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85節:Chapter1 憂 (3)
"我想在這兒住一段時間,可以嗎?"
"為什麽想住這兒?這地方很冷清,你要買點兒什麽東西都不方便,搬回自己的家住不好嗎?"蔚子凡倒不是小氣,不願給她住,隻是有些不解。
"我正好想休息一段時間,也不想被人打擾,這個地方最合適不過了。"
"那隨你吧,反正這房子空著,你愛住到什麽時候都行。"
"那我住一輩子。"夏茹溪仰起臉故作認真地說。
"那我就不付你房租了。"蔚子凡攤開右手說,"把前幾天的房租還我。"
"有那麽多錢還如此小氣。"夏茹溪打了一下他的手心,破涕為笑。
蔚子凡抓緊她的手,順勢將她拉回懷裏,撫著她的頭發說:"男人對在乎的女人是大方不起來的,尤其是感情方麵。"
"真的?"夏茹溪又仰起一張幸福的臉,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蔚子凡鄭重地點點頭,然後又把她的頭按回懷裏,"真的。"
他們相互擁著,聽著大海傳來的浪濤聲。屋內溫馨而靜謐,夏茹溪聞著他毛衣上的淡淡香味兒,聽見他用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喚她:"茹溪……"
"嗯?"
"把房租還給我。"
許小姐在俞文勤的床上睡得人事不知。俞文勤原本想在椅子上將就一夜的,便把腿伸得長長的,頭靠在椅背上。睡了不久,仰著的頭突然垂下來,他醒了,用手摸摸酸痛的脖子,望著許小姐隻占了一小塊地方的床。做了半個小時的思想鬥爭,他繞到床的另一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身體卻是緊挨著床沿的。
一覺睡醒,床的另一邊卻是空的,許小姐已經不見蹤影。他坐起身來,望著窗簾,暗自懊悔不該睡得那麽死的,現在許小姐已經離開了,他到哪兒去找人?他懊喪地又倒下去,翻了個身,想著幹脆再睡會兒,起來再想辦法。一轉頭,目光卻觸到床頭櫃上的白紙鶴。他拿到手中反複看了看,終於把紙鶴拆開了,上麵寫著幾行娟秀的鉛筆字——
致極品好男人:
思來想去,我不知道是該感激你昨晚收留我,還是該賞你一記響亮的耳光——你傷了一個漂亮女人的自尊心。
總之,為了謝謝你的好心,我去幫你找人了。
我隻記下了酒店的電話,找到人我會打電話給你。
記住,我隻會打一次。所以在我找到人之前,你最好不要離開房間半步,這是對你昨晚傷我自尊心的懲罰。
許靜
俞文勤的懊喪一掃而空,他把紙條看了好幾遍,才揉著頭發會心地笑了。昨晚隻顧著打探消息,倒沒去留意許靜的容貌。仔細回想起來,她還算得上是個漂亮的女人。最難能可貴的是,以她的年紀還保存著調皮而純真的個性,怎能不讓人欣賞?
他把字條疊成原來的紙鶴,拿在手裏玩了好半天,越來越覺得那個古靈精怪的女人討人喜歡。
俞文勤也想過被耍的可能——她根本不會去幫他找人,更不會給他打電話。偏偏他又因為對她抱有希望而受製於她,無論是真是假,他都被禁足在房間裏了。
他跳下床,站在窗戶前俯瞰西江市的全景。是否這個城市專門出產漂亮聰明的女人,總是能將男人吃得死死的,夏茹溪如此,許靜也如此,那麽還有多少明珠蒙塵於這塊彈丸之地?
大約他也是個善變的男人吧,昨晚他還對這個城市喜歡不起來,今天卻又因為際遇不同,而產生了新的感慨。
這天他倒真是老實得哪兒也沒去,就待在房間裏上網、看電視,早餐和午餐都是讓酒店的餐廳送到房間裏的。
將近晚飯的時間,俞文勤又一次懷疑自己被耍後,床頭的電話突兀地響起來,他順手抄起話筒——是許靜打來的。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86節:Chapter1 憂 (4)
"我找到了,你趕緊到酒店大堂,我隻等你五分鍾。"
不待俞文勤開口,哢嚓——電話斷了。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踢掉一次性拖鞋,接著手忙腳亂地穿襪子和皮鞋,然後拿了外套和房卡就衝了出去。到電梯口時,他看了一下時間,還差三分鍾。他心裏開始打鼓,這是二十五層,如果電梯裏上下的人太多,也許就趕不上了。
運氣還不算太差,電梯很快就到了,裏麵也隻有兩個人,他隻能祈禱下麵樓層乘坐電梯的人少一點兒。或許是他的誠心祈禱起了作用,電梯隻在四個樓層停了一下。他飛奔到大堂,看到蹺著腿坐在沙發上的許靜,又看看表——還差一分鍾,一麵暗暗慶幸,一麵拍著胸脯喘氣。
許靜穿著一件白色的羊毛衫和及膝的灰色格子裙,胸前垂著一串長長的藍水晶毛衣鏈,圓臉上嵌著一雙狡黠的大眼睛,深栗色的卷發垂了幾縷在胸前。她微微側過頭,淺淺地一勾唇角,頗有幾分靈動秀氣之美。俞文勤邁著紳士的步伐走過來,她也把深色呢子大衣挽在手臂上,站起身衝他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
"速度還挺快的嘛。"
"大小姐交代了隻等五分鍾,我敢不快嗎?"俞文勤開玩笑似的抱怨,聲音仍有些喘。
許靜倒是一副坦然的樣子,"那是當然,沒理由幫別人的忙還要等候很久的。"
"是是是,你說得都對,我這不是趕到了嗎?"俞文勤無奈地說,"人真的找到了?"
許靜收起嬉笑的表情,"宋語心的爺爺一直在住院,不巧的是,我找到醫院去時醫生說他暫時出院一天,回城郊果園了。你是等著明天他回醫院,還是今天就去城郊果園?"
"最好是今天就去吧,果園離這兒很遠嗎?"俞文勤想了一下又問,"可以搭計程車去吧?"
"去是可以,回來的話就很麻煩。別說計程車了,那個果園隻有一條水泥路,什麽交通工具都沒有。"
俞文勤皺起眉頭,愁苦地說:"那是什麽地方啊,怎麽會沒有交通工具呢?"
"那裏除了水果商人的車進進出出,根本沒人去啊,要交通工具幹什麽?"許靜看他的樣子更焦急了,笑得樂不可支。待她笑夠了,才像變魔法一般拿出一串車鑰匙,在俞文勤的麵前晃得叮當響。
"我就知道你會說今天要去,所以我把朋友的車借來了。怎麽樣,我很細心周到吧?"
俞文勤頓時感激得話都說不出來,隻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許靜,仿佛她就是個天使。
"謝謝你。"他覺得這還不夠,又補充了一句,"真的謝謝你,太感謝了。"
"說那麽多謝謝幹什麽?又不能吃又不能穿。"
"那你要吃什麽、穿什麽,我都買給你。"
許靜撲哧一笑,"你還真是傻啊,別人說什麽都當真。"
俞文勤被她這樣一取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是真的想報答你。"
"不用了,西江人就是這麽熱心厚道的。等你回去後跟人家這樣宣傳就行了。"許靜爽快地說,"我們走吧,早去早回。"
俞文勤從出生起就在南方大城市裏生活,以前也去過濱海市郊外的莊園,見過荔枝林和楊桃林。許靜告訴他去的果園隻有梨樹和橘子樹,他滿以為會見識一番。車從國道的分路處拐彎,約行駛了三公裏,進入一片光禿禿的樹林子。
"快到果園了,再開五六分鍾,應該就能看到房子了。"許靜優雅地操著方向盤,一邊對俞文勤說。
"真是失望。"
"這是冬天呀,你選擇這個時間來,難不成還想看到繁花怒放,或是碩果累累的美景?"
"我生活在南方城市,不大習慣冬天萬物凋零的景象。"俞文勤說著又笑了,"我太沒道理了,來這兒是有任務在身的,怎麽倒像在遊山玩水了。"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87節:Chapter1 憂 (5)
許靜拐過一道彎才說:"等你完成任務就該回去了吧?"
"是啊,我丟下公事來的,這兩天幾個下屬輪流打電話催我趕快回去呢。"
許靜這次沒接他的話,俞文勤起初沒在意,隻管望著窗外。兩三分鍾後,許靜仍是沉默地開車,他不大習慣話多的她如此深沉,忍不住問:"你為什麽不說話?"
許靜注視著前方,半晌才不冷不熱地丟給他一句:"我要專心開車。"
她突然改變態度,俞文勤再粗心也隱隱明白了一些事,不便開口說什麽,便轉頭看著窗外那些枝葉凋零的樹,心裏多少也感到有點兒淒涼。
許靜在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前停了車,淡淡地說:"到了。"
俞文勤精神一振,下車走到簡陋的房子前。房子的外牆是用石灰粉刷的,被雨水浸得發黃了。門上刷著暗紅色的漆,很粗糙,門把手已經生鏽了。房子應該有些年月了。
他叩了兩下門,聽到裏麵響起重重的腳步聲。他正納悶,老人家哪有這般腳力?門哢的一聲開了,麵前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人,約莫二十歲,穿著一件藍色夾克外套,像是地攤貨。
男人把他全身上下看了個遍,才問:"你找誰?"
"請問宋爺爺是不是住這兒?"
"你是誰?"
俞文勤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跟這男人說自己是宋爺爺孫女的朋友,似乎不大妥。再者,夏茹溪這麽多年不回家一趟,總是有緣由的,他還是留個心眼兒好。
"我想買些水果。"他說。
"這個季節買什麽水果?"男人看他的眼神有些懷疑。
這時許靜走上前來,笑著說:"他是外地商人,想趁早預訂明年的貨。這兒有個說法,預訂可以便宜些,他聽說後就讓我帶他來跟果園的主人談談。"
男人把門打開,扭頭朝裏麵大喊一聲:"有人要買水果。"
沒多久,裏屋傳出一個老太太的聲音:"來啦。"緊接著是幾聲費力的咳嗽。
"你們等一會兒。"男人說完,也不招呼他們坐,便上樓去了。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88節:Chapter 2果農(1)
Chapter2果農
他看到這位老人都如此難過,夏茹溪為什麽不把他們接到濱海去享福,而把他們丟在這兒不管不顧,甚至不回來看一眼?
大概過了五分鍾,老太太才從房裏走出來。俞文勤看到老太太就覺得她簡直太可憐了,不但瘦骨嶙峋,還駝著背,臉上的皺紋多得拿熨鬥也熨不平。她穿得也寒磣,一件不知洗了多少次的舊毛衣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黑布褲子也磨得灰白了,褲管卷到小腿上,腳上踩著一雙綠色膠筒靴。老太太手裏還端著一個很大的白色搪瓷杯子,應該也是用了很多年的,被拿來熬中藥了,杯蓋上沾著幹了的褐色藥汁,杯底被熏成黑色。
"你們跟我進來吧。"
她佝僂著身子,慢慢地往另一間屋子走。俞文勤想上去攙扶她一把,然而他突然愣住了——他看到這位老人都如此難過,夏茹溪為什麽不把他們接到濱海去享福,而把他們丟在這兒不管不顧,甚至不回來看一眼?
許靜在後麵推了推他,他收起思緒,跟著老太太走進屋子。如果說剛剛在堂屋裏他還隻是覺得難過,進到這間屋裏,他幾乎有些害怕了。這房間隻有十來平方米,靠牆支著一張木架子床,夏茹溪的爺爺就躺在床上,蓋著一床厚厚的、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被子。也許是久病的緣故,老人的臉色蠟黃,渾濁的眼睛深陷下去,顴骨卻很高,樣子有些嚇人。
屋裏沒什麽家具,隻在牆角放著一口大箱子,窗戶下有三把竹椅,椅子和床之間燃著一盆炭火。
老太太指著竹椅讓客人坐,俞文勤坐下來後便說:"我是您孫女宋語心的朋友。"
床上的老人和老太太神情俱是一驚,目光似疑似喜地盯住俞文勤。屋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很僵,許久,老太太才低頭抹著濕潤的眼睛,轉身把門關上了。
"爺爺!"俞文勤叫了一聲,"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給您看看她現在的照片。"
宋爺爺指著他,想問什麽,卻隻是嗯啊了兩聲,另一隻手撐著床想坐起來。俞文勤想去幫忙,宋奶奶已經扶了他坐起來。
"照片?"宋爺爺氣息微弱地說,"我們家心心的照片?你快……快給我看看。"
俞文勤迅速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錢夾,把裏麵的照片取出來,雙手遞給老人。宋奶奶接過來,捧著照片和老伴兒一起看。
那是夏茹溪在家裏工作時,俞文勤拍下來的。當時她正專注地盯著電腦,俞文勤叫她一聲,她抬起頭淺淺一笑,他便抓住時機按下快門。
兩位老人一邊看著照片,一邊悲傷地抹淚。宋爺爺哽咽起來,手指在照片上畫來畫去,像是孫女就站在麵前,自己正撫摸著她的臉一般。
"不該來的。"宋爺爺仍看著照片,話卻是對俞文勤說的,"你們不該來呀,心心能長這麽大,現在也不受罪了,我死也放心了。"
他的話很矛盾,俞文勤不明白。他既然看到照片了,也知道失蹤的孫女的下落,為什麽還說他們不該來?難道自己不該帶來這個消息嗎?
俞文勤轉而又想到是不是老人和孫女之間有什麽誤會,便像和事佬一樣地說:"您放心,等我回去後會向她轉告你們的情況,茹……語心會回來陪你們的。"
"不要她回來,不要讓她回來!你不要跟她多嘴,我和奶奶好得很,你不要多事!"老人的話說得急,眼淚也直往下掉。他又撫摸著照片上的孫女說:"老伴兒,我們以前做錯了事,對不住兒子、媳婦,更是讓那麽小的孩子就遭了大罪,幸好孩子沒事,幸好沒事呀……"
宋奶奶在一旁隻管用手抹著淚,聽了老伴兒的話後不住地點頭。俞文勤和許靜互相看了一眼,均很疑惑,他們摸不清老人的想法,但從老人的話裏倒是知道他們過去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俞文勤想,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有什麽好計較的?
"語心現在開了家公司,效益很好,照顧兩位老人家不成問題。不如您跟我去濱海,我保證她一定會孝敬爺爺奶奶的。"
他說完還望著兩位老人討好地笑了笑,卻不想宋爺爺怔了怔,突然拉長了臉:"我們不會去的,你這搞不清楚狀況的家夥趕緊離開我們家,離開西江。你再待在這兒,隻會害了心心。你要是害了心心,我變鬼也要找你算賬!"
宋爺爺一口氣喘不上來,宋奶奶劇烈地咳嗽著,扶著老伴兒躺下了,才歎了一口氣,對俞文勤和許靜說:"你們還是走吧,我們一直有人照顧,是心心托朋友幫忙的。不管你們跟我們家心心是什麽關係,你們不是她托付的人,以後也就別來多事了。走吧,快走!"
老奶奶說著就趕他們走。莫名其妙的俞文勤和許靜被推到門外,又聽見宋奶奶大聲嚷嚷著:"不賣了不賣了,人都要死了,還賣什麽水果。"
砰——門關上了。俞文勤和許靜望著緊閉的門,半晌,才無奈地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俞文勤垂頭喪氣地走在前麵,覺得兩個老人真是古怪極了。他說不出是什麽原因,隻當宋爺爺病得嚴重,脾性也跟正常人不一樣了。
"喂——"許靜衝他喊了一聲。俞文勤回過頭見她氣鼓鼓的樣子,頭就開始痛了。
許靜把手揣在大衣口袋裏,歪著頭端詳了俞文勤一會兒,才譏諷地說道:"有人把朋友老婆的照片放在錢夾裏的嗎?"
俞文勤無言以對,隻低垂著頭。許靜又嗤地笑了一聲,"想不到你是個妄想朋友老婆的低級人物!"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89節:Chapter 2果農(2)
俞文勤的心情本來就糟透了,聽到這樣尖刻的話,便抬起頭惱怒地瞪了許靜一眼。許靜不以為然,反而把手叉到腰上凶狠地說道:"騙人的是你,眼睛還敢瞪那麽大,信不信我把你扔在這兒,讓你自己走回去?"
俞文勤自知有錯,便誠心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事實上,茹……語心是我的未婚妻,不過前幾天她跟我分手了。"想起那天的事,他的情緒更低沉了,說話的語氣也很無力,"我沒法厚臉皮地跟你說她是我的老婆,雖然從認識她的那天起,就希望她可以做我的老婆。但是能怎麽辦呢?她不愛我,即使我把心都掏給她了,她還是不愛我。"
他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要是我騙了你,讓你覺得心裏不舒服,你就把我扔這兒吧,算是懲罰我騙了你。"
不想許靜在他身後大笑起來,他不得不停下腳步,錯愕地看著捧著肚子笑得好不開心的許靜,覺得十分尷尬。
"說你傻可真是一點兒都沒有冤枉你。我要真生氣你騙我,就不會帶你來了。"
"什麽意思?"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傻啊?昨晚我雖然醉了,你的話我可是全聽清楚了。哪個白癡會相信那麽拙劣的謊言?你以為拍電視劇啊,還失憶!況且,宋語心若真是你朋友的老婆,這麽重大的事,你朋友怎麽不親自來?"
"你早知道我騙你?"俞文勤的臉漲得通紅,被一個女人當麵揭穿,還被罵了那麽多次,總不是件光彩的事。
許靜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仿佛不屑回答他一般,隻扔給他一個白眼,便繞過他走到車前,"你不想從這兒散步回酒店就動作快點兒,我懶得等你磨蹭。"
俞文勤愣了愣,喜不自勝地加快步伐。
許靜一邊倒車一邊跟他說:"我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或許還複雜得很。我不知道具體情況,不過既然宋語心的爺爺奶奶不讓你來,你以後就別來了,沒準兒還真會壞事呢。"
"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明天回濱海了。"
"也好,那晚上你請我吃飯吧,算是我給你餞行。"
"好啊。"俞文勤滿口答應,卻總覺得這話不大對勁兒,轉頭對上許靜似笑非笑的臉,"女人還是別太聰明、太強勢,總是對男人發號施令,還不讓男人占點兒便宜,誰敢跟你打交道?"
"這世上總有那種很傻、又很軟弱的男人,如果他們沒有遇到一個聰明強勢的女人……"許靜故意瞄了俞文勤兩眼,"那他們的一生豈不是完蛋了。"
她的話說完,車子也調好頭了。她猛地一腳踩向油門,呆傻的俞文勤被重重地摔到椅背上,這時,她才"好心"地提醒:"別忘了係上安全帶。"
俞文勤無膽反駁她,隻朝她的側臉狠狠地瞪了一眼,就老老實實地拉過安全帶。這時他的手機響了,看來電顯示是於惠的,就把手機放下來,先把安全帶係上,才不慌不忙地接聽。
公司的事不能耽擱,過完周末,蔚子凡便獨自回了濱海。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星期一的早會,下屬們雖然還是在他麵前做樣子,他卻覺得沒有從前那般厭煩了。當天的工作效率也很高,下班前就已經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完了。
他坐在椅子上轉了個方向,透過落地窗欣賞霞光滿天的黃昏。很久沒有這樣的興致了,他微笑了一下,拿出手機來。
"郝伯伯,叫夏小姐聽電話。"
他等了一會兒,把手機換到另一個耳朵,就聽到了她的聲音:"喂,蔚子凡!"
"你怎麽知道是我?"也許戀愛中的人都喜歡說些廢話,仿佛隻要能聽到對方的聲音,重複著一句話也不會感到厭倦。
"除了你沒人會打到這兒來找我。"夏茹溪說完這句話才坐到沙發上,揉著撞得生疼的腳趾,"忙完了嗎?"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0節:Chapter 2果農(3)
"待會兒還有一個和高級主管的短會,然後就沒事了。你呢,今天都在幹什麽?"
"看了兩部電影,然後去海灘散步了,你打電話時我剛進門。"
"一個人待著不無聊嗎?"他刻意引導她。
"比起前幾天,今天是有點兒無聊。不過還好,我能找到打發時間的方法。"
他有點兒失望,"什麽方法?"
"看你的東西啊!我在你房間裏找到你高中時穿的球衣,看到你得獎的獎杯才知道你的網球打得很棒。"
"還發現了什麽?有沒有找到你想看的,比如哪個女孩兒的相片,或者寫著暗戀某人的日記之類的?"
"我才沒那麽無聊。"夏茹溪有些心虛,趕忙繞開話題,"下班後你是不是直接回家?"
"應該不會。"
"有應酬嗎?"
"沒有。"
夏茹溪苦悶地揉揉頭,"哦,其實……我也就是問問,你按時吃飯就好了。"
蔚子凡按捺不住地笑出了聲,"想我過去為什麽不直說?"
"我沒有。"夏茹溪斷然否認,為了加強可信度,她又補充道,"我又不傻,你到這兒來要開兩個小時的車,明天又要上班,怎麽可能會過來。"
她懊惱地住了嘴,怎麽越說越像是想要他過來。分開的第一天,她始終不能適應一個人待在這個地方,做什麽事時腦子裏浮現的都是蔚子凡的臉。她是想他來,雖然不忍心他來回開上四個小時的車,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想見到他的念頭已經沒有什麽可以阻擋的了。
"跟郝伯伯說晚兩個小時開飯。"
"嗯?"
"晚上一起吃飯,你要等我,就算餓了也不許先吃。"
夏茹溪怔住了。不確定蔚子凡會過來時,想見他的念頭占滿了整顆心;然而他說要過來陪她,不舍得他勞累的心情又占了上風。
"不要了,你上了一天班,本來就很累,還要開那麽久的車,還是周末過來吧。"
"即使很累,我還是想見到你。"蔚子凡溫柔地打斷她,"是我想見你,不是因為你希望我陪你才過去的,這樣說你是不是可以安心了?"
夏茹溪還想勸他,然而她此時握著聽筒卻說不出話來,也許是一時忘了要說什麽,隻覺得整個人突然被一種莫大的幸福感包圍了。
"子凡,你還是……"
"就這麽說定了,我兩個小時後到。"
蔚子凡切斷了通話,微笑還掛在臉上。女人就是虛偽,明明就想要你過去,滿足她了吧,偏偏還要你做出一副是你自己非去不可的樣子。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出了辦公室。他想著要不要給夏茹溪買幾本書或者幾張電影碟片過去,畢竟他不能每晚都過去。自己不能陪伴她的晚上,有幾本好看的書或者電影打發時間也好。
他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便斂起思緒,維持著平常的表情走到電梯口。等電梯時,他看到走廊的窗戶前站著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員工,他記得她是上次在會議室裏說夏茹溪快要結婚的女人,便多看了她一眼。
"西江市?你在西江市做什麽?"
由於距離不遠,她說的話蔚子凡能聽得清楚,尤其那個地名是他所熟悉的,他不自覺地凝神傾聽。
"我不是要管你,文勤,我知道你要結婚了,以後我不會再讓你為難的,隻要你和夏茹溪幸福,我會放棄你的。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我關心你也是情理之中……"
蔚子凡忽然抬起頭,夏茹溪那天說的話在耳邊響起,"我知道是誰做的……這次我也不會追究,我清楚她有恨我的理由……"原來陷害夏茹溪的人就是她,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真是個陰險的女人。他收回目光,電梯已經到了四十五樓,還差三樓,他仍嫌慢,跟這種人同處一個空間,呼吸同樣的空氣,沒有比這更令人倒胃口的了。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1節:Chapter 2果農(4)
"什麽?你剛剛去看了夏茹溪的爺爺奶奶,夏茹溪是西江人?"
已經走進電梯裏的蔚子凡突然聽到這句話,按在樓層鍵上的手指無意識地使了勁兒,電梯門關上後,他才收回手。他站得筆直,身體甚至沒有晃動一下,然而臉上卻毫無血色。
夏茹溪掛了蔚子凡的電話,直想著如何打發這兩個小時。換了平時,她或許隻坐在那兒發呆,兩個小時也很快就過去了。然而等待總會讓時間變得漫長,看電影總覺得情節拖遝,去散步又不敢走得太遠,怕聽不到汽車駛來的聲音,待在這個地方簡直是太難熬了。
快到八點時,她什麽事也幹不了,頻頻往露台上去。唯一的一條水泥路上,別說是車,就連人也沒有一個。後來她索性拿了條毯子坐在露台上,眼睛就盯著那條路。
郝伯伯來告訴她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她回答說要等蔚子凡一起吃。九點,郝伯伯又來問了一次,夏茹溪仍是這樣回答他。她打蔚子凡的手機,起先是無人接聽,再打過去時,便被切斷了。
他應該是臨時遇到什麽事了。想到他今晚可能不會過來,自己的等待隻是空歡喜一場,她便越發覺得今夜漫長難熬。
十點,她去了趟廚房,聞到菜香便直咽口水,可她仍回到露台上坐著。客廳裏的電話始終沒響過,她疑心蔚子凡會往她的手機上打電話,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她打開了手機。然而等到十二點,手機和固定電話都靜默著。
饑餓使得她的胃痙攣性疼痛,額頭上冒出冷汗。她不知道自己在疼痛中打了多少次蔚子凡的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是被切斷了。身體不適時,人總是會胡思亂想,她擔心蔚子凡出事了,昏沉的大腦閃過許多不好的幻象。她明明困了,卻偏偏強撐著,仿佛隻要一睡著,蔚子凡就真的不會來了。
她在寒冷的露台上打了個盹兒,被冷風吹醒後,胃疼已經減輕了許多,人也似乎精神了些。那條水泥路上黑黢黢的,海風穿過林子,沙沙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幽遠。露台上亮著昏暗的燈,照出她一個人的影子,她抱著雙臂,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冰冷麻木的。
夜即將過去,路上終於亮起了溫暖的燈光,昏黃的光束照亮了兩旁的柏樹林子。那是她不吃不喝等了一夜的車!她應當是帶著愉悅的笑飛奔下樓,去走廊上迎接他的,可她卻奇異地冷靜。他始終是來了,她卻在經曆饑餓、疼痛、擔憂之後,再也找不回最初的熱情和衝動。
她慢慢地走向客廳,蔚子凡已經坐在沙發上,撫著額頭的手遮住了大半邊臉。
"回來了。"說出這句話,她覺得整晚的等候也值了。
蔚子凡把手拿開,側過身對著她,仔細地看了她很久,目光最後停留在她的眉眼處,"回來了。"
"吃過飯沒有?"夏茹溪留意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你的臉色很差,發生什麽事了?"
她一連問了兩個問題,蔚子凡卻沒有回答任何一個,卻是看著她問:"你等了我這麽久,打電話我也不接,你哭了沒有?"
夏茹溪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而他的話和他的態度讓她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她像是賭氣一樣,不回答他,反而扔出一個問題:"你為什麽總看著我?"
"你很像一個人。"蔚子凡不再看她了,往後靠在沙發上,"第一次見麵,我就這樣跟你說過。你不好奇那個人是誰?我跟她有怎樣的過去嗎?"
夏茹溪忽然緊張起來,她努力使自己鎮定後才說:"我一點兒也不好奇。"
"那可奇怪了,凡是女人都應該好奇男人的過去。"蔚子凡諷刺地勾起唇角,"所以,來的路上我就想好了,讓你知道那個人曾經對我做了什麽。"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2節:Chapter 2果農(5)
他終於移開了尖銳的目光。夏茹溪的眼睛卻還是呆滯地看著別處,手偷偷地攥著衣角,因為緊張,胃又疼了。
蔚子凡解開西裝的扣子,在夏茹溪麵前脫掉西裝,又解開襯衫的袖扣,將袖子緩緩地拉高,一個綠豆大的墨綠色印記呈現在夏茹溪眼前。
夏茹溪仿佛情緒崩潰了一般,驚慌地別開臉,攥著衣角的手無意識地顫抖著。蔚子凡卻不放過她,野蠻地捏住她的下巴,拉近了迫使她看個清楚。
"看清楚了嗎?"
蔚子凡鬆開手時,夏茹溪含在眼裏的淚水也終於滾落下來。他的臉湊近她,用手擦著她的淚水,"又哭了,我最見不得你哭,每次你哭我總是會心軟。十多年前也是,如果你不哭,我怎麽會理你?怎麽會給你機會,讓你把我踢到河裏,差點兒淹死?!"
他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夏茹溪像是被嚇到了,抖得不成樣子,她控製不住自己,哭出了聲音。
蔚子凡把雙手搭在她肩上,像是故意折磨她一樣,低低地喚了一聲:"茹溪……"
夏茹溪不敢回答,絞著雙手,眼淚成串地滾落。
"叫你怎麽不答應?還是要我叫你另一個名字才答應嗎?"
"蔚子凡……求你別說了!"夏茹溪哭著哀求他,臉色蒼白如紙。
"好,我不說,讓你來說。說吧,當初為什麽要把我踢到河裏?"他指著手臂上的印記,緊追不舍地問,"如果你沒有失憶,應該記得有這麽一回事吧?"
她當然記得。這麽多年來一直對他念念不忘,一直記掛著他在哪裏,過得好不好,大部分原因是拜那晚所賜。她對他心中有愧,但也是身不由己,甚至再見麵,她都不敢和他相認。
用一句最俗的話: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回那晚,她會用同樣的辦法把他踢到河裏。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3節:Chapter 3過往(1)
Chapter3過往
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從此我不記得宋語心,也當沒有認識夏茹溪。
那天在公園的河邊,她哭夠了、發泄夠了,要把東西交給他,請求他幫忙保管時,卻透過竹葉林的縫隙看到找她的那些人正朝他們走過來。
情況太緊急了,這兒是公園的荒僻處,遊人都不會來這兒的,往前走又是高築的圍牆。因為這片竹林很遮蔽,那些人或許還沒有發現他們。但隻要繞過這片竹林,他們便逃無可逃。她在腦中迅速地估量形勢,這兒就他們兩個人,即使她不把東西給蔚子凡,那些人還是會懷疑他。隻要他們一天沒有找出這件東西,蔚子凡就會處在危險當中。
東西是絕對不能給他們的,否則江叔叔就白白地失去了性命。她急得六神無主,蔚子凡仍在問她有什麽需要他幫忙的。
她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河麵,腦中的念頭一閃,"你會遊泳嗎?"
蔚子凡隻在小時候遊過泳,而且是在家裏的遊泳池裏,他不明白她為什麽問這個,但仍然回答:"會。"
"會就好。"夏茹溪因為有了辦法,在緊要關頭居然笑了笑,"你跟我來。"
她拉著蔚子凡走到河邊,退後一步對他說:"這條河並不寬,雖然是初春,隻要你堅持一下,相信很快可以遊到對岸的。"
她的聲音很小,蔚子凡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蔚子凡到底年輕,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一個女孩子能危害到他。夏茹溪趁他沒留心時,伸出手猛然推了他一把。蔚子凡猝不及防地滑下河堤,然而落水之前,他反應極快地抓住了一根竹子,肩上的書包滑落了。他的另一隻手鉤住書包,把書包扔到岸上後,便緊緊地抓住竹子。
他從沒有這樣狼狽過,整個身子懸在河邊,雙眸驚愕又憤怒地看著夏茹溪。
現在所處的地方令夏茹溪無法知道那些人走到哪兒了,看著這樣狼狽的蔚子凡,她心裏猝然疼痛,可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她這樣告誡自己,稍後就從兜裏摸出鋼筆,拔開筆帽,在蔚子凡試圖爬上來時,她攥緊鋼筆狠命地朝他的手臂上一戳,然後一腳踹到他的肩上。
撲通一聲,蔚子凡直接掉入河中。
他在河裏撲騰了好幾下,似乎才伸展開雙臂劃水。夏茹溪不敢耽擱一秒鍾,從自己的書包裏取出東西,裝進蔚子凡的書包中。這時候,蔚子凡正努力地向岸邊遊來。她把書包舉高,使盡全身力氣往河中一擲。書包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最後咚的一聲落在蔚子凡前麵不遠處,順著水流往下漂走了。蔚子凡再顧不上其他,雙臂拚命地劃水,追自己的書包去了。
夏茹溪一邊在心裏默念著對不起,一邊站起身來,見蔚子凡已經遊到了圍牆的另一邊,暗暗佩服他——這麽冷的天被推入河裏,居然沒有大聲呼救。想到這兒,她不禁有些後怕,若是換成其他人,鐵定會搞砸的。幸好他安全了,江叔叔拚了性命留下的東西也安全了。等他上岸後,如果打開那包東西,看到那本筆記,或許就會原諒她。
風吹得竹葉沙沙響,她突然失去了力氣,飄飄然地跪坐在草地上。
凡是有良知的人都會因為江叔叔生前的行為而感動,她相信蔚子凡也會的。希望他能保存好那個東西,等她有了能力,再跟他要回來。
她默默地跪坐了幾秒鍾,拉起地上的書包站起來。那些人正繞過竹林朝她走來,其中一個人走上前來說:"終於找到你了。"他朝四周看了看,又問,"剛剛我好像聽到這邊有什麽聲音。"
她暗暗吐了一口氣,撿起腳邊的一塊大石頭往河裏一擲,"是不是這個聲音?"
