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九侃by薩蘇(全)

來源: 出喝酒 2009-03-19 20:56:4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406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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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形容自己人跟自己人幹起來,有一句新發明的俏皮話叫做“共產黨打八路軍”。共產黨打八路軍的事兒咱沒見過,共產黨的警察拿解放軍開涮可是聽鄰居說過,這主角就是咱們派出所的秦老所長。
一、抓鬧事大媽(1)
在東四住的時候,翻牆就是派出所——咱當然不會沒事就翻進去,那不是吃飽了撐的麽?但派出所裏邊熱鬧的事兒可見得多了。

  1985年5月19日,這日子肯定好多球迷都記得,好像是中國球迷第一次鬧事,也是鬧得最理直氣壯、氣魄雄渾的一次。劉心武寫過一個“五一九長鏡頭”,紀錄整個事件的經過,還得了一個什麽獎,可見此事影響之大。

  “五一九”之戰,說起來當時中國隊的實力是遠在香港隊之上的,隊員踢球沒有今天這麽多毛病,曾雪麟也是相當出色的一個好教練。無奈比賽之前被炒得太熱,球員心理失衡,碰上香港隊的主教練郭家明外號“小諸葛”,算度精確,巧妙利用了中國隊的急躁心理,結果軟柿子居然砸了硬核桃,二比一幹掉平即出線的中國國家隊。

  贏就贏吧,足球是圓的。偏偏郭家明還用了讓當時中國球迷極其不適應的“賴皮”打法——拖延時間。香港隊員一碰就倒,一倒就動不了。這種今天已經到處可見的戰術當時國內無論踢球的還是看球的還真沒見過,於是大受影響,以至於李輝急了拖著香港隊員的兩條腿往外拉。其結果當然是場上場下都越來越躁,北京人怎麽說?搓火啊!終場一聲哨響,比賽結束了,鬧事兒也開始了……

  要說當時北京的球迷還是比較文明的,大多數人無非是自發地遊個行,到足協門前喊兩聲曾雪麟下台,國家隊解散之類的氣話,還是比較有規矩的。暴力事件也就是推翻了幾台車,砸了幾塊商店玻璃,以人數比例而論,和今天的球迷鬧事沒法比。可這是中國球迷開天辟地頭一回啊,於是就被大筆寫上了史書。

  薩當時是在東四派出所看的比賽——怎麽挑這麽個地方?不奇怪,他們有二十寸的大彩電啊,就放在院裏,跟小電影似的。當時普通人家電視還沒有普及,有球的時候周圍鄰居的小孩兒都聚到那兒去看,就是圖個熱鬧。人民警察雖然是專政機關,一幫片兒警對街坊鄰居來看電視卻采取放任態度。對了,王所長也是球迷,抱大茶缸子站著看。王所長看球全神貫注,據說有槐樹上的青蟲子掉進茶缸燙死,王所長照喝不誤的段子。放周圍小孩來看球就是王所長的親民舉動,瞧他那意思,培養出一大幫小球迷來還挺有成就感。

  這次比賽一結束,所裏一片罵聲,那就不僅是這幫半大小子球迷了。王所長以下都在問候若幹足球人士的祖宗八代——警察?警察怎麽了,警察也是人啊。

  正這時候電話就響了,接著派出所就亂了營。片兒警們匆匆忙忙穿衣戴帽,緊急集合。比賽的工體就在東四東北邊,鬧事的球迷一路喧囂,東四這一片首當其衝。對球迷鬧事上頭心理準備不足(哪兒像後來呀,國安打申花都弄好幾百警察待命),所有能調動的警力都要出動阻截疏導球迷。

  說是疏導,那警棍手銬可都帶著呢,明顯不是善茬。看球的小子們聚在門口,看警察們士氣不高地往外走,住我們外院的小警察寶彤還跟著起哄——“抓什麽抓,踢成這樣就該鬧!”王所長過來,在寶彤帽子上“啪”地一拍,小夥子不敢說什麽了。

  警察走了,胡同裏的球迷可就聚在派出所門口聊起來了。可能是沒到現場的原因,大家的情緒還不算太激動,但也不願意回去,各抒己見,七嘴八舌,派出所門口改消夏評球晚會了。

  到半夜,人漸漸散去,薩也準備提了小板凳回家,就看見王所長等人回來了。一幫人民警察個個灰頭土臉,衣冠不整。後來才知道是迎頭碰上了球迷的大部隊,一個沒處理好,對麵衝了過來,勢如排山倒海。大多數警察都給衝倒,不少人滾了一身土。可是還得趕緊起來,一邊抓帶頭的、燒掃帚當火把的,一邊防著老幼婦孺被踩了砸了。一忙幾個鍾頭,還得挨罵,說起來幹警察這一行也不容易。

  隊伍裏還有幾個鬧事被抓的,人數倒也不多。估摸著王所長自己就是球迷,大概幹這個差事比較手軟,能不抓的就不抓了。幾個被抓的小夥子顯然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實在不能放過。片兒警抓人自有手段,人道而有效——把人犯一隻手從肩上背過去,另一隻手從腰後背過去,在後心碰頭,兩個大拇指一拴,痛苦倒也談不上,但你想跑想反抗就是沒門。幾個小夥子都是這樣燒雞大翻膀的架勢,而且還把一隻腳的鞋脫了,看著很是老實。
一、抓鬧事大媽(2)
被抓的人裏麵卻有一個另類,竟是個白發小腳老太太,也沒拴大姆指,看著畏畏縮縮的樣子,據說犯的是打砸搶。

  薩看了覺得大開眼界,球迷什麽樣的都有,居然還有這麽老的老太太!而且竟然跟著鬧事還被抓了!

  警察解散,老太太和一幫小夥子給帶到後邊作筆錄去了。我一抬頭正看見寶彤在解武裝帶,於是走上去打聽,人家那麽老的老太太,還能跟著打砸搶麽?不會是亂抓的吧?

  寶彤聽我問,一邊說,一邊還忍不住樂:“這大媽,別人都不抓,也不能不抓她。”
二、白發魔女(1)
一打聽才明白,問寶彤真問對人了,這大媽就是寶彤抓的。

  敢情當時的局麵警察們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頗有些束手無策。球迷有的時候比較瘋狂,這大家能理解,但當時誰也不會想到他們能瘋狂到砸汽車的地步。有朋友說球迷鬧事最早一回不是“五一九”,是前一屆世界杯外圍賽打科威特,蘇永舜帶隊時候的事情。那件事兄弟也是過來人,鬧是有的,可沒有上升到需要驚動人民警察的份兒上。

  原因也很好理解,那一仗是咱們打贏了麽。

  此戰第一功臣是守門員李富勝,八一隊出來的,人民解放軍心理素質過硬,一開場就撲了一個點球,讓因為前一仗敗給了新西蘭而心裏沒底的老少爺們兒歡聲雷動。蘇永舜那個隊很厲害,廣東大將容誌行——此人球技球品都是第一流的,坐鎮中場指揮若定,帶動中國隊攻勢如潮,隻殺得騎駱駝的西亞兄弟們風聲鶴唳,顧此失彼。終場哨響三比零,工體內外歡聲雷動。那場比賽,就倆字——“痛快”!

  那一次球迷也遊行了,但那是滿街都唱國歌的遊行,揚眉吐氣,這種時候的中國老百姓怎麽都好通融,實在用不著警察同誌出麵。

  過火的行為不是沒有,恰好還讓薩親眼看見。當時薩隨薩娘住在人大,是聽廣播知道結果的,也很興奮,隨著幾位大哥站在校門口舉著橫幅歡迎遊行隊伍。等遊行的來了,歡呼之後就差點兒打起來——遊行的球迷裏麵學生很多,火炬燒完了正在找材料——據說那一次之後好多大學的掃帚和墩布都失蹤了。不知道是誰興奮過分昏了頭,竟然看中了人大的校牌子說這個木頭好啊,肯定耐燒,一邊說一邊就去摘。

  這下遊行隊伍中人大的學生不幹了,說贏球歸贏球,你們怎麽能燒我們校牌子呢?

  那邊也不幹了——中國隊贏了你連個校牌子都舍不得,啊!

  雙方就在人大校門口辯論起來,用侯寶林先生的話說,這就快打起來了。

  不過最終也沒打起來,有幾個人大的學生抱了人大的校牌子就跑,逃進校園裏麵去了,要點火的兄弟們隻好作罷。

  據說人大的“校衛隊”,就是那一次以後成立的。雖然人員構成基本是退休幹部,但單論人數,新華門都沒有這麽多警衛,要再想燒人大的校牌子可不容易。

  然而“五一九”情況就完全不同,憤怒的球迷們不但包圍了國家體委,砸了汽車,而且一路呼嘯而過,沿途發泄,連說話帶廣東味兒的都倒了黴——一律給當成了香港隊的擁躉了。

  當時粵語在北京已經小有風行,頗有些大姑娘小夥子扳著舌頭說“鳥語”。可五一九那天晚上好多人的舌頭一嚇之後馬上變得又軟又靈活,京片子倍兒溜,自然不會給球迷打著,由此可見北京人心眼活泛反應快。

  麵對如此眾多不講道理的人民群眾,這人民警察可就抓了瞎——明擺著絕大多數人都是一時激動,這又不是什麽犯罪分子,階級敵人,是抓是打,都有點兒下不去手。稍微有點兒級別的還得想,這無論是輕了重了,在過去可都是錯誤。

  王所長他們負責的那一片是新中街,維護治安,疏散群眾。新中街就是今天港澳中心附近,工體出門往西不遠就是,任務不輕。畢竟吃這一行飯多少年了,老王很有原則,一邊傳達任務一邊囑咐底下——教育為主,疏導為主,盡量不要抓人,不要動手……

  有了這個基調,王所長抱著高音喇叭喊話,警察們軟硬兼施,總算是沒把局麵激化,但是人民群眾欺軟怕硬,假如隻見教育不見專政,那警察同誌就吃虧不小。忙了半天,剛想擦把汗,當,旁邊胡同裏飛來一塊磚頭,正砸在寶彤腦袋上,當時血就下來了。捂著腦袋,寶彤就火了——也是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血氣方剛,抄起警棍就衝出去追。

  幾個扔磚頭的球迷一看警察追過來了,撒丫子就跑。到底警察是練過的,幾下子追上,等追上一看,寶彤也沒脾氣了。這幾個球迷身上掛著“中國隊必勝”“五比零”什麽的零碎,腰裏掖著喇叭。幾個人死死拉著一個大個兒——就是扔磚頭那位,一個勁兒跟寶彤說:“兄弟,他喝高了。兄弟,您別介意,他不是衝你,他衝×××那孫子……”
二、白發魔女(2)
寶彤摸摸腦袋,把警棍放下了。

  唉,人同此心,寶彤後來說,我要不穿這身,說不定比他們鬧得還歡呢。

  這時候王所長帶人就跟來了,他怕寶彤落單吃虧(這有道理,法國世界杯的時候好像就有一個警察落單,頂盔貫甲的還愣讓球迷給砸成植物了)。看他沒事,王所長問他,抓著了嗎?

  “抓?我都不知道抓誰。”寶彤沒好氣地說。

  王所長也不糊塗,一聽就明白他帶著情緒呢。想想也隻好開導他,咱們呢,就是維持秩序,這球迷啊,也就是一時激動的事,明天就好。能不抓就不抓,教育為主,要是有那乘機打砸搶,偷東西,調戲婦女什麽的,那就堅決抓……

  寶彤一梗脖子,所長,您也看見了,有誰這工夫打砸搶,偷東西調戲婦女的啊?

  王所長一看不行,這孩子思想不通啊,還得做工作。正要說話呢,嘩啦啦,王所長身後一個商店的玻璃窗垮下來了。

  這一晚上球迷可沒少砸玻璃,快成標誌性動作了。幾個警察一哆嗦,都跳起來了去看。嘩啦,又一大片玻璃碎了,這回是旁邊一輛汽車的車窗給砸了。

  幾個人定睛一看,都吃了一驚。

  隻見胡同裏別無他人,一個白發蒼蒼的七旬老太手持一錘子,蹣跚而來,一路上見商店玻璃就是一錘,見汽車玻璃也是一錘,當者披靡,嘩啦嘩啦之聲不絕於耳。

  這也是球迷鬧事麽?

  警察們一時沒反應過來,隻聽老太太口中念念有詞:“我叫你漲價,我叫你漲價……”

  老太太猛抬頭,忽然發現前麵居然有一隊警察,一愣之下,扔了錘子顫巍巍掉頭就跑。

  王所長看看目瞪口呆的部下,對寶彤一指,你,不是剛說“誰這工夫打砸搶”麽?這不就有一個?去,不抓回來我處分你。

  ……

  在被抓的球迷中間,這老太很快就有了“白發魔女”的美名。

  最後老太太還是當“鬧事球迷”教育以後給釋放了,並沒有當成打砸搶的,那可要判幾年的。警察們也明白,那些天,北京的物價漲得有點兒快了,不少老百姓心裏憋了一股邪火,老太太砸車窗,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

  就是寶彤可憐,從此以後警察們一提他,就是這個味兒的——“寶彤啊?抓七十歲小腳老太太最拿手。”

  說起王所長來,這一片居民都挑大拇指,說老王有水平,有魄力,又懂政策。但薩爹有個同事李××先生,說老王厲害,老王的前任秦所長更厲害,人家敢忽悠人民解放軍……

  李先生,是楚圖南先生的女婿,楚圖南先生,就住在東四四條的一個不起眼的四合院裏。
三、老秦所長
秦所長我沒機會見著,薩生下來的時候老秦已經退休了。可是胡同裏的老人們說起他來如數家珍。

  比如東水車胡同老周家兩口子丟了個金戒指兒打架,一直打到所裏,秦所長一聽,告訴周家大小子——去,你們家堂屋東牆柱子上,掛溫度計那個釘子上,找找有沒有?瞠目結舌之中,一會兒周家大小子呼哧帶喘地就回來了,手裏舉著那金戒指喊:秦所長,您是半仙兒啊!真在那兒掛著呐!

  眾人大嘩,從此秦所長就有了“秦半仙”的美名。

  其實秦所長後來解釋了,這純屬巧合。他去檢查防火,就看見那個戒指了,當時還想過要不要提醒提醒人家。這次倆人鬧得抓破臉,看那媳婦是個心粗的,估摸這可能是自己掛那兒忘了,一試果然。

  可他這個解釋沒幾個街坊有興趣,反而是“秦半仙”的名氣越來越大,弄得好端端一個共產黨幹部跟跳大神的似的。

  巧合雖然是巧合,在這一帶幹了幾十年,老秦對幾條胡同的一草一木,一家一戶都熟悉得跟自己家後院一樣,說他比一些粗心的媳婦還明白家裏東西在哪兒,倒不是替他吹牛。因為這種熟悉,還有他的年紀,秦所長在東四這一片老百姓眼裏,不但是一個警察,還是一個什麽事兒都可以托付信賴的長輩。

  有些人說老秦是國民黨的留用警務人員,這是一個誤傳。秦所長是正兒八經的老地下黨,從抗戰期間就是北京城內潛伏的一個暗字號的小八爺。為了這個,他還讓日本人抓進過憲兵隊,差一點兒就為國捐軀了。不過坐牢也有坐牢的運氣,秦所長進憲兵隊的時候關在一塊兒那位叫孫以亮,也是抗日犯,但鬥爭經驗就比他豐富多了。老秦從他那兒學了不少對付鬼子的辦法。比如鬼子不允許犯人之間說話通風,隻要被發現互相交談就是一頓毒打。孫以亮教老秦把手絹蓋在臉上躺著,這樣悄悄說話通氣,看守就沒法發現了。

  鬼子也不是傻瓜,看見他們臉上蓋著手絹就進來查問。孫以亮從容不迫,回答得滴水不漏——你們牢裏電燈老亮著,我不蓋個東西怎麽睡得著覺?要不,你們把燈閉了?鬼子看守琢磨了半天,最後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理。

  在鬼子麵前花槍耍得這麽利落,這位孫以亮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他還有一個名字大家可能更加熟悉,就叫做——孫道臨。

  就是後來演了《非常大總統》,當了中國影帝的孫道臨,巨星的演技,鬼子憲兵如何應付得了?

  不過,也可能是在鬼子憲兵隊練出來的演技,到了攝影棚更加不在話下吧。雞生蛋還是蛋生雞,薩說不清楚。

  老秦的案子查無實據,最終得以脫險,以後又對付了幾年國民黨,等到四九年傅總一繳槍,老秦就成了接受北平的第一批幹部,在東四一幹幾十年。老爺子沒升上去,據說是建國初期包庇什麽人,犯過錯誤。不過這也未必是壞事,“反右”和“文革”的時候,他的老同事頗有混到局長處長的都吃了不少苦頭,還有人蹲了秦城。可老秦官小就沒人注意了,在東四派出所這個地方就風平浪靜一直幹到退休,沒受到什麽衝擊。所謂樹大招風、火大傷身的道理在老秦身上也算有了驗證。

  要說老秦有什麽缺點,據說就是長相不大雅觀。關於秦所長相貌如何,老輩子人說,看過地雷戰麽?老秦那個長相,那個做派,就跟湯司令一個德行……

  哪個湯司令?

  就是那個“高,實在是高!”的湯司令啊。

  長得不好算缺點麽?這有些勉強。可要老秦所長不像湯司令,忽悠解放軍的事兒也就出不來了,這裏頭李先生還給攪了進去。

  李先生不是科學院的麽?科學院在中關村,離著幾十裏地怎麽和東四的片警打上交道了?
四、忽悠解放軍(1)
這年頭形容自己人跟自己人幹起來,有一句新發明的俏皮話叫做“共產黨打八路軍”。共產黨打八路軍的事兒咱沒見過,共產黨的警察拿解放軍開涮可是聽鄰居說過,這主角就是咱們派出所的秦老所長。

  不過,事兒發生的時候,秦老所長還是秦小所長,人民警察隊伍裏的年輕骨幹。隻這臉是爹媽生的,並不因為年代不同而有太大差別,像不像湯司令不好說,反正和馬天民那樣的光輝形象沾不上邊。

  前邊說了,這事兒和李先生有關。您說這李先生不是科學院的麽,科學院在海澱中關村啊,和東四有什麽關係呢?其實,東四這片胡同裏,和科學院有關係的地方不少。東四四條胡同裏麵,原來軍統大特務馬漢三那個院子,是科學院圖書館的宿舍。四條對麵什錦花園,是科學院光學所的宿舍。幹嗎把宿舍放這麽遠呢?蓋因為郭沫若成立科學院,跟中央要宿舍,不過此時家底兒薄,中央也沒有餘糧蓋新的,隻好拿沒收國民黨各機關和要員的宅子充數。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各大學身上,比如人民大學的宿舍就在東四十條,其前身說起來極為風光,就是製造“三一八”慘案的那個段祺瑞執政府,那地方更早的時候是李鴻章中堂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我一個同學是人大子弟,自我介紹說“自幼生長在文物裏邊”,這話也一點兒沒錯。以當時的情況而言,這的確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李先生卷進這件事,卻不是因為他住在這裏,而是因為他的嶽父楚圖南先生來了個遠方親戚,要在派出所報臨時戶口。別看楚圖南先生也算是國家領導人級別的,但在戶口問題上並不是什麽特權人物。

  順便說說楚圖南先生,他家住在東四四條胡同東頭的一個小四合院裏。後來那院兒門口多了一塊漢白玉的牌子“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這個牌子給楚家帶來不少麻煩,經常有赤膊扛照相機的旅遊者敲門買票,所以今天您要是去看,就會發現漢白玉牌子旁邊還有一個墨筆寫的說明——“不對外開放”,那就是李先生的手跡。楚圖南先生性子平和,早年春秋有閑的時候,街坊們常看見楚先生在門口沿著一溜槐樹散步,大夥兒對這大文化人起心裏敬重,見麵無論大小都尊稱一聲“楚先生好”。相對而言,同樣住在這片胡同裏頭的邵力子先生就是另外一個風格。他的宅子在五條胡同幼兒園旁邊,永遠是大門緊閉。街坊們解釋說邵力子先生當年是作過省主席的,雖然現在變了民主人士,依然威風不倒。個人認為這個解釋未必正確,邵先生在國共兩黨之間周旋數十年,地位微妙,所以行事低調,不失為自保之術,恐怕這和架子多大沒有關係。

  李先生正在辦手續,秦所長就來了,說李老師您過來一下。然後問楚先生府上今天約了什麽解放軍的客人沒有。李先生說不會吧,楚先生那些天在外地開會,還要些日子才能回來,不然他的親戚也就不用報臨時戶口等他了。

  秦所長搔搔頭,好像挺為難的樣子。李先生熱情,問他是怎麽回事,需要的話可以和楚先生那邊聯係聯係。秦所長苦笑一聲,指指外邊,說您看……

  李先生往外一看,派出所院裏石頭凳子上坐著兩個解放軍同誌,不過,軍容實在不敢恭維。可能因為天熱,倆兵的軍裝都皺巴巴的,背上透出濕漉漉的汗印來,其中一個摘下軍帽來在煽風。

  要說那時解放軍軍紀嚴明,這樣的“邋遢兵”還是第一次見。後來才明白,解放軍軍紀嚴明不假,但十個手指頭還不一邊齊呢。野戰軍裏,頗有幾支能打也能鬧,“兩頭冒尖”的部隊,當初薩娘在天津就有體會。打天津的解放軍有華野有四野的,要說戰鬥力,那四野多半占上風。國民黨的獨立九十五師人稱“趙子龍師”,在華野麵前是一支勁旅,到四野地盤上連地都沒踩實,塔山灘頭一仗就打成了瘸腿殘廢。當然這裏邊裝備不同應該算主要原因,林彪在錦州能用一千門大炮暴打範漢傑,這是其他野戰軍不能比的。然而要說軍風紀,那華野就遠勝四野。追著叫大爺大娘,趕著挑水幫包餃子,肯定是華野的,“人民子弟兵”名副其實。四野的就不一樣,也不是說他們紀律不嚴明,隻是一身殺氣,狀貌凶悍,讓人不敢接近。
四、忽悠解放軍(2)
也有人說這是打惡仗打出來的“霸氣”。

  這兩位是怎麽來的呢?撿來的。

  原來,上午秦所長和幾個大媽在胡同裏討論出黑板報的事情,說著話就見一輛軍車從東口進來,在胡同裏走走停停,司機還不時伸出頭來向人打聽什麽,車子轉悠一圈又掉過頭來往回走。那時候北京的汽車不像今天這麽多。薩小的時候有個樂趣就是坐在東四北大街馬路牙子上數汽車,偶爾來個伏爾加都印象深刻。這說明當時的汽車之少,要是今天一堵幾裏地的架勢,那還不數出毛病來啊。所以,有輛汽車在胡同裏邊轉遊,一會兒工夫秦所長就覺得不對了。他估摸著這軍車八成從外地來的,也許是迷路了。

  等到這車第三次開過來,秦所長就給攔住了,好心問人家:“同誌你們這是上哪兒啊?”

  車裏的兩個解放軍就出來了,看看秦所長,小司機很傲慢地說:“找人。”

  “你們找誰啊?”

  “找我們首長,就住你們這條巷子。你幫我們找找?”坐在副司機位上的那個兵年歲大點兒,可態度也不怎麽讓人受用。

  秦所長可就有點兒別扭——都是革命同誌,你們怎麽這個態度?看你們剛才跟路邊老百姓說話也客客氣氣的,怎麽就跟我這麽橫?我招誰惹誰了?不過他可沒表現出來,挺熱情地把兩個解放軍讓到派出所院裏,把管片地圖拿出來問兩位解放軍——你們找誰啊,什麽住址?

  兩位解放軍略顯尷尬,帶點兒耍橫道:你們巷子裏還能住幾個首長?你不知道還問我們?

  這可就有點兒僵了。

  事後才知道,這兩位不說出首長是誰來,也有他們的苦衷。原來這兩位解放軍同誌一位是司機,另一位是個營長,他們到東四四條,說起來有些假公濟私。這個部隊前身是一個地方上的獨立師,師長姓劉,在部隊裏麵是個小秀才。就因為他比較有理論水平,整編的時候把這位師長上調了,成了三座門總部的一個處級幹部。師長走了老部下們挺惦記,這次該部隊因為公事派車到北京辦事,車上就捎了兩頭黃羊,還有幾袋大豆,是給老首長送的土產。說起來這是一點單純的戰友之情,並沒有什麽走後門拉關係的意思在裏麵,比現在送禮的純潔多了。但是,用軍車捎私貨,確是違反紀律的事情,所以兩位說話不免支支吾吾。

  那怎麽會迷路呢?原來這位營長拿著個信封,上麵有老師長的地址,快走到了才發現因為天兒熱出汗,部隊用的固體墨水質量不佳,一浸,信封上的字就模糊了,隻能看出是東四四條胡同。按理說,想法和部隊聯係一下不就清楚了?這營長和司機都是愣頭青,一琢磨,胡同,那不就是一條巷子麽?到裏麵找老鄉一打聽,那麽大個首長還能找不著?

