉對答如流:“有釘無眼是跳板,有眼無釘是風板。”同時反問道:“你說天上有多少星?”
司馬灰一聽更不服了,心想:“就你這兩下子,還敢探問我的手段?”當即不屑一顧地答道:“天上星,數不清,前人說是三萬六千六,你說你身上幾條筋?”
勝玉見對方開始還挺規矩,但越說越是無禮,忍不住有幾分薄怒,揚眉道:“身上七條筋,剝皮剜肉尋,你可知一刀幾個洞?”
司馬灰也不客氣:“一刀兩個洞,你有幾條心,我借來下酒吞!”
霧隱占婆 第二卷 第6話 蚊式特種運輸機
天色漸漸黑透了,整座“野人山”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這也是狂風暴雨到來之前的短暫沉寂。
然而緬共遊擊隊的四個殘存人員,同“玉飛燕”一夥盜墓者之間的凝固氣氛,卻顯得更為緊張。
司馬灰自知己方受製於人,若是把話說得軟了,不免更加被動,所以盤底時寸步不讓,專撿些狠話來說,將勝玉激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在旁的薑師爺是個老江湖,他見這兩位針鋒相對,越說越僵,就差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了,趕緊在旁咳嗽一聲,示意這個話頭到此為止,又把海底茶碗陣中的茶水換過,按古例這回該用“釅紅茶”,那種茶很濃,喝一口,能把人嗆一跟頭,可在原始叢林裏沒有條件,隻是在壺蓋中換了道清水,重新擺作“三羊開泰”之局。
這海底茶碗陣從自報家門的“一字長蛇“開始,緊接著是互相盤問的”二龍出水”,海中更有“三羊開泰、四門兜底、五虎群羊、六丁六甲、七星北鬥、八卦萬象、九子連環”,最後直到“十麵埋伏“,按照規矩一層層盤下去,等盤到海底的時候,各自也就將對方的情況全摸透了。
經過這番談話,雙方都知道了彼此的底細,沒有實質上的利害衝突,更不用擔心走風漏水,司馬灰的底子比較簡單,他大言不慚地告訴對方,想當初我司馬司令橫掃緬寮,百戰百捷,殺敵如麻,我跺一跺腳整個緬北的地麵都要跟著顫三顫,奈何現在人民軍垮了台,我們也不想再趟這路混水了,打算繞過“野人山”,北上逃往國境線。
而玉飛燕這夥人,祖輩都是關東晦字行裏的人,他們成幫結夥,號稱“山林隊老少團”,也是因為在民國年間做下了幾件大案,不得不躲到南洋避禍,一直在馬六甲海峽附近走私獲利,同時勾結海匪打撈古代沉船,或是到泰柬邊境盜挖墳墓和寺廟佛塔遺跡,通過走私販賣文物為生。
在中國民間的傳統文化中,始終有“江湖”一詞,江湖上存在著許多特殊行當,沿街乞討的稱作“花子”,盜墓挖墳的則被稱為“晦子”,還有劫道的響馬子、剪徑的拐子、打魚的牙子、走千家過百戶擰門撬鎖的飛賊、算命的先生、看風水相地的墓師等等。行業和謀生的手段雖然不同,有文有武,但都帶有一定的迷信色彩。如果其中有懂得五行八卦、風水方術的人物,也就是那些文化水平比較高的,在江湖上就會極受尊崇。相較而言,“晦字行”隻不過是民間盜賊的統稱,裏麵的人員結構十分複雜。
勝玉的父親死後,由她繼承祖業,帶著舊時班底,做了“山林隊老少團”中打頭的首領,她手下最得力的幾個人,無非是“草上飛、穿山甲、海冬青”之流,另有一個擅長爆破的蘇聯流亡者,人送綽號“白熊”。
那位薑師爺是個盜墓老手,更是勝玉的叔伯輩,也算是她的半個師傅,因此勝玉對他格外尊敬,呼為“薑老”,言聽計從。
玉飛燕曾經受過高等教育,近幾年她把祖傳的手藝改進完善了許多,帶著“山林隊老少團”,在南邊名頭很響,這回是接了一個大客戶的委托,要到野人山幽靈公路盡頭,去尋找一件極重要事物。但並非是盜掘古墓,而是要做一趟“簽子活”,所謂“簽子”,是指異常危險艱難,好比在無數鋒利的竹簽上騰挪翻轉之意。
司馬灰聽明白了之後,就說既然咱們兩撥人都是不相幹的,那就大道朝天,各走半邊。如今筆記本也落到你手裏了,還想幹什麽?不如趁早放了我那三個同伴,剛才我打死了你手下一個嘍囉,隻把我留下也就是了,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殺剮存留,悉聽尊便。
勝玉在摸清了司馬灰的底細之後,語氣也比先前客氣溫婉了許多,但她並不打算就此放人,因為剛才在盤海底的時候,他手下人早已經審過了隨身藏帶筆記本的Karaweik,那個十幾歲的緬北山區少年,怎能是這些老江湖的對手,果然不出三五句話就被套出了實情,這本筆記中並沒有描繪“幽靈公路”的詳細地圖,現在能有可能在山裏找到這條路的,隻有Karaweik一個人。這是老天爺給她玉飛燕送上門來的機會,絕不可能放過,所以無論如何,探險隊都要將Karaweik帶走。