那人思索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好像是。"
"不是好像,就是我剛剛往河裏扔石頭的聲音。"她掏出手絹把手擦幹淨,"走吧。"
那個男人看了一下四周,確實沒有發現什麽,才對她恭敬地說:"我來幫你拿書包吧。"
她把書包扔到地上,徑直走了。那個男人撿起書包,拍了拍上麵的灰土,轉手扔給手下,"拿好我們千金大小姐的書包,少了什麽當心你的賤手。"說完他便緊緊地跟上她,生怕跟丟了。
這樣的經曆誰能忘得了?夏茹溪忘不了那驚險的一幕。蔚子凡更忘不了,一個曾經令他心生好感的女生,他原以為她會在他麵前哭,對他流露出自己的軟弱,那麽她對他與對其他男生是有區別的。結果,她給他造成的陰影永遠抹不去了。
事隔多年,至今想起來,他仍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
"你承認你是個虛偽狡詐的女人吧?用裝哭來博取我的同情,然後把我踢下河裏。這樣的戲弄讓你很滿足是嗎?你是西江市高不可攀的大小姐,而當時生活在工人家庭的我,被你愚弄是我的榮幸!"蔚子凡靜靜地說著,語氣逐漸變得酸楚,"第二天我被送到醫院,養父母以為我隻是感冒,當天隻打了退燒針就帶我回家了。晚上又再次高燒,連續燒了三天,他們才再次把我送到醫院,而我的氣息已經非常微弱。那時我的親生父親在國外,接到養父母的電話後,連夜趕來,把我帶回濱海最好的醫院治療。"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夏茹溪把手指插在頭發裏,用力扯著頭發。
"這麽多年了,我總想再見你一麵,也許是想聽你對我說一聲對不起,也許是想知道你當時為什麽要那樣對我,也許是想以新維康集團繼承人的身份出現在你麵前,讓你知道當年愚弄的那個人是你惹不起的。很可笑吧?凡事都低調的我,居然會有這種幼稚的念頭,你應當想象得到,我有多恨你。"
"我終於見到你了,你就站在我麵前,裝作從來都不認識我,然後故伎重施,告訴我你有多麽悲慘的童年。差點兒出車禍的那次,你是多麽的楚楚可憐;帶你去看電影的那次,你躲在黑暗裏偷偷地流淚,是多麽的令人心疼。我同情你,憐惜你,然而你卻表現得那麽堅強。一個人的時候,我總在想,這樣的女孩子就是我想要的。所以,當我看到別的男人在餐廳裏向你求婚時,我決定要把你奪回來。"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4節:Chapter 3過往(2)
"在你拒絕我的時候,還說了一句讓我無法放手的話——'讓我繼續愛你,然後,你忘了我。'你說得深情又傷感,所以我把你帶到這裏來。這兒是我當初養病的地方,那時與我分別了三年的父母都在這兒陪著我,失而複得的感受你明白嗎?不,你根本不會明白。你心如蛇蠍,玩弄別人的感情,又怎麽能了解你回到我身邊時,我心裏的感受。"
"你把我禁錮在謊言構築的世界裏。我並不是沒有懷疑過你就是宋語心,隻是我太幸福了,不敢去想幸福被摧毀的後果。每當我懷疑你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你是夏茹溪。我一次又一次地幫著你欺騙自己,可是當我連欺騙自己的機會都失去時,該怎麽辦?你告訴我,是該繼續愛著夏茹溪,還是報複宋語心?"
"當我知道你是西江人時,我已經退無可退,必須麵對你就是宋語心的殘酷事實。"他神情茫然地站起身,然後緩緩低下頭看著低泣的她,"我愛過你,也恨過你。因為愛你,我不能報複;因為恨你,我不會付出。所以,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從此我不記得宋語心,也當沒有認識夏茹溪。"
他從西服口袋裏掏出租房契約和鑰匙扔在沙發上。夏茹溪抬起淚痕斑斑的臉,望著蔚子凡僵直的背影,忽然追上前去拽住他的胳膊。
蔚子凡甩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她卻擋在了他的前麵。
"隻聽我說一句話,好不好?"她不顧他的冷淡態度,抓住他的胳膊,"當初我那樣做是有苦衷的,不要恨我。如果一定要分手,請你……請你把東西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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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凡終於把目光移到她的臉上,看了她許久,一雙眼睛裏逐漸流露出深深的痛楚。他忽然笑了,笑容有點兒瘋狂,"我差點兒忘了,能在十多年後得到你的青睞,完全是沾了那東西的光。怎麽辦呢?如果我把它給你了,你又可以去做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我不想啊,不想你離我那麽遠。"
他的手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鼻子、下巴,然後狠狠地掐住她纖細的脖子。夏茹溪因為突如其來的窒息,憋得臉通紅。她強忍著,睜大一雙眼睛與他對視,仿佛即便他掐死她,她也認了。
蔚子凡的心像被刀尖戳了無數個窟窿,全身的血液湧了上來,眼睛已然通紅,死死地盯著她。忽然,他鬆開了她,雙手緊緊地鉗住她的肩。
"我是想放過你的,你卻非要逼我當個壞人。你這個冷血到極點的女人,以為隻要說一聲,我就會把東西還給你了?"
夏茹溪咳喘不止,雙眼通紅,她勉強地抬起頭,好像跟他談判一般,"那你想怎麽樣?"
"等我不恨你了自然會還給你。"他覺得再跟她多相處一分鍾,得到的也隻是更多的失望和傷心。他控製住力道,把她往後推了一把,走上台階,回了自己的臥室。
夏茹溪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爭吵的時候不覺得什麽,現在隻剩她一個人了,細細回味他說的每句話,字字都是侮辱。在社會上磨煉了這麽多年,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傲氣的宋語心了,別人說幾句難聽的話還不至於傷到她,可那些話出自蔚子凡的口中便不同了。他那樣深切地痛恨她,使她好幾次忍不住想去敲他的門,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讓他悔恨自己不應該那樣誤解她。
可是,現在這樣不正好嗎?她本就擔心蔚子凡會卷入這些事情中,就這樣分開了,他們完全成了陌路人,他不會再關心她的事,仍然可以過他的上層生活。他現在恨她,是因為他還年輕,對未來還抱著許多浪漫的理想。等他到了中年,有了一個家庭,和所有人一樣過著人生中最平淡卻最幸福的日子時,他想起她就不會再有恨了。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5節:Chapter 3過往(3)
盡管她這樣說服自己,卻還是很不甘心。如果沒有那些事,陪伴他走完一生的人一定是她。如今她卻要忍辱負重,為了什麽,就是因為江叔叔的托付嗎?她躲了這麽多年,難道付出的還不夠嗎?
她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忽然覺得冷,想走回沙發上坐下來,然而剛邁出一步,小腿就開始劇烈地顫抖。她不得不又像雕塑一樣站著,挺直了背——已經沒有了靈魂,那麽做雕塑也要像模像樣的。
夜太安靜了,天際開始露出魚肚白,林子裏有鳥類的叫聲。在最清寂、心靈又最脆弱的時候,她的手機突兀地響起,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夏茹溪一看是林叔的來電,心裏有些愧疚,近段時間隻顧著躲藏,倒忘了跟他聯係,想他應該擔心壞了。
接起電話,林叔便在那頭嚷道:"幸好你這時沒關機,這幾天你幹什麽去了?為什麽手機總是打不通?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茹溪,聽完我的話,你要冷靜啊。你爺爺今天出院回了果園,院方說他的病情還算穩定,不知道什麽原因,老人家到了晚上病情突然惡化,由於搶救不及時,已於淩晨一點五十五分在醫院的急救病房去世。茹溪,茹溪……喂,茹溪……"
夏茹溪眼前一黑,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手機聽筒裏還傳出林叔焦急的呼喚聲,她眼睜睜地看著離自己並不遠的手機,整個人就像陷在泥沼裏,明明使了勁兒,手卻再也抬不起來。
蔚子凡本想著今天不要去上班的,到天亮時才睡過去,能睡著或許因為昨天開了太長時間車的緣故。他睡得也不安穩,聽見有人敲門就立馬睜開了眼睛。他渾身乏力,困得隻想蒙上被子,叫敲門的人滾開。
他呆呆地望了一會兒天花板,然後掀開被子,心想:我睡了多久?好像剛睡著就被吵醒了。
門外是夏茹溪。早上出太陽了,陽光透過窗戶照到她臉上。她的臉蒼白得像鬼,黑眼圈很濃重,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肩上,整個人像被抽幹了水分一樣,蔫蔫的,連聲音也有些沙啞。
"子凡,我要離開。"
雖然心裏還恨著她,可見到她這副樣子,蔚子凡也硬不起心腸來了。
"找郝伯伯,他會安排司機送你。"
夏茹溪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隻輕聲說道:"謝謝你!"然後虛飄飄地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飽含深情地對站在門口的蔚子凡說:"我走了,保重!"
蔚子凡的睡意全無,又恨起她來,也不回她一句話,進屋把門摔上。躺到床上,他還想再睡會兒,卻怎麽也睡不著了。閉上眼睛就浮現夏茹溪離開前跟他說"保重"的表情。她為什麽說得那樣鄭重呢?昨晚他已經把話說絕了,難道她還想要他挽留她?
這麽一想,他更沒法睡了。要是她一聲不吭地走了,他還不至於有什麽想法,偏偏她又做出這樣的表現,他簡直想順從她的意思。也許不用挽留,隻要跟她說句話就好,說句比昨晚更絕情的話,能讓她以後想起來就傷心的話。他突然來了精神,靠著床沿,琢磨著說什麽。可他太缺乏這類經驗,想到的話都不夠力度。
就這麽琢磨著,外麵響起汽車駛離的聲音。他順手把被子一掀,赤著腳就衝到露台上,隻看到銀灰色的小車已經開得老遠,他即便馬上開車去追,大概也追不上了。
隻是一瞬間的猶豫,蔚子凡看清了自己的心——他根本不想夏茹溪走,也許把她留在身邊,報複她、折磨她才會讓自己好受些。管她難不難過,總之將兩個人綁在一起,一同煎熬,等他的恨意都消除了,他會重新愛她——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然而他也是個偽善的人,決計拉不下麵子做出那種事。他表現得如此有風度,放她離開,往後便隻能獨自煎熬。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6節:Chapter 3過往(4)
他抓著欄杆的手微微地用力,夏茹溪,你就這樣走了,我們就這樣結束了,難道你一點兒也不惋惜嗎?
林澤秋在咖啡廳裏找到夏茹溪時,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夏茹溪如此狼狽的樣子,他隻看到過一回。那還是八年前夏茹溪剛找到他時,當時她還叫宋語心——
那年林澤秋在外辦公回到家,看到一個髒兮兮的女孩兒坐在門口,腳邊放著一個大背包。她穿的連衣裙的裙角又髒又破,黑皮鞋上蒙著厚厚的灰塵。
她仰起髒髒的臉,那雙眼睛倒是又黑又亮,充滿了希望地問他:"你是林澤秋嗎?"
他想不到自己跟一個孩子有什麽關係,可人家既然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就停下開門的動作,蹲下來回答:"我是。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她忽然站了起來,如釋重負地一笑,"可找到您了,是江為然叔叔讓我來找您的。"
林澤秋兩年前得知好友去世的消息,當時他正在國外采訪,無法前去吊唁好友,整整一個月他都沉浸在悲痛當中。如今這個小女孩來找他,她跟江為然是什麽關係?看她的年紀,應該也有十六七歲了,不可能是好友的私生女,他在心裏思忖著。
"你是他什麽人?"
"我不是他什麽人,但他讓我來找您。"她也覺得沒有表達清楚意思,又說,"他走之前給了我一樣東西,本來他讓我把東西轉交給您,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東西被我給了另一個人,我已經找不到他了。"
林澤秋越聽越糊塗,女孩兒也是很懊惱的樣子。她舔舔嘴唇,就像是說來話長,她需要喝杯水,再慢慢道來。
"先進來吧。"
他帶她進了客廳,問她的名字,她說她叫宋語心。他叫她坐會兒,她卻看著幹淨的布沙發,半天才說:"我想先洗個澡,換身衣服。"
林澤秋這才多看兩眼這孩子,雖然她看起來很髒,行為舉止卻不若外表那樣粗野。他帶她去洗浴間,給她調好水溫。足足洗了一個小時,她才煥然一新地走出來,身上換了一套幹淨的素白裙子,赤足踩在地板上,邊走邊擦她那頭黑亮的長發。
林澤秋不得不承認,年近而立的他,看到那樣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禁怦然心動。她卻不了解他的心思,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對麵,用手梳理著頭發,"您是江叔叔的朋友,我叫您林叔叔吧。"
林澤秋有點兒不自然地點點頭,目光看向別處,"為然為什麽讓你來找我?"
"江叔叔是被人謀殺的。"她神情自若地吐出驚人的話語。
"小孩子不要胡說八道!"林澤秋厲聲打斷她。
"我沒有胡說!"她騰地站起身,看他的眼睛閃爍著倔強的光芒,而後逐漸轉為不屑,"江叔叔沒去西江以前和你是電視台的同事,他去西江的原因隻有你知道,我不相信你沒有懷疑過他的死因。"
林澤秋心頭一震,這小女孩兒不懼千裏之遙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並找到他,單單這般勇氣就不能把她當成一個簡單的小孩子,大概這也是江為然會把大人之間的事告訴她的原因吧。
他的語氣軟下來,用商量的口氣說:"我們暫時不討論這件事,我早就搬了家,為然給你的那個地址,你一定找不到我的。你說說看,是怎麽找到我的?"
她果然吃軟不吃硬,聽他的語氣好了,便慢慢地講述找來這兒的經過。一下火車,她就坐出租車去了他原來住的地方,自然找不到人。然後她又去了電視台,保安連門也不讓她進。她帶的錢雖然夠花上一段時間,然而坐出租車時,她就知道這個城市的消費驚人,不知道哪天才找得到人,也不敢到賓館住宿。
就這樣,她白天守在電視台門口,遇到人就上前打聽。由於單位這兩年人事變動大,認識他的人並不多,兩三天也沒打聽到他的消息。她晚上睡在電視台的大門口,遇到上晚班的人,她也是逐個追問。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7節:Chapter 3過往(5)
"現在想想自己真笨,如果第一天就跟他們說是來找你報料的,我是滅門慘案裏的唯一幸存者,他們準會請我進去。隻要進了那裏麵,肯定就能找到你了。"
她說話時口氣有些埋怨,頭已經困倦地靠在沙發上,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林澤秋笑道:"你就是用這個辦法找到我的?"
"怎麽可能。"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已經快睡著了,"我還是守株待兔,終於逮到一個人,他說你不在電視台,又跟我說了你家的地址……"
後麵的話全都含含混混的,林澤秋知道她已經睡著了,便把她的腿也挪到沙發上,又拿了條薄毯給她蓋好。他蹲在沙發邊,靜靜地端詳著她的睡顏。她隻是個孩子,但在林澤秋心裏,再沒有能說服自己把她當成孩子的理由。
晚飯時間,林澤秋才叫醒她。她規矩地坐在餐桌旁,林澤秋向她介紹了自己的妻子,她低低地叫了聲阿姨,便不再像下午那般多話。等林澤秋跟妻子開始夾菜了,她才拿起筷子斯文地吃飯。她甚至不去夾菜,仿佛為了不讓他們覺得這屋裏多出一個人似的。
飯後,林澤秋問了她一些事。她先將江為然把東西給她,然後自己來找他的原因說了一遍。
"既然沒了那東西,我暫時也不能做什麽。你不能回家就住在這兒,我會給你聯係學校。"
她聽完這些話,眼睛卻瞄向在客廳裏看電視、臉色不佳的他的妻子。思索許久,也許是迫於生活的無奈,她還是點了點頭,"我隻住到高中畢業,學費和生活費請阿姨記賬,等我工作後會還給你們。另外,如果可以,您能不能托關係給我改個名字,再落個本地戶口。"
後一件事情雖然難辦,林澤秋還是答應了她。因為工作關係,他也認識一些有權有勢的人物,隻要肯開口,倒也能辦好。
她在他家住的兩年,他和妻子的無愛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高考過後,正當他工作最忙碌的時候,她已經瞞著他找到了一份低薪工作。他遲遲沒有看到大學寄來的錄取通知書,甚至連她的高考成績也未聽她說起過。直到她向他提出要搬去工廠宿舍時,他才去學校問了老師,得知她已經被國內一所名牌大學錄取,那所大學還是他建議她填報的。
後來她說錄取通知書已經被她撕了。
"讀兩年高中,隻是為了混到成年,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找工作。不去念大學,隻是為了不要背負更多的債。"
盡管他已經和妻子離婚,盡管他以為他們是可以相依為命的,盡管他把照顧她當成了責任,但在她心裏,他始終是個外人。而生活在這個家裏,對她來說隻是寄人籬下。
這樣一個倔強、堅強的孩子,他眼見著她從少女蛻變得成熟,無論遇到多少困難,始終再沒有流露過初來他家時那副落魄的樣子。
他知道她內心是很自卑的,所以唯有表現出高人一等的傲氣,才不會被人發現她被自卑緊緊束縛的內心,才不會向別人示弱。
今天她這副憔悴不堪的樣子,他原以為是因為爺爺的去世而悲傷,然而一個為親人的離去而悲傷的人,又怎麽會是魂不守舍的樣子?這種時候,他當然不會去問個清楚。
"茹溪,節哀順變!"
夏茹溪微微點頭,把一串鑰匙推到他麵前,"這是我家的鑰匙,房產證放在書房唯一一個上了鎖的櫃子裏,你想辦法幫我賣出去吧,盡量賣個好點兒的價錢。那個人已經從我家搬出去了,東西他沒有給我,你有空去找他要回來。雖然他不肯給我,相信如果是你去要,他還是會給的。"
林澤秋心下已有幾分了然,她的魂不守舍,大約因為那個人的關係。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8節:Chapter 3過往(6)
"那個人是誰?"
"新維康的總經理,蔚子凡。"夏茹溪念出他的名字,心裏便是一陣揪痛。她努力忽略那股痛楚,"林叔,我已經考慮清楚了,不可能躲躲藏藏一輩子,所以……"
"真的考慮清楚了?"林澤秋明白自己是多此一問,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當初的倔強和勇敢,隻是這一次,她更像是絕望的人那般無所畏懼。
"你找個時間把東西拿出來。這兩年房價漲得很快,大概能賣一百多萬,還掉房貸,應該還剩四五十萬。我工作這麽多年,也就攢下這點兒資產。我知道這事兒花錢的地方多,你盡管拿著用。"
"茹溪……"林澤秋越聽越覺得她像交代遺言似的,他心裏莫名地驚惶。
"江叔叔是個值得敬佩的人,當初沒有人能救他,如今我們更應該了卻他的心願。"夏茹溪的神情再不若從前那樣茫然無主,而是堅定從容的,"我決定回西江。隻有我回了西江,他們才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邊,而你也更好做事。"
"你瘋了?"林澤秋吼道,"回西江?你明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竟然還說出這種話,你想過後果沒有?"
"我想過,但我已經決定了。"她說完站起身。
林澤秋連忙拽住她,硬把她往門口拖,她掙紮了幾次也沒有掙脫開。
"你是不是想把我關起來?關得了一時,關不了一世,早晚有一天要麵對的。爺爺已經去世了,我總不能連奶奶的最後一麵也不見!"
林澤秋也許被她眼裏的光芒震懾住了,他緩緩地鬆開手,"在濱海,你沒什麽可牽掛的了是不是?"
夏茹溪沒有回答他,在她垂下眼簾之前,他看到了她眼裏的無奈和哀傷。
"我讓你去,但你還是要記住我說的話,人……"
"人活著才有希望。"夏茹溪接過話來,"我知道。"
"知道就好。"林澤秋愛憐地摸摸她的頭發,"要活著回來,找回屬於你的幸福。"
夏茹溪仰起頭,把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而後對林澤秋綻開一個笑容,"林叔,你忘了嗎?我總是在危險關頭遇到貴人,然後化險為夷,所以,你不要擔心我。"
林澤秋把她拉到懷裏,緊緊地擁著。她也乖巧地任他摟著。林澤秋的手臂緊了又緊,把這當成了最後一次擁抱,在淌下離別的眼淚前,他鬆開了她。
"我不擔心,因為你很快就能回來。"
話雖這樣說,他們卻誰也沒有如此樂觀。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99節:Chapter 3回鄉(1)
Chapter3回鄉
她疑心在濱海的那些日子隻是一個迷離的夢,幸運的是,她終於在夢的最後嚐到了愛情的甜蜜。
俞文勤離別的這晚和許靜通宵達旦地喝酒談心。他把自己跟夏茹溪認識,到向她求婚的經過,沒有一絲遺漏地跟許靜說了,隻略去了他和於惠的糾葛。他承認這是麵子問題,無論如何,他希望自己給許靜留下一個大情聖、絕世好男人的印象。
許靜的一雙醉眼瞅著他,艱難地點了點頭,"真是可憐。"
俞文勤趴在桌子上,把酒瓶滾來滾去,"可憐對吧?"他拿起啤酒瓶與許靜碰杯,"為可憐人幹一杯。"
"幹!"許靜把酒瓶舉得高高的,然後望著他吃吃地笑了,"為了可憐的師妹,我們要一口幹下半瓶。"
咚的一聲,俞文勤的身子一歪,滾到地上。
許靜笑著把他拉起來,"你還不服啊?得,傻子!我今天好人做到底,告訴你為什麽她可憐。"許靜看他坐穩了,才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你得明白,被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愛著本身就是件痛苦的事。你應該高尚一點兒,愛她就默默地付出。可你呢?偏偏低級地去糾纏她,那不是給她增添心理負擔,讓她難受嗎?你想想,為什麽她走投無路的時候不是求你幫助,而是拿感情跟你交換?因為你就是想占有她嘛!可所有人還以為她占了便宜,她是個小人。所以,你的父母朋友都不待見她。誰又想得到她是拿自由和將來的幸福作為交換的?你不但不理解她,還任由你那些親朋好友誤解她。她算是有良心了,換成我,非把你的錢花光了,然後一腳把你踹到太平洋去不可。以為自己有點兒錢,就能買到感情啊?哈,說你是傻子,一點兒也沒有冤枉你!"
俞文勤沉默半晌,房間裏隻有許靜咯咯的笑聲。
"我真的很傻嗎?愛一個人本來就想占有她啊,我隻是表現出來了而已,這叫率直!"
許靜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收住笑聲,用手指戳著他的胸口,"感情是要用心的,心拐了百八十道彎兒,費盡心思地就是為了給她所想要的,明白不?"
俞文勤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你真把我當傻子了?天底下哪有這樣高尚的人。"
許靜沒理會他,隻垂頭把玩著手裏的酒瓶。過了一會兒,她抬起臉,嫣然一笑,舉著酒瓶說:"先不管有沒有,我們為了那樣高尚的人幹杯!"
俞文勤欣然同意,與她碰過杯後問:"這次幹多少?"
"爽快點兒,一口幹盡吧。"許靜說完仰頭咕嘟咕嘟地喝光瓶裏的酒。俞文勤也跟著喝光了,兩人將空瓶扔到地毯上,互相看了一眼,一個倒在地上,一個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一覺睡到中午才醒,也不知道是誰先爬上床的,幸好酒店的雙人床夠大,許靜的四肢伸展得老開,占了大半張床,俞文勤仍然縮在一角睡著,胳膊懸在床沿。
俞文勤是中午的飛機,醒來後匆匆洗漱了一下,連午飯也來不及吃,許靜便開車把他送到了城郊機場。
"往後不會再來了吧?"等待安檢時,許靜問。
"不一定,你也可以去濱海啊,我會好好招待你的。"俞文勤麵對這個剛認識的朋友,心裏總有幾分不舍,他又強調了一句,"真的會好好招待你的,這不是虛話,隻要你肯去。"
"看看吧,如果被爸媽逼結婚逼瘋了,我會去找你的,你給我提供一個避難所就行了。"前麵的人已經過關了,她不得不站在黃線外向他揮手,"一路順風。"
"有事別忘了給我打電話。"俞文勤把證件遞給地勤人員,衝著她的背影喊。
許靜沒有回頭,隻是揚了揚手,朝機場外走去。
俞文勤突然覺得心裏有點兒失落。他走到登機口,離登機時間還差十分鍾,便去書店買了本財經雜誌打發時間,然而卻看不進一個字。這兩天他似乎過得太快樂了,暫時忘卻了夏茹溪與他取消婚約的傷心事,一旦回了濱海,回到那所已經沒有夏茹溪的房子裏,他真的能麵對往後的寂寞嗎?如果許靜在濱海就好了,難過的時候找她喝喝酒、聊聊天,心裏就舒坦了。他正想著,手機鈴聲響了,真是想什麽人來什麽人,他微笑著接起電話,幾秒鍾後,笑容凝固在嘴角。
掛掉電話,他拎著行李衝出了候機廳,在機場外截住迎麵跑來的許靜,慌慌張張地問:"怎麽會這麽突然?"
許靜沒顧得上喘氣,隻是按著他的肩膀說:"我也是剛剛接到醫院朋友的電話,今天淩晨去世的。"
"那現在怎麽辦?"俞文勤因為突如其來的噩耗而沒了主意。
還是許靜鎮定,"你先通知宋語心,其實通不通知都一樣,我朋友說她爺爺的治療費都有人按時繳清,我想應該就是她爺爺說的那個一直在照顧他們的人。現在她爺爺去世了,她應該比我們更早知道。"
"還是要說一聲。"俞文勤說著就拿起手機,剛撥通又掛了,"她關機了。"
"你濱海那邊的事兒著急嗎?如果宋語心不能回來,她爺爺的後事總得有個人料理。"
"還是先處理爺爺的事吧。"俞文勤打了個電話給公司,跟下屬交代完後,便拉著許靜往停車場去。
"我忘了一件事,"坐上車後,許靜說,"果園裏的一塊地是張越杭給宋爺爺、宋奶奶養老的。老人家去世了,張越杭怎麽也得出麵料理後事。況且宋語心為什麽不能回來看望病重的爺爺奶奶,卻一直在暗中照顧他們,這當中肯定有古怪,我們還是見機行事的好,你說呢?"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100節:Chapter 3回鄉(2)
"哦,好,就按你說的辦。"俞文勤其實根本沒什麽主意,認識許靜後,他仿佛忘了自己在濱海是管理著一家中型公司的老板,而事事都依賴她。
"那我先送你去酒店開房。如果張越杭治喪,想必整個西江市的人都知道,也會有不少有頭有臉的人去捧場,我們不愁得不到消息,去了解一下情況也不難。"
如許靜所料,張越杭隔日便在殯儀館舉行了追悼會。俞文勤兩人均穿了全黑的衣服前去吊唁。進門處,俞文勤領了兩朵小白花,一朵別在自己的胸口,一朵遞給了許靜,他們混在人群中進了靈堂。
老人的遺像就掛在牆上,旁邊垂著兩條雪白的挽聯。俞文勤內心十分沉痛,前天還跟自己說過話的人,今天便陰陽相隔了。他看看身旁斂眉凝神的許靜,想她的心情大概也跟自己一樣吧。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許靜在他耳邊低聲說:"果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好像還有我認識的人,我去找個角落藏一藏。"
她轉身要走,俞文勤卻一把拉住她,"為什麽要藏?"
"西江市又不是很大,隨便拉一個人出來都是沾親帶故的。我不像你,是外地人,所以還是低調點兒好。"
俞文勤卻不放開她,而是跟她一同轉身,"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茹溪的父親見過我,就這樣來了有些唐突,我們找個地方藏身吧。"
他們退到一個角落裏,前麵有一堵人牆擋著,倒是沒人注意到他們。許靜附在他耳邊說:"張越杭的影響力還真大,連記者都來湊熱鬧了。你看,來吊唁的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她指著那個剛剛走到遺像前鞠躬的人說,"那是XX局長。"然後又指著後麵的人說,"那是XX主任……"許靜如數家珍地念著這些人的職位。
俞文勤在濱海市沒見過什麽領導,來這裏倒是開了眼界。突然,他又不樂意地想,我跟她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女人家興奮什麽?我又不是這裏的人,管他哪個領導,總輪不到我來崇拜。想著,他把目光投向靈堂內。俞文勤注意到張越杭一直持重的神色有些變化,他的目光盯著門口的方向,而站在他身後的年輕人與老婦人也是愕然地看著門口。原本就安靜的靈堂,氣氛仿佛更沉重了。並不是因為悲傷,這靈堂內的人大概沒有一個悲傷的,他們隻是觀察著主人的神色,然後保持一致地往門口看。
俞文勤也跟著看過去,眼睛頓時瞪得跟銅鈴一樣大——整個靈堂內唯一悲傷的人來了。
夏茹溪穿著黑衣黑褲,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她緩緩地跨進靈堂,眼睛一直望著牆上的遺像。俞文勤眼見著她從自己前麵走過,她的神情仿佛很平靜,步子也沒有絲毫紊亂,他卻感受到了她內心的悲傷,因為他看到了她藏在袖子裏的手是緊握成拳的——她在克製住讓自己不要失態。
許靜當然也看到夏茹溪了,她還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拽著俞文勤的袖子問:"這是宋語心?"
"嗯,她還是來了,隻是現在來有什麽用,人都去了,最後一麵也沒見上。"俞文勤想著為她難過,如果早一天回來,她就能跟爺爺說上兩句話了。
"真是越來越漂亮啊。"許靜有些挫敗地說,"幸好我不是她的朋友,跟她一起照鏡子,自信心要丟光光了。"
"我愛她並不是因為她漂亮。也許最初是的,可是她有很多的優點。"俞文勤說著又陷入了初識夏茹溪的回憶中,他覺得此時並不適合向許靜講述這些事,尤其周圍還有這麽多人,便換了調侃的語氣說,"我以為你不會跟那些膚淺的女人一樣和人家攀比。"
許靜見他說話時眼睛牢牢地盯著夏茹溪,心裏禁不住地羨慕。而俞文勤的話又讓她覺得自己的羨慕都是多餘的,便不再與他說話了,極力以坦然的心態去注意夏茹溪的舉動。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101節:Chapter 3回鄉(3)
夏茹溪在遺像前跪下來,磕了三個頭,旁邊立刻有人遞給她一炷香。上好香後,她才轉身走到張越杭麵前。靈堂裏這時已經有人交頭接耳,或許有人已經認出她是誰。張越杭麵色沉痛地拍拍她的肩,欣慰地說:"回來就好,語心,回來就好。"
夏茹溪不語,隻看了一眼旁邊的老婦人。老婦人卻在她看向自己時躲避地把目光移向旁邊的年輕男人。
"媽!"夏茹溪輕輕地叫了一聲。
老婦人這才回過頭來,冷漠地看著她問:"這些年可好?"
"還好。"
聽到她的回答,老婦人便像是丟了包袱一般,對她不冷不熱地說:"過去的事,希望你別計較了。"她拉了拉年輕男人,"你要是同意我說的,就叫一聲哥哥吧。"
張越杭這時卻側過頭來,對那年輕人低聲斥道:"俊言,你給我跪下,在爺爺麵前,給妹妹跪下!"
張俊言本是呆呆地望著夏茹溪,聽到父親這樣一嗬斥,立刻詫異地看著他,仿佛不相信他要自己在眾目睽睽下給別人下跪。
張越杭又命令了一遍。張俊言想著在這兒下跪,別人一定以為是跪拜那個剛去世的老人家,倒也不丟臉。
"爸爸,不用了,這兒這麽多人,給哥哥留點兒麵子。何況我欠你們家太多,讓哥哥給我下跪,我也承受不起。"
"可是……"張越杭猶猶豫豫地說。
夏茹溪打斷他:"爸爸,今天不要說起那些事好嗎?"
張越杭仍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勉強點頭,對張俊言說:"今天看在爺爺的份兒上,暫時饒了你,回去後再跟你算總賬!"
他還要跟夏茹溪說什麽,後麵吊唁的人已經往這邊走過來。
"既然你回來了,就跟我們一起招呼客人吧。"張越杭又對夏茹溪說。
夏茹溪低著頭站在張俊言的旁邊。上來一個人,張越杭便把夏茹溪重新介紹一番。夏茹溪跟他們握手,謝謝他們的關心,做得有模有樣,倒真像是張家的人,是在給張家的長輩辦喪事。
俞文勤心疼她明明難過還要敷衍那些人。他明白夏茹溪最不喜歡與人應酬交際,尤其是這種時候。有幾次他想衝上去安慰夏茹溪,都被許靜拉住了。他又要挪動腳步時,許靜再次拉住他,不由分說地往門外拽。
"你拉我出來幹嗎?"
"不拉你出來,難道讓你去攪局?"
"我隻是想跟她說兩句話,怎麽啦?"
許靜的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這傻子!我問你,她知道你來了嗎?如果她問起你在這兒做什麽,你難不成回答她'來揭你老底的'?"
俞文勤被她一吼,便傻愣地站在那兒。許靜把他拖到車子旁邊,"等葬禮完了以後,我去幫你找她,先探探口風。"
她望著對自己流露出感激之情、卻動也未動的俞文勤問:"你現在還要進去嗎?"
俞文勤搖頭。
她大吼道:"那還不上車!"
張越杭已經安排了人守靈,走時叫夏茹溪一同回家。
"我生前沒盡孝道,這一晚無論如何是要守在這兒的。"夏茹溪說道。
老婦人聞言上前對老公說:"說得是,就讓爺孫倆相處這一晚,明早就下葬了,唉……"
張越杭聽罷也不再勸阻,"待會兒我派人給你送件厚衣服來,你要是撐不住了就回來,我讓俊言替你。"
"謝謝爸爸。"夏茹溪環顧了一遍靈堂,"奶奶她老人家呢?"