  兩位都是第一次到北京辦事,還真沒想到這北京的巷子好幾百米長,兩邊還淨是蜈蚣一樣的橫胡同,裏麵的老鄉也都懵懵懂懂,怎麽也說不清哪兒有個姓劉的首長住著。北京老百姓實誠,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告訴人家,隻好估摸著說:“那邊有個大院,好像住了個大幹部……”“往南,那兒原來是貝子府,貝子爺滿洲國的時候跑奉天去了,說不好你們首長住那兒?”

  許多年過去以後,中國大地上才出現一段順口溜——“不到四川不知道老婆娶的早,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兒做得小,不到深圳不知道錢掙得少,不到海南不知道身體不好”。劉師長在地方上威風八麵,到了北京可就不好說了,五六十年代少公車,這個級別在北京還有不少人需要擠公共汽車或者蹬自行車滿街跑,不怪老百姓沒反應過來。

  兩位同誌就被這些不準確的情報忽悠得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三圈也沒找著地方。那感覺,還是湯司令的老話——“八路的,在那邊”“八路的,在這邊”“八路的,在……”

  正窩火想著這麽熱的天黃羊別臭了,秦所長就湊上來了。倆人開始挺感激,但一看秦所長的打扮長相,兩位的態度就橫起來了(人民警察和人民解放軍不是一家麽?怎麽回事?後麵再解釋)
四、忽悠解放軍(3)
話不投機,秦所長一抬頭,正看見李先生,靈機一動,心想不會是楚先生的客人吧。要說首長,這胡同裏也就楚先生最高了。

  不料一說起來卻滿不是那麽回事,老秦畢竟是管片兒的,腦子一轉,就有了數。這胡同裏自己管的,還真沒有軍內的首長,但派出所隔兩個院子,是他管不著的地方,八成,這兩位要找的首長就住在那裏。

  那地方日本侵華期間是駐北平憲兵隊,解放軍來了以後變成了總參宿舍,叫做“八一大院”。

  想到這個,秦所長向外走,準備介紹兩位到八一大院去打聽打聽。

  走到門口,就聽見兩位解放軍在那兒聊天。聊什麽呢?就聊的秦所長。一聽之下,老秦好懸沒背過氣去。
五、警察的憤怒
老秦怎麽會差點兒暈過去呢?

  敢情兩位解放軍同誌正說他呢——

  兵:營長,你別急啊,你看警察同誌挺幫忙的。

  營:靠他們?那黃羊早就臭了。

  兵:營長你好像對北京的警察同誌有意見?咱們都是革命同誌……

  營:跟他們是革命同誌?哼哼,你不懂。

  兵:咦,營長,這裏頭還有問題麽?

  營:說你個新兵蛋子不懂不是?你知道這北京的警察都是哪兒來的?

  兵:哪兒來的?營長。

  營:那都是原來國民黨的黑狗子,想當初平津戰役傅作義害怕了繳槍……(十分鍾生動的我軍戰史教育,略)就這樣,改造好了他們才接著當警察。我告訴你當初黑狗子怎麽禍害老百姓……(十分鍾生動的階級教育,略)

  兵:我說麽咱們隊伍裏哪有歲數這麽大的警察?

  營:你說那個所長吧?這歲數,你再瞧他那模樣,八成打日本鬼子的時候就是偽警察。

  聽到最後一句,秦所長脾氣再好也想擼胳膊上去理論理論了。還好,正往外走,東四派出所門廳裏有麵老穿衣鏡,正好讓秦所長照一照。

  秦所長一咽唾沫,沒了底氣——算了,這臉長的……擱我也得這麽想,不怪人家。前麵說了,秦所長是天然演員的造型,不用化妝,就絕好的一個湯司令。

  到底是幹了多年人民警察的,讓小腳老太太拿尿盆潑過,讓兩口子打架媳婦咬過,什麽委屈沒吃過呢?秦所長出來,已經是心平氣和。見了倆解放軍,呲牙一笑,說,同誌們熱啊,哈哈……

  解放軍同誌看看他,沒搭理,估計是剛剛醞釀的階級感情還沒下去呢。

  秦所長不管這些,就告訴他們雖然查不著,自己估摸劉師長住在八一大院,願意帶他們去訪一訪。

  這回倆解放軍好歹說了聲謝謝,那就走吧。

  八一大院就在派出所往西沒多遠,車走了兩分鍾就到了。秦所長說,就這兒了,咱們下去問問?

  再看倆解放軍,一臉土包子的神色瞧過來,目光甚是憐憫。

  嗯?老秦愣了,同誌們,咱們下去問問……

  那營長鼻子裏邊哼了一聲,問老秦:你,沒在部隊幹過吧?

  沒有。老秦挺誠懇,心想這有什麽不對勁麽?沒在部隊幹過的多了。

  就知道你沒幹過。那營長不客氣地教訓老秦,告訴你,師部的警衛員,最少也得一排房子呢,這種大雜院能是我們師長住的麽?你這個什麽大院門口連個崗都沒有,你這不是糊弄我們麽?

  唉,這小同誌怎麽說話這麽噎人呢?這兒又不是空軍大院海軍大院,哪兒會有哨兵站崗呢?秦所長要說沒說,看這位的臉色,一副眼睛長到頭頂心的樣子,估計說了也白說——後來劉師長說了,他這個部隊是野戰部隊,建國改編以後就是援朝,援朝之後就是剿匪,盡在人少兔子多的地方轉戰了,軍事素質沒的說,但是作風麽,那就……

  老秦雖然脾氣好,到底是對著鬼子憲兵隊的刑具也沒服過軟的血性漢子,讓人家這麽指著鼻子教訓,想想自己辛辛苦苦主動幫人還讓人家叫,騰的一下脾氣就上來了。

  這北京的老警察脾氣要上來,你就等著慘吧。他一不會打你,二不會罵你,有的是拾掇你的損招兒。老秦脾氣上來,主意也就有了。

  有是有了,到底是首都警察,考慮得還比別人多一點。老秦問那營長,同誌,您哪年入伍的?
六、抱頭鼠竄(1)
四六年啊,怎麽了?那營長張口就來,然後一愣,心想他問我哪年入伍幹什麽?

  那就成了,老子我四二年就入黨了,收拾你四六年的不壞規矩吧?老秦心裏有了數,不等營長同誌細琢磨,仿佛忽然開竅一樣,恍然大悟道:“門口有崗的劉師長啊,我記起來了,他不是這個胡同啊,是這個胡同出西口,馬路對麵那個胡同裏頭啊。”

  哦?你想起來啦?倆解放軍互相看看,好像看白癡一樣看秦所長——啥叫不是一條胡同啊?這條巷子過了路不還是這條巷子麽?

  不是不是,老秦認真地解釋,這邊兒叫東四四條,那邊兒叫錢糧胡同……

  別說名兒一樣不一樣了,(省略粗話一句)快帶我們去吧。

  老秦很客氣,畢恭畢敬地帶著“兩位老總”(老秦原話)就奔了錢糧胡同,過了馬路,不一會兒,看到一個白牆紅門的大四合院。老秦一指——就是那兒了,不知道劉師長在家不在家,你們自己去吧,我所裏還有點兒要緊事,不能陪你們了。

  青磚院牆的四合院,高台階大門樓,不但有哨兵還有傳達室,很明顯自己的師長在北京混得不錯,兩個解放軍兩眼放光,不再和老秦糾纏點點頭過去敲門。

  老秦掉頭就往回跑。

  他跑什麽呢?興許……所裏真有要緊事兒吧。

  後晌老秦幹什麽都有點兒發呆,沏茶燙了手,接電話拿板擦當了聽筒,還不時往門口踅摸,神情漸漸不安,等到快下班的時候,就開始嘀咕了——老秦咱可是好人,為出口氣把人家十年爬冰臥雪浴血奮戰的前程都給廢了,那可就不仗義啊。

  這時候忽然有人罵上門來,老秦驟然鬆一口氣。

  因為罵上門來這主兒跟他太熟了,經常和老秦下棋的馬胖子麽。聽老馬罵得興高采烈嗓門洪亮,就說明禍事闖得不是不可收拾。

  馬胖子上門來就罵——好你個老秦啊,整人也沒你這麽幹的,差點兒嚇死了我的兩個兵。——說著滿世界找爐子通條——這回不收拾你我還就不姓馬了!

  嗯?老秦忽然聽出味道來,他原來以為老馬也住八一大院,是幫誰來打抱不平的,聽見說“我的兩個兵”,不禁奇怪,一把拉住——等等老馬,我知道你是為那倆送黃羊的兵來的,可人家找的是劉師長,關你姓馬的什麽事兒啊?

  聽到“黃羊”,馬胖子臉色微紅,環顧左右氣勢銳減,道:他們找的就是我,我參加革命前姓劉啊,到了總參,工作需要才改名麽。

  哦?老秦眼睛嘿嘿一樂,伸手倒一杯茶遞過去——那你就更用不著收拾我了,反正你原來也不姓馬,你既然來了就別擺架子了,快告訴我——

  馬胖子苦笑:我猜你就想知道……

  敢情“兩位老總”興致勃勃地到哨兵那裏報了號,心想好幾百裏來的,老師長還不馬上跑出來接見啊——算那個營長留了個心眼沒提送黃羊的事兒,大概也覺得這雖然符合人情,但畢竟有些違反紀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沒想到哨兵居然公事公辦,先問他們有沒有預約,聽說沒有就有些為難,拿個電話一陣打,末了說首長還沒有回來,讓二位去登記,等待安排接見。

  在下也聽過幾次類似的事情,熱心熱肺地去見老首長老戰友,還得登記弄景的,說這話的人往往不勝唏噓,再無當日一個鍋裏攪馬勺的親近與快活。可是同時又擋不住炫耀一番:老戰友現在混得如何之好。人,真是個複雜的東西。

  估計這兩位解放軍同誌當時的心思也差不多,但還是乖乖地到傳達室登記。登記的同誌非常客氣,聽他們找劉師長,打量打量很有些吃驚地問道:你們是一二九師的老同誌?

  一二九師是八路軍最早的三個師之一,老骨頭部隊。1946年入伍的營長同誌哪敢冒認,推的語無倫次,告訴人家,我們是那啥當年獨立第××師的,來看望老首長。

  登記的同誌好像有些詫異,略帶困惑地說:“你們沒有預約,那就要等一下了。等劉帥回來,我們匯報一下,看今天能不能有時間和你們見個麵……”
六、抱頭鼠竄(2)
劉……劉帥?

  “兩位老總”當時就傻了。

  沒錯,這錢糧胡同15號,就是原工農紅軍總參謀長,八路軍一二九師師長,“中國軍神”劉伯承元帥的家!(老秦說了,你們不是要找劉師長麽?我沒理解錯吧?)

  劉伯承,在十大元帥中以治軍嚴謹,秉性剛毅而著稱,軍中談起劉帥,雖然不乏“吃一個,挾一個,看一個”的幽默,但更多的是“摸摸下麵有卵子沒有”“兩強相逢勇者勝”這類擲地有聲的話語。朱老總雖然是十大元帥之首,但怕劉帥的肯定比怕朱老總的人多得多。據說在南京軍事學院時期,連身經百戰的將軍們,也會在劉伯承校長嚴厲的目光下兩腿打顫。

  而這兩個二百五,竟然把黃羊送上了劉帥的門……

  好在劉帥並不在家。估計,這時候的劉伯承元帥,有可能正在總參開會琢磨喜瑪拉雅山南麵的那個鄰居呢,所謂“銅頭,鐵尾,背緊,肚鬆”,就是這個時候提出來的。

  所以“兩位老總”還來得及逃出,傻過之後就是汗流浹背,汗流之後就是支吾兩聲不顧人家的驚奇掉頭就跑——大概負責登記的同誌還從來沒見過劉帥有跑得如此之快的部下。

  然後,就是倆人剛把車發動,那個營長就被騎著自行車的馬胖子處長看見了……

  據老馬說,那位營長,也算是朝鮮戰場繳過兩挺機槍的人物,一直到了老馬家裏兩條腿還在不停地打哆嗦呢。

  從這裏麵,也可以看出東四這管片兒裏麵藏龍臥虎,堂堂獨立師師長不過是騎自行車上下班的人流之一,老秦這樣的派出所所長不好當。

  不過,老秦退休的時候,給繼任的王所長交待工作,可並沒把自己管片兒裏有幾個師長幾個王爺當回事。他當回事的,是一個外號叫“小胖”的。

  老秦退休的時候,已經到了“文革”後期,“小胖”是東四地區土生土長的流氓,從小兒缺乏家教,打架罵街不說,稍大後更加囂張,捅過人,砸過派出所,還當街調戲過飯館的女服務員。屢犯屢抓,因為他“家裏有人”,總能化險為夷,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幫小地痞的頭頭,成為東四這地方一顆沒人敢惹的不定時炸彈。

  秦所長對王所長說,你要是能降住“小胖”啊,這一片兒的治安,就沒什麽大事兒了。

  說完,還搖搖頭,說是說,他不太信王所長能輕易製住小胖,這小子畢竟太年輕,太書生氣了。

  沒想到的是,上任三天,王所長就讓“小胖”服服帖帖,並且從此在王所長任上老老實實。

  王所長要感激的,是一隻痰盂。
七、老頭打架(1)
王所長上任時間不長,就接到報警要他帶人過去。

  其實東四這地方天子腳下,人都老實,治安上很少有不得了的大事,導致出警的事兒多半是雞毛蒜皮。片兒警們去了主要是調解,需要動手的時候很少。秦所長幹了那麽多年,去辦事兒連個手銬子都不帶。碰上要抓的小偷小摸,就看人,比較老實的呢,解開他褲腰帶讓他自己提著褲子前邊走。不太老實的呢?解了他鞋帶兒把倆大姆哥反背一捆,跟燒雞大窩脖似的帶著走。要多老實有多老實。

  像燕子李三那樣會縮骨功的賊?老秦說這麽多年我還真沒見過。

  雖然危險性不大,畢竟老王剛上任,老秦放心不下,跟著就去了。

  案子十分簡單,多年的老哥兒倆下棋下急了。

  關鍵時刻老大眼一花,車讓老二給吃了。老大說明車暗馬炮白吃你不能這樣,老二說落棋無悔真君子吃了就不能還。老大不幹,倚老賣老追著老二硬要那個車,老二更強一張嘴把車給吃肚子裏了——好大一個榆木棋子兒呢。後來為了讓這玩意兒出來,老爺子連吃了三天韭菜。老大一看,嘿,你逗氣兒啊,抄起茶壺把老二就給開了。見了血老二也不幹了,揪住老大就拚命。老哥兒倆平時都練過點兒三皇炮捶、五行八卦什麽的,這一掐起來就沒人能分得開,老大媳婦一著急就讓家裏小子去派出所報警了。

  王所長帶著倆警察,老秦跟著過來一看,倆老烏眼雞啊!老秦一聲大喝,倆警察上去一人一個分開,到底哥兒倆掐架還不敢對抗政府,分開了就不打了,剩下你一言我一語的對罵,幾十年的陳芝麻爛穀子都翻出來了。老秦老王都有經驗,就在那兒冷眼看著兩邊媳婦上去自己勸——讓他們磨磨消消火。中國老百姓都怕官,過會兒一說往局子裏帶,保證老哥兒倆服軟比誰都快,肯定是說喝多了,哥兒倆鬧著玩,然後板起臉來作作工作,一人寫個檢查上醫院看看也就完了。

  正這時候,攪局的來了。隻聽胡同裏一聲怒吼,由遠而近,門外頭看熱鬧的婦女們一片聲地亂叫——“小胖,你要幹嘛?”“哎呀,不得了,小胖你可不能動刀啊。”“他爹,別喝了,快來有熱鬧看啦,小胖兒要剁他大爺……”

  一聽就不是好事兒。老秦老王往外一看,迎麵兒一條莽黑的大漢,帶了六七個小子飛奔而來,手裏拎一把菜刀,口中喊著:“×××,你出來,×你個老東西,敢打我大爺!今兒爺們讓你見見紅!”

  正是小胖和他那一幫鐵哥們兒,敢情讓茶壺開了的那位是小胖的大爺,一打起來就有那好事兒的給小胖送信去了。

  老秦一頓,心說,鬧大了,連個警棍都沒帶,這小子可是個亡命徒。不行,我得出去,這麽多年了,他多少有點兒怕我。

  正想著呢,老王已經腆著肚子晃悠著過去了,大模大樣衝小胖一點手指:“你,來發的什麽瘋啊?”

  老秦一聽就想這小子還是嫩啊,跟亡命徒,能這麽說話麽?這不是招他麽?

  誰知道就這一句出口,隻見對麵小胖馬上一個急刹車,帶得一道黃土飛揚。這小子,刷,把菜刀藏身後了,口中訥訥問道:“王……王所長,您今兒有空來啊?”

  廢話,我有什麽空,不是你大爺吃飽了撐得跟人家幹仗,大熱天兒的我來幹嘛?

  啊,那我大爺可是吃了虧的啊!

  你少廢話,打架有政府管呢,輪到你說話?剛娶了媳婦,多好的日子你不過,想局子裏的窩窩頭啦?說著王所長把帽子摘下來吹吹裏邊的土又戴上。

  哦,王所長,我錯了,您多擔待。小胖往後一退,黑臉上竟然泛起一絲紅暈——嘿嘿,我今兒喝多了燒的,和兄弟們跑跑,散散火……那什麽,所長您忙,我們先走了啊。

  說完,小胖衝幾個還在發蒙的小兄弟一揮手——得,有王所長呢,沒事兒,咱們走……

  一邊兒看熱鬧的想笑不敢笑。老秦也奇怪,心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就這兩句話就能把小胖鎮住?邪了。
七、老頭打架(2)
這謎底,過了好多年,才從跟王所長的梁大蓋兒那兒聽了個大概齊,事兒,還是跟小胖娶媳婦有關。
八、淩雅仙殺夫(1)
所謂“大蓋兒”,就是大蓋兒帽的意思,別看前邊有解放軍同誌瞧不起警察的,但很長一段時間解放軍同誌也有羨慕警察的,那就因為警察們一直都戴著精神的大蓋兒帽,而解放軍同誌們當時軟綿綿的帽子很不提氣。有了這個特征,街坊們把片警同誌叫做王大蓋兒李大蓋兒梁大蓋兒也就不奇怪了。

  梁大蓋兒這個人也很有意思,據說碰上犯葛的小子需要動手了,東四派出所的同誌永遠讓梁大蓋兒先上。理由?老王說得好,梁大蓋兒的擒拿本事“不是跟人練出來的。”

  不跟人練出來的還能是跟狐仙練出來的麽?這個,本著坑裏不再挖坑的原則,後邊專門再寫吧。先把句話撂到這兒,梁大蓋兒調東四之前,是在白石橋派出所幹的。

  梁大蓋兒後來歲數大了坐辦公室,薩結婚改戶口的時候他給辦的手續。梁大蓋兒對我作例行教育,就是什麽生育要計劃不能無證,夫妻要和睦不能打架什麽的,一說二十分鍾打不住。薩有點兒不耐煩,就跟他說,梁叔叔,薩那媳婦您也看見了,那是打架的人麽?梁大蓋兒噗嗤一樂,看著文靜就不惹禍啦?那小胖能讓咱王所長一壓二十年?

  話說到這兒,估摸著是小胖也不在這片兒住了,梁大蓋兒藏著掖著這麽多年憋得難受,就勾兩句,聽他怎麽說。

  敢情,小胖怕王所長,那是從王所長上任第三天開始的。

  小胖這廝雖然粗夯,討了個媳婦叫淩雅仙卻是活潑漂亮,脾氣還好。王所長提升的時候,小兩口正籌備結婚呢。您說孬漢子怎麽總能娶好妻?其實裏邊一點兒玄妙都沒有,兩家是對門街坊,淩雅仙跟小胖屬於青梅竹馬,從小過家家就是作小胖的媳婦,長大了小胖越發地像個張飛,別的小夥子就算對淩雅仙有什麽想法,那也隻能停留在有賊心沒賊膽的階段。一來二去,淩雅仙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麽可選擇的了……

  不過,淩雅仙也挺知足,婚前婚後小胖對媳婦好那是沒的說。

  梁大蓋兒總結——你看,就這號打狗罵街的,往往對自己媳婦護得厲害,掄菜刀都行。我這兒見過幾個頂不是東西的,還都是念過書的主兒。

  薩說,那是,英雄每出屠狗輩,百無一用是書生麽。

  梁大蓋兒忽然張口結舌——那個,那個,我……我可不是說念書不好啊,我是說,我是說有人天生混球,他念多少書也沒用啊。

  忽然想起來前兩天梁大蓋兒還在找薩爹幫忙給他兒子尋摸輔導老師呢。

  回過頭來,還是說王所長跟小胖的事吧。

  王所長上任第三天,那天星期日,就王所長和梁大蓋兒倆人值班,淩雅仙一進門就哭上了——王所長,您快去看看吧,我把小胖給打死啦……

  嗯?那小子一頓吃六個饅頭的主兒,淩雅仙風一吹就走的身板能把他打死?再說了,兩口子快成親了,好還好不夠呢,誰舍得下這樣的狠手啊?

  來的時候還有氣兒嗎?王所長趕緊問。

  淩雅仙傻傻地點點頭。

  趕緊,也不留值班的了,倆人跟著淩雅仙就走,一邊走一邊了解情況。

  走了不到二百米,情況就明白了,這案情……可真是夠邪性的。

  原來,這幾天,小胖和淩雅仙都在忙著采購結婚用的東西,這個活兒不輕鬆,淩雅仙進門的時候,小胖正累得靠在床上哼哼呢。

  那時候結婚要用什麽東西,大夥兒還有印象嗎?就算殷實人家,也不過是三轉一響帶哢嚓,四十八條腿。什麽是三轉一響?嗯,過來的朋友不妨給後來的弟兄們解惑。

  不過,寒樸之外,也有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因為商品匱乏,大家買的結婚用品,往往如出一轍,比如大紅的雙喜字臉盆,鐵皮殼的暖壺,那就真是千篇一律的新房裝飾了。

  當然了,還有一樣,也許大家都有印象,那就是同樣紅色噴花,喇叭口掐頸大肚的雙喜字高筒痰盂兒,好多老人的家裏,現在還保留著這種特殊時代的“藝術品”。
八、淩雅仙殺夫(2)
今天淩雅仙手裏就正提著這個東西回來。

  小胖看見媳婦馬上不累了,站起來往上湊合,一邊占點小便宜,一邊問:你今兒買什麽回來了?

  淩雅仙半推半就地躲著,忽然童心大起,笑道:“今兒給你買了個帽子。”說著抄起手裏的痰盂兒,照著小胖的腦袋就是一扣。

  萬沒想到,就這一下,哧溜一聲,這痰盂兒竟然一扣到底,恰把小胖的腦袋裝了進去!

  這下子事出意外,淩雅仙手足無措,隻聽得小胖在痰盂兒裏大聲呼喊,聲音憋悶。小胖馬上開始努力地想把腦袋從這個“帽子”裏褪出來,無奈人臉上的各種器官出於下雨防存水的緣故,棱麵都是朝下長的,這帽子的尺寸可丁可卯,戴上容易,摘,可就不那麽容易了。回過神兒來的淩雅仙過來幫忙,但無論兩口子是拉是拽,是抻是拔,那痰盂兒就像長在了小胖的腦袋上,是紋絲不動!

  淩雅仙本來就是那種小家碧玉式的女孩兒,幾下子拉拽沒了力氣,隻好鬆了手。看這個頭戴酷似古代皇帝平天冠的奇形怪物在家裏乒乓地折騰,一邊使勁問痰盂兒裏的小胖自己該怎麽辦——她一向習慣了聽小胖的,一時間還真不習慣自己拿主意。

  無奈小胖在痰盂兒裏悶著,說什麽都甕聲甕氣的,淩雅仙是怎麽也聽不明白,一個勁兒地追問。

  本來小胖脾氣就暴躁,憋在裏頭再被淩雅仙遲鈍的反應一氣,火往上撞,大吼一聲:快給我把這玩意兒砸開!

