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雙子星】係列 海嘯探案集 作者:青青細胞

本帖於 2009-04-15 19:31:50 時間, 由普通用戶 畫眉深淺 編輯

她說
 

作者:青青細胞


題記:人生如喜劇,人人皆盛妝假麵,扮演各自角色,直到戲畢離場。
  
——伊拉斯謨
 
  
  序

  我記得他總是喜歡一迭聲地呼喚:“榕嵐,榕嵐,榕嵐……”
  我笑:“你真有這麽喜歡這個名字麽?”
  他停頓一秒,然後輕聲卻是堅定地道:“不。我是喜歡你。”
  
  此去經年,那繾綣語調終於無跡可尋。
  
  你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那些溫柔美好。那些冰涼醜陋。
  
  1

  海嘯凝神注視眼前女子。
  她無波無瀾的眼,閃動著溫和平順的目光,唇邊笑容倦淡,有說不出的清冷沉寂。
  仿佛感覺到他的視線,她抬起眼來,與之對視。
  “不是我幹的。”她說。
  
  男人下車後走了足足三十分鍾,才終於在一條深巷之中找到名片上所說的地址,站在那門前平息了一下因疾走而引起的喘息後,男人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敲了敲門。
  門內響起一個小女孩歡快的聲音:“誰啊?”
  “是我。”男人戰戰兢兢地說。
  有腳步聲走到了門口,卻沒有開門。小女孩略微有些調皮的聲音又響起:“那,‘你’又是誰?”
  男人嘟嚕著不知該怎麽說。說出自己的名字麽?那更意義不大。而他的來意……那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清的。
  還好有人為他解了圍,門內另有聲音響起:“小宜,開門。”
  是沉穩冷靜的男聲,不卑不亢的語氣。小女孩似乎是在噘嘴:“知道啦。”然後門開了,男人看到站在眼前的,果然是個麵龐清秀的小丫頭,不超過十八歲,歪著頭打量著他。
  “你是誰?”她問。
  “我……我找海嘯作家。”
  “來這兒的都是找他的。”話是這麽說,小女孩還是閃身讓他進了屋。
  作家的房子小而簡陋,不過尚算整潔。男人看見電腦前麵端坐打字的作家:他麵孔端正,可以算得上清俊。頭發微卷,顯得人不那麽嚴肅。聽見男人的腳步聲作家隨即側身——那目光是溫和而有說服力的。
  “佳客臨門,有失遠迎,莫見怪啊……小宜,上茶來……”一開口,卻是極調侃的語氣。
  “呸。”小女孩啐了一口,“您這什麽時候有過茶了。”
  女孩個子嬌小,一雙眼睛活潑靈動。男人本以為她是作家雇傭來收拾房子的仆人,現在看她和作家的隨便勁兒,又似乎不是。
  “……那至少倒杯水來吧……”
  男人趕緊擺了擺手,說了句“不用客氣”,一邊急急地遞上自己的名片,“海嘯老師,我是本市嵩嵐企業的總經理章遠嵩。”
  作家接過名片,嘴裏毫無誠意地說著“久仰久仰”,一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您就是那天老吳提到的客人吧。哎,看我忙的,都把這事兒給忘了……”
  旁邊的女孩兒投之以鄙視的眼神。
  作家所說的老吳,是章遠嵩從前的大學同學。不過畢業後舍棄了自己的專業,做起了私家偵探的營生。章遠嵩本是不大看得起那些旁門左道的職業的,也是因為一些事情,忽然想到可以求助於他,才和他聯係上。不料末了,偵探也毫無收獲,而那要緊事兒越來越近,讓章遠嵩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老吳便介紹了一人,說是隻要有錢,就可以為他解決一切麻煩了。
  那人便是海嘯。
  這位老吳力薦的推理小說家,似乎並不是隻會寫寫小說那麽簡單。聽老吳所言,曾為包括自己在內的多位同行出謀劃策,且從未令人失望過。章遠嵩並未讀過他的作品,這當口兒,也沒有心思去讀。雖然老吳言之鑿鑿,說找海嘯準沒錯,但他此次前來,多少也帶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意味兒。現在看到麵前這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人,一臉嬉皮笑臉的樣兒,再看看旁邊那個向他作鬼臉的小女孩,心裏更是沒了主意,那些心事湧上來,章遠嵩的臉色,非是慘淡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好在作家似乎也覺察到了這點,收斂了嬉色,問他道:“章先生前來,是為了什麽事兒呢?老吳在電話裏也未詳細言明。看章先生麵容愁苦,這怕不是一般的煩惱吧。”
  這番貼心體己的話讓章遠嵩之前的顧慮突然消失不少。他自顧自坐了下來,眼睛看著對方:“這件事說來話長……”
  作家點點頭:“不妨慢慢說。

  2

  有人在敲房間的門。
  二人之間的沉寂被這聲音打破,那人也並不進來,隻站在門口沉聲道:“錢我已經籌備好了。”
  是章遠嵩。
  榕嵐看海嘯一眼,立起身來。
  “我去了。”她語調輕鬆。仿佛這隻不過是普通的出行。
  開門出來,章遠嵩站在兩米之外,審視女子。
  他的身體語言告訴二人:他不信任她。
  榕嵐拎起地上裝滿現金的旅行包,拿起大廳門口台子上的車鑰匙。
  她推開大門的霎那,章遠嵩突然開口。
  他的目光陰霾。他說:“你知道的,我隻要我的小潔回來。”
  