但玉飛燕並未把事作絕,她在說明已方意圖的同時,也給對方提出了兩個方案。眼下能讓司馬灰選擇的,隻有這兩條路。一是留下Karaweik自己離開,二是加入探險隊一同進山。另外勝玉也清楚司馬灰等人麵臨的處境,在當場許下承諾,倘若把這趟“簽子活”作成了,她就安排司馬灰這四個人離開緬甸,可以去香港泰國,或是離開亞洲,遠走高飛,這些事全都包在她的身上。
玉飛燕急需擴充力量,她看司馬灰身手不錯,膽色見識也有過人之處,而且即是緬共遊擊隊的成員,也肯定熟悉山區情況,便起心想要拉此人入夥,言辭極是懇切。
司馬灰偷眼看了看被捆在旁邊的那三個同伴,見阿脆和羅大海都對他悄然點頭,表示不肯拋下Karaweik,願意跟探險隊一同深入野人山腹地,此去雖是危險萬分,卻未必不是一條活路,既然大夥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又有什麽地方是不敢去的?於是司馬灰將心一橫,點頭應允了玉飛燕的請求,同意加入探險隊。
雙方當即裁香立盟,以示永不反悔,隨後勝玉就命手下給羅大海三人鬆綁,又提供藥物讓司馬灰治傷,並讓眾人在原地設營,明天一早動身。
阿脆精通醫理,她為司馬灰切去膿瘡,換藥敷上,重新包紮好了傷口,始終提著的心這才放下,要不是能在叢林中遇到這支探險隊,司馬灰傷口感染勢必會越來越嚴重,恐怕當真走不出野人山了。
勝玉看阿脆處理傷口的手法利落巧妙,更是熟識藥性,比得過真正高明的醫師,也不禁對她有些佩服,更覺自己能拉攏這四人入夥,是得天助,可期重望。
司馬灰卻沒理會玉飛燕是怎麽想的,他一邊任由阿脆裹傷,一邊和羅大海、Karaweik抱著剛要來的幾袋野戰食品大吃大嚼。這種六號野戰食品裏什麽都有,不僅有咖啡、香煙、火柴還有巧克力,Karaweik餓得眼珠子都綠了,也不管是什麽,撿起來就往肚子裏填,他嘴裏塞滿了食物,不住對司馬灰點頭,表示這東西很好吃。
司馬灰卻覺得難以下咽,搖頭說:“星期天你小子可真夠沒出息,這東西嚼來嚼去也沒什麽味道,不鹹不淡的,你怎麽就跟吃了山珍海味似的?”
羅大海也深有同感,把嘴裏嚼著半截的東西吐在手裏看了看說:“確實是味同嚼蠟,難道探險隊天天就吃這個?”
司馬灰解釋說,既然是野戰食品,那肯定都是在野外作戰時吃的,條件不太好還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如果不把食物風幹了,也很難長期保存。
羅大海恍然大悟:“原來是風幹的,怪不得我吃起來就他媽跟嚼手紙似的,這風得也太幹了。”說完又把剛吐在手裏的食物,重新放到了嘴中用力咀嚼。
玉飛燕在旁看了個滿眼,忍不住出言道破:“你以為你們倆吃的是什麽?那就是手紙。”
司馬灰和羅大海這才知道自己拿錯了,有吃的沒拿,反而是看六號野戰食品密封袋裏的手紙體積比較大,拿起來就放到嘴裏去嚼,二人得知真相,頓覺大窘,但以他們的脾氣秉性,自然是死也不認,大不了將錯就錯,聲稱咱爺們兒都是文化人,平時就喜歡吃些筆墨紙硯,別說吃你兩卷手紙了,就連齊白石畫的對蝦也吃過二斤,說話間硬是把野戰食品袋子裏的手紙全部嚼爛了吞進肚中,然後才開始吃別的東西。
勝玉並不與他們計較,她借機為司馬灰等人說明了探險隊的人員結構,與其說是“探險隊”,實際從骨子裏邊,還是沒脫離傳統響馬組織的“山林隊老少團”。一切事務都由“打頭的”說了算,但打頭的心要正,心不正成不了事。
其次是“字匠”,也稱先生,就是隊中經驗最豐富的老賊,他作為智囊,起著軍師的作用,以下還有草上飛、穿山甲等幾個兄弟,都是十分得力之人。
另外那二十幾個作為“腳夫”的緬甸武裝人員,都是從緬北軍閥武裝中招募來的亡命徒,他們為了錢什麽都敢做。
而司馬灰這四個人,就被充為了領路的“線火子”,負責帶著探險隊找到野人山“幽靈公路”。
雖然侵襲緬北的熱帶風團“浮屠”正在迅速向北逼進,預計一兩天之內就會抵達“野人山”,但勝玉的決心似乎很大,即便麵臨如此惡劣的氣候條件,她仍要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做成這趟“簽子活”,因為緬北非軍控地區的局勢非常不穩定,要等下次再有機會進山,還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司馬灰尋思著勝玉和她手下這夥人,都是挖墳掘墓販賣古物的晦子,但從沒聽說野人山裏有什麽“古墓”,何況能夠買通地方武裝力量借道進山,所花費的金錢必然不會是小數目,這可不是隨便挖幾件墓中的古董就能賺回來的,究竟是誰肯耗費如此大的本錢,他們到底想找什麽東西?
司馬灰早已迫不及待想知道內情,就問勝玉在“幽靈公路”的盡頭究竟藏有什麽秘密?
