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疑案之小鬼巷177號》作者:獨眼河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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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鬼巷白日驚魂 水井中掏出一人


  在江南的一個小鎮,此鎮叫做東門鎮。在這個小鎮上,有一個非常有名的巷子,此巷就叫做小鬼巷。

  小鬼巷在左所大街和左所北街之間,左所大街就是東門鎮的中街,左所北街就是東門鎮的後街。小鬼巷的前巷口在王記鐵匠鋪的斜對麵,在馬老太的茶水爐和張大頭的花圈鋪之間的巷子,就是小鬼巷。之所以叫小鬼巷,其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麵;第一,小鬼巷的前巷口通大街,後巷口達北街,巷子長而曲折,一眼望不到頭;不僅如此,巷子高且狹窄,兩邊是黑磚牆,向上看,是一線天,如果是兩人迎麵碰上,那就得側著點身子,才能你過我過彼此都好過。第二,前巷口,在明清時期曾經示眾過人的首級,如果人們在巷口抬頭向上看,就能看到在兩麵牆之間有一個早已腐朽的橫木,上麵還有兩個早已鏽蝕不堪的鐵勾子,這兩個鐵勾子就是用來掛人的首級的,在前巷口對麵,有一個偌大的廣場,往裏麵走一點,有一個癱塌的高台,這裏就是所謂的菜市口,這裏就是殺人的地方。第三,這也是小鬼巷之所以叫“小鬼巷”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這小鬼巷有不少關於鬼的故事,是不是和巷口上麵那個鐵掛鉤有關係呢?這還真不好說。也許還與巷子裏麵某些幽深隱蔽的物件有些關係。正由於此,小鬼巷大白天是少有人跡,天黑以後更是悄無聲息。如果大街上的人要到後街去,或者後街人要到大街去,一些男人會選擇走小鬼巷,女人和小孩就會繞道從曹營關巷口過去。大部分人都不會給自己心裏找不肅靜。不過也有例外,那就是小鎮上的孩子們在晚上玩捉迷藏、躲貓貓的時候,對於那些膽子大的孩子來說,這裏卻是首選之所——他們常常是穩贏不輸,因為不少大人都不敢進去,就更別說那些膽小的孩子了。

  這小鬼巷不隻是一條道,從前巷口進去,走到中間的時候就向左分出一個岔子,向前走大概七、八十步的樣子。在這個岔道的兩邊有三個庭院,右手有兩個庭院,左手有一個庭院。我們要說的這個小鬼巷177號就在左邊這個院落。院門不大,寬度也就是一米左右,門有兩扇,巷子這麽窄,要那麽大的院門幹什麽呢?既不能走轎子,更不能走馬車,用不著把門楣搞得那麽招搖。之所以蝸居於此,本就是要求清淨、圖私密。

  怎麽回事啊,我們怎麽找不到177號啊。告訴你吧,你要是想在這裏找177號,那是找不到的,因為在小鬼巷177號的門頭上釘著一塊老舊不堪的木板,上麵用紅漆寫著左所北街180—3號——意思是180減去3。讀者看出一點名堂來了吧,這是不是折射出民生文化的一些特點來了呢,我們的祖先早就對一些數字有著特殊的、天生的敏感:什麽“四四如意”,“六六大順”,“七死八活”,“三陽開泰‘,"九九歸一",究其實質,也就是寄托或者表達了人們對生活和命運的一種企望罷了。隨著時代的前進,人們還會不斷地總結並補充,甚至還會發揚光大,可不是嗎,如今,“四”已經被一腳踢到聯合國去了,“四四”不再如意,“四”和“死”諧音,已經是屎殼郎滾糞團找死;“四四”豈不是犯了大忌諱,那還不是王八掉在茅坑裏橫豎是死啊。當然如果是四萬塊人民幣,那就另當別論了,甭管有多少個四,那一定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現如今,就連手機號碼,汽車車牌號等現代新貴也不得不在數字麵前低下高傲的頭。“7”已經是犯了“七死八活”的忌諱,“77”則更是萬劫不複,“177”豈不是要打入十八層地獄嗎?換成“180”就不一樣啦,“18”即“要發”,“180”不就是“要發了您啦”,多好的口彩,多豐富的想象力啊。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在派出所得戶籍檔案裏,這兒還是左所北街177號,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這裏的門牌變成了革命巷177號——文化大革命是百諱不忌,“177”就“177”,有什麽好怕的。實際上,這“革命巷”比小鬼巷也好不到哪兒去,所謂“革命”就是“要命”,“小鬼”隻能嚇嚇人而已,這“要命”可不是鬧著玩的。不過,文化大革命的暴風驟雨的威力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這不,現在又變成了左所北街180減3號。在177號的對麵,有兩個院子:南麵的院子是176號,北麵的院子是178號,三個門依次相距二十米左右。膽大的小朋友們捉迷藏就躲在這三個院子裏。更多的是躲在177號的院子裏。

  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177號的院子裏,讓我們先進去熟悉一下這裏的環境:進門就是院子,院子不算很大,就是有那麽點小巧玲瓏的感覺;院牆特別高,靠院牆的地方有一些磚砌的花壇,雖然已經殘破,但足以看出當年的屋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院子裏的路交錯相連,全是青磚鋪就,無情的歲月在路上留下了諸多滄桑,幾乎沒有一塊青磚是完整的。在前院靠院門十來米、距離西院牆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口井,井口上麵蓋著一塊大石板;在距離水井北麵二十幾米的地方有一個黑瓦頂木柱子的小亭子,將住的地方和井隔開——按照中國傳統的住宅理念,井是不能靠近住宅的。尤其不能靠近門和窗。井是八邊形的,它的年齡應該和這個院子的曆史一樣長,掀起大石板看看,井沿上有一道道深溝,井壁光溜溜的,井周圍鋪著大石板,上麵布滿了青苔,這說明此井已經下崗多年了。我們的故事就將從這口井開始。水井的對麵是一片竹林,走過小竹林,迎麵是一排古色古香的住宅,一共三大間,兩邊是東西廂房,中間是大廳,在大廳偏後的地方,有一個固定屏風,屏風兩側各有一個小門,穿過大廳右邊的小門,後麵還有一個院子,比前院要大得多。

  後院靠東邊和北邊的院牆上,有四間房子,估計以前是廚房和用人住的地方。裏麵堆放一些雜物,這屋子已經年久失修,天窗洞開,難能住人;上蛛網密布、灰絲斜掛,下積水橫溢、老鼠出沒。

  在西院牆邊,有一大堆斷磚殘瓦;在這堆斷磚殘瓦的東麵是一個偌大的廢墟,廢墟上麵能清楚的看到長長的牆基和十幾個石臼;在院子的中間,橫七豎八的斜著或者倒著幾個假山;在假山之間,還分布著三個水池,遺憾的是水池裏麵已經看不到水的影子了。

  在人們的記憶裏,177號前院裏的這口井曾經是附近居民的最愛,不但井水幹淨,還有點甜,關鍵是井水用了還有,用了還有,雖然177號院子過去隻住了四、五戶人家,但井周圍常常是人滿為患,淘米、洗菜洗衣服、擔水。連176號、178號院子裏的人和大街北街的人都來湊熱鬧。可是,不知從何時起,甜水不甜了,淨水不淨了,而且還有了一點異味,不久,水的顏色也不對了,於是,人們就逐漸疏遠它了。後來,到這裏來玩耍的小朋友們就時不時的把雜物扔進去,井水就更不能用了,再後來,這井就被人們遺忘了,到最後,不知那位房客在上麵壓了一塊大石板,以防不測。這口井從此退出了人們的生活。

  前些日子,東廂房又搬來了一家陳姓房客,他看到176號和178號院子裏的井用得不錯,就想讓177號院子裏的這口井重新上崗——同時也想聚一點人氣,瞧,這鬼地方,陰氣太重。這個陳家和住在西廂房的鄰居張老師家一商量,立即得到張老師一家的一致讚同。於是,他們請來了三個淘井工,要把井好好清一下。

  打井的工人在井口支起三角架,裝上滑輪。在下井之前,先要把水抽幹淨,抽了整整一天一夜,水排到河裏去,河就在西牆外。第二天早上,終於可以下井了,下井就是要把下麵的雜物和淤坭給撈上來。一個工人蹲在一個竹筐裏,手裏拎了一個鐵捅。一根長長的鐵鏈順著三角支架上的滑輪緩慢的向下移動。一段時間以後,井下傳來聲音:“停——停。”

  滑輪轉動,一桶桶雜物和淤坭被送上來。井底很暗,底下的人隻管往桶裏裝,就在第七桶汙泥濁水升到井口的時候,上麵準備提桶的人“啊”了一聲,手下意識地縮了回來,向後退了幾步;拽滑輪的人這時也看到了,他的手一軟,滑輪倒轉了幾下,但他突然用雙手緊緊抓住鐵鏈,下麵還有人呢。他們倆屏住呼吸,把鐵桶拉到地上,馬上就趴到井沿上:“老葛,快——快上來。”

  這是怎麽會事呢?,你猜怎麽著,桶裏有一個人的頭骨,雖然已滿是淤坭,卻赫然醒目。真可謂黑麵撩牙。

  大概是聽到了聲音,院子裏麵所有的人都跑了過來,遠遠的看著,其它兩個院子裏的人不一會也來了,好像還有大街和北街的人,圍了一圈,個個目瞪口呆,神情凝重。

  “聽說這井裏曽跳過一個女人。”

  “怪不得經常鬧鬼。”

  “跳下去的女人後來不是撈上來了嗎?”

  “總之是不幹淨。”

  “現在想想就嘔心,我們不是還用過這井裏的水嗎?”

  人們七嘴八舌,眼睛都往井口望。

  老葛上來了,當他看到桶裏的人頭骨,嚇得癱坐在地上。他用手模著自己的胸口,臉色煞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人越集越多,單就從井裏撈出個人頭這件事,就足以吊起人們的好奇心,更何況有小鬼巷這麽多年來這麽多的離奇而恐怖的故事做鋪墊呢?

  不知是誰報的警,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鎮公安分局的人來了。負責人是歐陽平。四十歲上下。他破過好幾個疑難大案,辦案子很有一套,最近上麵正準備把他調到市刑警大隊當隊長。
第二章 歐陽平進巷勘察 凶殺案浮出水麵



  歐陽平帶著五位同誌把自行車停在小鬼巷對麵的廣場上,進了巷子,魚貫而行,一腳跨進了177號院門。

  歐陽平接觸過許多案子,但像眼下這個案子還是第一次。不管怎樣,先把井下的情況搞清楚再說。歐陽平跟三個淘井工人嘀咕了幾句之後——這時候,圍觀的人已被一根繩子隔在遠處。一個工人先下去了,接著又下去一個,兩個人在井底下,可能會好一點。

  “這井口雖小,但下麵大得很,這巷子裏的三口井就數它大,而且很深。”

  “是啊,過去有幾十戶人家都用這口井,”

  說話的顯然是對小鬼巷情況比較熟悉的人。

  雜物和汙泥從井下一桶一桶的弄上來,然後倒在地上,一個工人和幾個警察用鐵鍬和火鉗爐勾慢慢地、細細地撥弄,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有形的塊狀物。到中午的時候,井底清理幹淨——就差底朝天了,兩個工人先後上來了。

  歐陽平他們在井裏——在雜物和汙泥裏究竟發現了一些什麽東西了呢?現一一展示如下:

  1,一副近於完整的人體骨骼。

  2,三根鏽蝕欲斷的圈狀鐵絲。

  3,四塊城牆磚。

  4,一個筆記本的塑料外殼。

  5,五顆大一點的塑料紐扣和四顆小一點的塑料紐扣,都有點殘破。

  6,九枚銀元,上有袁世凱的頭像;七枚硬幣:三枚伍分,兩枚貳分,兩枚壹分。

  7,一把鏽蝕不堪的菜刀。

  8,一雙鞋,隻剩下鞋底和一點鞋幫,幾個人看了好一會才確認這是一雙鞋。

  9,其它雜物。

  以上物件透露出的信息是:這是一樁謀殺案。被害人是被鐵絲捆綁——共三處,凶手怕屍體浮上來,在死者身上綴了四塊城牆磚。死者為男性無疑,骨盆下口和恥骨下角,七十二度至七十三度之間,身高在一米六九到一米七一之間;死者的年齡暫時無法準判定,因為,屍骨,尤其是牙齒腐蝕得太厲害。但從牙齒的個數來看,年齡應該是中青年。目前也隻能作出這樣的判斷,更進一步的情況要經過法醫的鑒定和綜合的分析才可能有結果。

  第二天下午,案件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輪廓——不過,是在省廳和市局有關專家的幫助下得出的——因為,這個案子已經引起上級的關注。無案則已,有案必破。吃的就是這碗飯,吃就得吃好了,絕不能吃幹飯。案子是由歐陽平報上去的。一方麵是出於他的職業上的考慮:鬼在人間,豈能任其逍遙;另一方麵和歐陽平的性格有關,越是有難度的案子就越有挑戰性。被害者死亡的時間頗費周折,因為,屍體是在井中,而不是在土裏和自然狀態下的水裏,井水溫度變化不大,氧化的速度和自然狀態下的速度是不一樣的。經過多方麵的綜合因素的考慮,被害者的死亡時間初步定在十年左右,時間段是四年之間,按這個時間推斷,應該是在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三年之間,這個時間段應該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後期;這可從筆記本的塑料殼上的凹陷出的“為人民服務”五個字得到證實;九顆紐扣五大四小,估計是中山裝上的紐扣,因為當時就興中山裝。歐陽平已經請教了前巷口李記裁縫店的李師傅,中山裝有四個口袋,口袋有蓋,袋口有扣。所以,五個大紐扣是衣服扣,四個小紐扣是口袋扣。如果這一點成立的話,那麽死者的年齡應該是成人的年齡;根據骨骼整合以及各部分的長度來看,死者的高度在一米六九到一米七一之間;鞋子是解放鞋,幫和底是橡膠的,其它部分已經腐爛成泥。性別是男性。目前,就隻能知道這麽多。

  根據這些信息找到凶手是遠遠不夠的,這裏麵有很多問題要解決:首先,是現場作案還是移屍作案?第二,能不能清楚的、毫無遺漏的得到177號院子裏從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三年之間所有住戶的詳細而真實的資料,從現有情況看,這一點就很難做到。因為,小鬼巷裏的住戶就像走馬燈一樣的換來換去,他們後來搬到哪裏去了都很難搞清,又怎麽能得到和死者有關的詳細的情況呢?如果漏掉了一戶,就有可能漏掉整個案子的線索。雖然小鬼巷的房子不錯,房錢便宜,但由於這裏環境惡劣——不是生態方麵的環境,而是精神和心理方麵的環境,住進來的人的身體不久就會出現一點問題,陰強陽弱,鬼盛人衰——你想啊,整天少有陽光,天黑得都要比別處早,人沒有住上幾天就走了,這人氣若浮雲還沒有站穩就又飄走了,陽氣不足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陽氣不就是人氣嗎。沒有人氣,哪來的陽氣。所以,房客們住的時間都不會長,最多半年,最短的隻有一兩個月。

  歐陽平覺得眼下要做的主要有兩件事:一是派人向附近的居民尤其是小鬼巷裏裏的居民了解情況,必須具體而詳細,主要是小鬼巷177號院內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三年之間所有住戶的第一手資料,包括他們的身份、年齡和家庭背景等;二是派人到房管所和派出所查閱住戶檔案。

  很快,到派出所和房管所了解情況的人李文化帶回了一些情況:

  這小鬼巷的三個院子過去曾是一些達官貴人金屋藏嬌的所在,這期間發生過幾起女人跳井或者上吊的事件,這可能是小鬼巷得此名的一個方麵的原因。。因為這巷子經常鬧鬼,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到這兒來住的。小鬼巷從一九六九到一九七二年之間,一共住過十七戶人家,房管所提供了所有戶主的工作單位以及進住起止時間。派出所的戶籍檔案裏麵沒有找到任何一戶的戶籍信息,一是當時戶籍管理比較混亂,二是房客住的時間不長,所以誰都沒有想到要去派出所去辦手續。

  不過,歐陽平在這份資料上暫時還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因為這隻是一個基本情況,而且是粗線條的,就是戶主的姓名,工作單位,隻此而已,既沒有戶主的背景資料,也沒有家庭成員的資料。但然,如果本案就局限在177號的話,那這份資料應該會發揮作用。

  負責走訪居民的是女民警小曹等三位同誌,他們進行得很不順利,這一點,歐陽平也想到了。為什麽呢?因為幾乎所有的房客都不固定,所以,他們所說的情況都是一些不連貫的、不完整的記憶殘片,想在他們的口中得到線索,幾乎不可能。

  “能不能在後街多做些文章,後街不少人家是私房,尤其是要找到那些年齡大的人。”歐陽平給小曹他們出主意,並且派李文華一同前往。”

  果不其然,案發第二天晚上,李文化就帶來了好消息。後街201號的王老太太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在小鬼巷176號曾經住過一個老太,在小鬼巷住的時間最長的人就是她,大家都喊她劉奶奶,有八十歲了,身體硬朗,就是耳朵稍微有一點背,就住在176號後院裏最南邊那間小披子裏,十五歲就給孫家幫傭——176號最早就是姓孫的一戶人家。她一輩子沒有結婚,現在就一個人。去年春節之前被她兄弟接到鄉下去了——王老太還提供了劉奶奶的鄉下的地址:劉家集河沿路。

  第二天早晨,李文化和小曹一行四人驅車趕到劉家集,在後河沿找到了依然健康的劉奶奶,雖然耳朵不怎麽好使,但聲音大一點,還是能聽見的。她精神矍鑠、頭腦清楚,而且特別健談,李文化他們算是找對人了。劉奶奶說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在十年前——按她老人家所說的應該是在一九七二年,在小鬼巷177號東廂房住著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姓王,這家人在177號前後住了不到四個月。“對,好像是春節前搬進去,是開春以後搬走的。奇怪的是,這王家人住進來大概三個月不到,這家的男人就突然不見了。左鄰右舍還不止一次的說過這件事,我也覺得十分蹊蹺。她家女人說到外地工作——到南方去了,可鄰居們私下議論紛紛,說這女人作風不好,她男人看上去蠻老實、厚道的。有人在夜裏麵看到一個黑影子跳進她家的窗戶裏——是她家旁邊的鄰居看見的。夜裏還聽到兩口子嘰嘰咕咕、板凳倒地的聲音。後來我們就再也沒有看到她男人。沒有多長日子,她家就匆匆忙忙的搬走了。記得,還是一個下雨天,人們也沒有看到她男人。”

  歐陽平聽了李文化的匯報以後,覺得案子有了一點眉目,真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順利。他在心裏盤算著下一階段的工作。
第三章 歐陽平尋影覓蹤 常有財行跡可疑



  那麽,劉奶奶所說的這個王姓人家,現居何處呢?沒有人知道。離開劉家集的時候,劉奶奶隻說了句:“到前街的鐵匠鋪、鞋匠鋪。棺材店、縫紉店,還有茶水爐去打聽,一定要找年紀大的。

  “叮——噹——叮——噹——叮——噹……”

  下午一點鍾左右,歐陽平和李文化走進了王記鐵匠鋪,一位胡須花白、年近八旬的老者,手裏端著紫砂茶壺,一邊喝茶,一邊對著火爐前的兩個人比劃著什麽。火爐前的這兩個人,一個用小錘敲打,年紀大概有五十多歲;另一個掄著大錘使勁的錘打著一塊由紅變暗的刀形鐵料鐵,掄大錘的是一個大小夥子,他上身赤裸,揮汗如雨,年齡在二十五歲左右。

  老者一邊迎上來,一邊望了望鐵砧上的那塊由紅變暗的刀形鐵料,鐵料往水缸裏一放,“滋”了一下,騰起一陣白氣,又被放進了火爐裏。

  歐陽平見縫插針:“老師傅,我們能不能向您老打聽點事?”

  那個掄錘的小夥子認出了他們:“師傅,他們是公安局的。”

  “不錯,我們是為對麵巷子裏177號的案子來的,耽誤你們做活了。”

  “爹,你帶公安局的同誌到後院坐下說。”說這話的是剛才拿小錘子在鐵砧上敲打的人。

  於是,老人領著他們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下。

  “同誌,你——你問吧。”

  “老人家,這小鬼巷177號,在一九七三年前後曾經住過一個姓王的人家,丈夫莫名其妙的不見了,您還記得嗎?”

  老人扳著手指頭,嘴裏麵念念有詞:“不錯,是有——有這麽一戶人家,那——那女人不怎麽規矩,住的時間不長,後來——就搬走了。”

  “您知道她搬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她——平時也不同我們打交道。哦,想起來了,那女人愛打扮,經常做衣服,對門的趙裁縫——興許知道,你們坐一會,我去把他喊來,還有茶水爐的馬太太。”

  “看來有門。”李文化顯得很興奮。

  不一會,老人把趙裁縫和馬老太帶來了。

  “公安同——同誌,那女人搬到那兒,我也不——不知道。”

  “這巷子裏麵的住家戶就像跑馬燈一樣,人是還記得,搬到哪裏?這還真不好說。”馬老太接過趙裁縫的話茬。

  “趙師傅,馬奶奶,您二位再好好想一想。”

  “同誌,您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從不過問做衣服以外的事。”趙裁縫一臉無奈。

  “你們要是問個名姓,我老婆子興許還能記得點什麽,出了這個巷子,真不好說。”馬老太麵有難色。

  “那好吧,就這樣,對不起,耽誤你們做活了。”

  幾個人一同走出王記鐵匠鋪。趙裁縫走了幾步,又轉回頭,他把眼鏡向上推了推,丟了一句話,又把歐陽平他們失落的希望找了回來:“王家的那個女人好像姓崔,她經常和另外一個女人到我店來,那女人我認識,姓達,這個姓很少,所以記得牢。”

  “這個姓達的住在哪?”

  “住在曹營關巷口,男人在電影院工作,姓常,別人都叫他“常秀才”,讀過書,他沒有事就喜歡唱幾段京劇,每天下午都要到文化館去。”

  文化館就在下街,歐陽平和李文化向下街走去。街上人不多,這是一條古老的街道,石扳路兩邊是青磚黑瓦的明清建築。青石板因為不堪曆史的重負,早就四分五裂、凹凸不平;路兩邊錯落有致、高低參差的牆簷和屋脊由於難耐歲月的風雨,而顯得斑駁頹廢、蒼老衰敗。

  走了大約十分鍾左右,他們就隱隱約約的聽到了二胡的伴奏聲,拐向南就看見了文化館,人還不少,不過,全是中老年人。李文化向站在門口的一位賣香煙和瓜子的老太太打聽,老太太指向一位正在和伴奏師傅試音的中年男人。看樣子就要開唱了。

  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幾歲,一看就知道是屬於那種理論占領腦殼的人。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用小姆指將耷拉在右耳上的幾根毛往腦門上捋:“你們找我有何貴幹?”

  歐陽平和李文化穿的是便裝:“你就是常秀才吧?”

  “是啊,我叫常有財,找敝人何事?”

  “我們是公安局的,找你——”

  常有財額頭和右耳之間的那根青筋像蛇一樣抖動了一下:“我是守法公民,我——我又沒觸犯科條法令。”

  “常同誌,你誤會了,我們是想找你太太了解一點情況。”

  “了解什麽情況?”

  “我們是為小鬼巷的案子,想找你太太問一點事情。”

  那條蛇又抖動了幾下。

  “那案子與我們有何相幹——與我太太又有何相幹?”

  歐陽平沒有注意到那條蛇。他想:在一般人看來,一個人被公安局的找上門,一定是做了什麽不光彩的事情,更何況常有財是個文化人,愛麵子唄。“常同誌,你不要誤會,我們隻是想讓你帶我們去見見你太太。”

  “哦,事——事不湊巧,我——我老婆回鄉下她娘家去了。”說這話的時候,常有財把說話的地方挪到了街對麵的燒餅店的門口,因為是下午,燒餅店的門關著。

  “什麽時候回的娘家?”

  “這——你容我想一想,是前天走的。”

  “那她什麽時候回來?”

  “說不準,不過,她每次回去都得住上十天半月。”

  談話該打住了。也真夠巧的,誰信啊,歐陽平心裏想:這不明擺著不讓他老婆和公安局的同誌照麵嗎。

  歐陽平認定常秀才因為怕多事,所以說了謊。等常有財進了文化館以後,歐陽平吩咐李文化到左所大街街口的小人書店守候常秀才,自己到後街街口的戴家茶館裏觀察,要求是跟著但不要被對方發現。我們辦案子靠的就是人民群眾,千萬別把事情弄擰了,找到常太太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

  果然,歐陽平他們離開後不久,常秀才就從文化館裏走出來,他朝前街和後街瞄了一會,然後快步朝後街方向走去。不過,他沒有拐向後街,而是徑直向石橋方向走去。按平時,他應該走左所大街,因為曹營關巷子前靠左所大街,後臨北街。

  歐陽平等常秀才走了一段距離後才走出茶館,正準備朝李文化招手,李文化已經跑了過來。兩個人也往石橋方向去了。

  “他這是要到哪兒去啊?”

  “後河沿”。歐陽平就出生在這個古鎮,對這裏的每一條街道都很熟悉。這個古鎮是兩河三街背靠山。這山是老山;三街是南街、大街和北街;兩河就是清水河、滁水河。清水河和滁水河就像一位母親的一雙臂膀似的將古鎮攬在懷中,這一雙臂膀在古鎮的東南方相交。然後轉向東方直指長江。清水河在古鎮的南麵,滁水河在古鎮的北麵。

  果不其然,常有財走的就是後河沿,他還是很有警惕性的,就像一個老幹探似的,停停走走,點支煙,向後麵瞧瞧。後來可能是確定無人跟蹤,就變成了大步流星。煙也扔掉不抽了。

  常有財在鎮公所旁邊的一條窄巷竄到後街,然後進了曹營關後巷口,走了大約一百多米,在一個宅院門口停了下來,用眼角向前巷口和後巷口掃了一下,然後開始敲院門,不一會工夫,常秀才推門進院,在後腳跨進院門之前還朝曹營關南北兩頭瞧了瞧。

  “文化,你猜猜這常太太在不在家?”歐陽平在後巷口的一家棋社前停了下來,低聲的問李文化。

  “不知道。”這李文化到古鎮來工作的時間隻有一年多。

  這曹營關大都是小戶人家,單門獨院,雖然不及大街上的那些深宅大院的氣派講究,倒也清靜安適。

  “我們要不要進去?

  “不,等到天黑再說。”歐陽平說完,走進棋社旁邊一家煙酒店買了一包大前門牌香煙撂給李文化。李文化年齡不大,也就三十幾歲,但煙隱卻不小;歐陽平從來是煙酒不沾,所以,他這個人要是寫進小說裏,在形象塑造上是很難給人深刻的印象,在性格刻畫上很難讓人過目不忘。因為他身上的男人習氣少,所以,男人特征可能就不容易凸現出來。

  天黑了,不少人家的燈都亮了,棋社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但還有幾對較上了勁的老頭子仍在酣戰。在棋社的窗戶裏正好可以看到常有財家的院門。

  李文化的香煙抽到僅剩幾根的時候,棋社牆上的老式掛鍾的時針走到六點半鍾的時候,常有財家的院門“咯吱”一聲,露出一條縫,一個黑影從裏麵竄出來,站在牆角向兩頭看了一會,接著從裏麵又竄出一個小黑影,是一個女人,頭上戴著頭巾,身形矮小,左手腕上掛著一個包裹。大黑影鎖了門,一高一矮兩個影子朝後巷口飄來。

  “走”。歐陽平和李文化迎了上去。

  常有財和常太太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倆。

  “常太太,你從娘家回來了。”

  常有財非常吃驚。其實,他正是要把常太太送到張家堡去。他這樣做是出於什麽樣的考慮呢?

第四章 常有財做賊心虛 常太太和盤托出


  歐陽平本來以為常有財不說實話是因為愛麵子、怕惹火上身,現在看到他慌不擇時的準備把老婆送到二十幾裏以外的張家堡,那就不能等閑視之了,難不成這常太太和小鬼巷177號的案子還有什麽瓜葛?說不定是歪打正著亦未可知。

  “你們跟我們走一趟吧。”歐陽平決定把常有財和常太太帶到了公安局。

  但常有財卻提出了異議:“你們不是要找我老婆嗎?讓她和你們談好了,我就不奉陪了。老婆,你跟他們去吧,沒什麽好怕的,我們都是守法公民。”他說完就準備向後轉。

  “對不起。現在,我們也想找你談談。”

  常有財就像太陽底下曬了一天的黃瓜——軟了

  歐陽平在路上就想好,對這兩個人先來個冷處理。所以,一路上歐陽平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到局裏以後,歐陽平把常有財和常太太分作兩處,先讓兩位同誌照顧著,然後對李文化說:“走,我們先去解決肚子革命的問題。”

  吃飯的時候,歐陽平就想好:“先找女人談”。

  在歐陽平的辦公室,當歐陽平他們推門進去的時候,讓兩人沒有想到的是:常太太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我有罪,我坦白,我交待。”

  這是歐陽平始料不及的,歐陽平示意李文化把常太太扶起來,李文化搬過一張椅子,讓常太太坐下。這個時候的常太太是秋千上麵放籮筐——篩康:“我坦白,請求政府寬大。”常太太的語調裏麵有明顯的顫音。文化大革命那會兒,被紅衛兵找上門就已經夠瞧的了,更何況是公安局的人呢。

  歐陽平固有的思維方式被常太太的異常舉動所打亂,他稍作調整,決定先來個騎毛驢看唱本走著瞧。

  “你說吧,隻要你如實把情況說清楚,我們是會考慮的。”

  “我該死,我不應該——不應該啊,全怪我太貪心啊。我不應該拿崔太太家的那個青花瓷瓶啊,你們不知道啊,自從拿了那個東西,我夜裏麵就睡不著覺了,這是報應啊。”

  歐陽平和李文化互相對視了一下。李文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行字:本指望打草驚蛇,不曾想意外得兔。

  “常太太,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我們說說清楚。”

  “我說——我說,這件事在我心裏已經憋了十年。十年前,我和王太太——她姓崔,叫崔金蓮,我們是在唱京劇的時候認識的,她住在小鬼巷177號。經常喊我到她家去唱戲,她家那個院子很安靜,沒有人打擾。她家的長條幾上放著幾個花瓶,其中有一個花瓶非常好看,上麵有七個小孩,胖乎乎的,很有趣,我回家後,就跟我們家有財說了,他很吃驚,說那可不是一般的東西,我們家有財懂這個。第二天,他就和我一起去拜訪崔金蓮。回來後,他跟我說,沒錯,那不是普通的花瓶,那是大請乾隆年製的青花瓷,上麵是“吉祥如意圖”。這可是他爺爺和父親一輩子想見都見不著的名品,他家祖上是做古懂生意的。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們倆就把魂丟在了小鬼巷177號。後來,崔金蓮跟她丈夫關係不好……”

  總算說到崔金蓮的丈夫了。

  “後來,她丈夫就隔三差四的出去喝酒,經常夜不歸宿,有一天,我們總算等到一個機會了:崔金蓮提出讓我陪她睡覺,小鬼巷不是經常鬧鬼嗎?半夜裏,我乘崔金蓮睡著了,就壯著膽子爬起來,用外套裹了青花瓷瓶,開了院門,把瓶子交給等在院門外的有財,然後關上院門。都怪我一時糊塗,我就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同誌,該說的我全說了。”

  “後來呢,王家沒有發現嗎?”