  章遠嵩的敘述緩慢而有條理:
  我是管理專業畢業的,女友繆榕嵐是我的高中同學。雖然之後與我讀了不同的大學,但我們從高二開始就互訂了終身。大學畢業之後我們聯手創業。她為人聰明能幹,加上吃苦耐勞,我這公司,一大半兒的成就可都得歸功於她。
  榕嵐與我同齡,我們今年都32歲了,本該早就結婚了。可是,榕嵐在大二那年發生了一件事,始終讓我無法釋懷……
  這事也不能怪她。因為想做點兼職,她因網上的招聘去一家人家做家教。誰知對方其實是兩個男人,做家教乃是幌子,榕嵐一人孤身前去,想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事情發生之後,榕嵐哭的死去活來,幾欲自尋短見。好在有我陪在身畔,開導她,勸誡她,才慢慢平靜下來……時間慢慢過去,我們畢業、創業,她好像也忘記了從前的傷痛,我們的公司走上正軌之後,她便暗示我可以結婚了。但她不知,其實我內心深處,從未對那件事釋懷,我不能接納一個有汙點的妻子……於是但凡她的暗示,我都裝做無知無覺,或借故推托。她慢慢也好像明白了什麽,便也隻口不提了。
  我倆年齡漸長,我父母也開始關心起我們的婚事來。開始我也借故搪塞,說我倆事業未成,無心婚嫁。但慢慢的,這個借口也不能讓父母滿意了。終於,在他們鄭重其事地和我商談這事時,我把一直隱瞞著他們的實話說了出來……
  我父母都是正派人,一聽這話,也都大驚失色。父親要求我立即與榕嵐分手。母親思慮多些,她說公司是我和榕嵐創辦,而且多年來風雨招搖,榕嵐在其中功不可沒。她怕一旦攤牌,榕嵐會要了公司大半的股份去,那我多年的心血,也就付諸東流……於是要我穩住榕嵐,私下裏托人與我相親……於是我認識了與我同所大學的一個女孩,她叫紀小潔。小潔漂亮活潑,善解人意,我很快就愛上了她。我們談了兩年,她今年23歲了,麵臨畢業,父母決定等她一畢業我們就結婚。
  但榕嵐對我倆的事一直蒙在鼓裏。我也不忍心說出事實傷害她,而且也不知對她如何交待。公司的客戶往來,一直由她負責,她常與那些客戶喝酒周旋,於是我就請了老吳這個私家偵探,暗地裏調查她,希望可以發現她出軌的事實以和她分手。但想不到榕嵐竟是個完全貞潔的女子,居然從未做過任何哪怕令人多心之舉。我抓不住她的把柄,而我和小潔的婚事,已是迫在眉睫——我們還有兩個月就要結婚了……
  
  整個講述之中,小女孩不斷發出“嗤嗤”的鄙夷之聲。而海嘯卻是一直麵帶微笑專注聆聽。待章遠嵩停下話頭,又聽得女孩發出長長的一聲“嗤——”海嘯看著男人的麵色不變,隻嘴裏道:“小宜,給我買包煙去。”
  “自己去。”女孩兒毫不猶豫地拋過來硬梆梆的三個字。作家終於麵露苦笑,對同樣愁眉苦臉的男人道:“教徒無方,見笑了。”
  “呃……”章遠嵩有些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繼而又覺得不對的搖了搖頭。還好對方繼續說了下去:
  “那麽章先生此番來找我,是需要我為您解決什麽難題呢?”
  “難題啊……就是不知道我該怎麽樣讓榕嵐和我和平分手……”
  “您既然這麽嫌棄人家,怎麽不在事情發生之後就和人家分手?”小女孩突然語帶譏諷地道。
  男人不敢去看她臉上表情,隻能繼續愣愣地看著海嘯:“因為我怕她會想不開……”
  “那到了這種地步,您就不怕人家想不開了?”
  “……我真的是不忍心傷害她的……”
  “這12年來您都幹什麽去了,就真沒一個機會是您覺得可以把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程度的?”
  “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盼著她能自己醒悟然後離開我……”
  “看來還是她太蠢,沒能領會您的心意……”
  “不是……”
  “您那母親也是夠絕,這種招數都想得出來,真和我師父有的一拚……”
  “……”
  “我看您不如這麽辦吧……把公司給你女友,然後您和您未婚妻該上哪度蜜月去您自己看著辦。”
  “公司有我的一份的……”
  “您嬌妻在懷,誌得意滿,不給人家點補償麽?”
  “……”
  “行了!”在章遠嵩疲於應對小女孩的伶牙俐齒之時,做師父的終於出聲製止。作家臉上有佯裝的怒氣,“小宜,你怎麽跟客人說話呢。”
  “切!”小女孩一個轉身,拿屁股對著二人。
  作家對滿臉虛汗的男人報以歉意的笑。
  “您知道……”章遠嵩感到脊背上有冷汗流下,“我真不是有意要傷害榕嵐的……當年要不是我在她的身邊,她可能早就死了……這麽多年她對公司勤勤懇懇,對我忠貞不二,可能也有對我的報答在裏麵……我並不是想辜負她……可是我實在不能接受那樣的汙點……再說小潔是無辜的,我不能傷害她……”
  背對著他們的小女孩又發出“嗤嗤”的冷笑。
  “我相信您。不過我看您的女友既然有能幫你打理公司的魄力,想來也非普通女性,況且照您方才所言,她屢次示婚都被您消極地回避,那麽她心裏多多少少也有些數了……您確定您這兩年來與另一名女性交往戀愛她就真一無所知麽?”作家這麽問道。
  不愧是寫偵探小說的作家,馬上就說到了點子上。
  “是的。”章遠嵩連連點頭,“事實上我一直覺得榕嵐對這一切仿佛都心中有數了。我和小潔的來往,一方麵比較低調,另一方麵是榕嵐經常出差不在城中的緣故,似乎她是一無所知。但兩個人戀愛,多少要出來走動的,怕是有什麽風聲傳到榕嵐耳裏也未可知。有時候我真期望她來責問我,而我也可以直截了當地和她說出,但……偏偏她就是從不涉及此方麵的話題。”
  海嘯點頭:“那您的未婚妻呢?是否知道您和榕嵐的關係?”
  “不,她不知道。”男人搖頭,“我隻對她說榕嵐是我的老同學、好朋友、得利助手。因為多年來無論當眾還是私下,我從未和榕嵐有過親熱舉動,故而她也從不曾懷疑。”
  “嘿嘿。那您在兩個女人之間,還真是遊刃有餘。”小女孩又笑道。
  “基本上我明白您的顧忌了……您一是怕繆榕嵐知道真相後過於傷痛而想不開,二是怕她會惱羞成怒騷擾您的未婚妻而影響婚事……對不對?”
  男人十分感激作家把他一直想說而無法開口的話說了出來:“是是是……雖然榕嵐一向理智……但您知道,如果真的讓她知道我還有兩個月就會和一個已經交往兩年的女人結婚……這樣的事,她會失去理智幹出什麽可怕的事來也說不定……說真的,自從發生那種事以後我覺得我就不太了解她了,她不再對我說什麽心事,整個人都是和我隔著一層什麽似的……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過她發過脾氣說過心裏的真實想法了……所以我有時候真的有點兒怕她……”
  海嘯連連點頭:“您的顧慮確實有道理……我能理解……”
  “所以……您有沒有辦法幫我解決這個難題呢?”
  “嗯……我想我應該可以……但是因為具體的細節還不好說,所以也難以馬上給您確切的答複……”
  “太好了!”男人激動地抓住海嘯的手,“我相信您是個辦事穩妥的人……我能感覺您能為我解決這件事的……”
  作家仍然是謙虛地笑著。章遠嵩放開他的手,從懷裏掏出支票:“我先付您十萬元,如果事成,必將重謝!”
  對方的笑容似乎在加深。男人把支票鄭重地交到作家手上。海嘯並未檢視,隻是凝視對方,說道:“章先生……其實還是個頗有情義的人哩……”
3