張越杭歎了口氣,"爺爺去世的那晚,老人家就臥床不起了,前兩天我讓人接到了家裏,也好仔細照顧。"
夏茹溪抬起頭看他,刹那間眼裏閃過一絲陰霾,隨即又變成古井無波的平靜,"我知道了,葬禮過後,我會回家。"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102節:Chapter 3回鄉(4)
張越杭對著態度冷淡的她再也說不出什麽,又歎了口氣,便率先走出了靈堂。
入夜,殯儀館很安靜,後麵的山頭就是墓區,貓頭鷹叫得格外淒厲,也使得這地方更加陰森可怖。所幸工人們在靈堂外圍著一張桌子打牌,偶爾因為贏錢輕呼一兩聲,讓人覺得還有點兒人氣。
夏茹溪跪在靈堂中央,仰頭看到相框裏爺爺的遺容,那相片應該是從家裏的相冊中找出來的,大概是爺爺二十年前的照片。祭桌上的兩支燭火微微搖晃著,相片裏的臉變得模糊了,她看不真切,就不再看了。她低著頭,把眼睛閉上,痛楚變得更加清晰尖銳。
她緊緊地捏著胸前的衣服,緩緩地睜開眼睛,望著祭桌上跳躍的燭火,心裏隻剩下惘然。時間真的在往前走嗎?她疑心在濱海的那些日子隻是一個迷離的夢,幸運的是,她終於在夢的最後嚐到了愛情的甜蜜;不幸的是,她沒有老死在夢裏。
她沒有淌下半滴眼淚。或許因為在夢裏她總是流淚不止,現在醒過來了,心和眼眸都像幹涸的泉眼,越來越堅硬。
她沒有看到爺爺年老力衰的樣子,沒有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照片上的他充滿活力,絲毫看不出痛苦。她哭不出來,甚至沒有傷心。
重新上了炷香,她對著遺像默念:"爺爺,您知道我又回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如果我能逃過這一劫,往後一定好好地孝敬奶奶,請您一定要保佑我。"
翌晨,天有些陰,夏茹溪抱著骨灰盒爬了幾百級階梯,在一幹捧場的人麵前親手將骨灰盒下葬。
回到她曾經住過六年多的房子裏,望著麵前一堵藍白相間的牆,仍記得當年被張越杭帶到這兒時對她說的話,"往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了。"一夜之間,她變成了千金小姐,從此擁有一間自己的獨立睡房,睡房裏有書桌,有床和漂亮的床單,還有在電視裏才能看得到的蕾絲花邊窗簾。拉開窗簾往外看,蔚藍的天空飄過絲絨般的雲,下麵是個圓形花園。親戚們都來巴結她,幾個以前對她不理不睬的親戚從那之後常常來探望她,順便跟張越杭聊聊天——以前他們可沒有這樣的機會。
客廳的裝修比以前更豪華、更潮流化了。在進口羊皮沙發上,一個神情局促的鄉下老太婆顫巍巍地站起來。夏茹溪在門口怔了幾秒鍾,壓下心裏翻湧的情緒,才舉步朝沙發走去。
明明是那麽熟悉的稱呼,卻如鯁在喉,她試了幾次,才發出一個怪異傷感的聲音。
"奶奶……"
宋奶奶的手還捏著衣角,她勉強站直了,白發蒼蒼的頭微微抬了抬,眼淚頓時流下來。或許她還不知道隔了這麽多年應該怎麽接近這個孫女,她的手卻本能地伸了出去,撫向夏茹溪的臉。
宋奶奶比夏茹溪矮太多了,手還沒有觸到她的臉,她已經抓住她的手,抓得緊緊的,祖孫倆一起哭出聲來。
張家人目睹這一幕,沒人吭聲,隻沉默地聽著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哭聲很快就收住了,張越杭才走近祖孫倆,拍著夏茹溪的肩說:"見麵了就好,語心,奶奶身體不好,你克製點兒,別惹她老人家哭了。"
夏茹溪擦擦眼淚,才扶著老人家在沙發上坐下。宋奶奶隻管盯著自己的孫女看,也不說句話。倒是張越杭和妻子一直噓寒問暖的,夏茹溪逢問必答,但也不主動說些什麽。
宋奶奶原本就是強撐著到客廳來接夏茹溪的,這會兒已經感到非常疲倦了。小保姆和夏茹溪攙著她回到房間裏,夏茹溪本想跟奶奶單獨說說話的,小保姆卻說要先帶她去自己的房間。
夏茹溪給奶奶蓋好被子,便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103節:Chapter 4家人(1)
Chapter4家人
空中飄散著黑色的紙灰,香燭快燃盡了,父母的臉孔想起來竟是那樣的陌生。
臥室也變了樣子,看起來曾經被用作客房。蕾絲花邊窗簾換成了進口繡花窗簾,梳妝台變成了長形書桌,屋裏的小擺件也沒了脂粉氣。從窗戶看出去,寒冬季節,花木都枯萎了,冰冷的大理石鋪就的小徑襯得景象更加蕭條。
夏茹溪撫著自己的手臂,覺得很冷。這寒冷的感覺也不是沒來由的,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她簡直覺得可怕。她猝然轉過身,見是張俊言,便直愣愣地盯著他,瞳孔收縮了一下。
"妹妹。"張俊言站在她麵前,滿麵笑容地喚道。
夏茹溪吐了口氣,心裏仍然怦怦直跳。
"你怎麽會到我房裏來?"
"我回自己房間,看你房間的門開著,就進來看看。"張俊言說著又往前走了一步,夏茹溪忙後退一步。他有些惱怒地說:"這麽多年沒見你了,怎麽還是一見我就躲?"頓了頓,他把夏茹溪的臉蛋看了一遍,又輕浮地說,"在外麵你好像沒吃什麽苦頭,人越來越漂亮了啊。知道為什麽我還沒有結婚?因為我知道你遲早會回來的。"
這樣直接的調戲讓夏茹溪很不安,更覺得反胃。她沒表現出來,隻是平靜地說:"我們是兄妹,你說這種話可別被人聽見。"
張俊言碰了個軟釘子,卻放肆地笑道:"怕誰聽見?你以為我怕誰聽見?"
夏茹溪恨極了他,倒是很勇敢地瞪著他,"你忘了昨天爸爸還讓你跟我道歉,你再這樣,我就告訴爸爸。"
兩人對峙著,夏茹溪毫不示弱的逼視讓張俊言相信她真會那麽做。他首先轉移了目光,仍是一臉怒容,指著夏茹溪氣呼呼地說:"總有一天……你等著,總有一天,爸爸也護不住你!這輩子,你別想再逃出這個家!"話畢,他怒氣衝衝地走出去,把門狠狠地摔上。
這回夏茹溪雖然占了上風,卻覺得煩透了,便去了奶奶的房間。宋奶奶本是睡著的,聽到開門聲,又醒了過來。
夏茹溪悶不吭聲地坐在床邊,宋奶奶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握著她的手,聲音微弱地說:"怎麽回來了?你爺爺去了,不久我也是要走的,你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麽?"
夏茹溪望著那隻枯瘦的手,臉色緩和了些,"我不得不回來,您別關心這些了,好好養身體。"
宋奶奶長歎一口氣,"我就知道是那兩個人惹的事兒,冒冒失失地跑來找我跟你爺爺,我就擔心會害到你。"
本來心不在焉的夏茹溪忽然抬起頭來,"什麽兩個人?奶奶,誰來找過你們?"
宋奶奶從衣服裏麵掏出夏茹溪的照片,遞給她,"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其中那個男的說是你在濱海的朋友,這照片就是他給我們的。"
夏茹溪拿過照片一看,立刻就明白俞文勤來過西江了,可能還打聽到了一些關於她的事。回到西江後,她的心仿佛死了,現在又像是被激活了一半,另一半是在為俞文勤擔驚受怕。
"他們什麽時候去找你們的?"
"你爺爺走的那天。老頭子也許是因為看到了你的照片,心滿意足了,所以晚上就走了。他哪知道多等兩天就能看到你,也能跟你說說話了。"宋奶奶說著就傷心起來,捶著胸口,號啕大哭,"可憐我後半輩子啊,先是送走了兒子、媳婦,還要再送走老伴兒。老天為什麽不先叫我死了,好讓你爺爺見見你……"
夏茹溪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自己也快崩潰了。她抓著老人的手,輕輕地喊道:"奶奶,奶奶,您別這樣,別這樣……"最後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麽了,隻感到她和世上唯一的親人是最命苦的,便趴在奶奶的胸口悶悶地哭著。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104節:Chapter 4家人(2)
窗戶關得不嚴實,冬天的冷風從縫隙裏吹進來,不久,風越來越大,一波一波地撞在窗戶上,像是要把窗玻璃給撞碎了。
第二日,夏茹溪出了一趟門。她跟張越杭說要到西江市裏四處轉轉。張越杭打電話給張俊言,讓他從自己的公司裏調了輛車來。張俊言不但調了一輛"梅賽德斯",還給配了個司機。夏茹溪拒絕了司機的陪同,拿了車鑰匙,自己開車去了市中心。
她在市中心買了香燭、紙錢和當做祭品的水果和鹵肉,準備去城外父母的墓地。西江市這十年來城區擴寬了許多,路標牌上的路名,夏茹溪大多不認識,以往那些標誌性的建築物也被新建的高樓大廈淹沒了。好不容易下了複雜的立交橋,她又不知身處何方了。一路往前開,房子不那麽密集了,她把車停在路邊,放下車窗,頭探出窗外,望著遠處那座大橋,一列火車正轟隆隆地開過去。
她記起小時候曾在橋下生長的雜草叢裏摘到過紅黴果。過了那座橋就是西江市卷煙廠,她家就在工廠附近的宿舍樓裏。知道了自己的方位,她繼續往前開車,並看了一下交通情況。這兒的車輛不多,她便決定直接拐到右邊的一條道上去。她小心地駕駛著,後麵一輛小賽歐卻莽莽撞撞地開過來,不輕不重地擦了一下她車子的車身。
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夏茹溪停下車來檢視,賽歐的主人也打開車門出來了,是個與她年紀不相上下的女子。女子沒看夏茹溪,隻是以很誇張的表情望著她的車:"哎呀,怎麽撞上了這輛車!"
夏茹溪見車身隻有一點兒擦痕,心想也不是自己的車,決定好心放這個女人一馬。
"以後當心點兒吧。"說完,她轉身要上車,肇事的女人卻拽住她說:"等等,這是你家的車嗎?"
夏茹溪納悶她為何這樣問,又想到那個家算不算是她的家呢?然後她抗拒地搖頭,"不是。"
"那這車一定是別人幫你借來的。"女人一臉沮喪,又指著車牌號說,"聽說上次有兩個人在酒樓的停車場裏見到這麽好的車,就站在旁邊拍了張照片,結果被車主人張俊言董事長和他的保鏢看到了,把他倆打得很慘啊。"女人臉上是懼怕的神情,眼眸裏卻閃過鄙夷,"拍張照片都被打,我還把車給撞了,這次死定了!"
夏茹溪雖然也憎惡張俊言,不過怎麽說現在也是她開著這輛車,聽這女人說起張俊言的惡行,臉上不覺露出幾分羞愧。她一點兒也不想女人知道自己跟張俊言的關係,隻想快點兒脫身,便掙開女人的手,"你別害怕,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的。"
女人還是緊緊地抓著她,眼睛斜了斜。夏茹溪敏感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有輛黑色的車停在路邊。
女人小聲說:"怎麽會沒事?那輛車裏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夏茹溪頓時警覺起來,狐疑地望著拽著她的女人。
"我是俞文勤的朋友許靜,一直想找你來著,但是你家門口那條街上每天都有些很凶的人來來往往,我隻好找這個機會了。"
夏茹溪驚訝了一下,正要問俞文勤在哪兒,許靜直起身笑道:"我們走到橋下麵去,假裝商量和解,怎麽樣?"
夏茹溪鎖好車,率先往橋下走。許靜看了那輛黑色的轎車一眼,而俞文勤正站在離那輛車十多米的站台上遠遠地望著她們。
橋洞旁邊密密地長著半人高的草,已經枯黃了。橋邊是個小土坡,西江市的鐵路剛建好時,許多人爬到土坡上去看火車。夏茹溪曾經也被父母帶到土坡上去過,羨慕地望著車窗裏那些被火車帶到遠方去的人。父親許諾她,到放假時,就帶她坐火車去北京。那是老實巴交的父親對她許的最大的諾言,卻沒有實現。後來西江市又建了機場,人們又去看飛機了。這土坡被人冷落了,成了個偏僻的地方,隻有些情侶圖清淨,偶爾來這兒幽會。他們顯然覺得這地方不值得珍惜,隨意丟棄易拉罐、紙巾、煙盒之類的垃圾,如今已是髒亂不堪。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105節:Chapter 4家人(3)
夏茹溪仰望著那小土坡,似乎記起了父親的樣子。父親性格懦弱、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說是無能,他在工作上沒有絲毫建樹。
"這個地方變化很大吧?"許靜在她身後說。
"嗯。"夏茹溪淡淡地應了聲,"俞文勤在哪裏?"
"就在這附近。那天他也在靈堂裏,隻是你沒有注意到。"
夏茹溪秀眉微蹙,慶幸俞文勤沒有同她一起來,擔心他在這個地方有危險。
"你叫他趕緊回濱海,越快越好。至於原因,我現在沒法跟他解釋。"
許靜沒有立刻回話,隻是看著夏茹溪的側臉,"我想,你至少得給他個理由吧?不管你愛不愛他,他是為你而來的,你卻連麵都不見就要趕他走。"
夏茹溪沒料到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對俞文勤心中有愧的她倒是語塞了。
"我有我的難處,有些事我不能說,希望他能諒解吧。"
"你對我別起疑心,我在西江市出生、長大,你家發生的事我也聽說了一些。"
夏茹溪緊抿著唇,並不言語。她仔細想了想,俞文勤是外省人口,那些人不至於對付他,而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好像知道些什麽呢。"夏茹溪隔了好一會兒才說,"若是平常人,直接上門來找我就行了,何必大費周折?"
"西江市誰不怕張俊言啊!隻要是有關他的事,我不謹慎點兒,沒準兒會死得很慘!"許靜頓了頓又說,"而且,我隻是個小律師,打打離婚案子。憑著職業的敏感,覺得你和張家的內情挺複雜的。不過你放心,雖然我好奇心重,但也不會多事。"
夏茹溪心想,好奇心重的人不會多事才怪了。她決定跟這個女人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那就最好,我的話你轉告給俞文勤。既然你說過不會多事,也不用管我給不給他交代了。"
許靜也不要求她非得給俞文勤一個交代,原本隻是想傳達給她這樣一個信息——俞文勤是珍視她才來這兒的,不應該對他有所苛責。
兩人默默地走回去。夏茹溪見那輛車還在,目光稍稍轉移,便看到俞文勤站在遠處的公交站牌下。冬天天氣本就陰霾,像是彌漫在人心中的哀愁怎麽也抹不開。寒風吹過,俞文勤拉緊了大衣,雙手摟在胸前,始終望著她們。
這種對望的場景真淒涼。夏茹溪的鼻子一陣發酸,他是在濱海那個氣候溫暖的城市裏長大的,從沒有受過這種寒冷。
俞文勤仿佛很想過來,卻又有百般顧慮。他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他終於鼓起勇氣往前邁步時,夏茹溪卻轉過身去,鑽進了車子裏。
許靜扶著車門,見夏茹溪低垂著頭。待她仰起臉來時,許靜看到了她頰邊的淚水。
"他是個好人!"
許靜緩緩鬆開了手,她清楚這句話的含義——不管他們有什麽樣的過去,俞文勤究竟愛她有多深,到此時都結束了。
車駛離的那一刻,俞文勤也停下了步伐,眼前模糊的景象裏隻有許靜一個人的身影。她或許是麵朝著他,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她慢慢地朝他走去,什麽也沒說就把他抱住了。
也許,自此刻開始,傷心的過去都應該忘掉吧,記住這新的開始。
夏茹溪的父母安葬在離城區三十公裏的一座山上,墳地在山窪裏。冬天下過雨的早晨,濃稠的白霧氤氳在兩座淒寂的墳頭,一條泥濘的道路蜿蜒而過,通向遠處的玉米地。村民們大都沿著這條路去地裏幹活,但無人順路去祭拜。墳前因為無人踩踏,野草瘋長得鬱鬱蔥蔥,已經掩蓋了墳頭。
夏茹溪把黃紙和香燭放到地上,撥開兩邊的枯草,用腳踩出一條小徑來,才抱著紙和香燭跳下斜坡。擺上祭品,燃起香燭,她一張張地焚燒著黃紙,開始回憶父母的樣子。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106節:Chapter 4家人(4)
山上冷風徹骨,淡藍色的火焰借著風勢吞噬著黃紙。空中飄散著黑色的紙灰,香燭快燃盡了,父母的臉孔想起來竟是那樣的陌生。她連忙雙膝跪地,額頭抵著濕冷的泥土,磕了三下才直起身,然後眼神飄忽地望著麵前的兩座墳。如果當年不發生那些事,父親這時候或許正在哪個工友的家中下象棋,母親或許一邊看電視,一邊嘮叨著她的婚事。爺爺也已經去了那邊,應該團聚了吧?她的唇輕輕地動了動,目光穿過雨霧,仿佛在跟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對話:我會侍奉好奶奶,她要很晚很晚才會過去。
回到張家,她直接去了奶奶的房間。奶奶靠床坐著,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見到孫女進來,她轉過臉輕聲問:"去過了?"然後眼角便有淚水淌下來。
夏茹溪點點頭,走到床邊坐下,無奈地低喚了一聲:"奶奶!"
"你怪我和爺爺嗎?"宋奶奶用袖子抹淚,又哽咽地說,"這麽多年了,想起你爸爸最後一次來家裏,我還給他臉色看,我就……"說著又傷心地哭起來,話也說不下去了。
夏茹溪抿了抿唇,握緊那隻枯瘦的手,"不怪了,這事兒怎麽也追究不到您頭上。"
"我們也是沒辦法。你爺爺一直都是騎著三輪車,四處給人拉貨,做點兒臨時活計才能養家糊口。三個孩子,也就養活了你爸爸。就靠那點兒收入還給你爸成了家。我們也不指望你爸媽那點兒微薄的工資給我們養老,所以你爺爺一大把年紀了,還是騎著三輪車風裏來雨裏去,給我和他掙點兒生活費。"
宋奶奶幾次都傷心得說不出話來,但每次哽咽後,她仍是堅強地開口了:"你爸和你媽那麽年輕就死了,我跟你爺爺白發人送黑發人,都傷心得也想死了算了。但是想到還有你,還要給他們辦後事,那時候又沒錢,買不起兩塊墓地,隻能運回我的老家,在村子後麵的山窪裏找塊地下葬。心心,我跟你爺爺心裏也苦得很,這一生哪裏有一天順心的日子?原來想著張家收養你,你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夏茹溪沒有去聽後麵的話,對於爺爺和奶奶,她一直替父母擔著一份歉疚。他們含辛茹苦地把父親養大,沒享過一天清福。哪料到父親無能,死前沒能給自己在世上掙得一席之地,死後也沒錢買個葬身之處。爺爺奶奶不但後半生都承受著這麽大的創痛,還時時刻刻被愧疚之情折磨著。
他們根本不用愧疚,父母的悲劇並不是他們造成的。她也不能一一追究那些將她父母推向絕路的人,因為父母麵對命運的壓迫時還不夠堅強,所以他們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唯一的女兒。
而她這個被命運推向黑洞裏的人,究竟有沒有值得感激的事呢?應該有的,也許就是她跟蔚子凡的相遇、重逢,並讓他也愛上她。
有人說,最幸運的事莫過於你愛的那個人正好也愛著你。如果非要她感恩,那便是這件事了,她黑暗的生活終於有了一線光明。
蔚子凡搬回了父親在市區給他安排的豪宅。從那天之後,他再沒見過夏茹溪。他刻意地壓製住對她的想念,也不去打探她的任何事。然而,總有那樣靜謐的夜晚,風吹得書房的窗簾輕輕地晃動。想起以前,自己與夏茹溪各自占據著書房的一角,他們都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偶爾抬起頭,便看見夏茹溪正在看著他。她撞上他的目光,立刻驚慌地低下頭去。
他從文件堆裏抬起頭,忽然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書桌那一端,窗簾下仿佛有個身影坐在那兒。夜風吹起了窗簾的一角,他眨了眨眼睛,那兒卻隻有一張空空的椅子。他悵然若失地用手撫著下巴,眼睛仍然盯著那兒出神——再沒有她了。
Ⅳ 迎麵襲來的風暴 第107節:Chapter 4家人(5)
被一種無法抵製的寂寞感擊垮了,他拿起手機,撥出她的號碼,聽筒裏傳來一個冰冷而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用戶已停機……"
他緩緩地放下手機,知道自己那次便已將她徹底地驅逐了。他發呆了很久,鬼使神差地點開網頁,給那個號碼充了值。
他似乎沒什麽變化,低調地生活,沉穩地工作,隻是發呆的次數多了起來。無事可做的時候,他沉默地望著窗外,然後在手機上按下她的號碼。
無論撥打多少次,聽筒裏傳來的是那句重複的話。這種聯絡工具再也無法找到她。
久而久之,他相信這個電話再也不能接通,隻是撥打她的電話已經成了他的一個習慣性動作。
他當然也知道,染上一種習慣很容易,要戒掉卻很難。
早上,他剛到公司,手機便響了,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看到那個號碼,他的心狂跳了一陣,緊張而期待地接起來,卻令他失望了,聽筒裏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蔚先生您好,我是XX地產公司的,您租下的那套房子現在要出售,請問您是否還有購買的意向?"
蔚子凡因為失望而有些惱這個人,剛要拒絕,轉念又問:"現在要賣了?我可以買,但要跟業主談談。"
"是這樣的,業主目前並不在濱海,我安排您跟委托人麵談行嗎?"
蔚子凡恍然,難怪她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原來她早就決定了要毫不留戀地斬斷與這兒的一切聯係,甚至連房子也要賣掉了。他卻一遍遍地撥著她的手機,現在還要買下她的房子。她決意拋棄的東西,他卻要再拾回來,真是傻氣又可笑!
想歸想,他仍是對那個人說:"待會兒我會派人給你送訂金去,你盡早安排我跟委托人見麵。"
這個下午,蔚子凡與林澤秋頭一次見麵。林澤秋將他視為情敵一般,迅速地打量他一遍後,便暗暗在心裏較量——年輕有為,外形英俊灑脫,加上不流於俗的高貴氣質,林澤秋最後隻好安慰自己,兩人或許根本沒有可比之處。他心知難得這樣一個碰麵的機會,最重要的是先拿回東西。
收起遐思,在地產經紀人的熱情介紹下,他向蔚子凡伸出手。蔚子凡輕輕一握,淡淡地瞥了林澤秋一眼,"夏茹溪人在哪兒?"
林澤秋被他無視了,雖不計較,也沒有大度到老實地回答他的問題。他接過文員小姐遞來的茶,喝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問:"你找她做什麽?"
"既然如此,我跟你多說無益。你轉告她,我現在不恨她了,放在我這兒的東西,隨時可以來拿。"說完他作勢要離開。
"等等!"林澤秋叫住他,又跟地產經紀人說,"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們想單獨聊聊。"
地產經紀人本來就因為他們不是談房子的事而有些鬱悶,林澤秋這樣一說,他的臉色有些為難。蔚子凡聞言也轉過身子,疑惑地看看林澤秋,又把目光落到地產經紀人的臉上。地產經紀人剛收了訂金,這會兒被他盯著看,心裏有點兒慌,便起身出去,順便把門也給帶上了。
屋裏隻剩下兩個人,蔚子凡坐回椅子上。林澤秋清了清嗓子:"我本來也要去找你的,茹溪讓我向你拿回東西。"
"你是她什麽人?"蔚子凡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放在你那兒的東西,正是茹溪要交給我的。"林澤秋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恨她,但我想你一定沒看過裏麵的東西,否則你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我不會低級到隨便去動別人的東西,即使是在她那樣傷害了我以後。"
林澤秋看蔚子凡的眼神裏多了幾分讚賞,"裏麵的東西與你無關。不過,你該物歸原主了。"他掏出一張紙條,連同一張身份證遞給蔚子凡,"你看看這個就明白了。"
蔚子凡接過來看,是夏茹溪手寫的字條,讓他把東西還給一個叫林澤秋的人,並蓋了她的私人印章。他把紙條收起來,核對了一下身份證上的名字後,還給了林澤秋。
"她人在哪裏?"
"回西江了。"林澤秋的語氣隱含著濃濃的擔憂,"我現在也聯係不上她。"
"真回去當大小姐了?"
"我沒你這麽樂觀。你不了解茹溪,也不知道她經曆過多少事。大小姐?我倒真希望她有那麽好命。"
"難道不是?"蔚子凡仍是嘲諷的語氣,但神情已逐漸變得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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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林澤秋見不得蔚子凡提起夏茹溪時一臉的譏諷,想到夏茹溪是那麽重視他,也許連她冒著危險回西江都是因為他誤解了她。林澤秋覺得有義務為她解釋,在不觸及那件事情的前提下。
"夏茹溪這個名字是我替她取的。你應該知道她以前叫宋語心,姓隨她的親生父親。你說她是大小姐,應該是她被收養以後,那家人姓張。"
"她被收養過?"
"十歲那年吧,她遭逢了最大的不幸,父母雙雙過世。"林澤秋沉思著說,"那事兒得從二十年前說起,茹溪的父母是西江市卷煙廠的兩名普通工人,月薪總共不到三百塊。以那時喲收入水平,一家三口也能勉強生話,這回雙雙失業,煙廠許諾一次發給他們的生話補貼還不到五千抉,且一時不能拿到手。
那年的一個傍晚,茹溪的父親宋誌和沒吃飯,悶坐在客廳裏猛抽煙,母親辛霞則在表旁邊哭表著臉,猶似世界末日。
茹溪,那時還叫宋語心,當車隻才八歲,家境雖普通,也是被誌和兩夫妻捧在手掌心裏長大的。自他們失去工作後,便不如往常一樣,晚飯後帶如到街上散步,給她買棉花秘或爆米花,除了從早到到晚麵對麵的啊唉聲歎氣,他們幾乎不做任何事。他們都是初中畢業就出來工柞,一直以來,從事的職業的便是卷煙廠的的流水錢上,簡單而繁複的活計。他們沒市別的生存技能,學曆不夠,機關或企業裏的工作是找不到了。那時候的就職範圍很狹窄,我一份無論好差的工作都要靠關係。有些好心人也給他們介紹過一分工炸,比如誌和也做過會計,保全人員,起重工,辛霞當過商場營業員,招待所服務員,但都因他們以前鮮少與社會接觸,專業知識或經驗不夠,年齡又偏大,不能很有效的吸納新的知積,因此,每份工作都是幹一段時間便不了了之。
存款已經用得差不多了。誌和身為一家之生,麵對妻女信任的神情,他考慮再三,決定放下身段,買了輛三輪車,厚著臉皮讓父親帶著去找點活計。有時是給菜市場、私人小商店送貨,辛霞也開始在家按些手工括,織毛衣手套,後來又給都要上班的年輕夫婦帶孩子。
起初生活還勉強能維持,雖不如上班時收入豐厚,一天三頓飯和女兒的學費倒是能保征。但圈煙廠瀕臨到閉,陸續喲與凡人下崗,西江市就業就越發緊張。短短一年,市裏光三輪車就多好幾百輛,誌和人太佬實,不會說話也不會巴結,一天下來接不到幾件話計,便隻好舍近求遠,到城郊火車站附近拉客人,依據長短,每人每趟收個五毛一塊的。誌和起早貪黑的忙碌,為了多睜幾塊俄,他晚上十二點還守在火車站,等候淩晨到站的乖客,送完了幾趟,踩三輪車的雙腿已是疲軟不堪,回到家,往床上一倒便睡,早上用水試一試就出門了。時間長了,他的臉上積了黑垢,太陽一曬,汙黑的一層油反光。他頭發不剪,胡子不刮,一件衣服穿上身半個月也不換下來洗,邋遢得完全符和車夫的形象。
在年幼不懂多的女兒眼裏,卻覺得父親變太厲害了。以前他上班時,他穿著於淨的工作製服,飯前飯後洗手,睡覺錢也會洗澡,出門前把頭發抓得油光發亮,那時候的父親是很體麵的工人階級。假日裏,學校組織學生去煙廠參觀,語心和同學聊天,也常常嬌傲她說起父親就在這裏工作。
現在,他簡直不敢和父親湘認了。有天中午,她和問學一起回家,經過一個街口,見到父親正坐雇那輛破舊又生了鏽性三輪車上,抽著那種市場上最便宜的,沒有過濾嘴的香煙,糟蓬的頭發拈滿了灰,寒酸得不成樣子。他的腳步慢下來,看了眼身邊的同學,突然害怕她們知道這個人就是她的父親,是和她每天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人。她覺得太丟臉了,趁父親沒落轉頭看到她之前,她低頭勿勿過了馬路。
生活往往會更殘忍他把人通迫到是投無路。西江市為了雄護城市形象,開始禁止三輪車拉客營運:誌和失掉了這唯一的營生,家裏已然無米下鍋。他開始像親威朋友借錢,拆東牆補西牆。借得最多的就是他們的父母,兩大妻已壯仲手向年邁的父親拿了好幾次錢。
老年人也沒多少收入,兒子借錢,把他們村棺材本捅了個大窟窿。兩拉佬人家就開始責怪什兒媳婦兒沒用,不但沒享到他們的福,倒還被托累了。以後兒子在
去,僅冷著一張臉,言語上也不客氣。誌和麵皮薄,也知趣,往後也不再上父母家了o
語心已漸漸樣爭,也能體諒心疼驚父母。她聰明,成債優秀,在學板成績特別別好,便常常借口去問學家玩,蹭頓飯吃。偶爾趁人家不注意,順手往書包裏塞個雞蛋或是饅頭帶回家,告訴毋親是問學送的,第二天可以有省掉午飯了o
次數多了,同學的家長也才所發覺,但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頂多讓自己的孩子少跟她來往,因此,他的父母一直不知道她染上了偷得惡習。沒人管束,她的膽子越來越大,順手牽羊的本事也越來越高,自人家家裏拿掉的東西從開始的饅頭或胡夢卜,變式了鹵茶和雞蛋。她的百胃口變大,膽量也隨之增長。有次到老師家裏吃飯,見旁變的壁櫥上放著大半包奶粉,她以前也喝的,知道這東西很貴。管不住自己手癢,拿了枕柱書包裏塞,老師正好從廚房出來的老師當場抓住,氣衝衝她領著她一道去她家,連同她的父食在內表訓了一晚了。
誌和盡管生活艱苦,卻也最瞧不起那偷雞摸狗的勾當。老師一走,他“砰”的關上門,閃著怒焰的虎目狠狠的瞪了眼害怕得低著頭的女兒,抬起腿,一腳把女兒踹到牆根跪下。語心疼得大哭。辛霞心疼女兒,連忙護住語心,也跟著哭了。誌和理誌上不能饒恕女兒犯的錯,感情上上又愧對女兒,畢競是因為他沒用,才使得女兒去偷那麽貴的東西。他悶悶她吸完一支煙,也是到妻女麵前跪下,一家三口抱著痛哭。
到那之後於心便不再偷東西.誌和夫妻還沒來不及感到欣慰一張勒令搬遷的通知貼到了他們的門上
演唱在兩年後正事宣布破產銀行決定拍賣現有資產和土地用以抵債包括值不了幾個錢的木質的職工宿舍。
著無不是將一家人臂上絕路,維持每天有米下鍋上存在著困難那還能拿出錢出去租房。誌和共同妻子商量後決定去煙廠拿回拖欠他們的那筆事業補助。
失業兩年他們也曾多次找過相關領導,但都是一句敷衍:在等等。事實上跟廠領導有關係或是給領導送禮的人都已經拿到補助單父母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再則家裏實在沒錢真要他們拿上好的煙酒送人大概他們也覺得虧了,而不願意這樣做。
他們隻能相信再等等就能拿到錢,便一直被拖延延下來。恰逢這兩年工資大幅增長,物價也飛漲起來,五年塊錢相比兩年前,已然貶值不少。誌和覺得不能再托了,盤算著無論如何也要把這筆錢馬上拿到手。
他們又去找了相關領尋,哀求並苦述自己的困境.,領尋一腳撓在茶幾上,悠閑扣著煙,卻做出很為難的樣子說:你們上個月來找我就好了,你看,挑這個時候
來,領導和財務都去了省裏,忙著和鄰市籌建省廠生產點的爭,要不,你們再等等?
催他們搬遷的人來得更加的頻繁,對他們說話居高臨下,少不了威脅和辱罵,誌和受盡了屁辱,哪還等得了喲。忿恨之餘,他把心一橫,決定找說話最起作用喲領導?一西江市卷煙廠廠長兼黨委書記張越杭。
那麽大的領導不是說見就見到的,被拒在門外多次,誌和跟辛霞便每天在張越
杭家附近的那條路上守著。
張越航遊客專門的司機,他出門都不必走路的,誌和隻能冒險爛了領導的車
他和妻子連續守了4天,第五天早上,誌和終於看到張越航的專車開過來。他激動衝到馬賭中央,雙臂伸開,示意車停下。但那車並沒有減速,而是車頭一拐,開到另一條道上把誌和遠遠弛甩在後麵。誌和不甘心放過這個機回,跟著那車一路狂奪,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嘶喊:停豐!張書記停車!