  “崔金蓮當時並沒有發現。第二天早上,她丈夫回來了,發現花瓶沒有了,問花瓶到哪兒去了,金蓮正憋著一肚子氣,兩個人吵了起來,還動了手。我上去想把兩人勸開,結果被他丈夫好一頓搶白。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離開了她家。聽金蓮說,他丈夫報了案,公安局來了一個人,問了一些情況就走了。回家後,我就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後來呢?”歐陽平是想知道崔金蓮丈夫的去向,至於那個青花瓷瓶,在那個動蕩的年月,誰會和一個花瓶較上勁呢?歐陽平的家裏麵不就曾經把幾幅古畫當作廢紙糊窗戶了嗎?母親不是曾經用切菜刀將一套紅木家具上的圖案都砍掉了嗎?文化大革命,那些古懂文物,能不給人招來禍事已是萬幸,如果有誰因為收藏了這些東西而成了暴發戶,那一定是在睡夢之中,除非是那些心懷叵測、明了就裏、先知先覺的人。

  “後來,我就再也沒有到小鬼巷去過,小崔到我這兒來過幾次。後來她搬走了。”

  “搬到那裏去了?”

  “她搬家前一天到我家來,說她要搬走了。我問她為什麽要搬走,她說,小鬼巷她一天都不想住了。這我知道:巷子裏的人經常在後麵指指點點的。”

  “為什麽?”

  “她丈夫那個不行——就是房事不行。”

  “他們有孩子嗎?”

  “有一個男孩。”

  “她丈夫不是不行嗎?”

  “這……”

  “沒關係,你說。”

  “這件事,她隻跟我一個人說過。”

  “你盡管說,我們會保密的。”

  “這個男孩是她和以前那個相好生的,她丈夫一直蒙在鼓裏,結婚以後,小崔和那個相好的一直藕斷絲連。”

  “接著說。”

  “同誌,我前麵說到那兒了?”

  “說到崔金蓮和她丈夫離婚,她丈夫性功能有問題。”李文化提醒道。

  “那個不行也就算了,湊乎著過唄,可是,他丈夫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吵,還動手打人。實在過不下去了,她就和王一齋——對了,我想起來了,她丈夫叫王一齋——打了離婚。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家裏沒了男人,那小鬼巷偏偏不幹淨,左鄰右舍又指指點點,所以搬走了。

  這個情況和歐陽平他們剛開始的預期大相徑庭,劉奶奶所說的王家男人突然不見了,在這裏找到了答案。這說明崔金蓮的丈夫和177號院子的井中案沒有關係。這同時也意味著案件的線索就此中斷。盡管如此,歐陽平覺得還是應該把眼前這攤事搞明白再說。

  “常太太,你知道這崔金蓮搬到哪兒去了嗎?”

  “搬到南門鎮去了,住哪兒不知道,隻聽說她在南門鎮百貨公司南門市部站櫃台。”

  歐陽平和李文化交換了一下意見,然後終止了談話。

  後來李文化和小曹到南門鎮找到了崔金蓮,得知她的前夫王一齋離婚後回到了安徽蕪湖湖中區,沒有多久又重新組織了家庭,經過與當地派出所聯係,確有此人。至於那個青花瓷瓶,歐陽瓶讓李文化歸還給了崔金蓮,但沒有說是怎麽找到的——這是常太太一再懇求的。常有財夫婦被免於處罰,因為他們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教訓。
第五章 凶殺案陷入迷局 蔡太太走上前台



  小鬼巷177號凶殺案,重又陷入迷局,刑偵工作失去了方向。

  局裏麵有人勸歐陽平,既然案子沒有頭緒,就放手吧。歐陽平和一般人不一樣,他這十幾年之所以能夠成功破獲一些疑難案件,靠的就是一股子知難而上的執拗勁。現在,撞上了這麽一個極具挑戰性的案子,他怎麽能善罷甘休呢?既然撞上了,那就要弄個水落石出。吃我們這碗飯的不就是懲惡揚善,使沉冤得以昭雪嗎?好歹,案子又沒有時間上的限製,其它案子照辦,得空了這個案子就摸一摸,兩不誤。

  常太太雖然沒能將案子的線索延續下去,但卻使歐陽平受到一些啟發。他意識到:還是要依靠群眾。請看:小鬼巷的前巷口直通左所大街,巷口的對麵是廣場,廣場右邊是雜貨鋪;廣場左邊是王記鐵匠鋪。在巷口的右邊是馬太太和李家鞋匠鋪,左邊是張大頭的花圈店和趙家裁縫鋪。這些店鋪都是老字號,時間最短的也有三、四十年的曆史。他們的手藝代代相傳,鋪麵也都是自己家的。附近的居民,誰家能保證不和這些店鋪發生關係。由此可見,這些手藝人社會接觸麵廣,東家長李家短不都是從這裏集中然後批發出去的嗎。前麵我們就提到過,歐陽平土生土長在這裏,在他爺爺那一輩,大多數店鋪就在這裏討生活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案發第四天吃過午飯後,歐陽平和李文化把幾個店鋪的掌門人召集到王記鐵匠鋪的後院裏。在王老先生的招呼下,一隻煙的工夫,人都聚齊了。

  這個辦法果然有效。鞋匠鋪的老李師傅說出了一個重要線索,由於他的提醒,還引起了大家的共鳴。“時間應該是在一九七三年的國慶節前後,小鬼巷177號院子住著一戶姓蔡的人家,聽口音男的是上海人,四十歲左右,女的是本地人,三十幾歲。男人話很少,病歪歪的,可以說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女人正好相反,説起話來嗓門大,中氣足,對他丈夫是吆五喝六”。

  “請等一下,李師傅,那男的身高是多少”。歐陽平主要是想及時抓住核心的東西。

  “那男的身高不到一米七零,女人比男人高出半個頭。”趙裁縫補充道。

  “李師傅,請您接著說。”

  “不錯,每次進我的鞋店的時候,那個男的不需要低頭,那老婆卻要低頭。不過那個男人不經常跟著,經常跟著的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人高馬大的,蠻闊氣的,他時常給那個女的定做牛皮鞋。”

  趙師傅接過話茬道:“對對對,那個男人有時還給女的做衣服呢。”

  “後來,有一天,那個女人來催鞋子,叫我快一點,她要和她男人到上海去。她說這話的時候大概是元旦之前吧。可是才十來天,她就回來了,奇怪的是就她一個人。從那以後,我們就沒有看到那個姓蔡的。奇怪的是,這一家半個月左右就搬走了。”

  “關鍵是我們誰也沒有看到姓蔡的走出這個巷口。”王老先生特別強調。

  “也許人家是從後巷口走的呢。”李裁縫隨口說道。

  “不好說,他們平時不都是從這個巷口進出的嗎?”王師傅再次強調,“汽車站在前街,他幹嘛要走後街呢?”

  “那麽,大家回憶一下,那個姓蔡的平時穿什麽樣的衣服呢?”

  趙裁縫道;”姓蔡的經常穿中山裝,他那套中山裝還是我給他做的呢。”

  一個身高,一個衣服,這與遇害者的基本情況相一致。李文化在“一米七零”、“中山裝”幾個字上麵重重的劃了兩條波浪線。

  大家討論的最後一個問題是:這家人搬到哪裏去了?

  答案是:不知道。

  兩人回到局裏已經是食堂開飯的時間,歐陽平從一個檔案袋裏拿出一份資料,就是鎮房管所提供的那份關於小鬼相177號,從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三年之間十七戶戶房客的資料。找到了:時間,一九七三年九月十五日至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七日;租住人蔡作林;工作單位,上海市閘北重型機械廠;備注,公傷休養;房租,共計壹拾柒元伍角。

  歐陽平掏出筆記本在上麵寫上:備忘,十二月三十日上午,到派出所了解蔡的戶籍情況。

  第二天,歐陽平他們在派出所一無所獲。這也很正常,那時候的人口管理哪像現在,在警務平台上,所有人的資料一目了然,任何人,隻要報出你的身份證號碼,警務平台馬上就會顯示出你的所有信息。

  歐陽平當即派李文化前往上海。

  十二月三十一號下午吃晚飯的時候,李文化風塵仆仆的回來了。他此行可謂大費周折,實屬不宜。但帶回來的就隻有一句話:蔡作林十年前病死在醫院。
第六章 歐陽平住進鬼巷 李文化意外發現



  歐陽平雖然早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幾天來的工作讓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小鬼巷177號疑案的難度和複雜程度。現在隻剩下他們兩人,小曹和另外兩個人已經被歐陽平放到另一個案子上去了。他和李文化對偵破思路進行了一次梳理,並且達成了共識:第一,小鬼巷177號院落作為案發現場,應該也一定是第一現場。這是因為小鬼巷雖然幽靜而且隱蔽,但誰也沒有辦法讓巷子裏在某一個時間段裏人跡不至,保不準會從巷子這頭或者那頭冷不丁地冒出一個人來,對門176號和178號院門就像兩扇地獄之門,隨時都有可能從裏麵冒出一兩個幽靈來。在東門鎮,有井的人家很多,所以,巷子外麵的人犯不著把這麽個東西弄到小鬼巷裏來;176號和178號院子裏麵的人也用不著移屍別院,176號和178號院子裏本身就有井。如果是想轉移目標、避開嫌疑、固布疑陣,那為什麽還要墜上城磚,以藏形跡呢?試想,如果不是房客淘井,誰能想到井底下會隱藏著這麽一個駭人聽聞的命案。在如今的城市化建設中,一些過去生活的痕跡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井就是其中之一。現在,我們如果再想到城市的街巷中尋找井,已經是比較難的了,井已經一個一個的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而且,還呈現一種加速的趨勢。。假如第一點能夠成立的話,那麽,第二點也就可以確定下來,凶手一定是曾經在小鬼巷177號居住過的人,遇害人也一定和小鬼巷177號有著某種聯係,而且也極有可能是在這裏居住過的人。據於此種考慮,歐陽平和李文化認為他們當初的偵破思路是正確的,所以,還是要沿著原來的思路往前?。

  於是,一九八五年元月一號,歐陽平作出了一個決定:住進小鬼巷177號,要想找到線索,最起碼得把案發現場的基本情況搞清楚,小鬼巷不是經常鬧鬼嗎?這裏到底隱藏著一些什麽陰暗和隱秘的東西呢?

  自從井裏麵撈出那些不幹淨的東西以後,小鬼巷177號東廂房的房客——也就是牽頭淘井的陳姓人家搬走了,西廂房的房客張老師家也呆不住了,正在找地方。看到歐陽平他們要住進來,就暫時打消了搬走的打算。

  歐陽平他們把東廂房清掃了一下,房子還是很大很講究的,中間是隔起來的,分成兩間。梁柱門窗,或畫或雕或鏤空;地板天花,有紫有紅有金色。雖已物舊色褪,但能看出屋主人當年的富有和奢侈。

  東西廂房之間是大廳,在偏後四分之一處有一個直達天花的屏風,屏風兩邊各有一個門。

  穿過大廳的右門小門,進入後院,很大的一個院子,相當於前院的三、四倍。前麵,我們已經作了一些介紹,相同的不再重複,這裏重點介紹一下那一大堆磚瓦東邊的廢墟。在這一片廢墟上麵,有十幾個石臼,每一個石臼有八十公分見方,臼,也就是圓形柱窩的直徑有兩摣長,歐陽平用腳丈量了一下。最大的廢墟,長三十步,寬十五米,此塊廢墟呈南北向,另外還有兩塊廢墟呈東西向,從廢墟的麵積和石臼的大小來看,說明這後院曾經矗立過十分豪華而氣派的亭台樓閣:那些斷磚殘瓦還殘留著小鬼巷177號昔日的興盛和繁華。

  在西北角有一個用殘磚壘成的圍牆,進去一看,趕緊退出來,裏麵是一個茅坑。這歐陽平知道,他們家的院子裏也有這麽一個所在,很簡單,用一個缸埋在地上,邊上放幾塊磚頭或者石頭,這就成了。李文化心裏想,大煞風景不說,就是這糞便處理起來恐怕就很麻煩。小時候,他和夥伴們到故宮去玩——前麵忘記交待了,李文化是北京人。他們也曽探討過故宮裏的糞便問題是怎麽解決的。想一想,很好笑,這人一個個儀表堂皇,吃進去的是香東西,可拉出來的卻是這麽個玩藝。這也就算了,可這人還嫌棄這玩藝,離它遠遠的,你瞧,把排瀉的地方撂在這麽個角落。自己是幹淨了,卻惡心了別人,你再往上瞧,院牆上麵十幾米的地方就是隔壁人家的窗台,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窗戶緊閉,這要是在夏天,那可真夠受的。這一點,歐陽平是知道的,他們家過去就曽為這茅坑的問題和鄰人慪過氣。

  在局食堂吃過晚飯後,天已經黑透了。大部分店鋪都已經開始關門打烊,隻有裁縫店、花圈店和馬老太的茶水爐還亮著昏暗的燈。街上行人稀少,小鬼巷錆諍鹺醯摹A礁鋈艘磺耙緩螅?拐嬗械愫??迫耍凰?橇礁鋈酥皇切∩?陀錚?墒牽?恢?趺吹模?禱暗納?嫋???塹慕挪繳?幢簧衿嫻姆糯罅恕?BR>

  他們進了院子,李文化插上院門,並且用一根長鐵釘把門拴撨了起來。這是西廂房的房客張老師交待的,別裏麵的鬼還沒有鬧騰夠,外麵的鬼再來添亂。

  院子裏十分安靜,恐怕這世界上最安靜的對方就數這小鬼巷了,老張家的燈出奇的亮,大廳裏也亮著燈,估計是想增加一點陽氣吧。

  “張老師,您在這裏住多久了?”老張看歐陽平和李文化回來了,就招呼他們到屋裏坐,他愛人遞過來兩杯剛沏的茶。

  “我們是夏天搬來的。”

  “大家都說這院子不幹淨,你們不怕嗎?”

  “說實話,以前沒怕過,自從這井裏……”老張他老婆幹咳了幾下,把老張到了嘴邊的話給擋了回去。

  “這女同誌膽子小一些。其實,這院子還是不錯的。”

  “歐同誌,我們家老張是個教書匠,他講的那些道理我也懂,可就是心裏麵總犯嘀咕,這下好了,你們來了。”張老師的愛人一邊說著一邊拎來一個水瓶放在茶幾下麵。

  “你們在這裏住,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情況吧?”

  “沒有。除了這井——老張沒等老婆咳嗽,自己就把後麵的話給咽回去了。”

  夜裏麵,李文化突然要上廁所。怎麽辦?一個人去吧,這心裏麵有點不踏實,畢竟是人嘛。不知這張老師家是怎麽解決大小便的問題的?歐陽平說,多數是先借助於痰盂或者馬桶什麽的,第二天再倒進茅坑裏。李文化心裏想:我們來的時候太匆忙,應該準備一個痰盂,明天就去買一個來。

  “怎麽樣?歐科,你陪我走一趟。”

  “你一個人去吧,別婆婆媽媽的,有什麽好怕的?”

  “仁慈一點,好不好?陪我去一下,就一次。”

  歐陽平隻得舍鼻陪君子。兩個人拿著電筒高一步低一步地來到後院。歐陽平站在外邊,其實李文化心裏是想讓歐陽平站在裏麵陪他,但轉而一想,這未免太過分了,男子漢大丈夫,來就是要捉鬼的,豈能出師未捷膽先破。不成。

  茅坑是一口大缸,蠻深的。周圍鋪了一些石頭和破磚頭。這回得讓歐陽平感受一下茅廁的氣氛了:“歐科,你快來。”

  “看什麽啊,你給我快一點,還得寸進尺了。”

  “你快來看啊,你快來看,這是什麽?”

  歐陽平掩鼻走進茅廁:“什麽事啊,大驚小怪的。”

  “你看。”李文化指著茅坑旁邊的一堆亂磚。

  歐陽平走進茅廁,同時用手捏住鼻子。在李文化手指的地方,在一些破轉頭的下麵,有一塊比較大的轉頭。歐陽平用腳將上麵的破轉頭撥到旁邊,露出來的是一塊完整的城牆磚,用腳再撥,第二塊,第三塊,一共露出三塊城牆轉。

  這些城牆磚和井裏打撈上來的城牆磚一模一樣。

  “李文化,你這泡屎拉得太有水平啦。”一向不苟言笑的歐陽平突然有了幽默的細胞。

  重大發現,歐陽平和李文化自案發以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情舒暢。回到房間,歐陽平在筆記本上寫道:備忘,一九八五年一月二日上午,到劉家集把劉奶奶接回小鬼巷。

  這一夜他們倆睡得很踏實。所以一夜無事。

第七章 劉奶奶舊地重回 憶往事如數家珍



  歐陽平在一天之中作出了兩個決定,第一個決定是住進小鬼巷,可以說是首戰告捷,他們在小鬼巷177號後院的茅廁裏發現了一個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城牆磚。這進一步證明了他們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案發現場就是第一現場;第二個決定是到劉家集把劉奶奶接回小鬼巷,劉奶奶無形之中成了小鬼巷戶籍資料的義務管理員。她老人家在小鬼巷住的時間最長,從十五歲到七十六歲。她對於小鬼巷的事情,是所知甚多。這個戶籍資料的義務管理員的業務水平不會很高,但那些有意無意地留在她記憶裏的片斷,甚至是殘片,說不定埋藏著和案子有關的蛛絲馬跡。至少在目前的情況下,案子還必須依靠這位小鬼巷的活檔案。

  第二天,也就是一月二日上午八點鍾,歐陽平和李文化準備開著吉普車前往劉家集。正當兩人走出院門的時候,有一個農民模樣的中年男人挑著一擔子青菜和雪裏蕻一腳跨進院門。

  李文化問道:“你找誰?”

  挑擔子的回答:“我不找誰,我是來送菜的。”

  “給誰家送菜?”。

  “這不是177號嗎?”

  “是啊。”

  “這就對了。”

  這時,張老師走了過來,準備去上班:“你找誰?”

  ”我是劉家集的,我是來送菜的,我曉得了,你們大概是剛搬來的。”

  張老師喊來他愛人,讓她去處理菜的問題,然後和歐陽平、李文化一起出了院門。

  在前巷口,停著一輛板車,上麵堆著不少捆青菜和雪裏蕻。

  這從東門鎮到劉家集有七八裏地,抄小路步行要三四十分鍾。劉家集在小鎮的西南方向,西依老山,南靠清水河,劉家集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首先,劉家集在一個山坳裏,其次這裏蒼鬆滿山坡,古柏繞房屋,人若不在此坳中,難識廬山真麵目。歐陽平曽經聽他爺爺說過,這個劉家集,以前就隻是一個山坳,沒有人住。明末清初,有一個姓劉的人到此避禍,在此落腳生根。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劉家集。剛解放的時候,大概有二十幾戶人家,劉奶奶十五歲之前就生活在這裏。坳裏麵原來有一座廟,早已成為廢墟。

  歐陽平他們把車子停在劉家集外麵,因為集子裏麵是狹窄而曲折的羊腸小道,走在亂石鋪成的路上,環視四周,樹林陰翳;仰望天空,難覓尊容。怪不得姓劉的要選擇這麽一個地方來避難呢。

  在後河沿,李文化七拐八繞,然後在一戶人家的院門前停了下來。李文化正準備敲門,這時候,突然從十幾米遠的一個高大而氣派的院門裏衝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她上衣敞開,頭發散亂,二目呆滯。舉止怪異。嘴裏麵總是重複著一句話:“我是太後,我是老佛爺。”她的左手的五個指頭上套著用金色錫紙糊成的帽子,頭上尖尖的,她還不住的翹起來給大家看,同時,嘴裏念念有詞,“我是太後——哈——哈……”

  劉奶奶家的院門開了,開門的正是劉奶奶。

  “劉奶奶,您還認識我嗎?”李文化提高了嗓門。

  “你——你是——你不是小李同誌嗎?”

  “劉奶奶,您好啊,您現在的耳朵好多了嘛。”

  “我是老佛爺,我是……”

  “桃花,你怎麽又出來了?老四——老四。”

  “來啦,來啦。”

  從那個高大而氣派的院門裏竄出一個光頭男人,年近古稀。他氣急敗壞的衝過來,一把抓住桃花的衣領往家拽。桃花被拖進院門之前還衝著大家豎了一下她的蘭花指,同時扔出那句話:“我是太後,我是老……”

  劉奶奶把李文化和歐陽平讓進院子,讓進堂屋。

  “劉奶奶,這位是我們的歐陽科長。”

  歐陽平躬身握住劉奶奶的手:“您好啊,劉奶奶。”

  坐下來後,李文化開門見山:“劉奶奶,我們想……”

  “咣——噹。”一隻大黑貓在長條幾上一邊用爪子撓一個菜籃子一邊用鼻子聞著什麽,,菜籃子被撓到了條幾邊,失重,翻了,一個瓷盤從裏麵落下來,掉在地上。

  李文化的話茬被一隻貪吃的貓給打斷了。向堂屋外麵看去,有一個人已經跨進了堂屋的門坎,他就是剛才把桃花拽回家的那個老男人。

  “老四,有事啊?”

  “沒——沒啥子事。”

  被叫作老四的人,在堂屋裏站了一會,也許是覺得有些尷尬,悻悻然轉身走了。

  劉奶奶解釋道:“這是我家堂兄,剛才那個桃花是他女兒。李同誌,你們來,一定有事,快說吧,”

  “劉奶奶,我們歐陽科長想接您到東門住一陣子,我們那個案子還有不少地方要請教您呢。”

  “行啊,等我兄弟回來,咱們就走。”

  就這樣,劉奶奶又回到了小鬼巷。

  歐陽平決定把劉奶奶安置在小鬼巷177號,和他們一起住。正好兩間,老人年紀大了,也好有個照顧。實在不行,就把後院的四間房拾出一間修一修。可是,劉奶奶堅持要住到原來的房子裏,也就是小鬼巷176號後院最南麵的小披子。老人家說:“同誌們做的是正事,我老太婆別拌了同誌們的後腿。有什麽想問的就到我那兒去。好在我還能動,就不麻煩同誌們了。”

  歐陽平隻得將劉奶奶送到他原來住的地方。還不錯,那些吃飯的家夥還在,床也在,所缺的是鋪蓋;房子有點漏,門窗也有點壞了。歐陽平讓李文化買一套鋪蓋,又請房管所的人把房子修葺一下,自己到前巷口的雜貨鋪買了一個爐子,並且叫局食堂送來一些煤基。有人也許要問,有這個必要嗎?這裏麵除了案子的需要之外,還摻進了歐陽平的個人想法:像劉奶奶這樣的老人,因為家庭、生活和社會的原因,她們把自己的一生,包括他們一生的幸福都奉獻給了別人。她們是那麽的本分和善良,她們應該受到人們的尊敬,應該像所有的母親那樣得到後輩的孝敬。李文化買鋪蓋的時候,順帶了兩個痰盂,一個給劉奶奶,一個給自己和歐陽平,以備不時之需。

當天晚上,歐陽平和李文化到小鬼巷176號看望劉奶奶,還帶了一飯盒局食堂包的韭菜肉餡的水餃,把個劉奶奶喜歡得合不攏嘴。在劉奶奶的屋裏還有一個人,他就是早晨送菜的那個中年人,喊劉奶奶“大姑”,而劉奶奶稱中年人“三侄子”。劉奶奶招待三侄子的是大白菜燒肉,還加了一些粉絲。下午劉奶奶去後街看望老姊老妹的時候,順便到下街稱了一斤肉。劉奶奶不住地往三侄子的碗裏揀菜,她笑眯眯的看著三侄子吃飯,顯得非常慈祥。三侄子吃過飯後,用衣袖摸摸嘴,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和兩斤糧票,硬塞給了劉奶奶,然後挑著空擔子走了。劉奶奶把她送出院門。

  “路上小心點,看著走,啊。”

  “知道了,大姑,你回去吧,什麽時候回家,我來接你。”

  劉奶奶直到看著三侄子的身影消失在前巷子的拐彎處,才回頭。

  “李同誌,你們等急了吧?”

  “老人家,我們不急,就是想來看看您安頓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下午,我三侄子又幫我給整了整。”

  “您這個三侄子對您很不錯啊。”歐陽平道。

  “是啊,是啊,就跟親生的一樣。”歐陽平和李文化從老人的眼神看到了隻有母親才有的那種光輝,:“他今天是給附近幾家院子送菜來的。”

  歐陽平和李文化早上出院門的時候就在心裏掛了一個大問號:“為什麽要給這些人家送菜啊?”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這附近十幾家的菜都是我們劉家集給包下來的,這小雪都過了好幾天了,城裏家家都要醃菜,這幾天,太陽好,曬曬就能醃了,十天半月就能吃。”

  “劉奶奶,鎮上這些人家難不成還有土地在鄉下?”

  劉奶奶笑了:“他們哪有什麽土地啊。”

  “那憑什麽給他們送菜啊?”

  “憑什麽?就憑各家各戶都把糞水給了鄉下這些種地的唄。”

  李文化目瞪口呆,恐怕這也是一種文化吧,那個關於故宮糞便如何處理的問題,李文化總算找到一點答案了。

  不管怎麽樣,李文化的心裏還是覺得在這個糞與菜的交易過程中,城裏人有剝削之嫌,最起碼有占便宜之嫌。“這糞便,能幫城裏人打理幹淨就已經不錯了,再說,這玩藝又一文不值,幹嘛要給他們菜啊?”

  “李同誌,這你就是外行囉,這農民種地,收成好壞,靠的就是這糞水,老話不是說,莊镓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在城裏人的眼裏,糞水是個髒東西,可在我們莊稼人的眼裏。它可是個寶啊。”

  現在想來還真有趣,那個年代,幫別人家清理糞缸,髒臭不說,連工錢都沒有,還要給人家菜;如今呢?這個工作已經有了名號,叫清潔工,而且拿工錢,還不一定有人幹呢。由此看來,清理廁所這樣的環衛工作。在那個年代是由農民幹的。如果再想一想,更覺有趣,這農民當真命苦,是不是命中就和糞水有著曆史的淵源。現如今,城裏大部分清潔工都是農民。這是不是也算一種文化呢?