  砸?這回淩雅仙終於聽明白了,可……拿什麽砸啊?小胖不斷地跳著腳催促,淩雅仙沒主意間一眼看見院門後頭的門閂了。

  情急中也沒顧上多想,淩雅仙抄起一米多長的柳木大門杠,照著小胖腦袋上的痰盂兒就是一下……
九、人言可畏(1)
眼瞅著毫無希望,王所長看見了打火機急中生智,抄起來照著小胖後脖頸子“啪”一下就打著了。

  淩雅仙驚呼中,小胖“嗷”的一聲慘叫——慘到什麽程度呢?據說連梁大蓋兒這種神鬼不怕的猛人都渾身一哆嗦。晚上隔仨院的王姥姥孫女去派出所報案,說老太太丟了要民警幫著找。據稱是下晌猛聽見這邊慘聲嚎叫,王姥姥抄起個包袱皮顫巍巍就往外跑,動作比兔子還快,嘴裏還直叨嘮:“剛過幾天安生日子,這鬼子怎麽又來啦……”

  小胖倒是解脫了,他看不見,對燙過來的打火機毫無思想準備,猛然一燙一激靈,脖子不由自主地一縮,“砰”的一聲,跟開酒瓶塞子似的腦袋就拔出來了,倒是抓著痰盂兒的梁大蓋兒坐了個屁股墩。

  出來是出來了,可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估計是這猛然一掙碰破了鼻子,鼻血躥出來了,淩雅仙趕緊扶著他到外屋塞棉花球止血。

  王所長提溜著痰盂兒,滅了打火機笑得嘿嘿的,和梁大蓋兒倆人就耍上了貧嘴。

  剛耍了幾句,忽然一陣香風襲來。

  要小說裏,這可能就是哪個花魁出現了。別想歪,基層片警的,哪兒有這麽多豔遇。來者何人?

  小胖。

  這小子怎麽這麽香?您想啊,一盒雪花膏都抹上,能不“花香襲人”麽?

  小胖鼻子上堵個棉花塞,滿臉鼻涕眼淚(拔出來的時候碰了淚腺神經,俗稱“酸鼻兒”),撲過來對著兩位警察同誌納頭便拜。

  你小子這是幹什麽?王所長趕緊拉他,小胖趴地上就不起來——“所長,梁大哥,救命之恩,咱就不說啥了,以後兩位哥哥有啥差遣,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皺一皺眉頭那不是人養的。”

  小胖滿嘴胡話,口氣真誠。

  王所長鼻子裏哼了一聲。這種混混他可知道,剛才說服了服了的,那都是形勢所迫,你沒點兒能拿得住他的能真服你?嗯?小胖這種人老子爺都能打,他哪是那報恩的人啊!料他還有話要說,王所長和梁大蓋兒都不理他,等他後邊的話。

  這邊淩雅仙也過來拉他起來,小胖朝她一瞪眼,遞個眼色,淩雅仙不敢拉了,趕著拿點子塊糖瓜子招呼兩位警察同誌,反正都是為結婚準備的,倒也方便。

  看沒人理他,小胖臉憋得跟個茄子似的,隻好自己下台階了:“所長……要沒你們今兒弟弟就算是交待了,這救人救到底,今兒的事兒,您二位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別給我說出去?保個密,就當兩位哥哥幫我一大忙,咱小胖決不能忘嘍。”

  王所長、梁大蓋兒互相看看,若有所悟。

  是人,他都有弱點,小胖這人的弱點,就是好麵子,所以,他絕不能讓這個事兒傳出去。

  您說腦袋上套個痰盂兒算什麽丟人大不了的事兒啊?

  嘿嘿,話,就看怎麽說,要讓王所長和梁大蓋兒剛才耍貧嘴的說法,那問題可就嚴重了。別忘了,痰盂兒在北京老百姓這兒還有個稱呼,叫做尿盆兒,這事兒經梁大蓋兒一編排,就成了“小胖結婚頭天鑽他媳婦的尿盆兒,進去出不來了叫警察”……

  這要傳出去,別說在這片兒混,小胖還活不活了?

  雙方“誠摯而友好地交換了意見”以後,最後的君子協議是小胖保證自己在這片住一天,就決不給所裏添麻煩。王所長和梁大蓋兒呢,跟他說了,你隻要住這片兒一天,這話就傳不到多一個人的耳朵裏。

  人言可畏啊,阮玲玉的教訓在前邊,王所長答應小胖的條件大概也是怕出人命。

  王所長看見小胖提刀而來,摘帽子比劃,就是提醒他——你小子,忘了尿盆兒那事兒了?

  您說,這周圍都是街坊四鄰的,小胖能不怕麽?

  拿住脈門不用刀,這人的運氣就是不一樣。那老秦和小胖打了幾年交道,文的武的都用上了,也不過得他賣三分麵子,老王剛上任,淩雅仙一棍子就給送來這麽個大大的辮子讓他大揪特揪,竟然讓小胖二十年不得翻身。
九、人言可畏(2)
至於那痰盂兒,以後再沒人見過,據說是結婚當天晚上就讓小胖給砸成餅子扔垃圾站了,說是一看見床邊立這麽個玩意兒就那啥……

  前麵說了,這梁大蓋兒也是一神主兒,到現在還有不少街坊記得“梁大蓋兒捉妖精”呢。

  捉妖?難道人民警察還兼當道士麽?

  還真不奇怪,這派出所的警察啊,誰也沒指望著他能抓個江洋大盜什麽的,倒是有什麽稀奇古怪的麻煩事就會想起他們來。在老百姓眼裏,這片兒警和公司裏做IT的一個性質。怎麽一個性質?公司裏好多人不明白我們做IT的到底是幹什麽的,幹脆把我們當萬金油。鋼筆不下水了,找你;咖啡機壞了,找你;MM跟男朋友吹了……這個,MM直接上網罵人就不用找IT了。

  所以,警察同誌也一樣不斷被各種奇怪的事情所“騷擾”。至少在我住東四的時候,片兒警的工作極為瑣碎,貓丟了,找警察;出差孩子沒地兒吃飯,找警察;王大爺錯吃了保胎藥,還是找警察。

  大多數時候,警察同誌也就忍了,誰讓都是街坊抬頭不見低頭見呢?貓丟了,管片兒蹓躂時候幫你打聽著;孩子沒地兒吃飯,來所裏食堂吧,反正就幾天的事;王大爺……落便秘的毛病不是我們的責任,誰讓你們不先送醫院的?

  可等到吳家老太太登門請片兒警去捉妖精,警察同誌還是覺得太過分了。

  “咱們政府是共產黨,不能搞這個封建迷信。”值班的幹警小劉幹脆利落地拒絕吳老太太說。
十、梁大蓋兒捉妖(1)
好好的怎麽會鬧妖精呢?原來吳老太太住六十六號院,就老兩口,本來挺清靜的地方,近來半夜卻總是鬧妖,有東西滿院子亂撲騰,是貓?可不叫,半夜起來看,跟幾個火團似的還一蹦一跳的。

  老太太一琢磨,心思就望鬧妖怪上邊去了,點了香祭祀。第二天再看,放在廊子下麵晾曬的花生給吃去了一半!

  這回老太太可不幹了。啊,就國慶節發這點兒花生,定量供應的,你仙人家家的還來吃我老太太的東西,總不成仙家現在買東西也憑本吧?一生氣也顧不得得罪妖精的後果,就給告到派出所來了,沒想到警察還不管。

  老太太說,我不是搞封建迷信,就是求你們就去把那妖精抓了去。

  小劉說,妖精都出來了,大娘您還不搞封建迷信呢?

  老太太說,你公家人可不興瞎說話啊,妖精可不是我搞封建迷信出來的,它是自己蹦出來的!

  小劉說,不管怎麽說吧,我們隻管犯罪分子。要不,您上革委會問問去?

  老太太說,我去過革委會了,他們說要是鬧貓小孩兒扔磚頭他們管,還說我那兒鬧妖精是四舊——妖精在哪兒鬧,我能管得了嗎?

  小劉說,就是啊,您看這妖精可不是四舊麽?現在哪兒還有鬧妖精的啊?都鬧紅衛兵……嗨,您瞧您都把我氣糊塗了。

  老太太說:對啊,妖精是四舊,你們幫我破了去!

  小劉說,怎麽捉妖精我們警察可沒練過。

  好說歹說小劉就是一口回絕,還帶著老太太無理取鬧的意思。老太太十分不樂意可是也沒辦法,一邊走一邊叨嘮,你們警察都不管,這鬧妖精到底歸誰管啊?白雲觀現在也沒個道士了……

  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又來了,說民警同誌啊,這回你們可不能不管啊,妖怪把我老頭都嚇出毛病來啦……

  這回事兒鬧大發了。

  照吳老太太的敘述,頭天晚上這妖精又來了,這回,是半夜。吳大爺惦記這事兒本來就睡不踏實,聽見院兒裏鬧騰,披了件衣服就想起來看看。

  老爺子是想悄悄瞅瞅,所以慢慢,慢慢地把窗簾拉開,剛一探頭,老爺子一聲大叫就栽倒那兒了——敢情在窗台兒上就坐著一個妖精,紅紅的眼睛象火炭,一身霞光,牙齒雪白,兩耳尖尖,正和老爺子來一個臉兒對臉兒。

  吳大爺嚇得肺氣腫發作,住院了。

  這回小劉再說妖精不歸警察管,吳老太太可就不幹了。你們是片兒警不是?那妖精是不是住這片兒的?住這片兒怎麽不歸你們管?你不管我找你們領導。

  誰是領導啊?

  就是王所長唄。

  王所長皺著眉頭聽了半天,最後說,這樣吧,老太太,我跟您去一趟,咱們實地調查。妖精,咱也得看看是什麽品種,抓不抓得住不是?

  就這樣,王所長騎著桃木劍——錯,騎著自行車就跟著老太太去了。看了一盞茶的工夫,走訪了一番鄰居,回來跟老太太說,這妖精我們警察捉定了,您放心吧。

  回所裏一指梁大蓋兒——你,帶寶彤、小劉,去六十六號院,捉妖精。

  啊?梁大蓋兒一愣——所長,這活兒我可沒練過,要不,您上,我們跟著學學?

  哪兒那麽多廢話?你在白石橋的時候不是非洲蟒都抓過麽。

  是啊,梁大蓋兒一指旁邊那柳樹,那麽粗的呢,跟筍雞一個味兒……不過所長,那是蟒啊,這回可是鬧妖精,它性質不一樣啊!

  有什麽不一樣的?你聽我說……

  聽著王所長說,梁大蓋兒頓時釋然,舔舔嘴唇說,所長,沒問題,您瞧我的吧。

  第二天早上,王所長上局裏開會,中午回來,剛進門,就聞見一陣子撲鼻的香味兒。接著,就看見梁大蓋兒帶著幾個小警察打著飽嗝從食堂走過來,見了王所長馬上笑嘻嘻地迎上來,七嘴八舌的打招呼。

  “所長,真夠意思,謝謝啊。”

  “再有這活兒您還叫我們成不?過癮。”
十、梁大蓋兒捉妖(2)
“怎麽吳老太太他們家不鬧妖精?”

  “……”

  老王樂嗬嗬地聽,等他們說完了,問:“怎麽樣?妖精抓住啦?”

  “抓住啦,抓住了仨呢,那大,那肥……”

  老王接著樂,忽然鼻子裏又聞見了那股香味兒,嗅嗅,笑容就有點兒僵:“你……你們不會抓住就給……就給……”

  “燉了!”梁大蓋兒剔著牙一臉的邪笑,“大師傅弄豬蹄子一塊兒燉的,香!所長,給您留著一盆呢,讓大師傅給您熱熱去?”

  話沒說完,隻見王所長已經變了臉色,蹭的一聲奔了食堂。

  寶彤還那兒接著樂呢——瞧咱所長饞的。

  這時候就看見王所長出來了,手裏托著飯盆,一轉身,又鑽進了臨時關犯人的小黑屋。

  這回警察們都不笑了,這所長鬧的是那一出呢?

  等王所長出來,已經是一臉的嚴肅——吃了兔子肉的,都出來。

  連梁大蓋兒,六個警察乖乖地站出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

  王所長衝值班的警察喊:“老徐,快給醫院打電話,讓他們趕緊派輛急救車來——你們,”手一圈那六個警察,“叫你們作!都老實待著,準備灌腸洗胃吧。”

  啊?梁大蓋兒一夥兒傻眼了。
十一、洗腸子(1)
妖怪和兔子有什麽關係?吃個兔子還要洗胃灌腸,這怎麽回事呢?

  事情還得從王所長勘察現場說起。

  吳老太太家鬧的妖怪就是兔子,這個王所長早清楚,紅眼睛長耳朵大板兒牙一蹦上窗台,照這個形容除了兔子還能是什麽?藍心湄也做不出這個形象來啊。何況,王所長還在吳老太太院兒裏撿著一把顆粒狀的兔子屎呢。

  問題是這北京城裏哪兒來的兔子?就算北京建城幾百年還能有野生的兔子殘留下來,到了“除四害”連麻雀都不放過,那麽大的兔子能躲過去麽?它總不能是真的會法術的兔兒爺吧。

  王所長是打聽了周圍鄰居才弄明白的。

  六十六號院前麵臨街,後身是一個菜站,扔了一地的菜幫子。左邊一家,是一個製作毛主席像章和塑像的小工廠,工人都挺忙的也沒什麽異常。那兔子的老巢,就是右邊的六十八號院汪家。六十八號院和六十六號院隔著一堵牆,王所長進去的時候,隻見這堵牆邊堆滿了雜七雜八的木料,正要問有沒有人在,就看見一頭肥墩墩的兔子從木料堆裏冒出來,開始啃一根木頭上的蘑菇,發現有生人來,一個倒毛沒影兒了。

  好小子,找你呢還敢出來!

  這大堆木料,是唐山大地震時候搭地震棚留下來的,支支棱棱占了好大一片地方。知青回城之前,好多院子都挺空曠的,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王所長就向汪家打聽兔子這事兒。別說,還真找對了,汪老爺子“嗨”了一聲,說別提了,都是我那老太婆一時心慈手軟啊。

  說起來汪家,可是有來曆的。這胡同裏多旗人,汪家祖上是大清一路貝勒爺,做過西安將軍,是鎮壓回族同胞起義的劊子手,維護祖國統一的大功臣。我和他們家小剛是小學同學,挺溫文爾雅的一個孩子,跟凶惡的辮子兵一點兒都拉不上關係。後來才知道,要不是辛亥革命,這小子生下來就是什麽世襲二等輕車都尉!和二等輕車都尉一塊兒掃地作值日什麽感覺?當時不懂,現在想想覺得心裏滿怪異的。

  因為是旗人,東北的親戚就不少,有親戚來北京住宿麻煩了貝勒爺後代,帶來兩隻兔子,算給孩子做個玩物,當然,也可以殺了吃肉。汪家老太太信佛不讓殺,一不留神倆兔子就跑進了木料堆裏,不久竟然繁殖了起來,滿院子地打洞,而且經常夜間嘯聚,劫掠食品。這時候汪老太太也後悔了,但家裏青壯都插隊去了北大荒,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要把這一片木頭都翻起來抓兔子,可不容易,就一直拖了下來。

  行啊,隻要你們同意殺就沒問題。回所裏王所長就指派了梁大蓋兒。

  照梁大蓋兒自己說的,整個東城分局,抓人不好說,抓個山貓兒野獸兒的,我梁大蓋兒認了第二也沒人敢認第一。帶了人去,一會兒就在六十六號牆根底下發現一個兔子洞。這肯定是從六十八號打過來的。梁大蓋兒讓其他的警察過去,把木料堆翻開找洞。

  都翻開是不容易的,但翻開牆根這塊兒,還不算難,不一會兒就找到四個洞。梁大蓋兒讓警察們堵住了其中三個,剩下一個買了盒“大生產”香煙,幾個警察輪番往裏麵噴煙。

  不一會兒,六十六號院這邊就冒出煙來。再過一會兒,就有兔子蹦出來往外跑。

  早就等著你呢,隻要兔子往外躥,梁大蓋兒上去就是一腳,踢翻了往地上一摔打就是兔腦震蕩休克,乖乖束手就擒。一轉眼捉了三隻,再沒有往外跑的了。

  連串動作幹淨利落,立竿見影。圍觀的老百姓都由衷地佩服鼓掌。

  事情到這兒,本來已經做得很好,梁大蓋兒偏偏節外生枝,拿兔子給群眾作完反封建教育以後,就送了食堂,哥兒幾個美美地打了牙祭。

  這不怪梁大蓋兒,那時候肉都憑票供應,警察也是人,也饞嘴不是?

  王所長可比他想得深。他早就在琢磨——兔子這玩意兒,能嚇住孩子,吳大爺早年也是張作霖手下幹過憲兵的主兒,怎麽會怕一個兔子呢?
十一、洗腸子(2)
還是吳老太太解釋了——那怎麽能是兔子?在院子裏一走都會發光!

  發光?這可就新鮮了,難道這兔子還帶著手電筒麽?

  王所長就存了個心眼,想這兔子別是哪個實驗室跑出來的吧?說不能還是作放射試驗的,要不怎麽會發光?

  要真是這樣那就可怕了,不成,得找老汪家調查兔子的出處。王所長琢磨著回所裏,一進門就得到了兔子已經被毀屍滅跡吃掉的可怕消息。

  不過他還抱一絲僥幸,所以急急忙忙端了兔肉到黑屋子看。看的結果——蓬蓽生輝啊!

  所以,一出來王所長就叫了救護車。

  麻煩的是醫生也說不準這是什麽毒,甚至有毒沒毒,隻是到了暗處,能看得出老梁他們的確口冒火花很不正常。化驗需要時間,隻能盡量從最壞考慮。這樣一說,警察們也都緊張起來,一陣兒覺得肚裏不對付。就這樣梁大蓋兒一班人算是領教了灌腸洗胃的可怕,一天下來老梁掉了四斤多。可是醫生還不放棄,叮囑化驗結果之前警察同誌們繼續洗胃,天天洗,直到嘴上不再冒亮光為止。

  與此同時,兔子的出身也查明了。原來送兔子的客人是東北一家兔肉加工廠的,幹這個,難免每天要殺幾百隻兔子。去了骨頭把兔子肉用兔子的膀胱包起來,都是蛋白質沒肥膘,賣到香港換外匯。送來的兔子都是不合格的“劣等產品”,但是來路滿正的,世界人民都吃它。

  找不到原因,老王發愁啊。

  正這時候,有人報告,說六十八號和像章工廠的打起來了。
十二、驚動了法醫謝大拿(1)
東四派出所本來編製就不大,這一下走了六個警察去洗胃,人手不足,上下忙得團團轉,有點兒事就得王所長親自出馬。

  原來,打架的起因還是梁大蓋兒,他打了三個“妖怪”以後,變態地曝屍示眾,炫耀武功,給廣大居民同誌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下來以後,有倆像章廠的工人就想起廠裏的一檔子事兒來。

  原來,這個廠子做的毛主席像,最近頗有一些無端損壞。他們廠做的毛主席像是立式,軍裝,姿勢是一手揮起、一手背後那種,石膏胎子,上熒光顏色,很受歡迎。成品都放在車間陰幹等包裝,結果最近有相當多的主席軍帽大衣被啃成漁網狀。根據情況,廠裏認為是鬧耗子咬壞的,這還得了?於是向上申請,專門買了塊臘肉拌耗子藥打埋伏。那時候供應困難,臘肉是內部供應的高檔食品,別說耗子,普通老百姓都吃不著。用這個稀罕東西做餌效果不錯,每天都能撿到一兩個死老鼠——這耗子算幸運,此時極左的勁風已過,還能留個全屍。要照“文革”初期的時候非得按現行反革命發動群眾搞批鬥不可,那結果就不知道是碎屍萬斷還是變肉餅子了。

  耗子雖然抓了不少,主席像被啃的問題依然如故,當時沒有經濟效益一說,可政治影響不是鬧著玩的,看來這耗子真是有階級仇恨,要不,怎麽不啃桌子椅子,專對毛主席下手呢?

  看了梁大蓋兒捉妖精,倆工人就琢磨了,這“犯人”鬧不好不是耗子,是兔爺吧?

  倆人留了個心眼,晚上埋伏下,結果半夜裏一頭漏網的“妖精”,對梁大蓋兒的“曝屍示眾”不當回事,又溜過來啃主席的大衣,當場讓兩個工人打翻壯烈犧牲。

  第二天,趾高氣揚的兩個工人帶著死兔子就上六十八號講理去了。

  其實,這個事兒要是好好溝通,是個皆大歡喜的,畢竟汪家也希望這妖精早點兒落入法網才好,不然傳出去六十八號汪家老往外跑這個東西名聲也是不大好的。但兩個工人埋伏成功,比較興奮,說話就衝了點兒。汪老先生擔著封建殘渣餘孽的高風險名聲幾十年,一看這事兒鬧不好能和惡毒攻擊毛主席掛上號就不幹了,死活不認這兔子是自家的。死兔子又不會說話,確實不能證明是他這兒跑出去的——廢話,活兔子也不能說話啊。

  雙方一較真,就不免有了些肢體語言的交流。

  不過,汪老先生那麽大歲數,倆工人手上也很有分寸,所以王所長趕到的時候,局麵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裏一堆事兒呢沒功夫跟他們較勁,問明情況,王所長的處理幹脆果斷——沒人能指揮兔子啃主席像,這事兒純粹工廠方麵不對。兩個小夥子給人家老人道歉,跟著去醫院看看有沒有受傷,回來廠裏內部教育……。最後,兔子,沒收。

  倆工人蔫頭耷拉腦地要走,王所長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等等,你們那主席像是熒光的?

  工人點點頭。

  下午,王所長就把分局的法醫謝大拿叫來了。

  東四這片兒治安良好,大案極少,很少有用得著謝大拿的時候,但我一直記得此人,因為他曾經和所裏唯一的女警察馮姐打得火熱,差點兒成一對。而薩對馮姐的警花形象也挺敬仰的,自然就多留了一個心。別想錯啊,馮姐幹警察的時候薩還上小學呢,就是一個純粹的敬仰。

  倆人最後還是沒成,人說是馮姐受不了謝大拿的大大咧咧。

  按說大大咧咧也不是什麽大毛病,馮姐自己也不是什麽細致人,曾有年度射擊測試走火一槍擊穿旁邊警察帽子的壯舉,就有人勸馮姐湊合算了。馮姐說,那是能湊合的麽?開完死屍不洗手就抓饅頭吃,提醒一回忘一回。上回給他洗衣服,一掏兜,一節手指頭……

  都閉嘴了。

  馮姐的話不無誇張,比如手指頭是裝在證物袋裏的,但謝大拿的敬業精神可見一斑。論業務大家都非常信任謝大拿,人家有一條豬腿破一起凶殺案的光輝履曆,都上了當年的《啄木鳥》雜誌呢。
十二、驚動了法醫謝大拿(2)
那案子別讓大夥兒惦記了,不過就是罪犯想把死者塞進一個箱子裏,但死者腿太長隻好打斷了塞,謝大拿弄了條豬腿,用嫌疑犯屋裏的扳道鉗砸斷,得到了和死者腿骨一樣的破壞特征,從而確定了凶器,讓罪犯無可抵賴。

  所以這回讓他看個兔子,謝大拿肯定覺得是小菜一碟。

  不一會兒結果就出來了——頭部有鈍器傷,皮下四方形凝血塊,可判斷致命一擊是頭部被鈍器所傷,因傷及腦部動脈形成顱內大出血而身亡……

  王所長看得直上火,這個不用你分析,我早知道它怎麽死的,我就想知道它有沒有毒。

  毒?謝大拿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似的,很有把握地說:發育良好,肌肉彈性極佳,神經係統無興奮現象,沒有中毒。

  就差說皇上六脈吉祥了。

  王所長終於鬆口氣。

  事後的調查證明,這兔子之所以發光,就是因為啃了熒光的主席像,這種熒光物質倒是沒什麽毒性。也是,主席像上用帶毒的玩意兒,弄不好就算罪名呢。那麽,兔子怎麽會啃主席像呢?兔子雖然是齧齒類動物,但和耗子不一樣,沒有到處啃東西磨牙的習慣。熒光材料也不好吃。這原因頗為有趣,原來是兔子在北京城混生活營養不平衡,食物主要是菜站和垃圾站的菜幫子,缺少礦物質。而主席像上塗帽子和大衣的染料裏麵,正有一些兔子需要的元素,兔子是為了吃染料才啃主席像,吃了熒光材料,純屬無意。

  就是可憐梁大蓋兒一班人,無緣無故被大夫整得半死不活的,回來一聽洗胃就哆嗦。多年以後小劉調到外地當刑警,據說有一次抓了個老賊,不供窩點。劉隊長審了一夜一無所獲,忽然發了神經,懷疑老賊吞了香煙屁股自殺,送去醫院連續洗胃灌腸,充分發揚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整整搶救了兩天兩夜。

  於是,老賊招了。

  這兩件事有啥關係,那我可是不知道。
十三、動物園的友好單位(1)
大破兔子精的事兒講完,似乎還應該說說梁大蓋兒的擒拿功夫來曆,這算是前麵交待過的。

  梁大蓋兒,本來不是這裏的片兒警。原來他是海澱區白石橋派出所的,因為娶了我們胡同的英子姐,愣托熟人調東四來——要說警察就這點兒好,縣官不如現管,那時候俺老爹也在海澱區上班,他就沒能耐調回東四來。

  話又說回來了,不怪薩爹沒能耐,派出所哪兒都有,中科院能每個胡同都設個點兒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順便說一下梁大蓋兒的媳婦英子姐,也是一位奇人,爸爸是軍統特務,跑去台灣了,媽媽是被霸占的紡織女工。別以為解放前特務欺負人是瞎說,那時候的特務的確無法無天。老太太活著的時候,說那特務凶得很,連川島芳子都吊過(這事兒沈醉先生證實過,抗戰後軍統特務敲詐勒索,讓被拘押的們吃過不少苦頭)。如此身份決定了“文革”中英子姐的矛盾,開會的時候,她一會兒是跟著她媽媽這邊兒控訴國民黨特務的罪行,因為老太太的喉嚨被特務打壞了,說話含糊不清,得英子姐翻譯;一會兒又變成特務家屬跟著挨批鬥。

  這時候梁大蓋兒還是挺夠意思的,不離不棄。當然等梁大蓋兒調過來,英子姐受委屈的時候就少多了,一來胡同兒裏頭本來鬥爭氣氛就不熱烈,二來誰敢不買梁大蓋兒的麵子啊,那倆眼一瞪跟牛眼睛似的。

  梁大蓋兒很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中國人對吃特別有興趣,見麵問好都是:“您吃了嗎?”尤其是對稀罕東西,那更是非要一吃為快不可。福建人吃壁虎,廣東人吃耗子,都是當世名菜,直到吃果子狸吃出了非典,才算收斂。有人說艾滋病比牧師更有效地維護著美國的家庭,那麽,換句話說就是非典比法律更有效地保護著中國的野生動物。

  因為是白石橋調來的,梁大蓋兒這方麵很有牛皮可吹。一說就是,你吃過龍蝦算什麽?知道嗎?咱吃過獅子肉!