  兩個男人注視繆榕嵐走出大門。
  直到聽到汽車引擎的發動聲,確定女子已經離開之後,章遠嵩立刻轉向海嘯:“先生剛才和她談得怎麽樣?”
  海嘯搖頭:“沒有發現破綻。”
  “我已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她……”
  海嘯微笑:“現下有兩種可能。要麽,繆榕嵐與此事完全無關,紀小姐被人綁架隻是歹徒貪圖錢財,那麽,收到錢之後,他們自會放人。據我所知,城中富豪之家遇到這種事也不在少數,大都和您一樣未通知警方用錢解決了。”見對方點頭,又道:“另一種可能,紀小姐綁架一事是她主使策劃,那麽她當然不會讓紀小姐那麽容易回來,因為她做這件事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別的女人和你結婚……”故意頓了一頓,看見章遠嵩臉上驚愕之色,“章先生覺得這種可能性有多少呢?”
  “我……我不知道……”對方搖頭,“我現在是真的不太了解她了……”
  “恕我直言,以一個局外人的觀點來看,我倒不認為繆小姐參與了其中。”海嘯以慣常語速慢慢說道,“首先,歹徒讓她去交錢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她畢竟是一個弱質女子,發生什麽狀況時好對付一點;其次,如果這事是她主使,她未免也太笨了些——紀小姐在失蹤之前剛剛與她見麵,贖金一定要求由她去交付,紀小姐如果不能回來整件事受益最大者可能就是她——她這嫌疑,未免也太明顯了,繆小姐實在不像是一個這麽不穩妥的人。”
  見章遠嵩半信半疑地點頭。海嘯慢慢收斂了笑意。他低頭沉思——繆榕嵐不可能做這一切的另一個顯要原因,他並未言明……
  
  男人走後,小宜對海嘯開火:
  “無恥的人我見了多了,沒見過這麽無恥的!”
  “您啊,這生意做的,不管什麽案子都接了!”
  “也是,十萬塊呢,‘如果事成,必將重謝’,瞧您的嘴啊,都咧到耳朵根兒後去了!”
  海嘯不去在意小徒兒的念叨,坐在那裏沉思,過了一會兒抬頭笑道:“你懂什麽,這章遠嵩還算是一個忠厚之人了。”
  “嗯嗯,他是忠厚之人,這世上沒奸險小人了。”
  “你年紀尚幼,不懂人心險惡,若他真是惡人,有各種方法能讓那繆榕嵐痛不欲生,‘斷絕一個人的心念,那人就與死無異了’,若他有心,多的是方法,可以兵不血刃,全身而退。”
  聽得這話,小宜有些怔忡,呆呆看著師父的麵容——海嘯的表情,仍是那般溫和無害,似是毫不覺察自己所言,是多麽現實而殘忍。
  “而他居然還冒著被人譏嘲泄密的風險,對我坦白告知,希望我為他解決難題。這番誠懇,你以為這世上男子,是很容易就做到的麽?”
  小宜苦笑:“這樣說來,他還是個大好人了。”
  海嘯見徒兒眼光黯淡,不禁撫著她頭頂笑道:“好人壞人,是分的這麽清楚的麽?你隻需要知道,人人皆有底線,有不可能接受之事,旁人看來也許是小題大做,但當事人眼裏,就是山呼海嘯。況且大部分情況下,在風雨招搖之中,我們為了保全自身,少不得要侵犯他人利益。”
  “借口……都是借口……”小女孩兀自搖頭掙紮,“他和那榕嵐想必也有過山盟海誓,卻因一個不是她自身的錯誤就一筆勾銷了?”
  “這世間,人們的感情總是有深有淺。”
  “看是男兒多薄幸才是真吧。”
  這回換了做師父的人苦笑。徒兒年齡尚幼,說的話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待她長成,那還了得?趕緊轉移話題:“這次的任務,還是得請小宜出馬啦。”
  女孩兒聽見師父軟了,又得意起來,噘起小嘴笑道:“又有哪次不是呢?”
  
  繆榕嵐從外地出差回到本市的時候,已是快淩晨一點了。她累極,心裏惟一想的就是,快點回家睡覺。
  說是家,其實也不過是租來的單身公寓。在城郊邊上。她喜歡清淨,雖經濟寬裕,也不願住在城中。
  遠遠看見自己房子,她籲口氣,更覺得全身骨頭都快散架。
  然而車子駛近,她卻覺得有些不對。那是誰?誰蜷縮著小小的身子,坐在那台階上嚶嚶哭泣?
  夜色中可看見對方穿的是淺色衣裙,在夜風中似乎還在瑟瑟發抖。
  榕嵐停好車子,警惕走近。
  “你是誰?為何在我家門前哭泣?”
  人影受驚似的抬起頭來。是個小女孩,雖是看不清容貌,也可看得出她年紀不大,眼淚汪汪,楚楚可憐。
  “我迷路了……嗚嗚嗚……身上沒錢回家……嗚嗚嗚……他不要我了……嗚嗚嗚……”
  繆榕嵐聽得最後一句,深吸一口氣:“你這樣哭有什麽用,這麽晚了,不如進來住一晚,明天我幫你回家。”
  小女孩臉上露出柔弱可憐的神情:“真的?”
  “嗯。快點吧,我可是累死了。”
  繆榕嵐說完,將手裏微薄的行李交到女孩手裏,率先邁上台階,掏出鑰匙開門。
  她當然沒看見,女孩在她身後,抹抹臉上的淚(?),露出狡黠的笑容來。
  