  其實,也不奇怪,咱們中國曆史上就是農業國,過去是以小農經濟為主體,生產力水平決定了人的生活水平就這麽低,想當初,我們插隊的時候,不是曾經天不亮就背著糞箕跑十幾裏的路,到村前莊後去拾糞嗎?還都是單遛。為什麽不能結伴而行呢?你想啊,兩個人同時看到一泡狗屎,算誰的呢?要麽這泡算你的,下泡是我的。說實話也這麽幹過。也許有讀者會問:幹嘛和這狗屎豬糞較勁呢?掙工分啊,回到生產隊還要上秤稱,至於怎麽折算,各個生產隊不盡相同。如果運氣好的話,一個早晨再加一個傍晚,能掙七八分工;運氣最好的時候,就是拾到一泡牛糞,那就用不著再往前走了。一泡牛糞能把糞箕裝得滿滿的,不過牛屎很難遇到,因為耕田和放牛的幾乎人人都背一糞箕,以備不時之牛糞。那時候,一個強勞力一天掙十分工。可能讀者又要問,十分工合現在多少錢啊?我們用雞蛋來比較一下就明白了。現在市場上的洋雞蛋是三塊五六毛一斤,十分工就相當於現在的一個雞蛋,那時候。一個雞蛋隻有幾分錢。言歸正傳,我們還是回到原來的話題上來吧。

  劉奶奶起身給爐子換了一個煤箕,接著說道:“這城裏人從不計較,你給多少就多少,有的人家過意不去還送一些衣服給我們;我們鄉下人也不小氣,能多給就多給,就是這路太遠。原先,這打理小鬼巷糞水的——是桃花他爹——老四——我家堂兄。就是你們到劉家集接我的時候看到的那父女倆。後來不幹了,我兄弟就接著幹,如今,他幹不動了,就交給兒子媳婦。不過現在好了,糞和菜都不用肩挑,換成了車。”

  歐陽平覺得有必要對話題進行一次引導:“老人家,您在這小鬼巷裏呆了幾十年,對這裏一定很熟悉吧。”歐陽平說話的時候,把嘴巴靠近了劉奶奶的耳朵。

  “是啊,我十五歲就給孫家做丫鬟。”

  “劉奶奶,您能不能把對麵——177號院子裏的事跟我們說說?”李文化明白歐陽平的意思。

  “行啊,行啊,聽孫家奶奶說,對麵院子最早住著一個做官的,叫什麽來著,對了,叫押司,就跟師爺差不多,他在這裏藏著一個小老婆,後來家勢敗落,子孫又不爭氣,房子買給了一個姓孟的人家。孫家奶奶說,這個姓孟的來路不正,是一個什麽軍閥,那官當得可不小,在一個什麽人的手下當旅長,是個廣西人,到過廣州、南京,還在北京呆了一陣子。後來,不知怎麽的好端端的旅長不幹了,跑到這麽一個小地方來。孫家奶奶還說,這個姓孟的八成是得了一筆不小的意外之財,搬進來的時候,是在夜裏麵,單大紅木箱就抬了六個。奇怪的是,那個姓孟的搬進來後一貓在院子裏,孫家奶奶隻見過他一回。有一天,孫家奶奶到泰山廟進香還願,因為下雨,又很大,孫家奶奶又沒有帶雨傘,就等雨停了再走,可雨停了,這天也就黑了,回到鎮裏的時候已經是晚飯過後了,孫家奶奶走到院門口的時候,看到從對麵院門裏走出一個人,五大三粗的,看到孫家奶奶後又折回去了,就像做了賊似的。這人就是姓孟的。”

  不到小鬼巷裏來,不把劉奶奶接回來,能知道這些事情嗎?李文化聽得津津有味:“劉奶奶,您知道的東西還真不少呢。”歐陽平也來了精神:“文化,讓劉奶奶接著說。”

  “這些是從孫家奶奶那兒聽來的,哦,想起來了,孫家奶奶還說過一件事。”

  歐陽平眼睛裏滿含敬意,沒有想到老人家的記憶力這麽好,思路這麽清晰。

  “這孟家曾經遭過一次大火,那火燒了兩三個時辰。可是沒有幾個月,他家又豎起了三大間屋子,就是現在這三間大屋子,他家後院原來有樓房,房子有二十幾間,房子之間有上下兩層回廊。你說這姓孟的能有多少錢?房子都燒塌了,他還有錢。後來,這姓孟的老婆到鄉下買了一個丫鬟。說來也巧,那個丫頭正是孫家奶奶的遠房親戚,稱呼孫家奶奶“姑太”。孫家奶奶叮囑丫頭千萬別說出她和孫家的關係,不然,恐怕幹不長久。那丫鬟出去買東西,得空就到孫家大院來。”

  “這丫鬟一定知道孟家的一些情況。”李文化迫不及待。

  “你算是說對了,他們住的那個東廂房是不許丫鬟進去的;孟太太有兩個首飾盒,整天鎖著。有一天夜裏,丫鬟起來解手——他們把西廂房隔出一小間給丫鬟住,她剛要開門,聽見大廳有動靜,丫鬟從門縫裏看到一個人影在大廳裏轉悠,你們猜是誰?是孟太太,她穿著演戲的衣服,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她左手和右手最後兩個指頭上戴著兩個黃顏色的東西,頭子尖尖的,金光閃閃,和人的手指差不多長。不一會,那個姓孟的跑出來一邊指著丫鬟的房間,一邊把他老婆往東廂房拽。這以後,那個孟太太,在屋子裏翻箱倒櫃,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

  “噠——噠噠。”前巷口傳來打更的聲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關好門窗,防火防盜。”

  歐陽平看了看手表:“文化,我們該回去了,讓劉奶奶歇著吧,”

  深夜裏的小鬼巷顯得寂靜而神秘。
第八章 亂麻裏終有頭緒 迷霧中會有影蹤



  回到177號院的歐陽平,躺在床上,沒有一點睡意。他覺得有必要將所有的信息來一次盤點,就像理一團亂麻一樣,看看能不能理出一些頭緒。既然,177號就是第一現場;既然,凶手或者受害者一定和177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果,凶手不在房管所提供的二十一戶房客資料中的話,那麽,凶手還能存在於哪些可能之中呢?當我們不能在常規的思維中找到答案的時候,那就得把思想投放到非常規的方麵;十七戶房客和177號有關係,那麽還有哪些人會和小鬼巷177號有著直接或者間接的關係呢?想到這裏,歐陽平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打開燈,從上衣的口袋裏掏出筆記本。

  李文化也沒有睡著,他從枕頭旁邊的公文包裏翻出一個文件袋,裏麵裝的是十七戶房客的資料和一些談話記錄。李文化拿起談話記錄……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思,誰都不說話,生怕打亂了對方的思路。

  李文化感到口渴,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拿起水瓶,水瓶是空的。糟糕,今天忙得忘記了衝水,今天晚上局食堂吃的是水餃,有點鹹,又吃多了。怎麽辦?到張老師家去要,張老師家黑燈瞎火,早已經睡著了。

  歐陽平也感到口渴了,李文化拿水瓶又放下的動作,他看到了,隻見他神經質地掀開被子:“文化,走。”

  “到哪去?”李文化莫名其妙。

  歐陽平已經穿好了衣服,他拎起兩個熱水瓶:“走,打水去。”

  李文化恍然大悟。看了看手表:十點十分。

  兩個人出了院門,來到前巷口,在李家鞋匠店的旁邊有一個不起眼的窄窄的門麵就是馬老太的茶水爐,很好,還沒有關門。歐陽平有這個印象,鎮上的茶水爐有好幾家,晚上一般要到十一點鍾左右才關門歇業。看茶水爐的是個中年女人,這個茶水爐也有些年頭了,平時坐在裏麵的是一個老奶奶,也就是馬老太。

  “今天怎麽是你看茶水爐啊,馬奶奶呢?”

  那女人回答道:“我婆婆坐了一天了,回去歇著了。”

  李文化知道歐陽平來不隻是為了衝開水:“大姐,我們想……”

  歐陽平打斷了李文化的話:“文化。走。謝謝你啊,大嫂。”

  茶水爐對麵的花圈店的張大頭將頭伸出門外,同時伸手收起了“正在營業”的牌子,這個花圈店和茶水爐一樣挨在趙家裁縫店的旁邊,如果不是走進小鬼巷,還真不太在意,在這個東門鎮,所有的空間都被充分利用了,尤其是這個左所大街,它會在你不經意間,把一個門麵變成兩個門麵。

  “歐科,你為什麽不讓我問?”

  “文化,以後你還是叫我歐陽,叫歐陽順口,更順耳。這位大嫂是臨時幫她公婆看茶水爐的,明天我們再問馬老太。”

  “我們回去再看看還有哪些沒有想到的地方。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對不對?”

  “說說看。”

  “十七戶房客在他們居住的過程中,有沒有一家外出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他們一般不會讓房子空著,因為他們肯定得考慮安全問題,這樣一來,他們就會請人照應。你看我們要不要在這上麵動動腦筋。”

  兩個人走進院子,李文化照例將門栓上又撨了起來。

  兩個人倒好開水,重新坐到床上。

  “文化,我們想到一起來了,你還記得蔡作林和他老婆嗎?”

  李文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想起來了,他們回上海呆了一段時間。等一下。”

  李文化從枕頭旁邊拿過談話記錄,翻閱著:“在這兒,在這兒,蔡作林的老婆是十幾天以後回來的。”

  歐陽平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備忘,一月三日上午,造訪茶水爐。

  歐陽平造訪茶水爐,是要了解蔡家到上海十幾天的時間裏有沒有人為蔡家看房子,如果有,一定會到茶水爐打開水。同時,還要了解在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三年之間,小鬼巷177號有沒有陌生的麵孔來打開水。
第九章 馬老太回憶往事 活檔案再次確認



  也許是出於職業的習慣,第二天早上天剛亮,歐陽平和李文化就起床了。洗漱完畢之後,歐陽平提著兩個熱水瓶,和李文化走出院門,走出小鬼巷前巷口。巷口的路燈還亮著,街道上沒有幾個人,兩個挑擔子的菜農步履沉重的走在青石板路上,路燈將他們的身影像變魔術似的,一會兒變得很短,一會兒又拉得很長。大街上回蕩著他們咿呀——咿呀、嗨約——嗨約的聲音——估計這可能就是最早的說唱藝術吧。大部分的店鋪都還沉浸在睡夢之中,隻有幾家店鋪的門開了,其中一家就是馬太太的茶水爐。不遠處的燒餅油條店飄來誘人的味道。馬太太正端坐在門內,在這個小鎮上,在早晨的這個時間,你在大街上看到的人,除了遠道而來的菜農,幾乎全是這些上了年紀的人。

  “馬奶奶,這麽早就忙上了。”歐陽平一邊打招呼,一邊把水瓶放好。

  “不早了,咱們吃的就是這碗飯,端的就是起早貪黑的碗。”

  “老人家,幾點鍾開的門啊?”

  “五點鍾就開爐子了。”

  “晚上要到半夜才關門,早晨又起得這麽早。老人家,這麽多年,您可真不容易啊。”

  “這都習慣了,你們這兩位同誌,我咋見你們眼生呢?”

  “是啊,您老人家的眼睛可真緊啊,我們是剛住進小鬼巷的。”

  “老人家,我們是公安局的。”李文化補充道。

  “哦,我曉得了,你們八成是為了那個案子。”

  “馬奶奶。您說對了。“

  “那案子怎麽樣啦?”

  “還沒有頭緒呢,馬奶奶,您看茶水爐,看了幾十年,這小鬼巷裏的人,您都熟悉吧?”

  “都是老街坊,哪能不認識呢。”

  “那麽,要是隻住一兩個月,或者十來天,您也能記得嗎?”

  “甭管是誰,隻要在我這兒衝幾次開水,我就能認識他。”

  “那太好了,馬奶奶,我們有一件事想問問您。”

  “好啊,你們要問什麽就問吧。”

  “在一九七三年國慶前後,小鬼巷177號搬進一戶姓蔡的人家,男的叫蔡作林,個頭比較矮,他的老婆個頭比較高……”

  “我知道,上次,你們在王鐵匠那兒提過這件事。那個男的是上海人,女的就是咱們東門鎮上的人,姓田,是田大棒子的二女兒。”

  “對對對,老人家,您的記行太好了,記得這麽清楚。”歐陽平喜出望外。

  馬老太太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歐陽平、李文化他們,話匣子也完全打開了:“那個女人每天天黑之前要來打三、四瓶開水。”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他們麵對紛繁的生活,往往會輕易地忽略掉很多東西,但對於和他們的職業相關的信息,卻會過目不忘,記憶猶新。

  “後來,也就是一九七三年的元旦前後,蔡家人到上海去了一段時間……”李文華道。

  “對,去了有半個多月,那個姓蔡的病死在上海。”

  歐陽平覺得他們已經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問題的核心:“蔡家人去上海的這半個多月,有沒有請人給他家看房子,也就是說,他們走後,小鬼巷有沒有陌生的人到您這兒來衝開水?”歐陽平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馬老太。

  “有啊,蔡家請了那個送菜的——那閨女叫什麽來著——叫什麽花的?對了,叫桃花,她爹,還有她男人,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往巷子裏送菜,想起來了,瞧我這記性,桃花她爹,人家都喊他劉老四,是劉家集人——就是176號院子裏劉老太的親戚。那閨女每次衝水的時候,還幫劉奶奶帶上一兩瓶,那閨女管劉奶奶叫“大姑”。

  歐陽平聽到這兒的時候,心裏麵那些曾經時隱時現的、孤立的、毫不相幹的、又是支離破碎的疑問,終於有了一點往一快湊的感覺。小鎮的曆史,小鎮人的生活史,都被一一複製在某一個記憶裏,咱們搞刑偵工作的人就是要去搜尋這些早被塵封的記憶,並將他們一一還原出來。

  可以這麽說,歐陽平他們這兩瓶開水衝得還是很有水平的。他們把水瓶暫時放在馬老太的茶水爐,向燒餅油條店走去,店裏麵已經開始上人,他們找了一個空桌子坐下來,馬上就有一個小夥子迎上來,兩人要了兩塊燒餅,十二根油條,兩碗豆漿,有六根油條是帶給劉奶奶的,劉奶奶牙掉的所剩無幾,吃這玩藝挺好,用開水泡一泡就成。歐陽平還提醒李文化:“待會兒把兩瓶開水給劉奶奶留下,把劉奶奶的水瓶打滿了,我們自己用。”

  兩個人一邊吃早點一邊說案子,最後確定下麵要做的一件事,這件事和歐陽平心裏麵的那些疑問有關。馬太太提供的情況,還要在劉奶奶那兒進一步確認,她作為桃花家的親戚,一定還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道的情況。而且還要把重點放在桃花為什麽發瘋這個問題上。
歐陽平他們走進176號後院的時候,劉奶奶早就起來了。她在不緊不慢的打掃院子。老人家把歐陽平他們讓進屋子,李文化從桌上拿過一個瓷碗,用開水燙了燙,倒了大半碗水,放到劉奶奶的麵前,然後又把油條拿到劉奶奶的跟前。老人家感動不已。歐陽平自小失去了母親——母親生下歐陽平就因大出血而撒手人寰,父親不久就續了弦,歐陽平從此就和奶奶相依為命,十五歲的時候,他最敬愛的、至親的奶奶也走了。這就是歐陽平為什麽一見到劉奶奶就感到十分親切的原因。這對李文化的影響還是蠻大的。

  “劉奶奶,我們有一件事想問問您。”歐陽平坐到劉奶奶的身旁。

  “歐同誌,你說吧,聲音大一點,嚇不著我老婆子的。”

  “十一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三年下半年,在對麵院子裏,也就是177號,曾經住過一戶人家,姓蔡,元旦前後,他們家到上海去了半個月,您還能想起這件事嗎?”

  “咋想不起來呢,他們去了半個月,是我們家老四家給照看的房子。是蔡家大嫂找的我。”

  “那麽,您還記得,是您堂兄家什麽人照看蔡家房子的呢?”

  “是我那侄女兒和侄女婿給看的房子。”

  “就是桃花嗎?”

  “是啊。”

  “我們上次去劉家集接您的時候,那桃花好像精神上有點問題。”

  “可不是嗎。也就是那年給蔡家看房子的時候嚇的。對麵的院子不幹淨,邪氣重,常鬧鬼,桃花那孩子火性低,抗不住。“

  “劉奶奶,您是說桃花是被嚇瘋的,您能不能跟我們說仔細一點?“

  “桃花夜裏麵突然從床上爬起來,用桌子和板凳把門頂起來,說有一個鬼影子在門外,正從門外向屋子裏看,眼睛睜得大大的,桃花把被子裹在身上,鑽進床底下,嘴裏麵一個勁地叫著:“有鬼,我看見鬼了,就在門外,眼睛還睜著呢。”

  歐陽平和李文化交換了一下眼神:“劉奶奶,這桃花的男人不是和她在一起嗎?”

  “甭提了,那個負心漢見桃花得了瘋病,就丟下桃花,走了。這小子早就想和桃花打離婚了。”

  “他到哪裏去了?”

  “回洛陽去了。”

  “在洛陽什麽地方:”

  “誰知道呢。這個負心漢從小就沒有了娘老子,是個孤兒,十七八歲就跟著老四討生活,這個年輕人剛開始還不錯,蠻機靈、蠻聰明的,老四就把桃花許給了他,誰知道這孩子後來不成驢不成馬——成了騾子。”

  “這桃花以前有過這種病嗎?”李文化問道。

  “沒有,不過桃花這孩子命很苦,做姑娘的時候,曽和寨子裏的一個小夥子相好,後來,老四把桃花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桃花有一陣子一句話都不說,心裏麵落下了病根。”

  “劉奶奶,您再回憶一下,桃花發瘋,您當時親眼看到了嗎?”

  “我當時不在跟前,我到跟前的時候,桃花已經瘋了。”

  “那麽,您看到的桃花是什麽樣子?”

  “她披頭散發,躲在床底下,嘴裏麵一個勁的念叨著:‘小勇沒了——小勇走了——離了——死了——沒了。’小勇就是桃花的男人,姓鄭。”

  “那麽,桃花發瘋的事情是誰告訴您的呢?”

  “是老四說的,他當時在場。”

  “劉奶奶,您是說,桃花他爹那天晚上也住在177號。”

  “可不是嗎,老四和女婿那天送菜,忙得很晚,所以就在蔡家歇下了,哦,還有我那個堂侄阿貴,就是桃花的兄弟,我那堂侄剛從北京回來沒幾天,到東門來看望我老婆子和他姐姐桃花,他們一家都在我這兒吃的晚飯,喝的酒。吃完飯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我那堂侄就在我屋裏歇了。”

  “也就是說,您最後一次看到侄女婿鄭小勇就是那天晚上他們在您這兒吃飯的時候,第二天,您就沒有看到他,而且,您以後就再也沒有看到他。”

  “是啊。”

  “照您這麽說,您侄女婿是夜裏麵走的。”

  “是啊。”

  “他臨走之前也沒有來看看您老人家嗎?”

  “沒有。”

  “劉奶奶,您那個侄子劉阿貴在北京工作嗎:”

  “他那時在鐵路上,經常跑北京,是個列車員。”

  從歐陽平他們和劉奶奶細致入微的、層層深入的談話內容來看,他們有了重大的收獲,小鬼巷177號井中疑案的偵破進程終於向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負責記錄的李文化在結束的時候,一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邊讓五個手指頭做了若幹個伸展運動。

第十章 是蜘蛛必吐其絲 為走馬定留足跡



  當天晚上,歐陽平和李文化討論案子一直到十點多鍾。

  幾天來的努力總算有了一點眉目,歐陽平和李文化感覺到他們的鼓錘已經敲在鼓上了,雖然沒有敲到鼓心,但總算敲到邊上了;如果把確定案發現場就是第一現場作為他們跨出的第一步的話,那麽,他們現在已經跨出了第二步。

  劉奶奶提供的情況非常重要,老四一家就像個謎團一樣,如果說劉老四受蔡家所托照看房子。是理順章成的話,劉老四再讓女兒桃花照看房子,也在情理之中,那麽,突然又冒出一個女婿鄭小勇來,這就已經叫人感到意外,怎麽會憑空跳出一個桃花的兄弟阿貴來,豈不令人費解,而且,又是這樣一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難道是一次偶然的巧合,或者是人為所致?

  歐陽平和李文化覺得,至少有這樣幾個疑點:第一點,桃花怎麽會隻因為根本就不存在的、所謂的鬼而被嚇成瘋呢?雖然,桃花曽有過一段精神抑鬱史,從精神病學的角度來看,精神抑鬱,的確是精神抑鬱症的先兆,但桃花的精神抑鬱是在若幹年前,若幹年後突然發病,這中間似乎缺少了一個過程,這就失去了一個必然的可能性,總之,桃花的病來得突然而且蹊蹺。第二點,桃花的丈夫鄭小勇走的也太匆忙了,這個人無父無母無根,到哪去找他呢?如果這樣一個人突然從地球上消失了,那麽,一定是天不知、地不曉。第三點,桃花手指上戴的那個玩藝,和孟太太手上所戴的那個玩藝,是同一個東西,兩個毫不相幹的女人都喜歡同一種東西,這中間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呢?第四點,劉家集離東門鎮七八裏地,劉家人為什麽要走這麽遠的路,僅僅為了這區區之糞水,這花費的成本和代價也大了點。在歐陽平的記憶裏,他家的糞水是附近黃窯村的親戚打理的,就在鎮外的清水河南岸,出鎮走過一座小石橋就到,近得很。這劉家集劉姓人家的老祖宗,是因為什麽原因從外地躲的這山坳裏來的,這劉家集大部分人家都是為了躲避禍事才移居於此的,總之,這個劉家集不簡單,想當初,那位孟旅長,不就是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才藏到小鬼巷裏麵來的嗎。

  在歐陽平一月四日的備忘錄裏麵寫上了下麵的內容;向劉奶奶了解以下情況:劉老四的背景資料,特別是他為何要舍近求遠的到東門鎮來挑糞水;177號那口水井裏的水是什麽時候變色變味的;她有沒有向劉老四一家講過孟旅長家的事情;桃花的兄弟劉阿貴過去和現在的有關情況。

  備忘錄寫好後,他們兩個人熄燈休息,可是兩個人都無睡意,歐陽平從床上爬起來:“走。”

  “到哪兒去?”李文化也從床上爬起來。

  “到劉奶奶那兒去。”

  劉奶奶不在家,歐陽平和李文化便折回,他們在176號院門口遇上了劉奶奶。

  “劉奶奶,您這是……”

  “後街王老太下午來喊我去打紙牌。”

  歐陽平和李文化一人一邊,扶著劉奶奶回到屋子裏。

  老人家知道歐陽平他們這麽晚找她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問:“你們問吧,”

  “劉奶奶,耽誤您休息了。”

  “沒事,我每天睡得都遲。“

  “劉奶奶,您的堂兄——就是劉老四以前是做什麽營生的?”

  “他以前幹的那個差事說出來不好聽,那可不是個正當營生。”

  “是個什麽營生?”

  “是個專門發鬼財的買賣三,他原來是個盜墓的。”

  “盜墓的?”李文化生平第一次聽說這個職業。

  “是啊。他原來在河北燕山,大概是一九六零年,老四帶著桃花和小勇神神秘秘的來到劉家集,投奔我爹。後來,把一家老小接到了劉家集,他沒有說什麽,聽我爹說,八成是避禍逃命來的。“

  “避什麽禍呢?“

  “我爹說,多數是盜墓盜到了好貨色,昧了起來,怕那些兄弟追著要他的命唄。”

  “什麽叫‘好貨色’?”

  “就是墳墓裏麵最值錢的寶貝。”

  歐陽平用手在李文化的筆記本上點了點,李文化在“盜墓”兩個字上畫了一個大圈。

  “劉奶奶,您再想一想,這劉老四——您的堂兄,一個盜墓的怎麽會幹起挑大糞的營生?”歐陽平意識到直呼劉老四,似乎對劉老四的堂姐劉奶奶有不恭之嫌,所以改了口。

  “他到此地以後,一直沒有營生,就跟我講想種菜,種菜就得有糞水啊,他就讓我給各院子說合說合,哪知道,我一說,大家就同意了。”

  “那麽,您有沒有跟您堂弟說過孟旅長家的事情?”

  “說過。”

  “是在您堂兄到小鬼巷之前,還是在您堂弟到小鬼巷之後呢?”

  “這個嗎,想不起來了——說不好。”

  “劉奶奶,上次您跟我們說過孟家的事,不知道孟家後來的情況怎麽樣?”

  “孟旅長後來得了腦溢血,說死就死了。死的時候很冷清,沒有人,就他老婆幹嚎了幾聲,那一年,孫家人給我辦了六十歲壽辰。沒有幾年,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

  “孟旅長沒有後代嗎?“

  “沒有見到過。“

  “孟太太呢?”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小鬼巷的房子除了房東自己住的都交給了公家,那個孟太太後來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過去那個丫鬟也走了,丫鬟說過,自從孟軍長死了以後,孟太太隔三差四的在屋子裏、院子裏亂轉,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劉奶奶,天不早了,我們再問您最後一個問題,177號院子裏那口井的井水是什麽時候不能用的?

  “這個記不清楚了,估摸著是在蔡家女人從上海回來前後,不好說。“

  談話到這裏,歐陽平和李文化已經明顯的感覺到,所有大大小小的疑點的症結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就是桃花。破解這個疑案的密碼應該儲存在桃花的記憶裏,這是歐陽平和李文化初步的想法,要想最終破獲177號的井中疑案,目前,也隻能把希望放在桃花的身上,盡管這個希望相當渺茫,但他們覺得應該、也必須試一試。

  到底怎樣才能破解桃花記憶中的密碼呢?歐陽平和李文化講好,獨立思考,明早看看誰的好。
第十一章 劉奶奶花言巧語 歐陽平暗度陳倉



  一夜無事,也就是李文化比往常多抽了一包香煙。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有完全亮,兩個人就醒了,醒來以後,兩個人所說的是幾乎相同的一句話:

  李文化:把桃花送進醫院。

  歐陽平:將桃花請進小鬼巷。

  兩個人思考的結果可以說是大同小異:相同的是都要把桃花請出劉家集;不同點是,一個要把桃花送進醫院,一個要把桃花請進小鬼巷。其實,兩個人的想法有一個最本質的東西,都要給桃花治病。諸位猜猜李文化聽了歐陽平的想法以後的態度如何?李文化立即表示同意歐陽平的意見。這是為什麽呢?原因很簡單,歐陽平想的比較深,如果桃花發瘋另有隱情,那麽,把她接出來治病就是一個難題,就會打草驚蛇,所以要不動聲色、不露痕跡。

  要想順利的把桃花接到小鬼巷來,還得借助於一個人,她就是桃花的大姑劉奶奶。

  他們像往常那樣,在燒餅油條店吃罷早點,順帶了幾根油條給劉奶奶。在請劉奶奶出馬之前,做事一向謹慎的歐陽平沒有忘記對他的判斷做進一步確認。

  “劉奶奶,桃花生病以後有沒有到醫院去看過?”

  “沒有,我跟老四說過幾回,老四也答應,可就是光打雷不下雨,就這麽一直拖到現在。”

  “劉奶奶,您想不想把桃花的病治好?”

  “咋不想,桃花這孩子和我最親,沒有病的時候,經常隔三差四的到我這兒來服侍我,幫我洗洗補補。十幾年前就叫我回家,說她要養我的老。但不知道這種病能不能治好?”

  “肯定能治好,現在醫學很發達,這個,請您放寬心。”

  “那得要多少錢,不知道老四舍不舍得?我這裏還有一點錢,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隻要您願意,錢的問題,您不用擔心,由我們來解決。”

  “那好啊,我今天就回劉家集。”老人家從床沿上站起來,準備收拾包裹。

  李文化上前攙扶劉奶奶重新坐到床沿上:“您別著急,我們歐陽科長還有話沒說完呢。”

  “劉奶奶,我們一定幫助您把桃花的病治好,但您得聽我們的安排。”

  “中啊,我聽你們的,你們咋說我就咋辦。”

  “劉奶奶,您回劉家集接桃花,不要說是帶桃花出來治病,就說是您想她了,一個人很孤單,讓桃花陪陪您,您也可以照顧桃花,總之,您要千方百計的說服您的堂兄,關鍵是不能提治病的事情。”

  談妥之後,歐陽平吩咐李文化到街上叫了一輛三輪車,把劉奶奶扶到車上坐穩了。臨走的時候,歐陽平在劉奶奶的耳朵旁交待了幾句。他們把老人家送過了清水河上的小石橋,李文化吩咐三輪車夫路上注意安全之後,三輪車上了通往劉家集的路,然後消失在樹林之中。歐陽平看看表:八點二十五分。

  半個小時多一點,劉奶奶他們就到了劉家集。三輪車七拐八繞,在劉奶奶兄弟家的院門外停了下來,也許是聽到了聲音,桃花從那個高大的院門裏跑出來,直奔劉奶奶而來:“大——大——大姑,我——我是太——太後,哈哈,大——大姑,你是老佛爺,我是——是太後。你是……”桃花的手指上戴著紙套,就是上次歐陽平他們見到的那種金黃色錫紙糊成的東西,不過,上次是左手五個手指上都戴著,今天是左手和右手的無名指和小姆指各戴了兩個。

  “桃花,你回——你給我回來。”老四從院門裏追了出來。

  劉老四要把桃花拽進那個高大的院門,而劉奶奶卻把桃花連同桃花他爹劉老四一起讓進了自家院子。

  劉奶奶把胡言亂語的桃花攬進自己的懷中,幫她把散亂的頭發理了理:“桃花,你想不想跟大姑到東門玩幾天啊?”

  “哈哈,太後要跟老佛爺去玩囉。”桃花一邊笑著一邊把自己左手無名指和小姆指上的紙套拿下來戴在劉奶奶的右手的無名指和小姆指上。

  “桃花,走,跟爹回家去,別纏著你大姑,讓大姑歇著。”劉老四一邊說一邊過去拽桃花。

  桃花並不理會劉老四:“我是太後,我是老佛爺,哈哈。”

  “老四啊,桃花這些年來也真夠你受的,就讓她跟我到東門去住些日子,我也好有個伴,這些日子,我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桃花去也好有個照應。”

  “大姐,您身子骨不好,就回來吧,你在東門也沒有什麽事情,這次回來就不要再去了。”

  “不中啊,我那些姐兒妹的不讓我回來啊,再說,我回來又沒有什麽事,你們老老小小都到田裏去幹活,我一個人呆在家裏麵,沒有人說話,那像在東門,有人說話,有人陪著玩紙牌。”

  “大姐,我知道你一個人孤單,可這閨女瘋瘋癲癲的,我是怕你受累啊。”劉老四所有話的潛台詞就是不讓劉奶奶把桃花帶出劉家集。

  “沒事,我那裏也就是幾個老姐妹,院門一關,和外麵的人不聯絡,人不雜,又安靜;說不定——桃花去了——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多活兩年。”劉奶奶原來是想說:“說不定桃花去了病還會好一些。”但一想到歐陽科長的叮囑就把話給改了。

  “大姐,你的歲數大了,腿腳也不怎麽靈便,這桃花會亂跑,您跟不上她,她會給你惹事的。再說我也不放心啦。”劉老四最後一句話倒像是真的。

  “老四啊,桃花就聽我的話,這你也知道,她哪回犯病不是我給摁下去的?你就放十二個寬心,再說了,桃花這孩子命苦,跟著我,我每天看著她,這心裏麵也少了幾份擔心;你也知道,這些年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桃花了。”

  劉奶奶到底是在大戶人家做過事的,可以說見多識廣,憑她這嘴碼子,對付一個劉老四,那還不是小菜一碟、綽綽有餘:“就這麽說定了,你讓她娘,算了,我吃過晌午飯去給她收拾,不著急的,明天再走,我也該歇歇腳再走。”其實,劉奶奶心裏麵著急著呢,她是想馬上就帶桃花走,但想到歐陽科長的交代,還是忍住了。

  這時候,桃花她娘走進了院子,其實她是桃花的後娘。劉老四和前妻一共生養了四個女兒,人常說,事不過三,劉老四耐著性子等到第四個。又是個丫頭片子,這個丫頭就是桃花,奇怪的是,這個丫頭出奇的漂亮和水靈。盡管如此,不孝有先,無後為大,不久,桃花她娘鬱鬱而終。劉家現在那個唯一的兒子劉阿貴就是劉老四跟現在這個老婆生的。這個女人原本是個逢場作戲,吃笑臉飯的妓女,而劉老四幹的營生也是走南闖北,在那挖到東西了。出手之後,找一個地方耍一耍,揮霍一番,然後又到另一個地方去尋覓,巧了,和這個女人碰上了,碰上了就沾連上了。

  桃花的後娘聽說劉奶奶要帶桃花去東門鎮,立馬回去收拾衣服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奶奶的親侄子用板車送劉奶奶和桃花走出了劉家集,進了東門鎮,走進了小鬼巷177號。
第十二章 瘋癲女半夜驚魂 胡亂語透漏玄機



  歐陽平把劉奶奶和桃花安排在177號的東廂房,他和李文化搬到了後院一間低矮的房子裏,歐陽平已經派人把四間房子中最東頭稍微好一點的那一間修葺、收拾了一下。除此以外,歐陽平還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把177號案子的進展情況和下一步的打算向市局做了匯報。得到的回答是:按計劃進行,全力支持。之後,歐陽平驅車到青龍山精神康複院,找到精神病學專家李可漂教授,李教授表示將全力以赴,根據案子的需要和特殊性,李教授提出了一個治療方案,此方案的要點是,治療的環境可以選擇致病的環境,環境盡可能恢複到致病前的樣子,力避外界的幹擾,最好能有一個病人最親近的——也就是能夠控製或者基本控製病人精神和情緒的人,以後的治療,視病情而定。

  歐陽平注意到,桃花在走進小鬼巷、走進177號院門的時候,緊緊的貼在劉奶奶的身上,她的手緊緊的攥著劉奶奶的手,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是那樣的安靜,即使是短暫的安靜,也是十分的難得,這說明她的思想和意識又了活動的痕跡,歐陽平平時不抽煙,不喝酒,好的就是看書,廣泛的涉獵使他眼界變得開闊、思想變得活躍、認識變得深刻。

  桃花被安排和劉奶奶睡一張床,房間是李文化布置的,別看李文化是個男同誌,但做起事情來卻比女同誌還細膩,床上用品全是新的,房間裏還認真的打掃了一下,地板拖得一塵不染。

  桃花走進房間以後,這兒模模,那兒看看,細心的李文化還給桃花買了一套衣服,當劉奶奶把衣服給她換上的時候,她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如果不是說了下麵的話,誰也想不到她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哈哈,我是太後。老——老佛爺,你——怎麽還不換衣服啊,哈哈。”

  不一會,歐陽平帶著李可漂教授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助手來了,他們穿的是便裝,這是歐陽平交代的。李教授先行診斷:他先問了桃花幾個簡單的問題,桃花回答的都不錯,就是問到她姓什麽、叫什麽的時候,她的回答有些問題:“我——我是太後,我是老——老佛爺。”李教授抓住桃花的手,先用手指在她的手心裏麵畫了幾個圈,桃花的手指頭略為動了幾下,李教授又用力的攥著桃花的手,並讓桃花用力,桃花沒有作出積極的響應;李教授翻開桃花的眼瞼用電筒在桃花的眼前晃了幾下。但桃花的眼珠隻抖動了一下,根本不聽電筒指揮,好像眼珠不是她的。最後李教授請劉奶奶帶著桃花到前院去轉一轉,桃花的步形和身體不在一條線上,她的眼神也沒有在任何一個物體上停留過片刻,總之,她的眼神飄忽不定。

  李教授和歐陽平還有李文化走到小亭子裏麵。

  “李教授,您看怎麽樣?”