勝玉拿出一個防水袋,用手抽出裏麵的東西,那是薄薄的幾份文件,還有若幹張照片,她告訴司馬灰等人:“這就是我要尋找的唯一目標。”
司馬灰和羅大海湊過來仔細看了看照片裏的飛機,看照片裏的拍攝地點,其背景似乎是在某處軍用機場,而且拍攝的都同是一架軍用運輸機。這架運輸機式樣古舊,奇形怪狀,機體和機翼上繪有昂首吐信的毒蛇標誌,顯得很是特殊。
二人都覺得有些眼熟,好像曾經在哪裏見到過,看來並非是現代的機型,早該放到軍事博物館裏去了,想到此處,猛然記起了從前在山區作戰時的所見所聞,奇道:“這是一架英國皇家空軍的‘蚊式特種運輸機’?”
霧隱占婆 第二卷 第7話 通天塔
緬共人民軍曾在“臘戍”附近,攻占過一處當年由英國人修築的軍用機場,機庫裏還保留有許多損壞多年的老式戰鬥機,其中就有這麽一架機體,型製怪異,令人過目難忘,類似墜毀在山裏的殘骸他們也曾見過。
所以司馬灰和羅大海細加辨認,倒是能識得這架奇形怪狀的飛機。這應該是一架由英國人製造的“蚊式特種運輸機”。英國皇家空軍的“蚊式”飛機,活躍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型號和種類很多,例如“戰鬥機、魚雷反潛機、輕型轟炸機、拍照偵察機、特種運輸機”等等,向來以敏捷靈活著稱,非常適合在氣候複雜多變的熱帶地區飛行,曾經有大批的“蚊式”飛機在緬甸服役,以輕型轟炸機和夜間偵察機居多,照片上這類經過改裝的特種運輸機卻不常見。
司馬灰對玉飛燕說,這種老掉牙的舊式飛機早已退出曆史舞台了,你們冒如此大的風險和代價,絕不會僅僅隻為了一架“蚊式特種運輸機”。肯定是運輸機的機艙裏裝載著什麽重要物資,但它為什麽會在野人山?又為什麽會有人不惜重金雇傭探險隊來尋找它?想來其中必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緣故。
玉飛燕點頭承認了司馬灰的判斷,不過也沒什麽不可告人的緣故,原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緬甸、印度等國家擺脫英屬殖民地統治的前夕,英國人曾派遣空軍,秘密運送一批從緬甸掠奪來的稀世珍寶,準備先送到港口裝船之後,再轉運至本土的“大英帝國博物館”。
在執行這次秘密運送任務的過程中,英國皇家空軍的一架“蚊式特種運輸機”,因遭遇氣候突變,被迫偏離既定飛行路線,墜落在了野人山腹地。通過護航戰鬥機飛行員的報告,與運輸機駕駛員最後的通訊是:“我們降落在了霧中……”,降落點是位於原始叢林中的一個巨型裂穀,大概是由於裂穀中氣流和機體結構較輕的作用,使得這架“蚊式特種運輸機”並沒有當場撞在山上機毀人亡。
不過那個巨形裂穀深處濃霧彌漫,將空中俯瞰的視線都被阻擋,當“蚊式特種運輸機”落入茫茫迷霧之後,很快便在駕駛員驚恐絕望的呼叫中,中斷了一切與外界的通訊聯絡。
軍方聞訊後,立刻調集人員,就近組成救援分隊,分多路進入野人山尋找這架失事的特種運輸機,甚至還不顧惡劣的天候影響,派出偵察機到墜落點附近進行搜索。
可是進山的各支搜救部隊,不是找不到路無功而返,就是進入叢林後下落不明,要說失蹤在山裏的人員和飛機,也數不清楚這些年究竟有多少了,身份和背景來曆更是五花八門,除了尋寶的冒險家和投機分子,也有逃亡者、走私犯、土匪,以及在曆次戰爭中誤入野人山的各國士兵。但不論是大英帝國殖民統治時期,還是日軍占領時期,官方對待發生在“野人山”裏的一切失蹤事件,都避而不談,從未有過任何公開搜救行動的記錄。
不見天日的原始叢林和千年不散的地底雲霧,都成為了天然的視覺屏障,再加上惡劣的自然環境,將“野人山”徹底與世隔絕,至今沒有任何人能從深山中活著走出來。
這架蚊式失蹤不久,緬甸宣布獨立,英國人全部撤離,關於“特種運輸機”消失在野人山大裂穀的軍事檔案,也被永久封存。可仍有許多人對機艙中裝載的“秘密”念念不忘,對於這架失蹤運輸機的搜索,至今也沒有中斷過,勝玉手下的山林隊老少團,就是受人雇傭,要進山找到這架繪有黑蛇標記的特種運輸機,並將機艙裏的“貨物”帶回去。
玉飛燕手中的線索,除了幾張運輸機的照片之外,就剩下一些當年英軍搜救分隊留下的情報,可以從中得知這架“蚊式特種運輸機”失蹤的大致位置,是位於野人山中心的巨型裂穀,然而由地底湧出的茫茫迷霧,正逐年增多,掩蓋住了附近的大部分區域。
如果探險隊直接進入被迷霧籠罩的叢林,很容易會重蹈前人複轍,所以勝玉和薑師爺商議之後,決定首先尋找到由美軍修築的史迪威公路,據說這條“幽靈公路”的盡頭,非常接近野人山巨型裂穀的邊緣地帶,當年美軍的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是想從側麵避開那些詭異的地底雲霧,可他們在山中挖掘隧道的時候,無意間引起了塌方,塌方處顯露出一個洞窟,裏麵霧氣湧動,進去偵察的人員大多死於非命,所以才被迫放棄了將公路縱向貫穿“野人山”的計劃。