  榕嵐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見女孩已經坐在窗前發呆。
  她自顧自洗漱,吃早飯,再看時,女孩還是那個姿勢。
  其實小宜心裏暗恨:昨晚夜風冷露裏裝乖扮憐等到1點也倒罷了,今天早上沒早飯吃還得趴在窗台裝惆悵。
  她坐在那裏,心裏都是在盤算回去怎麽和師父算這筆帳。
  卻冷不防繆榕嵐已經站在她身後了,輕輕地咳一聲:“那個……你知道自己要怎麽回去麽?”
  小宜一驚,轉過頭來,表情在瞬息變化,作出泫然欲泣的樣子來:
  “我不要回去!”
  “為什麽?”榕嵐驚訝。
  “我無處可去,沒人要我。”
  榕嵐走過來撫她頭頂:“來,和姐姐說說,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動作立即征得小女孩好感。
  她配合地落下淚來:“他……他不要我……他愛上別人……”
  “哦?”
  “那個女人有什麽好?他怎可背叛我!”
  “那他對你有何交待?”榕嵐平靜地問,栗色的瞳孔看不出一絲波瀾。
  “他……他說他也不知該如何選擇,我討厭他的懦弱!”小女孩學著從小說裏看來的橋段,低頭飲泣,表演漸入佳境。
  “那麽他就是還沒有決定放棄你,你就還有機會。若你再這樣胡鬧,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他可就真不要你了。”
  女孩低垂的雙眸閃動:這就是對方流連不去的真想法?
  “那……如果他永遠也做不出選擇該怎麽辦?或者,他其實已經做出了選擇,隻是不敢告訴我而已?”作出進一步試探。
  大女人苦笑:“這……你可真難倒我了……”走到一邊去整理屋子。
  小宜見她無意深談,也唯恐糾纏這個話題惹她起疑,於是轉而問道:“姐姐,你今天不上班麽,好像不早了哎。”
  “哦,昨天出差剛回,可以晚點去公司的。”
  “哦。你好辛苦哦。”
  “嗬嗬。你呢?不讀書麽?”
  “不讀,沒意思,我學到的知識已經足夠我生活了。”
  榕嵐點點頭:“那就好。父母呢?”
  “死了。”這次女孩簡短地回答。
  榕嵐愣了一下,在女孩眼中看見一抹恨意:“意外?”
  “不。是被人逼死的。”小宜的父母當年因破產後又被債主所逼,被迫自盡。幸好有海嘯收留,故而對師父感情深厚。
  此刻她當然不願對陌生人說出事情原委,幸好榕嵐也不追問,隻淡淡說:“難怪他對你如此重要。”
  “是。”小宜低下頭。不知怎的,她把這個“他”聯想到師父身上,“若失去他……我不能想象自己生活會如何。”
  “那……”榕嵐聽得她語聲黯淡,又笑,“如果你失去生活,隻剩下他,又待如何?”
  小女孩不明她話中含義,張口瞠目。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榕嵐皺眉,誰?誰這個時段上門來?
  小宜乖巧地道:“我去開門。”一溜煙地跑到前廳去。
  從貓眼裏看到的是一年輕女子,臉上有猶疑神色,不像危險份子,於是將門拉開半截,但未落下鎖扣。
  “您找誰?”
  那女子見到小宜也似嚇一跳,下意識地又看了看門牌號,咬著嘴唇:“我……請問……這裏有姓繆的單身女人住麽?”
  “你是誰呢?”小宜善於察言觀色,見她說話吞吐,眼神搖晃不定,本能警惕起來。
  “我……我啊……我是她朋友……”
  “嘿嘿……”小宜笑道,“是朋友連她住所也不確定?”
  “……”那女子吃這一問,更加惶急起來,“我要見她!”那聲氣,竟是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是誰呀?”她這聲音一提高,榕嵐也聽見了,慢慢走出。小宜回頭:“姐姐,你認識這人麽?”
  這時榕嵐也看清了來客。小宜見她微怔,然後淺笑,小女孩正思忖這笑容裏似有苦澀之意,就聽得榕嵐說道:“原來是小潔。快進來吧。”
  
  那小潔,自然就是章遠嵩快要結婚的未婚妻。
  要緊當口兒出了這岔子,小宜也暗暗心驚。這紀小潔是何來意呢,難道是知曉了一切前來勒令榕嵐退出?但她分明才是後來的那個。況且章遠嵩委托的本意就是希望在榕嵐知曉之前擺平一切,這下可好,有人上門對質,這遮羞布怎麽也要撕開了。於是不要說後麵的重謝,怕是連那先前的十萬塊也保不住。小宜知道師父計較這錢財,心說你們要吵架火拚我都管不著,但不要壞了我師父的買賣才好。小女孩眼珠子一陣亂轉,窺見繆榕嵐雖然顯見得有些心煩意亂,但外表卻還鎮定。而那紀小潔也似是一派天真幼稚、六神無主的樣兒,於是打定主意,先聽她們說些什麽,再向師父匯報以另作計較。
  還好榕嵐因為不速之客的上門,也似忘記了她的存在。小女孩乖乖蜷縮在廚房,隻將耳朵豎起,偷聽兩個女人的交鋒。
  