這是他留在時間的最後一句話。幾秒鍾的時間,後麵一抽高速行駛的小車,一時來不及刹牛,他的身體往後向車身飛去,後腦括軍了擋風玻兩,腦漿迸裂混著血水濺在擋風玻璃上。
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他紋絲不動的躺在馬路上,路人的瞳孔因震驚而極具的收縮,目光隻看到留在玻璃上的黏糊糊的血漿。
這是他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幾秒鍾的時間,後麵一輛高速行駛的車,一時來不及刹車,將他撞出三四米遠.後來幾分鍾,仿佛全世界都安靜下來,馬路上車全停了,路上的行人都駐足,把目光投向那個在馬路中央上身體上,眼看他撞上護欄,他們的瞳孔才因震驚而極劇收縮,然後看到並列的腦漿塗了一地,灰色的水泥馬路被鮮血染紅.
辛霞在旁邊目睹了一切,她當時就瘋了,奔到丈夫的屍體前,隻看了一眼,便暈了過去.幾個好心人把她送去醫院. 語心那時正在上課,班主任將她帶到醫院時,他看到毋親發狂的扯著自己的頭發,一縷縷的青絲從她的手上散落到雪白的床單上,和綠色的她板上。醫生和護土站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語心覺得毋親的樣子太陌生、太可怕了。她走到門口便不敢進去,班主任輕輕推了推她,她才怯祛她走到毋親身邊。說來也怪穆青見到心語後瘋狂的麵容頓時破定下來。她翻滾下床,猛他把心語抱著緊緊的,然後撕心裂肺她哭出來。
悲痛欲絕的哭聲響徹了整層病房,病人們紛紛誦到門口看熱鬧。語心埋在毋親的胸前,感覺自己會要被悶死了。她一麵大口喘氣,一麵試著掙脫,就要掙脫出時,
卻陡然聽到母親發出肝腸寸斷的聲音:“爸爸死了,爸爸剛才死了呀!"
身體一僵,驀然睜大的眼眸迸出兩行眼淚,喉嚨裏裏斷斷續續她發出害怕的哭聲
。待她一真正她明白過來時,眼淚便像開閘的供水,傾瀉而出。
母女倆袍著哭到眼晴幹澀,再流不出淚水了,才允許別人靠近。第一個走近她們的是班主任,他說誌和的屍體也運這到這家醫院了。在外麵等了很久的交警也這時進來,麵對孤兒寡毋,也隻是安慰,這種時候,他們沒法提起公事。
夜裏天涼了,語心凍得發抖,膝蓋骨也跪得發棄。爺爺又進來勸兒媳婦兒,讓孩子先回去休息。辛霞看了眼神充滿了渴望的語心終於鬆了手。語心雙腿發麻,已行不能走路了,爺爺隻好背著她,向外才走了幾步,辛霞又追上來,把語心袍著杯裏一兩分鍾,她用毋親獨有的溫柔深深的吻了了女兒的額頭,便讓爺爺背走了。
淩晨,守靈的人大部份都在打瞌睡,語心的奶奶幾夜沒合眼,終於撐不下去,被著一條被子,靠著椅子睡著了。辛霞獨自是出靈堂,回到住了十來年的家。她做到梳妝鏡前前,拿起梳子,把淩亂頭發梳理得整齊光澤,往後館了個髻。鏡子裏照出一張麵容憔悴的臉,眼晴深深的凹了進去。她拉開抽屜,把已經過期兩年的化扮品擺到台麵上,撲粉,描眉畫眼影眼線,塗上口紅,精致的裝扮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
滿意的放下口紅她又從衣櫃裏找出丈夫兩年前買給她的衣服,總共也沒穿過幾次,衣服已抖開,便散發出嗆人的樟腦丸味,她穿戴整齊走到屋子中間把頭伸進已經接好的椅子上,一腳提滾了椅子。
天剛亮,於心被爺爺叫醒,爺爺向她拿鑰匙要先去他家拿東西再到靈堂。她懂事的起床與爺爺一同回家。鑰匙在孔裏扭了半圈兒就打開了
而她推門的時間卻慢長得像過了幾十年……
有人說,當人悲仿的時候,時間也停止了走動。
清冷的晨風從他身後吹開了木門,“咚”的一聲指到牆上。她看到昨天還抱著她的母親懸在橫梁下,頭無力她向下歪垂著,額頭與下巴慘白,又略徽發青,雙叛和唇卻是豔紅色,看起來更偉詭異駭人。
她還想再確認是不是毋親,後麵一雙手蒙住了她的眼晴。他被身後的爺爺往後拖到牆邊,蒙住他眼晴的手剛鬆開,又聽到門關上的聲音。爺爺進了屋裏,隻剩他一個人站堆空空蕩蕩的走廊上,如走到走廊前,踏著木板發出 “吱咬啞啞”的聲音。眼前的一初好像都在轉動,脫漆的木頭欄杆,堆在走廊界頭的蜂窩煤,母親每天做飯的樣爐子,還有一台半自動的洗衣機… …她好像坐在摩天輪上,眼前的事物越轉越快,耳邊忽然響起父親和毋親的笑語聲,小客廳裏她頭戴粉紗巾紮成的花,筆直的站在沙發前,練習學板晚會上要唱的歌,父親母親微笑著看他,嘴裏卻說著工廠的趣事… …
然後她什麽也看不見了,小小的身體往後倒在地上。
辛霞趕上了與丈夫一同下葬。語心抱著母親的遺像,沿著那條泥濘的道路走一個大坑前。親友們把棺材放進早就掘好的大坑裏.她沒掉一滴眼淚,奶奶在旁邊偶爾與她說話,她沒有回答.她似乎已經忘記怎麽說話了.直到一鏟鏟的土覆到棺材上,再看不到了,她才做出驚人的舉動,猛地跳到坑下,一麵用手背抹去一波波湧出的淚水,一麵奮力地扒開土,然後用小手死勁兒地拍打著棺材蓋.
她哭聲很大,嘴裏還吐出一些含糊的話語,站在坑邊的人聽不清楚,直到爺爺也跟隨著跳下去,把她抱出來,才聽到她一直重複地說一句話:”媽媽,去了那個世界,即使後悔了也不能再回來,你再也不能回來看我了.”
周圍的人刊得無不動容,他們用鐵鍬往坑裏灑土,眼淚也不知不覺的落下來。奶奶擦了眼淚,從爺爺手裏接過語心,說著一些安撫的話。語心仿佛沒聽清見,他終於哭鬧完了,才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跟奶奶說:“我知道,爸爸媽媽死了,他們不會再活過來了……”
喪事過後,語心沉默了幾天,行為忽然變得詭異,臉上也總是呈硯出恐具的神情。渡過了最初的傷痛,他總是想起母親在橫梁下的那幕,尚為年幼的心靈蒙上了對鬼神恐俱的陰影。她常常看到毋親那張恐飾的臉,起初她還以為是幻覺,後來她再不相信有那麽真實的幻覺,她甚至好幾次伸出手去棋,觸到的明明是毋親和細滑的皮膚。那張臉太嚇人了,她駭然躲到桌子下麵大哭,母親的臉又不見了,但不用多久,那張臉又出現在眼前。漸漸湘信,那是毋親死後變成鬼來看她了.可是,母親分明是來嚇她的。
她不吃不喝,奶奶整日陪著她,稍微離升一會兒,回來便要到桌子底下,或者床下把她袍出來。她不能再去上學了,爺爺給她辦了休學,又常常買些香味濃鬱的食物放到她的麵前,試圖引開她的注意力。這個辦法成效顯著,一聞到食物的香味,她便尋著味道找過去,然後乖乖她吃東西她患上了嗜吃症。隻要一吃東西,就不會看到母親的臉了。她依賴上了食物,不能停下來,隻要沒有東西吃,她就感到難受感到恐俱。
誌和夫妻死後不久,煙廠領導送來了早該給的五千塊錢,又多加了兩幹塊的撫恤金。爺爺棒著那些俄,看著眼神呆滯、嘴鼓鼓的孫女,毫不客氣的把來的人哄出去,一邊推攮著,一邊悲情地說:“人都死了,你現在送錢給誰用?"
西江市的工人連續幾天都沉浸在一種悲痛的情緒當中。他們大多也是下崗工人,也仍在為了求生而辛苦地持紮著。就表在他們去世不久的某個晚上,卷煙廠的幾個領導在全市最豪華的舞廳包廂裏,遞拾一位聞機而至的記者一個裝有兩萬塊錢的大信封。
擇秋說完這些多情,子凡已經帶他到家裏。天色已晚,子凡默默地起身,到臥室裏把東西拿出來,還給擇秋。
“她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子凡抬眸望著窗外的幽暗的燈光,那句話此刻在他耳邊震響,“貧窮是一件比死還可怕的事,我怎麽也想不到,這是如親生經曆後才有的感慨。”
擇秋低頭看著東西,眼裏閃過一種睹物思人的悲仿。子凡不知那種悲傷何來,他隻沉浸灘剛剛聽到的事情裏,想起茹溪,憐惜之情哉胸口彌慢開來,他險些沒遏製住要立刻找到她的衝動。
“那家人對她嗎?”子凡很想知道她後來還有沒吃過苦,盡管她當初對他做出那樣過份的爭,現在他卻覺得一定是有理由可以解釋的。
“具體情況式我不清楚。”擇秋垂眸掩飾自己的表情,以防子凡看出什麽端伲。
事情太過複雜,若要單論張越杭夫婦對待茹溪,倒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他知道更多的內情,當初收錢的那個記者是他派去的,誌和夫妻的死常被人議論,有知情者也向人敘述原委,對煙廠領導的諸多質疑開始大街小巷傳開,已引起了省領導的重視。那個喪失職業道德的記者收了錢後,便為挽回悵張越杭的形象而出謀劃策。
他出了個主意,讓張越杭權養遺孤,並著手寫了 一篇非常煽情的報道。人們看了以後,不但同情宋家,可憐且擔心年輕失枯的孤女。張越杭在收養宋語心時,他在電視上淚光閃閃他對全市人氏保證,會視茹溪已出,撫養這可憐的孩子。這一善舉,成功的安撫並收買了一顆顆滿懷悲憫的心。
不久,破產的西江市卷煙廠正式被省卷煙廠接管,並在距西仁市一百公裏的鄰市耗資一億建了新的廠房,作為省煙廠的生產點。一個聲名赫赫的大廠,背負著銀行幾億的巨款,使上萬工人夫業後,能這鮮簡單的被偷換成一個生產點,而張越杭依然是定代表人,穩坐新廠第一把手的交椅。
擇秋想到這裏,十分無奈地長歎了口氣,又抬頭跟子凡說:“我不知道你跟書茹溪究竟有什麽誤會,即使你對我而言,隻走個陌生人,但是為了茹溪,我願意用我的人格向你保證,她絕對是值得別人傾其所有去愛的女人。”
說完這句話,他也想到了茹溪交待他賣掉房子的事,他決定再考慮考慮,如果自已能想辦法籌到足夠的錢,就能不賣這套房子,他相信茹溪一定可以安然無恙的回來。
澤秋走後,子凡一直呆坐表沙發上幾個小時,他甚至沒有換過坐姿,卻也無法沉著冷靜地思考任何事.直到十二點鍾響,他才自沙發裏起身,恍然覺到,還有一肚子的疑問沒有跟澤秋問個清楚.他再打電話給地產經紀人,要澤秋的電話號碼,地產經紀人火氣很大地跟他抱怨:”這個業主有毛病,委托人又撤銷了售房代理.”
子凡也沒再追問澤秋的聯係方式.他的思緒太混亂了,沒理清之前,他不急著了解有關茹溪的更多事情.
茹溪自回到張家後,便閉門不出。日子過得太慢,對茹溪而言,她就如同被帶上了絞架,已經抱著將死的決心,而行刑的那刻那刻卻沒到來。所以,他又心生希望,也許事情有轉寰的餘地她和林叔不一定就是失敗者。
她如不若以前那來死氣沉沉,偶爾與張俊言碰麵,他甚至會微笑,雖然換來的冷臉。
年底,西仁市迎來了幾個省裏的領導。市政府的新辦公大樓竣工,省政府陳秘書長貓帶著省長的賀詞來慶祝。市長領著十幾位基層領導迎接。剪彩後,又濃西江市的五星級酒店接風洗塵,張越杭也位列其中
席上,周市長麵帶誠懇和友好的舉杯:“敬陳秘書長感謝省長和秘書長對本市的大力支特。”
陣秘書長客氣地擺擺手,“我並沒才做什麽。
市長灑了一眼張越杭,再向陳秘書長表情就不像開始那般討好。他打起了官腔:“雖然我上任不久,也知道多年前西江市卷煙廠能被省未煙廠接管,全憑陳秘書長一句話,我也聽說過本市的各項工作開展,都得到了陣秘書長鼎立支特,西江市的展離不開稱秘書長,我代表西江市人民感謝您!"
說罷,市長仰首將杯裏的酒飲盡。陳秘書長擇端著酒杯,臉色起初隻有些不自在後來發覺在坐的眾人也都不看他,就變得有些難看了。席上還有一部份人兩位銀行行長以及另外幾位幹部,則是看戲一般地盯著張越杭。
突然冷場,氣氛有些僵硬。陳秘書長尷尬地喝完酒後,便失了胃口,不再向桌上的山珍海味伸回筷子。宴席不歡而散,一行人走到飯店門口,市長又一反常態地握著陳秘書長的手,“今天招待不周,幸好晚上還安排了節目,希望能讓陳秘書長盡興”
陳秘書長自然知道這是客套話,就推卻道:“我有些累,今天就到這裏吧。
市長並不盡心的說了幾句挽留的話,便各自離去了。
張越杭回了趟家又去了陳秘書長下榻的酒店。陳秘書長遞給張翅杭一支煙張翅杭給點了火,吐雲吐霧一陣子後陳秘書長長緩緩開口,“有問題了。
張鼓杭拿煙的手滯在半空,透過煙霧看了陳秘書長一眼,才惶惑的吸了口煙,靜待陳秘書長後麵的話。
“省長這兩天常跟紀委的人見麵吃飯。昨天,我跟省長提起要來西江,他用杯疑的目光看了好一會兒,才冷淡的答應了。”
張鼓杭仍然麵色沉著,隻是眼晴卻泄露出一絲慌亂,他吸了口煙,“連秘書長也沒打聽到什麽消息?"
陳秘書長把煙遞給張翅杭看,然後歎息
一聲:聽說省紀委的人去了那裏,名義上是視察工作,但有人跟我說,他們已經暗地裏找了幾個人談話。”
陳秘書長抽的煙走西江新出產的精品煙,張翅浙,一看煙頭便知道他說的是鄰市建的新廠。去的是省紀委,而不是市紀委的人,很有可能是陳秘書長也一並被查了,饒是他再沉著,心裏也慌亂了一陣子。
“西仁新上任的是市長正好是從鄰市調過來的,對那邊設的生產點也應該很熟悉。他根李副秘書長是同鄉,早上碰到李副秘書書長,他的群子很神氣。我猜想是不是紀委已經拿到了什麽切實的征據。”陳秘書長摸了兩把染黑的頭發,話鋒一轉,“我再過三年就退休了,兒子女兒也早就移民到了國外,想早點退下來,享受幾天安逸的生活。把你弄到國資委主任這個位置上,算是我對你進了最後的力。我勸你也早點做打算,先不說那個記者的事被鬥出來就是你兒子多年犯下的事,加上巨額國有財產的流失,這些帳一並算後果是很嚴重的不過我倒可以跟你保證,隻要我有能力一定會關照好你兒子。”
張越杭的麵部因他的話抽搐了一下。陳秘書長說得再明白不過,他退休以求自保,跟了省長多年,就是念著舊情,省長也會保下他。而自己的靠山隻陳秘書長,他一旦退了,就沒人再能保住自己了。陳秘書長最明顯的用意是,你張越杭反正難逃一死,隻要不將我供出來,往後還會替你關照俊言。張越杭緊硼著臉抽著煙,心裏有股“萬物瞥空”的淒涼,因果報應是終於來了。許久,他撚熄煙,“也不一定非要走到那步田地,
宋家的女兒現在在我家裏,當年她跟記者走得最近,應該可以從她嘴裏套出點什麽,如果連她也不知道那些資料的下落這世上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當年的事也不會被抖出來。“你說的也有道理,如果那些資料賑災她手裏手裏,早就去檢舉了,不至於這麽多年才翻舊案。不過,萬事還是小心為上,你先從如那裏打聽,我也再想想辦法。 "
張越杭吃了陳秘書長這顆定心丸,還算滿意地回到家.然而,陳秘書長一回到省裏,便向省長遞交了自己的一份病曆,提出病退,到兒子定居的新西蘭療養.
消息傳到張越杭耳裏已經是三天後,而那時張越杭已無暇親自往省時找到陳秘書長質問.
茹溪仍是放心不下文勤,懷著能再遇到許靜的僥幸心理,她一大清早便開著車在市區裏瞎轉.
文勤已經在酒店裏收拾東西,準備回濱海.許靜跨腿坐在一旁,用棉簽掏耳朵,”真的下午走?”
文勤折衣服的動作停頓一下,傷感地點點頭。
“我請你在西江多玩幾天也不行?”許靜扔掉棉簽,走到他旁邊,霸道地把疊好的衣服打亂。
文勤沒有如她預料地發火,而是轉身坐到床邊,用手搓了幾把臉,捏著下巴道:“我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能做什麽,她也不需要我。”
“你沒聽清楚嗎?”許靜可不管他的傷感,一手擰起他的耳朵,“是我請你在西江多玩幾天,你提她幹什麽?”
文勤被擰痛了耳朵,傷感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粗魯地打掉許靜的手說,“公司還有事,哪能跟你一樣,成天閑晃的。”
“那又如何,一個離婚律師閑得很,那代表西江市民風淳樸,夫妻感情和睦,這是好事兒。”她用腿輕輕碰了文勤兩下,低頭曖昧地問,“真不不多留兩天?”
“我---”文勤瞠目望著她湊近的臉,拒絕的話吞了回去,“我,考慮一下---”大概他也覺得被個女人調戲,自己卻緊張是很沒麵子的事,便於工作驀地抬頭,別扭地發問,“你說說看,有什麽可玩的?”
“你留下來自然就知道了。”許靜站直身體,挨著他坐下來,“但是,若你走了,就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
文勤已經把她三天兩頭的恐嚇威脅當成了家常便飯,許靜能這樣對他說話算是溫柔的了。
“那好吧,我再多待兩天,現在去哪裏?”
他以為馬上就要出門,便開始穿鞋。回頭卻見許靜已經倒在床上,打著嗬欠說:“這幾天都在熬夜,你等我睡醒再說。”
她一覺睡到黃昏,吃中飯也不願起來,文勤也隻好待在酒店裏。茹溪自然是碰不到許靜的,兜了幾圈就往回開。
俊言這幾天的日子很是難受,昨晚被父親指著鼻子大罵到深夜,心裏著實憋火。今天為了躲避父親,睡到日上三竿,待父親出門後才起床。正巧在二樓走郎遇到剛回到家的茹溪,便攔住她盤問:“去哪兒啦?”
茹溪愛理不理地應了聲,“出去轉轉。”然後便繞開他走了。
昨晚父親罵他後,他已經知道目前的處境,盡管他是個耽於色欲的人但茹溪很可能會毀他一生。前途和性命攸關的事兒,對茹溪那點美色的貪戀也變得微不足道了,現在茹溪冷漠以對,自是讓他火星三丈。他一把將她扯回來,狠狠捏著她的手腕兒,仿佛要把它捏碎一般地吼道:“我們家養大你,你就用這種態度來回報我們?”
茹溪忍著痛,咬緊唇不答理他。俊言最討厭她這副倔強又死不屈服的表情,他又用另一隻手捏起她的下巴,試圖用更難聽的話來激怒她,“你自己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幾年前要不是我媽,你早就上了我的床,看你還有臉見人不?---媽的,你不就是個普通工人生的賤種,忘了是我家給你吃好穿好,讓你過上了上等人的生活,你卻這樣忘恩負義。。。。。如果不是我家收養你,你早陪你那餓死的父母下地獄去了----”
他辱罵得痛快,多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還嫌不過癮。直到“啪!”的一聲脆響,他才住口。捂著發痛的左臉,他側頭看著氣得顫抖的宋奶奶,目露凶兆。
這輩子除了他爸外,他沒挨過任何人的耳光,也沒人有那個膽量。他一時惡向膽邊生,鬆開茹溪,一把揪住宋奶奶的衣領,拳頭捏得“咯咯”響,茹溪飛快地抱住他的手臂。
俊言被茹溪死死的攔住,看著宋奶奶還在指著他罵,滿身的怒火,激得額頭上的青筋都突現出來了。他一把掙脫開茹溪,將宋奶奶猛力一推,隻聽著一聲悶響,宋奶奶孱弱的身體飛出去,頭猛地撞擊了一下牆根,然後便無力地歪倒了一旁。
“啊!----”尖銳的叫聲劃破了房裏的寂靜。
茹溪怔在那裏,仿佛經曆了很漫長的時間,才走到奶奶身前,顫微微地伸出手探向奶奶的鼻息,非常地微弱,漸漸的,她的指尖發涼,一直涼到心裏。
她極輕地抱著奶奶,地板上淌著一灘鮮紅的血,托起奶奶的頭,溫熱的粘液至指縫間滴到地上,奶的眼淚洶湧迸出,放到奶奶的胸口上的另一隻手,已感覺不到起伏.
一分鍾前還活生生的人,已成了一具屍體.
茹溪無法接受這麽殘酷的劇變,眼睜睜地看著世上唯一的親人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她抹幹眼淚,側頭盯著俊言,布滿仇恨的眸子已經通紅,表情淒厲得駭人.
作惡的人其實很膽小.俊言仗著父親的權勢,對生意上的對手從不手軟,他傷害過很多人,也頂多是致殘,卻是沒有背負過人命的.待他意識到自己殺了人,對剛死的人立刻有了一種深深的恐懼,而現在茹溪仿佛要將他活剝生吞的樣子,更是將他嚇得魂飛鬼散.
他驚惶地向後退了一步,跌跌撞撞地就往樓下逃.茹溪怎麽肯就這樣放過他,緊跟著追下樓,順手抄起茶幾上的水果刀,追上正在開門的俊言,把刀舉得高高的,無比狠絕地刺他的後背.
仇恨已經蒙蔽了她的理智,那一刀完全沒入了俊言的肉裏,她想著要將他千刀萬剮,然而,那刀刺進去後便無法拔出來.徒勞了好一陣,她的理智也在緩慢地更醒.眼睛能清晰的視物後,她看到痛得蜷曲在地上的俊言,頓時也像是全身的力氣被抽空一般,癱坐在地上.
七一
門忽然開了,一陣寒冷的空氣席卷她全身.陽光流瀉進死氣沉沉的室室。茹溪呆呆地望著嚇傻了的小保姆.還有她身後跑來的四個打手。或許是麻木得忘了一切,對於自己接下來會遭受到的待遇,她沒有絲毫的恐懼。
俊言蜷縮在地上,如同一隻負傷的野狗般.發出痛苦的嚎叫。茹溪垂眸看著他,冷酷而鄙夷地勾了勾唇角.她的眼神降了譏諷再看不出其他的情緒,甚至連恨都沒有。在她潛意識裏.也許覺得地上這隻比畜牲不如的東西,根本不配她來恨。或者,她的譏諷的目光並不是衝著俊言,而是對這個混沌的世界,因為她腦子裏隻有一個詛喪的疑問…奶奶死了,凶手為什麽還活著?!
她斜眼睨著衝進來的打手,其中兩個已經將俊言扶了起來。他的臉孔因劇痛變得扭曲猙獰.一麵怕死地嚎著要馬上去醫院,一麵指著茹溪惡狠狠地說:“把她關起來!”
茹溪被兩個男人連拖帶拉地塞進車裏,為了防止她喊叫.當中一個人緊捂住她的嘴。車子一路到了城外.行駛完了一條窄小的踣,便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四周都是被掘得千瘡百疾的山.植被破壞嚴重,灰白的石頭猙獰地裸露出來。山下散布著亂石,中間的空地建了一排工棚,廢棄的采石設備扔在一旁。
這裏應該是張俊言的一個采礦點。茹溪無心為了被毀壞得如此不堪的生態環境惋惜。她被關進其中一間工棚裏,微仰頭看,石棉瓦破了好幾個大洞,或許是被飛石砸的。正想著.便被石頭絆了一跤。她趴在地上,借著那稀少的光亮,看到兩張生鏽的鋼絲床.床上什麽也沒有,一如這個黑暗的工棚,貧瘠得隻有兩張鋼絲床。到鋼絲床上坐下.靠著牆.她聽到隔壁傳來聲音,是剛搜走她手機的那個男人,他的聲音低沉. “你去山上撿點柴回來,再打電話讓兄弟送個睡袋,今天可能要在這裏過夜了。”
另一個男的嗓門兒很粗,“隻兩個?不給那個女人一個嗎?太冬天的,又是荒郊野外,萬一東死了怎麽辦?”
突然沒了聲音.茹溪閉上眼睛,現在是中午,一天溫度最高的時候,她就已經被凍僵了,還能熬過今夜嗎?“以前沒關過女人.我也不清楚董事長的意思,”聲音低沉的那個男人說,“這樣
吧,讓他們送兩個睡袋.晚上我守著,你再回去拿床被子來,別被其他人知道。”茹溪嘴角動了動.她可以安心了,至少今晚不用被凍死。
一陣腳步聲後.又是許久的寂靜。茹溪知道那個男人撿柴去了,像夜一樣黑的棚子裏,隻有那幾線亮光.而那已經足夠支撐她的求生意誌。
已不去想剛去些的奶奶,那隻會讓她喪失生存的勇氣。她絕不能死在這裏,絕不能讓他們把奶奶挖個坑隨便埋掉!她必須想些其他的事打發時間,能多熬過一天,就多了份希望。
她按著自己的胸口,感受心髒有規律的躍動.眼裏流出仇恨的淚水。她想起了很多人,爺爺奶奶.父母.子凡,文勤,林叔,甚至還有江叔叔。唯一有著美好回憶的就是子凡.隻有他置身與那些肮髒的事情之外。
自從與澤秋見麵以後,子凡總是心神不寧.一種永遠會失去茹溪的恐懼感索繞在心頭。他常常在半夜裏被惡夢驚醒,夢裏的情景永遠是茹溪額角流著汩汩的鮮血,無力地向他伸出手呼救。他嚇醒後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拉開燈,邊喘氣邊抹去額頭的汗水,然後蜷在床頭發抖。
每到那時,耳邊總會響起一句話:還有另一件經死還可怕的事,就是和你分開。如果跟他分開是那麽可怕的事,為什麽她還不回來?除非?…除非她就要死了!子凡驚愕地睜大眼睛.為什麽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他竭力說服自己是在胡思亂想,寧願茹溪是騙取他的感情,也不願她的生命是真的受了威脅。
若是真的呢?若是她現在真的有危險,該怎麽辦?他一生都要活在失去她的悔恨中。
他拿起桌上的機票.是明天中午飛住西江的。無論如何,他必須走這一趟。當年她踢他下河,讓他險些葬身魚腹,又差點死於高熱肺炎,僥幸活下來,也礙於不能治愈的氣喘病頗多顧忌地活著.難道,他不該了解真相麽?
茹溪的思緒被隔壁的關門聲打斷,拾柴的那個人回來了。她聽到一堆枯柴落地的聲音,一陣混亂的聲響過後.又寂前下來,茹溪猜他們已經生好了火,同時,也燃起了她對溫暖的渴望.環顧陰冷的棚子,她蜷著身體,四周的空氣仿佛凍結成冰。確壁的兩個人開始聊天.茹溪聽他們說著以前受張俊言指使,關了多少競爭對手,打殘了幾個檢舉他挖礦而破壞綠色生態的人,都是些很暴力的事件,茹溪聽得難受,對張俊言的仇恨猶如一塊巨石壓在心上,她真辛望開始那一刀刺中的是張俊言的心髒。
張越杭眼皮跳了一早.中午接到的電話也證實了那是不祥的預兆。他先剄醫院裏,他的妻子臉色慘白地坐在手術室外,一見到他,便“哇”地聲哭出來。俊言正傲縫合手術,借這會兒時間.張越杭找到俊言手下的一個打手問了情況,囑咐他們好好照看妻兒,便回了家。
七二
屋裏死了人,小保姆害怕死了,趁著那陣混亂跑回了家,張越杭開門進屋,走上階梯的盡頭,便看到一具屍體平放在地板上,死未瞑目。他走近些,看到那雙瞪得很大、含著對世間無限怨憤的眼眼。他竭力平靜地蹲下身,卻總感覺背後被詭異的陰影籠罩著,就像是他身後站了一個人,正用一雙怨恨的眼睛灼灼地盯著他的後背。風拍打著窗戶,他嚇得跳起來,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兒。
總是經曆過許多事的人,他立刻找來一塊白色的桌布,蓋住了那雙令他心驚肉跳的眼睛。張越杭有了末日來臨的危機感,自己也是半截身體入土的人,也開始相信因果輪回,自己跟兒子造下這麽多的孽,早晚會報應、然而,他也僅僅是心裏畏懼,陳秘書長說他難逃一死,那麽已經是滿身罪孽了,還有什麽事是值得去權衡的。
即便他知西江可以隻手遮天,市長也得讓他幾分,然而,在這個強調人權法製的社會,再沒有比一條人命更重要的事兒了,現在這種命運攸關的時候,為了不節外生權,他當即叫來兩個打手,讓他們把屍體抬到郊外的老墳場挖個坑理了。晚上,兩人回來報告事情已經辦好,張越杭又吩咐他們去找到小保姆,一番威逼利誘後,小保姆拿錢連夜去了外地。
看管茹溪的兩人分給了她一個盒飯,凍了一個下午,捂著熱乎乎的飯盒,就著那
點微弱的光,她吃著雞腿肉,心裏 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那兩個人還給她飯吃的人。她不能不想到,這也許是她人生當中的最後一餐飯。
吃完飯後,其中一個男人拿了床被子給她,裹在被子裏,凍僵的身體很難暖和起來,過了一個小時,四肢的血液仿佛又開始流動,她才才覺得溫暖了一點。
隔壁的兩個人一直聊天,在靜得詭異的夜晚,使她感到不那麽害怕了。正當她心存僥幸,以為今天安全無虞,夜裏能睡個好覺時,張越杭來了。
門一開一關,寒玲的風撲到她的臉上,她的心髒也因恐懼而劇烈地震顫著張越杭把蠟燭固定到鋼絲床架子上,在茹溪的對麵坐下。搖曳的燭火掠過他陰沉的臉,他沉默地看著茹溪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已經把你奶奶送進醫院了,讓公安機關介入調查。” 他頓了頓,很富有感情地說,“語心,領你到我家來的那天,我就把你當成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對你和俊言,我太多都護著你,這你是知道的,所以,俊言這次也會得到應有的懲罰,隻是,我仍然遺慨事發時不在家,而現在,也挽回不了老人家的生命。
茹溪初時驚訝了下,懸著心也放回原處。然而,看著張越杭的臉,她又覺得他還有有話沒說完,便垂頭不
語。
“自從你父母過世後,我們一直是最親的人.”張越杭又說,“你不告而別那麽多年,我和你媽媽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你。你能體會做父母的心情嗎?語心,如果你對我跟媽媽稍微有點感情.你說,為什麽要幫著一個外人?在生活上照顧你,關心你的是我們.那個江為然什麽都沒有給你,你為什麽還要帶著他來對付自己人?”
茹溪重重了闔上眼睛,她就知道不能對這種人抱有任何希望,“爸!”她這一聲叫得極為諷刺.“為什麽您會突然提起江叔叔?他去世那麽多年了。”她學著張越杭,裝傻充愣。
張越杌怔了怔,陰沉的臉上兀現一分不耐.“江為然死的前一天晚上,不是來找過你,告訴爸爸.他來找你做什麽。”
“他帶我去逛街。”
“語心!”張越杭厲聲喝道,然後霍地站起身.踱到牆邊.又踱回來。他忽然站住,然後坐到茹溪的床邊.握著她的手問:“還是不打算跟我說實話?我告訴你,你不要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我們才是你的家人!你想想,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煽動,你何須去濱海賣命的工作?我可以供你去國外最好的學校讀書,可以給你最上乘的生活條件…以前的事也就罷了.你不能執迷不悟啊,語心,聽我的,回到家裏來,我支持你創業.保證在三年內,公司的規模此俊言的礦產公司大一倍,你不是有男朋友嗎?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也會給你一筆豐厚的嫁妝,讓所有的女人都羨慕你。”
茹溪默不作聲。說不動搖是假的,能夠走出這間黑屋,後半生都不用再躲躲藏藏、提心吊膽地過日於.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如果她靠向張越杭這邊,她有的是時間去求得子凡的原諒.然後順利地嫁給他。
但是,她能在這個時候背叛林叔叔?如果她將一切說出來.照頓她多年的林叔,下場也許會跟江叔波當年一樣。她怎麽能為了自己的幸福,把林叔推向萬劫不夏之境。
何況,就是因為有張越杭權勢的庇護,張俊言才那樣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奶奶也才因此喪命。張家算得上是她的仇人,她更不能認賊作父,享受著出賣良知換來的安逸生活。
有些罪是不可以寬恕的。她不能懷疑張越杭話裏的真實性,殘暴的人,性格裏往往還有陰險的一百,或許,待她說出一切後,西江市便會多出一個失蹤人口。
73
她的心不寒而栗,睫毛無辜地閃動兩下,“爸,我並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麽,哥哥這次太過份了…奶奶是我僅剩的親人,到現在,我腦子裏隻反夏想著,奶奶死了.她死了…除此之外,什麽事我都沒辦法去想。”
她用手棒著頭,傷痛這時才如浪潮襲向心頭.奶奶是死了.跟母親一樣,瞪著這個世界離開的。母親死了這麽多年,她再沒有見到過,奶奶也是一樣,永遠都不能見到了。
她的喉嚨發出一聲悲痛的呻吟,抬起森然的臉.聲音嘶啞地質問張越杌:“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縱容他?為什麽讓他做那麽多的壞事?”