探險隊苦於沒有地圖和向導,想找到一條被遺棄數十年的公路談何容易,幸虧遇到了司馬灰同Karaweik等人,Karaweik雖然也從來沒走過“幽靈公路206B線”,但至少他有些經驗,知道究竟該怎樣去尋找,也懂得如何避過曆次戰爭時期所遺留的大片雷區,隻要能找到位於“B路線”盡頭的隧道,就可以設法從塌方區域穿過地底洞窟,進入“蚊式特種運輸機”失蹤的巨型裂穀內部。
玉飛燕講完整件事情的經過,告訴司馬灰和羅大海說:“不管你們信不信命,至少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確實有某種‘引力’存在,咱們能在野人山裏相遇,並且最終成為同夥,這恐怕就是命運的安排,從今以後,該當同心協力才對。”
司馬灰知道玉飛燕不可能透露關於“貨物”及“客戶”的信息,但料想運輸機機艙裏的東西非同小可,既然是趟玩命的“簽子活”,肯定不會輕易得手,搞不好還會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於是他提醒勝玉說:“既然你說要相信命運,那成事與否就看天意了,這趟活要是萬一做不成,你也別強求。”
勝玉秀眉微蹙,責怪道:“你別給我動搖人心,隻要咱們大夥心齊,怎麽會有做不成的事?”
司馬灰說我可不是給你潑冷水,我看咱們這隊人,就是做不到同心協力。我記得以前在曼支附近,聽人講過一個西方宗教傳說:
那還是在遠古時代,地上的人們生活很艱苦,吃不飽穿不暖,又有洪水猛獸威脅著人類的生存。當時的人們都聽說天國不錯,一年到頭溫暖如春,有四時常開之花,八節不謝之草,而且物產豐富,吃喝穿戴不愁,更沒有生老病死之苦,隻不過天空遙遠,其高異常,居住在地麵的普通人根本沒辦法上去。
結果大夥一合計,就決定建造一座通天的高塔,給它一直蓋到天國,那樣咱們男女老少都能上去當神仙,不用再留在地上受罪了。於是眾人就開始施工,大夥齊心合力,進展迅速。
眼看著高塔入雲,越蓋越高,住在天國裏的天帝就坐不住了,他急得直轉圈,心想:‘天上就我一個住著多舒服,如今地下這幫孫子吃飽了撐的,都要上來跟我攪合,不成,得趕緊想點辦法。’結果他就想了一個損招,把地上的人們分成不同的種族,讓他們說著不一樣的語言,彼此之間無法進行交流。
這個辦法還真管用,語言和種族文化背景成了難以逾越的鴻溝,地上的人們因為無法互相溝通,沒辦法再向先前一樣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終於沒能築成“通天塔”,至今還留在下邊互相指責對方,不斷發動著一次又一次的戰爭。
玉飛燕耐著性子聽司馬灰胡扯了半天,皺眉問道:“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司馬灰說我就是想說在咱們這夥人裏,即有俄國人、緬甸人、柬埔寨人,也有中國人,甚至有些人連自己究竟是哪國人都說不清,彼此之間相互勾通交流起來很麻煩,談何同心協力?純粹是夥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絕對難成大事。所以我看到野人山裏尋找那架失蹤多年的“蚊式特種運輸機”,可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咱們盡力而為,可萬一失手了,你得答應我,在你們撤退的時候至少把Karaweik帶走,並且安排他離開緬甸。
勝玉半沒好氣地說你盡管放心吧,山林隊老少團又不是沒做過“簽子活”,別看隊伍裏人頭雜,可你們根本不需要交流和勾通,因為我玉飛燕是“打頭的”,全都由我一個人說了算。
司馬灰心中不屑,暗想:“你玉飛燕不就是個盜墓團夥的頭子嗎,老子在緬甸砍掉的人頭,比你們這輩子挖過的墳頭加起來都多,憑你這小騷娘們兒有什麽資格指揮老子?”但他也不想在這種事上多作糾纏,點到為止,於是說了聲:“但願如此。”就將她打發走了。
這時羅大海低聲問司馬灰:“倒是聽說大英帝國博物館裏確實收藏了許多古代文物,可緬甸當地人大多貧窮困苦,連座像樣些的房子都造不起,那架英國皇家空軍運輸機裏裝載的貨物,又能好到哪去?我看多半也是徒有虛名,如今有場災難性的熱帶風團就要來了,那夥人為它冒這麽大的風險到底值不值?”
司馬灰說:“這是你羅大舌頭沒見識了,你別看當地人窮,可這裏確實曾有過很多顯赫強盛的古代王朝,曆史積澱深厚,當地人對信仰格外虔誠,有名的幾大寺廟更是造得珠光寶氣,金碧輝煌。而且這黃金翡翠之國的名頭,也絕非憑空得來的,說別的你未必知道,我給你舉個最直觀的實例,你知道英國女王是誰嗎?”