  開頭卻是好一陣子沉默。
  (小女孩探頭看了幾次,見兩個女人都低頭飲茶,心說:這架看來是吵不起來。)
  還是榕嵐打開話匣,柔聲地道:“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事呢?”
  (小女孩忽然想到章遠嵩說過,繆榕嵐似是對他和小潔的交往一無所知,但照剛才榕嵐對紀小潔的稱呼口氣,顯然兩人並非不識。果然啊。小女孩心想,男人真愚蠢。)
  (當然,師父是例外。)
  紀小潔似是遲疑了一下,便很堅決地說道:“我和遠嵩,兩個月後結婚。”
  一片死寂。
  (攤牌了攤牌了。)
  隔了一分鍾左右,繆榕嵐鎮定的聲音終於響起來:“那麽恭喜你們。”
  (咦?並無流血事件發生。那個章遠嵩,莫不是白擔心一場?)
  “你不介意?”
  “我為什麽要介意?這是你們兩人共同的選擇。”
  “那就好。”紀小潔似乎鬆了一口氣,“榕嵐姐,其實我知道你早不介意,隻是遠嵩……他一直憂心忡忡。他顧忌你的感受。”
  (才不。否則怎會放任事情發展至此?小女孩撇嘴。)
  “嗬嗬。讓他大可放心,我極真誠地祝福你們。”
  (小女孩低下頭。能說出這句話的背後,是怎樣的痛心?)
  “可是……榕嵐姐……你知道嗎,他在意你的感受……他……我覺得……他還愛著你……”
  (放屁!還愛著會和你結婚?)
  “小潔,我和他有多年相處,友誼深厚,後來又發展成為工作夥伴。之間並無任何裂隙誤會。他若愛我,早就娶我為妻,不可能有你的出現。所以你放心,他對你別無二心。”
  “哦……我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呸!女孩心想,和那章遠嵩一樣惺惺作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大約榕嵐也覺得這道歉大可不必。(小女孩甚至可以想象她雲淡風輕表情)隻聽得她輕聲地笑:“小潔,既然你來,我們不妨把話攤開來說。是,我和遠嵩曾是戀人,但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結束。我倆還在一起工作,不過因為我們多年同學,對彼此品質信任,與感情無關。這點我在多年以前就已認清。遠嵩不必顧忌。更不用心虛。我們兩人的生活早已分岔,再無交集可能。你需要擔心的不是我,因為就算沒了你,他也會和張小潔、李小潔結婚。”
  (是了,她早已看穿來者本意:非是為了得到她的理解或祝福,乃是要告誡她自覺退後,不可再存非分之想。小女孩幾乎要鼓掌叫好。這世上怎會有如此清明女子?她告訴自己將來做人也要與她看齊。)
  對方也終於無言。訥訥告辭。
  小女孩從廚房裏鑽出來時,看見榕嵐正托腮沉思。她做出不解表情:“姐姐,剛才那個姐姐來幹什麽呀?”
  “沒什麽。清算而已。”
  “你們說的那個遠……遠什麽是誰?”
  榕嵐笑:“一個懦夫。”
  小女孩也露出笑顏:“姐姐,你好勇敢。”
  “哪裏,我隻是盡量保持自己姿態完好。”
  “我希望長大之後也能和你一樣。”小女孩說得真心。
  大女人沉默。半晌她伸出手來撫摸女孩頭頂:“不,我希望你永無需要我這般勇敢機會。”
  然後她笑著站起:“來,我開車送你,回到‘他’的身邊。”
  
  一小時後,小女孩笑眯眯敲開海嘯家門:
  “師父,您的十萬塊要泡湯了。”
  
  4

  繆榕嵐在一個鍾頭之後轉回。
  “錢我已放在對方要求的地點了。”她說。
  但是回應的電話並沒有再響起。
  人質自然也沒有回來。
  三個人在客廳坐到天暗天又明。
  “我要報警。”天際露出魚肚白時章遠嵩站起來。
  他未再看榕嵐一眼。
  
  小宜並不知師父有沒有可惜那十萬塊的損失。
  當他得知事情原委,隻是報以微笑。
  倒是那十萬塊的主人第二天先打電話過來。
  “海嘯先生……”章遠嵩聲音裏全是惶急之色,“小潔……她被綁架了……”
  海嘯倒是鎮定。他安撫如熱鍋上螞蟻般的男人:“何時發生?綁匪已經聯係你?”
  “小潔昨日清早出門後便一直未歸。我晚上去她學校找她,方知她一日不知所蹤。而就在剛才,我收到電話,有人勒令我交納現金百萬,換她回來。”
  海嘯吃驚。昨日清晨,紀小潔是去了繆榕嵐住所。偏偏是此後就被綁架?
  這嫌疑指向實在可圈可點。
  居然還有更壞消息:“此事會否和榕嵐有關?綁匪特別要求,讓她去指定地點送款。”
  電話裏章遠嵩不便多說,隻懇請海嘯上門一趟。他此刻六神無主,頗有病急亂投醫的意思。
  海嘯也不推辭,放下電話對小宜說明一切。
  小宜吃驚:“不可能!昨日我親眼看見紀小潔獨自離去,隨後榕嵐姐姐送我回家。絕不是她!”
  小女孩敬佩榕嵐,對她已生親近。她一早認定是章遠嵩辜負榕嵐,此時聽得他對她生疑,不禁大怒:“他看不住自己未婚妻,怎得又怪到別人頭上?”
  海嘯卻仍是不疾不徐聲調。“現下情況我們還一無所知,不可妄下推斷。”
  小女孩鼓起兩個腮幫,頭撇到一旁。
  “我就過去一趟,那到手的十萬塊總不能白白地再退回去。”
  小女孩哼一聲:“我也要去!”
  “你都和繆榕嵐打過照麵了,去了豈不是自我暴露?你以為她知道你是誰會高興嗎?”海嘯板起臉道。
  “……那,師父,你要和我保持聯係哦……還有,不要冤枉榕嵐姐姐……”小女孩拽著師父衣角央求。
  “知道了。”
  