張越杭被她吼得身體一晃,中午去世的老人家.還有多年前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也回憶起來。大冬天的.他的額頭直冒冷汗,燭火照著他蒼白駭人的臉,他的嘴唇動了動,“語心…”抓著床沿的手一使勁,他看向茹溪的眼神帶著一絲惡毒,倏忽即逝。
茹溪望著跳躍的燭光發怔,張越杭也不發一語。憎惡跟仇恨的情緒在寒冷的棚子裏緩緩消散.張越杭到底年紀大了,受不住冷,加上在這樣一個陰冷昏暗的棚子裏,他也心虛.不想再待下去,便側首道:“我隻問你,江為然有沒有給過你什麽東西?你別裝傻.老實跟我說了,我們就還是一家人,你考慮清楚。”
良久,他伸出於,準備去撫摸茹溪的頭發.茹溪一偏頭躲開了。張越杭失望地搖頭歎氣,背過身去走到外麵。門剛關上,他招來一個打手,低聲耳語幾句,便離開了。
茹溪聽到汽車駛離的聲音.裹上被子正要躺下,門忽然大力地被人推開,那個給她被子,又給她盤飯的打手衝到她麵前,揚起手,粗暴地摑了她一個耳光。茹溪被摑得身體一歪.連人帶被她滾到床下,額角磕到床架上,她覺得頭要炸開了,鼻頭湧上一股熱潮.鼻血汩汩地流出來。
那人順手扯走了她身上的被子,門開得大大的,冷風灌進來,她因為頭痛,暫時感覺不到冷,隻趴在地上.等著頭頂的那陣劇痛過去。
“受點兒冷.你的腦子才清醒。”男人說完拿著被子走了。
茹溪聽到他們在外麵給門上了鎖,頭痛減輕了蚌,她靠著床坐在地上,腿伸得直直的,手也垂落下來,軟得像一灘泥。
這世苦盡早是要受的。她仰起頭,擦去鼻下的血清,被摑的半邊臉腫了起來,像火燒一樣灼熱地痛著。她知道.隻要現在敲幾下牆壁,叫來那幾個人,張越杭很快又會回來。說出一切.她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她抱著涼透的胸口.蜷縮起采。在安靜黑暗的環境裏,尤其是遭到虐待以後,人的思想會異常活躍。茹溪想到了很多,例如死亡本身並不可怕,盡管從古到今有那麽多關於天堂地獄的傳說,卻沒有一個死過的人活著回來敘述他死後的情況,所以,人們才對那種死後的未知直到恐懼。她的父母,江叔叔,爺爺奶奶先後都見了.死者留給世人的隻有生前的回憶和一塊墓碑。父母死的時候.她年幼無知,即使遭受到那麽大的創痛,也沒有足夠的智慧讓她很有條理地去分析傷痛的源頭,進行自我醫療。江叔叔是將她從傷痛中解救出來的人,父母去世後.他來到她的身邊,耐心地引導她一步步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那時的她,早上醒來,像暴躁症病人一樣.在家徙四壁的屋裏跟陀螺一樣地打轉,到處尋找吃的。其實她是必須要找點事做,來忘記父母的死,母親的臉孔,還有她成了孤兒的事實.在努力忘記這些事的同時,她也忘記了快樂,忘記了生命的意義。
一個沒有思想,隻有對食物才有知覺的人.就如同一個低等動物一樣,尋到食物時,才會產生原始的興奮。失去思想,也就失去了辨別能力,對於食物,她並不挑剔口味,所以.她吃過鹽和味精,甚至喝過醬油。
如果死後的一種可能是全無知覺地長眠於地下.那時的她.不會比死了更好。所有的人,甚至連爺爺奶奶都認為她已經徹底的完了,他們能做的隻是,在他們的能力範圍內免許她吃一些正常的東西。江叔叔是那時采到他們家的.他以高價租下了爺爺的一間空房。他總是用溫柔憐憫的目光看她.又不若其他人那般,把她當成個沒有知覺的怪物。盡管她的雙眼永遠呆滯地看向一處.臉上除了木然不會有其他的表情,他仍是套每天帶她出去蕩秋千,跳格子.玩彈珠。雖然大部份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玩,他的身形總在她眼前晃動,他開心的笑容.他誇張的肢體動作,積年累月的,一點一點地刺激她對外界的感官,使她漸漸地回憶起父母死前她會做的一蚌事,就是所有小孩子都會做的事。
74
食物對她失去誘惑力時,她也複學了。江叔叔開始在外麵忙碌,他常跟父母以前的同事來往。張越杭收養她後,江叔叔也選擇某天來跟她告辭,說要去鄰市的卷煙廠工作。
不會是她病愈後對盛情上的第一個清晰的認知。她清楚地對江叔叔說出“不想你走”時,江為然驚訝又興奮她抱起表情苦苦的她,向她保證下個周末還是會回來看她,並帶給她好吃的零食和玩具。
她並不如道江叔叔具體做什麽工作。到張家後.上乘的物質條件讓她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從來沒有那樣的體驗,想要什麽隻要向張越杭開口就能得到;不想寫作業,沒上來教訓她;看電視到淩晨,也不會有人催促她去睡覺。
她得到了極大的自由,同時產生對物質的貪戀。張家最不缺的就是錢,而她,最缺的就是管束。
如果不是江叔叔每個周末回來探望和訓誡.也許她會變成另一個張俊言。
俊言對她好得讓她意外。到張家時,俊言已經上初中了.張越杭那時也已經去了鄰市的煙廠上班。無人管束他們,俊言常常是一連幾天夜不歸宿,偶爾他會去學校接她,帶她跟他的朋未一起吃飯,去錄像廳或是成年人才去的舞廳。
他抽煙,喝酒.跟小圈子裏的朋友賭博,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感到新鮮,很願意跟他去見識普通學生見不到的場麵。如果課堂上太沉悶了,她甚至會期待放學後在校門口看到叼著煙的俊言。
男女之間的微妙,她也是從俊言那裏得到啟蒙,出去玩的時候,她常常看到俊言樓著哪個小女生。她覺得驚奇的同時,臉也會害臊地發紅,心裏卻隱隱地有些莫名的興奮。男女之防.在她心裏不再是需要謹守分寸的了。
江為然察覺到她的變化.總是旁敲側擊地教育她。看到他穿著幹淨、沒有折褶的襯杉,溫柔而憂稚的樣子.她拿出俊言做比較,每次都讓她鄙棄打扮得妖鹿鬼怪的俊言。同時,她心裏也會發出幾分自慚來。
俊言不久便讓她反感了。小學畢業後,他也開始像對待其他女孩子一樣地對待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摟著她的肩.或是牽她的手。有一次他喝醉酒了,當著很多人的麵,先是摟.後是撫摸她的手臂,似乎這樣還覺得不過癮,索性把她拖剄腿上坐著。
看別人親熱感到興奮.那是一種著好戲的心理,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自己鄙棄的人,那就叫人惡心了。那天她沒給俊言一點麵子,掙紮一番,雙腿剛落地,她就一鼓作氣她跑回家.往後便刻意地躲避著俊言。
初中生活,她對生活的唯一不滿就是俊言的糾纏,這也算不得什麽,俊言懼怕父親,不敢太明目張膽地欺負她。
何況,每到周末,江為然總是會來找她,帶她在公園裏散步,或是在夜市裏吃宵夜,她總是靜靜地聽著江為然用他那清朗的嗓音講一些有趣的事。他大概是她見過的最博學的人.他說的故事是如從來沒有聽過的,他講的笑話也沒有一個是不能讓她發笑的,他看事情的視角和觀點都異於那些庸俗的人。
他才華橫溢,慍文儒雅,使她一度認為他是西江市最有學問的人,博古論今,簡直無所不曉。她從未想過江叔叔有一天也會跟父母一樣地離開她.死亡的來臨粹不及防。那十周末,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江為然。在冷飲店裏.她吃著冰淇淋的同時,也注意到江叔叔的臉上沒有過去的笑容,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隱藏著濃重的憂鬱。他看了她很久,才輕揉著她的頭發說:“心心,你想過離開這個地方嗎?”
“沒想過,”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答,忽然.她又偏頭思索了一下,才以手托著下巴問,“江叔叔要離開這裏嗎?如果你要離開,就把我也帶走吧。”
他很無奈地搖搖頭,“我想離開,但是可能走不了了。”
茹溪很多年回憶起這幕時,他會有那種無奈的表情,多半是他已經預料一自己的死,並悟透了死亡本身的意義。後來他帶她去了公園.那個偏僻的河邊,竹葉被風吹得沙沙地響。他們並肩靠著大石,河對麵是一片寂靜的林子,幽幽的燈光在林子前閃動,清冷的月升到半空,月輝輕柔地滑動.一個比往常悲涼的夜。
“你總是問我為什麽來這個地方,”他低低地說,“我是為尋找一個真相而來的。你父母去世時.我們新聞組接到一個匿名人士的電話,說了你父母的事情。新聞組開會決定,派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同事過來調查…很遺憾,他被收買了,回到台裏.他顛倒黑白地說你父母隻是生活的弱者,這件事沒有任何新聞價值,反而是簡短地寫了一個報道.頌揚張越杭收養遺孤的仁義行為。”
她側頭看他.眼裏帶著一絲驚愕的憤怒。江為然伸手搭在她肩上,安撫地輕輕一拍,又說:“我和組長私下質疑真實性,商量過後,決定讓我再來趟西江。”
75
“來到這裏後,聽到了很多為你父母感到惋惜和不平的聲音。我見到了你,一個讓我痛心的可憐孩於。我決定留下來,查清事實的真相。”他轉頭看她,喉嚨裏逸出一聲歎息. “兩年的暗地調查,加上在鄰市新建工廠搜集到的證據,我確定了,張越杭曾跟很多官員勾結.貪汙挪用公款,致使工廠破產。”他頓了頓,痛心疾首地垂下頭,“你不知道有多誇張,僅僅是綠化園區,一棵普通的樹居然花了十幾萬;他們和官員打牌.密碼箱裏鎖的是上百萬現金~ 而你的父母,卻因為拿不回該拿的五千塊錢而失去生命。”
他眼裏泛起憤慨的淚光,把她緊緊的摟在懷裏.久久凝噎不話。
父母的死,她從未怪罪於任何一個人。那蛙貧苦的日於裏.父親為了一塊錢,足
足要踩上半個小時的三輪車.軋完大半十城;母親給別人帶孩子,看人臉色,一天也隻能拿到五塊錢。那麽辛苦而勤勞地活著,但那些人呢?隻要他們少打一圈牌,把錢還給父母.也許她那對可憐的父母就還活著。
她在他懷裏劇烈地顫抖,憤恨的情緒就快要把胸口脹得爆炸了,江為然撫著她的頭發,柔柔地話語讓她鎮定下來,“我一直不想告訴你真相,就是不希望你產生仇恨和憤世嫉俗的心理。你要記住,盡管世上有那麽多良心泯滅的人,也還是很多官有正義或的好心人.不然.我也找不到那麽多的證據。”
他忽然不住下說了,隻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等了許久,她抬淚痕斑斑的臉,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憂傷,“聽我說,他們已經知道,我的記者身份.周旋了這蛙天.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回濱海,東西是肯定帶不出去的,也太冒險。你還是個孩子.他們應該不會懷疑到你。”
他捏了一下她的肩,私開後又拍了兩下,才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用牛皮紙包裹的東西。她茫然伸手.接過來掂了掂,很沉。
“這裏麵就是?”他微微點了下頭.“如果我能順利出去,會找人來接你,帶你一起離開。”他對上她忽然明亮的眸子.偏頭避開了那份熱切的希望,“如果我出了什麽事,你就帶著這個去濱海.找我的朋友林澤秋。”
她的心驟然一緊.東西從手裏失落,砸到她的腳上。他蹲下身拉起來,問了她疼不疼,見她堅強地搖搖頭.便把東西裝進她的背包裏,又拿出紙筆,寫下一個地址和電話,“這是林澤秋的地址,他會照顧好你的。”
當他寫下那個地址時.其實他就已經在屈服和死亡之間做出了選擇。現在想來,他會把她拖進這件事裏.是因為他心裏那種寧死也不屈服的正義感始終覺醒著。如果當年他交出那些東西,那麽他現在也還風光地活著.她也不會知道父母的見是張越杭間接導致的.也如同多年前她患嗜吃症時一樣,沒有思想,沒有辯別能
力地活在富足的生活當中。
如果能像那樣活著,未嚐不是一種幸福,可惜她知道了真相,便不能再欺騙自己,苦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
回到那個家,她進臥室鎖上門,用裁紙小刀割開纏繞著長方形盒子的透明膠袋,掀開蓋子,裏麵是一個筆記本,裏麵記裁著江叔叔幾年來的工作筆記,也有一些個上感想。筆記本下麵是賬本和資料,資料上都是他幾年明查暗訪的記錄,有些人是她認識的,是父母以前的同事,也有些陌生的名字。她放回那些資料,又打開筆記本,最後一頁字跡潦草.顯然江叔叔寫的時候心情紛亂複雜,塗塗改改了很多次,
捏著筆記奉硬硬的封麵.她激動地讀完整篇日記,依稀知道了江叔叔害怕的原因…他預料自己會死,想必也有過強烈的思想鬥爭.最後卻是骨子裏的正義感占了上風,所以,他把東西交給了她。
她清楚地意識到應承他,就意味著將與他一樣地陷入危險當中。她還年少,有股無知無畏的衝動.使她願意犧牲掉本該平靜的未來。
她牢牢地記住了他走前叮囑她的話,“千萬記住.如果我死了,心心,你帶著這個去濱海,找江叔叔的朋友林譯社。”
她把東西用膠帶封好,這時的她還沒有料到事情會演變到多麽殘酷的地步,甚至,她不相信江叔叔會死.她認為那是他多慮了。
張越杭那晚仍在鄰市。她躺在床上,黑暗中,如睜著一雙閃亮的眼晴望著天花板。隻這麽一晚.世界全變了。這個她巳經習慣了的家,變得讓她憎惡;而她嘴裏喊著的父親,卻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她冷冷地勾起跑角。除了江叔叔,她對這個荒謬世界的一切有種徹骨的絕望。
半夜,她趁著俊言和張母熟睡後,帶著東西,赤足摸到後院,打開布滿灰塵的雜物間,把東西藏在層層木頭之下,盤算著過半個月,再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76
第二天一早,她若無其事地吃完早餐,背起書包去學校上課。放學回家,如照常先回到房間做功課.保姆喚她下樓吃飯。她意外地看到張越杭也坐在餐桌旁。強迫自己斂起憎恨的情緒,她低眉順眼地坐到俊言旁邊。遲遲沒有等到開飯,也沒有聽到誰說話.她才詫異地抬頭。張越杭看了她一眼,神色猶豫,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詞。
“語心,你的江叔叔今天早上車禍身亡了。”
她的背僵得發直,眼睛越過張越杭的頭頂.望向窗外。盡管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後院的熟悉的尋數仍熬史得棋糊不請。她也無法思考了,腦袋裏“轟轟”作響,嗓子裏發出零零碎碎的聲音.“什麽~ 我聽錯了吧? ”
她拚命地說服自己是聽錯了,讓她窒息的空氣裏卻傳來張越杭理智而冷酷的聲音: “他是我的員工.我是專程回來處理此事的。”
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惶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跑。張越杭卻攔住她,把她帶到沙發上.撫著她的頭發安慰,“我知道他很照顧你,但是人死不能複生,你別太傷心了,不是還有我們嗎?”
“我知道人死不能複生.”她無法控製地朝他大吼,“不如道的是你們,你們永遠也不能體會失去親人的痛苦.否則你們就不會…”理智忽然從歇斯底裏的情緒中冒出來,並成功地阻止子她暴露自己,“你們就不會這樣來安慰我。”她微弱地補上這麽一句。
張越杭也許因她的話有一瞬間的內疚,但他沒有線毫地流露出來。當他要接著安慰語心時,卻見她已經撥起身,飛快地跑上二樓,“砰”地關上臥室的門。
父母的死,她還不能準確地表達出那種傷痛的感受。江為然的死,則讓她深切地感受到了…死亡,帶給人的是一種無法戰勝的悲傷。
她又一次地選擇了逃避現實.不去參加江為然的追悼套,不去看他下葬。她沒有做出過激的事來.因為她已經想不出該做什麽,滿腦子想的都是江叔叔也跟爸媽一樣,再也不會活著回來。
她平靜地認清了這個事實.卻不代表能夠接受。失去了江為然陪件的日子,她簡直變了個人,少女所喜歡的一切,如昂貴的衣服鞋子對她來說不具任何吸引力。一個隱忍悲傷的人.獨自緬懷著失去的親人朋友,注意力會用在了思考上。有人常常看到她望著窗外發呆很久.其實是她的思緒早就遊離得很遠很遠,連她自己也一時無法將思緒牽回來。
夜間強勁的風凶猛地拍打著工棚,荒郊野外,如同是鬼哭神喙,一陣陣地此起彼伏。黑洞洞的工棚裏.隔壁的兩個人顯然已往睡著了,茹溪記不起已經多久沒有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一絲溫暖.沒有一點人味,也許她死後到了會驚奇地發現.原來地獄就是這個樣子。
她躺在地上,對這種環境已經害怕得忘了發抖.也許是在這樣一個大冰窖裏,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停止了循環。她沒有了知覺,隻有大腦在模糊地懷疑著自己的腿是不是沒有了.但她的脖子僵得不能轉動一下,她不能低頭證實腰以下的部份是不是都已經消失了。
離死還有多久?她渾渾噩噩地想著,很快吧.因為她的鼻孔好像也要結冰了,她是這樣感覺的。一不能呼吸,隻需要幾十秒的時間,她就可以去另外一個世界了。
她的意識越來越薄弱,靈魂似乎已經在恍惚迷離中飛出了身體。她好像在做夢,濱海溫暖的兩居室裏.她和子凡坐在沙發上,麵前燃著一個大火爐,火光映照著子凡的臉,然後.她抬起頭.對麵坐的是父母和江叔叔,他們跟子凡說著什麽話…她的意識又突然在這刻清醒過來,知道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她就快要被凍死了。
清醒的神智維持不到一分鍾,她又陷入幻覺中。惡劣的環境讓她的肉體承受了無限的痛苦,美妙的幻覺又使她精神上感到愉悅,不堪負荷這樣的折磨,她開始神經錯亂,微弱地發出一蛙支離破碎的囈話聲。
當她遲鈍地察覺到麵前站著一個上的時候.她認不清是誰.吃力地睜開眼睛,隻看到一團黑影。許是她剛剛才夢到子凡,一時還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差別。
她微微動了一下唇.用她自己才能聽的聲音疑惑地問:“子凡?”
那人把一樣東西擲到她身上.又看了她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茹溪是很久之後才發覺擲到她身上的是一床被子,她的手能機械地動了,才用被子包裹好身體。血液似乎又開始流動了。原來進來的是看管她的人。
回到冰冷的現實.她知道自己還沒有死,不管還要受過多少苦,至少她暫時死不了了。她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望,埋在被子裏的臉流出了滾燙的眼淚。
77
子凡自那次奄奄一息,被父親接走以後,就再沒言來過西江這個地方。早上十點、,他走出機場.計程車在同通往市區的高速公路上行駛,淡金色的陽光斜掠過車窗,鱗片一樣的薄雲飄浮在很高的天上。天空還是和他記憶裏一樣湛藍,路邊大片的田野裏堆著稻穀垛。
到酒店放下行李,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狹窄的小路。雖然一路上感覺這個城市的變化太大,進到繁華的老市區裏,仍和從前一樣,一謝沒有工作的人在街上遊蕩,這些人看起來是那種常年無所事事的悠閑,而他後來去的國內和國外的哪個城市,都不曾見到這種人。西江人的遊手好閑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怎麽能餓著肚子一邊似是抱怨說著俏皮話,一邊又拿著吃飯的錢去打麻槳,或是。到處竄門兒三五個聚在一起海吹胡侃。
這也走個千年旁城,經曆過數年的戰爭磨難,祖輩們都奮起才反抗,最後仍是改變不了被占領,被奴役的命運。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曆史淵源,年輕一輩的人都沒有汲取教訓--努力也不會成功,不如及時行樂。
所以,這個城市大概是全國資源最豐富,經濟發展卻最緩慢的城市。
如果不是為了茹溪,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回來這裏。
許靜帶著文勤遊覽了幾處名勝古跡和西江的自然風光,冬天的千年古城在冰霜中傲然挺立。文勤撫摸著古人用智慧建造的城牆,感歎物是人非,千年後,城牆已然完好而建造的匠人們一灰飛煙滅,曆史裏甚至找不帶一絲痕跡。人的生命隻是短暫的幾十年,而城牆卻是永恒存在的。
他鬱悶的心不知道為什麽豁然開朗了,在浩瀚的曆史中都不能站得一次之地又何必在短暫的生命力那麽重視自己的痛苦。
“除了得到她的愛你還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例如讓你短短的幾十年後的更精彩;或者,抓緊時間再去找下個值得你愛的人。”站在旁邊的許靜側頭跟他說。
文勤望了好一會,許靜的栓加上那個染上一抹紅暈,她別扭的移開臉文勤忽然淡淡一笑,"走吧我有些餓了。”
離中飯的時間尚早,他們先回酒店,許靜不像以前那樣活多,文勤卻一反常態的問起她很多事,許靜有問必答,氣氛是他們認識以來最和諧的一次。
“說真的我必須得回濱海了,公司的事不能扔下太久。”他們一起跨入酒店,文勤說,間許靜的神情有一絲黯淡,她又笑道,“如果你願意,可以一起去跟我玩短時間。”
許靜停止步子,轉身麵向他,揚起臉還他一個微笑,“暫時我還不想去哪裏。如果你真的有事可以先離開,有空我會去找你的。”
文勤有些失望,然而他又不知道該怎麽跟許靜表達,他是滿杯期望地邀請她去而不是隨口說說的。
“許靜,我是想--”他想直截了當的跟她說,餘光忽然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從他身邊走過。他驀地抬頭,望著那個走到門外的身影思索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是租下茹溪房子的那個人。於惠曾跟他說過,她看到茹溪跟這個人在大街上摟摟抱抱。
文勤猜到他來西江來做什麽的,剛剛平靜的心又泛起了醋意。許靜推了推他,他才回神,見門口的人已經拉下一輛出租車,文勤歉意地看了許靜一眼,想也沒想,就追了出去。
許靜緊跟在後麵,文勤攔下後麵一輛出租車時,她也跟著鑽進車裏。
子凡依循記憶找到茹溪以前住的那個房子,藍白相見的雅致建築,他還不知道這裏藏汙納垢,裝著說不清楚的血腥惡意。滿以為馬上就可以見到茹溪了,僅下車走到鏤花大門外,伸手按下門鈴。
門起初隻開了一道小縫,然後就開得大大的,一個衣著打扮貴氣,麵容卻恨悴不堪的婦人站在門邊,她疑或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陌生人。
“請問,宋語心乏不乏還住這裏?”子凡很禮貌地問。
婦人身體抖了一下,子凡看到她臉上瑟縮的表什,不明所以,他隻當時看錯了。這時婦人身後走來三個人,都擠到門口站著,為首的中年男子目光在他身上巡梭了一遍開口問:“你找語心?你是她什麽人?"
“我是她的朋或,從濱海來的。”子凡老實的回答。
中年男子,也就是張越杭,眸裏斂聚著算計的光。他猜測這人的身份,千裏迢迢地追來這裏,也許是因為聯係不上那丫頭。如果是這樣,那他們的關係絕不會簡單。
早就該想到過若江為然真把東西給了那丫頭,她不會傻到自己留著,很可能轉交給了別人。她失蹤十多年都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他一度僥幸地以為,江為然把東西藏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直至死也沒有機會告訴任何人。昨晚回到家他才想明白,語心之所以離家這麽多年,近段時間才回到家,極可能是她回來前就把東西交給了一個更能沒事的人。否則怎麽會巧到她剛 回來沒多久,省紀委就去了部鄰市調查。
他想不到那丫頭的心機競這麽深,自己乖乖回來,讓所有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漸浙放鬆:了警惕。也許她在回來前就已經把所有事情安排妥當,殺個他措手不及,使他連思考對策,疏通關係的時間都沒有。
78
張越杭斂起後悔的情緒,換上一副微笑的麵容,“語心去了鄉下探望親戚,這兩大暫時不會回家。”
“有沒才電話可以聯係上她的?”子凡問。
張越杭思索了會兒,問:“你找她有急事嗚?
子凡不假思索的點頭,“是,我想盡快找到她。
那我派車送你去,也順便接她回來。”張越杭說著轉向旁邊的一個年輕男人
使了個眼色,“你送這位先生去。
子凡始終是把張越杭當成茹溪的家人,年少時也知道茹溪在這小院兒裏住了好多年,他沒生疑。向張越杭道過謝後,便跟著那個人上了車。
他們一離開,張越杭望著駛離的汽車,又對剩下的那個人仔細的交待了幾句,便轉身進到屋裏,對上妻子害怕的眼神,他甚至沒油說一句安撫的話。
車子開到山裏的小路上,子凡看到周圍幾乎沒有莊稼地,到處是被掘得石頭裸露的礦山,有幾條小河的河水已經汙黑,水麵浮著白色的泡沫。有路過一兩處水井,井水幹涸,井池裏的汙泥裂開了幾道縫。他開始言了點警覺心,這地方怎麽看都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他沒有深想,隻記起十多年前,也隨養父毋到過鄉下,那時青山綠水,河水清澈得可以看到蝌蚪和小魚,而現在,眼見處都是汙濁不堪,仿佛空氣裏都含有毒素。
車在工棚前停下來,子凡才覺得事情不妙。他知道自己上當了,而在濱海時做的夢也很可能應驗—茹溪是真的遇到危險了。這樣想著,他手心擔了把汗。人一旦產生了危機感,對周遭事物的洞察力也變得及其敏感。他看了眼前排穿著一件黑茄克的司機,後腦下方的頸部育一條食指長的刀疤,從他偏頭看向車內的眼神,子凡更加確定了他不是一般人,一個普通的司機不會有那樣凶狠的眼神。
子凡回想起他一路上頻頻看到後鏡,這說明後麵還有車跟來,極有可能是他的問夥。想到這裏,他揪緊了背包,因為要上飛機,他沒有攜帶刀具一類的防身武器,現在他的臂包裏隻有錢包手機跟護照,而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很累讚的羽絨服。
司機已經下車,工棚裏又走出來兩個人,朝他坐的車走來。他們歪著頭,一副如同詩看一隻掉進圈套的獵物的表情,斷不會是來我他聊天的。
子凡遲遲不下車他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故意很慢地脫掉,後麵又來了輛車開進來,下來兩個人
他自嘲的勾起嘴角,三個人他還有勝算。運氣好點,也許還散逮住一個問出茹溪的下落。而五個人
再加上刀棍一類的武器,他活著出去的機率不大。
他鎮定地下車,那些人也一臉凶相地朝他圍擾過來,大概他們看到他斯文的樣子,太過輕敵手上竟沒有拿任何武器。子凡又看到了希望,他迅速估量形勢,這些人不可能是輪番跟他單打獨鬥。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為首的製服,才可能占到憂勢。
四個人把他圍在中間,形成一個半圓。子凡退到身體抵住車身,越過那沙人,看著站在圈外的那個身材與他一般高的黑臉男人。他抓著背包的帶子飛快的扔出去,朝那些人虛晃一圈又收回來。幾個人本能的後退躲進,把他圍得緊密的圈兒頓時有了個突破口。
不待那些人做出反映,他左腳向後蹬上車身,錯力使自己的身體飛出去,右腳在半空一個漂亮的旋踢,擋在他麵前的人已經被他踢到在地,落地後他調整好身體的平橫,靈活的轉個身,快跑兩步到那個黑臉的男人前。
黑臉的男人站在外麵看清了他的動作,子凡原本打算偷襲他的腹部,那人反應極快的用手擋住了,反倒是伸拳出來,給子凡的右臉一擊。
從他出拳的方式,子凡判斷他是慣用左手的,便繞到到他身體右邊,照他的眼鼻、下腹狠狠地攻擊。
子凡以前為了防身,按受的是正規武術訓練,而他的對手顯然是不懂理論,卻因為常常打架,實戰經驗豐富的那種,打鬥時完全不講章法,隻憑反應迅速見招拆招。勢均力敵的情況下誰呀沒辦法將對方三兩下解決掉。
另外的幾個人傻眼了,他們看得眼花繚亂,兩人打鬥的動作和位置轉換得太快了,即使想幫同夥的忙,也不敢貿然上前,怕不小心反倒傷了自己人。而且,他們很篤定的認為,這個看起來很瘦削的男人是不可能打贏的。
然而,不到兩分鍾,子凡擊中了黑臉男人的左眼,膝蓋又予他的腹部一次狠擊,使對手徹底敗下陣來,最後,他捏起拳頭以很強的爆發力擊中對手的太陽穴後,黑臉男人直直地倒在地上,眼晴因為視線模糊糊而拚命地睜大。
子凡沒顧得上喘口氣,後麵的人一擁而上,圍攻過來。混亂中,他看不請形勢,更無法冷靜的思考,手忙腳亂的抵禦攻擊就己是很吃力了。
茹溪模糊的聽到外麵有混亂的響聲,昨晚被凍得太厲害了,寒氣入到肺腑,醒來時的她的頭很暈,全身乏力。躺在床上,聽到外麵鬧哄哄夫雜著呻吟的聲音,她才確定外麵是打起來了。她不敢確定是不是有人找來了這裏,可能是林叔已經知道被關起來了,所以找了人幫忙;也可能是文勤,後來找不到她,就找到這地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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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哪種特況,她都應該振作起來呼救,叫人知道他被關在這間棚子裏。她拖著沉重的身體,連滾帶爬的到了門邊,捏起拳頭.把鐵門擂得轟轟震響,停了手,她便大聲喊道:“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子凡已經應付得由些來累了,挨打的次數比他打別人的次數多了幾倍,他的臉上已掛了彩,胸口也痛得仿佛快要裂開了。空氣中陡然傳來茹溪的聲音,他驀的一征,眼晴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其中一個工枷的門被搖的晃晃響。。
他疑惑又帶著一絲欣喜的喊道:“茹溪?是你在裏麵?"
突然,他的後腦被人結結實實他打了一拳,眼前一片天旋他轉,耳邊如響雷一般的轟鳴著。他碎然倒他,像冰雹一般拳頭和腳尖落到他的肩上,背上,腿上,皮膚承受著接踵而至的撕裂的劇痛,漸浙的,他的神經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疼了。茹溪聽到子凡的聲音便如遭雷般地坐在她上:他想到了林叔和文勤來救他,獨獨沒有想到子凡的原因,就是因為她不願子凡被牽連進這事,而受到任何傷害。外麵的情況他沒辦法看到,屏息等了許久,也沒弄聽見子凡回話的聲音,隻聽到那些人憤怒地喊著“打死他!打死他!”。
她猜測得到,子凡的處晚一定很糟不,或許--
她不敢再想下去,拚命地捶著門,聲嘶力竭的朝門外那 邊喊:“別再打了,叫張越杭,不要再打了,你們去叫他來。”
外麵沉寂了很久,她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來,緊接著是開鐵門的聲音,待那鐵門汾開,她迫不及待地拉開門。兩個人托著臉上全是傷的子凡,像扔米袋一樣的,把他扔到棚子裏。
茹溪立刻撲了過去,手撫上他被打得變形的臉,心裏一件狡痛。他的黑色毛木上密布著成色的腳印,衣角已經被撕破了,線頭托得長長的,牛仔褲上滲出了暗紅色的血跡,一腳穿著名牌運動堆,而另一隻腳隻剩襪子,鞋子已經不知所蹤。
她緊咬著唇,眼淚撲獲獲地滾落。用一種很陰沉很壓抑的聲音對那沙人說:“告訴張越杭,可以殺了我,但是這個人不能有事, 她抬起臉,決然地道,你們要是再敢動他,就是死兄張越杭也別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
門邊陡然響起一個暴戾的聲音,“用繩子把他吊起來。茹溪轉頭,見說話的走一個黑臉男人,他的臉上有剛添的新傷,也許是被子凡打的。他認出他是看守她的男人之一,很有可能就昨晚給她被子的人。有人已經拿了繩子過來,仰頭尋找好掛繩的地方。另外兩個人彎下膝,拖著子凡的雙腿。茹溪趕緊他們之前,用整個身體護住子凡緊緊的抱著他。
她與那些人爭奪著這具生命力已經很衰弱的身體,又低著頭,叫人看不出她害怕的表情。她勉強用一種冷笑而嘲笑的語氣說:“你們是為錢為了得到庇護,才替張越杭父子做了那麽多助紂為虐的事嗎?那你們也快活不了幾天了。”
那幾個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黑臉男人走到她麵前,“你說的什麽意思?
“張越杭卻已經失勢,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吧?一旦他被查辦,為了減輕罪名,你們想,他會不把罪都推到你們頭上?"
“說這種話,我們就會相信?