  梁大蓋兒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吃獅子肉?

  原因很簡單,白石橋派出所轄境正毗鄰北京動物園,照現在說法,雙方是友好單位不免聯絡感情。現在大夥兒果子狸都不敢吃了,可動物園的規矩是死了動物除非做標本或者中毒死亡,都是獸醫檢驗後一烹了之,這個傳統到90年代依然如此,不知道今天是否照舊。

  所以梁大蓋兒吃過的,不僅有獅子,還有斑馬、羚羊,甚至海豹。這些吃,都和今天的腐敗拉不上關係,不過是去談工作,談完了順便在食堂買來吃。要說有點兒特別照顧,也就是園裏給警察們換個飯票而已。根據梁大蓋兒的描述,動物園的食堂裏,看見“蔥燒野牛肉”或者“清燉河馬雜碎”大概並不稀奇,隻不過敢吃不敢要看您的膽量了。這一點薩爹一位動物所的朋友曾予以證實,動物所的人到動物園賀年,中午吃飯的菜,就是紅燒牛羚肉——牛羚,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這一頭是遊人喂食連塑料袋一塊兒喂撐死的……

  那麽,動物園周圍那麽多單位,怎麽不見別的部門比如天文館能攀上這關係呢?主要還是業務不沾邊。

  您說動物園和派出所能有什麽關係啊?小時候,我曾經以為動物園要靠警察們幫助才能降住獅子老虎,後來兄弟裏麵有人做了獸醫,才知道動物園本身就是幹這個的,用不著警察幫忙,動物們也毫無尊重執法人員的基本素質。

  倒是相反的例子是有的。

  警察會怕動物?那可沒準,插一段吧,我那獸醫朋友講的。

  這位獸醫朋友在華中幫人家開野生動物園,辦理過一次進口非洲獅的業務。

  進口非洲獅,當時最近的入關口岸在廣州,沒辦法,就它那兒能辦檢疫,要不,就得去北京。兩頭獅子到了廣州,一番打針吃藥以後,就要送動物園了。

  這東西怎麽送呢?坐飛機太貴了,那是特種貨物,要增壓增溫艙的,普通貨機不行。坐火車呢?火車站不給獅子賣票。這是開玩笑了,實在是客車上沒這個條件。您想啊,走臥鋪過道裏,忽然旁邊一探頭伸出一獅子腦袋來……
十三、動物園的友好單位(2)
唯一合理的辦法,就是大型貨櫃車,一路北上。

  不過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們也幹過類似的運輸,就組了個車隊,弄輛尼桑開道,兩輛大沃爾沃貨櫃車裝了獅子,救護、保安、飼養人員一半隨沃爾沃車,一半開輛金杯跟著走。

  獅子挺老實,可沒想到人不老實,走到湖南境內,車隊讓當地老百姓給截住了。

  老百姓要幹嘛?

  要錢唄。這就是橫行一時的所謂“車匪路霸”。可能是貧富差距造成種種矛盾,當地老百姓把經過的“國道”當成了“劫道”,時常拉上根繩子就收費。你交了錢呢,沒走多遠又一根,你不交呢?一聲呼哨全村人就都出來跟你“講理”。

  這回尼桑開道的小夥子是退伍軍人,開慣了軍車的本來就有點兒愣,再加上三番兩次的被劫,終於按耐不住,和人家理論起來了,接著的場麵正如前麵邏輯所說,全村人扛著釘耙鋤頭就來和您講理。出事兒的時候老板就耍了個心眼,把金杯派出去找當地警方聯係去了。眼看要打起來,警察同誌就到了。

  來了三個警察,但是並沒有像老板想的那樣問題就此解決。這村裏的幹部帶著來鬧,也算一級組織。人家地方警察不願意得罪鄉親,又有經驗,就建議老板多少給點兒解決問題了事。可是談起來就沒譜了,人家村民一看你居然還敢找警察?原來的錢數還不行了,非得到場的人人給“誤農費”。

  說著,來的人還越來越多,這賬就算不清了。老板咬死了不能再多給,三千塊錢,一拍兩散。人家說你打發花子呢?就有愣頭青要上來動手。

  眼看警察同誌們也攔擋不住,忽然隻見村民們潮水一樣奔逃起來,哭爹叫娘。

  再抬頭看,隻見那沃爾沃車的貨櫃門,居然不知什麽時候打開了,從門裏伸出個大鬃毛的腦袋來……
十四、獅子王(1)
有關門放狗的,沒有開門放獅子的,估計湖南老鄉對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一定十分惱火。

  按照我那朋友的說法,湖南是老區,雖然多少年不打仗了但老鄉們遺傳下來的反應依然敏銳,很清楚憑冷兵器和這玩意兒玩命無異自殺,一聲呐喊就散了大半。有句話叫兵敗如山倒,但什麽地方都不缺中流砥柱,所以在獅子門口五六米之內,還真頗有幾個不肯走的——就是臉色變成了和路邊莊稼地一個顏色。

  可能是在車裏憋得久了,獅子伸出頭來,就吼叫了一聲。

  其實,從飼養員角度看,這獅子叫得毫無惡意,純粹是抒情一下。就算是人憋久了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還會忍不住伸個懶腰長嘯一聲呢。這是喜悅的叫,快活的叫,充滿善良和友好的願望,根本不是針對某個人。

  可是周圍幾個不肯走的中流砥柱聽了,完完全全地誤解了,仿佛一下子反應過來,扔下家夥狂叫而去,特別是幾個女同誌婉轉悠揚,那音量分貝就不是獅子能比的了,倒把這畜生嚇了一跳。

  您看,這世界誤會不是太多了?

  看人都跑光了,老板那三千塊錢也就不再提,招呼一聲,大夥兒清開老鄉們丟下的各種奇形兵器,接著趕路吧。

  獅子沒出來?

  當然沒出來了,運獅子不是個輕鬆的活計,其中保安措施尤其嚴謹,門兒開了,可獅子腿還用鐵鏈子拴著呢,這個小插曲對獅子來說,也就是長長地理學方麵的見識,呼吸口新鮮空氣罷了。

  根據此後警方的調查紀錄,這事兒,純屬村民們自己惹的禍,是因為有村民看到老板出錢不痛快,準備自己開車門取貨抵押,結果會開不會關,弄出如此結果。

  從邏輯上說,完全說的過去。而且本地村民的確有些“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記錄,不過,仔細想來,這裏麵很有些令人生疑的地方。比方說,貨櫃車上的鎖頭跟拳頭一邊兒大,強度上要保證獅子衝不出來,村民們如何能在幾分鍾之內將其打開?再有,村民們實施如此危險的行為,周圍動物園的員工十幾口子竟然誰都沒有注意到,是不是有些玩忽職守?

  不過,既然警方都這樣認定,當然別人就沒話可說了。

  等等,這運獅子的車隊不是已經跑了嗎?怎麽還會有警方來調查呢?總不會是老鄉們上府告狀說他們不該弄個獅子嚇人吧?老鄉們幹的是灰色買賣,告官隻怕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的。

  這就要怪警察同誌自己了。

  原來動物園的幾輛車離開了是非之地,是一路狂奔,要知道獅子嚇唬人一次可以,多了難免被看出破綻——嘿,我這說什麽話呢,記住了,是村民放的獅子啊,和動物園的朋友們沒啥關係。總而言之,這些村民還是老實人,就是個掄鋤頭把子的,要碰上個玩熱兵器的,那獅子就靠不住了。

  誰知跑出去一百多裏地,金杯車上忽然有人說不對啊,怎麽好像有人在砸後車門呢?

  可別是把人卷進車底了,趕緊停車。

  停車下來,才發現金杯車的後麵,備胎上牢牢地扒著一位警察同誌呢。

  這還得了,一個不留神就是劫持國家執法人員啊。

  好在,警察同誌一點兒怪罪的意思都沒有,光抱著輪胎哆嗦。

  趕緊請下來,老板陪著說好話,到車裏談怎麽解決去了。

  至於怎麽解決的,估計可算是世紀之謎,我那朋友是獸醫,對這種人類之間的事情不得與聞,給警察同誌檢查了一陣子以後,證明除了精神方麵,沒有其他傷害,老板就讓他下車了。反正最後事情解決得很平和,警察同誌作了上麵這份筆錄,跑出這一百多裏地,算是為了工作被動物園方麵請來做調查,和被獅子嚇沒有任何關係。到了前麵車站,警察同誌給家裏打個電話雙方就分道揚鑣了。

  不過,根據老板回園以後不留神露出的口風,“請警察同誌上車作調查筆錄”之外,好像還有一些花絮。比如說警察同誌當時正背對著貨櫃車勸導群眾,沒注意後邊發生了什麽,直到獅子在同誌的腦袋頂上大吼一聲才恍然大悟;比如說警察同誌在作筆錄的時候表達了某種程度的不滿,想讓動物園方麵開車送自己回去,正在這時外麵獅子又叫了(剛才露臉的是公獅子,一叫之後引發了另一輛車裏麵母獅子的崇拜,兩口子隔著車相互交流呢),於是馬上想起來前麵車站十分繁華,找個車毫不費力,並且立即結束了筆錄的工作雲雲。
十四、獅子王(2)
事情的真相,也許永遠不為人們所知……

  順便說一句,我那位獸醫朋友後來離開了這個園子,因為好好的地方,那位老板賣給下家後就變得慘不忍睹了。新來的老板不大懂動物,隻希望園子為他掙錢,多少天也不來一次,能辭的人都辭了,剩下的工資也時常拖欠,隻半年功夫動物就減員一半。他一個當獸醫的,錢不錢的在其次,看得實在不是滋味。臨走向那位賣菜起家的老板辭行,看得出來,老板也挺不是滋味,說要是我還管著園子呢,怎麽也得弄對巴西鸚鵡送您。現在……我自己都不忍心去那兒了,唉,錢啊……

  說跑題了,言歸正傳。

  “劫道”地方的警察怕獅子,是因為沒見識過,猝不及防。要梁大蓋兒他們,可沒這個問題,動物園專門給他們講過課,訓練過的。

  真正促成動物園與派出所交朋友的原因,是經常會有些“不速之客”從動物園裏溜出去,甚至騷擾居民,那,就非得派出所的警察同誌配合不可了。
十五、和禽獸打交道的人(1)
人說動物園那麽多專家能放動物跑出去麽?那不是白吃飯的麽?

  嘿,話可不能這麽說,看著動物園裏的動物在遊人麵前蔫頭耷拉腦的,用我一兄弟的話說“混吃等死”,實際上那都是假象。

  我們怎麽形容壞人的?不是畜生就是禽獸。壞人多半狡猾,換句話說畜生和禽獸也多半狡猾。

  動物園裏關的,就都是畜生和禽獸,能老實麽?

  再加上動物們有些本事,是人想象不到的,跑了動物或者類似的事情也就不足為奇。北京動物園80年代丟失動物好像是平均一個星期一起,多半是跑個鸚鵡什麽的,沒有大的影響,但也偶爾會跑更要大的動物。梁大蓋兒就接到過各種各樣的協查通知,從猴子到羚羊不一而足。好在大多數動物都隻是在動物園裏邊溜達溜達,不等警察們下手,就被當管的專業人員抓住送回去了。

  不過和動物園的飼養員聊天,人家說沒跑出去的更多,有的純屬飼養員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比如,就有河馬出事的。

  河馬的臥室是分套間的,平時在外頭,要打掃了,飼養員在外頭把河馬一頓棒子趕進裏屋,用鐵鉤子關上門鎖好,自己再進去。這東西看著粗蠢,實際上小眼睛一眯縫,要多奸詐有多奸詐。話說某一日晚上閉園以後,一位心裏有事的老哥打掃河馬糞,把河馬趕進裏屋他就進去了——這老哥一走神忘了一道程序,把河馬趕進去,你得鎖門啊,他忘了。結果他進去打掃,趕到快完了一抬頭,河馬從屋裏頭也出來了,直衝他甩小耳朵。

  河馬是危險動物,咬死過飼養員的!這位老哥撒丫子就跑——廢話,不跑一口下去就成蜂窩煤了,可這一跑……外麵這道門他也忘關了。更可怕的是這人跑到外頭害怕擔責任,想自己去關門又不敢,猶豫了足有半個鍾頭才報警。

  園裏的保安人員一聽嚇了一跳,半個鍾頭?雖說園裏沒有遊人吧,這玩意兒要跑出來滿大街轉悠還得了?河馬喜歡夜生活,旁邊就是北京展覽館莫斯科餐廳,特熱鬧,它要進去了……

  幾個人帶了槍(帶炸子的真槍,就準備不行得當場擊斃了)跑去一看——嘿,這小子真幸運,誰也沒想到門兒開了半個鍾頭,這河馬一點兒出門的意思都沒有,溜達到院兒裏存草料的地方大吃呢。晚上恰好是河馬的進餐時間,人家對出門逛街沒興趣。

  處理非常簡單,把門關上,萬事大吉。

  這是運氣好的,還有運氣不好的,那不是北京了,外地有個動物園,飼養員晚上出去方便再沒回來。第二天一看,老虎籠子裏頭呢,已經成排骨了。調查結果十分離奇,原來此人品德不修,要方便去廁所啊,不行牆根底下也成,哪兒不好他偏偏要蹲在老虎圈頂上去大便,這位出於何種心理很難推測。結果專家判斷強烈的異味刺激了老虎,一個躥,理論上足夠高的院牆擋不住老虎超水平發揮,恰好揮爪把那無良飼養員從牆頂上打下來,接著的事兒,就不用細說了……

  也有哭笑不得的,北京動物園猩猩館的飼養員關先生回憶說,自己就有一次遇險。那天他去給猩猩清掃。紅毛猩猩脾氣溫順,成年發情之前是一種令人放心的動物,關先生每天早晨進去打掃,那隻叫“蘇魯”的紅毛猩猩就在周圍的鐵絲籠子上爬來爬去的看,雙方相處融洽。不過,這天關師傅犯了一個錯誤,他嫌熱把外衣脫下來掛在了籠子上,結果正幹活呢,“蘇魯”一個馬戲團的動作就把關師傅的外套搶走了,還大模大樣地自己穿起來。這下可麻煩了,外套是小事,可籠子的鑰匙在外套裏麵呢!關師傅把自己關猩猩籠子裏了。

  再怎麽叫,怎麽發脾氣,蘇魯隻作好玩,就是賴在高處不下來。那時候沒手機,關師傅隻好大聲呼叫,讓附近聽見的飼養員來解救。“也就是早晨還沒開園,不然遊客來了看見我在裏頭關著,算怎麽回事啊。這人還不丟大了?”關師傅對梁大蓋兒說。

  所謂梁大蓋兒的擒拿不是跟人練的,就是這段時間的玩笑。因為動物園專門對他們進行過培訓,麵對跑出來的動物應當如何如何。傳到所裏,就有了梁大蓋兒和犀牛練摔跤、和袋鼠練擒拿等等各種版本。
十五、和禽獸打交道的人(2)
其實梁大蓋兒自己說這種訓練沒有那麽玄,不過是培訓一下最基本的應付手段而已。比如,如果毒蛇跑了,不留神咬了手,要馬上勒住手臂,切十字開口擴大傷口擠血;如果猴子跑了,可能被它亂抓,要盡快打防破傷風針;如果狗熊跑了……

  最後一句是廢話,到那份兒上動物園的負責人就快卷鋪蓋了。

  不過梁大蓋兒還是說了些有趣的東西,他說那教材可能是國外進口翻譯的,有的連培訓的教師也不明白。其中有鴨嘴獸,如果這個東西跑了,不要看著可愛就上去往回抱,這怪物的後腿上有毒刺,紮上您老兄就跳大神吧。學到這兒,梁大蓋兒問培訓的能不能看看實物。教師麵露尷尬,說我們還沒有這個動物呢。

  培訓挺輕鬆,梁大蓋兒也沒當回事兒。大多數動物跑不出園,出來的也奔北京展覽館那邊的居多,那邊有個清靜的大院子。很少有往白石橋這邊的,因為動物很難穿過動物園門口的大馬路,比如斑馬,您要在大街上一走,沒一百米就得有百八十位大喊大叫的了,那塊兒,還歸動物園派出所管。白石橋這邊,頂多也就是老百姓撿著個犀鳥什麽的送派出所來,很少有什麽大型動物往這邊兒跑。梁大蓋兒他們學學怎麽對付動物,也就是個以防萬一。

  沒想到的是,這個萬一,還真就幸運地砸到梁大蓋兒身上了。

  那天早上,梁大蓋兒來接班,那幾天有個殺人案,全市大排查,弟兄們跟得比較苦。值班的警察交班時候兩眼通紅,還說呢,這案子問的,目擊者愣是說不出來殺人的長什麽樣,就是強調長得象《智取威虎山》的座山雕,這……上哪兒查去呢?

  把排查情況交待完了,隨口說了一句——動物園來了個電話,說他們那兒跑了一條蛇。

  哦,梁大蓋兒沒當回事,這種事兒三天兩頭有。

  跑了三天才發現,你說動物園這幫人怎麽看的?

  就是,梁大蓋兒還是沒當回事,琢磨著跟自己沒什麽關係,繼續忙著對照片。

  過了一會兒,電話鈴就響了。
十六、勇擒非洲蟒(1)
梁大蓋兒一聽電話響,立刻就精神起來了,他知道準有點兒什麽急事兒。那時候的老百姓要是有不那麽急的事兒找警察,寧可跑一趟也不會打電話。因為60年代,電話還是個稀罕玩意兒,一般人家裏是沒有的,打個電話,老百姓挺當回事兒呢,要是那時候您跟誰談論煲電話粥這種事情,肯定有人以為您是作家,還是寫《小靈通漫遊未來》的那種作家。

  可也是,《小靈通漫遊未來》應該寫的就是我們現在這個時代呢。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書來對照一下,看有多少預言已經實現了。

  梁大蓋兒接到的電話是紫竹院公園裏頭一個機械廠打來的。公園裏頭還有機械廠?當時紫竹院公園荒涼得很,周圍像香格裏拉、奧林匹克飯店在70年代還都是大片的菜地。公園長期免票,去的遊人依然十分有限。原因?那地方離市區太遠。今天說這話沒人信,直到80年代北京人要到這邊辦事,都叫“出城去一趟”。所以,當時公園裏麵有幾個工廠毫不奇怪,公園方麵大概也從來沒當回事。不過到了90年代建筠石園,這些工廠就都被遷走了。理由麽,這塊地皮,的確是屬於公園的,當初你們進來沒人趕,可也沒人批準啊,還是非法占地。在這片存在了幾十年,早知道地價漲到今天這個地步,“文革”時候那麽亂,工廠怎麽也能想辦法補個手續吧。幾位廠長估計腸子都悔青了。打電話的聽來大小是個頭兒,說廠區宿舍裏,昨天晚上有人發現一條蛇在土坡上翻跟頭玩,緊緊張張地讓派出所的同誌趕緊去看看。

  蛇翻跟頭?還是第一次聽說,難道是馬戲團跑出來的?不過梁大蓋兒沒多想。紫竹院這地方地勢陰濕,植被茂盛,偶爾冒出幾條草蛇不新鮮。梁大蓋兒作了記錄,記好地址,順便問:多大一條蛇?

  老大了。

  到底多大?

  老大老大了。

  我說你講明白點兒,到底有多大。

  這個,反正……反正老大老大了。

  還是沒概念,梁大蓋兒一生氣把電話掛了,他想這位是腦子太不靈光,推上自行車,帶個筆記本就奔了機械廠。片警麽,有事兒就下片,現場辦公,老傳統。

  他就沒想,那位是給嚇的。

  那蛇,可不是本地一尺來長的草蛇。動物園的動物一般是不往這邊兒跑,但有個別的例外,那就是蛇和類似的爬行動物。

  蛇這個玩意兒,最喜歡陰濕的地方,而且對這種環境有一種人類不具備的特殊感知能力。紫竹院公園那麽一大片水麵,潮氣上泛,人都能覺出來,從動物園裏跑出來的蛇,當然更能覺出來了,自然往這個方向而來。

  而且,蛇這個東西隱蔽性強。怎麽說?人家都是受過軍訓,會匍匐前進的,什麽時候見過蛇拿把扇子大模大樣在街上走的?當時白石橋公路兩邊都是土坡的雨溝,蛇在裏麵走,如果不是大白天,還真難以發現。所以,從動物園遊到紫竹院來,一點兒也不新鮮。

  梁大蓋兒當時沒想到,但一看現場,就覺出不對來了。

  這是個小坡,上麵本來種著十幾棵小楊樹,還有人堆了些劈柴。現在,劈柴撒了一地,仿佛天女散花,小楊樹全被打斷,無一幸免。唯有一棵老榆樹幸存,整個樹身也仿佛受了鞭刑,傷痕累累。

  這他×什麽蛇啊?梁大蓋兒瞠目結舌。他是北方人,印象中見過的蛇也不過是火爐子通條那個水平的,但今天這個場麵,火爐子通條粗的蛇可擺弄不出來。

  工廠的工會主席還結結巴巴地介紹呢,他就是目擊證人之一,說看見一條“旋風一樣長的大蛇在坡上撒癔症。”“旋風一樣長?”梁大蓋兒苦笑,旋風有多長誰有概念?看來這位主席在形容什麽東西的時候很不習慣量化,不過,這肯定不是條普通的蛇,能把小樹打斷的蛇,北京好像還不產。莫非是外地來的?

  梁大蓋兒腦子裏靈光一閃,就想起交班時前麵那個警察的話來——動物園跑了一條蛇。

  跑了條什麽樣的蛇,當時可忘了問,梁大蓋兒用機械廠的電話,和“家裏”聯係,問動物園跑的那條蛇抓著沒有,是什麽品種。
十六、勇擒非洲蟒(2)
“家裏”告訴他,一點兒影兒都沒有呢。跑的是什麽蛇?嘿,這回新鮮,是一條非洲蟒,三米多長的大家夥,×××總統送給咱們的禮物……

  得,不用再問了,肯定是這東西惹的禍。

  梁大蓋兒趕緊報告——快通知動物園,非洲蟒可能在紫竹院公園,讓他們馬上派專家來抓。另外,我這兒就不讓老百姓出門了,三米多長的大蛇……這要誰碰上還能有好麽?你們也快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還有一句話沒說——你們來了,也能給我壯壯膽兒啊!

  撂下電話,梁大蓋兒叫工會主席——趕緊,通知居民同誌們,暫時不要出門了,等專家來抓了蛇再出來。

  說是讓工會主席去做,實際上還主要是靠梁大蓋兒,舉著個高音喇叭繞著幾個宿舍的平房院依次地喊,那年頭是沒法電話通知的。

  中國老百姓都老實,一聽是警察同誌不讓出門,個個都老實呆在家裏了,隻偶爾有幾個好奇的探了頭從窗口往外看。連工會主席都去車間叫人了,偌大個大院裏就剩了梁大蓋兒一個活人,還真有點兒緊張。

  梁大蓋兒說還有不少老百姓從窗戶和他搭訕,隻問什麽時候能抓住蛇,明顯地對他的安全漠不關心。照老百姓看法你是警察啊,你當然不怕了。梁大蓋兒也知道自己是警察,可壓不住心裏緊張。是,我是警察,可我比老百姓就多這一筆記本,還軟皮兒的,有什麽用呢?對了,還有這身衣服和大蓋兒帽。沒這個誰認識我是警察啊?問題是,那蟒蛇它認識這個不?