  海嘯踏進章遠嵩別墅時,一眼先看見坐在客廳話機旁低頭沉思的女子。
  而章遠嵩本人不住來回踱步。見仆人將海嘯引入,忙不迭地走上前招呼。
  那女子也抬起頭來,看著海嘯,眼中露出疑慮之色。
  章遠嵩向她介紹:“這位是著名推理小說家海嘯先生。他也是一位業餘偵探,我是請他來幫忙的。”又轉向海嘯:“這是我工作夥伴繆榕嵐。”
  “哦。”繆榕嵐目光一閃,似笑非笑,“我不知你還有這種朋友。”
  這話不無嘲諷之意。然而女子嗓音細柔,語氣恬淡,聽見的人也不覺冒犯。海嘯凝神注視她時,隻見女子姿容清麗,神色鎮定,見海嘯打量她,也不拘謹,隻將一個眼光拋過來,在他麵上掃了一掃,便轉向章遠嵩:“既然這位海嘯先生是位偵探,不妨讓他拿個主意。”
  “是啊是。”章遠嵩表情急切,“我該怎麽辦?”
  “先別慌。前麵電話裏沒講清楚,你是何時接到綁匪電話?”
  “大約一個鍾頭之前,我隨即致電你和榕嵐來我住處。”
  “綁匪是男是女?都說了些什麽?確定紀小姐就在他手中嗎?”
  “是個陰陽怪氣的男人,隻說小潔落在他的手裏,讓我拿出五百萬現金換人,且指定由榕嵐送去。至於小潔,應該是在他手裏吧,否則怎會聯係不上?”
  “那錢你們預備了麽?”
  “五百萬現金,我一時怎麽準備得了那麽多……”
  “他們還會打電話來。”榕嵐突然將頭抬起,篤定說道。
  “哦?何以見得?”海嘯饒有興味地問。
  “他們開的這個價,顯然是對遠嵩家產價值有所了解。既然了解,也知道我們肯定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這麽多來,何況還是現金。他們的第一個電話,不過是起震懾之用。隨後還會給我們一個餘地。如果不意外,我可以和他們還到兩百萬。”
  “還價?榕嵐,他們綁走了小潔,他們不是和我們作生意!”章遠嵩氣急敗壞。
  “他們要的不過是錢。”繆榕嵐表情平靜,“他們不會傷害小潔,否則,他們一毛錢也拿不到。”
  章遠嵩把頭轉向海嘯,後者示意他稍安勿躁:“繆小姐說的有理。我看價錢還是可以再談的,紀小姐暫時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不過為何你們不選擇報警呢?”
  “他警告我們不可報警,否則小潔性命難保。況且我在城中到底是有些臉麵的人,一旦報警,警方有沒有作用不說,對公司也有不良影響……”章遠嵩聲音越說越低,海嘯注意到繆榕嵐嘴角呈現一絲冷笑,倏忽即沒。
  “不過……”章氏聲音忽然又提起來,“我已派人去各家銀行現金兌現,不過也隻能湊到一百多萬……實在不行,我就拋售所有股票……”
  “你可拋售你的部分,不要動用我的。”榕嵐拋來一句。
  章遠嵩大怒轉身:“那可是一條人命!”
  女子微笑:“那是你的未婚妻,而公司才是我們兩人的。”
  無情言語刺激了章遠嵩:“那我怎知此事與你絕對無關?”
  女子嘴角笑紋擴散:“你終於敢說出你的疑慮了?可惜,你的小潔綁架一事絕對與我無關,我犯不著做出這等下三濫的事。”
  此時海嘯本還未來得及將小宜探得的情報反饋給章氏(其實是舍不得那十萬塊錢),雖然繆榕嵐早已結識紀小潔屬實,但那也不能說明她就牽涉其中,正想勸阻,章遠嵩早已跳了起來:
  “你敢說與你無關?綁匪要你帶錢去贖人,我方才找了你來,告知小潔與我關係,你怎的毫無意外之色?你敢說你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哈哈。你與小潔關係早已家喻戶曉,你還要我做出什麽表情?”
  章遠嵩未料到她如此坦白,反而呆住:“那我再問你,你昨天為何來公司那麽晚?小潔是一大早就不見的,你敢說你清白?”
  “我也不必瞞你。沒錯,紀小潔早上來過我住所。我們說明了一切。隨後她離開,我去公司上班。信不信由你。”
  “誰能證明?”
  女子躊躇一下,海嘯以為她會說出收留小宜之事,不料她似是料到此事空口無憑,竟保持沉默。
  那邊章遠嵩又嘿嘿冷笑:“就算你有不在場證明,但綁架這種事,是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做得出來的麽?必定是拿了錢財雇人行凶,你好完全置身事外。”
  女子“哈哈”一笑:“你不信也罷。昨日是紀小潔主動來找我,剛好這麽巧我就買凶綁架?算了,反正現在也無法對質,隨你怎麽說吧。”
  女子神色沉寧,麵對昔日心上人的質問懷疑,竟是毫無悲哀之色。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
  章遠嵩一個箭步過去接聽。
  從他表情來看,那人是綁匪無疑。
  “喂喂,我實在無法一下子拿出五百萬現金!”
  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麽,他臉上楞了一會兒,忽然又大聲呼叫:“小潔小潔!不要怕,我會救你出來!”
  看來是對方讓紀小潔與他說話,以證明綁架事實。
  過了幾秒鍾,章遠嵩的表情又垮下來:“真的拿不出五百萬……”
  旁邊榕嵐忽然伸出手去,搶過電話:“兩百萬。我去交錢,你放人。若不答應,我們隨即報警。”
  這幾句話說得毫無商量餘地。章遠嵩跳腳,要來搶奪,卻被海嘯拉住。
  電話那邊不知如何作答。過了一會兒,隻聽到繆榕嵐淡淡地道:“好。”隨即掛機。
  “他都說了些什麽?”章遠嵩迫不及待問道。
  “他同意成交。讓我在下午五點之前把錢帶到某處。他收到錢後便會放小潔回來。”
  “具體是什麽地方?”
  “他不準我告訴任何人。”
  章遠嵩懷疑的眼光在榕嵐臉上閃爍。到底尋不出任何破綻,終於低下頭來:“我會自己想辦法把錢湊起,交錢的事就交給你了。”
  “嗯。你放心,你的小潔會回來。”女子說完,站起身來,“我去休息一下,你湊好錢叫我。”迅速走開。
  章遠嵩望著她的背影無可奈何。他一連撥了幾通電話交待手下籌錢事宜。然後把目光對準海嘯。
  海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當下隻得笑道:“讓我與她談一談。”
5