羅大海被問得猶如丈二和尚——摸不找頭腦了:“小看人是怎麽著?英國女王我可太熟了,誰不知道緬甸以前是英國殖民地,現在好多地方還留著她的畫像,咱在這打了那麽多年仗,真人雖然沒見過,但肖像畫卻看了不少,咱最起碼也跟她混一臉兒熟啊,她不就是英國總統的媳婦兒嗎,不過我剛才問的這件事,跟她有什麽關係?”
司馬灰道:“你看過肖像畫就應該知道,英國女王頭頂上戴著個皇冠,皇冠中央鑲了顆大如鵝卵的紅寶石,鮮豔勝血,全世界僅此一顆,獨一無二,那就是第一次英緬戰爭時期,由幾個隨軍的英國探險家,無意間從緬北野人山裏挖出來,然後才帶回國去,獻給了他們的英女王陛下。”
羅大海若有所悟,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麽回事,看來那架蚊式特種運輸機裏裝載的貨物,肯定不是一般的牛逼,要是真能給它找著,咱就黃鼠狼子等食兒——見雞行事了。”
阿脆聽羅大海言下之意,是想將那架失蹤運輸機裏的東西據為己有,就說你別做夢娶媳婦淨想好事了,能活著從“野人山”裏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你沒聽說以前進到深山中的探險隊,從來就沒有人能活著回來嗎,要是咱們也進去出不來了該怎麽辦?
羅大海笑道:“阿脆你可別嚇唬我,你還不知道我羅大舌頭是火柴棍兒上綁雞毛嗎,膽子很小啊。”
三人說了一陣,都認為此行凶多吉少,但是如果真能撿條性命回去,等著他們的又會是什麽樣的命運?患得患失之際,隻覺前途難料,一陣陣倦意襲來,陸續沉睡了過去。
轉天天還沒亮,就都被薑師爺叫了起來,眾人收拾裝備動身出發,穿過一片片茂密的叢林,攀至一道聳立的山脊,從高處向四外一看,蒼茫的群山之間一片寂靜,拂曉的晨霧也還沒有完全消散,遙望天末長虹似血,那是強烈熱帶風團“浮屠”逼近的前兆。
這場災難性的惡劣天候一來,連續幾天之內,狂風暴雨都不會有所減弱,到時必然山洪泛濫,泥石崩流,甚至就連“野人山”的地形都可能會因此改變,所以留給探險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盡快找到“蚊式特種運輸機”失蹤的巨型裂穀。
由Karaweik在前引路,一路穿過山澗,繞經幾片雷區,在一片斷崖環繞的地方,找到了“Y”字型公路的分支點,美軍稱此地為“堪薩斯點”,向左走是曲折漫長的A線,而右側多為穿山隧道,直通被雲霧封鎖覆蓋的危險區域。
Karaweik最多也隻到過“堪薩斯點”,接下來隻能摸索尋找幽靈公路的B線了。雖然被遺棄多年的公路路麵都已被植物遮掩,或是坍塌剝斷,早已麵目全非。這條利用機械化輔助修建的路基,仍為頑強的灌木叢提供了入侵空間,樹根滲透了圓木的縫隙,盤恒交錯地覆蓋住了路麵,使人無法看清它的麵貌。可隻要掌握了公路走勢的規律,也不難尋找到泥土植被下的公路遺址,以此順藤摸瓜,要確認“206B線”的位置並不算十分困難。
不料這條“幽靈公路”見首不見尾,前半段全長六十裏,縱深五裏半,全修在山腰上,均係絕戶道,共拐十八彎;後半段都已被洪水衝垮,沒留下半分痕跡。探險隊失去參照物後,迎麵遇到叢林中一大片綿延起伏的斷崖,被攔住了去路,根本找不到進山的隧道入口,眼見前邊的斷崖延展不下數十裏,可是在原始叢林中每走一步都很困難,如果逐步搜索過去,沒有三五天的時間,不太可能找到隧道入口。
正當眾人束手無策之際,Karaweik說出一個線索,他記得父親在世時曾經講過:當年為了進山采藥時,曾到過這處隧道入口附近的斷崖上,親眼目睹了一個令人驚歎的奇觀,也就是緬甸人古老傳說中的“長蛇顯身”,驚得他魂不附體,匆匆逃出了原始叢林,不料前腳剛出山,後腳暴雨就到了,淹沒衝毀了野人山的許多地方,要是他晚逃一步,早就死在山裏了,所以一直都認為那是“長蛇”顯出靈異相救,才能使其得知危險征兆,有命逃回家中。
根據這一傳說,可以推測“長蛇顯身”是位於206隧道附近的特殊標誌,但記載著美軍修築公路過程的記錄中,並沒有提到這一奇異現象,可見並非是時時都能遇到,而且至今沒人能說清楚“長蛇顯身”究竟是何所指,隻推測越是在天候惡劣的情況下,就越有可能見到這一奇觀。
這座深處緬甸北部的“野人山”,是喜瑪拉雅山餘脈盡頭的一片深山絕壑,低海拔區域多被茂密的原始叢林覆蓋,四周高山峽穀環列,流經的水係眾多,氣候終年不變,除了規模劇烈的熱帶風團之外,深山裏很少受到風暴雷雨的侵襲,也許等上十幾年,都不會有機緣遇見能夠引動山洪的惡劣天氣。
眾人隻能推測這“長蛇顯身”的傳說,大概存在有兩種可能性。一是代指某種“天象”,因為中國古代曾將許多天兆用生物來命名,不過曆史上從來沒有“長蛇顯身”之語的記載,緬甸地區的宗教體係是從古印度流傳而來,也許正是由於文化背景存在差異,造成現在的人根本難以理解這個暗示。
第二種可能性也很大,野人山裏多有巨蟒大蛇,甚至傳說有條怪蟒長可數裏,它吞吐出來的茫茫白氣,形成了群山深處千年不散的雲霧,覆蓋著許多裏數,人畜進到霧中,即被它溶化吞噬。而“長蛇顯身”之語,多半是指“在異常氣候的影響之下,躲在山裏的怪蟒便會受到驚動,從雲霧中顯身出來”。
此時,山中氣壓越來越低,悶熱的空氣仿佛都要凝固住了,萬籟無聲,使人感覺煩躁不安,幾乎喘不過氣來。司馬灰心說:“估計這場暴風雨快要來了,如果再找不到隧道入口,就必須立刻躲到高地上去了。”他正自尋思覓路攀上山脊,抬眼間就見對麵一片裸露的山壁上,出現了二三十米長的一條黑蛇,蛇身如煙似霧,朦朧模糊,最奇怪的是,那黑蛇竟然釘在筆直的峭壁上一動不動,仿佛是一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岩畫,可先前看了多時,山壁斷崖上分明都是空無一物的所在,怎麽就突然出現了這種奇異景象?