  人一緊張,就容易神經收縮,神經一收縮,就容易尿急。

  這時候梁大蓋兒就有一種想找廁所的急切感。

  但是,根據工會主席說,最近的公共廁所,也得出大門,穿過一片樹林子……算了,萬一在那兒碰上這冤家可是說不明白的事兒。

  為了安全,梁大蓋兒作了一個對警察頗為屈辱的決定——就地解決。

  居民宿舍開了不少的窗戶往外看,就地解決也不能當場就來不是,梁大蓋兒瞄上了院子角落裏兩個大磚堆,忍無可忍地溜了過去。

  跑到磚堆後麵,痛痛快快方便,梁大蓋兒忽然覺得附近有點兒陰森森的感覺——純粹是感覺。提好褲子,梁仔細向周圍看去,卻發現磚堆側麵有個像小鐵鍬一樣的東西。

  好奇地向前一湊,正和那玩意兒來個臉對臉。

  蛇?

  正是那條失蹤了的大蟒蛇,正從磚縫伸出頭來,冷漠地注視著梁大蓋兒。

  啊……梁大蓋兒慘叫一聲,隻覺得腦子裏一陣空白,就此失去了知覺。

  舌頭分叉,這蛇信子至少半尺長。

  這就是梁大蓋兒昏倒之前的最後想法。

  似乎也就是一轉眼的功夫,梁大蓋兒蘇醒了過來,抬頭看去,一片白牆,向上看去,又是白色的天花板,牆壁的下半截刷著綠漆。

  醫院!

  梁大蓋兒馬上猜出了自己的處境,他忙著活動活動胳膊腿兒,覺得並無異樣,尤其是自己依然穿著警服,看來沒傷到需要換病號服的地步……

  正想著,一個漂亮的女護士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梁大蓋兒醒來,驚呼一聲。

  梁大蓋兒看著小護士勉強一笑,卻覺得對方的眼神頗有些異樣。

  那不是平時醫院裏常見的敷衍,不是頤指氣使,竟然……似乎……好像是有些崇拜!

  我?崇拜?梁大蓋兒用袖子擦擦嘴,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好崇拜的。

  正在這時,他聽見了所長在門口說話了:“好啊,看來醒過來了,快,一塊兒去看看擒蟒英雄!”

  我?擒蟒英雄?梁大蓋兒這回徹底傻了。
十七、不要亂吃東西(1)
梁大蓋兒迷迷糊糊坐起來,就看見所長帶著一班弟兄走進來,無論老的少的,都是一副萬分敬仰的樣子。看他要起來,所長趕緊把梁大蓋兒按住:“哎,小梁別起來,好好休息,千萬別著急起來。哎,對,就這樣躺著,你……你要能說話呢,給我們說說你怎麽打死的那條蟒就好了。孤膽擒殺非洲巨蟒,大夥兒看待會兒記者來了這題目怎麽樣——平時可沒看出你還有這一手,所裏同誌都佩服得不行呢。想不到咱們所裏還藏龍臥虎啊。”

  “我?打死蟒蛇?”梁大蓋兒愣了,心說那玩意兒別提打了,我跑都腿軟呢,“所長,您說什麽呢?我怎麽不明白?那蟒……死了?”

  “嗯,你不知道?”所長看梁大蓋兒不像裝糊塗,問他,“那蟒不是你打死的?”

  “我……我不記得了。”梁大蓋兒本來想一口否認,舌頭到嘴邊拐了個彎——還是留了個活口,那意思萬一咱昏倒之後有什麽什麽附體大戰三百回合殺過巨蟒呢……這不怪梁大蓋兒,是人就有虛榮心不是?

  噢……大夥互相看看,那眼神都透著明白——小梁大概是情急拚命,腦子受了驚嚇,還有些神誌不清呢。於是,最先發現梁大蓋兒的一個警察就把前後經過講了。

  原來,梁大蓋兒一聲慘叫,居民們都聽見了,也都猜他肯定碰上了那話兒。但誰也沒出去——人家說了,不是不想去幫忙,警察剛才廣播不讓咱出去麽,咱得聽政府的不是?再說了,也不能幹擾人家警察同誌辦案不是?

  這話說得可是一點兒毛病都沒有。

  工會主席帶著幾個工人也來了,還帶了些鐵鍬鎬頭之類的家夥,可一聽這情況,幾位老哥光在那兒商量,就是誰都不敢上前去看看梁同誌是死是活。

  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派出所的同誌到了。一聽說自己弟兄給蟒放倒了,到底是公安幹警,而且帶著武器,這位警察一咬牙,就過去救駕了。

  按照他的想法,恐怕梁大蓋兒早就讓蟒給纏上勒死了,一個不巧,已經進肚了也未可知。結果呢……

  結果大出意外,隻見梁大蓋兒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全身抽搐不止。對麵的大磚堆上趴著那條蟒——已經死得硬了。

  看到蟒死了,警察和工人同誌們呼啦都圍上來,看看周圍沒別人,大家一番討論,隻能斷定是梁大蓋兒遭遇巨蟒後英勇搏鬥,終將巨蟒殺死,造成兩敗俱傷,一屍兩命的慘痛後果。

  為什麽叫一屍兩命呢?蟒死了,梁大蓋兒還有一口氣呢,他不能算屍啊。

  就這樣把梁大蓋兒抬到醫院,一番搶救。這時候“有個警察一個人打死一條蟒蛇”的小道消息就傳開了,傳到後來還有了梁大蓋兒如何被纏住,如何奮神威,如何活活把蟒掐死的種種細節,跟親眼看見的一樣。

  既然好了,就出院吧。不過梁大蓋兒還真是個老實人,怎麽琢磨怎麽不對,還是找所裏說了——我覺得,那蟒死的和我沒關係。因為照所裏同誌說,我摔在磚堆旁邊,這和我倒下之前的印象完全一樣。也就是說,我一倒下就沒變位置,不可能去和蟒搏鬥。那誰把蟒弄死的?我怎麽知道?興許它發癲癇自己抽風死了唄。

  所裏的袍澤們半信半疑,蟒發癲癇?誰聽說過!

  有道是天佑好人,頭一天晚上還覺得有點兒丟份的梁大蓋兒,第二天就發現自己說實話真是個英明的決定。

  第二天,動物園來了個專家,說蟒的死因搞清楚了。

  怎麽死的?大家都很好奇。

  先不說怎麽死的,所長說,你先說說那蟒怎麽跑出來的?這麽大的活物你們也能放跑?

  專家苦笑——我們也是低估了這東西。

  原來,對於蟒蛇這種危險性很大的動物,園兒裏還是很重視的,給它住的是雙股粗鉛絲編的籠子,網眼極密。國外的經驗,這樣的籠子,蟒跑不出去。

  無奈,說蟒蛇是冷血動物無情可以,說它沒智商就小瞧了這個玩意兒。雙層鉛絲的籠子雖然結實,卻有一個地方有點兒隱患。哪兒呢?籠子頂和籠子壁兩片鉛網銜接的地方。這地方是用粗鐵絲綁起來的,表麵上看也很結實,至少,蟒想從這兒竄出去是不可能的。
十七、不要亂吃東西(2)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事後分析,這蟒雖然從這兒竄不出去,卻認準了這裏是整個籠子的弱點,所以,沒事兒就把腦袋往這塊兒的縫兒裏擠。蟒的身體彈性極強,肌肉有力,天長日久耐心地擠下來,有一天,綁的粗鐵絲終於被它崩斷了,於是,蟒就在這裏擠出了一個縫隙,然後從這個比香煙盒大不了多少的縫隙裏,硬生生把三米多長,直徑遠比這個縫隙大的身子塞了出去。

  專家說這動物要和你鬥心眼,有時候你還真想不到。蟒蛇能撕籠子,岩羊還會用一隻作鞍馬,其他的羊助跑踩著“鞍馬”的後背跳出圍牆呢!

  好厲害,監獄的犯人要都這麽精明可不好看了。警察們唏噓一番,接著問:那這蟒到底怎麽死的,是我們小梁打死的麽?

  專家說,哪兒的事。估計啊,你們小梁見著這蟒的時候,蟒早就死透了,最多,也就是還有最後一口氣。

  啊?那誰把這蟒弄死的呢?想想要是紫竹院裏還有比這蟒可怕的動物,大家都有點兒緊張。

  嗨,專家說,這東西純屬自己把自己弄死的,它吃錯了東西了。

  原來,把死蟒扛回去以後,專家們注意到蟒的胃部鼓起一個大包,就把這東西解剖了,看看到底是什麽死因。

  切開蟒的胃以後,一個令專家們都差點驚掉眼鏡的東西出現了——蟒的肚子裏,赫然躺著一頭大豪豬!而蟒蛇的胃部,也早被豪豬的尖刺紮得千瘡百孔。

  豪豬,是一種滿身帶刺的動物,蟒蛇吃這個純屬自殺。問題是北京並不產這個東西啊。疑惑的專家們經過辨認,終於認定,這豪豬,竟然也是本動物園裏跑出去的,已經失蹤半個月了!

  於是案情大白。按照專家們還原的經過,蟒蛇逃脫後的經曆應該是這樣的。

  出逃的蟒蛇雖然聰明,卻是從小被抓了養在動物園裏的,沒有自我捕食能力,所以跑出去三天,在外麵卻什麽吃的東西也沒有找到(蟒的胃裏除了豪豬一無所有)。按說爬行動物餓一段時間沒問題,曾經有鱷魚半年不吃東西不死的紀錄。可這蟒是天天在動物園定點吃飯慣了的,還當過國賓,餓了幾天,就有點兒饑不擇食了。

  可巧,就迎麵碰上了這頭也是從動物園出逃,缺乏防衛常識的大豪豬。於是蟒蛇把嘴一張,就把這不該吃的東西吞下去了。

  蟒是應該對豪豬敬而遠之的,否則這類動物肯定早就絕種,這是一個本能問題。那麽,這條蟒蛇為何會吃豪豬呢?專家的看法一是餓昏了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無知了。這條蟒是非洲蟒,按理說,非洲也有豪豬,它應該知道這東西不能吃。無奈這頭豪豬卻不是非洲豪豬而是馬來豪豬。馬來豪豬與非洲豪豬長相很不一樣,非洲豪豬從頭到尾都覆蓋著尖刺,還有一種強烈的體臭,馬來豪豬呢?隻有尾部覆蓋尖刺,前半身隻有絨毛,活像一頭大號鬆鼠,身上的氣味也清清爽爽。

  這非洲蟒雖然當過國賓,卻肯定沒有學過動物學,所以,一張嘴就把這“大號鬆鼠”給吞下去了。這頭豪豬估計也是離開動物園以後生活很不規律,吃不飽睡不好,反應大為遲鈍,所以也就輕易被吃。但是,被吞以後的豪豬,卻恢複了祖先的野性,竟然在蟒蛇的胃裏豎起了尖刺,和蟒蛇拚一個魚死網破。

  這下子隻有同歸於盡了,這時候就算蟒蛇想把豪豬吐出來也不可能了,因為豪豬的刺朝向後方,越想吐紮得越深。

  難怪機械廠的工人看見這蟒在土坡上翻跟頭了,那就是在垂死掙紮呢。這一番掙紮的確激烈,把所有的小樹都打折了,但卻無濟於事。估計是半死的蟒蛇最終稀裏糊塗地爬進了家屬院,在廢磚堆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可巧就讓梁大蓋兒碰上了。

  豪豬,當然也被憋死。

  此事,曾經有動物園的員工寫回憶的時候提過,不過他有個地方寫錯了,說是蟒蛇吞吃了一頭也是跑出來的大豬獾被噎死。其實,以蟒蛇的能耐,不要說豬獾,就真是一頭小豬也吞得下去,那是不會噎死的。隻有豪豬這種變態的東西,才是大蟒的克星。
十七、不要亂吃東西(3)
這件事給梁大蓋兒帶來的好處是和醫院的漂亮護士好上了,這就是我們胡同的英子姐。不過,直到結婚,英子姐也不知道那蟒是死在豪豬手裏,而不是梁大蓋兒的手裏呢。她是一直把梁大蓋兒當武鬆一樣的英雄看呢。

  前些日子,聽說梁大蓋兒的兒子考上大學了,一問之下,老梁十分得意,說是中國人民警官大學,將來,肯定公安部的幹活,比他老子有出息。

  誰知道呢?這年頭對片警的要求也高了,沒準過兩年片警也要大學以上學曆呢。那,我們這片兒的片警,看來還有世襲的傾向。

  這話,可沒敢跟梁大蓋兒說。
發生在大學女生宿舍的強奸未遂案(一)(1)
看這個題目人家要說了,你老薩是不是也準備練習寫黃色小說啊?慚愧,那方麵我信心不足,敬而遠之。這無非是個標題,還有朋友懷疑老薩是不是自己所說的那個大學那一屆出來的,作為考校,提了個問題“××樓那花案你記得嗎?”

  當然記得了,說起來去抓那“化學采花大盜”的還是我們哥們柯勇老兄呢。想想幹脆寫出來吧,也有點兒意義。第一個是覺得咱們教育方麵還有不少思路需要改革的;第二個是有邪心的兄弟千萬記住了,世界上沒有什麽便宜是好占的,不是專業人士很容易出岔子;第三,學習英語雖然有捷徑,但是副作用也不小;第四……

  人家說老薩你別白活了,言歸正傳吧。

  好吧。

  說起來,我所在的大學二十多個係好幾千學生,每年學生裏男女關係問題出點兒亂子也不算太過分的事情。不過這些“亂子”大多是你情我願,現在看來不該算是什麽問題。也對啊,大學生多是十八歲以上的了——十八歲以下才應該是家長負責監護,對吧?這方麵按法律來說學校根本管不著,但我國的大學有個習慣就是長期在這方麵視憲法如無物,管得不亦樂乎。薩在大學幹過學生幹部,就曾經奉命滿校園轉悠,穿著跑鞋,看見倆蜜裏調油的,就過去很變態地一拍男生肩膀,和和氣氣地給人家指出來:“同學,這樣不文明啊。”——幹嗎不拍女生啊?就拍男生還好幾次差點兒挨揍呢,要拍女生人家肯定當你是流氓打了。

  前兩天看見當年一塊兒當學生幹部的一個哥們兒,在北京馬拉鬆大賽上拿了名次,啞然失笑——這麽多年了,當年練出來的功夫還沒荒廢啊。

  現在大學裏頭好像沒有這麽幹的了,社會進步唄。

  大學這樣管,也不是犯神經病,一來是幾十年來什麽都管管習慣了,二來也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大學裏都是虔誠的和尚尼姑,可以避免大量情殺、自殺、墮胎等讓領導頭疼的問題。

  80年代後期大學生思想已經非常活躍,作學生工作的越來越難。兄弟入學的時候,我們係鬱老師(老黨員,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還照著老法子下宿舍和學生們談心,麵對一幫阿甘一樣的學生,鬱老師變鬱悶老師了,越說越激動,激動到頂峰的時候忍不住作了個自問句:“理想社會是什麽樣的呢?”

  正要接著自己回答呢,有人出來打岔了:“理想社會?是×××社會啊。”

  兄弟們回頭一看,是隔壁心理係的辛大頭來借開水了——辛大頭是大近視眼,不戴眼鏡跟熊瞎子一樣,鬱老師聲兒又嫩了點兒,人家老兄還以為是宿舍的兄弟們瞎扯呢。有人就趕緊提醒:“大頭,別胡說,性亂交是犯法的。”

  “我沒胡說。”辛大頭最愛的就是和人抬杠,何況招惹他呢?不走了,腆著肚子往那兒一坐,抓個杯子還示意兄弟們給滿上,立馬開始講課。辛大頭雖然視力和熊瞎子有一拚,有才可不是蓋的,看的書多啊,這一侃從馬克思原著到後現代心理分析如行雲流水,把“理想社會為什麽是×××社會”這個惡搞問題一直上升到哲學高度了,令人高山仰止。

  中間鬱老師幾次張嘴幾次閉上,開始我們以為這老先生要引蛇出洞,對辛大頭極是擔心,後來明白估計是辛大頭引用的馬克思理論他也沒聽過,怕插嘴鬧出笑話來。這一耽誤,鬱老師肯定後悔不已,等辛大頭進入行雲流水狀態,那再想插嘴,就跟花崗岩上開窗戶一樣沒指望了。

  還好我們宿舍也沒水了,辛大頭還要去別的宿舍借水,侃了半個鍾頭就收山,不然他非弄出人命案子不可。就這樣咱們鬱老師也已經顯出中風先兆了,在我們宿舍歇了半天才能挪窩,三天以後看,臉還是紫的。

  辛大頭的話多是調侃,當不得真。鬱老師有風度也沒找他的麻煩,但在三十年不曾放鬆的思想教育之下,給老同誌的刺激可想而知。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食色性也又何嚐不是如此。嚴格管理頂多也就是讓事情變得更隱蔽而已。上大二的時候柯勇兄(當時在團委工作,這方麵消息靈通)告訴弟兄們,在自行車棚的崗亭裏,愣發現了避孕套和內衣。後來我們走過那裏都忍不住瞅瞅,對這麽一個跟郵筒似的東西裏能裝下倆大活人深表懷疑。所以,到了大三以後,智力正常的弟兄們都明白,去哪個宿舍敲門久久沒動靜,你就別死心眼傻等著,出去水房轉一圈回來說不定門就開了;進小樹林這種地方,先咳嗽一聲,一慢二看三通過你是積德……
發生在大學女生宿舍的強奸未遂案(一)(2)
偶爾也有校外流氓來騷擾女生的,但事情很少。因為我們的校區在北京市裏,治安頗有保障,地方小,可隱蔽的地方又少。流氓騷擾如果去北大,肯定比對我們這兒下手容易……怎麽不提清華呢?廢話,清華有幾個女生啊,那兒的兄弟都看得跟寶似的,流氓也有智商,招惹這樣群狼環繞的MM不是找死麽?

  然而,就有不知死的。

  那年快畢業的時候,中×樓畢業班某宿舍的女生正準備就寢呢,忽然門一開,一陣陰風,進來一個手提噴霧器,嘴蒙大口罩的怪物……
發生在大學女生宿舍的強奸未遂案(二)(1)
這是誰啊?已經過了會客時間麽……女生們錯愕之間,隻見這怪物不言不語,推動噴霧器就撲撲撲起來。

  事後有關方麵給這小子的評價是胃口太大了,韋爵爺也沒這麽幹的。

  要知道那宿舍一共六個女生,還有兩個來敘舊的,一對八他都敢下手,這也太過分了,都麻翻了就他一個……

  更過分的是這位遭了提醒還接著“撲撲撲”,囂張異常。

  誰提醒他呢?就是上鋪的一個女生。

  您以為有人闖女生宿舍肯定一片尖叫吧,可這回還真沒有這種反應。為什麽呢?後來有個當事女生回憶說,就那麽個跟小雞子似的人,他還能怎麽樣?

  這話說的,那兄弟身高一米七五,瘦是瘦點兒吧好歹也比鵝大吧,小雞子……

  汗現在的女人啊……

  而且,當時上鋪那女生就說話了——同學,別胡鬧了。

  事後那女生說,我一看,這不是××係羽毛球打得不錯的×××麽?

  這就是此兄弟犯的第一個錯誤。雖然說快畢業的女生體型好,看著順眼吧,但那都是校中大姐,見多識廣,什麽螃蟹沒吃過啊,你要吃豆腐也得看看對象不是?女生又細心,大凡稍露麵多點兒的,在校好幾年,多半就有點兒印象。這不,戴著口罩也照樣讓人認出來,要是欺負大一的新生,或許……說什麽呢?當時那屆大一新生裏邊好幾個體育特招,還有一個女生是李連傑的師妹,手劈木板跟切西瓜似的,不知底細就去騷擾不是找著半生殘廢麽?

  都讓人認出來了,要識相點兒你就趕緊走吧,不也就沒事兒了?

  “撲撲撲”

  ——×××,我們都認出你來了,快走吧,我們就當沒這回事。

  “撲撲撲”

  ——再不走我們可喊人了啊。

  “撲撲撲”

  咱們女生夠善良的了,無奈他姓車名由——他軸啊。

  事後柯勇很客氣地問過這小子——你他×缺心眼啊,名字讓人叫出來還不快跑?八個呢,你總不能個個都××了吧?

  那小子倒實誠,說柯老師我錯了,當時我根本就沒聽見她們說什麽,光琢磨乙醚噴了這麽多,她們怎麽還不倒呢?下回……

  下回?柯老師好懸沒讓這小子氣趴下。

  要說×××也是個好學生,成績不錯,循規蹈矩的大三學生,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兒呢?

  據說,是為了學英語過六級鬧的。

  學英語能學成這樣兒麽?

  大學裏麵,英語過四級六級,是將來就業的一個硬指標,所以,不少同學這方麵都頗為下功夫,不過英語這個東西,如果方法不對,往往事倍功半,令人頗為苦惱。

  我們班在大二的時候,就有不少同學因此苦惱。不過,我們的老師很厲害,她有的是辦法。

  我們這位老師大名春花——先說明白了,春花老師沒教過那位玩噴霧器的兄弟,有事兒別找我們春花的毛病啊,不然,哼哼……

  說“我們春花”是因為這位老師在學生中極有聲望,不但人漂亮,而且和大家打成一片,亦師亦友。“春花美蘭”是外語係的兩枝花,美蘭,是教日語的美蘭老師,春花呢,就是我們春花老師了。春花老師上課好穿一套牛仔,不坐講台手持一包坐在學生中間(坐桌子的時候居多),講課如同故事會。不時提問,若是你不靈,就大大方方喊一聲Pass也不丟人;要是你答得好,春花就會從包包裏掏出一樣暗器嗖一下發過去,不中咽喉就中心窩,如彈指神通,百發百中。以至於後來大家懷疑春花老師的祖宗是武林世家的某位高人。

  老師上課發暗器,您說要這樣一個班到畢業還能有幾個活的?沒法律責任麽?

  誤會,春花的暗器,不過是水果糖,巧克力或者山楂果,故此學生們皆以“挨打”為榮。

  這種開放學風就美國教室裏也不是很普遍,所以很多小姑娘們對春花老師就近乎崇拜了,甚至質疑春花老師怎麽會起了如此土氣的一個名字。這問題直到有人看書看到“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大意)才算有了標準答案。就不時有人拿春花老師的名字當“返樸歸真”的活教材,鬧得春花老師到處澄清——俺可是一生下來就這名字啊,俺爹沒文化……
發生在大學女生宿舍的強奸未遂案(二)(2)
老師是好老師,但畢竟有學生榆木疙瘩不開竅的,特別是語言學習能力公認稍弱的男生,考四六級就紛紛買掛票了。

  這也不是辦法啊。就有那厚臉皮的追著春花老師求救要速成法了——春花姐,再不過我女朋友就吹了……

  春花這人心軟,一磨二泡之後,歎口氣,說好吧,告訴你個法子,肯定管用。

  別說,再考,受了秘技的小子們就真的個個都過。

  就是,這法子始終無法公開推廣,因為它有點兒上不了台麵。
發生在大學女生宿舍的強奸未遂案(三)(1)
春花老師的絕招是什麽?

  這個,說了不適宜推廣麽,就不公開了。何況,還有兄弟剛才跟帖說要和老薩合夥用這個做生意呢不是?

  不過,學習英語的手段倒可以探討啊。我們宿舍有位同誌,平時就很重視學習,一天深夜快熄燈了,大家侃山,此人卻獨處上榻雙目炯炯地讀書,撇一眼居然是英文原版。佩服之餘,某兄弟抓過來問道:“什麽書看得這麽認真啊?”