“信也好,不信也好,你們可以先去打聽請楚,如果我說的是假的,你們再回來問我們也不晚。”
黑臉男人的表情看起來已境開始動搖,他沉吟了會兒,使眼色叫那些人出去。然後他走到茹溪麵前,用扭重的聲音說:你說的那些很像是危言聳聽的話,雖然嚇唬不到我,但還是說服了我給你們留點餘地。
他用一種讓人看不懂的眼神看著茹溪,直看得茹溪心又驚起來,才緩緩起身,走到外麵。門被鎖上,屋子裏又陷入黑暗中,隻剩崖頂的一線朦朧的光亮照著躺在地上的子凡。茹溪全身鬆懈下來,適才隻是抱著一絲優幸,強壯鎮定的先聲奪人,她甚至沒來得及想,如果失敗,他們當真把子凡吊起來,她怎麽看得下去?更不去想像她的心奮被撕裂成什麽樣子。
她拿過被子鋪到地上,又把已經昏迷的子凡挪到被子上,俯下身去,貼到他耳邊。
沒發出聲音以前,她的唇就已經恐俱得顫抖。一種不單單隻是恐懼的複雜情緒,夾雜著擔憂,愧疚,更多的卻是無法麵對。她不知道喚醒子凡後,會以多憎恨的目光來看她,前一次讓他在冰冷的河邊過了一夜,染上了痼疾;而這次,他是會落下殘疾,還是跟她一同喪命在這裏?
他顯然不是為了救她而來的,否則,知道她被關雇這裏,他不會是那種疑惑的語氣。無論如何,她又害了他一次,不會有人大度到原諒一個使他生命兩次受到威協的人。
她心虛得不取去看他臉上和身上的傷,仿佛是她喪心病狂地把他毒打了一頓是的。她隻能抱緊他,把臉貼到他的耳後,懊喪又難過地喃喃:“你會恨死我的,這次一定會恨死我?”
“誰說的?”
沙啞虛弱的的聲音打斷了她第幾十聲的重複,她禁了聲,緩緩的抬起頭,張圓了嘴和眼晴。透過那抹朦朧的光線,茹溪看到子凡像是想對她笑,然而他隻是扯了下嘴角,然後“噓”了一聲。他看起來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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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隻說了一個字,她發現自己的喉喲發不出聲音了.也可能是有太多要表達出的話,驚訝的.難過的.心疼的,愧疚的全緒在了嗓子眼兒,千頭萬緒化為一聲哽咽。
子凡那張臉上,一塊塊烏青發紫的傷痕,眼睛周圍腫了起來,他自己還不知道俊美的臉已經毀了.似乎還想像住常一樣露出溫柔帥氣的笑容來安撫他,這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很滑稽可笑。茹溪承認自己也想到了這點,她沒有成功地笑出來,眼角一彎,幾滴晶瑩的淚水落到子凡臉上。
“誰說的?”子凡又問了一遍。他抬起手.微顫著手朝她的麵頰伸去,像是要給她揩去淚水。茹溪在他伸到一半時截住,放回他的腰側緊緊握住,眼淚畸啪嗒啪嗒地滴到他的臉上,“我說的.我都恨死自己了…”
握著他的手被輕輕捏了一下,子凡望著她.眸色溫暖而而柔和,“那你是說的,我現在就想著出去後怎麽把那幾個人給收拾了,還沒想到要不要恨你…”他想話調輕鬆一點,但一看到了她腫起的臉頰眸子像被針剌痛了,喉嚨裏逸出一聲低低的詛咒,“我要知道有人這樣對你,那天一定不讓你走,在我身邊,沒有誰敢這樣粗暴地對你…”
“子凡,別說了,你越說我越自責…”她泣不成聲,“你不如道情況,也許你還要受不少的罪.也許我們推本不能活著出去。”
“是嗎?”子凡微微扯開嘴角,他的傷正令他承受著椎毀心肝的痛,然而,他強忍著,也許他能試著安撫她.使她不要那麽激動,“無論如何,我們不會再分開了。是死是活又有什麽重要的?”
他當然不能死在這裏.也不能讓她死在這裏,選樣說,隻是讓她不要那麽詛喪,如果失去了信心.那就出死無疑了。
“聽我說,茹溪.不要再自責了,不是你非要我來的,我會到這裏來找你,完全是因為我放不下你.”他很驚訝自己受了重傷還能說這麽多的話,但他說得越來越吃力,聲音也開始含混不清.“不知道他們會給我們多少時間,現在我,必須要休息一下,我的頭受了傷.問題應該不是很大…”其實他有幾次想吐,都忍了回去,他明白大腦受到了程度或輕或重的震蕩,應該不算很嚴重,否則他一定吐出來了,“你在我旁邊躺下采.能睡多久是多久。”
他的眼睛往身側瞥了瞥.茹溪會意,側身在他旁邊躺下未,拉住兩邊的被頭往中間一裹,頭放在他肩膀上方。
“很疼嗎?”
“別說話了.睡吧!”子凡已經撐到了極限,說完這句,他闔上眼睛。茹溪不敢再打擾他.縮在他身旁,緊握著他的手,手指頭都不敢動一下。屋裏寂靜得隻有彼此細微的呼吸聲.偎著子凡的身體,她安穩地閉上眼睛。
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在這樣一個冷酷得如地獄的地方.她不但沒有死在這裏,子凡竟然躺在她身邊。死活的確不是那麽重要了,確切地說,沒有重要剄她費精力去想,而活下去的欲望正在迅速膨脹…如果能活下去,她就能一輩子躺在他旁邊…這世上不是沒有她可掛念的.最讓她放不下的就在旁邊。
她輕閉眼畔,正要睡過去,耳畔卻響起一十棋翱的聲音.“茹溪!”
她確定是在叫她,應了一聲,欲要勸他快休息.又聽到他說:“我剛剛忘了…”
“忘了什麽?”她輕輕問。
“吻我!”他不能動,隻能低低地命令。
茹溪的呼吸一窒.沒腫的那一邊臉顴也發起燙末。用手撐起身體,她傾身靠近。他的眼睛仍然閉著.疲累得仿佛下一秒他就會沉沉地睡過去。
她的心被憐愛的情緒脹得滿滿的,綿軟地酸痛著,禁不住地用手撫摸著他頰上一塊完好的肌膚.將自己柔軟的雙唇覆上他巳破皮的下唇。
她用舌尖輕柔地舔舐傷口.血的腥甜味濃濃地充斥著口腔,強捺下想吐的不適反應,她持續地吮吸著他的唇.直到他的嘴微微張開,舌尖互相抵觸,溫情而貪婪地纏繞。這樣不帶任何欲望的吻,仿佛隻是撫慰對方疲倦的心靈,向對方傾訴憐惜與珍視的情感。
久久地,他的呼吸平息下采.發出一聲滿足地喟歎,“行了,乖乖睡吧。”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茹溪一定會氣岔吧?是他自己要別人吻的,未了卻說得是別上纏著他不放一樣。
然而不知為何.她心裏卻不合時宜地湧上一股喜悅,像是一注清澈甘甜的清泉繞過全身,灌注到心田.那裏立刻有一朵火紅的花蕾怒放開來。
“子凡,昨天到今天我一直遺憾著一件事,”她以為他已經睡著了,聲音很低,語氣卻很富有激情. “我遺憾以前沒有找到機會跟你說,不管是宋語心還是夏茹溪,都同樣愛你.十三年前.我就愛你了,從第一眼看到你。”
她翹起嘴角.要以微笑的麵容入睡,一個很沉很疲倦的聲音卻灌進耳朵裏,“傻瓜,初中三年.我唯一記得住名字的人就是你。”
她不得不又眼開眼睛.意外又驚喜地盯著他的耳側。很快,她眼裏的光彩又黯淡下來,還沒開始又一輪的為往事自責,又聽見他很不耐煩地說:“不是因為你把我踢下珂。”
他真的累極了.還沒有進入深度睡眠,又社她的聲音吵醒,雖然很不耐煩,卻忍不住地要回答她。
“快睡,不許說說了。”
81
“女人不要總是說對不起,”子凡微微皺眉。
“那會讓人覺得她的男人不夠寬宏大量,”他的聲音暗啞.話氣裏帶著一絲玩笑的輕快,“說到這裏,我倒要問問,如果他們學三流電影那樣.拿我來要脅你,你怎麽辦?”
“沒別的辦法,他們想知道什麽,我就說什麽.一句話也不摻假。”
子凡的胸腔裏發出一陣悶笑,“我就猜你會這樣說.不過.這樣想一點錯都沒有。”他依次捏著她手指的關節,來回地摟個不停,“真是傻…我說我自己,居然到現在才發現.其實你把我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如果你一早就妥協,大概不會受這種罪。”
茹溪隻笑不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我想他們暫時不會來找我們的麻
煩。”她說了張越杭已經失勢,這些人並不笨,他們肯定會先去打聽情況,這就給他們爭取了時間.“你的傷怎麽樣了,大概要多少才非恢複?”
“不用太久,雖然被上敲了一根子,並沒有打中要害.那陣頭暈一過,就不會有大問題了。身上的傷也不是很重,我側躺在地上,護住了各個要害部位,傷就集中到了背部,腿部和手臂上。不過,要是再多挨幾下,估計骨頭就得斷上一根兩根。”這樣說隻是更合邏輯地安慰她。事實上,他受的傷比說出來的嚴重很多,胸口痛得像是被撕了個大口子一樣.不能到醫院檢查,他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內髒出血了。如果是這樣.他能不能活下去,還真是懸得很。
“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你.”他又說,“因為茹溪你堅強得近乎自私,性格獨立得讓人討厭,你從不給人添麻煩,準確的說,是你自認為沒有給人添麻煩,其實每次你都讓人煩惱得很。所以.你必須自私得徹底一點,尤其是這種情況下,不想成為我的累贅那就照顧好自己.一旦有活命的機會就不要放過。”
茹溪的神情開始不安.因為一直同他說話,她險些忘了自己處在這種性命攸關的節骨眼兒上。子凡這樣說.恐懼又襲上心頭,她的雙眼瞬間呆滯,頓時不知該說什麽。
“不,這樣不行.”她霍地坐起身,強烈地搖頭,“隻要我說出一切就會沒事的,他們不敢隨便殺人.更不敢殺你…”
她說到最後聲氣很弱.張越杭沒有什麽不敢的,十幾年前殺了江叔叔,他仍然可以在西江呼風喚雨;十幾年後.他的兒子又殺了她奶奶,這樣一個滿身罪孽的人,沒有什麽事是他不敢幹的了。
子凡探出手嵌住她的下巴.話氣柔和地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沒問過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見茹溪呆呆地望著她,以手撫摸著她的臉,“因為以目前的情況,沒有什麽事比你活著更重要,他可以不去管自己會身陷囹囫的原因,寧可糊裏糊塗的遭這趟罪,也勻不出精力去追根究底,他必須打起百分百的精神,著善如何才能周全地保護好她。“別哭”他指去她的眼淚。茹溪卻因為他的那句話徹底崩潰了,淚水如同進棚裏的雨,落個不停。
於凡的手微用力,使她躺回床上,臉貼著她的臉,纏綿地吻著她的耳側,歎息一聲後說:“要哭就哭吧,哭完聲就堅強起來。不要擔心我,也不一定我就會出什麽事。跟你說這些話,隻是因為讓你照顧好自己,總是沒錯的。
再堅強的人,有了依靠後部會變得軟弱。茹溪也是如此,即便她相信子凡隻是希望她可以強大到保護好自己,然而,她又怎麽不能去想子凡會死掉的可能,失去了依靠,那又如何能不絕望?
哭聲時斷時續,夾雜著子凡試圖鼓勵她振作的細話,宛如一出最煽情的悲劇,戲已近尾聲,彼此的心都被一種悲痛絕望的情緒震憾著。
張越杭到這地步,的確是沒有什麽不敢做的事了,他有死刑犯那種喪心病狂的變態心理,可有人卻想勸他回頭是岸、陳秘書長雖然主動提出病退,也不是全無憂慮的,對於張越杭這種窮途未路的人,他是再了解不過的。
下午,他打了電話給張越杭,目的既是試探,也是警告。他在電話裏說:“老張啊,你活了一大把年紀了,這一生敬畏你的人不少,佩服你的人也不少。聽我一句,我會盡力保住你,別再搗出事來了啊。
張越杭冷哼一聲,摸了摸兩鬢幾撮淒瓊的銀發,“秘書長已經退休,就不必來為這事’兒勞心費神了。
陳秘書長沉默了會兒,聽筒裏隻剩微弱的電流聲。他試探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張越杭顯然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力,不肯輕易罷手,就變換了語氣,話重心長又似推心置腹地勸道:“人老都老了,該看開的也應該看開了,死後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權勢和錢財這身外之物你更是帶不走的。
張越杭半天沒說話,隻把兩隻眼睛盯著空白的牆壁,臉上的神情看不出在想什麽。陳秘書長等了會兒又說:“我的話已經說盡了,也知道勸你也是白勸。昨天晚上,我又夢見那個記者了,當年那事兒,讓我這麽些年都沒安心過,也安不下心。老張,我不相信你就沒有受過良心的譴責,喂喂,老張喂?”
82
張越杭把聽筒扣回去,手久久地按在聽筒上.劇烈地顫動著。他的臉有些灰白.眼睛茫然而驚恐;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請楚這種神態代表了他內心的何種情緒,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頭發,想逃避大腦又回憶起的那些事兒,越是逃避,一些零碎的片斷卻愈加的清晰.七七八八拚湊在一起,讓他本就膽膽顫顫的心更瘋狂地戰栗著。
他已經記不清當年哪來的膽量做出那項決定。其實按照當時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做更多的思想掙紮。知道姓江那小子是記者,而且已經掌握了足以將他跟陳秘書長以及其他相關官員送去吃牢飯的證據時,正值西江領導班子換屆。陳秘書長那時還是一個政府辦公室主任,不出意外,就是下屆的副市長。
當時他雖然是個國營卷煙廠的負責人,因為陳主任以及一幹官員的庇護,權勢可稱得上是一手遮天.而陳主任則更懼怕那些證據被抖出來,前途盡毀。那晚他們在酒店裏商量.張越杭是體製外的,姓江的又在他的煙廠裏,自然是由他來解決。
他先走老路子,找了一個漂亮的女大學生去接近姓江的.一來二往,兩人的感情如膠似漆,他以為時機成熟了.便在酒店裏設宴招待江為然。沒想到姓江的那樣硬氣,人剛到齊,發觀自己的女朋友與他認識,把臉一板,當即就走人了。
動殺機純粹是沒有其他辦法了。那頓飯,已經表明他們如道了姓江的身份,跟女大學生也分手了,後來又試過托人給他塞紅包.裏麵的存折有二十萬存款,第二天就原封不動地給退了回來。羅硬兼施,對別人能行得通的辦法,到姓江那兒全碰了壁。張越杭一籌莫展,陳主仕催得又急,不住地打電話來問情況。此時,監視他的人傳來消息,姓江的已經有離開的打算。
陳主任說:“趕緊解決了,那宋家的事兒慘得很.抖出來不定有多大麻煩。事也是你惹出來的,當初你要是停了車,把補助金的事給他解決就沒今天這世麻煩了”
兩年前,如果他知道宋誌和攔他的車隻為了要回五千塊錢.他一定會停車,並讓下麵的人予以解決。那麽絕不至於會引起社會的轟動,而使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破產的卷煙廠。計劃是那麽完美,卻想不到五千塊錢和兩條人命,勾出了比滔天大浪更光湧澎湃的可怕情緒~ 社會大眾的同情和憤怒。險些把他的計劃全盤打破,進到暗無天日的牢裏.
回憶起宋誌和的死,他除了懊悔跟內疚外,還有一個作用是想到了另一個完美的計劃,他夏製了一起與兩年前一模一樣的車禍事故。
沒有人起疑,甚至是姓江的親屬和領導來到西江,也隻能認同這是一起意外事故。
他還沒有給陳主任打電部報告,出事後的兩小時內,陳主任便來電話了。張越杭第一次聽他用驚駭得不敢置信的話氣問他 真的是意外事故?”
張越杭還沒有回到西江,派去的人回報他消息後的兩個小時內,他一直陷在一種慌亂不安的情緒當中,陳主任這一問,他咽了咽口水,大半晌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總算解決了。
“老張你-¨陳主任說不出什麽了,沉默了許久,才長長地歎息一聲,掛了電話。
張越杭知道陳主任後麵沒說出來的話是什和,姓江的雖然永遠不能張開嘴說話了,他們卻得擔心不要再出新的事端。
清理姓江的遺物之前,派去的人把他的宿舍翻遍了,也沒找出相關他們的證據。張越杭心裏始終理下了一個隱患,他懷疑過所有與江為然接觸過的人,獨獨沒有想到自己的養女,也許以為他那時的思維根本不會相信,江為然會把拚了性命不要的東西交給他身邊的人。
宋語心一直是個冷漠孤僻的少女,張越杭對她沒有多少感情,隻是懷著一份令她失去父母的內疚,盡力地去照顧她。相處那蝗年,她除了比同齡孩子早熟又少言寡語外,張越杭沒察覺出她有什麽異樣。
善後的事處理完,他才有功夫來注意這個養女,那時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他從鄰市打電話回家,叫妻子喊語心聽電話,準備問問她的學習情況,再者,他也擔心俊言仍然在騷擾她,妻子說語心吃完飯就在後院待著,保姆看到她頂著一頭的灰塵從雜物間裏出來,沒洗澡換身衣服就出去了。
他一向多疑,雖然沒有過多的往那方麵想,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派了人滿城找她。找到她的人回報說,她隻是去了公園散步,沒有接觸其他的人,她的書包裏除了課本和作業本也沒有其他東西,而且,他們也在竹林那片搜過,沒找到什麽。
內心深處,他對語心是懷著一份歉疚的、然而,為了權勢和俊言的前途,他在一條歪路上越走越遠,如今已經回不了頭了,即使宋語心與當年的事無關,也不能放過她。一旦她出去,為了她奶奶的死,也不會善罷幹休。
張越杭臉上的表情不斷地變化,開始是自責內疚,沒過幾分鍾,那種表情完全消失,變換成一副陰狠毒辣的樣子、
到最後,連陰狠的表情也沒有了。他點了煙,好半天沒有吸一口,煙霧緩緩升騰,他的眼睛空洞洞的,臉上隻餘下了沉沉的疲倦。
83
事態像泡了水的麵包,不斷的腫脹擴大。今天來的這個人,他不能確定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然而會找到這個地方來,與那丫頭的關係肯定不一般,找不到人也不會輕易罷手:他匆忙下了那個決定,也沒有考慮到這個人背後還有些什麽人,如果他在西江出事,是不是還能遮掩得住。
他從沙發裏站起來,就連這麽個簡單的動作,看起來也是做得很緩很吃力的。外麵已經下雨了,雷嗚電閃,一道道青光映照出他的麵孔,最後定格自他臉上的是一種厭倦礙無以複加的絕望表情。他很希望有道閃電穿透窗戶劈中他的頭頂,讓他碎然死在這個他已經越陷越深的軟泥澤裏。
上樓時,餐廳裏亮著明亮溫馨的燈光,妻子喚他吃飯,原本要搖頭的他看到要桌上己經擺好了五個菜,碗筷卻隻有兩副。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兒,便回身走到餐桌旁邊---三十年來,他頭次想陪妻子吃頓晚飯。
“越行--”他的妻子抬起臉,向來麻木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畏怯。她的眼神猶豫,凝注著丈大雙鬢的白發,好一會兒有又開口:“當年.是我讓語心走的--”
話沒說完,張越杭一個重重的巴掌甩過去,他的妻子先是反射性地捂著臉,眼裏徐著淚水。她輕輕的放下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左頰衰老的皮膚上赫然留下幾道紅痕。張越杭儼然一個被冒犯的國破家亡的君王,心裏滿是因絕望而惱怒的情緒要發泄。下一個巴掌要甩過去時,他看到妻子花白的頭發,揚在半空的手竟然顫抖起來。
他曲起四根手指。用食指指著著哭出來的妻子,抖了半晌,他發出一聲既非憤怒也非諒解的無奈歎息—她就是個通奸叛國的軍人,他也是奈何不了的。他收回手,默默地站起身,聽著那微弱的令人憐憫的哭泣聲,如同瀕臨死亡的哀哭,他像是又老了十歲,步履蹣跚的走出大門。
許靜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隻找到兩個願意幫忙的人。這兩個人一個是警察,一個是檢察官,他們又各自拉一個朋友進來。許靜和文勤都說不出前因後果,幸好他們一聽許靜說她的朋友被非法囚禁,性命堪憂,不禁義情填膺,沒多追問便表示要幫忙。
當中又個身材壯碩的男人,許靜向文勤介紹他是刑偵中隊的,也是讓領導頭疼的人物。每每有案子要偵破時,他體內就產生一種無法節製的興奮,這種情緒往往可以支撐他連續三四天不眠不休地查案;也因為他的這種情鍺,辦案時隻憑一肚熱血,不屑於組織上拖泥帶水的部署而單獨行動。
許靜跟文勤開玩笑:“小李幹不了兩年估計能要脫下這身警服,被組織除名。
她又指著另一個看著,白淨斯文,眉宇間卻透出一股英氣,目光銳利的男人說:“這是趙檢,跟小李一樣,我們都是大學同學。”
他們帶來的朋或也是許靜認識的,並不是很熟,碰了幾杯酒後,大家放開嗓子囔囔幾句,立馬跟在娘肚子裏能認識似的,稱兄道弟起來。
文勤覺得這種話一投機,立刻就付出滿肚熱忱的交友方式很受用。濱海是個冷漠的城市,即使是多年的朋友,也是堅持有福同享,大難臨頭各自飛。他佩服許能有這麽些朋或,更欣賞這些性情中人,不知不覺就多喝了幾杯。
因為晚上還要行動,一瓶白酒喝完,都自覺地把酒杯倒置,說起正事來。最後,他們經商景一致決定.走司法程序顯然是行不通的.受害者也撐不了那麽久.隻有
冬季天黑得早,又下了半天的雨,白晝的剛一隱沒,幽深的黑幕瞬間覆蓋蓋在廣闊的大地之上,潮濕的寒氣變本加厲地侵襲而來。夜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幾束手電筒的光穿透沉沉的黑暗,光線投射到地上,輕微的腳步聲“喀喀喀”,突兀而怪異的響起,聽起來似乎有種不願打破沉寂的克製。
許靜縮了縮脖子,恨不得把頭都縮進大衣領子裏,好焐熱凍僵的臉。文勤拉著她的手走到岔路口,左邊的小路上兩束手電筒的光一閃一閃,照著荒蕪的田埂,小李和趙檢把環境摸清後,便快步走過來,與他們會合。
趙檢往工棚的方向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小李直按去敲門,我們埋伏在門邊--許靜,你自已找個地方藏好,等我們把爭情解決了,你再出來。”
“你們小心一點。”許靜說完,擔憂他看了文勤一眼,輕手輕腳走進草叢裏。
五個人關掉手電簡,邁著極輕的步子朝工棚的方向走。小李對這種事顯然是駕輕就熟,他走得比別人快,也沒有發出聲音來,隻一會兒就站在門前。等後麵的人到齊,都分別靠門邊站著,他抬起手敲門。
“裏麵的有人沒有,有的話出來接受檢查。
“檢查什麽?”屋裏才個人回了話。
“最近有個外地的犯罪團夥流竄到西江,我們要搜查嫌疑犯是不是躲藏在這裏。
“我們是本地人。
“如果是本地人就挨個出來登記。
“那你們等一下。
朝門大約堆兩分鍾左右後打開,一個男人扶門站著。小李拿手電筒超他的眼晴一晃,趁他用手擋時,抄起手電往他頭上猛的一敲,一手將他落地上,閃個身兒就進了屋裏。
八四
站在門兩邊的人一湧而上,手電光束齊刷刷地照著屋裏.加上小李剛撂倒的那個,總共五個男人.三個圍在火邊,還有一個躺在床上,這會兒已經驚惶地坐起來。
文勤不會打架,他被同伴格到最外圍,很快就開始了一場惡鬥。
子凡和茹溪在小李敲門時就已經醒了過來.他們興奮地跟彼此對望。茹溪一天沒吃飯喝水,兼之昨晚受凍.入夜體溫驟升,全身灼灼地痛著。她怕影響子凡休息,沒有呻吟出聲。這時陡然興奮,勉強也撐不下去,眼前驟然閃過火光跳躍的幻覺後,便一頭倒在子凡懷裏。
張越杭接到來電報告說有公安檢查後,便打擊了公安局詢問,得知流竄團夥、搜查嫌犯全是子虛烏有的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當下帶幾個人,乘車火速趕往正鬧著事的郊區。
趙檢和小李已經製服了兩個人,給他們上手銬時.另外三個人趁機竄到屋外,被尾隨而來的兩個人纏住.隨即又打了起來。文勤眼見餘下的一個人去開另一間工棚的鎖,便偷偷地跟了上去。
門被推得大敝開來。正因茹溪發高燒而焦慮不堪的子凡抬起頭,隻見一團黑影旋到床邊,他還未做出反應,傷痕滿布的臉上又重重地擺了一拳。顧不上痛,懷裏一空,茹溪不見了.他的心也狠狠一沉…
一束朦朧的光線照進屋裏.子凡順著那道光遲鈍地轉頭,耳邊傳來兩個聲音,一個是射出光線那頭,文勤驚慌而激動,又混合著憤怒的叫嚷聲;另一個是…他的心急劇下墜,沉到黑不見底的深淵…茹溪發出摧心毀肝的呼痛聲。
外麵的人全都在這時進了棚子,與子凡同時看到殘忍的這一幕…茹溪麵朝上仰躺著,一個粗壯的男人扳過她的左手,匕首鋒利的刀刃哧啦一下地削過她的手心,手掌裂開一道大口子.白肉外翻,很快又被血水染紅。
他一連削了兩刀.手電筒的光照著茹溪頓時失去血色的臉,還有因痛苦而緊擰的眉頭。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文勤先一步奔過去,然而,他在離茹溪半米的地方停了下來。那人已經把刀刃按在她的脖子上。
相較於急躁的文勤.子凡既沒有痛心憤怒地衝過去救人,也沒有平靜得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緊抿著唇.神情專注地盯著茹溪和那個男人,就連手電筒的光束射到他的臉上.他的目光也未移開,那雙深邃如夜空的眸子陰鷙而冷酷地注視。
這樣的形勢.隻有他一個人看清,茹溪貼地的右手摸索到一個饅頭大的石頭,偷偷抓在手裏。子凡意識到這個人挾持茹巨後並沒有說過話,仔細一看,那人拿刀的手微微發顫。
他忽然轉頭問文勤:“你一起來的真的是警察?”
文勤點點頭,看向站在門邊的小李。子凡順著他的目光找到了一個看不清臉部輪廓的男人,跟他說:“他們大概不相信你是警察,你亮一亮證件。”
小李從認袋裏掏出證件晃子晃,銀色的警徽在黑暗裏閃著鏗殼而神聖的光輝。挾持茹溪的男人驚惶地一怔.原本蠢蠹欲動的人也規矩地站著。子凡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管他們背後的人勢力多大,下麵的流氓對警察卻天生有著一種恐懼心理,那麽他也沒有膽量當著警察的麵殺人。或許就連他挾持茹溪,也隻是基於一種搶人心理。至於那毒辣的兩刀.可能是氣急破壞。
顯然,雙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優勢。這時一個男人走進來,子凡借著微弱的光,認出那是下午被他打倒在地的人。
男人一進來就用他粗重的聲音說:“警察查的是外地犯罪團夥,卻抓本地人,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你們非法拘禁,故意傷人這也算是誤會?”小李冷冷地質問,又撥高聲音。“還不把人放了.難道要再加一條綁架罪?”
男人低著頭一言不發.沒讓手下放人,也沒釋解什麽。小李按捺不住,又說了一通關於綁架犯罪的嚴重後果.卻沒有說服對方,男人始終不動如山站在那裏。
沉默地對峙了幾分鍾時間.子凡餘光瞥到茹溪的手緩緩抬起,他突然大聲道:“別上當,他們是在拖延時間.根本不可能放人。”
他的話音剛落.隻聽見後麵一聲慘叫,挾持茹溪的男人棒著頭歪到一旁。早做好準備的子凡一個箭步竄上前.抓到茹溪的右手,把她扯到自己懷裏。
屋裏又是“平平砰砰”的打鬥聲。子凡轉到一個角落裏.執起茹溪受傷的左手,從被子上撕開一塊布條給她包紮。同時,他還要防著那些企圖近身的人。後來文勤擋在他們麵前時.子凡才能專心誌致地纏繞布條,看著血浸染到麵條外麵,他的痛心和憤怒也是這時才表現出來。每當聽到茹溪微弱的呻吟,他的雙眉便擰到一起,神情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
隻剩下三個人.還有一個是頭部受了傷的,趙檢和小李跟另外兩個朋友,挨個將其餘兩個人製服.銬在床頭。
小李狠踢了其中一個流氓的屁服,還未鬆口氣。許靜慌慌張張地從外麵跑進來,見裏麵的情景愣了一下.便急急地說道:“我看到路上閃著一排車燈,大概是他們的同夥來了。”
“MD,”小李啐了一聲.“老趙,你扶一下那個男的,我背那個女的;許靜,你在後麵鎖門.趕緊撤!”
八五
小李說完蹲在子凡麵前,子凡猶豫了一下.便把茹溪扶到他背上。趙檢過來問他:“還能走不?”
子凡點點頭,趙檢拉著他的胳膊要扶著他。子凡卻收回手.指著已經對著茹溪出門的小李說:“我自己可以走,你們保護好她,她才是這些人的目標。”
他的手撐著牆站起身,胸口的撕扯的疼痛經過一個下午的休息,已經減輕了些,便走近一個被銬著的人.脫掉他的皮鞋給自己穿上,逕自出了門。
許靜在後麵鎖上門,其中兩個人往右側的小路離開.趙檢和小李一行人住早已探好的一條比較偏僻的山路走去。為了逃避別人的視線,他們都關了手電,腳下的路全靠摸索。偶爾抬頭往前看.山裏樹木的黑影層層疊疊,起一陣風,一大片的黑影左右來回地搖晃波動.竟然有種漂在廣渺的海上的錯覺。
枯草和樹葉踩著悉悉卒卒,下了雨的路滑,子凡受了傷,而文勤則是不熟悉山路,他們落後了一些。文勤走在前麵,忽然問道:“你沒事吧?要我扶你嗎?”
“不用了,我還行。”子凡簡短地回道。
他們沉默地往前走了段路.文勤停下來,攙著他的手臂,感覺到子凡別扭地要推開他,便說道:“你省點力氣.中午我都看到了,再說,你還要照顧茹溪。”
子凡掙脫的動作一滯,就隨他攙著。兩人尷尬地行了段路,文勤又說:“我真不想扶你,如果再早些時候多好.我知道你要騙走茹溪,一定會把你推到山下去。”
子凡隻勾了勾嘴角.沒回答他。文勤換了種滿不在乎的語氣,“你怎麽辦?準備娶她?她的脾氣很壞.話說回來…”他望了眼把他們落下好遠的幾個人,“西江女人的脾氣都不怎麽好。”
“事情都還沒弄清楚.”子凡終於開口,“我不如道她以前受了多少苦,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今天能平安無事她逃出去,她這一生都會幸福。”
“那可沒準兒.你能保證你自己不傷害她?”文勤用譏諷的話調問。
“遭遇過這些事情.甚至連命都差點沒了,以後隻要想起今天,我還有什麽不能包容的?”
文勤怔了怔.低頭看路.也不再說話了。拐過一道彎,地勢變得平坦,前麵的人已往打開了手電.一條小路蜿蜒向下。子凡知道這應該已是山腰,離危險比較遠,暫時安全了。他懸著的心這才落回原處。
“現在說這些還早.她發著高燒,又受了傷,被折磨成這個樣子,我現在就擔心不能及時治療。”
“不會有事的。”文勤肯定地說。
後來他們再沒有交談過。
用了兩個小時.他們才走到公路上。小李和趙檢一路上換著背茹溪,這時下山也已經累得腿打顫。趙檢脫下大衣鋪在地上,把茹溪放到大衣上躺著,子凡立刻蹲下身,輕喚了茹溪兩聲,沒有得到回答。
“她已經陷入昏迷當中了,”趙檢說,“也好.可以減輕點痛苦。”
子凡憂心如焚地緊皺雙眉,“醫院離這裏多遠?”
小李和趙檢麵麵相覷,兩人又同時看向偎著文勤休憩的許靜。許靜硬著頭皮上前,蹲在子凡旁邊道:“離這裏最近的地方是一個小鎮,鎮衛生所的醫療條件不好,如果他們治不好.照樣會轉到城裏。”
子凡聞言雙眉擰得更緊了。許靜又說道:“而且…哦,我必須要跟你們道個歉,我們隻能幫到這裏.趙檢和李警官都必須盡快趕回城裏。張越杭不會善罷甘休,一旦他們不在城裏.肯定會被懷疑,而我…我的父母都在西江,若是被人發現今晚的事有我的份兒.他們也很危險…”
子凡抬手打斷她,“不用說下去了,你們己經幫了太忙.要是再連累你們說不過去。這樣,你們先搭車回城.我再想辦法。”
“雖說幫不到什麽.就這樣扔下你們走,我們也做不出選樣的事,”小李也走過來蹲下,他拍拍子凡的肩膀.“也算是生死患難了,我攔輛去省城的車,五個小時車程,你女朋友應該撐得住.到了省城,你可以送她到大醫院治療,也脫離了張越杭的控製。”
小李說完憋實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子凡望著他,一時感激得不知道該說什麽,等他想道謝時.小李已經站到公路的另一邊跟趙檢打了個手勢。兩人拿出自己的證件,向遠處開過來的一輛長途載客車招手示停。
運氣還算不錯.這輛長途汽車是要途經省城的。子凡抱起茹溪走到車門前,見小李出示了證件.正跟司機說什麽。他轉身問文勤:“你是跟我們一起走吧?”