  “是屬於一種典型的偏執型的精神抑鬱症。”

  歐陽平知道,這是一種比較嚴重的精神病:“您看有沒有治愈的可能?”

  “能治好,這種病一般是由於受到極其強烈的精神刺激所致,這個病人曾在精神上遭到過重創,我想問一下,病人就是在這裏得病的嗎?”

  歐陽平點點頭。

  “那就好,致病的環境,會對病人產生一些刺激,但這種刺激是必要的,刺激促使病人麻木、休眠的精神係統產生複蘇的要求,最主要的是這個環境更有助於病人意識的恢複。她會在這個環境裏想到很多事情,通過這些事情,她會慢慢看到她自己過去的影子,然後找到她自己。我們再輔以藥物的治療,相信不久就會康複,病人現在還比較年輕,如果能穩定一兩年時間,當然時間越長越好,這樣病人就有可能完全恢複健康。條件是在恢複期不能受到新的刺激。

  歐陽平和李文化非常高興,沒有想到在他們的刑偵工作中還會有這樣一個插曲,而且,這個插曲已經成為他們破獲177號疑案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當他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劉奶奶的時候,這位老人竟然流下了眼淚。

  李教授帶著另外一個助手走了,留下了女助手王醫生。

  歐陽平差一點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給忘了,李教授走後,歐陽平才想起這件事。他和李文化說了一會以後,李文化就走了。估計他是去執行一項十分重要的任務。

  下午和晚上,桃花除了老是重複那幾句台詞以外,別無異樣,就是吃藥不順當,王醫生和六奶奶像哄孩子那樣把藥騙到她的嘴裏去了。

  半夜的時候,歐陽平在睡夢中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王醫生來喊歐陽平,桃花的病犯了。歐陽平跟著王醫生走進東廂房的時候,看到桃花裹著被褥蜷縮著身體,縮在床肚底下,她渾身發抖,嘴裏不住的喊著:“門外有鬼,眼睛好嚇人啊,別——別讓他進來,把他——把他捆起來,快捆起來,用鐵絲,快啊……”

  劉奶奶不知如何是好:“這白天還是好好的。”

  王醫生在一旁安慰著:“沒事的,您別著急。”

  歐陽平走進房間的第一句話是:“劉奶奶,這是怎麽回事?”

  “我們睡得好好的,她突然大叫起來。我的媽啊,嚇死人啦。”

  “她叫的什麽?”

  “她一把抱住我,往我懷裏鑽,她說門外有鬼,正往裏麵看,還說鬼在撥門栓,我看了好一會,門栓一動都未動。一會,她把被子包住頭,然後就鑽到床底下去了。”

  “你走開,別捆我,你走開啊,我是太後,我是老佛爺。”

  “你走開,別捆我們的老佛爺。”王醫生一邊說著一邊也鑽到床底下,她抱住桃花,桃花這才慢慢的安靜下來。

  等到大家在王醫生的指導下把桃花從床底下挪出來的時候,歐陽平看到桃花渾身顫抖,她嘴唇烏紫,眼睛緊閉,臉色慘白,衣服全濕了。歐陽平鼻子發酸,這個和他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苦命女人驚恐萬狀的表情讓他痛徹心扉,這種感覺以前有過一次,那是她祖母死的時候。這是一種人類所共有的悲天憫人的情感。所不同的是,這種情感在歐陽平的身上表現得更加鮮明而強烈,愛和恨塞滿了他的胸膛。他在自己的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治好桃花的病。而且一定要將這個案子拿下來。

  桃花在劉奶奶的懷裏漸漸睡著了。

  歐陽平和王醫生走出房間。王醫生的一番話使歐陽平倍受鼓舞:“桃花剛才的舉動進一步證明了李教授的分析,像桃花這一類病人發病的誘因一般有這樣幾個方麵的原因:一是受到外界新的強烈的刺激,二是在致病環境等因素的作用下所產生的幻覺、下意識和夢境,第三是那些曾經致病的人和物。以今天晚上的情形來看,桃花就屬於這第二種。

  “王醫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桃花在致病環境的作用下,在夢境中再現了當時的畫麵,受到這個畫麵的刺激,她發病了”

  “歐陽科長,你說得太好了,其實,桃花發病的過程就是案發時,現場情形再現的過程。

第十三章 劉老四突直鬼巷 李文化速通消息



  第二天早晨八點多一點,李文化騎著自行車出現在小鬼巷前巷口,他把自行車往王家鐵匠鋪門前一放,和王老先生打了一個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衝進小鬼巷,直奔177號大院。

  李文化一走過小竹林,就衝歐陽平他們招手。

  對於李文化的突然出現,歐陽平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他立即吩咐王醫生帶著桃花,自己扶著劉奶奶走出院門,進了176號院子,直奔後院劉奶奶原來住的那間小披子,把桃花和劉奶奶安頓好了以後,歐陽平又叮囑了劉奶奶幾句。就帶著王醫生和李文化回到了177號院子。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昨天,李文化按照歐陽平的吩咐,騎了一部自行車,到城南清水河上小石橋旁的鍾家茶館裏一直候到茶館關門打烊。今晨一大早,李文化就在橋旁守著——鍾家茶館還沒開門。等到茶館的門開了,時間快到八點了,李文化剛進茶館裏坐了一會,遠遠的就看見劉老四的身影朝小石橋飄來,果然不出歐陽平所料,這個十分關心女兒的父親終於坐不住了。

  劉老四出現在前巷口,這個巷子他很久沒有光顧了,好像陌生了許多,又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他在巷口愣了愣,快步走進巷子,走到176號院門口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朝177號院門瞟了一眼,然後進了176號院門。

  “大姐,這麽早就起來了。”老四笑容可掬。他的手裏麵提著一袋散子。

  “是老四啊,你怎麽來了?快屋裏坐。”劉老四走到劉奶奶住的小披子跟前的時候,劉奶奶正在引爐子

  “我是太後,我是老佛爺,我是……”屋子裏,桃花突然又開始重複她那幾句百說不厭的的台詞。

  劉老四走進屋子,看了看正在胡言亂語的桃花,然後又走出屋子:“大姐,我就不坐了,你啥時候回家,讓人捎個口信,我來接你和桃花。”

  “吃過晌午飯再走,又沒有啥子事。我過一會去割點肉,打點酒,再買一點豬頭肉。”

  “不啦,我進城辦點事,順道來看看你們。”

  實際上,劉老四此行的目的很清楚,看看桃花,看她是不是在小鬼巷176號。在,他也就放心了。

  劉老四在劉奶奶的目送下走了。桃花也停止了台詞的背誦,就像一個厭學的孩子,家長來了裝模作樣的背幾句,家長走了,依然故我。



  第十四章 魂歸魄回小鬼巷 呼夫喚君水井旁



  下麵的時間,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一個月以後,桃花的病情有了較為明顯的好轉,李教授也來了,他給桃花作了一次複診,他微笑著對歐陽平說:“沒有想到恢複得這麽快。”

  桃花的病情確實有了明顯的好轉:

  那幾句台詞,幾乎聽不到了,和那幾句台詞相配套的金黃色錫紙指套也很少戴了;眼睛開始生動起來,臉上逐漸有了一點血色;對別人提出的問題,雖然還不能做到有問必答、正確無誤,但卻避免了答非所問,當然,回答問題的正確率還不夠高,而且多為短句,甚至是單詞;吃飯也正常了許多,剛來的時候,或多或少,滴滴漏漏,一頓飯要吃很長時間,而且,是虎頭蛇尾;現在呢,一碗飯能吃得幹幹淨淨;更可喜的是,她在吃飯的時候竟然時不時的給劉奶奶夾菜,閑著的時候給大姑捏捏肩膀,捶捶背。這使劉奶奶頗感欣慰。

  歐陽平一直在觀察桃花的一舉一動,他比別人看到的也許要更多、更細、更深,桃花在他的眼睛裏正在發生著質的變化,她不僅僅是在康複著自己的身體。這個堅強的女人,她也在做出自己的努力。她能夠感覺到圍繞在她周圍的這些人是完全可以信賴的,她的眼神裏,她的步態中,惶恐不安的情緒漸漸退去,她的思想、意識和理性逐漸回到的她的麵頰和眉宇之間。

  桃花終於邁出了她回到小鬼巷177號之後的、最有意義的一步:有一天早晨,天剛剛亮,桃花就起床了。她拉著大姑在後院轉悠,這裏看看,那裏瞧瞧,像是在找一個曾經丟失的、非常重要的東西,她甚至在後院那一堆磚石堆裏,南麵翻一翻,西麵掀一掀;她也沒有忘記到那三間破敗不堪的堆放著雜物房子裏麵轉一轉;連後院西北角那個茅坑也沒有放過。

  也許是後院沒有她要找的東西,桃花又轉到前院,她在小亭子裏的石凳子下看看,又到小竹林的四周轉轉,還鑽到竹林裏,接著,她看到了那口井,便異常欣喜地向那口井走去,她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大步流星,她站在井沿邊朝井底下望,井中已經有了不少水,現在離上次掏井的時間有一個多月了。桃花伏下身子,側耳傾聽,其實,井裏麵沒有任何聲音,突然,她從井旁邊搬起一塊石頭,用力朝井下砸去:“撲通”,這一聲特別響,這聲音發悶但卻有力,就像東門鎮上的人常聽到的老山采石山轟山的炮聲。坐在大廳裏聽到聲音的歐陽平趕忙跑過來。讓歐陽平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桃花一把抓住劉奶奶的手:“大姑,快去喊人——救人——快呀。”

  李文化也跟著歐陽平跑了過去:“桃花,你要救誰?”

  “快下去救人,小勇在下麵。小勇,你等著,有人來救你啦。”桃花一隻手抓住大姑的手,一隻手抓著井口,對著井口拚命的呼喊。

  劉奶奶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怎麽好啊?”

  李文化目瞪口呆。

  歐陽平不知所措。

  幸虧有王醫生在,她也從井旁邊搬起一塊石頭扔到井中:“撲通”。處於一半清醒一半混沌狀態之中的桃花,聽到這一聲“撲通”之後,從幻覺裏重新回到現實中。同時,桃花整個人——從肉體到精神都回到現實中來了。一聲“撲通”,使桃花的大腦中產生了一種幻覺,而這種幻覺就像一麵鏡子,將過去發生的事件的情形反射到她的意識之中,從而開啟了她的記憶之門。或者說,這個瞬間出現的幻覺就是開啟桃花記憶大門的鑰匙。

  歐陽平當即派李文化開車去把李可漂教授接來,雖然,這裏有王醫生,但他仍然擔心桃花的意識稍縱即逝,他要緊緊把握住這難得的、有限的機會,這時候,歐陽平不敢采取進一步的行動,是直接告訴桃花真相,還是繼續隱瞞,一切要等李教授來了以後再做打算。

  在李可飄教授到來之前的這一段時間,歐陽平和李文化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向劉奶奶了解鄭小勇的一些情況。

  “劉奶奶,請您回憶一下,您最後一次看見鄭小勇的時候,他穿的是什麽衣服,是上身衣服。”

  “就是李同誌上身穿的這種樣子衣服。”

  李文化穿的就是中上裝。

  “您再想一想,鄭小勇的身高是多少,您就和我們倆比較一下,看看他有多高。”

  “和你差不多吧。”

  歐陽平的身高是一米七零點五。

  歐陽平已經明白了一切,桃花記憶裏的密碼終於被破譯,177號井中疑案的謎底被揭開。被害人就是桃花的丈夫鄭小勇。那麽,究竟是誰殺害了鄭小勇?凶手為什麽要殺害鄭小勇,這裏麵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呢?

第十五章 桃花病愈吐真言 老四桶中有名堂



  李文化把李教授接來了,李教授經過複診,得出初步的結論:桃花的意識已經開始恢複,相信,不用多久,他就會想起很多事,但現在不要向她提任何問題,病人這個時候的記憶之門剛剛打開一條縫隙,如果處置不當,這扇門會重新關閉。現在,能做的事情就是要盡量讓病人安靜下來,在藥物的作用下,病人隻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隻是有一點要引起注意,那就是伴隨著病人記憶的恢複,過去那些曾經發生的事情可能會導致她精神上的高度緊張,而這種情緒往往會造成記憶通道的阻塞。

  歐陽平問:“李教授,您看有什麽好的方法?”

  李教授提出:“有效的方法就是讓病人保持精神上的愉悅。”

  歐陽平明白了李教授的意思:“我們可以帶病人出去玩一下嗎?”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但風險比較大。”

  “隻要對病人的康複有利,我們想冒這個風險。我們正好也想帶劉奶奶——就是桃花的大姑,她老人家一輩子給對門院子裏的孫家幫傭,沒有結過婚。”

  “這樣吧,我和你們一起去。”李教授被眼前這個成年人感動了,他沒有想到,在一個警察的心裏麵竟有如此俠骨柔情。

  歐陽平和李教授商量決定,地點選擇在近郊的中山陵,時間是下午半天。李文化從局裏麵弄來兩輛汽車,吃過早午飯,他們就出發了,一共去了六個人:桃花、劉奶奶、李教授和王醫生、歐陽平和張老師他愛人,張老師因為要上課,他吩咐老婆跟著一塊去,也好有個照顧。那麽,李文化呢?李文化帶著局裏麵另外一位同誌開著吉普車守候在劉家集的山坳口以防萬一。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正是歐陽平的過人之處。

  這次活動,對歐陽平來說是一次有益的嚐試,對於李教授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醫學實踐。他們的嚐試和實踐得到了深厚的回報。他們一行人走進小鬼巷的時候,我們看到,桃花是哭著走進177號院子的。你千萬別以為,是不是桃花又犯病了,是不是歐陽平的這次嚐試失敗了。不是的,恰恰相反,用李教授的話說,是他們的實踐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連劉奶奶都意識到,桃花這孩子有指望了。因為,自從一九七三年桃花發病以來,劉奶奶是第一次到桃花流眼淚。

  桃花已經基本康複,她記憶的大門徹底打開。

  使歐陽平感到意外的是,桃花竟然能夠非常清楚的、毫不猶豫的回答出了歐陽平提出的幾個試探性的問題。

  “桃花,你還能認得這個東西嗎?”

  歐陽平將他們從水井裏麵撈上來的塑料筆記本的殼子。

  “這個本本是小勇的,他一直裝在上衣的口袋裏,有事沒事的愛記點什麽。”

  “桃花,你是根據什麽說這個筆記本就是鄭小勇的呢?”

  “小勇本本上有這幾個字。”桃花指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字說。

  “桃花,你還能記得,當年你和鄭小勇住在這個房間的時候,鄭小勇腳上穿的是什麽鞋子?”

  “是解放鞋。”

  “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那天晚上從大姑那兒回來以後,小勇鞋子沒有脫,就躺到床上來了,我當時想給他脫鞋子,因為心裏麵有氣,最後還是沒有脫,小勇腳上穿的就是解放鞋,是我給他買的。”談話是在東廂房裏麵進行的,李可飄教授和王醫生也在跟前,桃花拉著大姑的手坐在床上。

  “桃花,是什麽人把鄭小勇扔到水井裏麵去了?”

  “恢複理智的桃花語出驚人:“是——是——是俺爹害死了俺的男人。”

  那麽,桃花她爹為什麽要害死自己的女婿鄭小勇呢?讓我們耐著性子往下看。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那是一九七二年的春天,一天傍晚,天黑透了,桃花在自己房間的窗戶裏麵看到:劉老四挑著糞桶回來了,可奇怪的是,擔子還蠻沉的。這就引起了桃花的好奇。劉老四過去進了院子就把糞桶往地上一扔,才到屋子裏去,可今天卻把糞桶挑進了堂屋。劉老四進去以後,桃花看到她後娘伸頭往門外看了看,然後,就關上門並把門栓插了起來。在桃花的記憶裏,她爹就是這樣神三鬼四的。

  桃花躡手躡腳地來到東廂房的窗下,窗戶緊閉,什麽都看不到,桃花用手指蘸了點唾沫把窗戶紙戳了個小洞。劉老四家的東廂房與別人家的廂房是不一樣的,劉老四的廂房隔成了裏外兩間,中間有一個門,上麵有一個門簾,這個東廂房平時任何人都不能進,有話都在堂屋說,廂房的裏間對桃花來說就是一個迷,她後娘整天呆在廂房裏,可以說是無針尖之縫可插。

  平時那個簾子是放下來的,可今天卻忘記放下來。桃花看到,劉老四把筐一個一個的搬到裏間,並叫他老婆把罩子燈端到裏屋去。劉老四蹲在筐前,臉朝著窗戶,他老婆背對著窗戶,兩個人中間是菜筐。因為桃花的後娘擋著,什麽也看不見,不一會,桃花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桃花知道,這是首飾放在一起發出的聲音。劉老四猛然站起來,桃花立即蹲了下去,接著就聽到打開箱子的聲音。突然又聽到她後娘說:“這是什麽?”

  爹的聲音很小,桃花沒有聽見。但她後娘下麵說的這句話,桃花聽見了:“什麽?這是慈禧太後戴的金指。”雖然,後娘的聲音壓得很底,但還是聽的清清楚楚。“你聲音小一點。”這是劉老四的聲音。桃花站起身來,她看到:後娘的左手的指頭上戴著幾個黃澄澄、金燦燦的東西,長長的、尖尖的,在罩子燈下亮得?槿說難劬Α?BR>

  “哈哈,我是太後,我是老佛爺,這下我們要發……”

  劉老四連忙用手捂住了他老婆的嘴,並用手朝屋外指了指。

第十六章 親爹心中別有圖 癡女情斷黑幕崖



  桃花這時已經完全明白,他爹又尋覓到了寶貝,而且還不在少數。自從第一次婚姻夭折之後,桃花對她爹就心存芥蒂,在她的生命裏,爹的形象先是變成了影子,最後化為虛無。談到這裏,我們不得不說一說桃花的第一次婚姻,這將有助於我們了解劉老四這個人。

  過去,桃花家住在河北燕山腳下的一個山寨裏,這裏的人很雜,有幹馬幫的,有幹賣藝跑江湖的,有幹押鏢的,還有唱戲的,還有幹盜墓的,劉老四就是其中之一。劉家原本祖籍洛陽,老祖宗幹什麽不知道,但到劉老四太爺那一輩就開始幹挖墳掘墓這個營生了。

  在桃花十六歲的時候,她和寨子中一個叫來寶的小夥子相戀,桃花每天早晨都要在上學的路上的一個大槐樹下等候來寶,來寶的家住在一個山坳的半山腰上麵,在來寶家的小木樓上麵,就能看到山下這棵大槐樹。桃花頂多等兩分鍾,來寶就如期而至了。

  劉老四整天像幽靈一樣在外麵轉悠,哪裏知道這些事情。後娘對桃花是不聞不問,從小就得不到親人關懷的桃花過早的敞開了少女的心扉。

  記得,那一年的春節,劉老四回到寨中,令桃花感到意外的是,劉老四說過年之後要帶桃花出去討生活。桃花當時還在讀書,心裏麵一萬個不願意,夜裏麵躲在被窩裏麵哭了好幾回。

  但桃花最終還是沒有拗過她爹。

  臨走前的那一天的晚上,桃花和來寶相約,來到了黑幕崖。在黑幕崖上,他們兩個人立下了海誓山盟,一個是絕不它嫁,一個是絕不它娶。並且在黑幕崖上麵做了天地之合,讓黃天厚土見個證。

  桃花的初戀成了她心中永遠的痛。



  第十七章 嫁女隻為墓中物 隱姓埋名無人穀



  這劉老四哪裏是要帶桃花出去討生活啊,他的七魂六魄早就丟在雁門關內青龍山下的那一堆山丘了,那座山丘其實是一座墳墓,是大清一個被銷籍的並且永不錄用的貝勒的陵寢,看墓人叫騰爾紮禾,是個蒙古人,騰爾紮禾因為參與叛亂,被打入死牢,被貝勒所救,撿了一條命,就決定永生相隨、至死不悔。後來,貝勒還幫他娶了一個老婆,不久生下了一個男孩,這個男孩現在已有二十,劉老四打的就是這個男孩的主意。貝勒死後安葬在青龍山下,騰爾紮禾就帶著老婆孩子在此守墓,以防外人打擾,尤其是防止盜墓賊的惦記。隻因這騰爾紮禾一身本事,墓看的是滴水不漏,無空可鑽。所以,劉老四和道上幾個盜墓賊密謀,以嫁女為名,伺機盜寶。騰爾紮禾一家不知是套子,這個騰爾紮禾哪裏知道劉老四的底細呢?當劉老四帶著桃花路過騰爾紮禾家討水喝的時候,其實是進門胡亂喊大嫂,心中必有彎彎繞。騰爾紮禾兩口子和他們的寶貝兒子看到桃花以後,就看到心裏麵去了。就這樣你來一言,我去半語,這個劉老四和騰家人就搭上了。跨過幾次門檻以後,兩個孩子的終身大事就開始在騰爾紮禾和劉老四的舌頭尖上麵翻跟頭了。最後兩家說定,先訂婚,然後擇日完婚。桃花則是一無所知。有一天,劉老四給桃花買了一套新衣服,帶著桃花來到騰爾紮禾的家,劉老四偷偷的在酒裏下了蒙汗藥,想把親家父子灌醉,但騰爾紮禾,為人謹慎,以晚上從不喝酒為由,讓劉老四的的計劃落了空,劉老四隻得將計就計,把自己和一對新人給灌醉了,然後就和騰爾紮禾把一對新人扶進了洞房。桃花就這樣做了新娘。等桃花明白是怎麽回事的時候,已經晚了,這一天,桃花不吃不喝,淚流不止,傷心欲絕。劉老四的計劃仍在進行之中,第二天晚上,劉老四故伎重演,但這次終於得手了,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都成親家了,還有啥不放心的,喝酒,幹。好了,那爺倆不一會就趴在桌上睡著了。劉老四一聲口哨,早已埋伏在樹林裏麵的、等得不耐煩的幾個盜墓賊向陵寢衝了過去,劉老四打開墓門,進入墓道。這一票幹得非常漂亮。

  等到桃花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一個破廟裏麵,這個地方就是無人穀。桃花在無人穀養了一段時間的身子。劉老四把被灌醉的桃花扔進洞房的時候,桃花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桃花流產了,而且從此以後她得了嚴重的婦科病,從而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在無人穀蜷伏了近三個月的時間,有一天,劉老四帶回來了一個年輕人,這個人就是後來成為桃花丈夫的鄭小勇,他已經認劉老四做了幹爹。劉老四之所以認鄭小勇為幹兒子,是有自己的考慮的,幹他們這一行的從來都不會把手藝傳給外人,這個鄭小勇無根無底,比較幹淨,沒枝蔓,少牽連,自己雖然有個兒子,但劉老四不準備再讓他幹這個買賣三了,如今亂世不再,這一行算是做到頭了,連他自己都要金盆洗手,這鄭小勇就算是最後一個關門弟子吧。如今女兒已經破了身,又落下了病根,劉老四有意把桃花嫁給鄭小勇,一個女婿半個兒,一個幹兒也可算是半個兒,加在一起不就是一個兒嗎。劉老四就是劉老四,想事情就是比別人想得深、想得精細,可是,人如果要是算的太精細了,恐怕未必是一件好事。前麵所有的賬都算對了,可要是最後一筆賬算錯了,那結果會是啥樣呢?答案是肯定的。

第十八章 夫君本為螳螂命 自以為是學黃雀



  雖然這個鄭小勇沒有啥大造化、大出息,但一開始對桃花還是不錯的,性情也比較的平和,說話知道輕重,做事曉得變通,劉奶奶所說的“蠻機靈、蠻聰明”就是這個意思。人長得也還是能夠擺到桌麵上來的,一米七一的個頭,雖說有點瘦,但精氣神有啊,桃花對來寶的那份承諾已經無法履行,她少女的夢早就醒了。自己現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這一輩子還不就這麽著了,再加上劉老四的湊合,桃花就推半就地嫁給了鄭小勇。可是俗話說得好啊:跟著母雞學生蛋,跟著公雞會打鳴,這個鄭小勇跟著一輩子都沒有抓過條帚、扶過油瓶的劉老四能變成個真把式嗎?如今的地球,都快被劉老四這些盜墓賊的洛陽鏟子捅成馬蜂窩了,盜墓這個行當也就要被埋到墳墓裏做文物了,對劉老四來說,給他一把鍬他不能種地,給他一個大印他不知道往哪蓋戳子,鄭小勇跟著他,能學到些啥?劉老四的身上就隻剩下算計、貪婪和凶殘。鄭小勇的機靈勁全用在這了。算計和貪婪是學會了,可這凶殘,他能學到老泰山的萬分之一就算是他的造化了,遺憾的是,鄭小勇如果把他所學到的東西用到討生活上,那倒也罷了,可是他要在師傅兼老泰山劉老四的身上小試牛刀,那不就是小羊羔到狼嘴裏麵撓癢癢——找死嗎?

  也就是桃花發現他爹秘密的第三天,在外麵鬼混了幾天的鄭小勇回來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桃花把她所看到的、聽到的東西告訴了夫君鄭小勇。

  “什麽?你再說一遍。什麽東西?等一下。”鄭小勇從床上爬起來,下床,走到窗戶跟前,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了聽,又透過窗戶縫朝外看了看。然後才坐到床上:“小聲點,你不知道隔牆有耳啊。”這些都是他鄭小勇從老泰山那兒學來的。

  “就是套在手指頭上麵的那個東西,黃燦燦的,就是俺爹常說的慈禧太後手指頭上戴的東西。”

  劉老四幹盜墓這個營生有不少年頭了,打從十五歲起,就跟在他爹的屁股後麵走村串戶、扛鏟提燈、晝伏夜出、望風送貨,知道的事可不少,幹他們這一行最牛的、最上得了台麵的就數那些精通曆史掌故的盜墓人,他們的鼻子相當的靈敏,他們能夠從逸聞趣事、野史掌故和一些文獻資料中嗅出他們想要的東西。劉老四和他爹就是這號人,他們盜墓都是有目標的,瞅準了,時機成熟就動手。得手後,把東西分了,找個地方出手給老主顧就算完事。劉老四和他爹一輩子隻做過一回空手而歸的買賣,那是一九二八年——民國時期,孫殿英帶著部隊盜了清東陵,早就對慈禧太後陵寢垂涎三尺的老四他爹和兄弟們聞風而動,可是,等到他們走進墓室的時候,慈禧太後的棺槨裏除了一具幹屍,一無所有,他們隻在地上撿了幾粒珠子。幸虧他們來得快,走得也快,他們前腳走,官兵就到了,你說險不險。在劉老四的盜墓生涯中,他知道了、也經曆了許多事情,所以,他有時憋不住了,就往外抖一些,慈禧太後的隨葬品是他抖得最多的料。關於慈禧太後的金手指,劉老四和道上的同行有這麽一說:慈禧太後的金手指也叫“金指”,還叫“佛手指”。“佛手指”的說法最準確,佛教中的千手觀音,所有的手指都是尖尖的,人間的苦難太多,需要解救的人也太多,所以是“千手觀音”,所以是手大、手指長。這樣可以澤及蒼生,慈禧太後手指上的“金指”,就像觀音菩薩的手指一樣,尖尖的,其意思也就是,觀世音是神界的佛,我慈禧太後是人間的佛,觀世音所謂的造福蒼生是虛的,我慈禧太後澤及蒼生卻是實實在在的,這樣一來,我慈禧太後不就是佛了嗎?而且是貨真價實的佛,這“老佛爺”就是這麽來的,當然,慈禧太後不能弄出一千隻手來,不然,那不成了戲裏麵的小醜了嗎?這不要緊,帶上幾個像觀世音那樣的金手指,有這麽個意思就行了。對於劉老四的這種說法,筆者覺得還是很有道理的,筆者查閱有關資料,資料中,慈禧太後的金指的名稱叫“金鏨古錢紋指甲套”,估計是後人給起的名字,不及“金指”、“金手指”準確,更不及“佛手指”恰當。你想啊,慈禧太後當年能這麽說嗎?“小李子,把那個指甲套給我拿來。”這顯然不是那麽回事。或者這樣說:“小李子,把金鏨古錢紋指甲套給我拿來。”這多費勁啊,慈禧太後沒有這麽貧吧。如果換成:“小李子,把佛手指給我拿來。”,這還差不多。以上是閑話,但由於這個“金手指”和案子的關係密切,所以多說了些,讀者請勿見怪。下麵回到正題上來。

  這個鄭小勇從此就落下了心病,他沒有跟桃花說什麽,桃花是隨便說說,可對他夫君來說,卻從此踏上了一條魂丟魄落的不歸路。鄭小勇所上心的可不僅限於慈禧太後的“金手指”,還包括桃花所聽到的那些發出“叮叮當當”聲音的東西。

  鄭小勇就開始留意老泰山的一舉一動,一九七二年春節後,劉老四又將院牆推倒重砌,原來是土牆,不但換成了石頭的,還加高了許多,並且把院門改高改寬,還換了一個大鐵門,給人的感覺是,院子裏麵有名堂,築起高牆來防範,可是院子裏麵的名堂在暗處不在明處,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鄭小勇過去幹的就是在暗處找飯吃的勾當,這會該派上用場了。劉老四的東廂房的後麵有一個窗戶,鄭小勇在老泰山的窗戶下麵蜷縮了不少個晚上,遺憾的是,什麽也沒有看到,什麽也沒有聽到,劉老四是幹什麽吃的?他能讓一個乳臭未幹的半大小子找到他的破綻嗎?