  第二天,一大幫荒子到處問哪個閱覽室有《Story of O》——就是王小波在《我的陰陽兩界》裏麵翻的那本。

  三個月以後,我們那位熱愛學習的兄弟順利通過六級考試。

  ×××出事以後,自然有保衛處去幫他收拾東西,倒是沒看見《Story of O》,但是保衛處有同誌問過某本書名翻譯成“角先生”是啥意思。

  ×××也是剛過了英語六級。看來,認為看原版黃色讀物可以快速提高語感不是某一位老師的獨門暗器。

  餘秋雨先生在一起語文老師綁架案破案以後說過名言:“教育程度高和犯不犯罪沒關係”,這算是至理名言。×××過了六級,教育程度算是提高了一個小小的檔次,但整天看一些不該看的東西,加上一向遵守校規老實得很,心靈深處就鬧了反革命。

  心靈深處鬧反革命的結果就是此後看女生越看越像狐狸精。

  那不要緊,你找個狐狸精不就完了。

  問題是他這才發現,真像他這樣嚴格遵守校規的實在是鳳毛麟角,弟兄們個個都是“道貌岸然掛在你的臉上,做的事天地良心自己知道”,女同學裏順眼點兒的早就名花有主——可不是,都大三了,女生又不是和尚,再不考慮考慮終身大事或者積累一些經驗,恐怕是有點兒缺心眼。

  找狐狸精是來不及了,於是,這兄弟回宿舍就開始生悶氣。

  這兄弟的性格前麵說了,軸啊。這種人如果沒有個宣泄的渠道,很可能想不開,從對校規的不滿,慢慢上升到反黨反政府的層麵上去。還好,根據柯勇老師後來的說法,×××是閱讀“黃色,暴力”的不良讀物走上歧途的。您看,隻有“黃色,暴力”,沒有“反動”,說明陷得還不夠深不是?但——“暴力”,您注意到沒有,組織上作評價都是有根據的。這小子看的內容中,暴力的成分不少,直接導致了他考慮用非常規的手段解決問題。

  但是,起壞心歸起壞心,要真動手硬來,這位還有點兒自知之明。我們那個大學的女生多把自己吃得小鴨般胖胖的(有說法叫少女癡肥期,我覺得這跟該校食堂大賣容易長肉的饅頭有關),他自己呢?不說瘦得跟小雞子似的吧,至少也不是大猩猩那個類型的。

  您說他不是喜歡打羽毛球麽?喜歡鍛煉應該身體壯啊。這您就外行了,打羽毛球,專業的運動員能打出韓健那一身腱子肉來,如果就是個愛好您想都別想。這個運動鍛煉的是反應和靈活性。這兩點對×××直衝中×樓,當場放倒幾個MM的夢想來說,沒啥意義。那個場合應該需要肉搏,羽毛球運動可沒這一條好處,連球員都隔著網呢,身體接觸就是犯規!想想校運動會上能扔鉛球的女生不少,要碰上這樣的動起手來,還不定誰收拾誰呢。

  既然不能力敵,就要考慮智取。

  據說此君起念用乙醚,有位他在化學係的朋友還給牽連了。第一是不該在看錄像看到某人用瓶什麽東西一晃就放倒對手的時候,告訴×××這個007用的是乙醚;第二不該帶這位對化學“非常有興趣”的兄弟去參觀實驗室,結果讓他弄出一瓶乙醚去。

  化學實驗室讓人有神秘之感,去那兒動歪心思的人不少。我一兄弟就告訴我他曾從學校實驗室偷出來一瓶氯化銀,想還原出銀子來發財。結果……他不知道銀離子見光會發黑的道理,三下兩下把自己弄得跟竇爾頓似的,隻好裝病逃學。

  您看,這就說明了如果不是專業人士,最好不要冒險。薩的哥們兒宋成是北大化學係的,人家膠水都是自己做,見麵送你一瓶極有麵子。要讓他來幹×××的事情,絕不會弄得這麽被動。
發生在大學女生宿舍的強奸未遂案(三)(2)
好像看見我們小宋的女朋友橫眉立目了。

  事後有專家級的朋友說,幸虧×××找的是女生宿舍下手,而且是熄燈以前,要男生宿舍,就得出人命。

  為什麽呢?

  因為那時候女生還是比較純樸的,不像今天校園裏不時可見叼著樂福門飄然而去的摩登MM。如果×××熄燈以後來襲,估計女生第一個動作就是開燈。可要是男生呢?睡得迷迷糊糊的,保不齊哪位就能把打火機點著了。

  那乙醚蒸汽有名的易燃易爆,估計當時就得響,運氣不好能崩死幾個。

  不過,這種可能性隻存在於理論之中,×××上男生宿舍幹嗎?

  同時,專家分析×××的這次襲擊顯然極不專業——第一,他那一小瓶乙醚能有多大麻醉效力?對付一個人難說,可屋裏有八個呢,信任科學不能這麽個信任法;第二,用乙醚應該是浸透什麽紡織物捂上去管用,用噴霧器?你以為滅蒼蠅呢?何況大開門就開噴,還不都讓風吹跑了?第三,以為捂個口罩就能免疫麽?那玩意兒對乙醚蒸汽沒用,就算能把人放倒,要從濃度算就數他自己周圍最高,恐怕第一個倒下的就是這田伯光。

  不過,×××曾經很認真地說,他出發之前,的確作過實驗的。
發生在大學女生宿舍的強奸未遂案(四)(1)
你怎麽試驗的?保衛處的同誌對這位一個要強暴八個的很感新奇。

  我……我拿螞蚱試驗的。

  怎麽做的?

  弄個飯盒,把螞蚱放進去,噴些乙醚,開蓋兒一看,抽了。

  那緩過來了沒有?

  沒……好像是死了。

  啊?那你也敢去用,要是噴上弄死人怎麽辦?

  不會吧?我想人和螞蚱不一樣,螞蚱噴上死,人大概不會死吧。

  保衛處的同誌無言——這人不是挺明白的麽?人和螞蚱不一樣,螞蚱噴上死,人大概不會死。那人和螞蚱不一樣,螞蚱噴上暈,人還大概不會暈你怎麽沒想呢?

  記得日本有個小說,某化工公司女白領被上司輕薄以後發奮報仇,挑唆了同辦公室的兩個同事,挾持上司準備弄死並毀屍滅跡。怎麽能滅得神不知鬼不覺呢?搞化工的思路專業,弄了一池子鏹水要玩化骨大法。他們本著科學的程序,先用土撥鼠做了試驗,結果很成功。不過,等真幹起來,才發現化上司和化老鼠大不一樣,可能是成分有所差異,把這上司一扔進池子裏,立刻發生沸騰和飛濺,而且產生了極強烈的臭氣。幾個人慌亂之中又把開門的鑰匙掉進了鏹水池……等附近居民因為無法忍受的惡臭報警開門時,三個凶手和一個受害者都回天乏術了。

  看來,哪兒都少不了缺心眼兒的人啊。

  反正這哥們兒撲撲了半天,八個女生不但沒倒,反而都從床上爬起來了。

  不過,危機卻是來自外麵,隻聽樓道裏有人大喊——抓流氓啊!

  原來他這邊撲撲撲,樓道裏有經過的女生已經看明白這屋出事兒了——半開著門雙方對峙著誰看不明白啊?這MM很有心計,沒言語,回宿舍叫起了同班幾個宿舍的女生,一邊派人去找看樓的大媽和輔導員,一邊抄起掃帚、錘子(別誤會,女生也有砸核桃吃的不是?),毛衣針,鐵皮桶……種種稀奇古怪的兵器,互相壯著膽,一聲呐喊就殺將過來救人。

  太浪費了,這邊一個對八個呢,根本用不著幫忙啊。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基本就沒有啥懸念了。

  柯勇他們年輕老師當時都住四合院樓的青年教師宿舍,小柯長得有點兒像璞存昕,女生見了都先撩頭發,特別有人緣。這回可不一樣了,幾個女生跟國民黨敗兵似的狂奔而來,又砸門又砸窗,就差放火燒房子了,把這幾位年輕老師嚇了一大跳。問明情況,誰也不敢怠慢,披上衣服就往女生宿舍跑。

  過去一看,警察也來了。

  誰叫的?管樓大媽呀。這位被男生稱為“鐵麵無私千手千眼順風耳女菩薩”的大媽早年可不是等閑人物,自己說給劉仁當過通信員——別人說她其實就是白色恐怖時期給八爺捎過條子罷了。哪個說法是真,不清楚,反正大媽見多識廣,經驗豐富,七嘴八舌中很快就聽明白了樓裏居然溜進來了一個要強暴八個的采花巨盜。大媽立馬意識到,這可是建國以來北京市從未見過的超級淫賊啊!一個電話添油加醋就把公安同誌招來了。

  實際上根本用不著他們出手,跑到二樓隻見一大幫女生圍成個坨兒。校學生會學習部部長黃鵡帶著幾個死黨穿著暴露,喜形於色,在後麵上躥下跳,手舞足蹈,嘴裏有節奏地喊著——踢,踢,踢死他個臭流氓……

  黃鵡是藝術係的,人說學藝術的女生特容易激動。

  黃鵡,你幹嗎呢?柯老師一聲大喝,才把這瘋丫頭從不正常狀態拉回來,正要問話呢,民警同誌已經衝上去往外拉人——人家有經驗,一看這架勢是要打出人命的!

  等把人拉出來看,基本上……這采花大盜就是貓,七條命也饒掉六條半了。

  其實打起來的時間倒不是很長。最開始,女生們也隻是咋呼,還真不知道怎麽打,這位呢?跑出來就看見一堵人牆,隻好掉頭往樓梯跑,一邊跑,一邊還不忘了回頭“撲撲撲”——他倒對乙醚的效應真是信任。

  也別說,讓他這一折騰,女生們還真不敢向前了——誰知道他噴的是什麽玩藝兒呢?要是毀容的東西……
發生在大學女生宿舍的強奸未遂案(四)(2)
眼看這小子要到樓梯口了,旁邊一個寢室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小個子女生倒提一根墩布,掄起來照著他踝子骨上就是一下。

  這下子打得又脆又狠,×××慘叫中一個跟頭就趴下了。

  去年到外地旅遊,在車上我給幾個同行的哥們兒講這個故事,說到這兒,有個上海來的全國散打冠軍小趙說了——停,薩哥,這女生肯定是練家子,練的還不是棍,是槍,大槍。這玩意兒有說道啊,攔拿紮蹦扣鎖紋……

  打住,兄弟趕緊喝住——事後問過了,那女生什麽也沒練過,就說從小家裏苦,幫著幹農活,照著耙子的使法掄起來就這麽一下。

  小趙弄一大紅臉。

  這一倒下,女生們可就一擁而上痛打落水狗了。MM們沒有抓人捆人的經驗和習慣,都是遠程作戰,砸兩瓶雪花膏是輕的,大多數人上去就踢就踹,有的老老實實站在那兒一腳接一腳;有的踢完就跑,轉一圈回來再踢;有的一邊踢一邊尖叫,好像挨打的不是賊是她自己……部位毫不講究,輕重毫無分寸,所謂無差別群毆,小柯他們上來正看到這一幕。

  這邊叫急救車拉人搶救,那邊柯老師衝著幾個女生嚷嚷——你們這麽多人一塊兒上,還有校女足的,幹嘛踢這麽狠?都休克了!要人命麽?平時看著一個個文文靜靜的。

  女生不敢抬頭,跟蚊子似的回稟——柯老師,俺們不是怕他起來打人麽……

  ×××在醫院趴了足有半個月,頭一個星期臉腫得像足球,連話都說不出來。

  也多虧了這半個月,學校把他老爺子找來了商量怎麽善後,不然此時他已經去專政機關報到了。老爺子在當地也是有頭有臉的正師級幹部呢,聽了前因後果把兒子打死的心都有。

  最後學校給了兩條路:一個是送公安機關處理聽天由命;一個是弄張診斷書,算他有精神病,休學回家。從學校的角度,還是建議他選第一條。因為女生們聽說×××傷得很重,竟然頗為同情,表示反正他也沒什麽實質傷害,不會與他為難,估計這種情況下十有八九不會判他。而選擇了第二條,就意味著他這一輩子都有個精神病的案底兒了,將來怕說不上媳婦,找不到好工作。

  最後,×××的家人還是選擇了第二方案。×××因此休學回家,據說幾年以後考了另一所大學。

  好麵子啊,中國人這一點上,大概是共同的了。
遭遇鬼子中的中文大拿(1)
作為外國人在日本這地方有一樣好處,每年市府都組織外國人和日本人一起旅遊一次兩次的,稱為“國際交流”。去的地方不見得多有趣,但各國的鬼子混沌一團,不免弄出若幹有趣的事情。

  這年的旅遊是到明石釣魚,兄弟也跟著前往。到了地方等吃飯的功夫,正和一上海的朋友聊天,走來一個大鼻子,用字正腔圓的北京話衝我開口了:“你們是中國人麽?你好。我是法國人,去過中國。”

  噢,了不起,雖然這年頭碰上一兩個說中國話的老外不新鮮,說得這樣出色的還真不容易。兄弟當然要鼓勵兩句了:“你好,我是中國人,你的中國話說得真不錯啊。”

  大鼻子看看我很滿意地說:“嗨,太好了,哥們兒是北京大學畢業的。你是北京人吧?你的北京話,倍兒標準。”

  這樣一對話,頓時吸引了不少人圍過來。洋鬼子日語也倍兒溜,把這句話原樣用日語說了一遍。日本人裏不少有能比劃兩句中文的,但多半也就是個“謝謝”,“你好”的水平,日本人起哄的本事絕對世界一流,聽見這洋鬼子一通神侃,周圍頓時一片聲的“死蟈矣(了不起)”“死不拉幾(太了不起了)”的讚歎。

  洋鬼子聽了搖頭晃腦,得意地對薩說:“我還可以寫中國字。”

  這可就不容易了,洋鬼子能寫漢字的幾乎是鳳毛麟角。聽說讓畫畫兒一樣的方塊字弄死的老外也不是一個兩個了,但這位顯然是有兩筆刷子。他打開一個筆記本,拿出筆來,寫下了“範儒當”三個漢字,橫平豎直,指著說:“這是我的名字。”日本人大概也沒見過會寫漢字的洋鬼子,又是一陣鼓掌。洋鬼子得到鼓勵,接著賣弄,又寫下兩個大字給我看,這回寫的是——“水滸”。

  我剛剛點頭,旁邊一個紅鼻子的老日本忽然說話了——“噢,水滸,林衝,扈三娘,我知道”(他說的是日語,我就直接翻譯過來了)然後轉過身來對周圍的日本土老冒開始講:“水滸是中國的小說,說的是宋朝的時候,一夥義士集團的故事,大英雄林衝,用的是真田幸村用的那種長矛,天下無敵,中國的皇帝沒有辦法。後來林衝碰到一個美眉女英雄扈三娘,兩個人大戰三天三夜,最後林衝活捉了扈三娘,娶了她做老婆。”老頭兒說的口沫橫飛,手裏一根釣魚杆比比劃劃,末了,用力晃晃拳頭,勁頭十足地對薩和大鼻子比劃兩下,重複道:“林衝,扈三娘,我知道。”

  聽著前半段我還在微笑,聽到後邊不禁大吃一驚,正要糾正,那上海朋友忽然拉拉我的袖子,示意我不要說話。法國鬼子範儒當張了張嘴,瞅瞅兩個中國人沒反應,終於滿腹狐疑地閉住了嘴巴。

  說著話大夥兒進飯館,我就問那上海朋友:怎麽不讓我糾正他呢?林衝怎麽會娶了扈三娘?扈三娘嫁的是王矮虎啊。

  上海朋友苦笑一聲,說我知道你就要問,不錯,中國林衝和扈三娘沒啥關係,問題是日本林衝可就不是這樣了。

  日本林衝?

  對啊,十幾年以前日本拍了一個水滸的電視劇,比中央電視台的都早,那裏麵林衝和扈三娘就是穆桂英招親的翻版啊,所以日本人認為林衝娶扈三娘那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去糾正他怎麽可能?那裏頭武鬆的兵器還是宮本武藏式的武士刀呢。

  怎麽能這樣胡編呢?不行……

  嘿嘿,電視劇《笑傲江湖》裏頭任盈盈都能一上來就出場,林衝來點兒豔遇你那麽認真幹什麽?

  也是啊,可巧這時候上菜的就來了,看著吱吱叫的烤魚,兄弟一句話冒到嗓子眼,又給壓了回去。

  樹欲靜而風不止,剛吃了沒幾口,那日本紅鼻子老頭又來了,熱情地和我們打招呼,說特喜歡中國文化。一邊說,一邊就要過紙筆來,寫道——“三國”。

  我們點點頭,說好啊好啊,三國很好的,您老吃點兒烤魚?

  “噢,三國,三國我知道,孔明,孫尚香。”老頭兒一點兒打住的意思都沒有,環顧左右,衝大夥兒得意地講起來,“孔明,孫尚香,我知道。孔明的老婆很醜,所以看上了吳國的美眉孫尚香,讓他主公劉備替他去求親,孫尚香的未婚夫是吳國大都督周瑜,所以周瑜不肯,在路上把劉備和孫尚香截住……”
遭遇鬼子中的中文大拿(2)
兄弟也算讀過幾遍三國的了,聽著如此新鮮的故事還是不禁目瞪口呆,看那上海兄弟,也是一樣。

  “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嘛!”

  這話誰說的?我?我還沒反應過來啊。抬頭一看,是那個法國人範儒當,臉已經憋得跟茄子似的了。

  法國人舉著筆記本,在上麵也寫下了“三國”兩個字,叫道:“曆史上孫尚香是劉備的老婆,孔明怎麽會娶他主公的老婆呢?我也沒有聽說過孫尚香在結婚以前已經有未婚夫,中國的女子有未婚夫的情況下還向她求婚是非常不禮貌的。假如孫尚香的未婚夫是周瑜,她不會嫁給劉備,她會殉節——殉節你懂嗎?就是上吊,抹脖子,切腹自殺或者其他天曉得的瘋狂舉動。中國人,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看著這雙正義的大眼睛,兄弟隻有點頭的份兒了。紅鼻子老頭這回一直紅到腦門,成大公雞了。兄弟可是一點兒也沒法同情他,同時心裏在想,三國水滸在世界各國的譯本,經過翻譯家的適合國情的改變,真不知道忽悠成怎樣的情節了?

  法國人傲然地放下筆記本,在水滸、三國後麵,又工工整整地寫下了“西遊記”和“紅樓夢”,說道:“這四部書,在中國叫做四大名著,就像你們日本的《源氏物語》一樣的。”他對著我這裏笑笑,道:“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西遊記》,和尚帶著猴子,豬和妖怪還有一條龍變的馬到印度去。印度在中國的西麵,所以叫做《西遊記》,對麽?”

  我不由得讚許點頭,日本人又一片聲的“死蟈矣(了不起)”“死不拉幾(太了不起了)”

  範儒當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紅鼻子老頭,看看其他的日本人,忽然若有所悟,道:“其實呢,中國人應該也寫一部《東遊記》的,我記得中國秦王朝有一個將軍,渡過大海來到日本,來尋找長生不死藥,日本在中國的東麵,要是他的故事寫成書,是不是應該叫《東遊記》?”

  日本人都紛紛讚歎起來,知道這段曆史的人可是不多啊。

  “這個將軍叫做……”範儒當想了一下,在筆記本上寫了兩個字,對我說,“對了,是這個人。”

  兄弟心想“徐福”兩個字不太好寫,你可不要畫蛇添足寫出什麽可笑的比劃來。

  那上海兄弟站得靠前,一看之下,頓時麵色大變,五官抽縮,強憋著一口氣,硬擠出一句:“對不住,我要去趟洗手間。”撒腿就跑。兄弟狐疑之下接過筆記本來細看。

  隻見上麵赫然兩個大字——“趙高”

  費了最大的力氣放下筆記本,兄弟也掙紮著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來:“我,我也要去趟洗手間……”

  奪路而逃……
文化人看相撲(1)
前年春天,從北京來了個朋友,文化人,說我在大阪有一天空閑,老薩你給我介紹點兒有日本文化特色的活動吧。

  行啊,我說那咱們去看看藝伎吧,請個藝伎談談說說。你吃,她不能吃,你喝,她得跟著喝,還有日本舞蹈可看,很有地方風味的。文化人老兄不幹,說你小子沒安好心,不知道你嫂子是女狻猊嗎?藝伎?我惹得起這個麻煩?

  藝伎是舞女不是妓女啊。薩忙解釋,人家把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似的——帶那個字的,我不沾。

  那……要不咱們去參加茶道會吧,我認識幾個老太太這個星期正有一個聚會。文化人老兄搖頭說算了,半個鍾頭喝一杯茶,還都是老太太,我受不了。有沒有激烈點兒的?

  條件還挺高啊,誰說就女子小人難養的,這孔夫子的門徒也很要不得哦。

  一尋思,忽然想起日前公司來往,收到一張相撲比賽的票。雖說我自己也不怎麽懂吧,這玩意兒可是日本的國技,直接往台下扔大胖子的功夫,又文化又熱鬧。

  就把票拿出來,一番忽悠之後,這位果然十分滿意,高高興興地去了。

  第二天,打電話給這位老兄——喂,去看得怎麽樣?

  那邊未說先急——老薩,你玩我不是?那一張票居然值好幾萬啊,你還不如買一數字相機送我呢,讓我拿好幾萬看大胖子摔跤?心疼啊!

  薩趕緊辯解——大哥啊,要是得我自己出錢啊,拉您去電器商店看轉播就得了,那兒幾十台電視都放一個台,足讓您看個夠。這不是人家送的票麽?不過,日本看一次相撲比賽,的確是要好幾萬的,在日本,相撲可不是普通文化,那是貴族階層的行為藝術。

  聽見行為藝術的說法,那邊樂了,說你等著啊,我去你那兒,當麵說。

  不就是個感受麽,還用當麵說?薩愣了一下,也沒多想。

  過一會兒那位就來了,一瘸一拐的……

  嗯?您……自己上台了?我記得告訴過您觀眾都坐邊上,中間那塊叫“土俵”的圓圈裏麵是人家打架的地方吧。再說,就您這身子骨跟幹狼似的,也敢上台?讓人家大胖子一壓還不成破鳥籠子了?

  先別說那個,一會兒和你算賬。你看看這個,我這次看著日本的靈湖妹妹了——不,靈湖格格。說著,拿過相片來,隻見是一個秀美的窈窕淑女,身穿刺繡的民族服裝,在幾個記者簇擁下迎麵走來。

  我說,你這是看相撲去了?還是照MM去了?

  哪裏哪裏,我正入場呢,這個女的迎麵就走過來了,真是美得造反,看來在日本也是個名角吧?能不能打聽打聽,我們雜誌幫她在中國做包裝。咱也能一近芳顏不是?

  得,你那是找死,你知道這位是誰啊?還一近芳顏,那您老兄跟破鳥籠子真不遠了。

  怎麽回事?這位格格招惹不得?

  薩鼻子都快氣歪了——格格?就您還文化人呢,民族服裝都分不清,這是滿族的服裝麽?這是蒙古族啊!你知道她是誰?不,她老公是誰?她老公就是你看的那些“力士”裏麵最厲害的一個——日本相撲當時的橫綱老大,朝青龍!

  不會吧?這位老兄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說那日本的“力士”相撲手個個都好幾百斤,就那肚子,這樣的小女子能裝進去好幾個,這樣的夫妻也太不般配了吧?那個啥鮮花,啥牛糞來著……

  我說你別不信,回頭上網找到朝青龍結婚的照片給你看,這是不是你的靈湖格格?在日本,這些大胖子力士的太太個個美得造反。

  這位一看沒話說了,文化人,這人都認不準就沒法幹了。沒話說了,開始抱怨起來——這什麽世道啊,有錢就有一切哦,我為美女們婚後的生活而哭。

  停,別亂哭。薩趕緊給糾正——大多數嫁給“力士”相撲手的,還都是很不錯的女孩子,而且婚前婚後都挺幸福的。

  這是為什麽?

  因為……因為在日本,相撲力士們是很受女孩子崇拜的。如果在電車裏麵遇到一個相撲力士,會有很多女孩子上去要求簽名的——跟劉德華來演出時候一樣。
文化人看相撲(2)
啊,日本的女孩子這樣崇尚暴力?

  那倒不是,而是日本的相撲運動,本身對於“力士”選手有極高的要求。我國古代也有相撲,主要流於下層,比如張飛就在陣前令小卒相撲為戲。但相撲在日本發展起來以後,對力士相撲手不但要求有武技,還要修行書道文學,具備深厚的文化功底,他們是真正的文化人。電視上采訪時,這些力士往往能出口成章,堪稱能文能武。您想,如果一個人提筆可作詩作畫,又有摧敵破陣的陽剛之氣,能夠得到女孩子的青睞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那倒也是啊。就像《倚天屠龍記》裏麵的武當張翠山?看來這位老兄基本被我說服了。一轉眼又把腦袋晃得象撥浪鼓一樣——我還是沒法接受張五俠是一個幾百斤重大胖子這種感覺。你說這位朝青龍的太太是蒙古人,這也是仰慕他的文化麽?

  那個,薩說,那是個例外,朝青龍倒沒聽說是極有文化的,不過,他本人就是蒙古人,蒙古文化崇尚英雄,能夠在日本橫掃天下的朝青龍當然是蒙古的大眾情人嘍。

  蒙古人?你不是說相撲是日本的國技麽?