文勤走近,看了眼茹溪.搖搖頭說:“相信你能照顧好她,”說著他退了一步,站在許靜旁邊.攬著她的肩說,“她是因為認識我才拉著朋友冒這個險的,我不能扔下她一走了之。”
許靜仰起臉.驚訝又歡喜地望著他,臉頰在黑夜裏微微泛起紅暈。她低下頭,輕輕踩了文勤一腳,“顛倒黑白.你來西江都是我在照顧你,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張越杭父子發現.估計這會兒都被剁成肉醬了。”
文勤被數落,好像線毫不覺得失了麵子,隻是側首迎上她凶悍的目光,淡淡微笑。子凡也輕輕笑了聲。
這時小李從車上下來.告訴子凡可以上車了。文勤從衣袋裏拘出手機和錢包,把手機和一疊現金塞到子凡的褲袋裏,“回到濱海後,記得把“新維康,所有的培訓任務都交給我們公司做。”
八六
子凡怔忡地望著他的臉好一會兒,才釋懷地點了下頭。
趙檢走上前來,子凡借著車燈,這才看清他斯文俊雅的臉.完全不像那個在工棚裏對罪犯下手粗暴狠辣的人。他微笑著說,“聽說你是大企業的繼承人,我們可是衝著這個才冒險救你的。要是我跟小李因為這事兒被開除了,你得還我們一份人情,看看能不能給我安排個法律顧問什麽的事兒…小李嘛,雖然沒啥能力,人還莽撞,給他個保安當當.想他是能勝任的…”
話沒說完,他的肩上就重重地挨了小李一拳。被趙檢這樣胡說一通,小李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他把胸膛一挺.訥訥地跟子凡道:“別聽他胡說,我們就是看不慣有人邈視法律,無法無天.才插手管這檔子事的…你快上車吧,就算我們倒黴,被處罰了,也不會怪到你頭上來。”
子凡凝神看著小李輪廓堅毅頑強的臉,又仍是一臉嬉笑的趙檢,臉頰微紅的許靜,最後停在文勤臉上.他的眼神依然充滿愛戀地望著被自己抱在懷裏的茹溪。子凡突然間喉嚨一緊.仿佛有很多話梗在嗓子眼兒,很艱難地,他才輕聲說出一句:“我記住你們了.我們會再見麵的。”
他轉身上了車,找到一個空鋪把茹溪放下。車徐徐地開動,他把手支在車窗上,跟站在路過剛認識的夥伴揮手道別。
張越杭晚了一步,手下的人在四周搜查未果.天寒地凍的.又是夜裏,不管張越杭再怎麽震怒.他們也不肯再住深山裏去。張越杭無奈,望著蒼涼的野外,仿佛這就是個陰森森的地獄.一處沒有生命的死寂之地。
他清楚事情已經大到不能收拾了。回到家中,他在客廳裏枯坐一夜,窗外的夜仿佛更黑了,風吹得漫天遍野的黑影住他席卷而來,呼嘯的風聲詭異像是鬼魂的嚎叫,在他耳邊震響。不如道過了多久,他才敢抬起頭,房子的燈光更得黯淡淒涼,窗外泛起微藍,陰雲散開.一縷令他悲哀的陽光滲透進屋裏。他望著牆上反光的大鏡子,裏麵照出了他蒼老憔悴的臉孔,那曾經威嚴得使人生畏的雙目,此刻竟含著恐懼的淚光。
子凡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像這樣漫長。五個小時車程,茹溪一直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她的眉頭始終難受地緊皺著,抱著她隻覺得抱著一個火妒,她的體內就像是有一團火焰往外竄一樣.是烤著骨髓和皮膚。不知道她有多難受,幸好,她的神智不夠清醒。車一停下,子凡抱著她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茹溪被推進急診室,他在走廊上焦慮不安來回走動.路過他身邊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起先還不覺得,中途他離開一會兒去洗手間.一抬頭看到鏡子裏那個鼻青臉腫,衣服髒汙破舊的人,他習慣地往後看.身後空無一人。他忙掏出文勤的手機給濱海的秘書撥電話,講完電話,才有勇氣走出洗手間。
兩個小時後,茹溪被診斷為急性肺炎,轉到了單人病房。醫生勸子凡去包紮一下,他置若罔聞.靜靜地坐在床邊,盯著茹溪那隻被包紮得嚴實的手。剛從那種可怕的壞境裏逃出來.他的神經仍然緊繃著,仿佛離開茹溪半步,她又會受到傷害似的。
茹溪慢悠悠的睜開眼睛,被突如其來的陽光刺痛.闔上眼睛,淚水就從眼角滑落下來。回到這兩天她已適應的黑暗當中,額頭被覆上一隻柔軟冰涼的手,她想起來,就是子凡.又睜開了眼睛。
窗簾子已經拉上了,房裏的光線很柔和,子凡一臉擔憂的湊近,“已經退燒了,或覺好點兒沒有?”
“這是哪裏?”她環顧四周,照了照眼晴。
“醫院裏,”他坐到床邊,手探到她的腰側,緊緊地摟著她,這才覺得緊張,“沒事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茹溪用右手環著他的脖子.也用力地回抱他。眼裏有著不可名狀的歡喜,一會兒又掉下淚來,顫著嗓子說:“真的?真的已經出來了?”
“嘿,別不相信.所有的痛苦都過去了。等你痊愈,我就帶你回濱海,”子凡撐起身體,手指劃過她的臉.“你可以去見你的朋友,還有你公司的員工,你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你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要知道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進食。
難掩心痛地皺起眉.他俯下身吻了她的額頭,喉嚨裏逸出一線溫柔得不可思議的聲音,“往後,你隻要相信我就好。”
就是獲得自由了.茹溪有些懷疑。父母和死,江叔叔的死和放在子凡那裏的東西,禁錮了她二十多年.那種每天擔心著被迫害的日子,終於過去了。茹溪抿著唇,忽然猛烈地搖頭.“還沒有,林叔跟你拿走東西了嗎?他不一定能鬥過去他們。”
“你別激動.”子凡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鎮定下來,與他對說,“我跟你保證,不會再有人傷害到你。你什麽都別想,把病養好,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我會處理的。”
連日來的傷害.她的情緒已然超出自我調節的範圍之外。她透過眼淚凝視著他,他坦然平靜地迎接了她的目光。相著了許久,茹溪把臉埋到他的肩窩裏,低低地逸出細碎的哭,“奶奶死了,在我麵前被人殺死的。”
子凡身體微傾.更緊地摟住她。他沒說話,也知道茹溪並不需要他為此表露出任何情緒。能安慰她的.隻是抱緊她,讓她把悲痛的負擔分給他,相信他會為她做任何事。
茹溪又昏睡過去.子凡的手抽離她的身體,手指沿著她的明顯凸起的顴骨,滑到尖細的下巴。難以置信.才一個月不見,她竟然消瘦成這個樣子。他懊悔剛剛不該讓她想起傷心事。
秘書走進病房的在情很戲劇話 ,老板的糟糕的形象要視若無賭就已經憋得很辛苦,走近些看到床上睡著的人有幾分眼熟,他揉著下巴回想,嘴巴筱地張大,實在憋不住了,嗓子裏發出一聲咳嗽,立刻又對上佬板不悅的目光,隻好繼續憋著。
子凡看到門外站著六個人,叫專護進來交待幾句後,就示意秘書和其他人全站到門外,白己也走出去,輕輕帶上門。
“公司原來的行政部經理夏茹溪,“子凡明知秘書認出來了,還是正式做了介紹,“調你們過來,就是為了保護她,回濱海以前,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秘書端詳著老板的臉,對他臉上流露出的憐愛之情感到意外。他對老板與那位夏經理的關係已有幾分了然。暫時,他還不敢對老板和夏經理遭遇到了什麽事,擔心自己會對此產生好奇,而他顯然不能這樣,作有等旁板吩咐他一些事特做,也許會從中了解些眉目。
子凡從他手上按過換洗的衣服,“你先找間酒店住下來,我這幾天就待在醫院裏。”
他折身去了洗浴間,打算好好清理一下白己。門正對著一麵大鏡子,他看到自己的神色冷凝,,臉上那些傷卻徒增疲憊,一副滑稽的樣子,連他自己.也搖頭失笑,心想著盡快要讓臉複原,最好是她醒來時,可以像變魔術一樣變回以前那張順眼的臉。
他換了身幹淨的衣服走到二樓、,找到護士給他的傷處林了藥叱,到這時他才想起肚子早餓壞了。正要打電話叫秘書去買點吃的回來,又想到比他餓了更久的茹溪,突然失了胃口,“ 剛摸出的的手機又放衣袋裏,這時,手機卻響了,接起來聽竟然是茹溪虛弱的聲音。
他一鼓作氣跑回病房,茹溪歪頭看到他,原本緊張的神色放鬆下來,勉強的露出一個微笑,“去哪了?”
“就在樓下”子凡做到床邊,“不相信我以為我丟下你走了?”
“哪有,我隻是—”茹溪欲言又止,專溪的望著子凡,臉上流露出羞赧之色,“隻是以為一醒過來就會看到你。”
“結果看到的走個小姑娘,所以,你很失望?”子凡接過話頭,茹溪越加羞澀的過頭去,嘴角卻帶著笑。子凡心裏一高興,把茹溪的臉輕輕扳過來人就吻住她。
專護去買了粥回來, 子凡接過碗,一勺一勺她喂給茹溪。這個舉動多少有些肉麻,何況旁邊還有人看著。茹溪不好意思張嘴,偏頭把目光移到專護臉上說:“把碗給小雲吧?
子凡不答理她,照舊把匙羹送到她嘴邊,“吃飯時別說話。
茹溪本來就餓極了了,反正是拒絕過了,既然他絲毫沒有妥
協的意思再說什麽倒覺得是討回了一個便宜。心安理得她吃下半碗粥,胃有些疼,子凡不說什麽她也不想吃了。
茹溪養病的日子,子凡臉上的淤青紅腫開始消散,俊美的臉和棱角分明的五官,總引來擴士頻頻投來的仰幕的眼神.無奈他平時不輕易出病房,能碰到他一次實在罕見.,也就隻能給人留個去想。
“醫院裏都傳遍了呢,這間病房裏住著一個漂亮的女患者,家屬也英俊,兩人看
起來感情很深,也J好登對啊。”專護小雲跟茹溪說。
“是嗎?”茹溪把水杯遞給小雲,挑眉看著被女醫師纏住的子凡,表麵看來他們
是在討論她的病情,子凡問得很仔細,女醫師答得更仔細。好半天穿白大褂的女醫師翩然而去
子凡走到床邊,茹浮就笑開來,
“女醫師接觸過多少病人,帥哥氣的男病人也不少吧,怎麽就根那些沒見過男人的一樣。”
,也許她是很急著把自己嫁出去了。”
子凡不動聲色聽著她刻薄的嘲諷,這兩三天她三不五時地就要鬧上一回。他果沒有問過剛剛那個女醫師,他或許會根以前一樣,隻笑笑就敷衍過去。這次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茹溪,平靜的神色反到高深莫測,叫茹溪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數落兩句她也無趣的閉上了嘴。
他拉起她的手,仍然盯著她問:“還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會一直陪著你?
茹溪頓時啞口,她黯然地調開視線,望著窗外半晌。
“我想出院。”
“你的病還沒有完全好二‘”子凡仍然甩那平靜得沒有任何感情的語氣說。
茹溪仿佛聽見自己腦袋裏有什麽東西轟地炸開了,眼前白茫茫的什麽也看不真切
這幾天以來最熟悉的那種莫名焦燥的情緒堵在胸口,她就像個滿滿的煤氣灶,期待有人狠狠的摔到牆上,完美地爆發出來。
還沒有想到她就那樣做了--'掀開被子下床,赤足拚命的往外跑。子凡卻拽住她的手很粗暴的一把扯回床上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怒氣“哪兒也 不許去”
緊接著,專護小雲看到自已剛剛才說的感情很深的兩個人在床上相互撕扯,準確
地說,是茹溪胡亂掙紮時小雲覺得那就是
撕扯壓製著她的子凡的衣服、頭發。太野蠻也太不雅觀的一幕,小雲覺得那是最沒素質的夫妻打架時的真實情形。
連續一陣玻璃瓶碎裂的聲音,空中飛濺起藥液和玻璃碎片,床頭櫃上的幾大瓶葡萄糖粉身碎骨的分散在地板上,小雲一麵蹦蹦跳跳的躲開那些傷人的碎玻璃渣子,一麵瘋狂的盯著女病人手裏高舉的藥瓶或水杯。
“哐當!”連電話機也被摔到子凡腳邊,他閃躲了一下,茹溪趁機赤足跳下床。眼看就要赤足
踩上一片鋒利的碎玻璃,子凡一個箭步上前踩上那塊碎片,茹浮的腳則是安全地落在他的腳背上。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他的腳背上,鋒利的碎玻璃割破了他的腳踝。
小雲見慣了病人發無名火的情形,也對躲避傷害習以為常,然而子凡腳上的那道很深的口子卻讓險些叫出出聲來。
她適時地捂住自己的嘴,吃驚的看著子凡僅是皺了一下眉,就拖 著那隻流血的腳,把茹溪摁回床上,自己的身體覆上去。從他的身下響起一串歇斯底裏的叫嚷:“我想出院我不要待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要跟這些陌生的人接觸。”叫嚷聲夾雜著嚎啕無助的哭聲,她的聲音漸弱,轉為嚶嚶的哭泣,“你離開一會兒,我就擔心你把我扔了;有兩個人進來,我就害怕是那些壞人找來了;晚上你一睡著,我就從惡夢裏醒來,夢見你被他們打死了,我知道該相信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懷疑。子凡,帶我回濱海吧,你說過回去後就不會有人來傷害我了--求求你,帶我回去!”
子凡緩緩的鬆開大哭的她,眼裏滿是憐惜:他坐起身,把她拉到懷裏、溫柔地撫著她的秀發,“你肯說出來就好”
“對不起,明明就是一起逃出來的,你也沒有扔下我,怎麽還能去懷疑你呢?
“
,剛剛醫生也說了,你不信任我才是正常的,這代表你有那種病態的依賴心理。你隻是因為遇到了那些事加上生病,情緒不大穩定。等我們回濱海就好了。
他用手擦幹她的眼淚,不急不徐地從口袋裏掏出兩張機票,攤在她眼前說,你看,這是晚上回濱海的機票。’
茹溪怔怔地望著那兩張票,遲鈍的抬起頭,露出小孩一群迷惘的神情。子凡撩開遮在她眼前的亂發,深情地凝視著她,然後堅定地吐出承諾:“我們一起回去。”
小雲已蹲在地上收拾碎玻璃渣子,看情形猜測他們不會再打起來後,她從醫藥箱裏拿出繃帶和藥酒,又跪在地上檢查子凡腳上的傷。
“幸好玻璃渣是刺進去的,傷口不長,不用縫針。蔚先生,我先給您包紮一下吧。
兩個正享受著幾天以來最融洽的氣氛中的人,因他一語都低下頭。茹溪一眼看到地上的血跡和他腳上的傷,募得回想起剛才那幕,愧疚得簡直想殺了自已。子凡倒是簡單的應了一聲,便抬起腳,給小雲擦藥。
藥酒塗在傷口周圍,免不了會滲到傷口裏。鬧騰的時候不覺得多痛,這會卻是痛徹心扉,仿佛心被人攅住了,狠狠往外拽樣,生死活扯的疼著。著。
茹溪見他J 忍痛忍得眉頭打了個結,下唇被咬得發白,額頭都冒出冷汗,更是愧疚得無以言以對,心裏權衡著是不是要馬上一頭撞死在牆上。隻有幾秒鍾,他又忘了以死謝罪的荒唐主意,為子凡心疼起來,擦藥和包紮的整個過程,她的心就像是話生生地被淩遲了一便。
小雲去洗手間清洗,子凡衛.門一關上,就很自覺地回過頭安慰:“現在己經不那麽疼了。”
茹溪雙唇一撇,像犯了彌天大錯一般,撲到他懷裏,抱著他的手臂“哇”地哭出來。哭聲高低起伏,既自責又難過,狀似一時還收不住,倒使不會哄人的子凡無計可施了。
“怎麽辦子凡?怎麽辦?我怎麽會是這種混蛋?
陡然聽到這麽一句,子凡差點笑出來,一對上他那張滿是自責的臉,他忽然明白,內疚恐怕又成了她的一項沉重的心理負擔。
“別哭了,你先給我倒杯水,再把地上的碎玻璃收拾了
他一說,茹溪當腳止位了哀哀的哭泣,很用力的點點頭,“好!然後赤足跳下床折到床頭櫃前倒水。
幾秒種後她愧疚的說:“沒有被子了你等會會我去找護士拿。”
他很有精神的抬起腳就要往外衝。子凡拉著她道:“算了,等會兒讓小雲去拿,你先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吧。
哦,哦好,他一秒鍾也不耽擱的彎下身,撿地上的碎玻璃。
子凡摸了下巴歎息一聲,居高臨下的望著她的頭頂笑了笑,便仰躺在床上慢悠悠的說,穿上鞋,小心點,別紮著手和腳了。”
“嗯,不會的,茹溪繼續用右手麻利的撿著碎玻璃頭也沒抬的說,:“你累不累,累就睡會吧,睡著腳也不會疼了。”
子凡聽到他的話,側身把臉理在枕頭裏,防止自己笑出聲來。笑夠了,他才又一本正經的發號施令“那你快點收拾,收拾完了陪我睡會兒。”
“嗯,好,好,你等一會兒,一會兒就收給好了。
現在無論子凡說什麽,她都惟命是從,並且還是帶著很愉快的心情去做這些事。子凡歪著看她忙碌的身影,暗自想著:希塑這家夥一覺睡醒,內疚能減輕一些,他可想不出有多少要他為自己做的事。
下午做完了全麵的身體檢查,肺炎已經根除手上縫合的傷口已經愈合狀況良好,醫生囑咐過一個禮拜每天擦藥,半個月大概就可以拆掉紗布了。
小雲和秘書收拾好行李,
子凡和茹睡便在幾個保鏢的保護下去了機場。兩個小時的
航 程,他們補於回到了雙方都感到安全的濱海。子凡一路牽著他的手從機場走來前來按機的車裏,上車便情不自禁地把茹溪拉到杯裏,激情而熱烈地擁吻。
“終於回家了。”他說。
這一趟家回得多麽不容易!
回到子凡的住宅,是位居頂層的三層豪華複式樣,屋內明亮寬敞,相比起茹溪去過的那套海邊別墅來,這裏隻有潮流簡約得讓人覺得冷清的裝修,少了那種心曠神怡,令人神醉的熱帶風精。
“為了以房萬一先住在這裏,而且你也要習慣,也許我們會長住。”子凡洗完澡換了套衣服
清爽地坐在茹溪旁邊。
一股茶樹油的清香味飄進茹溪的鼻子裏,,從進屋那刻起的不安漸漸散了。她朝子凡無所謂地點點頭,給她這種房子住,好像還是委屈她似的。不過他也能明白子凡為什麽不願意住在這裏,房子太大就顯得孤獨淒清。他也沒時間打理這套房子,住這裏就必須得請個工人,以他孤傲獨立的性格,大概不習慣有人常年照顧他。
吃過晚飯,人放好水,茹溪不聽子凡的勸告,堅特要去洗個澡,子凡拗不過了隻好吩咐傭人先放好水
並讓小雲用保鮮膜裹在纏了紗布的手掌上,以防進水,
傷口感染惡化。盡管整套房子安裝的是中央空調,暖氣很足,洗完澡出來,客廳裏的高檔家具
排列的整齊有序,桌麵上都太幹淨了,沒有一點雜亂的東西擺放著,給人的感覺是這房子剛裝修好,還沒有人住過一樣。難怪子凡會喜歡她的小家,裏麵的每樣東西都是她親自買回來,家居擺放也是她費心思布置得的。也許他並不是不喜歡這套房子太大.而是因為沒有人為他和這個家花心思。
回到睡房,子凡坐在椅子上看書,腿翹到桌子上。茹溪進來後,他拉過她的手,給她拆手上的保鮮膜,手摸一摸,紗布沒有浸濕,才又拿了毛巾給他擦頭發。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攤在手中的毛巾托起他的黑亮柔順的發絲,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揉搓著,做得卻是那麽自然和撚熟。對著鏡子,看到她燦若含星的眸子,稱著那張病泱泱的臉,他的心不自覺地疼了一下。
“很累了?”
茹溪輕輕搖頭,手摸了一下頭發,水珠被毛巾吸幹了,微微的濕。她抓住他的手扣在胸前,頭往後靠著他的胸口,“還好,可是剛回來,興奮得沒有一點睡意。”
子凡把毛巾扔到桌上,手搭著椅背,“那我陪你。
“你不累嗚?我病了這些天,你也沒怎麽休息。
“習慣了,以前加班也通常是幾天幾夜隻打個盹兒, ”子凡拉她起身,“坐沙發上吧,我幫你吹幹頭發。
茹溪跟他走到沙發上坐下,把頭枕在他腿上,暖風吹到臉上和發絲上,她的眼皮越來越重,似睡非睡得過了好一會兒,他感覺到自己被抱到床上,蓋了
被子,額頭上承受了一個濕潤的吻後,床邊的重量一輕鞍,她本能的伸手去抓住子凡的衣角。
“我沒睡著。”她勉強睜開一雙迷蒙的眼晴。
子凡看著那雙睡意朦朧的眼睛和思緒遊移不定的神情,此時的她分明是很脆弱很無助的,說出的話卻不是要他陪她。
他不知道她的偽茉是否在很多年前就娘成了習慣,苦不說苦,累不說累,傷心難過都是用一種漠然的神情來表現。如果聽不到她的哭聲,沒有聽過她的故事,沒有與她親身經曆過劫難,或許永遠隻會對她產生一種可怕的誤解--以為她是個冷酷無情、虛偽狡詐的女人。
很奇妙的,他的心裏湧起一股衝動,子凡急初的想對她表達他要照顧她一生一世。其實他早就打草好了,這個念頭在他潛意識裏恐怕已經轉過千百遍,隻是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不顧一切地緊緊摟著她,今生今世一刻也不鬆手。
“傻瓜我現在就在你身邊。他的手從她的腰後穿過緊緊的環住,健碩的身體完全覆
蓋住她的,吻上那雙仍然極力想顯露自尊和頑強的眼晴.他低沉而嘶啞地呢喃
“要多久你才肯相信,跟我在一起與從前不一樣了,我是絕對可以保護你、讓你依賴的人。”'
“我沒有不相信。茹溪被他抱得太緊,沉重的軀體壓著她.慌亂的心跳大概已
叫他知道這是句假話。要怎麽跟他說,自從江叔叔死後,人她便不再敢相信任何一個人可以保護她到永遠。誰讓她是個不吉利的人愛護她的人都先她離去,除非她也以死求得解脫,除非她隻能孤零零的在世間的泥潭裏掙紮。
子凡,我不是不相信你我隻是怕—”她的聲音微微發怵,後麵的話說不下去了。並非她懼怕死亡隻是害怕她還活著,最愛的人卻先離開留給他無法戰勝的悲傷而自己仍然深陷在那個遲早會沒頂的泥潭裏。
胸口像是被剜了個大洞,剖出的心己經痛到麻木, 她也想忽以萬分篤定的態度回應:不相信你還能夠去?相信誰?
她不相信的是這個荒唐陰暗的世界。時光是太無情又傷人的床西,一路滑過,在她心上刻下的深深淺淺的傷痕,讓她篤信自己的生命不會出視奇跡般的陽光。
溫暖隻有一刹那,爾後又是她熟悉透了的冰冷和黑暗。
她回應著他激烈的吻,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絕望與他纏綿,揮霍者此刻不多的溫暖。落地窗外夜色漸濃
頂層豪宅仿佛與天幕相接.她的身體和靈魂虛飄飄的,遊
離與現實世界之外,身體四周也仿佛緩緩築上一道屏障。他對子凡的熱烈越發她無所感知,擁抱他的手麻木地垂下。
睡衣扣子被解開時,她卻陡然睜圓眼晴,靈魂墜入的那個世界,往事紛至杳來,如問一幕幕令她詭異不安的幻覺在眼前閃過,頃刻前溫暖被驅逐幹淨。
又是那種令她惡心得反胃的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聲,承載著罪惡和淫欲的大床,不會少了她熟悉的黑暗,她的手被反剪在臂後,空寂裏的房間裏響起衣帛撕裂的聲音
“茹溪,茹溪--”子凡抓著她左手的手腕,防止她無意識的掙紮再次碰到傷口。
他叫了她很多聲,然而都是徒勞,隻能任她瘋狂地掙紮。
她這種狂亂迷離的眼神她曾經見過,那次他開車險些撞到人後,她就是這樣的眼神,整個人都像是被禁錮在另一個悲傷的世界裏,有一層日積月累的隔閡使她總是要在許久之後才能衝破,回到真實世界。
終於,又如上次那樣,在掙紮的精疲力竭之後,她像失去了靈魂一樣躺在那裏,空洞的眼睛劃出一顆晶亮的淚珠。
他重新把她抱回懷裏,在她耳邊重重地歎息。多久,這些事什才會真正成為過去?
當她轉過臉來,目光定定地看著他時。子凡吃了一驚.還以為他會同上次一樣.直到睡過去,神智也不會清醒過來。
“茹溪,聽得見我說話嗎?”他輕聲問。
看了他良久,茹溪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一頭紮進他懷裏。她是不是已經恢複了對外界的感知子凡心裏還存著疑問,倒不敢再莽撞了。
“我該告訴你那些事,茹溪的聲音很低、微微顫抖 ‘雖然我總希望你離這些事遠遠的,可是命運就是這麽奇妙,我想把你推得遠一點資.在關健時刻,終究你是沒逃過。我不能對這個世界懷有感激之情,對你,卻傾注了我少得可憐,也是所有的情感。
子凡不語,靜靜的等她說下去。
若溪調整了一下身體,把頭枕在他的臂彎處,愣愣她望著大花板好一會兒才說:“第一次來濱海,我也年是從那個家逃出來的。住下來一晃就是八年。大多數時候,我都忘了過去的事情,有時甚至疑心以前是不是真的那麽悲慘地活過。這並不是說明我樂觀現,恐懼和悲痛其實是殘留在了心裏更深的她方,一旦勾起,就變成了你看到的那個樣子,我完全不能自已--”
她的聲音聽起來作空渺,像是從遙遠的海麵上飄來.讓人產生一種無法遏製的欲望,想漂洋過海去追溯那神秘而悲哀的起源。
子凡凝神聽著她協用淒婉的聲音訴說那些他已經知道的事,然而她親口說出來,那些在她人生中紛至杳來的悲劇,竟慘絕人寰到讓她毛骨悚然.他知道了更多的事,她年少時唯一的溫暖江叔叔,以及他的猝然遇害--"
同樣殘忍的事,經曆過不同於打了防疫針。江叔叔死後,我的意誌也,幾乎隨他一同死去了。如果不是他留下的那件東西,如果不是答應了一個死者生前唯一的囑托,在
在知道父毋死的真相後,除了死,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當時的那個家。
她仰頭逼回淚水,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死 到臨頭的人還有愛情,這聽起來很荒謬是麽?並不完全是這樣,在我對真相一無所知的時候,就喜歡你了--也許你想不起來那個下午,在圖書館走廊上,我刻意與你巧遇很多次後,你終於回頭看了我一眼。”
子凡拚揍起一悠模糊的記憶,在校門口、在學樓大堂,教室前的走廊上,總有個陌生越來越熟悉的身影與他擦肩而過。
她每次出現的角度都不一樣,有時候是看牆上的黑板報,輕輕一旋身,匆匆忙忙地看他一眼,忙又羞澀地低下頭去;有時候是自牆角出來,經過他身旁時,偏頭看他一眼;也有那種情況她已經走到他前麵去了,又忽然轉過身,目光一對上他的,又越過他,看到一個認識的同學,便走回去,走過他時,仍投給他很熟悉的一次注視。
不能否認,也許就是那麽頻繁的眼神讓 他記住了她。圖書館走廊上再一次相遇時,他才會回頭,也因此才會記位她,甚至十多年後,一直記得她的名字。就連後來的重逢,他也是以一個名字來判定她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事隔這麽多年,我還記得你那天穿著一件炭黑色開裙的校服,黑色的皮鞋,鞋尖沾了點灰。我鼓起好大的勇氣才敢抬頭看你,先是看到你寬潔的前額,秘視線慢慢往下移,是你濃密又很英毛的眉毛,再對上你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睛。就慌忙移開了臉。”他臉上帶著平靜而羞澀的笑,像是又回到了那個青澀的年代 ”是不是我用了太多的的修飾,你覺得那不是真實的,還覺得我在胡編亂造?事實上,還遠不隻這
些呢,我記得更遠的床西,圖書館樓下的槐花開了.吹來陣風.帶著槐花清甜的香味,也是那陣風,把我額前的發絲吹到眼晴裏,我本能的眨一眨眼看到的就是你的背影。
她又回到了那個與現實隔閡的世界裏,沉思的訴說那段美妙的感情”真是好段的一次相遇對麽?為什麽我還能說得這麽詳盡?因為我不知道偷偷地回味過多少次,每次回想,都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子凡低頭看到適才衝動時,她睡衣上麵兩顆被他解開的扣子。,
長指一伸,伶落的扣上。對比她純真的暗戀剛發生的那幕盡管是情之所至,仍是顯得粗鄙不堪。
他在她的顫頭額下一吻,沮柔而真摯的與他她視,仿佛這溫馨的畫麵才更符合那段回憶的場景。
“在我心裏,你是美好得不可企及的,我那亂遭遭的生活當然不能讓你涉入進來,江叔叔出事時,你也快畢業了。我既無心再去思考對你的感情,同時也清楚,你離校以後,這段感精也永遠隻能珍藏了。沒想到那麽巧的,那晚我想把東西轉移到一個安全地方時,竟然遇上你了。如果張家的爪牙沒有找到我,或許我就把床西交給你,以後再跟你拿,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更不會讓你險些死掉--”
她把那晚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遇,記掛在子凡心裏十多年的解釋,他終於給他了,簡短的一句話:她為了保護他,迫不得已。然而他並沒有為這個解釋而懊悔白己對此怨恨了很多年。這個心結早在他沒發覺的時候就已經解開了,也許知道她是宋語心後,趕是走她的那晚;也許是撥她電話不通後,不斷的產生她坐書房的某個角落的幻覺,醒後什麽也抓不住,獨自舔償著寂寞與失落的衣晚。
結果不應該就是這樣麽?當他愛上她的時候,就不再認為她是個虛偽狡詐的女人。他甚至想過,她有來不及對他說的苦衷。弄誇張一點,也許在十多年前,他就這樣隱隱地為她開脫。
誰讓他無法忘記她,便隻好耿耿於懷。
那晚雖然平安度過了。我卻還記掛著你是不是平安的離開公園了,後來很多天裏都沒有傳出有人溺水身亡的消息,我放心了,卻沒想到怎麽都找不到你了。”她任然平靜的微笑,微笑裏含有一絲慶幸,逐漸轉為悲涼。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被家人接走了就擔心那天他們會不會有所懷疑,進而查到你。我提心吊膽的過了幾個月,張家一直沒什麽動靜,他們對我和以前沒什麽差別,我猜你還應該是安全的。
張越杭對她撤下防心,她卻覺得這都是平靜的表象:張越杭冒著風險謀害了江叔叔,卻沒有找到相關證據,相信他也是寢食難安的。
茹溪回想起那些,很不可思議,她居然做到了,張家沒有對她產生懷疑,她暗地裏攢零花錢當路費,假日裏去書店裏看地理雜誌,了解濱海那個陌生的城市。
張家雖然富裕,張毋卻不會主動地給她很多的零花錢,她畢竟是被收養的,不能跟張俊言一樣,缺錢的時候就跟毋親討。節假日雖然有張越杭的下屬給她壓歲錢,一年也就一回。她通過一些書籍雜誌,了解濱海那個城市收入高訪費離,要長久地在那裏待下去,必須厚積薄發做好萬全的準備。
何況,爺爺奶奶也在西江,她要走也得帶走他們。。
她的計劃是讀完高中,考上一所外地的大學,那時張越杭的戒心應該完個消除了,她再借口讓爺爺奶奶去探望他,然後帶他們一起消失。
“這個計劃最終也胎死腹中。”她勉強一笑,神精也變得凝重。
女孩兒發育後一年一個樣,高中時她已經出落得很美,張俊言的私生活也越發的放浪。張母管不住他,平時也就遵照張越杭的話,防著他對養女做出什麽不能對大眾交待的事來。然而,張母總不能整天整夜守著他,張俊言常常見縫插針的對她性騷擾。
“平時他都回來的很晚.,我也是早早的回房反鎖門睡了:那天晚上,大概是八點多鍾,張太太跟保姆在一樓客廳裏看電視,。我洗完澡要回房睡覺,居然碰上一向晚歸的張俊言。他照樣對我糾纏不休,嘴裏噴出濃濃的酒酸味.我都要吐了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哪知道他醉醺醺的一推就坐地上了。我沒理他,從他身上跨過去就向臥室跑,可還是沒能在他追來前關門--”他很是羞於啟齒,說到這裏,就不再往下說了,幸好,我當時大聲叫喊,張太太及時阻止了。”
子凡的臉因為憤怒微微發青,從他緊握成拳的手可以看出,
他努力的克製自己不要發怒。這種已經過去的事發生時他也不在他身邊如今隻能是默默的聽著。若是幼稚得把怒火發泄出來
罵一堆無用的言詞,反而讓茹溪嗽到更加屈辱。
“當天晚上,張太太怕他不甘心再來惹事,就 陪我睡了一夜--”她們倆大概都是一夜沒睡,張母不時地 翻身歎氣,有時候還會發出幾句抱怨的咕噥聲,茹溪知道她是對自己不滿,張越杭近幾年對張俊言的放蕩不成氣深惡痛絕,如果不是親生兒子,估計早就攆出家門圖個清靜。張母也許沒有錯歸到茹溪身上,然而總發生類似的事兒,她煩不勝煩,自然也就嫌茹溪是個禍害。
天亮時,她叫醒若睡,用手理了兩把頭發,那雙總是在張越杭麵前流露出怯懦的眸子,在早晨的陽光下有著堅定的光澤,“你應該也不想再待在這個家裏了,我給你一筆錢,去哪兒都行,越遠越好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初聽時太興奮了,沒有權衡就點頭答應。然後她想到了爺爺奶奶,可是她管不了那麽多了,想著去了濱海,再想辦法接他們出來。
“張越杭到濱海找到我時,我才知道,張太太軟弱怕事,張越杭找到我時張俊言侵犯我的事她提也沒提,隻說我是離家出走。這樣一來,張越杭對我又起了疑心,等林叔找了可靠的人回西江打探到訪息,我才知道,張越杭明著在郊區弄了片果園給爺爺奶奶養老,實際上是讓他的爪牙把爺爺奶奶監視起來。而那時的我,即使心焦,除了扳倒張越杭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窗外黑森森的夜空有種深不可測的神秘,屋裏突然靜下來,子凡也沉默。他們忽然不知道如何批繼續下去。茹溪或者認為該說的事已經說完了,而子凡則是情緒太過複雜,若一個人經過那麽多事還能堅強地活著,別人的安蔚便是廉價無用的。他甚至不能再將心裏那些“相信他”的話再說一遇,那同樣是很廉價的幫助和寬慰。
“在濱海.雖然總要為一些爭名奪利的事煩心.並會做出一些違背心願的決定
,可我覺得那是最正常不過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茹溪側首瞥了子凡一眼,再次打破了沉寂,有時候會想,也許永遠不能再見到你了吧。被關在工棚裏,設想了千百次,如果不能跟你重逢那些證據,那些證據你設育給林叔,張越杭至今在西江仍是一手遮天、當然,他有可能某次政治異動的變更中成為犧牲品,可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永遠都不會有人知。畢竟都過去二十年了,誰還能找出證據說明明他買凶殺了江叔叔,林叔現在掌握的切實證據也頂多能證明他貪汙受賄,我爸爸枉死街道頭,媽媽不能麵對悲劇和未來的艱辛而自殺,江叔叔被謀害,這些都不能一命償一命,況且,殺死我奶奶地張俊言.他還能逍遙法外。我絕不忍忍受這樣的收場,隻要我還活著--”
她說這些話並不是咬牙切齒懷著一槍憤怒和仇恨語無倫次,而是用
平緩的語調,條理清晰一字一句他地說出來,卻更讓子凡心驚。他這樣冷靜的態度,不知道
是承受了多少次在生死之間反複的抉擇和煎熬,才能夠超脫生死.如果他沒猜錯後麵她會說的話--
“所以子凡,我並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不能因為你被卷進這件事裏,就依賴你,等著你來保護我。我不能再承受一次最愛的人先我而去的悲傷,尤其在這種時候,會徹底擊垮我的意誌。”她頓了頓,伸出手摟住他的膝,“因此,即使你為了自保外,還有保護我的能力,我也必須保護自己,不出什麽事故,可是,我太弱了,也想不出該怎麽做。”
子凡非常意外,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兒,收回摟著他的手,枕在後腦下麵,“坦白說,我以為你會說出另一番話,例如跟我分手之類的。”
“我那
樣做過兩次,把你推開,結果還是社你受了連累:”她頓了頓,又低聲說,“對不起--”
“並不是責怪你。自從你的江叔叔死後,你就變成了一個絕對獨立的個體。我能
理解。”子凡翻個身,吻了吻她的發頂,“盡管你那樣想我很高興,但是我還是要說,除了跟著我寸步不離以外,你不需要做什麽。”
茹溪蜷起身子,把頭理在他的胸口,“你上班怎麽辦?