  有一天夜裏,大概是十一點多鍾,鄭小勇看到師傅鬼鬼祟祟地從屋子裏走出來,繞過西山牆到屋後麵去了,他從屋子裏麵鑽出來,遠遠的跟了上去。肯定有名堂,鄭小勇已經這樣跟了好幾次了。他估計,師傅的東西不會放在屋子裏,十有八九藏在了屋後麵的竹林裏,或者別的什麽地方了。不然,師傅這時候到後麵去幹什麽呢?到後麵去解手嗎?院子裏麵有現成的茅廁,幹嘛要到竹林裏麵去呢?他到竹林裏去幹什麽呢?鄭小勇貓在西山牆邊,看著老泰山往竹林那邊去了,他趕忙跟了上去,想看看老泰山究竟在幹什麽。可能是因為太性急:“咣噹”,糟糕,鄭小勇碰倒了靠在牆拐角上的一根竹杆。他嚇出了一身冷汗,他鎮定了一下,一邊解褲帶一邊走進茅廁,裝著要拉屎的樣子。這次的跟蹤不但沒有成功,反而把自己的狐狸尾巴給露了出來。

  女婿鄭小勇成了老泰山劉老四的心頭大患,劉老四作夢也沒有想到,當年喂大的小山羊如今變成了黑心狼。
第十九章 小鬼巷裏幽靈至 桃花郎君下黃泉



  一九七三年小雪前幾天,劉老四帶著女兒桃花、女婿鄭小勇拉著板車送菜到東門鎮的小鬼巷。

  劉老四上身穿一件灰色本裝對襟褂子,下身穿一條藍色鐵路製褲——這件褲子是拾他兒子劉阿寶的舊,頭上戴一頂黃色軍棉帽,腳上穿一雙翻毛皮鞋;劉桃花呢,她的頭上紮了一個紅頭巾,上身穿著紅底碎黃花的對襟棉襖,下身穿著淺藍色褲子,腳上麵穿著黑幫白底布鞋;鄭小勇上身是灰色中山裝,下麵是黃軍褲。腳上是解放鞋。這三個人的服裝,無論從樣式,還是從顏色上看,都抹上了文化大革命的色調,而且是主色調——紅黃藍灰,特點是單一而缺少變化,呆板且沒有生氣。不過,有一點還是值得一提的,鄭小勇穿的那件中山裝,盡管還是打上了舊時代的烙印,但畢竟說明在文化大革命的後期人們已經有了一點求變的要求。

  他們把板車停在前巷口斜對麵的廣場上,桃花和鄭小勇用筐抬菜,菜有青菜和雪裏蕻。他們一個一個院子送。院子裏充滿了歡聲笑語,這是小鬼巷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有人為自己打理茅廁,還白送給你菜,哪裏去找這樣的好事哦。拿到菜的人家,左一聲“你們辛苦了”,右一聲“謝謝你們啦”。各家把菜攤在有太陽的地上曬,而且還要跟在太陽的屁股後麵挪地方,三、四點鍾的時候,太陽爬到院牆上、窗台上,那些菜也跟著挪到牆上和窗台上去了。

  中午,劉老四和女兒女婿是在劉奶奶的小披子裏吃的午飯,一大碗白菜燒肉,一盤花生米,一斤豬頭肉,用荷葉包著的,打開就可以吃,用不著放在盤子裏,還有一瓶老白幹。翁婿兩人沒有費勁就把一瓶酒給喝了個底朝天。兩個人喝的是啞巴酒,你不答我的腔,我不著你的調。一個勁的把酒往肚子裏倒,就跟喝白開水似的。兩個人的心裏都憋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勁。

  劉奶奶突然想起一件事,177號院子裏的蔡大嫂托劉奶奶幫她找一個人看房子,他們一家要到上海去一段時間,是給她男人看病。說不定要到過年以後才能回來。

  “大姐,你不要找別人了,就叫桃花兩口子給看吧,正好這兩天送菜,晚上遲了回去不方便。”劉老三看了看鄭小勇,突然道。

  桃花滿口答應,她正好可以和大姑親近親近,幫大姑洗洗澇澇、縫縫補補什麽的,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

  鄭小勇呢,本來就不是幹力氣活的料子,平時又好個酒,喝醉了立馬就有個地點睡覺,那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好啊,那我們就看些日子吧。啥時候看啊,今天晚嗎?”

  “蔡家明天早上走,明天晚上過去,可我要交代一下,千萬別動人家的東西,這個姓蔡的是個上海人,上海人講究。”

  第二天一大早,劉老四和女兒女婿又回劉家集拉了一車菜,他們的板車剛停在巷口,那些第一天沒有拿到菜的人家看到他們來了,就走出院子,來到巷口,一車菜很快就被巷子裏麵的人家張家一捆李家一捆地分好了。桃花和鄭小勇用菜筐把菜一個一個地抬到各家。等不及的人家幹脆自己把菜拎回去了。昨天拿到菜的人家已經開始切菜根,去爛葉,用水洗,這個時候,水井邊是最熱鬧、最繁忙的了,有把菜抱到井邊來洗的,也有把水拎到家裏去洗的。菜洗幹淨了,第四道工序就是掛到繩子上麵或者攤到長板凳上麵晾曬,水晾幹了就可以碼在一個小缸裏麵,碼一層菜,撒一層鹽,再碼一層菜,再撒一層鹽,一般是十五斤菜二兩左右的鹽,等菜全部放進缸裏以後,就在上麵壓一塊比較大的、洗幹淨的石頭,這就成了,十天半個月鹽鹵漫上來以後就可以吃了。既可以當小菜,也可以和肉絲肉片放在一起炒一炒,或者燒豆腐、煮個魚什麽的。下午,劉老四他們就幫那些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醃菜。

  下午,小鬼巷裏又來了一個人,他就是桃花的弟弟劉老四唯一的兒子劉阿貴,從北京回來幾天了,說是來看望大姑,穿著一身鐵路製服,黃澄澄的銅紐扣異常醒目。他帶來了一些北京的糕點。

  晚上,劉老四他們四個人還是在劉奶奶那兒吃的飯。傍晚的時候,鄭小勇跟在舅老爺劉阿貴的後麵到大街上買了一些鹵菜,有豬頭肉,豬耳朵,鹽水鴨,花生米,還有兩瓶二鍋頭,姐夫和小舅子倆客氣一番,最後還是舅老爺掏的錢。劉老四、劉阿貴和鄭小勇三個人,你一杯我一盞他一盅,兩瓶二鍋頭全掀到肚子裏去了,這個鄭小勇平時就饞酒,又死愛麵子,架不住舅老爺一會一個“有來無往非禮也”,一會一個“成雙成對”,一會一個“能者多勞”,一會一個“感情深一口吞”,總之是師出有名,杯杯在理,這個鄭小勇呢,是來者不拒,劉桃花在一旁勸他幾句,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什麽不生蛋的雞”啦,什麽“不長莊稼的鹽堿地”啦,還有什麽“十幾年了屁沒有見你放一個”啦,什麽“把老子搞急了,咯老子就扔下你這個鬼兒子回洛陽去”。把個桃花罵得眼淚汪汪。劉老四呢?他頭也不抬,隻顧一個勁的喝酒吃菜;劉奶奶勸鄭小用不要再喝了。小勇說自己的心裏明白著呢,這句話,他表麵上是說他沒有喝醉,而實際上是說給劉老四聽的,把這麽個女兒嫁給他,已經是缺了大德,如今,還要把他這個女婿當成外人像防賊一樣防著。其實,這個時候的鄭小勇是非常糊塗的,他竟然沒有預感到自己就像一隻小鳥一樣,正一步一步的走到一個就要倒下的篩子下麵。這時候,他已經舌頭發直,語無倫次。走的時候,是跌跌撞撞。劉阿崽和桃花扶著他,走進了177號院子,桃花把鄭小勇扶上床的時候,他已經像一頭死豬了。

  劉阿貴回到劉奶奶那兒歇了;劉老四留在了小鬼巷177號。他在大廳裏鋪了一張床。蔡家在臨走的時候,把西廂房的門給上了鎖,這完全符合小鎮人的性格,更符合上海人愛講究的習慣。每個家庭都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把本應該完全屬於自己的家完完全全的展示在外人的麵前,這顯然不是明智之舉,說好了是看房子,可不是來過日子的。劉奶奶還告訴他們:千萬別動人家收好的東西,要保持原樣。蔡家人說不定已經在門窗和東西上麵做了記號。所以,劉老四也隻能在大廳裏將就一下了。不過,對劉老四而言,無所謂將就,他可不是來睡覺的,睡覺對他來說隻是一種形式,而且,連形式都談不上,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睡著覺,心裏麵有事情啊。

  劉桃花睡得很不踏實,總感覺到有些不自在,睡是睡著了,但夢多,而且一驚一乍的,精神也有些恍惚,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説的那種預感和先兆吧。回到房間後,她沒有理會鄭小勇,其實鄭小勇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往床上一扔,就跟一頭死豬似的,按往常,她會給鄭小勇泡一杯茶,最起碼是倒一杯水;用熱毛巾給他擦一擦臉,把鞋子給脫了,再倒一盆水把男人的腳給洗了,最簡單的也應該把他的衣服和鞋子脫了。這一切她都沒有做,躺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對她來說隻是皮影戲的一個皮影子罷了,其存在的意義,充其量也就是她劉桃花悲苦命運的一塊遮羞布罷了,有了他,自己在世人的眼中就不會那麽淒慘,隻此而已。遺憾的是,上帝連這麽一點要求都不能隨她所願。

  半夜裏,蔡家的老式坐鍾敲了十二下的時候,桃花突然醒了過來,但是他沒有完全醒過來,這就是所謂的睡覺睡魘住了,她的意識是有的,但她的身子卻不聽她的使喚。她分明地看到,窗戶外麵有一個影子在晃動,好像窗戶還發出“吱吱”的聲音,不一會,那個黑影子又站在了房門外麵,桃花看到,門縫裏有一雙眼睛正在向屋子裏窺視,有一個黑影子在外麵撥門栓,因為門栓在一點一點的移動,桃花的心在撲通撲通的跳著,她想從床上爬起來,可是,她的手腳就像被繩子捆住了一樣,動彈不得。不一會,門慢慢地開了,劉桃花想去抱住丈夫鄭小勇,可是,鄭小勇睡的像一尊木雕,沒有絲毫的反應;她用被子蒙住頭,掙紮著試圖坐起來,可是不知怎麽的,她無論怎麽用力,都無濟於事。後來,隱隱約約的,她好像聽到腳步聲突然又折回頭朝房門口走去,不一會就消失了,等劉桃花從被子裏麵慢慢伸出頭來的時候,她的身上已經全部濕透了,再後來,她一直戰戰兢兢的、迷迷糊糊的,想睡,但怎麽也睡不著。

  第一夜就這麽過去了,劉桃花神思恍惚,跟鄭小兵說了昨天夜裏麵的事情。結果被鄭小兵罵了個狗血淋頭:“哪裏有什麽鬼啊,八成是你心裏麵有鬼。桃花的精神更加迷惑。”

  這一天,劉老四帶著桃花回劉家集拉了一車菜。在路上,桃花跟劉老四說了昨天夜裏麵看到鬼的事情。劉老四說,他早知道小鬼巷不幹不淨。並且跟桃花說:“這個鄭小兵越來越不像話,全不把你和我這個嶽父放在眼裏,這小子八成是不想跟你過下去了,閨女,你可得想好了,實在不行,就和她離了吧。”桃花當時未置可否。

  第二天晚上,照例是喝酒。一直喝到十點多鍾,酒桌上麵,鄭小兵少不了又發了不少的牢騷,說了不少的怨言。照例還是劉阿貴和桃花把他給架回177號院子的。

  到夜裏麵十二點鍾的時候,頭天晚上的戲碼又開始了;先是窗戶外麵黑影晃動,接著是窗戶響了幾下,然後就是撥門閂的聲音,接下來是一個黑影子躬著腰,躡手躡腳的走過來……有一個蒙頭黑影向床上麵撲來,桃花使出渾身的力氣,拚命的躲閃,同時,下意識地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這時候,她什麽都不敢看,她渾身顫抖。不知是怎麽回事,她突然從床上掉下來,就在她翻身下床的一瞬間,她透過被縫看到,床上有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球都快要冒出來。這雙眼睛,她既熟悉有陌生,眼眶好像是鄭小勇的,但眼珠太大,不是鄭小勇的。掉下床以後,她本能地鑽到床底下去了,她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在她往床底下挪的過程中,地板上有一捆東西在她眼前閃過,雖然她的頭上蒙著被子,看得不甚真切,但她還是能夠看出,那是一捆鐵絲。桃花同時感覺到,床也抖動的厲害,還有東西敲擊床板的聲音,床竟然還移動了一下。不一會,床安靜了下來,她聽到鐵絲被拿起來的聲音,然後是搬動東西的聲音,後麵是係鐵絲的聲音。突然,有一個東西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也就是這一摔把本來就已經魂飛魄散的桃花嚇瘋了:桃花看到,一張扭曲變形的臉,二目圓睜,眼球突出。“小勇,你快來啊,有鬼啊,你走開,別碰我,小勇,你快下來啊。”這個從床上掉下來的東西就是鄭小勇,鄭小勇似乎也很聽她的話,他那張恐怖的麵孔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下麵,桃花所聽到的就是:“咚——咚——咚……”沉重的腳步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地板發出痛苦的呻吟。到底是幾隻腳的腳步聲,此時的桃花是辨別不出來的,反正比較雜也比較忙亂,”“吱……”接著是開門的聲音。下麵就沒有聲音了。

  “有鬼啊,有鬼啊,小勇,你來啊,你快來啊……”桃花用大聲的呼叫來阻擋鬼的糾纏,給自己壯膽。

  “撲通……”。

  約摸過了三四分鍾,桃花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這聲音沉而發悶,重且有力。不一會,又傳來了腳步聲,桃花感覺到又有一個黑影子走了進來,這個人,就是劉老四。

  “小勇,快來啊,鬼又來了。”

  “他來不了啦,他個鬼兒子扔下你回洛陽去了。”

  “真的,小勇,我沒騙你,我看到鬼了。好嚇人啊,眼睛大大的”桃花把劉老四當成了鄭小勇,劉老四蹲到地板上想去拉桃花,桃花一把抱住劉老四。

  “傻孩子,我是你爹,我不是那個鬼兒子,那個鬼兒子走了,他回洛陽了。那個鬼兒子不是早就想和你離婚了嗎?”

  “你騙我,我剛才還看到他呢。”

  “我沒有騙你,他走了,你就當這個鬼兒子死了。”

  劉老四想把劉桃花從床肚地下拽到床上來,開始桃花就是不願意出來。

  劉老四跑出177號,喊來了劉奶奶和桃花的弟弟劉阿貴。

  劉奶奶所看到的桃花:披頭散發,躲在床底下,嘴裏麵一個勁的念叨著:“小勇沒了——小勇走了——離了——死了——沒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老四和兒子劉阿寶用板車把桃花拖回了劉家集,左鄰右舍看桃花瘋了,自然會提出一些問題,劉老四自然成竹在胸:“這個鬼兒子和桃花離了,走了,回洛陽去了,這不,把桃花急瘋了。”而桃花在一旁喃喃自語:“小勇走了——死了。”沒有人對鄭小勇的突然消失有過異議。這也難怪,那些孩子在問他們的媽媽“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怎麽沒有爸爸呀?”媽媽的回答不是“他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就是“他死了。”中國漢字一詞多義的特點被劉老四應用得可謂出神入化。

  桃花雖然瘋了,但也有偶然清醒的時候,總之,她的心裏麵有陰影,,而這個陰影的前麵的那個人她是能感覺到的,這個人就是她爹劉老四,以她對父親與生俱來的了解,這個從她的心裏早已經消失了的男人又像影子一樣回來了,不過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魔鬼,在桃花的潛意識裏突然產生一種自我保護的渴望,“我是太後”、“我是老佛爺”就是這種渴望的產兒,她要用精神上的強大來應對恐怖而可怕的父親。《水滸傳》裏的宋江在江州牢城因為寫下“敢笑黃巢不丈夫”的反詩而被打入死牢的時候,也曽用過這一招;“我是玉皇大帝。”當然,宋江用此招是為了哄黃文炳,跟桃花不一樣,像桃花這樣患有偏執性抑鬱症的病人通常的心理特征是追求精神上的無比強大,為自己打造一個堅硬的盔甲,以達到自我保護的目的。

第二十章 山坳並非安全地 老四束手被生擒



  當天晚上,準確時間是五點半鍾,夜幕降臨之前,古鎮少數幾戶人家上燈的時候,一輛吉普車和警車駛離鎮公安分局的大門,駛出東門鎮,越過鎮南邊的石橋,直撲劉家集。

  歐陽平之所以這麽急,主要是怕事出意外、夜長夢多。這些日子以來,歐陽平他們苦苦尋覓,現在終於有了結果,凶手既然已經現形,那還等什麽,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歐陽平在行動之前向市局請示,市局除了同意歐陽平的抓捕計劃以外,還配了一輛汽車——就是那輛警車,因為,鎮公安局隻是一個分局,沒有配備警車。市局同時還派了市刑偵大隊的兩位同誌參加抓捕,可以這麽說,這也是市局刻意安排的,其目的是讓市刑偵大隊的同誌們和他們未來的隊長歐陽平來一個親密的接觸,也讓歐陽平對他的兵有一個初步的了解,這種走馬上任的形式也算是一種創新,市局已經決定:小鬼巷的案子一結束,歐陽平立即到市局報到。

  吉普車上麵坐著歐陽平和曹愛華,曹愛華就是我們前麵所提到的小曹。她今年剛好三十歲,原來在南門鎮金湯街派出所工作,後來調到東門鎮公安分局刑偵科。她的特點是心思細密嚴謹,個性穩健持重,作風幹練踏實。在後麵這倆警車裏麵坐著兩個人,這兩個人就是市刑偵隊的那兩位同誌:坐在駕駛座位上麵、手握方向盤的這位叫陳傑,比歐陽平大一歲,此人既擅長擒拿格鬥、又精通刀劍槍棒,在讀警校之前,曽經在市武術隊接受過兩年的訓練,在進市武術隊之前,曾經跟水西門一個姓沙的老先生學過太極拳和鐵砂掌,這個姓沙的老先生在京南市名氣很大,跟他學藝的年輕人至少也有百十人,除了本地的人,還有遠道而來的年輕後生,不是誰想來就來的,這個沙老先生選擇徒弟的標準相當苛刻,所以,隻要是經他調教的徒弟,肯定是學有所長、身手不凡,陳傑就是這樣一個角色,這麽說吧,五六個人是無法靠近他的;另一位叫左向東,今年二十六歲,他在市刑偵隊裏麵是年齡最小的。他是子承父業,他的父親原來就是刑警,現在已經退休,這個年輕人愛讀書,不是那種一般的愛讀書,特別是喜歡讀刑偵方麵的書,他從小就立誌當一個刑警,不想當福爾摩斯,也不想當狄人傑和宋慈,最起碼要偵破幾個像樣的案子。不僅如此,這個年輕人的腦子靈活,愛動腦筋,他到刑偵科不到兩年,但在一些案子裏麵經常不經意間突發奇想,因為他的這些想法,常常使同誌們受到啟發、思路大開。之所以說這麽多,是因為,歐陽平調到市刑偵隊以後,這兩個人將成為他有力的幫手,至於市刑偵隊的其他同誌們,隨著情節的發展,筆者會一一介紹。既然人家已經走到我們的案子裏麵來了,自然要說一下。

  汽車在高低不平的、彎彎曲曲的、濃蔭蔽日的山道上,行駛了約摸二十分鍾左右,就到了劉家集,從劉家集人的眼神裏麵,歐陽平能感覺到劉家集人那種本能的驚悸和不安,如果把這些眼神比喻成一麵麵鏡子的話,你們,歐陽平他們一行五人的身影始終沒有離開過這些鏡子。如果把過去的劉家集比喻成一個平靜的湖麵的話,那麽,歐陽平他們的到來,就像一陣突然刮起的旋風掠過湖麵,在湖麵上留下了一陣陣的漣漪。

  也許有人要問,怎麽沒有提到李文化呢?你瞧,李文化不是來了嗎。李文化一路小跑、氣喘籲籲的來到歐陽平的跟前,他和市局來的陳傑和左向東一一握手,歐陽平互相做了介紹。

  按照歐陽平的要求,李文化穿的是便裝,今天下午,歐陽平安排他守候在出入劉家集的必經之路,密切注視劉老四的動向:“歐科,劉老四兩點多鍾出來在集子裏麵轉了一會,在前街的馬家茶館喝了一會茶,四點鍾左右的時候,走進自家的院子,一直沒有出來。”

  “老陳,我們走。”

  李文化走在前麵,一行六人順著後和沿,直撲劉老四的家。

  劉家集一共有兩條街,一條街在南邊,叫前街,路用青石板鋪就,稍微寬一點;一條街在北邊,緊靠河邊,路也是用青石板鋪成,比較窄,河道蜿蜒,路隨河走。

  沿途,一些院子裏麵隔三差四的會探出一些腦袋來,有的腦袋縮了進去,關上院門,等同誌們走過去以後,又打開院門跟了過來,這一行六人,有五個穿公安製服的人,這在劉家集可能還是很少見的,劉家集的人對穿公安製服的人可能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歐陽平他們走到劉老四家的院門口的時候,後麵已經聚了十幾個人。好奇心具有戰勝一切的力量。

  “咚——咚——咚。”李文化敲門。

  沒有反應。

  李文化又敲了三下,聲音比第一次要重一點:“咚——咚——咚。”

  “來啦——來啦!誰啊?”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大鐵門裏麵傳來了插銷移動的聲音,接著一扇門慢慢的打開了,從門縫裏麵伸出一個女人的腦袋:“你們——找誰?”這個女人應該就是劉老四的老婆。她的眼睛在李文化他們的身上掃了一下,在這個短短的時間段裏麵,她臉上的肌肉經曆了一個由鬆弛到收縮的過程,她的臉色也經曆了一個從黃到白的過程。

  “劉老四在家嗎?”李文化道。

  “不——不在家,你們……?”大概是出於心理上麵的條件反射,這個女人下意識的試圖作一個關門的動作。

  她這個動作隻完成了一個開始,因為李文化這時候已經推門而入:“我們明明看見他四點鍾進的院門,怎麽會不在家呢?”

  “李文化,你到堂屋後麵去;老陳,你和小左堵住正門;小曹,你就在院門口。快說,劉老四在哪個房間?”歐陽平道,其實他已經能夠確定劉老四在什麽地方了,因為,隻有東廂房裏麵亮著燈。

  “在……”劉老四的老婆的目光在東廂房停留了一下。

  歐陽平沒有等她把話說完,第一個衝進了堂屋的門,陳傑幾乎是和歐陽平同時衝進了東廂房,左向東緊隨其後。

  劉老四此時正抱這一個茶壺喝著他的茶,聽到外麵有動靜,準備從床上下來到外麵去看一看,正好和歐陽平撞了個滿懷,“咣噹”一聲,劉老四的紫砂茶壺掉在地上摔成了若幹片。劉老四隻覺得腦袋裏麵嗡了一下,眼前黑了一下,就被歐陽平摁倒在地,劉老四沒有做任何反抗,也沒有說一句話。所以,陳傑沒費勁就把手銬戴到劉老四的手腕上去了。

  劉老四被陳傑和左向東帶出劉家院門的時候,院門外麵已經聚了黑壓壓的一群人。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劉老四到底犯了什麽法?”

  “誰知道呢?”

  “他整天神神秘秘的,敢情是土地廟裏麵的菩薩——不是一個正經人。”

  “我以前就發現他有點不對勁。”

  “他家的桃花瘋得也很奇怪。”

  “更蹊蹺的是他那個女婿小勇……”

  “他那個老婆,來路也不正,整天打扮得花裏胡哨的,沒看到她下過一次地。”

  “她哪裏是做農活的料子,她過去是幹那個的……”

  歐陽平他們的車子駛離劉家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這時候的時間是六點四十五分。
第二十一章 歐陽平趁熱打鐵 劉老四且戰且退



  歐陽平他們的汽車開進鎮公安分局大院的時候,時間是七點十分。歐陽平決定吃過晚飯以後,連夜突審劉老四。

  歐陽平讓食堂的師傅再加幾個菜,並吩咐李文化到菜市口的魯家鹵菜店買兩斤豬頭肉和半隻鹽水鴨,順便帶一瓶低度酒。因為今天來了客人,如果是平時,隨便吃一點就對付過去了。陳傑把李文化攔住了,酒就免了吧,晚上還有工作。歐陽平一想,也對。但一定要多買幾包香煙,還要好一點的。歐陽平覺得陳傑很合他的脾氣。

  審訊的地點設在審訊室,審訊室在分局大院西院第二排小樓下麵最西邊的一間房子裏麵。鎮公安分局一共有兩個院落,東院和西院,東院是辦公區,西院的大部分是關押區,連接東西院的是一個圓門,這兩個院子過去曾經是兩個大戶人家,後來改成了鎮公所,再後來,就變成了公安局。西院共有三進,全是兩層小樓。樓與樓之間是天井,靠院牆兩邊有走廊相通。

  參加審訊的有歐陽平、李文化和陳傑。歐陽平坐在中間,陳傑坐在左邊,李文化坐在右邊。歐陽平負責訊問,李文化負責記錄。在李文化和陳傑麵前的桌子上各放著一包大前門牌香煙。室內光線昏暗,一盞日光燈懸在天花板上。

  劉老四坐在一個方凳上,在劉老四和歐陽平他們之間隔著一個鐵柵欄,鐵柵欄裏麵有一個小鐵門,現在是鎖著的。離開食堂的時候,歐陽平吩咐李文化給劉老四帶了一盒飯菜,當歐陽平他們走進審訊室的時候,劉老四那雙小眼睛在他們三個人的臉上轉了轉,最後落在李文化的手上。李文化通過鐵柵欄的縫隙把飯盒遞了進去,劉老四用雙手接過飯盒和筷子,用眼睛望著歐陽平,歐陽平說了一句“吃吧。”之後,劉老四便打開飯盒吃了起來,大概是吃得太猛,噎住了,李文化從牆角裏麵拿出一個熱水瓶和茶杯倒了半杯水,遞給劉老四,劉老四接過茶杯,李文化剛想說,水很燙,要等一下,水已經進了劉老四的嘴巴,不過,立馬又被吐了出來。

  劉老四活了七十歲,這種吃飯的方式恐怕還是第一次,恐怕隻有在這一次,他才真正吃出了飯菜的味道。

  歐陽平在耐心的等待著,李文化和陳傑在吞雲吐霧。

  劉老四將飯盒裏麵的東西吃了個精光,一杯水也喝了個底朝天。他一邊用軍大衣的衣袖抹嘴巴,一邊打著飽嗝。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歐陽平道,顯得非常有耐心。

  劉老四坐直了身子,同時點點頭,這時候,我們終於看清他的模樣:臉就像是用麵團捏的,而且是隨手而捏的,無論是臉型還是五官,都不怎麽對稱,因為臉是不規則的,所以,五官沒有一個是受中軸線控製的,或者說中軸線反而受到了五官的製約,不得已改變了直線的特性,盡管如此,這張臉還是挺有內涵的,眼睛雖小,卻很有神,有神就有神在他那兩顆像黑豆似的小眼珠上,鼻子不大,但線條卻很分富,兩個鼻孔藏在像鷹喙一樣的鼻尖下麵。

  “報上你的姓名。”

  “劉老四。”

  “請說出你戶口本上的姓名。”

  “戶口本上麵的姓名叫劉子季。”

  “什麽’‘zi’,什麽‘ji’?”

  “‘zi’是子醜寅卯的‘子’,‘ji’是伯仲叔季的‘季’,季節的‘季’。”

  歐陽平和陳傑對視了一下,意思大概是:這個劉老四看樣子還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呢,家庭背景不一般,文化水平蠻高的呢。最起碼是起名字的人的水平不低。

  “年齡?”

  “虛度七十。”

  “職業?”

  “種菜。”

  “種菜之前呢?”

  “種菜之前沒有事做。”劉老四顯然不想讓歐陽平撥弄他這堆灰糞,因為,在他這堆灰糞裏麵藏著一些不可示人的東西。

  “劉子季,你的籍貫在哪裏?”

  劉老四的那兩顆小眼睛在眼眶裏麵轉了一下,雖然眼眶很小,但在燈光下麵還是能很清晰的看到眼球的運動狀態的:“河北燕山。”

  “在河北燕山之前呢?”

  劉老四的眼睛在歐陽平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姓歐的會知道這麽多:“河——河南——河南洛陽。”

  “你在河北燕山和河南洛陽的時候,以何為業?”

  這個問題問得很有分量,不然,劉老四的兩個眼球不會朝上跳兩下:“沒有幹什麽,也就是做一點小生意,跑一點小買賣。”

  “是什麽樣的小生意和小買賣呢?”