  那當然,不過,水平最好的幾個卻不是日本人,比如朝青龍、白鵬是蒙古人,黑海是保加利亞人,武藏丸來自夏威夷……這朝青龍是把蒙古摔跤技法帶進了相撲,結果所向無敵。這很正常麽,你看中國是世界第一大自行車王國,可自行車運動並不是世界第一啊。

  可你說的是讓我見識日本的文化麽,看蒙古摔跤算日本文化麽?

  哎,先不說這個,你那個腿是怎麽回事?

  我算上了你的當,去了才發現,敢情那兒根本沒座呀。看的時候男的都要盤腿,就這麽個姿勢坐在墊子上好幾個鍾頭,看周圍人人如此,我也不好意思破例,結果,下來就成這樣了。老兄咬牙切齒地說。早知道這樣我帶個馬紮啊。

  那可不行。薩笑道,這是他們的文化,認為相撲是貴族運動,看的人都要著裝整齊,儀態端莊才可以。您還算好的呢,您注意沒有?去那兒看的女觀眾,不但要著和服或者正裝,而且隻能跪著看,一跪幾個鍾頭,比您可艱苦多了。

  本來以為這位愛抬杠的老兄會進行反擊,等了半天卻沒有動靜,隻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禁心中疑惑。

  這樣過了幾天,這位老兄要回國了,我到關西機場送他。熱烈擁抱告別之際,他忽然講道:“這個,過兩個月,你嫂子也要來日本開會,你領她逛逛?”

  這算問題嗎?放心,我一定盡力。

  嗯,知道,這個這個……麻煩你,一定帶她去看次相撲哦!

  好的……嗯?
引 子
十年過去了,想當年在下不過是北京飛機場的一個小小地勤,可是直到今天,機場的一切見了還是那樣親切。機場有意思的事情真多,比如有一種“運五”,雙翼機,一直用到90年代。我們基地門口,東邊就是停機坪,那兒就有一對兒“運五”。我帶著一個朋友到機場玩,他一看這個雙翼的玩意兒當場就暈菜了,拉著我的手說,他覺得好像回到西安事變了——沒錯,那個時候的運輸機都比它先進。其實“運五”這玩意兒抗造,低空低速性能特別好,土跑道也能應付,航拍照個像,做個支農什麽的還挺頂事。您說,用這玩意兒能幹的活兒,何必要用噴氣機呢?幹出來可能還不如它,還貴。

  再比如噴氣機發動機的勁兒,您知道有多大?我們是有典故的,在停機坪上試車,都知道後邊不能站人,遠遠看見一個美眉騎車順了拐,剛想叫還沒來得及,看上去就好像誰在她自行車屁股上猛踢了一腳一樣,那叫一個快,電光火石一般就從哥兒幾個前麵躥過去了。這姐姐還算有兩下子,死抓著車把不放,順著發動機的尾噴全速前進!敢情,她這會兒叫起來不比甫誌高好聽,隻見白裙子從下麵翻起來,把腦袋和馬尾辮全包在裏邊了。可讓我們看了個好的。姐姐的哥哥是我們中隊長,看著我們怪聲叫好,臉都變成茄子色了……

  把這些寫出來,塵封的回憶,依然如同醇酒,愈久,愈甘。題目,就叫做藍天逸事吧。

  機場閉塞,不免對很多事情陌生,文章中有了錯誤您多包涵,這樣睜眼犯錯誤的不隻薩,機場也有別的兄弟幹過。
一、入門教育和打掃廁所(1)
90年代初,老薩大學畢業後無所事事,投筆從戎到了北京機場,為什麽是投筆從戎呢?因為機場當年都是保密廠係列,軍事編製,雖然90年代已經是一個大得過火的合資企業,但還保持著半軍事化的許多傳統。

  新來的,不管你幹什麽工作,先下大隊去練三個月,說是“培養感情”,確切地說,就是作地勤勤務,專業上叫外場。您80年代或者90年代初坐過飛機沒有?那時候飛機一落地,就能看到一幫穿大破棉襖,戴豬八戒式棉帽子的弟兄們圍上去,等乘客下了飛機,就打掃衛生,檢查儀表,更換輪胎,等等——就是這個工作。那種兩邊帶翅,像兩個大耳朵忽扇忽扇的棉帽子是那時候我們的標準打扮,故此地勤兄弟們自嘲地說自己是“我見猶憐的豬八戒”。

  說起來,日常維護基本沒什麽技術含量,但是飛行無小事,就是一個螺絲也責任重大——我們剛到總隊,就有人給我們講,50年代,咱們從朝鮮下來的兩架戰鬥機在××地失事,就因為一個螺絲。

  當時兩架飛機穿雲下降,整整齊齊地撞到地上,炸出一對兒大坑來。那個時候飛機像金子一樣,飛行員也像金子一樣,一個雙料的一等事故,連軍委都驚動了。飛機剛用了一年多,駕駛員打過仗,技術過硬,又沒有階級敵人破壞——就是破壞,也沒有兩架一塊兒往下栽的啊。讓人撓頭。

  後來一位胡某某,有經驗的分析人員,發現了問題,那就是長機的駕駛杆三個連接螺絲都斷了,從斷口看,明顯不是摔的,一模擬,是愣讓飛行員掰斷的。以這個為線索,找出了毛病。原來在起飛前作維護的時候,飛機傳動係統裏掉進了一個螺絲,剛好卡死了操縱尾翼的連杆,這樣,無論你使多大的勁兒拉杆,飛機也不能往上升了,因為尾翼鎖死了,尾翼不動,飛機就沒法俯仰。

  從技術上說,要是在高空,可以操縱襟翼代替尾翼工作,但當時是穿雲下降,離地麵相當近了,而且當時的米格15,又沒有低空跳傘設備,發生這樣的事兒,飛行員隻有等死——拉杆的螺絲都帶斷了。可以想象長機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用了多大的蠻勁兒。但是,他忙於拉杆解脫,也就沒有來得及通知僚機拉起。那個時候我軍是鐵的紀律,沒有長機的命令,僚機就算有疑慮也不能自作主張,等他出雲看到地麵,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因為一個螺絲。美軍據說也有類似的悲劇,因為扣子掉進操縱係統出事,結果是現在美軍飛行員服裝全用尼龍搭扣,一個扣子也沒有。老職工用這告訴我們日常維護也不能掉以輕心。現在,我還時時想起那位拚命拉杆的絕望的飛行員,可謂對這個故事印象深刻。

  還有一段後話,就是這位精明強幹的胡某某後來自毀前程。在我去工作的時候,他已經是公司副總,開小車風馳電掣的人物了。不可思議的是這位老兄一次開車外出,據說居然赤身裸體在野外追逐一位農婦,被當地農民捉住,不但一世名聲毀於一旦,還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後來查出他有精神疾患(精神病患者居然修了三十年飛機!),當時公司管理層換屆,西安來的老總正要整治這些天子腳下的諸侯,順水推舟,此公在民航三四十年的經曆,就此謝幕。90年代初在機場工作過的朋友,大都知道這件事。這位老兄地位不低,平日道貌岸然,故此大家聽到消息,隻能用“且駭且笑”來形容了。

  外場這個工作很累,很枯燥,而且是三班倒,沒有多少人願意幹。最慘的是夜班,有的時候飛機半夜飛來,就要整夜在機場的磚平房裏頭守著。

  不過,現在記的更多的是弟兄們摟著破棉襖——幹完活兒一身油泥,誰舍得穿新裝?90年代後期老總傅寶鑫下了嚴令,大夥兒才開始穿米色製服,當然,那時候,新式的洗衣房也建起來了。喝兩口兒,上下五千年地侃大山,都是年輕人,雖然辛苦,倒也其樂融融。老薩那會兒孤身一人,幹這個工作是高高興興,夜班補貼高,夥食真好,機場食堂的燉牛肉最棒,我估摸八成是50年代跟老毛子學的手藝,百吃不厭。現在想想,也不覺得怎樣艱苦。
一、入門教育和打掃廁所(2)
在外場學了不少知識,比如飛機上大家方便以後的“五穀輪回”,各位知道是怎樣的結局麽?我原來以為是從半空中直飛下去,類似投彈,後來才明白那樣機艙不能密封不說,方便的朋友大概也早被便盆吸到飛機外邊去了。

  實際上都進了一個小型的集裝箱,到了機場,把它卸下來,往綠地裏一傾,就處理完了。您可能得瞪眼睛,這就算完了?完了。因為倒出來的都是乳白色,半固體類似酸奶的物質(您要是喝不下酸奶別怪我啊),毫無異味,轉眼就滲入地下去了。集裝箱裏預先裝有藥物,和那些不潔之物混合後發生化學反應,將其充分分解,飛機的上升下降,正好起到攪拌和促進反應的作用。我曾經問老師傅,幹嗎不用這個藥物處理咱們宿舍的廁所呐?又幹淨,又省事。人家說:是不錯啊,不過用三回的費用,就夠咱們重建一次廁所的了……

  這就是“菜鳥”的問題。我們這些“菜鳥”幹不了別的,也就是幫人家搬個梯子,推個輪子什麽的。這種活兒,人家認為有老人兒帶著,再菜的鳥兒也出不了事兒。

  可是,就是這麽簡單的我們就愣能給“整”出點兒事兒來。還真不是小事兒……
二、飛機耷拉翅膀(1)
飛機耷拉翅膀?想什麽呢?飛機又不是鴨子。

  這是真事,機場什麽古怪都有,飛機變鴨子算什麽,還有飛機吃肥豬的呢。

  那是實習到一個多月的時候,又是值夜班。

  我和小童、大高三個學生工,加上三個正牌的工人,都在第十二組。當然,那麽大的機場,值班的地勤是有很多班組的。班長畢業於北京有名的128中學,那地方,號稱是“128中門朝北,不出流氓出土匪”,所以我們最初對他是身懷戒心。後來才發現此君實誠,非常照顧幾個“白麵書生”,幹活兒時候總比我們幹得多,而且不要求我們遵守論資排輩的規矩,倒是對黃段子樂此不疲。機場這地方風氣純樸,是“都市的鄉村”,男人女人都剛直爽快,很少城裏人的爾虞我詐,最初的擔心純屬多餘。

  那天天津大霧,鬧得整個民航係統都亂了套。於是飛機入場也就不太“規矩”。我們變成了救火隊員,剛從一架飛機下來,就又被調度叫去“作”下一架,好像一直忙到夜裏三點,才稍稍喘口氣。大夥兒抓著打個盹兒,突然鈴聲大作,原來沈陽飛來一架晚點的737貨機,一個小時就要走,在場的三組人不夠忙的,調度想起了我們,抓我們頂上去換輪子。

  顯然這調度是新手,糟就糟在剛才打了個盹兒,要知道,人堅持一夜不睡第二天早上打牌是沒有問題的,要是讓他睡半個小時,再叫起來,那就非出亂子不可。我們就這個狀態下被叫起來,兩眼通紅地往倉庫跑。

  飛機換輪子,您不要以為跟汽車換個備胎似的,飛機上什麽玩意兒都大。剛到機場那天,迎頭看見一輛敞車拉著個半圓形的大罩子過來,看著有點兒像放大了無數倍的衛星鍋,看得直暈。人家告訴我們,那是747的鼻子蓋,還告訴我們,747的尾翼,遠看不起眼,實際呢,7層樓高!不用榫,沒有連接件,硬是用四十七個大螺栓固定在機身上……“帝國主義真敢想”——幹了三十年民航的王股長如是說。這737的輪子,平時壓在機翼下麵誰也不會注意,實際上比我還高半截,要用平車拉著走,弟兄們匆匆找調度要簽條,從庫房領了就幹活。我沒有這方麵的專門訓練,隻能幫著撐輪轂。天兒真冷,我記得手套破了個洞,風從那個洞就好像把手掌都穿透了似的。還好,弟兄們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一口氣兒把該換的六個輪子全換了。這時候,下一架飛機又落上了跑道。

  天正麻麻亮,小童回了一下頭,冒出一句“夢”話來:“這飛機翅膀怎麽有點兒耷拉?”

  班長在後邊給了他一個“勺”兒:“沒睡醒啊?飛機又不是鴨子,還能耷拉翅膀?快幹活去!”

  第二天,當然大夥兒休息。

  可是到了下午……

  總隊長親自開著車把我們從宿舍都“請”去了。

  享受了如此待遇,大夥兒便有些忐忑,再進屋一看來人,腦袋頓時就大一號兒——是總局的黑老六——事故調查組的!我看看班長,他的臉色鐵灰,看來也沒經過這樣的場麵。昨天的幾組人都來了,誰也不說話,麵麵相覷,還有一個滿臉抽筋兒的調度。我猛然想起來小童那句話,難道是……

  六爺站起身來,咳嗽一聲開始講話,前邊都是什麽“質量安全年”之類的廢話,還帶著點兒“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味道,末了說:“昨天××××航班的輪子是誰換的?”

  一片寂靜。天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們的腦子都在迅速地轉動,昨天太亂了,調度替大夥兒劃的鉤,應該是今天我們去補手續的,現在承認了,會是個什麽責任?是著地的時候爆了輪子?還是輪轂沒上緊?要是摔了飛機……我們換換眼色,都覺得脖子後頭冒冷氣。

  沉了有一分鍾,班長到底是條漢子(反正最後也要查清楚,還是主動點兒吧),把牙一咬——“是我們十二組換的,不過輪子可是倉庫發的……”

  “你們領的是什麽輪子啊?”

  “波音737-300,前起落架左側4個,右側2個”
二、飛機耷拉翅膀(2)
六爺繞著班長轉了半圈,我們也都站了起來,班長挪動著腳步,保持立正的姿勢麵對著老黑。

  “737-300?啊?你的漏子捅大了!告訴你吧,換了四個737-300的,還有兩個,你換的什麽?啊?737-200的!直徑差著10公分!那麽大的輪子你都能換錯?!”

  我看班長腰杆兒一挺,好像要休克。737-200和300的輪子雖然不一樣,但是都放在一個庫裏。我們當時暈暈乎乎的,誰想到這麽大的家夥還能推錯?

  我居然還能暗想:這就一點兒也不奇怪了,波音737-300是自行車式的起落架,輪子在發動機艙內側,那兒開始左右就差了10公分,到翼尖上……怪不得小童說飛機翅膀有點兒耷拉。

  老六忽然露齒一笑,說出一句讓人記憶終生的好話來:

  “別緊張,飛機沒摔。”

  他樂了,我們班長可是摔到椅子裏去了。

  最後弄明白,昨天夜裏,兄弟們忙中出錯,推錯了兩個輪子,而調度、監察,竟然一路綠燈放行!因為誰也沒想到在這大家夥上會出如此愚蠢的錯誤。天太黑。隻有飛行員心裏明白,他一起飛就覺得左右受力不平衡。中國的飛行員是飛蘇聯飛機練出來的,就是說靠技術不靠手冊,而且蘇聯飛機經常有點兒小毛病,他也沒太當一回事兒,一口氣飛到徐州,落了地,發現落下來也是不舒服,這才打報告。人家一檢查,我們的人可就丟大發了。

  還好是同型機,如果換上747的輪子,左右高度差得多了,飛機一滑跑就要翻車,不過,這隻是設想,實際上不可能,因為不同型號的飛機,沒有兼容性,輪轂上不去,就會發現問題。

  基地有過去兩航起義時代的老人兒,告訴我們,當年他們有一架DC-3的機翼讓日本飛機打爛了,曾經用DC-2的翅膀換過DC-3的,照樣兒飛。看來90年代的飛行員還是保持了這個傳統。

  為這件事,我們班長挨了個大處分,三個工人挨了小處分,而對於我們幾個外聘人員,卻意外地什麽也沒處理,隻是以後也再沒有安排我們換輪子。我們一直覺得很歉疚,因為弄錯的那幾個輪子,多半是我們推的。而班長呢,他說沒有摔飛機,就萬幸了。

  其實,飛機是相當皮實的,假如您知道您乘坐的飛機經常明明有故障照樣上天,您作何感想呐?

  不幸,這也是事實,連某位中央首長,也享受過DD(帶故障飛的簡寫)飛機的經曆……
三、帶著毛病也敢飛(1)
要是告訴您上天的飛機有不少都帶著毛病,您肯定對民航保險大感興趣。不過,這在世界各大航空公司,都是很正常的現象。因為一架飛機幾百萬個零件,不是每個都威脅飛行安全,航班任務又緊,有些小毛病就“馬馬虎虎”了。這種飛機在維修上的術語叫做“DD”,就是帶著問題飛的意思。

  您不要太緊張,其實大多數的DD的確沒有太大影響,是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比如廁所的手紙盒卡住了來不及換,某個行李箱被客人的箱子硌破了,等等。大多數的情況是缺零件——手紙盒也缺零件麽?這就有講究了。不是我們不能修,而是按照飛行守則,飛機上的部件不能隨便更換,必須使用廠商指定的產品。把問題說大一點兒,比如說廁所的手紙盒,要是我們不經過波音的允許換個國產的,被人家知道,這架飛機再出故障摔下來,不管什麽原因,波音都可以不負責任。每次看到廠商把一個手紙盒賣50美元給我們,一個螺絲賣100美元給我們,基地的小夥子都對中國的航空工業恨得牙根癢癢。要知道那時候我們的工資,才一個月300塊人民幣——不夠一個手紙盒錢。

  是貴,但飛機上的東西的確是好東西,比如伊爾上的電熱杯,修過飛機的小子們個個都想淘換一個來的。您看飛機上那麽多客人,怎麽能老有熱水供應呢?就靠這個,快!一升水倒進去,把電源插頭一接,馬上從底下就開始冒泡,看著就痛快。那時候沒有電熱水器,這東西很稀罕。這種鋁合金的大杯子定期更換,成了維修人員的愛物——當然,隻能在基地用,到了老百姓家裏,瓦數太大,那是找著憋保險絲呢。到基地宿舍,看到床頭一個銀色的大杯,就說明這是個“老”手,菜鳥是輪不上的。

  有一天愣有人給我送了一個來。

  送禮的是電子部的小齊,“無事不登三寶殿”,又叫“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送這個寶貝來,自然是有所求嘍。

  不出所料,寒暄幾句,話就轉了正題。原來他們修的伊爾上有一台電子調控的備用泵,指針總在紅區(不正常),怎麽都查不出毛病來,因為這個設備平時不用,一般的質檢寫個“DD”就放行了。可巧這次管事的是個新來的荒子,狗東西認死理兒,就是不簽字放飛。小齊沒有辦法,就想起我這個搞電子的來了。幫幫忙吧,吃人家嘴短麽。我們就奔了機庫。

  蘇聯飛機上的電子設備,其實真的是不怎麽樣,電子管的都有,修這玩意兒簡直是受罪。您想象過給恐龍把脈沒有,大概就是這個感覺。看著線路圖,我和小齊查了足有一個鍾頭,一點兒毛病沒有,就是指針不歸位。隨著時間越來越長,旁邊的師傅們,從最初的恭敬,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屑,嘴上也有點兒怠慢起來了。老薩當時可真有點兒見汗。

  正這時候,救星來了。

  誰?我們中隊長,他叫我們組集合,找不著我,就追到這兒來了。一看,一幫人正大眼瞪小眼呢。這中隊長在機場幹了二十年,經驗豐富,有名的老油條。看看機器,衝小齊一笑:“得,該著我今兒個運氣好,晚上你請客,我保你修好。”“那當然好,什麽時候修呐?”“馬上,五分鍾的事兒。”“五分鍾?”“對,你們出去,小薩,你留下幫把手。”“哎,爺們兒,還藏一手啊,得,我們出去就是了……”

  等他們出去,隊長把艙門一關,告訴我:

  “抬起來,晃。”

  啊?

  “對,晃,就是搖煤球那個架勢。“

  好吧。老薩就和隊長搖煤球吧。三搖兩搖,隊長突然喊:“停!”

  我趕緊停手。一看,哎——指針正好給晃到了“正常”的位置。

  隻見隊長動作忽然變得異常輕柔——大概他老婆也沒享受過這麽輕柔——慢慢地,輕輕地,像抱著個嬰兒似的,把這鐵家夥送回原來的位置去了。一看表,四分五十秒。

  隊長呲牙一樂:“老毛子的玩意兒,就欠兩榔頭,得惡治。這手兒保密啊。”
三、帶著毛病也敢飛(2)
小齊他們進來,頓時一陣歡呼,那叫一個“由衷欽佩”。隊長可是正顏厲色:“檢驗來之前,誰也不許碰啊,誰碰壞了,誰就自己修吧。”——這飛機到了下一站,那邊兒的維修人員怎麽頭疼就不是我們的事兒了。

  我們就是這樣修飛機的。您怕了麽?

  但是,有些毛病要是帶著“DD”飛,那是早晚要出毛病的,最開不得玩笑的關鍵部位就是發動機——有個飛行員對我說,隻要翅膀在,發動機好,起落架放得下來,什麽飛機都回的來。聽這個,您對飛機的要害部位也就有了個大概的了解。有一架767,右發斷路開關故障,檢驗沒當回事,就放了“DD”,一飛一回,跑了七趟都沒出事。我們那位中隊長到底經驗豐富,找檢驗,說這個不安全,最好修好了再飛吧。檢驗嘴上答應,飛機一緊,他第八次又給放出去了,結果,就這一回給總隊招了個大處分。
四、差點摔了王××(1)
那天正好大高跟機去福州辦事,大高是上海交大的高材生,按他的描述,那過程簡直像電影兒。

  飛機從北京出發去福建,走到威海上空,大高忽然覺得不對。為什麽呢?幹這一行的,耳朵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上飛機先聽發動機的響聲,成了習慣。大高也不例外,他覺得不對——怎麽隻有一邊響啊!往窗外一看,嚇了一大跳——右邊發動機不轉了!按大高的說法,當時自己的血都凝了。抬頭看看空姐兒,空姐一副平靜肅然的樣子,衝他點點頭,意思是:記著規矩啊,知道就行了,別聲張。這時候飛機就有點往下墜,提醒大家係安全帶的通知來了。老百姓都不怎麽緊張,可能根本沒意識到問題,還以為是遇到氣流呢。隻有大高心裏直發毛,當然,按波音767的手冊,單發瘸腿兒(隻有一個發動機),也應該可以安全降落,但是……

  還好,片刻以後,他聽見右邊的發動機又響起來了,隨後,就是機組的廣播:剛才我們的飛機遇到一點兒機械故障,現在已經排除。為了廣大乘客的旅途安全,我們現在決定返回北京國際機場……

  飛機轉了個大彎兒,大高噓了一口氣。現在輪到周圍的旅客開始發毛了,誰不知道空難的後果啊。一時艙裏叫的,鬧的,罵的,不亦樂乎。還有幾位一個勁兒跟空姐要說法——這就不講道理了,飛機還沒降落,是要說法的時候麽?再說,也不是空姐把飛機“整”成這樣的啊。都是自己人,大高就得站出來——這是民航的老傳統,都是一條戰壕裏的戰友,要互相保護。畢竟是工程師,先告訴大家,啊,我,就是修飛機的,大家放心,這個故障已經排除了。旅客們聽了就靜下來,然後就給大家講,你們看,剛才的問題,啊,就是右邊那個“吊扇”——倒是和發動機挺像的——不轉了,現在,不是轉起來了嗎?啊,放心吧,如果不是為了大家的安全,啊,我們直飛福州也沒有問題。這樣一說,乘客們果然安靜下來。看看空姐感激的大眼睛,大高覺得自己很高大,索性就接著講下去,就是767怎麽安全,怎麽先進。

  講著講著,就講不下去了……

  怎麽?那發動機又不轉了!

  這回,不用耳朵,艙裏的旅客們都看著呢,大家都靜靜的,以膽戰心驚,但是又無比期望的目光看著大高。後來,大高說,我明白他們的意思,都盼著我爬出去修哪!