司馬灰還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忙叫其餘眾人也抬頭去看,數十人目瞪口呆地凝視了良久,幾乎人人都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見,因為那條浮現在壁上,確實有條一動不動的黑色蛇形,既不是描繪怪蟒圖騰的壁畫,也並非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此前誰都難以想象得到,留存於緬甸古老傳說中的“長蛇顯身”,竟是一幅具有生命的神秘圖像,離奇得令人難以置信。
第一部 霧隱占婆 第二卷 蚊式特種運輸機 第8話 長蛇顯身
正當探險隊被斷崖阻擋,一籌莫展之際,竟發現在山壁上,出現了一條烏黑蜿蜒的“蛇形”,長度不下數十米。岩壁上生滿了青苔和各種植物,滿壁濃綠掩映,更顯得那條長蛇朦朧詭異,仿佛是個幽靈。由於離得遠了,也看不出究竟是蟒是蛇。
隨隊的一眾緬甸武裝人員,都驚得跪倒在地,口中不停念誦佛號,對著山崖拚命磕頭。
玉飛燕也覺吃驚不小,她抓起望遠鏡,舉在眼前仔細看了一陣,方才恍然大悟,她告訴眾人用不著驚慌,岩壁上的蛇形黑影,根本就不是蟒蛇,而是在成群遷移的“紅蟻”。
原來野人山地勢環合,四周綿延起伏的山脈,多為太古時期“喜瑪拉雅造山運動”的產物,氣候終年恒定不變。通常的熱帶風暴難以波及影響此地。但是今年來自印度洋的這股強熱帶風團,猛烈程度為近幾十年來所罕見。如此惡劣的氣象變化,自從被預測出來之後,便引起了世界各地的廣泛關注,根據氣象分析顯示,緬北野人山地區也將受到狂風暴雨的侵襲。此時熱帶風暴帶來的大雨即將來臨,驟雨會使平靜低窪的河道都會變為湍急迅猛的洪流。
反常悶熱的天侯,已使深山老林裏的生物有所察覺,數以千萬計的紅蟻,正被迫遷移到高處,以避免蟻巢遭受滅頂之災的厄運。原始叢林中的紅蟻數量多得驚人,雖然名為紅蟻,但周身烏黑,僅尾部帶有一點朱紅,體型最大的接近人指,小者也如米粒一般,密密麻麻地聚為隊列爬壁而上。人們站在遠處望見,自然會將其視作“長蛇”。也許早在千百年前,就曾經有人目睹過這一神秘的自然現象,所以才會留下這些令人難以琢磨的離奇傳說。
雖然勝玉告訴眾人崖壁上的蜿蜒黑影並不是蟒蛇,但包括Karaweik在內的緬甸人,完全難以理解叢林中的“紅蟻”竟會主動遷往高處躲避暴雨,都認定了那是長蛇借著蟻群顯身,人人噤若寒蟬,個個麵如土色。
玉飛燕告訴眾人,在熱帶叢林中生存的“紅蟻”,又稱“信蟻”,它們可以在覓食或行軍的區域留下“信息素”,每次遠距離遷移都有固定路線,等到天氣好轉,便要原路返回崖底,重新修造被暴雨衝毀的巢穴。看紅蟻聚集的數量之多,甚是驚人,可以斷定周圍數十裏內,應該不會再有規模如此龐大的蟻群。既然曾有人在“幽靈公路”的隧道入口附近,目擊過這一自然界的生物奇觀,那條穿山的隧道必定離此不遠。最後她又從身邊取出一根金條,讓通譯告訴眾人:“誰能找到進山的入口,我手中這根金條就是他的了。”
司馬灰還以為她玉飛燕能有什麽籠絡人心的特殊手段,敢情也是屬程咬金的,老是那三斧子半,一點新招沒有。不過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些緬甸人雖然對“野人山”有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但更是些要錢不要命的悍匪,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之下,先是慌亂了一陣,就在隊中首領的喝令下,分別去崖下搜索隧道入口了。
在探險隊“築籬”式的搜索下,終於發現了幽靈公路的隧道入口,但洞口頂部已經徹底崩塌,散落下來的大量岩石封死了去路,看跡象似乎是出於炸藥爆破。大概是美軍在撤離B線公路隧道的時候,為了封鎖危險區域,進行了多次爆破作業,把所有的洞口都被炸塌了,再向前根本無路可走。
不過還是有幾個經驗豐富的緬甸武裝人員,在“信蟻”爬動的斷崖側麵,找到了一條被茂密植物覆蓋著的隱秘深穀。穀口裸露的岩層上,還保留著描繪關於大群野象死亡情景的原始岩畫。山穀內部幽深曲折,濕氣更為沉重,兩側的參天古樹盤根錯節,頭頂難見天日,隻有些許透過濃密蔭翳間隙,撒漏下來的細碎天光。