  “也就是挑個擔子走村穿寨,買一點針頭線老什麽的。”劉老四是避重就輕,藏頭露尾。

  “我看挑擔子走村串戶隻是一個幌子,你所說的小生意恐怕是和死人有關的生意,你所說的小買賣可能就是出手一些死人用過的東西吧?”

  這一次,劉老四的兩個眼球跳了好幾下:“這……”。劉老四的舌頭好像不怎麽聽使喚了。

  “劉子季,我們希望你不要再兜圈子了,我們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劉老四的上眼皮耷拉了下來,蓋住了他那雙小眼睛:“我過去幹的那檔子事情,難於啟齒。但凡有一點出路,誰願意幹這種整天和鬼打交道的事情呢?”

  “盜墓這一行,你是跟誰學的?”

  “跟俺爹學的。”

  “為什麽會跑到南方來?”

  “混不下去了,所以……”

  “劉子季,我問你,你女兒桃花是這麽瘋掉的?”

  “這……“

  “我再問你,你女婿鄭小勇究竟到哪裏去了?”

  劉老四勉強抬起頭來看了看歐陽平和李文化,還有陳傑,他是想在他們的臉上和眼神裏麵找到答案。

  “劉子季,你不要抱任何幻想,我老實告訴你吧,你的女兒桃花的瘋病已經被我們醫治好了,你知道鄭小勇現在在哪裏嗎?讓我來告訴你,我們在小鬼巷177號前院的水井裏麵撈上來一具屍體,這具屍體就是你的女婿鄭小勇。在他的身生綁了三道鐵絲,還有四塊城牆磚,你要不要跟我們去看一看?其實,你心裏麵知道鄭小勇在哪裏。”

  這時候,劉老四的眼睛裏麵就像一個被一群叫花子洗劫過的小商鋪,空空如也,兩個眼球就像剛被打劫過的店老板一樣,癱坐在一邊,一動也不動,不過嘴巴還是要動的:“我坦白,我交代。”

  “說!”

  “是是是,我說,小勇是我害死的。”

  歐陽平等的就是這句話,但也不完全是這一句話:“你為什麽要害死你的女婿鄭小勇?”

  “他對桃花不好,他把桃花往死裏整。“

  “鄭小勇為什麽對桃花不好?”

  “這……”

  六隻眼睛在等待劉老四的下文。

  “桃花以前嫁過一個人,又不能生養,他就抓住這個把柄,隔三差四的醃臢桃花。整天騎在我們的頭上拉屎。”

  “難道就是這些原因嗎?”

  “是啊。”

  “劉子季,十幾年前,你為什麽要跑到小鬼巷裏麵來挑糞送菜,你可不是吃這種苦的人啊。”

  剛才是一群叫花子洗劫了劉老四的小鋪子,現在,這群叫花子又捋走了劉老四櫃台抽屜裏麵的營業款,所以,他的眼神裏麵流露出些許的絕望。。

  前麵的問題,劉老四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回答,歐陽平的第二個問題已經接踵而至:“劉子季,慈禧太後的金手指是怎麽一回事?”歐陽平的目的是想幫助劉老四排除所有的僥幸心理。不要再癩蛤蟆墊床腿——死撐活挨

  這一次,劉老四連口袋裏麵的錢也被掏光了,他的眼睛裏麵真的是空空如也,:“我坦白,我交代,我全交代。”

  李老四會交代什麽呢,他是不是會全部交代?我們先聽聽他說些什麽。

第二十二章 大姐無心泄天機 老四有意小鬼巷



  劉老四已經從歐陽平眼神裏麵看出來,他那堆灰糞不撥開是不行了。那麽,劉老四這堆灰糞裏麵到底埋藏了一些什麽東西呢?

  一九七一年春節前幾天,劉奶奶被她的侄女兒劉桃花接回了劉家集。劉奶奶在自己的親兄弟和堂兄弟家住了十幾天,直到大年初八才離開劉家集。

  春節期間,人留人,天也留人,年三十,大年初一紛紛揚揚的下了兩天的大雪,大家就圍坐在劉奶奶的跟前烤火,當所有的家常話拉完之後,話題自然而然的說到劉奶奶的身上,順理成章的要扯到劉奶奶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小鬼巷上麵來。劉奶奶說了不少小鬼巷裏麵的那些神三鬼四、稀奇古怪的蹊蹺事。俗話說的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老四把孟旅長家的故事,尤其是孟旅長來路不正,得了意外之財的事情和金手指這個細節聽到心裏麵去了。想當年,劉子季跟著他爹和一幫盜墓賊到清東陵慈禧太後的陵寢,想幹上一票,然後金盆洗手、遠走高飛,沒料到乘興而去,敗興而歸,還危險被當成拔樁的給抓起來。偷牛的跑掉了,遠走高飛、銷聲匿跡了。沒有想到,讓他劉子季給撞上了,這是不是天意呢?劉老四從劉奶奶的嘴巴裏麵嗅到了久違了的、墳墓和棺材板的味道,他劉老四是什麽人啊,幹這一行已有四十年的光景了,他能在曆史的灰燼裏麵發現寶貝的蹤跡,他也能從一小堆土丘上麵看到墳墓裏麵的寶藏,而且從來沒有看走眼過。隻要他在土丘上麵轉上一圈,就能知道,土丘下麵有沒有被盜墓賊光顧過,隻要他的洛陽鏟在土堆上麵掏一個洞,他就能知道棺槨裏麵有些什麽品味的貨色。直覺告訴這隻嗅覺靈敏的狐狸,這個姓孟的來頭不小,油水很大,內涵豐富。如果我們知道劉子季他爹為什麽從洛陽遷徙河北燕山,那我們就不難知道他們的真實意圖了,當時和後來的北平,無論是官府,還是民間都流行這樣一個傳聞:在明清曆代帝王的陵寢附近經常有一些來路不明的人活動其間,在這些人中間就有劉子季他爹這一幫人,他們到北京所要打的就是這些大墓、尤其是慈禧太後的陵寢的注意。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做夢都沒有想到,在這個南方的小鎮,劉老四有了意外的發現。

  春節剛過沒有多少日子,劉奶奶回到小鬼巷一個星期不到,劉老四就像幽靈一樣飄進了小鬼巷,他手裏麵提溜著二斤饊子,說是來看大姐,實際上是來請劉奶奶出麵和各家說合說合,把打理糞水的事情交給他劉老四,每年年底,他還能給各家送一點青菜、雪裏蕻什麽的。

  劉奶奶滿口答應,先跟176號的孫家說說,孫家沒有二話,過去,每天早晨,天要亮未亮的時候,隻要聽到後巷口搖鈴聲響起,各家各戶就將馬桶拎出家門,一溜煙的跑到巷口,讓拉糞車的把馬桶裏麵的糞水倒進糞箱裏麵,再舀一瓢清水涮一下,再倒進糞箱裏麵去,這多麻煩,而且還要讓鼻子受點委屈。176號、177號、178號後院裏麵一直有一個茅廁,也就是一個大糞缸,以前的糞水都是下人隔一段時間打理一次,自從解放以後,誰家還能再雇傭人呢,在小鬼巷裏麵,隻有孫家一直雇著劉奶奶,因為劉奶奶為人善良,做事實誠,更因為孫家人是知書達理、家風厚道,從來沒有把劉奶奶當作外人看,解放以後,孫家人不但不再使喚劉奶奶,反而把劉奶奶供養起來。現在既然有人幫助處理這些糞水,求之不得。

  小鬼巷三個院子裏麵的住戶都和劉老四談妥了,茅廁裏麵的糞水一個星期清一次,時間最好放在大家上班的時段裏麵,挑糞水的時候,最好在糞桶上蓋點東西,你想啊,這糞擔子從大廳、院子和住戶的門前走過去,這味道得要半天才能散去。在這個口頭協議裏麵,劉老四也是費盡了心思:一個星期打理一次,是劉老四自己提出來的,院子裏麵的住戶提出半個月情理一次,多長時間不重要,隻要分缸裏麵的糞水不漫出來就行了,劉老四自己提出一個星期一次,那好啊,你瞧這個鄉下人做事情多實誠厚道,不過大大咧咧的住戶一直都沒有發現,劉老四真正實行一個星期情理一次的院子隻有小鬼巷177號;糞水處理要在房客們上班的時間,這正腫瘤老四的下懷。他要到院子裏麵找東西,自然是在院子裏麵沒有人的時候了。左所後街的七八戶人家也來湊熱鬧。他們也把自家糞水的處置權交給了劉老四。劉老四原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現在是進退兩難,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接下來,他原來瞄準的是小鬼巷177號,可是為了掩人耳目,隻得捏著鼻子幹著再說,好在又不是長期幹,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麽,劉老四憑什麽認定小鬼巷177號院子裏麵有他要找的東西呢?177號院子裏麵既沒有土丘,更沒有墳墓。讓我們朝下看。



  第二十三章 舍近求遠為哪般 隻為院中尋寶藏



  劉老四做出這樣的選擇是要付出代價的,從小鬼巷出來,走後街,向西,再向南,穿過曹營關,到鎮西南的小石橋,要兩裏多的路程;從東門鎮到劉家集有七八裏地,這是走大路的距離,走小路是要近一些,但山道彎彎,高低不平,還要跳著糞擔子或者菜擔子。這樣做,值嗎?劉老四認為值,那就一定值,想當年,劉老四為了得到雁門關內青龍山下的那一堆土丘裏麵的東西,不惜以自己的親閨女桃花為誘餌,我們就已經能夠看出劉老四的性格特點了,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隻要他的手裏麵有這樣的牌,隻要是他能做到的,他一定會不顧一切、不擇手段。要想進入小鬼巷177號大院,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點子,擺在他麵前的,也隻有以菜換糞這一條路徑。這對劉老四來講也算是與時俱進,過去,他肩不能挑擔,現在他挑起了擔子,而且是糞擔子;過去他雖然幹得是挖墳掘墓的勾當,但從沒有這麽猥瑣和憋屈過,現在他心甘情願的幹起了自己做夢都沒有想過的丟人現眼的買賣三,他老婆就是這麽說的:“你不嫌丟人現眼啊,也不怕集子裏麵的人笑話。”劉老四的回答是:“你知道個啥,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劉子季確實有見識,在他看來,小鬼巷177號院子裏麵的孟旅長來路不明是已經確認的事情了,記得,清東陵被盜以後,孫殿英雖然派自己的心腹秘密的出手過一些東西,但大部分東西已然銷蹤匿跡,比埋在墳墓裏麵還要嚴實,當時時局動蕩,社會混亂,姓孫的能乘亂盜寶,就一定有人渾水摸魚,一是因為東西太多,二是由於這些東西太晃人的眼睛,太容易喚起人的占有欲,這個孟旅長就是其中之一,旅長都不想幹了,那除非有比旅長這個官銜更吸引他的東西,買下小鬼巷177號,就不是一個小數目,房子燒了,沒有費什麽勁又蓋起來了,這得有多大的家底啊,特別是孟太太手指上麵戴的黃金手指,其來頭一定不小,劉老四幹挖墳掘墓、出手文物這一行已經有些年頭了,那些王公貴族,手指上的玩意,無非是男戴玉女戴金,玉多為扳指,金多戒指,套在手指尖上的,沒有。有是有過一次,那是劉子季十九歲的時候,劉老四跟著他爹在湖南湘西盜過一座大墓,是一個土司夫婦的合葬墓,他們在女主人的手指上發現了四枚手指,是銀子做的,頭上不是尖尖的,有一點禿,也不長,隻超出手指一公分左右,所以,劉老四斷定孟太太手上金手指非同尋常。

  那麽,孟家的——說得準確一點是孟旅長的東西還在小鬼巷177號嗎?劉老四雖然不能十分肯定,但按情理分析應該還在,因為,這個姓孟的死於腦溢血,事發突然,即使想做一些安排已經來不及了。那麽,孟太太會不會把東西帶走了呢?姓孟的不大可能把這麽隱秘的事情和盤托給他的老婆,聽大姐說,小鬼巷子裏麵的人從來就沒有看到孟家有過小孩,可見這個女人和姓孟的一樣,也是來路不正,他們的女傭人也說過孟旅長死後,孟太太在屋子內外找東西,她在找什麽呢?她找的東西一定就是劉老四要找的東西。

  和大家達成口頭協議的當天下午,劉老四就開始上崗了,他將各個院子後麵的茅坑清掃了一下,把茅坑周圍的磚頭和石頭理一理,重新碼一碼,在糞缸的周圍鋪了幾塊條石或者城牆轉,這樣,人站在或者蹲在上麵也利索、舒服一點。各院子裏麵的人都誇劉老四做事認真細心周到,把茅廁交給這樣的人放心。不過,177號院子裏麵的房客更得好好感謝劉老四,因為,他在這裏工作的時間最長,工作最細致,當時177號院子裏麵一共住了三戶人家,東西廂房各一家,後院稍微好一點的東邊的兩間房子住著一戶人家,西頭兩間是破敗不堪,屋頂露雨,窗戶殘破,門框傾斜。劉老四把茅廁情理完畢之後,又爬到最西邊的那間破屋的上麵,將漏雨地方的屋瓦重新拾一拾,順一順,還借了一把錘子,要了一小把釘子將門和門框敲一敲,釘一釘,再把裏麵的雜物搬到另一間屋子裏麵,最後把裏麵清掃了一下。劉老四這是要幹什麽呢?他想在必要的時候,歇一歇,住一住,我們千萬不要忘記了劉老四到小鬼巷177號來的目的。這間屋子經劉老四一收拾,還真不錯呢。劉老四在清理茅廁、修葺房屋的時候,對後院裏麵的格局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他那兩雙眼睛在那堆磚石和廢墟上麵停留的時間比較多一些。他在進出後院、路過中廳、假山和池塘的時候,也特別留意了一下:中廳上麵是天花板,劉老四估摸了一下,天花板與屋頂之間大概有三米左右的空間,留這麽大的一個空間做什麽用呢?在中廳的天花板上麵沒有到天花板上麵去的通道,劉老四估計。通道應該在東廂房或者西廂房裏麵的天花板上麵,而且可以肯定:一定有通道;再看看中廳的地麵,是那種米字型的方磚,四塊拚在一起,有一米見方,中廳的地麵比前院和後院的地麵要高出一尺,無論是從前麵,還是從後麵進入大廳,都要上三級石階。劉老四在向東廂房的房客借水桶的時候,還朝東西廂房裏麵瞅了瞅:東西廂房裏麵的地上鋪著地板,又比大廳的地麵要高出半尺多。劉老四到井上打水的時候,也沒有忘記東看看,西瞧瞧。

  劉老四走進177號的第一天,就把目標鎖定在了東西廂房的天花板上麵和地板的下麵,除此之外就是後院,尤其是後院的那一堆老廢墟舊遺址的下麵。

第二十四章 忍辱負重兩三載 左尋右覓幾度秋



  大約一個星期以後,劉老四如期而至。這是一個陰雨天,初春的雨下得總是那麽有耐心……,劉老四穿著灰黑色雨衣,挑著一個糞擔子,糞擔子上麵還有一床被子,被子是用一個塑料薄膜裹起來的。劉老四做好了在小鬼巷177號過夜的打算。這在旁人看來,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可對他劉老四而言,卻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這標誌著他的工作已經進入到了實質性的階段。

  劉老四首先到其他院子裏後麵的茅坑視察了一下,其實他這次來是多餘的,各個院子裏麵的茅坑裏麵的糞水離缸口還遠著呢?天上下著毛毛細雨,雖然一時半會淋不濕衣服,可是不經意之間身上就全濕透了。劉老四在這時候出現在小鬼巷,院子裏麵的人,尤其是177號院子裏麵的三家人,真可謂是感動不已,下著雨還惦記著咱們院子裏麵的這檔子事情,真是難得,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去了。小鬼巷裏麵的人哪裏能曉得劉老四心裏麵的打得是什麽算盤呢?他所惦記的可不是各家的茅坑,他今天來原就沒有打算回去,瞧,被子都帶來了。

  劉老四將前幾天收拾好的那間屋子,重新收拾了一下,從西院牆邊那堆磚石之中搬來了一些稍微整齊的磚塊,碼成兩堵牆,高度和長板凳差不多高,又從旁邊那間堆放雜物的屋子裏麵搬來了一塊舊門板,放在兩麵磚牆上麵,然後到隔壁那戶人家借了一個水桶,要了一塊抹布,這戶人家姓郝,四十歲左右吧,夫妻兩個都很客氣,男人給劉老四找了一張半舊不新的草席,女主人還翻出一床就舊被褥,郝家看劉老四來住,自然很高興,夜裏麵就他們一家,既孤單又冷清。現在有人來做伴,正中下懷。

  雨淅淅瀝瀝,一直在下著,第二天早晨天不亮,住在東廂房裏麵的董家就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原來是他家的屋頂漏雨,水從天花板上麵往下漏,半夜裏麵就開始漏了,雖然是小漏,但東漏西漏處處漏,所有能接水的盆盆罐罐都用上了。劉老四聽到聲音,從床上爬起來,來到大廳,問董家是怎麽回事,其實,這是明知故問,這裏麵有一些東西被劉老四隱去了,屋子好端端的怎麽會漏呢?早不漏,晚不漏,為什麽偏偏在夜裏麵漏?

  董家人也感到奇怪,白天下了一天,都沒有漏。劉老四自告奮勇,讓董家借來了一把梯子。董家人正準備請人來搞,劉老四送上門來了,好啊!不但省了一跑,還省了工錢。老董從176號院子裏借來了一把木梯。

  劉老四像猴子一樣非常麻利的竄到房頂上麵去了,誰能相信,一個近六十的人竟有如此的身手,老董當時是吃了一驚的。因為,他剛開始就很懷疑劉老四的能力。這個老董哪裏知道老四的底細啊,他這副身板可是在長期的地下工作的實踐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你想啊,被劉老四瞄上的墳墓能是一般的墳墓嗎?那一定是大墓、深墓。進出墓穴靠的僅僅是一個僅供一人上下的盜洞,劉老四能進出自如,靠的就是幾十年煉就出來的看家本事,上房揭瓦,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老董在下麵伸頭往上看,劉老四在屋頂上麵輾轉騰挪,終於找到漏雨的地方了,劉老四將瓦理一理,順一順,還扔下了十幾塊破瓦片,然後又從梯子上麵下來,搬著梯子到後院那間廢棄不用的房子上麵拿了十幾塊瓦,他把瓦交給老董,自己把梯子扛到東廂房的屋簷下,接過老董手上的瓦,蹭地上去了。

  屋頂是收拾好了,可是天花板上麵還有水呢?沒等劉老四提議,老董就提出:“天花板上麵的積水一定得搞幹淨了,不然要滴到啥時候啊!”好啊!那就再到天花板上麵去一下,劉老四還提出了一個重要的理由和一個關鍵的問題:這個重要的理由是“水如果不馬上弄幹,天花板以後會黴爛。”這個關鍵的問題是“就是不知道從哪裏上去?”劉老四忙了這麽長時間,這才是他的中心議題。

  老董道:“我家屋子裏麵有一個入口,你跟我來。”

  劉老四扛著梯子,跟著老董走進房間,洞口就在東廂房的西北角。

  劉老四將梯子放穩了,讓老董找了幾塊布。並讓老董扶著梯子。

  天花板進出口上麵的蓋子還挺沉的,上麵一定是壓了什麽東西。劉老四費了就牛二虎之力,終於將蓋子移到旁邊去了。他把腦袋伸了進去,上麵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老董拿來一個手電筒,遞給劉老四,劉老四打開手電筒,天花板上麵有兩個藤箱,還有幾個紙盒。

  劉老四心中暗喜,藤箱、紙盒裏麵一定有東西,他爬了上去,先裝模作樣的用布擦天花板,擦了一小會,他又吩咐老董再去找一些布來,水太多。

  就在老董去找破布的這個空擋裏,劉老四迅速的挪過去,將東北角上的兩個藤箱上麵的那個藤箱打開,箱子沒有上鎖,箱子裏麵有一個木盒子,木盒子有六十公分長,四十公分寬,三十公分厚,木盒子的表麵是黑漆,蓋子上麵有三朵連株牡丹花,是用銀線鑲嵌而成,劉老四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已經好多年都沒有了,過去他隻有在棺槨裏麵才能找到這種感覺,沒有想到,二十幾年後的今天,他竟然在小鬼巷177號的東廂房的天花板上麵重新找到了這種感覺。他的心髒開始激烈跳動,他的手開始顫抖。木箱子上麵也沒有上鎖。

  劉老四打開木箱,裏麵有一些布,不是一般的布,都是一些綢緞一類的布料,拿起布料,在拿布料的時候,劉老四的心就已經涼了半截,因為他感覺到木箱裏麵好像沒有東西,果然不出所料,把布料全部拿出來以後,木箱裏麵空空如也,再仔細一看,木箱的底壞了,隻有一條邊和箱體連著。劉老四知道,這個箱子曾經有過非同尋常的經曆,總之,他一定裝過非同凡響的貨色,能把這麽結實的箱洞穿,絕不是一般的俗物;劉老四滿懷希望的打開第二個藤箱,第二個藤箱上了鎖。劉老四的精氣神又上來了,鎖已經鏽蝕不堪,劉老四想用手將鎖擰開。向上一用力。藤箱開了,不過不是箱蓋開了,而是箱底掉了,從箱子裏麵掉出一些布來,和第一個箱子裏麵的布一樣。

  “老劉師傅,布找來了。”

  劉老四不得已來到洞口。爬下梯子,接過破布,又爬了上去。

  遺憾的是,劉老四在藤箱旁邊的五個紙箱裏麵也沒有發現他要尋覓的東西。紙箱裏麵除了一些繩子就是一些報紙,這些報紙已經發黃,看樣子有些年頭了。不過,劉老四還是從這些箱子裏麵聞到了屍體、棺槨和墳墓的混合氣味,他進一步肯定了孫家奶奶的說法和判斷,這個姓孟的確實是發了一筆橫財,而且是一大筆橫財,這三間房子是後蓋的,這些箱子就是用來裝那些寶貝的,隻是後來覺得不妥,所以又換了地方,將東西移至別處。天花板上麵已經不適宜再放東西,前麵的一場大火已經提醒了屋子的主人,而且按照常理。東西不宜放在高處,那麽放在哪裏合適呢?放在地下,放在別人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那麽,別人熱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是哪裏呢?劉老四在下天花板之前沒有忘記在他的懷裏揣了十幾張報紙。

  劉老四借著幫老董清掃積水的機會,將老董家的地板全麵檢查了一番。他讓老東到後院的郝家去借拖把,在這個空檔裏麵,劉老四迅速的將地板由北到南一塊塊的撬了撬,又敲了敲,連床肚底下都沒有放過,從地板發出的聲音來看,聲音發沉,由此看來,地板下麵的空間應該有限,而且,如果有東西,孟太太那一關也很難過去,姓孟的死了以後他第一個要找的地方就是地板下麵。

  劉老四幫助老董將地板上的積水拖幹淨之後,被老董強留下吃了一碗稀飯,兩根油條。姓孟的會把東西埋在哪裏呢?劉老四這一頓早飯吃得是心不在焉。他又把注意力投到了後院那一堆殘磚破瓦上麵。中午回到他那間臨時住處以後,劉老四從懷裏掏出那十幾張報紙,這些報紙都是一九二八年八月份的北平日報,看到這些報紙,劉老四更加確定了姓孟的身份和來曆。孫家奶奶所說不虛。

  所以,下午半天的時間,他在那堆殘磚破瓦上麵做足了文章,小鬼巷後院的茅坑原來是幾小片破席子擋著的,如果人蹲在茅坑上麵,那就是新娘子掀蓋頭——露的就是一張臉;如果是站著入廁,那就是小*****端詳攝像頭——丟人現眼。不過,這倒給劉老四提供了為人民服務的借口。他決定將那一堆殘磚破瓦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將一些稍微整齊一點的磚頭挑出來,然後搬到茅坑的跟前,碼起一堵一人多高的磚牆。

  晚上,177號所有房客回到院子的時候,個個是感激涕零,平時大家都想到了這個問題,也都遭遇過如廁的尷尬,但因為忙,或者是因為懶,而且,他們竟然沒有想到那一大堆轉頭也能派上這樣的用場。

  劉老四忙到天快黑的時候,磚瓦堆已被翻了三分之一,茅坑的圍牆也砌了五分之一,我們都知道,劉老四砌牆是假,翻磚瓦堆是真。

  雨還在下著,不急不忙的,顯得非常有耐心,就像我們的劉老四一樣。小郝來喊劉老四到他家去喝酒,他老婆炒了兩個蔬菜,他自己上街買了一斤豬頭肉,就這樣,劉老四在夜幕降臨的時候被小郝拽帶他家去了:“劉師傅,這也不是著急的事情,明天再幹也不遲啊!”

第二十五章 突然一夜大風狂 瞬間花盆從天降



  時間到了一九七三年的春天,劉老四的心裏麵已經萌生退意,他的耐性也已經達到了極限,過去,他劉老四幹的就是林中走、水上飄的勾當,幹一票就走人,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一個月,這一個月還包括找尋目標,價值論證和研究可行性方案的時間,真正下手的時間就隻有十天左右。如今。他在小鬼巷177號已經呆了近兩年的時間,所以,他準備入夏就結束這擋子事情,借口是人老了,身體不中用了,早些日子,劉老四就在房客麵前流露出了這個意思。

  就在劉老四做好了撤退之前的鋪墊的時候,機會從天而降。

  一天夜裏,突然起了一場大風,是那種龍卷風,東門古鎮特殊的地理環境,決定了它遭遇龍卷風的概率比台風的概率要大得多。

  第二天早上,劉老四拉著糞車,糞車是一九七一年的冬天花錢置辦的,車和糞箱是可以分離的,拉糞的時候,就把糞箱放上去,固定好了就成,這樣一來,既省事,又省力氣,每個月頂多拉兩趟,過去用糞桶挑,一個月就得挑十幾趟,人累不說,還耗時間;如果送菜,就把糞箱卸下來,把菜捆好,往車上一碼,再用繩子左右前後一拉,就完事了,頂多拉三趟,一年就一次。

  劉老四把糞車停在北巷口,挑起糞桶朝巷子裏麵走,他和大家說好了,在他離開小鬼巷之前,一定將所有的茅廁打理幹淨。177號和178號的清理已經結束,就剩下南頭176號院子沒有打理。當他路過77號院門的時候,東廂房的侯師傅正好從院門裏麵走出來,差點和劉老四撞上。一看是劉老四,就告訴他,早晨自己上廁所的時候,看見糞缸壞了,劉老四納悶,糞缸怎麽會壞呢?侯師傅說,夜裏麵起大風,將魏家窗台上麵的那一盆花掀了下來,剛好砸在缸沿上麵,缸就壞了。劉老四心裏麵直喊倒黴,這臨走了還要花一筆冤枉錢。

  他跟著侯師傅來到後院,走進茅廁:糞缸已被砸壞半邊,糞缸裏麵躺著一大株臘梅花,一半躺在糞缸裏麵,一半躺在糞缸的外麵,臘梅花的枝條上已經有了不少的花骨朵,在糞缸邊上,有不少片紫砂花盆的殘片;抬頭向上看,魏家的窗台就在頭頂上方,窗戶緊閉。

  劉老四就開始收拾殘局,大概是老魏聽到了聲音,他打開窗戶,伸出腦袋,捏著鼻子,朝下麵看了看,又把窗戶關了起來。這個老魏和劉老四是難兄難弟,因為他的腦袋也是寸草不生。候師傅告訴劉老四,這人就是老魏。

  約摸一支香煙的工夫,老魏穿過大廳的後門走了過來。他是來提意見的,現在總算找到了提意見的對象,也總算找到了一個最恰當的時機,過去,小鬼巷177號的住戶就像走馬燈一樣,住不了幾個月就走人,想結怨都找不到一個具體的人家。他來提什麽意見呢?糞缸怎麽能放在別人家的窗戶底下呢?自己倒是幹淨了,卻惡心了別人。說的準確一點,他是來提合理化的建議的,跟一個隻負責掏糞的工人提意見,肯定不合適。

  他的合理化建議得到了劉老四的響應。這個合理化建議就是把糞缸往南邊挪一挪,隻要稍微移動一下就可以了,哪怕挪動兩三米也行啊,糞缸的錢由他家出,他還願意出十塊錢作為劉老四的辛苦費。劉老四站在茅廁裏麵看了看,用步子量了量。最後跟對方達成共識,將糞缸向南挪三步,正好緊貼茅廁圍牆的南牆邊,幸虧上次碼圍牆的時候,將圍牆碼得大一些。對方還建議在茅廁的上方搭一個棚子,後院那間廢棄不用的屋子裏麵正好有一些房梁和破席子。看劉老四爽快的答應,老魏在很短的時間裏拿來了鐵鍬,手套和長筒膠靴。

  老魏很爽快,他從口袋裏麵掏出一遝錢,從裏麵抽出一張十塊錢的人民幣塞進了劉老四的口袋,老魏可能是怕劉老四反悔。

  劉老四捋起衣袖幹了起來。

  他先將新坑址上麵的破轉爛瓦和石塊搬到旁邊,本來以為下麵就會是土,沒有想到下麵是一塊一塊的方磚,而且連接得還相當的緊密,難怪,是用糯米汁和石灰勾兌在一起的那種東西,結實著呢。劉老四隻得硬著頭皮幹下去。他喊老魏,讓他借一把洋鎬來,有洋鎬就好多了。劉老四將那些挖壞了的磚頭扔到舊茅坑裏麵,一邊挖,一邊填。

  坑挖到快五十公分的時候,老魏指揮著兩個工人將一口新缸抬進了177號的後院,抬到了茅廁裏麵,缸比原來的糞缸要小兩號,這是劉老四的意思,缸小,坑挖得自然就要小一些。

  方磚被撬了一層之後,還是沒有見到土,底下還是一層方磚,坑是上大下小,沒有辦法,劉老四隻得再將坑口擴大。

  老魏把缸丟下以後就走了,177號裏麵的住戶,雖然高度評價劉老四的為人民服務的精神,但始終沒有一個人到茅廁裏麵來搭把手。劉老四挖到吃中飯的時候,才挖到膝蓋上麵一點,侯師傅過意不去,裝了滿滿一大碗飯菜端給劉老四。老魏呢?他隔三差四的打開窗戶朝下麵看看,看到坑挖到膝蓋深的時候,他就再也不伸腦袋了。