  章遠嵩拿起電話的瞬間,海嘯突然開口。
  “等一下。”
  章遠嵩微怔:“不,我已等了這麽久,不能再等。”
  “既然都已經等了這麽久,有些事已成定局了。”
  章遠嵩驚恐:“你什麽意思?”
  “綁匪不放人質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他根本沒想那麽做。”
  “他要的隻是錢,為什麽出爾反爾?除非……”章遠嵩布滿紅血絲的視線投向繆榕嵐,“除非這當中出了什麽差錯……”
  後者沉默不語。
  海嘯卻隻是搖頭:“他已拿到了錢,不放人質,除非他是想殺了她,否則帶上人質出逃,對他有什麽好處。”
  章遠嵩的麵色在霎那發白:“你是說……”
  海嘯卻又搖頭:“不,我不認為他是殺了她。”
  “那怎會……”
  作家微笑:“章先生,我知道你現在已不信你的工作夥伴繆小姐,可是,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呢?我們不妨設想,她說的都是真的,再基於這些事實來看問題。”
  女子因他一席話,臉上露出詫異神色,章遠嵩也張口欲言,作家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果繆小姐說的都是真的,紀小姐在那天被綁架之前,的確曾去和她見麵——當然,這些並非是我妄下論斷,我有她們二人見麵的證據——而繆小姐家居城郊之外,除非是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要想到達那個地方,都非得搭乘公交巴士不可,然後再自己步行一段路程。繆小姐,這段路程近麽?”海嘯明知故問。
  那日小宜回來,他已問得清楚,找到那個地方,小女孩在公交下車後足足步行三刻鍾。
  “不近。有近一小時的腳程吧。”榕嵐回答,但顯然不明白此問題有何用意。
  “那就對了。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綁匪那日已決定要綁架紀小姐,自然一早已監視她的行程。紀小姐要到哪裏去,見什麽人,自然他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而這就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紀小姐還是學生,自然沒有什麽交通工具,如果她獨自前往的話,自然是搭乘公車前去,那麽在她下車後到步行去繆小姐家中的路上,綁匪有的是機會擄走她——在城郊的清晨小路上,還有比這更適合綁架的時機嗎?又何必等到她和繆小姐見麵之後呢——那樣不就讓人知道她可能是在何處出事的了嗎?這對綁匪又有什麽好處?”
  “呃……你的意思是說,綁匪是想故意陷害我?”
  “也許吧,不過,章先生在這件事情上根本無法信任你,不管她那天有沒有來過你家,他都會懷疑到你頭上,綁匪這麽做,是不是有些畫蛇添足呢?”
  “那麽……你是想說明什麽?”章遠嵩疑惑問道。
  “章先生和紀小姐的關係,因為繆小姐的緣故,還是比較隱秘低調的吧?但從那個綁匪縱容紀小姐和繆小姐見麵來看,他竟是對這其中的要害關係看得十分清楚呢。是誰,誰對你們三人之間的牽連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是說是熟人作案?”章遠嵩的聲音低了下去。
  繆榕嵐的眼光卻在海嘯麵上掃視,見後者微笑不答,她忽地沉聲道:“不……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是什麽意思?”章遠嵩話裏似乎是在問榕嵐,目光卻隻看著海嘯。
  “隻有你吧……”女子聲音裏添上譏嘲意味,“你一早認定了此事與我有關,而你的小潔隻是受害者——你從來沒有換個角度去思考——如果有問題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小潔呢?”
  “你……你說什麽!”章遠嵩終於轉過臉來正視她。他指著她,手指哆嗦,“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好像認定我有問題可以解釋這一切一樣,如果是她有問題,不也同樣可以解釋這一切麽?”
  “沒錯。”沉默了很久的海嘯終於開口,“如果她就是始作俑者,那麽她當然不會回來,因為她和她的同謀者已經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
  
  “想要證實這一點並不難。”作家緩慢地道,“誰會與她同謀?當然是不想她和你結婚的男人——她真正的戀人。一個一直在她身邊卻從來沒有被你發覺的男人,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會是她的同學。那麽,隻要去調查一下,在她的學校裏,有誰突然在畢業前夕離開了學校不知所終,那多半就是那個男人了。”
  “他們有了這筆錢,完全可以去別的城市好好發展。並且不擔心你會報警。因為你應該會很快發現這不過是你的未婚妻一手導演的,你對她的感情讓你不會去追究這件事情。當然,你的社會地位也不允許你去追究。”
  “那天早上,應該是她的戀人騎著機車一類的交通工具帶她去繆小姐家的。如果坐公車的話,事後難免會被人回憶起來。那人又怎會這麽了解你們三人之間的關係,知道她那天早上去何處呢?如果是要與她私奔的戀人,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作家慢條斯理地分析著這一切。
  而章遠嵩麵色鐵青,一言不發。
  女子注視著他的眼神沒有憐憫。但也不幸災樂禍。
  她忽然說:“你知道的,這一切根本不可能與我有關的。因為你沒有了紀小潔,還是會和別的女人結婚。那人永遠不可能是我。”
  沒錯。這就是海嘯認定的,她完全置身事外的原因。
  榕嵐發動車子想離開章家別墅的時候,看見海嘯慢悠悠地從大門裏走出來。
  她歪頭思索了一下,忽然把頭伸出窗外:“要不要我帶你一程?”
  作家走近,微笑:“正有此意。”
  他鑽進車子,對著榕嵐笑:“章先生付給我優厚的酬勞。”
  女子也笑:“他已經沒有錢了,你還趁火打劫。”
  二人大笑。
  海嘯忽然停下道:“想不想和我去見一個人?”
  “誰?”
  “到了就知道。”
  