在Karaweik祖父留下的記錄中,不僅完全按照古圖描述了“象門”內部的地形,還記載了與之相關的一件事情。據說在英緬戰爭時期,曾有一位英軍上校,指揮著部隊在野人山附近作戰。由於英軍武器裝備精良,輕而易舉地擊潰了敵人。在追剿殘敵的過程中,上校在原始叢林中遇到了一頭年邁將死的野象。他部下的印度士兵貪圖野象象牙,當時就想開槍射殺老象,但上校久在印緬等地活動,深知山中野象的習性,沒有讓印度軍卒輕易開槍驚動野象,而是帶人悄悄跟隨其後,要看它的蹤跡究竟落在何地。
原來緬甸野象有種習性,每當一頭大象臨老衰弱之際,往往自有感知,介時便會獨自離開象群,孤身前往深山。一直走到祖先埋骨的石窟裏,然後就伏在累累象骨上不飲不食,靜靜等候死亡的到來。
相傳緬甸野象的墓穴,最古老的甚至有上萬年曆史,洞中的象骨、象牙堆積如山。象群屍骸的數量究竟有多少,根本就難以估算,也由於年代太久遠了,甚至有些很古老的象牙,都已在洞穴底層變為了化石。
象牙製造的精美工藝品,在歐洲各地深受貴族喜愛,價值不菲,這位英軍上校知道,隻要跟住老象的蹤跡,很可能會找到象群祖先埋骨之地,那就等於發現了一個無窮的寶藏,所得可遠不止兩根上品象牙這麽簡單。
這個英軍上校當時利欲熏心,卻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緬甸野象的族群觀念很強,它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守衛祖先埋骨之地的秘密。而且野象似乎也都知道,象群自古就遭到人類的獵殺,其根源就在於象牙寶貴,所以它們選擇的墳墓,都是深山老林裏最危險的區域,足以使任何跟蹤者有來無回。
結果這個上校督率兩百餘名印度兵卒,在後跟蹤老象的足跡,進入了一條非常隱蔽的山穀。他們曆盡艱險,終於在山穀深處,見到了兩側被榕樹藤葛覆蓋著的無數天然洞窟。那都是由距今幾千萬甚至上億年前,雨水滲入石灰岩山體,溶解了鬆軟的岩石,雕刻而出的天然洞穴。山洞裏麵冷風呼嘯,深邃幽暗的洞穴四通八達,在山腹內交織成了一張綿綿密密的喀斯特地形網。各個洞窟不僅寬闊異常,更有無數象骸象牙重重疊壓在其中。
英軍上校驚歎之餘,隻能用“猛獁洞窟”來形容眼前所見。雖然成堆的野象骨骸中,絕沒有冰河時期的猛獁巨獸,但唯有猛獁體型之龐然,才得以形容這片奇跡般宏大的洞窟。此外他們還發現,在猛獁洞窟的盡頭,連接著一個深不可測的巨型裂穀,從地底湧出的迷霧,濃得好似化不開來,當時沒人敢進去一探究竟。
上校雖然沒讓部下進入裂穀,但深山裏危機四伏,除了毒蛇惡獸,還充滿了古老的詛咒,最後使這支部隊幾乎全軍覆沒,那個為首的英軍上校也殞命其間,僅有的幾名幸存者連半根象牙都沒能帶出來。此後再去的探險家和投機者也大多是有去無回,所以這條山穀曆來被看作是一片禁區。
薑師爺判斷,這條山穀很可能就是古地圖中描繪的“象門”,史迪威公路的走勢,基本與其相似。由於美軍在隧道裏進行施工的過程中,無意間貫通了野人山大裂穀的邊緣,使得地底霧氣侵襲,從而造成了大量人員的失蹤和死亡,才不得不放棄206B線公路。而“象門”的盡頭,同樣應該直插野人山腹地。能抵達深山裂穀的路不止一條,皆可“殊途同歸”,但無一例外都很危險。
如果現在通過爆破手段炸開206隧道入口,絕不是一時三刻就能成功的,薑師爺自持探險隊全副武裝,而且經驗豐富,與其糾纏於相對安全穩妥的幽靈公路,不如冒險進入猛獁洞窟。他也是老謀深算,先讓司馬灰和羅大海二人在頭前探路,並安排鑽山甲盯著他們倆。玉飛燕也同意如此安排,便點手喚來三人,又命手下給司馬灰他們分出兩柄獵刀,用以防身,另外還配備了兩支手提式探照燈和信號燭。
“鑽山甲”是個四十多歲的關東漢子,臉上有道刀疤,短胳膊短腿,身材粗矮墩實,為人沉默寡言,脾氣不太好,總是陰著個臉。他自知走在前邊很是危險,但既是“打頭的”發了話,也不敢不從,便沒好氣地催促司馬灰和羅大海:“你們倆兔崽子聽好了,走在前邊都把皮繃緊點,給爺爺打起精神來。”