  挖到下午三點多鍾的時候,劉老四都沒有見到土,方磚已經挖到第五層,劉老四對墳堆尤其是對墳堆裏麵的土層十分熟悉,但對磚頭層就生疏多了。

  劉老四幹累了,坐在方磚上麵歇了一會,抽了一支香煙,看看時間不早了,又接著幹了起來,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結束這種醃臢的勾當,勁頭又來了。當他將第五層的第一塊方磚撬起來的時候,他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心髒跳動猛然加速,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預感:這不就是他兩年來苦苦尋覓的所在嗎?隨著這塊方磚的撬起,劉老四清楚地看到;方磚的下麵有一個黑乎乎的洞,劉老四迅速跑到圍牆外看了看,沒有人;再抬頭向魏家的窗戶瞧了瞧,窗戶緊閉。

  劉老四將鍬把伸到洞裏麵,鍬把太短,夠不到底。他迅速跳到坑中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到洞口上麵:劉老四同時感到了兩種東西,一種東西是一股氣流迎麵而來,“嗖嗖”的:還有一種東西就是聲音,“嗡嗡”的。這兩種聲音非常明確的告訴劉老四,洞裏麵有一個不小的空間,下麵一定有名堂。

  劉老四心中暗喜。
第二十六章 茅廁舊缸變新缸 暗道密室地下藏



  劉老四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用方磚將洞口蓋了個嚴實,他不打算再搞下去了,等到更深人靜的時候再說。雖然時間尚早,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眼瞅著院子裏麵的住戶就要下班了,少不了會有人到茅廁跟前來慰問一番;更重要的是頭頂上麵那扇窗戶裏麵隨時都會伸出一個亮堂堂的腦袋來。

  劉老四下麵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將茅廁上麵的棚子先搭起來,老魏的這個提議真是太好了。劉老四從那間堆放著雜物的房間裏麵,搬來了幾根朽柱斷梁,又在雜物堆裏麵翻出幾根鏽跡斑斑的鐵絲,將那些柱和梁接起來,往圍牆上門一放,還行,因為上麵所承載的東西就是幾張破席子,幾張席子不足於遮蓋住整個圍牆,劉老四管不了那麽許多,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將新糞缸的上方蓋嚴實了,三個角落上露著空擋。

  果然不出劉老四所料,侯師傅帶著他的太太在茅廁的門口伸了伸頭,扔過來一句鼓勵的話,不過,時間很短,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就走了;這夫妻倆剛走沒有一支香煙的工夫,郝大嫂也過來露了一下臉;老魏也過來對劉老四的工作進行了一次現場指導,不僅如此,他還親自動手,到雜物間裏搬了兩個破窗框,又抱了幾捆蘆柴,把棚子上麵的空擋給遮擋了起來。

  劉老四希望老魏趕快離開,他所擔心的是老魏走到洞跟前去,劉老四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老魏果然走到新茅坑跟前,不僅如此,他還準備用鐵鍬在坑裏麵撥撥。

  劉老四跟了過去,同時掏出香煙。

  老魏放下鐵鍬,接過香煙。

  劉老四掏出火柴,劃著了,把兩支香煙都點著了:“魏師傅,明天一準搞好,您就放心吧。”

  正說著,頭頂上麵的窗戶裏麵傳來了一個老女人的聲音,是老魏的老婆,她在喊老魏回家吃飯。老魏這才離開了茅廁,警報總算解除了。

  老魏走了以後,劉老四向郝家借了一把手電筒,借口是今天晚上住下,煤油沒有了,借一個手電筒湊乎一晚上。

  晚飯怎麽辦呢?中飯是侯師傅給解決的,這晚飯恐怕得自己想辦法了。劉老四將新糞缸慢慢移到新茅坑裏麵,還在缸口上麵壓了幾塊舊糞坑周圍的髒磚頭,覺得萬無一失了,這才到西屋裏麵拿了一個酒瓶往口袋裏麵一揣,像風一樣刮出了後院,刮過大廳,刮出了177號,刮出了小鬼巷,直奔魯家的鹵菜店,稱了一斤豬頭肉,幾兩花生米,還打了一毛錢的酒,買了兩個饅頭,又像風一樣飄回了小鬼巷177號的後院。晚上有行動,一要吃飽肚子,二要借酒壯膽。

  劉老四一直等到晚上九點鍾左右,院子裏麵的三戶人家的電燈都關了,老魏家的燈也關了。屋外麵除了蟲鳴的聲音,萬籟俱寂,整個院子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在黑暗之中等待了很久的劉老四從門板上麵爬了起來,手電筒早就放在了口袋裏麵,他輕輕地拉開門,像幽靈一樣竄出屋子,屋外和屋內一樣,是黑鍋扣在灰堆上——看不到一點光亮。天上飄起了蒙蒙細雨,這正是劉老四所期待的。

  他摸索著走到了茅廁裏麵,他沒有打開手電筒,他先用手摸,摸到了糞缸,還摸到了那幾塊壓在缸沿上的磚頭,先把磚頭慢慢地一塊一塊的搬到旁邊;把缸緩緩的搬上來,一點一點地移到旁邊,並且把缸輕輕地放倒在地上,兩邊用磚頭卡住;接下來,他坐在坑沿上,轉動屁股將腳放到坑裏麵,然後雙腳著地,把坑裏麵的幾塊方磚搬到坑沿旁,放穩了。他小心翼翼的將洞口的那一塊方磚搬離洞口,然後拿洋鎬將洞口旁邊的其另兩塊方磚撬了起來,再搬到坑沿上麵。劉老四用手在洞口來回摸索了一下,正好能容得下他的身體。劉老四準備進洞了。進洞之前,他沒有忘記從坑沿旁邊拖過一張事先準備好的破席子,目的是在他下洞之前將洞口蓋住。

  在進洞之前,行事謹慎的劉老四仍然沒有忘記從坑裏麵爬上來到圍牆外麵觀察一下院子裏麵的動靜。

  劉老四知道洞可能比較深,但他沒有想到會有多深,他下洞的時候,用兩隻手撐在洞口的方磚上麵,腳還沒有打到底,後來他把破席子頂在自己的頭上,然後用兩隻手扒著方磚邊,因為方磚太過潮濕,再加上糯米汁和石灰比較的滑,結果重重的摔了下去。

  劉老四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洞最少也有兩米深,他定了定神,迅速從口袋拿出手電筒,打開手電筒,上下左右前後照了一下,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地下室的通道,最高處接近兩米,寬有一米左右,通道的頂是拱形的,是用方磚疊加而成的;通道呈南北向。向北隻有兩三步的距離,盡頭應該就是舊茅坑所在的位置,砌有八級台階。劉老四從地上爬起來,向北走了兩步,用手電筒向上一照,發現一塊石板,壓在一個六十公分見方的洞口上麵,這應該就是地下室的出口。台階就通著洞口。

  現在不是研究地下室的時候,現在的任務就是迅速找到地下室裏麵的東西。劉老四開始向南前進,地下室的通道約摸五米長,通道的位置一定是在那一堆斷磚殘瓦的下方,通道走完之後,通道轉而向東,長度大概有四五步,然後又向南,這裏的空間一下子變得開闊了許多。這裏應該就是地下室。空氣中彌散著潮濕而黴爛的氣息。還夾雜著些微的腐臭的味道。劉老四用手電筒很快的掃了一下,靠東牆邊有兩把老舊不堪的太師椅,南邊的那把太師椅上麵有一盞罩子燈,裏麵已經沒有油了,在西牆邊有一張床,床前麵有一個約摸二十公分高的踏板。床是那種老式的紅木床,三邊帶框,中間的那個邊框上麵還鑲嵌著龍鳳呈祥圖,但大部分的地方的鑲嵌物已經脫落。床框床板上麵不少地方被老鼠啃得麵目全非,床板上麵布滿了老鼠屎。除此以外,別無他物。劉老四再一次用手電筒環顧四周,在地下室的南邊好像還有一個通道,他重新打起精神摸了過去。走了五六步,再向東拐,又走了三四步,就到了通道的盡頭,盡頭處是十幾級台階,台階上方沒有洞口,估計原先是通到室內的。

  劉老四顯得非常的失望,心裏麵已經涼了半截,忙了一天,竟然一無所獲。劉老四用手電筒在床底下仔細的掃了好幾下,根本就沒有箱子一類的東西。他還不死心,用手電筒的後屁股將所有的牆都敲了一個遍,在劉老四幾十年的盜墓生涯之中,空手而歸,這是第二次。

  現在,劉老四想的是如何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將一把太師椅往洞口搬,快搬到洞口的時候,劉老四放下太師椅,又折了回去,他還不死心,他這是要幹什麽呢?

  劉老四是想把那張床挪到旁邊,看看床底下會不會有什麽機關,他想:既然是地下室,不可能如此簡單。他把床抬起來,還挺沉的,他隻得一點一點地挪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床移動了一米多一點,劉老四蹲在地上,用手電筒迅速地晃了一下,他發現床下麵的方磚和別處的不一樣,用手敲了敲,聲音比較空,用手指一摳,居然能移動。劉老四的胸腔裏麵的血朝上湧。他在努力的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他掀起一塊方磚,下麵是土,土是鬆軟的,撥開土,下麵竟然是一塊木板,劉老四迅速的將木板上麵的方磚搬到旁邊,一共搬了四塊磚;他將木板上麵的土撥到邊上,然後掀起木板,下麵果然是一個洞,洞口有六十公分見方。劉老四用手電筒一照,下麵有十幾級台階。劉老四沿著台階走了下去,這個密室的空間不大,隻相當於上麵這個地下室的一個拐角罷了,在牆角有三個大小一樣的木箱,長大概有七八十公分,寬和高有五六十公分的樣子,箱子上麵有鎖,劉老四摸了摸,是三把老式銅鎖,其形狀就像練功的人玩的那種石鎖一樣,銅鎖早已經鏽蝕不堪,盡管如此,劉老四還是沒能將銅鎖擰開,他爬到洞口,搬了一塊方磚,砸了下去,不過,他砸的不是銅鎖,而是木箱的邊框,木箱被砸了一個窟窿,他用手電筒朝窟窿裏麵照,眼睛突然閃了一下,箱子裏麵全是金銀首飾,有半箱之多,劉老四一輩子盜墓無數,見過不計其數的奇珍異寶,但這麽多的寶貝,今天是頭一次,劉老四讓自己定了定神,他的心髒怦怦直跳,他的眼睛不知怎麽的模糊起來,用衣袖擦了好幾次,結果是越擦越模糊,他的耳朵嗡嗡直響,他所看到的僅僅是一個木箱裏麵的東西,他就已經受不了了。另外兩個木箱,劉老四沒有動,既然東西已經找到,那就少安毋躁,這一磚頭下去,不知道要砸壞多少寶貝,劉老四心疼啊!能不心疼嗎?這些東西現在是他劉老四的了。

  出人意料的是,劉老四一樣東西都沒有拿。他現在所考慮的問題是,怎樣把這些東西萬無一失的弄出去,而且還要挑一個好時間。劉老四這個人還有一個特點,他在行大事之前一定要算日子算時辰的,這麽多的東西,怎樣才能安全的弄到自己的家裏去呢?如果不把日子碼準了,這些東西保不準就不是自己的了。

  劉老四將三個木箱碼好,出了洞口,蓋上木板,蓋上土,再壓上方磚,把床上麵的老鼠屎全部捋到方磚上麵,將床一步一步的移回原位,原路返回,將那把太師椅搬到洞口下麵,爬出洞口,他在爬出洞口之前沒有忘記將那把太師椅蹬倒在地上。

  劉老四到雜物間抱了一些雜物將洞口堵上,又在上麵蓋了一些土,這才將糞缸放了下去,用土和碎磚石將糞缸邊填實了,餘下的事情明天再說。

  劉老四既沒有洗,也沒有脫衣服,就躺到床上去了,不過這一夜,他沒有睡著。
第二十七章 劉老四耐心等待 銅坐佛糞中深埋



  劉老四本來是想在進入夏天的時候就告別眾房客、離開小鬼巷,現在他決定過一段時間再說,那能說走就走呢?畢竟和大家相處了這麽長的時間,還真有一點舍不得,到底是舍不得小鬼巷裏麵的人,還是舍不得密室裏麵的寶貝?隻有他心裏麵知道。小鬼巷裏麵的人當然希望他遲些日子再走囉。

  劉老四為什麽還要過一段時間再説呢?因為,他要想把密室裏麵的東西萬無一失的弄出177號,弄出小鬼巷,弄回劉家集,就必須有東西做掩護,做幌子,這非常符合劉老四謹小慎微的性格。那麽,怎麽才能將這些東西安全地,人不知鬼不覺地弄出去呢?劉老四自有辦法。

  接下來的日子,劉老四唯一的希望是:剛換的新糞缸裏麵的糞水趕快多起來,為此,他還特別增加了一個服務項目,這個服務項目非常人性化,受到了177號院子裏麵三戶人家女主人的熱烈擁護。過去,每天早晨起來,三戶人家在倒馬桶的時候,都要到前院拎一桶水,現在呢?劉老四代勞了,他第二天從前院挑來兩大糞桶水放在茅坑的旁邊供三家盡情使用,三戶人家也不客氣,馬桶是刷了一遍又一遍,涮了一遍又一遍,誰家不想讓自己家的馬桶幹淨一點呢?自從找到了寶貝以後,劉老四成了177號的常住大使。他的魂魄丟在了那間密室的箱子裏麵了。那裏麵有他劉老四牽掛的東西。他能離得開嗎?

  到了第三天的早晨,新糞缸裏麵的糞水已經快要到缸腰上了。劉老四估計差不多了。就在這一天的晚上,劉老四開始行動了。

  在此之前,劉老四做好了一切準備,這些準備包括,中午時分,他乘院子裏麵的人睡午覺的時候,到大街上買了一丈多的塑料薄膜,買了幾分錢的細鐵絲,買了一把老虎鉗,買了一個手電筒和兩節電池,郝家的手電筒已經被要回去了。凡是住在小鬼巷裏麵的人,晚上進出房間靠的就是手電筒。劉老四還把晚上吃的東西也一並買好了。還準備了三個布口袋。

  大概是十點多鍾的時候,劉老四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將布口袋一個一個的係到自己的腰上。他摸索著走出房間,走進茅廁,茅廁距離他住的屋子有十幾米遠。劉老四貓著腰朝茅廁摸了過去,並不時回頭朝大廳後門看看,其實,這是多餘的,177號院子裏麵的三戶人家,在九點鍾之後是絕不會到茅廁來的,即使在九點鍾之前到茅廁來的,也隻有侯師傅和那個姓郝的,而且還是芝麻掉在針眼裏——難得有一回,這幾天,劉老四所琢磨的就是這件事情:侯師傅和姓郝的解大便的時間,一個在早上,一個在吃過晚飯以後,那麽,這兩個人會不會夜裏麵跑到茅廁裏麵來撒尿呢?這個用不著擔心,深更半夜,誰會跑到這裏來方便呢?每家的屋子裏麵都有尿盆和馬桶,方便得很,所以,劉老四一點都不擔心。

  劉老四在舊茅坑的南邊摸到了一塊長條石,那是他白天放好了的,長條石所在的位置就是洞口所在的位置。

  劉老四戴上手套。將磚頭、石頭拾到旁邊,快到二十公分深的時候,下麵變成了整塊的城牆磚。搬了一層,還有一層,下麵就是那塊長條石,掀開長條石就是洞口,劉老四從茅坑的頂棚上麵搬來了一大抱蘆柴,在下洞之前將洞口做了一些技術上的處理,這才放心的下了台階。

  劉老四穿過通道,直奔紅木床,搬床,兩頭移動,劉老四今天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大的勁,幾下子就把床挪出了一米多的空檔。

  劉老四以最快的速度下到密室,先搬下一個木箱,將手電筒放到木箱上麵,燈光對著另外兩個箱子,從懷裏麵摸出老虎鉗,劉老四隻要行大事,都要在腰上係一根繩子,不過,今天他的腰上係的是布口袋,而且是三個布口袋。

  劉老四用老虎鉗將三個箱子上麵的銅鎖全擰了下來。一邊將老虎鉗往懷裏麵揣,一邊迫不及待的揭開第一個箱蓋,這一揭不打緊,倒是把劉老四嚇了一跳,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來了:第一個箱子裏麵是兩尊佛像,是坐佛,拿在手上還有一點潮氣,上麵有明顯的銅鏽。高有五十公分上下。箱子裏麵還有一些殘破綢緞。另一個箱子裏麵有一個三十公分長,二十公分寬,十公分厚的首飾盒,盒子周身盤龍繞鳳,打開盒蓋,裏麵是四枚金手指。

  劉老四從腰上解下一個布口袋,將兩尊佛像請了進去,又塞了一些殘破綢緞在裏麵,然後把首飾盒放了進去,再解下係在腰上麵的第二個布口袋,塞到第一個布口袋裏麵,將首飾盒蓋好,這才把第三個箱子裏麵的首飾盒慢慢地放了進去,從懷裏麵摸出一根繩子將袋口係緊,最後用手電筒在地上掃了幾下,沒有發現任何遺漏。這才慢慢的、輕輕的抱起沉甸甸的口袋,上了台階,爬出洞口,直奔第一個洞口,在出洞口之前,劉老四蹲在洞口的台階上聽了聽洞口外麵的動靜,然後才掀掉蘆柴,連同蘆柴上麵的破席子,出洞之後,劉老四將長條石蓋上,壓上城牆磚,然後將周圍的殘石斷磚蓋在上麵。

  劉老四從進洞到出洞,再回到自己的屋子,總共不到半個小時,他是幹什麽的,他是盜墓賊,講的就是速戰速決。

  劉老四回到屋子裏麵以後,將東西分成兩份,然後用塑料薄膜包起來,一共包了三層,再用細鐵絲將口係好,一共繞了五六道。接下來,他把包好的東西放在糞桶裏麵,糞桶大概有七十多公分高,銅佛的高度是五十公分左右,這是不是天意呢?自從改成了糞車以後,劉老四特意將糞桶改大改深了,這樣既可以少跑幾趟,又可以讓小鬼巷裏麵的人少捏幾回鼻子。

  在天要亮未亮之前,劉老四拿著糞舀子,挑著糞桶,走出屋子,來到茅廁,他將糞水舀進糞桶,很快,兩個塑料袋就被淹沒在糞水之中。誰能想到在這個糞桶裏麵、糞水下麵藏著寶貝呢?

  事有不巧,天快亮的時候,下雨了,下得還挺大的呢?這一次到小鬼巷忘帶雨衣了,又不好向別人借,誰願意把雨衣借給一個拉糞車的呢?劉老四把一擔子糞水挑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麵,等雨停了再走。

  俗話說的好:開門雨,關門停。雨一直下到下午四點多鍾才停了下來。劉老四憋了一身的力氣,這回該派上用場了,借著各家的大人還沒有下班的空擋,劉老四挑起糞擔子,健步如飛,出了177號院門,出了後巷口。劉老四放下擔子,將停在後巷口一個角落上的糞車上的糞箱搬下來,放在拐角處不礙事的地方,將兩桶糞搬到車子上麵,用繩子固定好了。

  劉老四拉著糞車,幾步一回頭,一路上,人們掩鼻而過,這正是劉老四所希望的。回到劉家集的時候,天就要黑了,他把糞水倒進了自家菜地裏麵的糞缸中,將桶和桶中之物在小溪邊匆忙的洗了洗,又從菜地裏拔了一些青菜放在糞桶裏麵,這才挑著擔子走進了自家的院門,並且把糞桶挑進了堂屋,這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俗話說的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劉老四的這個反常的舉動讓女兒桃花看出了破綻。

第二十八章 女婿乃是心頭患 心欲除之方心安



  劉老四自己一點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過了沒幾天,劉老四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自己的女婿鄭小勇在暗中監視自己。他知道,一定是自己什麽地方不謹慎,被這隻饞貓聞出了味道。

  剛開始,劉老四隻是感覺而已,為了進一步確認自己的感覺,他進行了三次反跟蹤。第一次是連續兩個整夜,劉老四躲在窗戶裏麵監視女兒桃花的房間,但沒有結果,一方麵是因為鄭小勇太精明了,另一方麵是鄭小勇經常像幽靈一樣神出鬼沒,有時候,明明不在家,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突然出現在劉老四的麵前;有時候,明明在家裏麵,可是一個轉身,就人影不見帽頂子了。這些都拜劉老四所賜,劉老四也算是木匠戴枷鎖——自作自受。第二次,是一天夜裏,大概是下半夜,劉老四隱隱約約地聽到後窗戶的外麵好像有人的腳步聲,他就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戶跟前朝外看,沒有看到人,但看到一隻貓驚叫著跑掉了,那隻貓肯定不是受到他劉老四的驚嚇,驚嚇它的另有其人,這個人應該就是鄭小勇。第三次,劉老四主動出擊,你不是要監視我嗎?那好啊!劉老四來了個將計就計。一天夜裏,時間大概是十二點鍾以後,劉老四鬼鬼祟祟的從堂屋裏麵走出來,然後拐到東山頭,在東山頭向後向西的拐角處,劉老四在牆上靠了一根竹竿,然後躲進屋子後麵的竹林裏麵。鄭小勇果然從屋子裏麵鑽出來,跟了上來,結果碰倒了那根竹竿,把自己完全暴露在老泰山的麵前。盡管鄭小勇急中生智,裝作上茅廁解大便的樣子,但已經是欲蓋彌彰。這時候的劉老四,已經有了殺人的念頭,此人不除,必留後患。

  自從劉老四確認自己被女婿鄭小勇窺視以後,心裏麵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一隻狗,它在一堆東西裏麵聞到了骨頭的味道,而且這根骨頭上麵還摽著許多的肉,那麽,這隻狗會幹什麽呢?答案隻有一個,它不得到這根帶肉的骨頭,是不會罷休的。

  在劉老四的眼睛裏麵,現在的鄭小勇就是這樣一條狗。

  還有這樣一隻饑腸轆轆的餓狗,它正在品嚐著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剛剛得到的美味,另外一隻野狗走過來,也想弄一點填填肚子。那麽,這隻餓狗會幹什麽呢?答案是唯一的,它會用它的生命來捍衛屬於自己的東西。現在的劉老四就是這樣一隻狗。

  劉老四已經非常明顯的捕捉到了女婿鄭小勇眼睛裏麵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一種不可遏製的欲望,劉老四自己的眼睛裏麵也曾有過這樣一種欲望,所以,他對這種欲望相當的敏感。這種欲望有一個非常顯著的特點:那就是為了我所要得到的東西,我可以毀滅一切,所以,這種欲望的名字就叫“毀滅”。

  這種東西,劉老四是絕不會接受的,在劉老四的血液裏麵也有兩樣東西,一個是“毀滅”,一個是“占有”。“占有”是目的,“毀滅”是手段。想當年,劉老四為了得到雁門關內青龍山下那一堆土丘裏麵的東西,就毀滅了親生女兒桃花一生的幸福;現在,為了保住他的秘密,他所要選擇的隻能是“毀滅”。很顯然,鄭小勇已經陷入十分危險的境地,可是,他卻渾然不知。

  那麽,怎麽才能讓鄭小勇消失於無形呢?這對劉老四來說可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思前想後,他覺得至少有兩點可以利用:第一,鄭小勇無父無母,是一個孤兒,是水上浮萍,山中飄絮;第二,鄭小勇和桃花一直沒有子嗣,鄭小勇對桃花是貓一陣狗一陣的,夫妻兩人的關係一直不和諧,這一點,劉家集的老少爺們是知道的,更重要的是鄭小勇不止一次的在醉酒之後揚言要和桃花拔蠟吹燈,回洛陽老家去。這些是有利的條件;可是,不利的條件也不少,首先是桃花並不想和鄭小勇離婚,雖然,鄭小勇經常說一些拔蠟吹燈之類的話,但從來沒有來真的,隻是說說而已;再者,桃花對鄭小勇還有那麽一點感情,多舛的命運已經使她那顆受傷的心變得麻木,所以更容易安於現狀,不想再折騰了,也就是說,桃花這棵紫藤已經認準鄭小勇這棵歪脖子樹了。所以,劉老四要想讓鄭小勇消失掉,必須要通過桃花這一關。

  在暫時還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劉老四決定將小鬼巷裏麵的營生繼續做下去,大姐也說,不幹可以,但要等到這一年結束了,最起碼要把這一年的菜給人家啊!怎麽能做那種半吊子的事情呢?所以,劉老四和大家當麵鑼對麵鼓的說好子,等把這一茬菜送完之後再離開小鬼巷,小鬼巷裏麵的人皆大歡喜。

  不過,從此以後,劉老四每次到東門拉糞的時候,都要把鄭小勇給拖上。鄭小勇雖然很聰明,但他一點都不知道老泰山的葫蘆裏麵賣的是什麽藥啊!過去鄭小勇老是埋怨老泰山不帶他到東門去,他為什麽要跟劉老四到東門呢?因為劉老四每次到東門鎮,回去的時候,都是滿身的酒氣。鄭小勇饞啊,他好的就是酒。恐怕這就是鄭小勇的“軟肋“或者叫”命門“吧。聽見劉老四要帶他到東門鎮去,他二話不說,跟上了。劉老四為什麽要把鄭小勇捎上呢?他家裏麵不是有東西嗎。盡管他將東西藏得是密不透風、神鬼難知,但他還是不放心啊!為了將鄭小勇這塊爛鐵牢牢的粘連在自己這快磁鐵上麵,劉老四還是動了一些腦筋的,每次到小鬼巷拉糞,劉老四少不了要買兩斤豬頭肉和幾兩花生米,鄭小勇不但饞上了酒,還饞上了豬頭肉,這玩意好吃啊!荷葉包一打開,肉香撲鼻,放到嘴裏,還沒等牙齒動手,饞蟲就把它拽到肚子裏麵去了。

  說話之間,時間就已經到了這一年的元旦,劉老四的機會終於來了,而鄭小勇則一直沉浸在酒香和肉香之中。

第二十九章 天賜良機住鬼巷 子夜殺婿井中藏



  小雪剛過,一年一度的醃菜的時候來到了,劉老四帶著女兒和女婿開始往小鬼巷送菜。

  正在劉老四一籌莫展,苦於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的時候,小鬼巷177號的蔡家大嫂請劉奶奶幫她找一個人看房子,他們一家要到上海去一段時間,這真是天賜良機。

  菜一共送了三天,也就是說送了三趟,其實,送兩趟也行,把菜碼開一些,加高一點,就可以了。可是,蔡家第二天早上才走,劉老四第二天的晚上才住了進去,他得做一些必要的準備啊,最起碼要有一些鋪墊啊!

  劉老四在小鬼巷裏麵服務了兩年多的時間,對177號大院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所以,在環境方麵用不著做什麽準備。那麽,他要在哪些方麵做一些準備呢?他要在桃花的身上要做一些文章,一個大活人突然沒了,桃花這一關就過不去。劉老四就是劉老四,幹盜墓,跑江湖,一肚子的花花腸子;整天和死屍鬼魂打交道,心裏麵陰暗是之極。

  桃花自從初戀遭遇挫折之後,精神上就留下了一些病根,其症狀主要是神思恍惚,鬱鬱寡歡。桃花還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就是膽小怕事,迷信鬼神,用劉老四的話說是火性低,陰氣重。桃花在青少年時期有過半夜驚悸的病症,嚴重的時候還有過夢遊。驚悸的時候,渾身抽搐,哭鬧不止,大汗淋漓,煞是嚇人。夢遊的時候,下床行走,家中轉圈,屋外飄蕩。

  歐陽平和李文化聽到這裏的時候,是滿腔怒火,義憤填膺。天底下竟然會有這樣的父親,毀了女兒的終身幸福不說,還要毀了她的肉體和靈魂,真是喪盡天良。

  劉老四除了要利用桃花精神上的病症之外,他還必須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在桃花的腦子裏麵強化一個意識,鄭小勇要和她拔蠟吹燈,也就是說,在桃花的潛意識裏麵,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隱憂,鄭小勇隨時都有可能離他而去。劉老四的這個目的達到了,在住進177號的第一天的晚上,鄭小勇借著酒精的作用說出了劉老四期待著的那句話:“把老子搞急了,咯老子就扔下你這個鬼兒子回洛陽去”。

  有鄭小勇這句話做鋪墊,鄭小勇的突然消失就有了現實的由頭或者叫做依據了。不過,這還不夠,住進蔡家的第一天晚上,半夜裏麵,睡在大廳裏麵的劉老四,從床上爬起來,先在窗戶外麵晃了幾下,又在窗戶上麵弄出一點動靜,然後到門口撥門閂,隻是撥,但並不撥開,桃花當時的判斷沒有錯,門外確實有鬼,而且在撥門閂,這個鬼不是別他人,他就是桃花的親爹劉子季,他想上演一出殺人於無形的啞劇,這個啞劇,他一個人演不起來,必須得有女兒桃花的參加。原本就有一點神思恍惚的桃花,經過劉老四的藝術指導,桃花在神誌上麵的狀態已經基本達到了導演劉老四的要求。

  第二天的夜裏麵,劉老四開始了他的殺人計劃。

  當蔡家的座鍾敲了十二下的時候,劉老四從床上爬起來,其實,他跟本就沒有睡著,他在等待。既然昨天夜裏麵已經彩排過了,那就照戲碼正式來一次,他在窗戶外麵表演完畢之後,又走到門跟前繼續表演,不過這次的表演有了實質性的內容,門開了,此時的桃花已經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演員已經按照導演的要求很自覺的進入了角色。輪到導演兼男主角的劉老四亮相出場了:他左手拿這一捆鐵絲,躡手躡腳的走進房間,走到床跟前,鄭小勇睡得像一頭死豬,劉老四伸出雙手,這雙手可不是一雙普通的手,這是一雙專門在死人身上找食吃的手。

  “等一等,你一個人嗎?當時就隻有你和桃花夫妻兩人在小鬼巷嗎?”歐陽平打斷了劉老四的話頭。他故布迷陣,李老四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劉奶奶已經向歐陽平他們說出了實情:案發當天的夜裏麵,劉阿貴就在小鬼巷,而且就睡在劉奶奶的屋子裏麵。

  “就我一個人啊,您瞧,我都一五一十的招了,還有什麽好隱瞞的呢?”