  6

  “我來過這裏。”駛近海嘯家所在的區域時,榕嵐開口。
  男人微笑不語。
  他帶著她敲開自己家門。
  “姐姐?”來開門的小宜意外。
  “是你?”榕嵐也意外。她想了一想,對海嘯道:“難怪你相信我沒有說謊。”
  “對不起哦姐姐,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愧疚的小女孩滿臉通紅地想解釋,被海嘯打斷:“她不會怪你的。去,天這麽熱,去買些飲料來。”
  小女孩看榕嵐一眼,點點頭奔出門去。
  榕嵐注視她離去背影,若有所思。
  “你支開她,是有話要對我說?”
  作家咧開嘴角。
  “她是一個多疑、敏感的小孩,她已足夠對人心失望,我不忍心雪上加霜。”
  女子對這番話的反應是似笑非笑。
  她的嘴角堅毅地抿起,顯見她不打算先開口說任何話。
  “這件事並沒有向你所想象的發展,你很失望吧?”作家躊躇一陣,開口道。
  見女子眉毛微挑,不置可否,他又笑道:“你也低估了紀小潔的狡黠。”
  榕嵐抬手看表:
  “你猜你小徒弟買個飲料回來要多少時間?”
  海嘯一怔,哈哈大笑。
  “你一早知道我是誰,她是誰。”
  進門之後,小宜從未喚過海嘯一聲“師父”,但顯然,女子已明確二人關係。
  榕嵐終於微笑:“遠嵩為贖回他的未婚妻花了兩百萬,你猜,我買通那個他派來調查我的私家偵探可以花多少錢?”
  “你一早知道一切?”
  “事無巨細。”
  “老吳太不厚道,連我也出賣。”
  “金錢之下,人無底線。”
  男人凝視女子清麗麵容:“章遠嵩太不了解你。”
  “就像他不了解他的未婚妻。”
  “連紀小潔騙款私奔都是你授意?”
  “你剛才也說,我低估了她。”
  “但你一早知道她有隱秘男友。”
  “你知這世界上最容易打動的是什麽,就是人的貪欲。”
  “明白了,從章遠嵩和她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你就知道了她。”
  “她有戀人,但也想和有錢人結婚。”
  “於是你寧可章遠嵩看上的,其實是這樣一個人。”
  “不是她,也是別人,我為何不選擇一個我可以掌控的?”
  作家忽然沉默。半晌他道:“難道你從未想過,你完全可以選擇別的生活。”
  女子訕笑:“你指沒有章遠嵩的?”
  “他這樣對你,你不可能還愛著他。”
  “那又怎樣,我就可以拋下我和他的那十餘年,去愛別人?”
  男人抬眼:“你不覺得這樣痛苦?”
  榕嵐仰頭而笑。
  “我苦麽?我自己一點也不覺得。我每天或是在辦公室工作到很晚,或是出差飛到另一座城市去。工作完成了,我便休息,或者娛樂。生活很充實,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傷風吟月。我身體一向良好,鮮少生病,偶爾發燒感冒已足使我警惕,更加珍惜健康。我經濟寬裕,需要什麽物質的時候從未拮據,或請客吃飯時麵露赧色。你說,我有什麽苦?
  “我活到32歲,生活平靜,未有波瀾。我見過有人為了感情要生要死。對我而言,失去感情不是什麽問題。若是失去生活,那才真的可怕。”
  “而這,就是你所選擇的生活嗎?”
  “沒錯。我知道他會認為我努力工作、廢寢忘食,是為了忘記不快往事,或是對他心存感激以此回報。其實都不是。我隻是太珍惜自己目前所擁有的一切,不敢有絲毫鬆懈。”
  作家未發一言。
  他在等待對方傾訴。
  “小潔來我家,是我授意。你是不是發現了我們聯係的證據才因此懷疑到我?”
  “不。我發現你破綻的原因,其實極為簡單——你還記得自己一開始就認定‘他們還會打電話來’嗎?和章遠嵩聯係的,一直是那個男友,你卻知道那是兩個人,所以你用了複數。你如何能推斷這一切,因為你一早和紀小潔有比我們想象中深的多的來往。”
  “原來你一早發覺,那為何還等到天亮之後才對章遠嵩說出真相?”
  “她不會回來,也是佐證之一。況且,”作家聳肩,“讓章遠嵩花錢買一個教訓有什麽壞處?”
  女子莞爾一笑:“我想讓小潔和我演一出戲,讓章遠嵩放心。不料她居然有自己打算。我一直以為她是利欲熏心的女人,未想她並不願意放棄真愛。”
  作家忽然咧嘴一笑。
  “你笑什麽?”榕嵐詫異。
  “你說她不願意放棄真愛?她已和章遠嵩訂婚,她用虛假感情換取錢財,可能還附加上肉體。你真以為,她那個男友得到錢後仍可以和她分享這一切?”
  “你是說……”
  “她的下場,不過是遇到另一個過河拆橋的章遠嵩。”
  榕嵐苦笑:“沒錯。其實我更希望她就和章遠嵩周旋一生。於她於我,都大有好處。”
  “你還愛他,所以你選擇這樣一個女人,她無法幹預你們生活,你知道她的秘密,她聽從於你,她無法真正奪取他。”
  女子聽言,嘴角掠過嘲弄笑意。
  “你覺得我還愛他?我常看見街上有情侶深情相擁,或聽見有人在大庭廣眾對愛人熾烈表白。我會微笑注視聆聽,但卻不再有絲毫感應。
  “我內心愛欲已失。”
  女子眼光,忽然有意無意瞥向門口:
  “我和你很像。你總是一副溫和表情,或嬉笑佻達。你應該寫很多悲劇故事,但內心始終一無所動。
  “我們一樣。”
  
  她仰臉微笑。
  眼裏再無波瀾。
  那目光,是至清,是死寂。
  
  然後她轉身,推開屋門。門外,站著呆若木雞的小宜。
  她未看小女孩一眼,疾步離開。
  海嘯也略一怔忡,發現他的小徒弟站在門邊一動不動。
  她顯然聽到了他和榕嵐最後的對話。
  由於她所在的位置是門的陰影,他完全看不清徒兒臉上的表情。
  隻是感覺到對方的一股情緒……似乎是不安,又似是猶豫。
  小女孩的身體輕輕搖晃,給他一種錯覺,似乎她隨時也要開口對他傾訴些什麽。
  可是下一秒,她終於往前一步——她的小臉逃出了陰影——她笑嘻嘻地道:“師父,您發什麽愣呐?我肚子好餓哦,快帶我去吃好的!”
  海嘯從小徒弟的笑臉裏未發現一絲破綻。
  他在霎那間也露出笑意。
  他說:“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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