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前不久,北京一度興起滿文熱,我幾次想進那學習班,卻總抽不出時間。有幾回都計劃好了,又被別的事衝了,思來想去,就想起舅姨太太的話,還是緣分不到。我的丈夫對我要學滿文極度不理解,他說有那時間不如去學學烹飪,那樣還實惠些。我說我學滿文是要破譯這個家族的一些秘密,比如舅姨太太死後我從她身底下抽出來的那個不起眼的小本子,上麵的符號一定告訴了我們一件很要緊的事情。丈夫不以為然:你們家的怪事太多,你們家的人活得太累,放著順順當當的漢文不用,偏要寫什麽滿文,成心讓人看不懂。
後來,我拿著本子找到學習班的老師,請他幫忙翻譯。沒想到老師竟是以前常來鏡兒胡同3號找舅姨太太談論滿文的大學問家。他看了舅姨太太留下的本子,一言不發,又還了我。我讓他無論如何告訴我裏麵都說了些什麽,老師站在窗前望著外麵說,不知道也罷。我說,這是我們家老人留下的話語,我怎能“不知道也罷”?老師轉過身對著我,我才發現他的眼裏滿是淚。他說,這是老太太寫給她的兒子的。我問都寫了些什麽,老師說,老太太詳細記錄了她每天吃了些什麽飯,你們給她買過什麽零碎……這是一本流水賬。我說,老太太記這個幹什麽?老師說,她讓她兒子寶力格將來折價如數償還。
……
舅姨太太,您讓我說什麽好啊!
出版社辦了一本文學刊物,編輯亞君跟我約稿子,他讓我到編輯部去談一談。我再一次來到了鏡兒胡同3號。走進大院,我看見銀安殿已被改作了機關食堂,原來是神龕的地方變作了售飯窗口,幽暗的檀香氣息已被蔥花熗鍋的香氣所替代,再過兩個小時,這裏將是出版社最熱鬧的地方。殿前平滑的水泥地麵和那些停放的大小汽車,讓人很難找到草的痕跡了,老鴰們也蹤跡全無,瞬息間我體味到滄海桑田的變遷,沒想到時間竟是這般短暫。
亞君的辦公室就在偏院,棗樹還在,茉莉花還在,這些在年輕編輯的眼裏就是樹,就是花,和普通的樹、普通的花一樣。他那不在乎的神情和舅姨太太離開小院時那不在乎的神情沒有任何區別,老的和小的在某種境界上達到了統一,所不能釋懷的隻有夾在中間的我。我想起了單位同事賈平凹說過的寫文章的三個層次: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還是山,水還是水……
這正指的是年輕的編輯、我和舅姨太太。
亞君的辦公室就是當年住過的老屋,他把我讓進屋裏說,這座老房光線太暗,屋裏還老有一股藥味兒,怎麽也去不掉,討厭極了,我們一年四季都得開著窗戶。我抬頭看那窗欞,可愛的小蝙蝠們仍在飛舞,我伸出手去觸摸,彼此竟如老朋友一般熟悉。亞君說,這院裏隻有這些蝙蝠還有些藝術價值,其餘都沒什麽特色。明年我們這兒就要拆了,要在這裏蓋十八層辦公大樓,那時你再來看看,比現在要氣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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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雖然自始至終平平淡淡,但是依然很蒼涼 -西湖歌舞- ♂ (0 bytes) () 03/23/2009 postreply 01:04:26
• 回複:12(end) -opossum- ♂ (43 bytes) () 03/23/2009 postreply 15: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