  劉老四將雙手伸向了鄭小勇的脖子,當他的雙手觸摸到鄭小勇的脖子的時候,兩隻手就毫不猶豫的、非常有力的掐住了鄭小勇的脖子,同時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關鍵是用兩個大拇指扼住了鄭小勇的喉管。鄭小勇從睡夢中猛然醒來,他用腳朝床框上亂蹬,用手在空氣中抓撓,床在顫抖、在移動。在這時候,劉老四是絕不會鬆手的,無論鄭小勇怎麽掙紮,都無濟於事,他的掙紮隻能是一種本能的機械的反應。劉老四看著鄭小勇的四肢慢慢地鬆軟下去。

  這時候,桃花渾身發抖,從床上滾到了床下,然後本能的鑽到床底下去了。

  劉老四在確認了鄭小勇已經氣絕身亡之後,用鐵絲將鄭小勇上下捆了兩道,每一道都是四匝。捆好之後,他將鄭小勇扛在肩膀上,迅速的走出房間,並從外麵將門搭扣搭上,然後來到水井邊,放下鄭小勇,將四塊城牆轉綁到了鄭小勇的身上,上下各一塊,又在中間加了一道,綴上了兩塊城牆轉,最後將鄭小勇掀到水井裏麵去了。

  “劉子季,鄭小勇本身一米七二的個子,至少也有一百三四十斤,再綁上四塊城牆轉,加在一起,少說也有二百多斤,你怎麽能弄得動?”

  劉老四愣了一下,說:“我——我先把他的上身往井沿上挪,然後再搬兩隻腳,一掀就掀下去了。”

  就這樣鄭小勇成了井中冤魂。

  第二天早晨起來,桃花就瘋了,實際上,桃花在夜裏麵就已經瘋了。

  劉老四雖然交代了殺死鄭小勇的經過,但歐陽平總感覺不對勁,在桃花的敘述之中,歐陽平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在那個無月無風的夜晚,應該有兩個黑影在飄動,可是在劉老四的敘述之中,好像有刀砍斧鑿的痕跡,劉老四有意識的把一些重要的枝節砍掉了。案發當天,劉阿貴出現在小鬼巷,這難道是一種巧合嗎?單憑劉老四一個人的力量能製服得了鄭小勇嗎?困獸猶鬥,鄭小勇,一個一米七幾的、血氣方剛的男子漢,一旦發現自己即將和死神接吻,他能不做殊死的搏鬥和掙紮嗎?遺憾的是如果劉老四把殺人的罪名扛在自己一個人的身上,歐陽平還真是毫無辦法,因為自己的手中沒有任何證據,單憑劉奶奶提供的情況,還不足於將劉阿貴定罪。

  不過,歐陽平也不是一籌莫展,既然手裏麵有劉奶奶提供的情況,劉老四又隻字不提劉阿貴在小鬼巷的事情。那麽,這裏麵會不會有一些縫隙可以鑽一鑽呢。

第三十章 劉老四言辭閃爍,黑暗中魅影露腳



  有一些東西,如果你不撕開一個口子,是看不到裏麵究竟有些什麽東西的。歐陽平決定試一試。

  “劉子季,請你好好回憶一下,在你殺害鄭小勇的那天夜裏麵,除了你和桃花夫妻以外,還有什麽人?”歐陽平的眼睛直視著劉老四。

  “沒——沒有——沒有其他人,就我們三個人。”劉老四的舌頭似乎沒有前麵那麽利索了。

  “你再認真的想一想,事情隔了這麽久,你的年紀這麽大了,再想一想,應該還有一個人。”這是試探,歐陽平之所以沒有直接點名道姓的目的是想看看劉老四的反應。

  “誰——誰啊?”劉老四也在試探,不過因為底氣不足,所以聲音發顫,眼神飄忽不定。

  “這個人就是你的兒子劉阿貴,他在案發當天就在小鬼巷。”歐陽平終於撂出了這句擲地有聲的話,“經過我們的調查,劉阿貴還和你們翁婿兩人在一起喝了酒。”

  “這……”劉老四此時的麵部表情是相當豐富的:他的額頭上突然綻出一條青筋,就像一條蚯蚓在表皮下麵激烈的蠕動起來,蚯蚓不大,但蠕動得卻很厲害;他的右嘴角的上唇在一個勁的抖動:“這——你讓我想一想——我——想起來了,是——是有這麽一回事,時間太長了,我把這茬給忘了。我兒子阿貴是來過,他是來看他大姑的,但他吃過晚飯以後就回劉家集去了。”劉老四顯然是想在時間上麵製造混亂。他的意思是說,阿貴在案發之前就離開了小鬼巷。

  歐陽平知道麵前這條泥鰍想滑過去:“不對,我們調查到的情況是,你的兒子劉阿寶在小鬼巷呆了兩夜,並且和你們翁婿兩人在一起喝了兩個晚上的酒。”

  這一次,劉老四的右嘴角離整個臉的中軸線更遠了,兩個眼珠子在小眼眶裏麵做上下運動,向上是看歐陽平、李文化和陳傑的表情,發現歐陽平他們眼睛裏麵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這時候,劉老四的眼珠子做了一個非常明顯的回避動作,其運動的方向隻能選擇向下,又怕被對方看出破綻,出於本能,有破綻就要掩飾,自然還得迎上去,可是由於心理上處於劣勢,迎是迎上去了,卻有沒有勇氣正視,最後的結果還是回避:“對——對——對,阿貴和他大姑最親,他——他當時是在他大姑的屋子裏麵睡——睡覺的。”

  直到現在,劉老四才說了一句真話,因為,隻有這句話和劉奶奶提供的情況是吻合的。

  歐陽平看看手表,時間是十點半鍾,低聲的對陳傑說:“老陳,你回去休息吧!我們最多再審半個小時就結束了。”

  陳傑重新點燃了一支香煙:“一鼓作氣吧!你別擔心我,我們有時候審案子要到十二點鍾以後,還早呢。才十點半。接著審。”

  歐陽平點點頭,和李文化低語了幾句,李文化丟下鋼筆,站起身,走出審訊室,走出西院……,劉老四的那雙眼睛一直把他送出審訊室的門。

  歐陽平另辟蹊徑:“劉子季,你兒子阿貴如今在哪裏工作?”

  這一次輪到劉老四的屁股做運動了,他換了一種坐姿:“阿貴在鐵路上工作,經常跑北京線。”

  “你在小鬼巷177號找到寶貝的事情,你兒子劉阿貴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這種事情,我怎麽能跟他講呢?”

  “這些東西現在何處?”這對於劉老四來講一定是個要命的問題。

  但劉老四卻很爽快:“在我家後麵的竹林後麵。”

  “在竹林後麵?”

  “是啊!我把他們埋在了竹林後麵了,不過就剩下了那兩尊銅佛和四枚金手指。”

  “其他東西呢?”

  “其他東西被我零打碎敲的賣給了文物販子,那些東西都是樣子貨,不值幾個錢。”劉老四說到這兒的時候可以講是輕描淡寫。。

  劉老四的精明和狡猾在這時候才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不過狐狸雖狡猾,怎敵好獵手。正是由於這種過了火的精明和狡猾讓劉老四露出了他的狐狸的尾巴。孔雀如果不開屏,它後麵的屁股是露不出來的。

  十點五十分左右,李文化回來了。李文化剛才出去是幹什麽去了呢?他是奉歐陽平之命,到小鬼巷去找劉奶奶和桃花去核實幾個重要的問題去的。李文化和歐陽平、陳傑嘀咕了一兩分鍾。在這一兩分鍾的時間裏麵,劉老四也沒有閑著,他那一雙

  小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歐陽平他們三個人的臉上掃來掃去。

  “李文化,你直接說吧!”

  “好,劉子季,讓我來告訴你,你的兒子劉阿貴如今在北京王府井開著一家金銀首飾店,他早就不在鐵路部門幹了。”李文化直視著劉老四道

  “由此看來,你的那些東西不是賣給了文物販子,而是‘賣’給了你的兒子,你的兒子劉阿貴就是因為有了那些東西才在北京開起了首飾店。你竟然還說你兒子不知道這檔子事情,我看你兒子不但知道這擋子事情,恐怕還知道177號水井裏麵的事情。”歐陽平沒有給劉老四一點點喘息的機會。

  劉老四的舌頭好像不怎麽聽使喚了,舌頭不但遲鈍了許多,發音也沒有先前有力了:“我——我兒子阿——阿貴確實不知道小鬼巷的事情,不信,你們明天跟我到劉家集去一趟,那些東西還埋在我家屋子後麵的竹林裏呢。”用常人的思維想一想,劉老四會把他找到的寶貝和盤托出嗎?這正是劉老四狡猾的地方。

  歐陽平意識到,問題的症結就在這裏,劉老四所說的全是實話嗎?他會不會藏頭露尾呢?完全有這種可能,劉老四設計謀殺鄭小勇的案子已經夠詭異的了,那麽他藏著掖著的會不會是更加詭異的東西呢?

  審訊到十一點半才結束。盡管歐陽平他們沒有得到結論性的東西,但在劉老四閃爍的言辭的背後,有一個黑影已經露出了馬腳。現在,歐陽平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找到有力的證據。
第三十一章 鄭小勇開口說話,銅紐扣指認真凶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李文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因為事情不怎麽重要和緊急,所以被暫時擱在了腦後。桃花想看一看鄭小勇的屍骸,既然小鬼巷的凶殺案已經有了結果,她——這個善良的女人,想早一點將夫君給安葬了,她現在已經不再怨恨鄭小勇了。相反,她覺得鄭小勇的命運比她劉桃花的命運還要悲苦,自己和鄭小勇其實就是被薄情寡義的父親栓在一根繩子上麵的兩隻螞蚱,鄭小勇雖然對自己惡言相加,但他從沒有對自己動過壞念頭啊!

  歐陽平掏出筆記本和鋼筆,打開筆記本,寫上:一九八四年一月十一日,下午安排時間帶桃花看鄭小勇。在這兩行字的上麵,還有這樣幾行字:一九八四年一月十日;1,明天上午到劉家集。2,將劉老四的老婆請到鎮公安局,向她了解有關情況。4,必要時,安排人到北京去一趟。這些內容是歐陽平昨天夜裏審訊劉老四快結束的時候寫的。在這幾行文字裏麵,我們所能感覺的東西是:歐陽平對小鬼巷177號凶殺案的結果並不滿意,就像177

  號的地下室一樣,密室之下還有密室,這也算是劉老四給歐陽平的啟示。

  八點二十分,兩輛汽車駛離公安分局,駛離東門鎮。直撲劉家集。第一輛車上坐著歐陽平和陳傑,在他們兩人中間坐著的是劉老四;第二倆車上坐著李文化、曹愛華和左向東。天陰沉沉的,有點想下雨的意思。

  二十分鍾後,車子到達劉家集的集口,陳傑和左向東押著劉老四,走後河沿,直撲劉老四的家,在歐陽平他們的後麵,跟著一大群人,而且是越積越多,當他們走進劉老四家院門的時候,院門外,院牆外已經是黑壓壓的一片。

  劉老四被帶進院門的時候,他的老婆正好也從堂屋裏麵走了出來,兩個人的眼睛做了一次短暫的對接。

  劉老四把歐陽平他們帶到了屋後,帶進了竹林,竹林的麵積有一畝見方,東西並不在竹林裏麵。他們跟在劉老四的後麵穿過竹林,在竹林的南邊,有一塊菜地,不大,大概兩三分地吧。菜地裏麵大部分是大白菜,還有一小塊地上長著胡蘿卜。

  劉老四在菜地中間的破糞缸前麵停了下來,用雙手朝糞缸下麵指了指:“東西就在下麵。”

  糞缸裏麵有小半下的糞水。左向東沒等歐陽平吩咐,將菜地旁邊的一個糞桶提溜到糞缸的旁邊,糞桶裏麵正好有一個糞舀子。他捋起衣袖,將糞水一舀一舀地舀到糞桶裏麵,糞桶快滿了,糞缸裏麵的糞水也差不多了。

  陳傑和李文化在菜地裏麵掰了兩片白菜幫子,一人一邊抓住缸沿,同時用力,將糞缸拎了上來,糞缸的下麵還有土。

  “劉子季,是在下麵嗎?”歐陽平道。

  “就在下麵,我家廚房裏麵有鐵鍬。”

  曹愛華直奔廚房,一會兒,就回來了,她的手裏握著一把平口鍬。左向東接過鐵鍬,跳到坑中,一鍬下去,土下麵是磚頭或者石頭。挖開土,下麵是一快石板,撥開所有的土,掀起石板,下麵是有一個深坑,坑裏麵有一個壇子,左向東將壇子拎了上來,從裏麵掏出一大一小兩個塑料包裹,解開麻繩,揭開塑料包裹,大包裹裏麵是兩尊銅佛。小包裹裏麵是一個布包裹,打開一看,是四枚金光閃閃的佛手指。

  劉老四可能是受到小鬼巷地下室的啟發,把東西藏在這麽一個地方,鄭小勇想穿了腦子也想不出來啊!劉老四的精明可能還不止這些呢?歐陽平就是這麽想的。

  歐陽平讓李文化和陳傑押著劉老四先行一步,當李文化他們的車子駛離劉家集的時候,下雨了,還不小呢。不一會,歐陽平、小曹和左向東帶著劉老四的老婆走出了劉家集,等他們的車子啟動的時候,雨更大了。

  歐陽平清楚的記得,桃花曽經說過。劉老四把東西弄回家的那天晚上,這兩個人在屋子裏麵搗鼓了很長的時間,這說明劉老四和他的老婆共享了小鬼巷的秘密。所以,劉老四的老婆一定知道一些情況。劉老四怎麽能想到歐陽平會來這一手呢?

  果不其然,劉老四的老婆說出了非常重要的情況,這個老女人,膽都被下破了,按照她的話說,她再也不想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了,她也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劉老四太精明了,他和老婆共享了同一個秘密,但卻還要將秘密的另一半藏起來,他對任何人都心存芥蒂,所以,東西埋在什麽地方,他對老婆是守口如瓶,俗話說得好,聰明反被聰明誤,劉老四的如意算盤就是在這裏撥錯了算盤珠。歐陽平已經預感到,他一定會在這個老女人的口中得到一些重要的情況。

  不出所料,又出乎意料:劉老四一共帶回了四個首飾盒,一個首飾盒裏麵是四枚金手指,第二個首飾盒裏麵裝的是一大串朝珠,第三個首飾盒裏麵裝的是女人頭上的飾品,有半盒之多,第四個首飾盒裏麵是一些珍珠、瑪瑙、翡翠和玉石之類的首飾,滿滿一盒子。這是不是出人意料呢?出人意料的還在後麵呢。佛有三尊,劉老四隻說出了兩尊,而且隻說出了兩尊普通的銅佛,另一尊佛,他沒有說,這尊佛是一尊金佛,是一尊觀世音立佛,金佛身高五十公分左右。

  那麽,這些東西在哪裏呢?劉老四的老婆說不知道。

  劉阿貴在北京王府井經營金銀首飾店的貨品,是不是就來自劉老四從小鬼巷弄來的這些寶貝呢?劉老四的老婆說“是,但是一小部分,老四說,有些東西不方便拿出去。”,她同時強調,劉老四隻說是他這幾十年來盜墓所得,沒有跟孩子提小鬼巷的事。

  劉老四的老婆有沒有說謊呢?歐陽平和同誌們的心裏麵都畫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吃過中午飯後,曹愛華到小鬼巷177 號,接來了劉桃花,劉奶奶不放心,也跟著來了,桃花的病好不容易好了,不要再出什麽事情才好。

  歐陽平、李文化和小曹帶著桃花和劉奶奶走進了鎮公安分局法醫科的冷藏室。按照慣例,有關當事人的遺骸隻有在案件終結以後才能交由家屬處理。當然,歐陽平並不認為現在是處理鄭小勇屍骸的時候,既然當事人的親屬提出要求,那就看一看吧!

  法醫科冷藏室在西院第一排樓房下麵最西頭的那兩間屋子裏麵,就在審訊室的對麵。

  法醫科的同誌按照編號找到了鄭小勇的屍骸,屍骸裝在一個塑料袋裏麵,劉奶奶的擔心是多餘的,曆盡磨難的劉桃花,心如止水,異常平靜。

  鄭小勇的骸骨上麵粘著不少的淤泥,特別口腔裏麵,全是淤泥。

  桃花提出想把鄭小勇的骸骨衝洗一下,歐陽平和法醫科的同誌商量了一下,答應了桃花的要求。

  李文化將塑料袋拎到了天井旁邊的水池裏麵,同誌們什麽都沒有想,就是心裏麵有點酸酸的,不是滋味。

  桃花擰開水龍頭,開始衝洗,其它地方沒有費什麽勁,很快就洗好了,就是頭顱的口腔裏麵的淤泥比較多。劉奶奶陪在旁邊,小曹也在一旁看著。

  突然,從頭顱的口腔裏麵掉出一個東西,落在水池裏麵,“叮鐺”一聲。桃花拿起來看了看,放在龍頭下麵衝洗。小曹也看見了,連忙向歐陽平他們招手。

  歐陽平他們跑了過去,“叮鐺”已經被衝洗幹淨了,桃花將“叮鐺”放在手心上,仔細的端詳著,歐陽平從桃花的手上拿過“叮鐺”,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歐科,是一枚紐扣。”李文化眼疾口快。

  “而且是一枚銅紐扣。”陳傑補充道,上麵有銅鏽。

  “老陳,文化,你們看……”

  李文化從歐陽平的手上接過銅紐扣,反過來,調過去:“歐科,是一枚鐵路製服上的紐扣。

  歐陽平興奮不已,用他那不大的手掌在李文化的肩膀上使勁地拍了一下:“文化,小鬼巷177號的凶殺案總算可以結案了,殺害鄭小勇的凶手除了劉老四以外,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劉阿貴。”

  鄭小勇的聰明總算用對了一回地方,他在臨死之前,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不讓自己死的不明不白。一顆銅紐扣揭開了凶手的真實麵目。

  桃花將夫君的骸骨清洗幹淨,裝進了塑料袋,交給了法醫科的同誌以後,哭哭啼啼的回小鬼巷去了,劉奶奶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不離她的左右。這個苦命的女人,心裏麵除了隱隱的喪夫之痛以外,應該還包含親情的缺失。貪欲毀了多少人的幸福啊!

第三十二章 李文化千裏擒凶 劉老四全線崩潰



  送走了桃花和劉奶奶之後,歐陽平看了看時間:下午兩點三十分。他當即派李文化臨時從刑偵科裏麵抽調四個人前往北京抓捕劉阿貴,陳傑和左向東主動請戰,歐陽平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讓李文化和陳傑共同負責這次抓捕行動,他覺得這樣安排更為妥當,有陳傑在,可確保抓捕行動萬無一失。歐陽平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留下了左向東。

  歐陽平送走了李文化和陳傑他們以後,決定立即審訊劉老四。

  歐陽平、小曹和左向東坐定之後,不一會,劉老四被帶進了審訊室裏麵的特別房間。歐陽平負責問訊,坐在中間,左向東負責記錄,坐在歐陽平的右手,曹愛華坐在左手。

  劉老四的精神狀態大不如前,真所謂泥菩薩掉進了水塘裏——開始癱了。他的眼睛已經不再做上下運動。眼睛裏麵的兩顆眼珠子就像是鑲嵌在眼眶裏麵一樣,停留在上眼瞼的邊框上一動也不動,他的臉呈二十五度角,歐陽平所看到的眼珠子隻是一個月牙形狀的邊框,餘下的全是眼白。通常情況下,隻有在法官宣讀判決書的時候,我們才能在罪犯的眼睛裏麵看到這種眼神,現在的劉老四就是這種眼神。

  “劉子季,你沒有什麽要和我們說的嗎?”

  “說——說什麽?”

  “說一說那幾尊佛像的事情。”

  “佛像?”

  “對啊!到底是兩尊還是三尊?千萬別說你年紀大記不清了。”

  “這……”

  “難道你的記性還不如你的老婆嗎?”

  劉老四麵色慘白,沉默。他的上嘴唇有開始抖了。

  歐陽平怒不可遏:“劉子季,你上次根本就沒有跟我們說實話,我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老婆已經把該說的全都說了。你就不要在這裏癩蛤蟆墊床腿——硬撐了。”

  “上——上次,我沒——沒有說實話,是——是三尊佛像,另一尊是——是——是金佛。”

  “首飾盒到底是幾個?”

  “是——是——是四個。”劉老四雖然還像擠牙膏一樣,擠一點,出來一點,但比先前進步多了。

  “裏麵都有些什麽東西?”

  “一個,你們已經知道了,是金手指,一個裏麵是一串朝珠。一個裏麵是女人頭上首飾,釵和簪子一類東西。還有一個首飾盒裏麵也是珍珠、瑪瑙、翡翠玉石等首飾。”

  “這些東西現在哪裏?”

  “這——這些東西,一部分給——給我兒子阿貴拿到北京開——開首飾店去了,金佛,我三萬塊錢賣給了文物販子。”

  歐陽平知道,在這個問題上麵再問下去,已經毫無意義:“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是——是——是,我一定坦白。”

  “我問你,殺害你女婿的究竟是幾個人?”

  “就我一個人啊。”

  “究竟有沒有你的兒子劉阿貴?”

  “沒有啊,我怎麽能讓他幹這種事情呢?我就這一根獨苗啊!”

  “那麽,你看看這是什麽?”歐陽平讓小曹將一個塑料袋遞給劉老四看。

  “這是什麽東西啊?”劉老四搖了幾下頭。

  “這個東西已經在177號的水井裏麵呆了十年有餘,上麵已經上了鏽。”

  “在水井裏……,我聽不懂你的話。”劉老四應該是聽懂了歐陽平的話,不然,他的臉色不會一下子由白變暗。

  “讓我來告訴你,這個東西是從鄭小勇的嘴巴裏麵找到的。”

  “什麽——什麽東西?”劉老四打起精神,身體離開了椅背,目不轉睛的望著歐陽平。

  “這是一顆銅紐扣。”

  “銅紐扣?”

  “對,銅紐扣,是鐵路製服上麵的銅紐扣,你兒子劉阿貴……。”

  “同誌,我——我當時穿的就是阿貴的鐵路製服啊。”劉老四的腦筋轉的就是快,這隻狡猾的老狐狸死到臨頭還想耍小聰明。

  歐陽平拍案而起:“劉老四,在事實麵前,你還想狡辯,告訴你,我們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在案發當晚,你兒子劉阿貴身上穿的就是一件鐵路製服。如果你現在還不如實交代,等我們把你兒子抓回來以後,那你就沒有機會了。”

  “科長,你先坐下,劉子季,請你放聰明些,如果你現在老老實實的坦白交代,我們或許會考慮對你的量刑,當然,你如果不珍惜你這條老命,那我們就無能為力了,我們當然更希望從你的兒子的嘴巴裏麵聽到一些東西。”這是小曹第一次以語言的方式在我們的故事裏麵亮相,可謂出語不凡。

  接下來的一幕,讓在場的三個人瞠目結舌,劉老四顯然已經決定要把故事推向高潮,也就是說,他有了一種要盡快結束故事的心理要求。他撲通一聲,雙膝著地,二目垂淚,聲音哽咽:“我該死,我坦白,我欺騙了政府,現在,我一定老實交代,請求政府寬大。”支撐劉老四說這番話的可能是人的本能。

  “這就對了嗎。說吧,把你藏在肚子裏麵的那些東西全倒出來吧!”歐陽平道。

  “是——是——是。”

  “你用不著跪著,還是坐著說吧。你是怎麽和你兒子劉阿貴合謀殺害鄭小勇的,說重點,就說說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夜裏麵,快到十二點鍾的時候,我跑到院子裏麵,把院門打開,阿貴已經在院門口等著了……”

  “等等,你讓劉阿貴睡在他大姑的屋子裏,是不是想造成你兒子劉阿貴不在現場的假象?”

  劉老四點頭表示認可。

  “接著說。”歐陽平道。

  “我們先把城牆磚搬到水井的旁邊,搬了兩塊,用鐵絲係好,然後走到房門外,撥開門閂,接著就把小勇給掐死了。”劉老四顯然是想簡而單之,輕描淡寫,當時的情形一定相當的恐怖,連凶手自己都不願意回顧。

  “請你說詳細了,既然已經說了,為什麽還要藏著掖著呢?”

  “我說,我說,進了房間以後,我掐住小勇的脖子,阿貴按住小勇的腿,這小子勁太大,又踢又蹬,還用手拚命的撓啊抓啊,把我的右手都抓掉了一塊肉,阿貴把整個身子壓在小勇的身上,並用被子捂住小勇的嘴巴和鼻子,這小子才慢慢的軟了下去。”

  “當時,鄭小勇的麵部表情是什麽樣的?”

  “眼珠都跑到眼眶外麵來了。”

  “還有呢?”

  “鼻子裏麵往外流血。”

  “桃花呢?”

  “桃花早已經嚇傻了,她用被子裹住頭,從床上滾到了床肚底下去了。”

  “接著講。”

  “看他不動了,我們就用鐵絲在小勇的身上綁了兩道,在翻身的時候,一不小心,讓小勇滾到了地板上。捆好之後,阿貴將小勇扛在肩膀上,走出房間,直奔水井,先在小勇的上身和下身綁了兩塊城牆磚,準備把他扔下去的時候,覺的兩塊城牆轉的分量不夠,又到後院的茅廁裏麵搬來了兩塊城牆磚,在小勇的腰上又綁了一道鐵絲,箍了四五圈,加上兩塊城牆磚,最後把小勇掀到井裏麵去了。”劉老四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珠。

  “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你們已經知道了。”

  “我是問,你們把鄭小勇扔到井裏麵以後,你兒子劉阿貴到哪裏去了?”

  “阿貴又回到他大姑那兒去了 。”

  “來人,把劉子季帶走。”歐陽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同誌,我還有話要說。”劉老四的眼睛裏麵充滿了哀求。

  歐陽平他們又坐了下去:“還有什麽話,你說吧。”歐陽平看了看手表:整五點。

  “同誌,我該死,我欺騙政府,我徹底坦白。”

  難不成,劉老四的葫蘆裏麵還有一些東西沒有倒出來?他和小曹、左向東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對劉老四說:“你這樣做就很好,說吧。”

  “那尊金佛,我沒有賣給文物販子,還有那串朝珠,還有半盒子頭上的飾品,我都沒有動。”大概是小曹的那句“考慮量刑”的話起了作用,也或許是即將一無所有的劉老四已經大徹大悟。”

  “這些東西在哪裏?”

  “在我家正屋東南角上那個茅坑的下麵。”

  至此,小鬼巷177號的凶殺案終於塵埃落定。
第三十三章 劉奶奶安度晚年 劉桃花服侍左右



  歐陽平結束了對劉老四的審訊之後,立即帶著小曹和左向東再次趕往劉家集,在劉老四家正屋東南角的茅坑下麵挖到了一尊金佛,兩個首飾盒,一個首飾盒裏麵是一串朝珠,另一個首飾盒裏麵是女人的頭上裝飾物。第二天上午,歐陽平請來了市博物館的文物專家對所有文物進行了一次鑒定,鑒定的結論是,金立佛是觀世音菩薩,兩尊銅坐佛分別是佛祖釋迦牟尼和彌勒佛,全為慈禧生前鍾愛之物,至於慈禧為什麽要厚觀音而薄佛祖,理由非常簡單,慈禧太後是女的,她將自己比作人世間的觀世音,所以她推崇的佛自然是觀世音了,自從慈禧掌控大清朝堂之後,皇宮裏麵的龍和鳳的大小比例和原來位置都有了質的變化;那串朝珠就是慈禧太後垂簾聽政的時候帶在脖子上的東西,男人有的東西,她要有,男人沒有的東西,她也要有,這些事情在大太監李連英的隨筆裏麵都有所涉及;至於四枚金手指,那幾乎就是慈禧太後的標誌性的首飾。沒有想到,這些遺失了五十多年之久的東陵陪葬品竟然出現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東門小鎮。

  李文化和陳傑一行六人,在北京王府井的和順古董店順利地抓獲了劉阿貴,並且押解回了東門鎮。

  歐陽平他們在劉阿貴的身上沒有費多少口舌,他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至此,小鬼巷177號的凶殺案真正的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一個月之後——在一九八四年的春節之前,劉老四被人民法院判處無期徒刑,他將在囚牢之中度過他的餘生,劉阿貴被判處死刑,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歐陽平在小鬼巷177號凶殺案審結之後,就到市公安局刑偵大隊走馬上任,他原來的工作由李文化接任。隨著形勢發展的需要,李文化所領導的刑偵科在不斷的壯大。

  劉奶奶仍然住在小鬼巷,已經不是176號院子裏麵那間低矮、陰暗而且潮濕的小披子,而是住進了177號寬敞、明亮的東廂房,歐陽平他們還安排一個人照顧並陪伴劉奶奶,這個人就是已經完全康複的劉桃花。歐陽平經常來看望劉奶奶,就像一個孝順的孫子回家看望祖母那樣,雖然,他已經正式到市公安局刑偵大隊走馬上任,但幾乎每個月,都要擠一點時間到小鬼巷裏來一趟,李文化成了這裏的常客,雖然他沒有向歐陽平承諾過什麽,但他在自己的心裏麵已經向歐陽平作出保證。房管所的幾位同誌,用了三天的時間將177號後院那四件破敗不堪的廂房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大修,現在的177號大院裏麵已經住進了四戶人家,人氣和以前相比旺多了。

  更值得一提的是,小鬼巷177號院子成了前街後街包括小鬼巷裏麵那些老姐老妹們說話嘮磕、玩紙牌的地方。

  歐陽平在臨走之前還派人把那口井又清理了一下——其實上次已經搞幹淨了,這隻是一種形式,主要是想把大家心裏麵那點殘留的東西給清理幹淨。

  現在,177號院子裏的那口井已經恢複了它曽經擁有過的繁忙和喧鬧。



  全文完



所有跟帖: 

回複:《古城疑案之小鬼巷177號》作者:獨眼河馬 -鴿蛋圓子- 給 鴿蛋圓子 發送悄悄話 (63 bytes) () 04/09/2009 postreply 17:04:20

多謝!沒禁字好呀。你看這禁字阻擋了多少熱心發貼人啊! -老蠻- 給 老蠻 發送悄悄話 老蠻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9/2009 postreply 19:22:42

現在禁字難道取消了? -王菲的寓言- 給 王菲的寓言 發送悄悄話 王菲的寓言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10/2009 postreply 11:4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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