“也跟我一起:
“可是一”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一種異樣的感覺自胸口緩緩地漾開
仿佛是聽懂的暗夜裏花朵的細雨彼此間有了一個來自遠古深奧卻不言而喻的神秘約定
燈光不知道什麽時候黯淡了。他炙熱的目光穿透迷蒙的水霧望進她的眼灰深處,衣衫無聲的滑落,手掌一寸一寸的遊移在.清涼柔滑宛如絲緞的肌膚上,空氣中甜膩的氣息濃稠的似乎 永遠也化不開來。
陽光從不對濱海吝備,炎夏暴雨陣陣,雨腳剛收住,一雙無形的大手已殷勤地給城市上空被了一層明媚耀眼的金沙;冬季北方天寒地凍,濱海卻是一連幾個月的陽光普照,天空蔚藍,雲絮潔白而飄逸。
濱海人才抱怨著生括在這個城市要承受高強度的壓力,離開以後,卻會想念這裏純淨的天空,和與天空同一顏色的大海。
茹溪吃完回到濱海後的第一份早餐。工人收拾餐桌,她讓出空間走到窗邊。坐在窗邊的子凡端著一杯咖啡,腿上攤著一份早報,晨光落在他未幹的濕發上,黑發更其烏黑油殼的色澤。
這是他們正式同居的第一個早晨,茹溪走到子凡麵前仍恍若夢中。桌上放著一個白色的大禮盒,束著金邊藍絲帶。
“你先去換永服,我看完這段新聞就出門了。”
他把沉重的盒子造給茹溪,臉被報紙遮住,陽光之下麵對麵仍有幾分尷尬和無錯。
茹溪沒問,進臥室裏打開盒子,是價格昂貴的某名牌毛衣,黑色緊身束腰,袖口往外敞開,配一條新教掇有亮片的絲巾和鉛灰色動長褲,敲好展現出茹溪完美的女性身段和高貴優雅的氣質。
“還算合身。”子凡換了套黑色西服,風度超然的倚在門邊。
“什麽時候買的?”茹溪眼裏充滿驚喜她問。
子凡微微一笑,並沒有答她,隻招了下手,示意她過去。茹溪依言走到門前,他攬著她,俯在他耳邊道:“該走了跟我回家一趟。
茹溪原本跨出的腳又收了回來,看著
一臉詭秘微笑的子凡,她的神情迷茫而膽怯。子凡複又拉她往前走了一步:“原本是昨天晚上就要回去的,我擔心你太累
應付他們太辛苦,才約了今天早上見麵。”
茹溪沉默著,胸口起伏不平,子凡在外地遭受暴力傷害的事老董事長應該有所耳聞,或許她住院那段時間也是不斷的催促的回濱海,父母對子女的擔憂一想便知,子凡心裏想必也是著急見到父毋的,好容易回到濱海了,遊因為顧及她有延遲了一夜。
而今他還有可以退縮的理由嗎?
這位政界商界都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茹溪盡管在他的公司裏工作了近六年時間,有幸見麵的次數卻是十個手指頭便數的過來. 蔚仲凜事務繁忙獨生子未能接任重任以前經營公司還要忙於應酬各行各業的交際。
走進被環山掩隱的古樸大宅,沿著翡翠綠的人工湖,曲折狹長的青石板小徑延伸花木扶疏的幾進式複古房屋,讓人聯想到幾百年甚至是更久以前名人隱士的居所。很難想像,聞名遐邇的通訊業大亨就坐在其中的一間房間裏,幾分鍾後,便能一窺她真實的生活麵貌。
會客廳的光線灰暗,竹窗子的縫隙透進幾道晦暗的光線,目光觸及到的是些暗色家具,擺放著不知年代的各種古董。從陽光明媚的室外乍進屋裏,茹溪的心因過度緊張而微微一顫,所幸子凡一路都牽著她的手,給了她抬頭正視這一家之主的勇氣。
蔚仲凜頭發灰白,寬闊的額頭有幾道明顯的橫紋,正襟危坐在褐色真皮沙發上,濃眉下是一雙老成持重的眼睛。他的臉和神態跟子凡並無多少相似之處,子凡俊美的耀眼,冷漠而疏離;葳仲凜五官平凡,一幅慣於克製的沉穩麵孔。
葳仲凜旁邊的中年美婦便是蔚夫人,年近五十,保養得當,如同三十歲的女人那般風華無限,韻味十足。子凡的外貌大約是遺傳自母親。另一側沙發上坐著一個年親女人,大概在三十歲左右,貌美成熟,衣著頗具品味,茹溪看出她身上穿的那件大衣,與自己穿的這套出自同一家頂級的時裝設計公司。她不由得看向她的臉,竟有幾分眼熟,仔細回想,上次文勤在法式餐廳上求婚,偶遇子凡,那位與他共進晚餐的女伴不就是她?
她的心髒被撞疼了一下,一路上好容易骨氣的勇氣瞬間化作烏有,調頭 若不是子凡牽著她的手,險些就克製不住地調頭往門外逃了幹脆。
葳仲凜和蔚夫人以不同的目光打量著茹溪,牽著嚴肅,後者好奇;也許是茹溪除了漂亮以外,在沒有其他的內容供他們審視的,蔚夫人先移開目光。淚光閃閃的向子凡說:“可算回來了,這會吃了大苦,我光是聽到就擔心害怕的 哭了,你是怎麽聽過來的呀?”
“媽,打電話時不都已經說了沒是嘛。”他牽著茹溪到沙發上坐下,工人端了茶上來擋住了子凡望向父母的視線,他的頭側了側,攬著著茹溪說, “幸好我及時去了,否則沒人知道她受著什麽樣的虐待。”
蔚夫人眉峰微微聚攏,撇了眼茹溪。茹溪局促的低下頭去,不叫人看到她的臉色。蔚夫人深深的歎了口氣,“這世上膽大包天的人真是不少。”說著,她看了眼丈夫,示意他說點兒什麽。
葳仲凜揉揉下巴,,喉嚨裏發出一聲響亮的咳嗽,架子端得十足了才慢悠悠說:“夏小姐,你尚在公司時.我做了個讓大家都不大愉快的決定,現在--”他的話音威嚴的雙眸裏聚集了精光朝茹溪射去,“現在子凡救了你,就算是一筆勾銷了吧。”'
茹溪的身子微微一抖,子凡察覺到了,便抓著她的手放到膝蓋骨上輕搓,然後遞給父親一個責怪的眼神。蔚仲凜視若無睹的喝茶、把那雙常年為公司事務殫精竭慮的眼睛隱藏鳧鳧的水霧之後。蔚夫人抿唇不語,會客廳裏的空氣像膠水凝固了一樣。
一聲輕笑逸出,茹溪抬頭,那個年轉女人眼角的笑容還未清退,她難堪得快要惱怒了,這個家裏的空氣簡直叫她窒息,這兒的人和她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暖氣仿佛隻在他們的周圍聚攏,她全身發冷,手指頭更是冰冷得直哆嗦著。
這時門外又是進來一個年紀很輕的男人,端正清秀的臉孔,西裝領帶他穿得一絲不苟,頭發梳的整潔得更是讓人看了就想上前去揪一把,將他渾身身上下齊整的秩序打
亂一番。他帶著端正的笑容走到女人旁邊坐下,坐得規規矩矩了,才問:“怎麽就見你一個人在笑?"
這個小插曲讓茹溪暫時忘記了難堪,隻盯著那個男人和女人,女人的兩手已經挽住了男人的胳膊男,笑得偏頭往他肩上一靠,茹溪的臉子混亂得跟漿糊似的。
“我笑什麽?”或許是一本正經的眼睛都盯著他,女人也漸漸笑的沒趣,甚至連她自己都懷疑其實是沒什麽值得她笑得。她掩一掩嘴,換了副端莊的麵孔,然而看起來很假,“其實呀沒什麽好笑的,不過客人不了解爸爸,所以有點緊張。”
茹溪不悅的咬咬唇,盡管低著頭,她還是感覺到那張新鮮麵孔也對他投來了注視,心裏一陣煩躁。幸而子凡看出了他的克製,清理清嗓子跟女人道:“別太過分了。她現在沒心情來猜你們的用意,你要 好心就直接了當的吧。”
“夏小姐你應該記得我吧”女人說,“那擦在西餐廳裏別人給你下跪,你可是猛盯著我和子凡看的。”
茹溪這會是連死的心都有了,輕輕掙脫出子凡握著的手。子凡握住不放,氣不過瞪了女人一眼,被她不甘示弱她蹬了回來,還振振有詞的跟他說:“是你叫我直截了當的。”
“姐!”子凡是真得有些生氣了。
茹溪卻因為這滿是怒氣的聲音而猛然抬頭,壓心裏的巨石轟地一下全碎了,灰飛煙繚地弄不清狀況
“行了行了我不逗了。”女人收住笑聲跟茹溪正經的道“那天我剛回國,住那間酒店裏,順便讓子凡陪我吃頓晚飯,誰知道你一離座子凡跟著就要去洗手間我等多久他都不回曰來,隻好自己回房間了,哈哈對了,我是她養姐,這位--”她指著旁邊的男人說,:“是我老公曲輝,你應該隋子凡叫他姐夫--”
“別聽她瞎說,曲輝才27歲,.年紀比你還小,叫名字就行了。”子凡往後一靠,腿伸
得長長的,另一隻手插在褲袋裏,用一副慵懶的神態來表示對夫妻兩的蔑視。
這
時蔚夫人微微一笑,插嘴進來道:“說了多少遍,年紀再小也該叫姐夫。”她的聲音在吵鬧聲中顯得格外的溫柔和藹。
茹溪神色迷茫的望著她的臉,徒勞地想掙紮
出這團混亂的思緒,好像剛明白了點兒什麽,又更糊塗了。
“夏小姐,我們一直擔心子凡,見到他沒事總算寬了心,也沒來得及歡迎你來做客,請包涵。
意科之外的道歉讓茹溪慌亂,又有些受寵若驚,她擺擺手,連說了幾個沒關係,蔚夫人不住地客套著道著歉,眼見著形式沒完沒了,”
蔚仲凜說道:“午飯還早,說說正事把,子凡剛回國不久,他的能力言限,夏小姐,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希望能盡快解決。
這家人到底算是什麽意思?她心想,以前也見過文勤的父毋,她馬上能從他們的神色和語氣裏感覺出來他們不喜歡她,然而現在沒有很尖銳的言辭,也沒有很熱情的表示,這樣不鹹不淡的她心裏完全沒底。
他的同伴低頭嗬出口氣,搓了搓沒戴手套的手,“聽說惡少進醫院了,那之後就沒見過這大門敞開過。”他朝同伴走近了些,把聲音又壓低了幾度,要告訴別人,還有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有個在政府工作的親戚說,市長下了決心要拔這個瘤。”
“都爛成這樣了,還拔得出來不?就算拔出來了,誰知道又會不會長出個新瘤來,咱們還不是照樣受痛?"
“不管長不長新瘤,拔了舊的咱們總還才點兒盼頭不是?
“唉,你說得對,一真要拔了,我炮送他上路。
“哢一一”男人壓抑地笑出聲,另一個也咧開嘴無聲地大笑著。
他們越走越遠遠,身影漸漸模糊在清晨的薄霧中,留下一串仿佛生了鏽的鈴鐺在微風裏響起的暗啞笑聲。
透過那重重層層深鎖的門
張越杭坐在客廳裏來回踱步,那上乘羊毛質地的西褲緊緊包裹著兩條微顫的雙腿,
他狂吸著猛煙,踱幾步又坐回沙發上,拿起茶幾上那幾張紙再看了一遍,眼睛絕望的合上,板上,複睜開望著對麵神色憂患的俊言和他多年的夥伴—那個穿著黑傑克的男人他的組織常年替張越杭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這些都是真的?”他問
男人把手上的護照和身份證給張越杭,指著照護照上的小照片說:“那天關的人的確是他,我查了他的身份,濱海市“新維康”票團的總經理,是老板葳仲凜獨生子,蔚仲凜不但是優秀企業家還是省政協委員,我們惹到了惹不起的人。”
“新維康?我在國外時酒聽說過,同學也有在這家公司工作的。”俊言搶著補充,臉上競還隱隱有些興奮,似乎他很為自己的見識多廣而得意。”新維康有幾萬名員工,主要生產銷售—”張越杭的是陷落在兒子的臉上,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那惡又無奈的神情仿佛隻要一見到那無知的臉
就要忍不住地要罵一句:怎麽會有這樣的蠢材?
他把護照,身份證一樣樣地摔回茶幾上,臉上的皺紋像是更深了些,如同一個蒼老得瀕臨死 亡的人,無意識地低聲喃喃:“到頭了,一切都到頭了。”
茹溪回到“新維康”的辦公大樓,當初她很不名譽他被子凡攆走,如今她個又被子凡拖著手跨進來。闊大的辦公區,並未如她想像中那樣要麵對一張張譏諷漠然的麵孔。顯然,子凡早就體貼地打點過了,一路走到子凡的辦公室,隻有少數幾個短短的注視了他們幾秒鍾,便低頭幹活,連一個嫉護的眼神也設有。茹溪做了充足的心裏準備,能這麽平靜地渡過,簡直讓她感到有些失望了。
茹溪最不想見的人是她。這個念頭並沒有盤踞在她的腦海
裏多長時間,隻是在是廊上碰到她的那一刹那,她對這場重逢自然而然地心生厭惡。
。恨一個人,甚至是厭惡一個人,那個人都需要在自己心裏占有一定的份量,刻薄點說:於惠還不夠格。
許久不見,他對衣著的品味似乎提無懈可擊、幹練明麗的印象--她如果對方是個對時尚觸覺不太敏感的人的人。
茹溪一眼就眼出她是東施效顰,大概是在短時間內惡補了時尚雜誌上明星模特的穿衣打扮風格,款式倒是符合,顏色和整體的搭配就讓懂行的人見笑了,簡而言之於惠想通過來改變自己,卻是一個錯誤的嚐試,她看起來不對勁極了。
顯然,她慮偽陰險的性子也沒有改造過。茹溪
看著那張熱情過度的臉想著。如此,她也不妨耐助性子,同於惠不鹹不淡的聊了兩句,想尋個機會一走了之。
“你跟蔚總在一起了,那文勤呢,他一定很傷心吧? ”
不知怎的,茹溪限不合是以的想起了善良機敏,膽大仗義的許靜,.忍不住地對於惠不耐地勾勾唇,若不是死裏逃生的經曆讓她心懷感激,也因此有了一顆寬容厚道的心此刻他真會譏諷這個女人一兩句,文勤身邊的人輪也輪不到你。
她有資格這樣刻薄,若不是於惠三番兩次的將她的照片散布到網絡上,張越杭怎麽會找到她?她又何至於次次被逼得走投無路,甚至險些喪命於西江。而她那無辜可憐的奶奶也不會死--
霎時間她不能抑製的對於惠充滿了恨意,問時,心底又冒出一個聲音:該來的遲早會來。源於本性的善良慢慢占了上風,猶豫了一會她競然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撚頭—寬恕麵前這個愚蠢的女人吧,她其實很可悲。
良久,她的手被人班住:子凡待她鬆開手後,指腹輕揉著那幾道深深的印痕,沉著臉對於惠說:“於經理,麻煩你去一趟人事部,我想.一個心術不正、極力鑽營的人不適合待在倡導寬容友愛的公司裏。”話落,他把茹溪落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遞給她,換了副低柔的嗓音說,“走吧,文勤剛剛給你打電話,說他回濱海了,約了我們見麵。”
茄溪憐憫的看了臉色蒼白的於惠一眼,同子凡轉身往電梯的方向走。
她和子凡滿以為會奮見到許靜.到了約定的地 點,卻見文勤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迷離恍惚的盯著麵前的一杯咖啡。他們走近了文勤側頭露出一個微笑,眼睛卻仿佛還看著某個很遙遠的弛方,一時回不過來神。
他站起身主動握了子凡的手.像兩個熟識的故人,拍了拍彼此的肩膀。子凡一坐下,茄溪就問文勤:“許靜呢?許靜為什麽沒來?"
文勤沒應,過了一分鍾,他有抬起一雙略微失神又自責的眼晴,“她說暫時不來。”
茹溪隱隱有猜到了原因,沒有追問下去。三人喝著茶,文勤與他們說起了小李和趙檢的情況,那天他們回到西江不久,便有人來探問,趙檢和小李一口咬定在同學家(許靜)家裏打牌,也就順利地蒙混過去了。他又說到許靜那天找他倆幫忙營救茹溪的經過,言辭間自然地流需出一抹自豪.隨後又是一副很失意的樣子。
“你是怎麽認積這一個聰明的女孩子的?”茹溪笑著問。
“當初你失蹤後--你的養父來找你”我聽說你是西江人,就想去那裏打聽你的過去,說到這裏他不大自然地看了子凡一眼,而子凡也想起來,茹溪失蹤的那段時間
正好是他跟去了海邊別墅。兩人為有悠避諱,子凡索性留給他們一個敘舊的地方大方地坐到另一桌去。
“我們在酒吧裏認識的,起初我當她是個不正經的女孩子,就帶她回酒店了。仿佛是為了極力否定當初那此荒謬的想法,“她正好跟你是校友,說了些你的事我請她幫忙打聽你爺爺奶奶的住處,雖然當時沒報什麽希望,,可是她很熱心的幫了忙,幫了我許多。
“她幫你是因為喜歡你吧
“我想也許是一見鍾情吧,雖然我想不通像許靜那樣優秀的一個女孩子怎麽會喜歡
上我--”他說著臉上也散發出明糟糕的是,“我現在還不能給她承諾,因為還沒有忘記你。”
他驀然抬頭的瞬間眼裏印著深深的痛楚。茹溪的心口猛然被壯疼,茫然不知所措得望著他,“文勤”
“嗬--”他苦澀的幹笑一聲,”這樣說並不是我還壞著某種期望,也不是要讓你內疚為難。我是為了許靜。如果一開始遇到的是她,不用懷疑,我愛她會像愛你一樣深。”
茹溪不忍看他那樣失魂落魄的神態,在她猶疑的握住文勤的手後,心
裏依然沒有停止自責。
“其實許靜的性格跟你很近,我分不清是移情作用,還走發自內心地喜歡。她的一顰一笑都令我想到你,有時候甚至會把你們搞混。我想,我若要毫不含糊的愛她,就必須要有一個單獨的空間來徹底忘卻對你得感情。徹底的忘記--”他重複了一逸,無助得看著茹溪,似想從她臉上找出他要抓住的東西,“你不會怪我吧?"
“不,不會的。”茹溪輕輕搖頭,“我現在很幸福。”
文勤把目光落在鄰桌的子凡身上,“我知道,”他緩緩抽出被茹溪握著的手,每縮回一寸他的神情就多了一份留戀。,“這是我給不了你的所以我不再期待了。”
但我們是永久的朋友,你在我心裏跟子凡是同等重要的。”茹溪說。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錯過自己的幸福。
下午的陽光猶她金色的瀑布,流到城裏的街巷裏。他們在巷口分別,文勤眸子在璀璨的陽光下含著真誠的祝福,沉靜的回首微笑。
決定放棄一段感情的時候,他己經明白,唯有放手讓愛的人獲得幸福,才會在往後的某一天裏,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茹溪和子凡沒有回公司,他們決定去看看對珍梅,沒有通電話,就直接去了他一手創辦起來的公司。她現在很喜歡這種充滿了未知的感覺,去的路上,她和子凡說起自己的猜測:“也許那寫間寫字樓已經換主人了,珍梅 要真這麽沒用,那我的眼光也太差勁了。”一會兒她又說,“會不會她拉到好幾個大客戶,我一去就變成百萬富翁了。”
隔著玻璃門,茹溪看到前台小姐已經換了一副陌生的麵孔,她的喉嚨一緊,害怕的心怦怦直跳,一旁的子凡拍了拍她 的肩,指著前台小姐頭頂上方的公司LOGO打趣說:看來,你成百萬富翁的可能性又多了一點”
他們推門進去,茹溪正要讓前台小姐通報,旁邊響起一個遲疑的、不大確定的聲音:“茹溪姐--
她方抬起眼眸,還未轉身就被結結實實的抱住,珍梅的手箍著她的脖子激助她叫著:“真的是茹溪姐,你終於回來了。”
茹溪聞到了熟悉的香水味安心的懷抱,那是她送給珍梅的一瓶法國名牌香水,仿佛回到了一個安心的懷抱,她全身放鬆將下巴擱到真沒的肩上。
“嗯,我回來了”
在內間辦公的員工這時都聚攏到了門口。珍梅鬆開茹溪仍抑製不住興奮地跟前台小姐和員工說:“我們的老板回來了。”
有幾個佬員工上前圍住茹溪,七嘴八舌地問候。珍梅撥開他們,拉著茹溪便往裏間跑,她等不及了要知道茹溪去了哪裏,做了什麽,還有公司的一大堆的事要向她報告。茹溪卻頓住步子,把丟在身後的子凡拽上前,跟珍梅介紹道:“等等,別忘了還有個人--我男朋友。”
珍梅看到那個仿佛所有光華都聚集一身的男人,他微翹起唇角的笑容如同陽光一般炫目,那雙漂亮的眼晴卻泛著月光一報清冷的光芒。真是個英俊又奇怪的男人,明明就站得那麽近,卻讓人覺得冷漠又遙不可及。
也許,沒有哪個女人會對這樣一個男人存有非份之想,顯然,他就像那種畫報上的男人,傾注再多的愛慕也得不到回應。
珍梅赧然一笑,“你好!真實沒想到,你跟茹溪以前的男朋友差距好大,當然是他比不上你。”
她的話讓子凡嘴角的笑容擴大,珍梅更羞慚了,茹溪則是捂著嘴笑得樂不可支,她拍拍珍梅的肩,“好了,我們先進去吧。”
“公司的情況怎麽樣了?”茹溪到了裏間 ,喝著文員倒來的茶問。
“銷售額逐月穩定地增長,由於你當初聯係的供應商價格低,又發展了一些新的客戶。”
“很厲害呀。”茹溪真心地誇讚道。
“那也是你當初給了我機會,何況,我沒有做什麽,倒是李先生幫了我不少忙,也教了我很多東西。”
“李先性,說的是李文翔吧,她可不會忘記那段同李文翔周旋的日子。以她對李文翔的了解,除了利益以外,另一個讓他熱忱助人的動力就是色了。難道當初李文翔沒有從她這裏撈到好處,就掉轉頭找珍梅了。
她也相信是另一個可能,李文翔再沒有見過她,甚至是下落不明,適逢珍梅接替了她的工柞,長期相處,滋生出感情也是正常的。
她原想跟珍梅問個清楚,給些合適的勸導和建議,轉而又想,這些事都是需要珍梅自已去經曆的,她有那樣的過去,心恐怕也堅硬得很.受傷的未必是她,再則她要適應新的注活,就得學著如何處理好自己的感情。
“也別總是顧著工作,你這個年紀,有合適的男孩子也該考慮一下了。”她說完輕輕地噓了口氣,仿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說出這句話來,或許她想用一個嘮叨的毋親對女兒的形式,表達她對珍梅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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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梅聽了她的話.絞著兩根手指頭,把頭把頭垂得更低,她聽著自己麻木而沉重的呼吸聲,唇動了幾下,像是要說出什麽難言之隱一樣,然而,最終她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大概沒有哪個男人會接受我的過去。”
子凡一直聽她們說,這會兒屋裏突然靜默下來,靜得仿佛窗外陽光的流動都有了聲音,撇到茹溪一副找不出合適的話勸解為難的樣子,他想起來的路上,茹溪與他說起有關珍梅的的那些事,還有下車前她的那句:她要得到幸福簡直太難了,可是,我依然希望她可以。
“你要讓別人按受什麽?”他問,“如果是你現在的樣子,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按受。關鍵是你自己能否忘記那段過去,若是連你自己都不能,那麽你永遠都是過去的那個人,也不要期望什麽了。"
珍梅的眼裏閃動著疑惑受傷的目光。茹溪忙摟著她的肩說:“他說的沒錯,你現在是這家公司的管理人員,隻要有足夠的自信,付出更多的努力後,你還會變成另一個人,無憐你以後遇到哪個男人,他參與的是你的未來。”
聰明的男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既然無法穿越時間,把她從汙汙不堪的世界裏解脫出來,便隻能釋懷。雖然這樣想沒錯,然而,珍梅有沒有那種運氣碰到這樣一個好男人呢?
茹溪覺得,子凡的建認才是最現實的,徹底隱瞞那段過去,謊話說得多了也變成了真的了,如果連珍梅都以為那些歲月是虛幻的,別人更加不會懷疑了。
子凡照樣給她們留了個說私話的空間。在珍梅的追問下,茹溪隨意聊起了子凡的背景,還有昨天他們去看的電影,子凡很紳士的 替她拿著爆米花和大衣,出電影院
,又體貼他為她披上大衣,她說子凡照顧她簡直無微不至,她相信世上再沒才哪個男人比子凡更完美的--她敘述的時候免不了有些誇張,偶爾也會心虛地想:我這
是跟她在炫耀嗎?隨後又立刻否決:不,不是這樣,隻是我太幸福了,這種幸福已行超出了我的預期,所以不得不將幸福誇大,聽著的人才會體會得更準確些。
她原本隻想說兩三件事就打住了,覷見真沒的神情仿佛很為她開心,她便管不住自已那張源源不斷往外傾吐的嘴,子凡的優點似乎到明天也說不完似的。
她也並不是要每個人能體會她內心的喜悅,就如同品酒氣味最濃烈的往往是你端起酒杯送往唇邊的那一刹那;而幸福,卻是你還在期待卻已觸手可及的時候。
以往的她像一隻被關在屋裏的蜜蜂,一鼓作氣地朝著花草搖曳、陽光明媚的地方飛去,每次卻都是撞在玻璃窗上,現在,那扇窗戶打開了,她即將飛出去,到那片被陽光照耀的花叢中去了。
與澤秋見麵的那天早上,子凡接到從上海傳來的好消息張越杭家的小保姆先一步被警方找到,已經在當日被帶回西江錄口供。
“比我想像中的順利多了”澤秋欣慰的說,“我還在尋找新一輪的證據,為然留
下的那些資科不能證明張越杭雇凶殺人,'
“能找到嗎?”茹溪問。
“難!”澤秋深歎了口氣,“都過去了二十年了,當年的目擊者不好找,車禍肇事者也早就被送到國外。不過、再難我也要找出來--’”他的鼻尖忽然一件刺痛,紅紅的眼圈兒裏模糊了一層水光,哽咽了一下。他的聲音更有力,仿佛每一下都敲到了實處,“我對不起為然,這麽多年了,他冤死這麽多年了… … ”
“林叔--”茹溪拍拍他的手背,“不能怪你,他們的勢力太大了,而你手上也沒有證據,所以,你別自責了。
澤秋斂住自己失態的情緒,把臉別開,牙齒咬了兩下唇,慢吞吞的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差點忘了,房子我沒賣,現在看來,有你男朋友一家介入,也不需
要花到什麽錢,鑰匙你拿回去吧。”
手裏的鑰匙很冰冷茹浮握住,鑰匙尖兒戮著手心的疼仿佛能提醒她,是真實的,一切都結束了。
“茹溪!”
“嗯?”
澤秋的視線落到鄰座那個喝著咖啡的身影上,他優雅的的神態沒有絲毫不耐,一個小時,他沒有東張西望,隻是偶爾看看這裏,看到茹溪說著愉快的說著話,他便過頭去,唇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
“前二十年吃的苦老天會在後半生加倍補償你:
茹溪很自然的看了子凡一眼,子凡也恰好回過頭米,交融鄉」一塊兒,.柔和而泌歎勁空問.
淡金色的陽光在周圍緩緩流動,他們的目光交融到一塊,柔和而溫暖的空間不能再多出一個人。
張俊言和張越杭拘捕歸案,兩天後,警察到張越杭供出的郊外墳場挖出了茹溪奶奶的屍體。與此同時,當年西江市卷煙廠國有資產流失案也在審理當中。
茹溪和子凡回到西江,奶奶的屍體被火化後理葬在爺爺的墓地旁邊。茹溪在爺爺奶奶墳前默默的跪了很久,待她站起來時,兩腿因發麻險些又坐回地上,子凡眼疾病手快的扶住她。茹溪伏在他的肩土、緊要的牙根直打著顫,兩行透亮的眼淚瘋狂湧出。
緊緊擁抱著她,子凡把一枚戒稍悄悄地套走她的左手的食指上,然後握緊那隻冰涼的手,“讓我照顧你!"
山頭冷冽的的霧不知道什麽時候散清了.一縷罕見的陽光從山的那頭照射過來,靜靜的照耀著寂靜的矮鬆,茹溪微眯著含淚的眼,看著指間那晶瑩透明的光芒,輕輕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