司馬灰和羅大海本來有意落在後邊,聽了玉飛燕的布置,心想:“你們探險隊裏的成員個個武裝到了牙齒,又是草上飛又是穿山甲的,怎麽好意思讓我們這夥殘兵敗將走在前邊冒死探路?”但又一尋思:“人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既然注定要給人家當成炮灰去趟地雷,走到這一步想不去也是不成,趁早就別多說了,免得更加被人瞧不起。”於是各自抄起了家夥,沒精打采地向前挪動腳步。
向著山穀深處走了一陣,地勢變得逐漸開闊,但高大的喬木挺拔入雲,稠密的樹冠緊密依偎,在半空裏組成了一道巨大的綠色帷幕,完全遮蔽了天空,地上藤蔓叢生,錯綜複雜地牽絆在一起,許多地方都是寸步難行。由於終年難見日光,所以低窪處的積水裏,散發著一股股腥腐刺鼻的惡臭。
叢林底部全被一層輕煙薄霧所籠罩,通常的霧氣,可分為“平流霧、上坡霧、蒸氣霧、輻射霧”這幾種類型,到了山地叢林或是有死水淤積的區域,更可能出現有毒的霧狀瘴氣。然而至今沒有人能夠解釋,野人山巨型裂穀中的迷霧究竟是如何產生的,而且經過探測,這些從地底湧出的雲霧並沒有毒,也不會使人至幻,恐怕隻有死在霧中的人才知道裏麵究竟有些什麽。雖然難以分辨附近的薄霧,究竟是山間濕氣產生,還是由從地底湧出。但“霧”的出現,標誌著從這裏開始,已經踏入了真正危險的區域。
司馬灰和羅大海忍著口氣,在前邊披荊斬棘,穿過山穀內茂盛的叢林漸行漸深。羅大海回頭看見鑽山甲跟在十幾米開外,才恨恨地說:“玉飛燕這賊妮子心太黑了,如今咱們落在她手裏,真他媽是武大郎遇上潘金蓮――凶多吉少了。”
司馬灰黯然道:“至少武大郎還有他兄弟武二郎給他報仇雪恨,我估計咱要死在這,連個給咱收屍上墳的人都沒有。不過事到如今你就想開點吧,哪個廟裏沒有屈死的鬼呀,誰讓咱們倒黴呢。”
羅大舌頭早就瞧探險隊那夥人個個都不順眼了,他先是亂罵了一通,又往後頭看了看“鑽山甲”,估摸著對方離得不算近,應該聽不見自己說話,就低聲問司馬灰:“司馬,你瞅瞅跟在咱後邊那位,我怎麽看他那麽變扭呢,你說咱倆參加緬共人民軍這些年,殺人爆破的事究竟幹過多少,連自己都數不清了,咱說什麽了咱還不就是忍著?可你看他一盜墓的,無非就偷偷摸摸挖幾座沒主家管的絕戶墳,再順便欺負欺負棺材裏的死人,又算什麽本事?他憑什麽裝得這麽深沉?”
司馬灰也向後瞄了一眼,他告訴羅大海可別亂嚼舌頭,看那位“鑽山甲”絕對是個會家子,你瞧他兩條胳膊又短又粗,肯定是“掏窯、打洞、鑽煙囪”練出來的;還有那兩條羅圈腿,長得跟彈簧似的,在盜洞子裏頭一蹬,“嗖”地一下就能躥出十多丈去;你再看他那一身的肉膘,估計悶到古墓裏不吃不喝半個月也餓不死他。這位“鑽爺”,簡直就是專門為了挖墳包子而生的蓋世奇材。
羅大海有些不信:“你說的這是人還是土耗子?”他說著話,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可這一看嚇了一跳,險些將羅大舌頭的脖子閃了,他趕緊招呼司馬灰回頭去看,二人回頭望時,隻見身後空空如也,一直跟在後邊的“鑽山甲”不見了蹤影。
司馬灰和羅大海心中吃驚,如果“鑽山甲”剛才無意中陷到樹窟泥沼中了,肯定應該有點動靜才對,可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倆人誰也沒注意後邊的“鑽山甲”到哪去了。
這時二人聽到樹上似乎有巨物蠕動,立刻下意識的抬起頭來,並將手提式探照燈射出的光束往上照,尋聲一掃,就見“鑽山甲”的身體竟然孤懸在陰暗的半空中,他臉色難看已極,五官扭曲,似乎口不能言,隻有又短又粗的四肢還在竭力揮動掙紮。
原來在他們身後十幾步遠的高處,有條水桶粗細的烏蟒,蟒身纏在一株古樹樹梢上,繞了數匝,它自上而下,探著比鬥還大的蟒頭,張開血盆大口不斷吸氣,竟將走在後邊的“穿山甲”從樹下吸到半空,又活生生吞入了腹中。
(第二卷完)
謎蹤之國一霧隱占婆「第二卷 蚊式特種運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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