  在萬米的高空,一艙的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再沒有人跟空姐鬧了,因為又讓大夥兒係安全帶,而這一回,大夥兒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後來,大高自己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砰”的一聲,發動機終於又啟動起來。不過,這回誰也不吱聲了。大夥兒看著發動機,就好像它是一個愛鬧的孩子,生怕聲大引發了它的壞脾氣……

  等下飛機,才發現總局的車都來了,機場保衛人員如臨大敵。大高下來一看,正好總隊長在那邊,趕緊過去“請安”,總隊長瞥了他一眼,沒說話。旁邊有人拉了他一把:“王××在飛機上。”

  首長是有專機的,每一個件都是雙重備份,當時王××好像還沒有到這個級別,但要是摔了他……

  後來,這件事當然是“徹查”。總隊交上去的報告寫得十分圓滑,反正是避重就輕,機械故障總是有的,今後痛加注意雲雲。也轉發對方單位一份,那邊倒沒說什麽。總局的副座一看報告就不幹了——人家幹這個的時候,我們總隊長還吃奶呢,什麽不懂啊?據說當時就大罵,意思是發動機的故障也敢飛?七次沒摔,老天爺都開眼,怎麽第八次還敢飛?要是當年,非讓這一窩子都上軍事法庭不可。一揮手把茶杯子摔了。

  反正結果是一個月以後,總隊長、大隊長一擼到底,檢驗、調度都進了學習班。這是1992年底,或者1993年初的事情。

  不要以為這是因為有首長在飛機上才處理得這麽狠。民航上層都是當年的飛行家,對安全問題處罰一向嚴厲,號稱是“響鼓重捶”。要不,國航怎能保障三十年不摔飛機?
四、差點摔了王××(2)
不過處理得這樣快,倒是第一次,說到底,還是因為差點摔的是首長。

  新換的總隊長,大夥沒有不服的,這人姓李,有名的業務規章一把好手。但是當年,他可是基地有名的“三壞”(大壞、二壞的事跡不太清楚),吊兒郎當專釣小姑娘的能手,後來釣錯了釣到一位著名革命先烈的孫女兒頭上,才從此改邪歸正……
五、破爛王以色列(1)
過了兩個月,全體集合,大家都交頭接耳,說新的總隊長來了,要給大家講話。

  果然來了,老遠來了個衣裳架子,晃晃悠悠的眯縫個眼,一頭類似藝術家的長發,這種形象在當時很另類。看起來有四十多歲,就是新來的李總隊長了,人稱大個兒李。那天他講的什麽,我都沒印象了,因為他身邊帶來個黑黑的秘書非常惹眼,漂亮,站在那兒一點兒不老實,用北京土話說,“渾身帶消息兒,一按就會動”。總隊長講話,天兒冷,她就在旁邊兒扭啊扭地擺POSE,拿出紅紅的手指甲翻來覆去地看。這邊兒是二百多沒結婚的大小夥子,個個看得兩眼發直,還有點兒發紅。

  大個兒李到任的第一件事兒就鎮了場,搞定德國專家瓦澤克,保了民航和以色列的一筆大買賣。

  我們剛到機場的時候,就看見宿舍對麵草坪上停著一排飛機,那是毛主席時代留下的老伊爾14,尾翼是T型的,高高翹著很威風,但是在民航的序列裏,它們早就淘汰了。所以,雖然以它們為背景拍了不少照片,也有專人維護,但都估摸著它們快回爐打鋁鍋鋁勺了。要是有心讓它飛,怎麽也不能在這兒風吹日曬的吧,又不是沒有機庫。

  萬萬沒想到,鹹魚也有翻身的機會。1992年,咱們和以色列談判建交,航空領域的合作也開展起來。以色列專家組從機場過,一看,就提出要求,要咱把這批飛機賣給他們。

  以色列是航空強國,咱們交流的目的是他們的先進戰鬥機,叫什麽獅,壓根沒想到它會向咱買東西,更沒想到他們看上的是咱的“老套筒”。這筆買賣搞得總局莫名其妙,還有點兒受寵若驚的味道,飛機沒報廢就要維護,每年是一大筆錢,白占著地方,人家的開價比廢鋁高十幾倍,還全是硬通貨。更重要的,那年頭咱們要是能往國外賣飛機,是多光榮的一條政績啊。

  其實,以色列人更會算計,他們不講時髦,講實用,收拾舊貨是有傳統的。第一次中東戰爭,以色列的轟炸機是什麽型號?民用的DC-3,就是國民黨兩航起義時代的“空中行宮”運輸機!那個時代,以色列的飛機全是從世界各地拚湊來的舊貨,愣是幹掉了現代化到牙齒的阿拉伯聯軍。苦日子的時候這樣,好日子的時候同樣節省,到了80年代第五次中東戰爭,以色列的坦克竟有一半是第三次中東戰爭時候繳獲的蘇聯貨,阿拉伯人開著蘇聯T55坦克,不用打,開仗一會兒就熱昏了——那是為西伯利亞設計的,到了沙漠裏簡直就是烤箱,耐熱的貝都因人也不行,那是烤駱駝。以色列人呢,加上鬆下的空調,加上梅卡瓦的反應裝甲,在貝魯特打得阿拉法特T72滿地找牙。毛主席那句話怎麽說?“戰爭最終是靠人打的。”在以色列身上,體驗夠深。這伊爾14其實是好東西,第一,操作簡單,適航性好,第二,皮實抗“造”,壽命長,當年蘇聯送給周總理的專機,就是伊爾14。按照使用壽命,回去好好修修,再飛十年也沒問題,要是跑支線,還能飛得長。(1997年大高到以色列出差,在特拉維夫機場看見了咱們老伊爾,倍感親切——是不是也給咱們上了一課?)要是買波音呢?十架伊爾的價錢也換不回來一架767。以色列人從蘇聯東歐正大量移民過來,能駕駛和維修蘇聯飛機的人才大有人在,正好解決了這部分高技術人才的就業問題。不知道他們是一舉幾得了。真是猶太人——都說山西人會算計,碰上猶太人恐怕就小巫見大巫。

  我也是從這筆買賣,才對生意場上的“雙贏(Win-Win)”有了一點兒概念。

  民航光高興了,就忽略了一件事兒——飛機得自己飛到以色列去。

  按說這本來不算事兒。飛機是老,但是國航的飛行員,不但技術好,而且膽量大得出奇。遠的說,一句“為了祖國和人民”,沒有航線圖也敢闖阿雄拉山口補運西藏,完了回來照樣帶老婆逛公園,那叫心理素質好,一點兒不緊張;近的說,現在的機組,為多掙一份兒補貼,副駕駛去考個領航證,就敢把領航員裁了,三人機組變雙人了——還真沒出過事兒。這就是民航所謂“敢打敢拚,特別能作戰”的光榮傳統。以色列那邊,更是盛產獨眼達揚這樣的亡命之徒,騎著掃帚也敢飛的主兒。
五、破爛王以色列(2)
問題是民航給自己找了個婆婆。那時候維修基地的合資已經完成,剛出了“王××事件”,總隊又來了個“政委”,就是德國專家瓦澤克。按照協議,飛機能不能上天,要老瓦說了算。

  老瓦上飛機看了半天,冒出一句德語。翻譯是個半路出家,沒聽明白,回來翻了半天字典,原來是這個意思:“一堆垃圾”。

  事兒,就僵在這兒了。
六、比法西斯還法西斯(1)
伊爾14飛以色列的事兒就這麽耽誤下來,飛機檢修備航,準備好了一個月,還是不能啟程。

  其間的會議開了無數,我們這些小土豆忽然也成了香餑餑。沒辦法,各處、科、股的頭兒都到會,翻譯太少,是個大學生就得頂上去。德方的總經理胡玻表麵上不偏不向,權力下放,讓瓦澤克自己決定。但意思很明顯,就是按德國的標準辦事。總局的態度呢,賣飛機是一定不能搞砸的。但基地的合資也是重大的政治問題,對德國人“要文鬥不要武鬥”,尤其要尊重協議裏給他們的權利。瓦澤克不簽字,會隻好繼續開。

  底下好多人想不通,尤其是幹了多少年的老民航,民族自尊心非常強。前幾天下大雨,有一批工裝剛卸車,眼看要澆,處長老丁帶頭,披個麻袋就衝出去了,指揮著工人把工裝往倉庫裏搬,德國人哪兒見過這樣的“無產階級”啊,有一位叫克裏安的專家就無比欽佩地說了一句:“這簡直是比牧羊犬看羊群還負責的團隊啊。”翻譯聽了覺得不錯,就翻給大夥兒聽。第二天,黑板報上就出了一條“爆炸性”的新聞:“把中國人比成狗?”老克檢討了不下八回還過不了關。

  這次呢,就有人拉到二戰舊賬上去,說瓦澤克的爸爸一定是法西斯黨徒。

  其實,後來看,這次的爭論,正是一個大企業從粗放管理轉向科學管理的陣痛階段。我們傳統的管理方法,是敢於拍板,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激情是很好的,從長遠看,並不利於企業的現代化。德國專家當然不是什麽法西斯,瓦澤克曾經在會上辯解,大意是:作為德國人,我們欠猶太人的債很多很多,我個人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情來補償,但是,我不能破壞製度。他們是在試圖引進一些量化的、規章性的管理辦法。後來不久,基地就通過了ISO9000認證,這裏邊德國專家的功勞是不能忘記的。

  不過中方也沒有錯,因為德國人的標準隻適合德國,所謂不了解中國國情。德國專家平常態度非常好,工作認真負責而且很謙恭,處處維護中方的麵子——難道他們也有外事紀律?但是一談到上天的問題,就好像他們是上帝一樣,德意誌的倔強和刻板暴露無遺。那時候中國人的習慣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新疆運5那樣的雙翼飛機還載客飛行呢。德國人瞧不起蘇聯飛機,認為其質量差,儀表簡單,不要說三年趴窩沒動過地方,就是新的,按他們的標準也不能放飛。而我們的飛行員,一直飛這樣的“俄國棺材”,照樣吃嘛嘛香。

  中隊長說,按德國人的標準,咱們小米加步槍就不要和小鬼子打了!海軍有一艘軍艦,1949年讓蔣介石炸沉一回,撈起來一直用到1985年,培養出四五個海軍中將來,還在台灣海峽打過仗呢。而且,中方有一樣特殊的地方,經過多年的“拍板”式管理,咱們無意中培養出一批沒有條件也敢上,也能上的人才,這是德國人所沒有,也根本想不到的。國情不同,我們那時在艱苦的條件下,能不斷做出一些讓外國人瞠目結舌的“奇跡”,和依靠人,不依靠設備有很大關係。要說中國特色,這也叫中國特色。

  瓦澤克是個好人,個子不高,精力充沛,大個兒李第一次和他開會,中方各部門抱著方案材料和瓦澤克一口氣“打”了三個鍾頭。說實話,我覺得效率實在不高,因為瓦澤克一班專家的母語是德語,和中方交流用英語,通過我們這些二把刀的翻譯,傳給中方幹部就比較走形,再把回答翻譯回去,天知道和原來的意思有多大差距。不管聽得懂聽不懂,老瓦其實根本不想跟他們費口舌,就是指著材料一個勁兒搖頭,到處畫紅杠杠,表示太不安全,他的意思是這筆買賣本身就是發瘋,這樣的飛機不叫飛機,是破爛兒。

  最後當然不歡而散。臨走,老瓦墊起腳——不然夠不著,按住大個兒李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做這樣決定的是官僚,對不對,這樣幾年沒有飛的飛機,上天就會掉下來。我不是官僚,你也不是,對不對?我們都不想死人,我們是實幹家,對不對?”
六、比法西斯還法西斯(2)
大個兒李翻著白多黑少的眼睛盯著老瓦的背影看了半天,最後告訴秘書楊麗——就是那個漂亮的小黑妞兒,通知瓦澤克明天下午到飛機上現場辦公,讓他看看飛機的情況再說。

  我很懷疑這樣開現場會的效果,因為伊爾14的鋁蒙皮上都有一條一條的黃鏽,那是擦也擦不幹淨的,不能近看。裏邊呢?經常有弟兄們上去搜尋電熱杯,俄國毯子什麽的洋落兒,能好麽?

  第二天,大個兒李開車,帶著瓦澤克和其他幾個德國人上了飛機。老瓦很友好,聽楊麗後來說,還帶來了他的全家福給大夥兒看,一點兒不脫離群眾。

  到三點鍾,我剛換了班,正脫手套呢,忽聽一陣大亂,幾個老外抽風似的嗥叫。回頭一看,原來是和瓦澤克一起的那幾個專家,再看,呦……。

  那一身是鏽的伊爾14居然發動起來,衝向跑道了!先是慢速滑跑,越來越快,接著昂起頭來,它飛起來了!

  我們幾個沒班的趕緊往塔台跑,一看,中方的一幫幹部都在那兒呢,一個個麵帶微笑,像吃了酒席似的得意。德國專家和塔台的值班唧唧呱呱,人家根本不理,拿出單子來給他看:今天下午,15∶00—16∶00,伊爾14試飛。

  早排進計劃了。

  這就是大個兒李的絕招。你不是說上天就要摔麽?我就拉你一塊兒上去,看看摔不摔。

  據楊麗說,原來沒有人知道機組上了飛機,進去根本就沒有談。大個兒李讓幾位德國專家先下去,說是要和老瓦單獨談,然後把瓦澤克往客艙裏一關,自己就進了駕駛艙,然後,起飛。

  你可以想象大家在機窗裏看到的瓦澤克是怎樣一副麵孔……

  您可能要問,說試飛就試飛,不怕影響正常航班麽?不怕,雖然北京空港上空的確繁忙,但是1995年以前,從機場向沙河方向,卻是不變的“淨空”。這在平時,是專門為基地試飛開辟的空中走廊,在戰時,是沙河直升機部隊的緊急通道。1995年,軍隊改變了駐防,這條淨空也就換了方向,現在在哪邊兒,我就不說了。就是想說也不可能,而是那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機場,不了解情況了。

  到了16∶00,飛機卻不下來。從天上傳出指令來:測試科目未完,要求延長飛行一小時。塔台簽:同意。

  大夥兒都開始瞎猜,年輕的說瓦澤克肯定嚇尿了,總得讓人家換了褲子再說吧。老的就說德國鬼子和日本鬼子一樣,不見棺材不掉淚,肯定還是不簽字,這是耗誰膽大呢……我們都不走了,非看這個熱鬧兒不可。

  飛機終於落地了。

  瓦澤克簽字了嗎?沒有。

  因為大個兒李根本就沒有和他談。

  飛機艙門一開,瓦澤克就像兔子一樣躥了出來,不,是豹子!再沒有專家的風度,分開眾人直奔大個兒李——他和駕駛員是從駕駛艙出來的,走另一個舷梯,正接收英雄凱旋一樣的歡迎呢。周圍中國人都攥起了拳頭——你要敢打我們總隊長,就甭囫圇出去了。還好,老瓦隻是把一雙大拳頭高高舉到大個兒李的麵前,咆哮起來,骨節兒都捏得發青。大家都鬆了口氣,有個小子嘟囔了一句:“愛叫的狗不咬人。”

  大個兒李看著瓦澤克,一句話也不說。過了大概十分鍾,老瓦不說了,就剩下忽忽喘氣,我離得近,覺得這家夥嘴裏味道非常難聞——現在想想應該是腎上腺素分泌太多了吧。楊麗說這家夥把駕駛艙的門兒都快給砸穿了。

  看看火候兒差不多了,大個兒李把手望老瓦肩膀上一拍,說:“我不是非要您簽字不可,照您說這飛機不能飛,現在咱們一塊兒死了一回,我就一個要求,請您再好好看看我們的方案和維修紀錄。”說完,衝小黑妞兒一擺手,“翻譯!”

  揚長而去。

  大致意思是這樣的,具體句子可能有錯的,1993年民航的報紙上登過他的事跡,有這一段話,可是沒提他“挾持”瓦澤克,減色不少。

  瓦澤克後來給方案提了不少意見,但是一個星期以後,終於簽了字。能讓德國人改主意,大夥兒都說老李的“蠻幹”是轉折點。
六、比法西斯還法西斯(3)
5月裏,伊爾14飛了以色列,唯一的變化是少了七架,被河南買去了,成了中原航空公司的老底子。小童那天值班,說從起飛瓦澤克就在塔台,一直沒動窩兒,直到飛機落地,然後就去外專食堂買酒,醉得一塌糊塗。

  按大個兒李的說法:老瓦是狗肚子擱不下四兩肉。但是後來兩個人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就差換老婆了——這是不是也算一種英雄相惜呢?

  說到大個兒李的那一位,這位夫人年過四旬依然窈窕動人,賢惠而非常靦腆,看來是典型的小家碧玉。但他們兩個的結合,卻是機場一段“傳奇”。楊麗給我們講了不少,李總隊長整瓦澤克的招兒,是從討老婆的經驗來的。不過那時候霸王硬上弓的不是他。
七、“壞”到了機場之花頭上(1)
基地的老師傅們談起李總隊長,不會叫他“大個兒李”,而叫他“李三壞”。

  民航的人素質都不低,外號也起的夠水平,比如“海豹腰”,就能想象某位處長的肥碩,比如“螳螂腿”,就能想象某位工程師的瘦骨伶仃。楊麗跟我們說:“看總隊長的眼,白多黑少——淫蕩。”(這丫頭夠瘋的吧?她的外號也很風光,叫“小魔女”,後邊再慢慢介紹她)“壞”,在基地裏頭,意思就是作風成問題,“招”女孩子又不認真,有點兒“流氓成性”的意思。前邊已經有了“大壞”和“二壞”(事跡不可考,也有說蘇修是大壞,美帝是二壞的,我覺得很可疑,這太抬舉李三壞了)大個兒李來的晚,1960年進廠,不久就出了名,按照機修工作的順序守則,得了“李三壞”的綽號。

  初次到機場南樓宿舍區的人,常常是眼花繚亂,大叫哪兒來的這麽多靚女。這一點兒也不奇怪,民航女孩子的來源就注定了這一點。機場的女孩子主要有三個出處,第一,民航的子弟,民航是個有傳統的地方,多少有點兒“世襲”,所以子弟在機場工作的非常多,成了主流。這些女孩子的多半家庭比較富裕,教養好,父母的知識水平高,而且因為工作關係,從她媽媽開始就是相夫教子的榜樣,普遍家庭觀念重,溫順體貼,同時機場單純的環境又使她們天真可愛,簡直是男人理想的伴侶。第二呢,就是各科室招聘來的“女白領兒”,比如楊麗,機場的優厚待遇使才貌雙全的女孩子趨之若鷲,她們多半充滿活力而善解人意,按李三壞的說法(從這兒起,就不叫總隊長了,先道個歉。):“放到部隊裏可以一晚上瓦解軍紀的特種部隊”。第三,就是空乘,俗稱空中小姐,不過,她們是機場的過客,機場,隻是她們的旅店。這些女孩子之所以吸引人,還因為接觸外邊的機會多,比較洋氣,豐厚的收入又使她們不在意花上點兒資本打扮自己。即便是“文革”期間,機場的女孩子們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機場風景秀麗,按照周總理的親自設計,綠化極好而絕無高樓大廈,夏天綠茵處處,秋天黃葉如氈,機場的職工普遍住宿舍,相當自由,這簡直是談戀愛的天堂啊。

  這麽好的地方,小夥子們要向往了吧?想“壞”一下兒?別忙,苦處在後頭呢。

  在機場的真實情況卻是很棒的小夥子就是找不著對象!基地裏,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夠“壞”一下兒的,那要有相當豐厚的本錢。

  因為基地的小夥子比姑娘多了好幾倍,而且個頂個不是省油的燈。

  民航脫胎於解放軍空軍部隊,大家都知道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穿軍裝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目標,而空軍呢,更是優中選優,人尖子紮堆兒的地方。

  60年代,要進民航,還不是什麽空軍都行,要加一條:相貌好。據說這是中央的指示,機場是中國的窗口,怎麽能弄些歪瓜裂棗搗麵子呢?所以民航的小夥子們各個相貌堂堂,而且絕不是繡花枕頭,那種軍旅鍛造出來的英武和陽剛之氣,加上帥氣的皮夾克一穿,都是演硬派小生不用化裝的水平。國家對此還刻意培養,民航50歲以上的職工,差不多人人都跳的一手好交際舞——那是當年區隊長督促著,舉著椅子當科目練出來的。軍人要是把什麽當了“科目”,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能含糊,何況交際舞呢?

  可是,機場上,維修、監測等主要工作,都是工科的事情。基本上說,機場就是一個大車間,而工科的地方,基本上就是男性的世界。

  南樓的靚女雖多,架不住餓“狼”更多,多了好幾倍。狼多肉少,小夥子中誰要是能在機場找到對象,那是太值得炫耀的“戰績”了。

  在這種環境裏,還能夠交上幾個女朋友,挑挑揀揀,“壞”一下兒,這就相當另類了。能當上“李三壞”,大概他當時的吸引力可以和周潤發叫叫勁兒。

  聽老職工說,李三壞不是空軍出身,他是大學生進廠,技術好,會彈一手兒好洋琴,話少,可是一說就噎人,有點兒陰陽怪氣,自由散漫,並不像別人那樣對女孩子追著沒完。可不知道怎麽的,就招女孩子待見。(我插一句:興許是大魚大肉見多了,突然出來一棵白菜,成了搶手貨吧。)
七、“壞”到了機場之花頭上(2)
他第一個對象就下手了車間主任的女兒,沒過多久,就吹。車間主任愛才,雖然惱火,可是沒動他。不久又和他們車間唯一的女技術員勾搭上了,然後,又吹……半年之內,找了四個對象,有一些肉麻的描述,不知道真假。但是肯定個個都當眾拉過手了——這可是跟現在當眾Kiss差不多的程度。然後又挨個吹。我總結了一下總隊長的特點:第一,兔子專吃窩邊草;第二,善於衝鋒,到手就扔;第三,不敢動真格的……

  就在這時候,他碰上了黃曉竹。

  有人說黃曉竹當年是空乘,附件部的處長老丁說她是在塔台。我認為塔台的說法更真實,因為李三壞一個幹機修的,沒有多少機會和空乘熱乎。老丁說,那時候黃曉竹有“機場之花”之稱,年方十七,天真溫婉,明眸皓齒,是外賓來訪獻花的角色,也是不少小夥子的夢中情人。

  “生生讓這小子給毀嘍。”老丁說起來還恨恨的。

  那年春節聯歡會,李三壞一曲洋琴敲得蕩氣回腸,不知怎麽就勾了我們未來李太太的魂兒,對著這個小子直發呆。李三壞何等人物,暗中瞥見,見縫就插針,一散會就找到黃曉竹的宿舍要教她彈洋琴。這樣一來,不用半個月,洋琴彈得怎麽樣不知道,就有人看見三壞在小樹林兒裏頭和人家手拉手了。

  這個說法嚇壞了車間主任,連夜把李三壞叫去,一頓好訓。

  三壞納悶兒了,大著膽子問:我動你閨女你怎麽也沒這麽激動啊?

  車間主任把腰一插,我閨女能和人家比麽?你知道她家是什麽出身?

  什麽出身?

  她老祖是王××!

  要說三壞也是個人物,聽了這話,差點尿到褲子裏。

  黃曉竹就是王××的後代。

  周恩來素重感情,對老部下照顧得相當好,就把王××的遺孤安排在了機場。機場的高層幹部,不少是段蘇權司令員帶到空軍的冀熱遼老底子,個個對王××敬若神明,還能虧待了他的骨肉?一朵花兒一樣的黃曉竹長到十七歲沒人敢追,那是因為誰都知道她的背景,誰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啊。

  偏偏李三壞不是空軍出身,他哪兒知道這些啊?

  嚇壞了的李三壞匆匆就做出了決定,馬上“斷”!本來按照他的習慣,也到了該斷的時候了,現在當然斷得更堅決。

  這下子,可傷透了黃曉竹的心。

  ——北京的雪早就停了,想起來當年的事情卻越來越多,就像是腦子裏放電影一樣。寫的有點兒收不住筆了,欲罷不能。怎麽辦呢?寫到哪兒算哪兒吧。
八、冀熱遼最年輕的團長(1)
“李三壞”本來隻是玩玩的意思,提出分手覺得很正常。黃曉竹當然不知道“李三壞”的綽號,所以根本接受不了。那個時候兒的人都臉皮兒薄,但臉皮兒薄也分個時候,所以黃曉竹就到機務去找他,用現在的理解,就不單是要個說法那麽簡單了。

  李三壞就是不露麵,他對付女孩子也不是沒有經驗,聽說黃曉竹來了,就往外場跑,那麽大的機場,還真不好找他。

  那是三月裏,機場的節氣比城裏晚一個月,晚上冰凍一尺的天氣,一個女孩子在機務門口的石頭台階上等人不著,眼看天色越來越黑,西北風又刮得緊,自然就一把鼻涕一把淚起來。

  正在這時候,航材處的處長呂大樓來機務辦事,看個正著。他看見個女孩子在機務門口哭鼻子,就有點兒納悶,再發現是黃曉竹,趕緊叫司機停車。

  這呂大樓,可以說是最疼愛黃曉竹的長輩了。

  呂大樓,何許人也?日本投降的時候和常乾坤、王助一起到蘇聯學航空的人物。機場的人都“大樓”“大樓”地叫,以至於好多人以為航材處的處長姓樓。其實他的出身呢?嘿嘿,抗戰時期冀熱遼最年輕的八路軍團長,段蘇權手下的一員悍將。

  此人和我家有點兒小關係,所以到機場的時候我還曾經去拜望過他。他本來是歸綏中學的學生,後來加入地下黨,到國民黨傅作義部搞兵運。抗戰開始後,前線缺少軍事幹部,他就帶傅作義給的二十條槍去了河北,出山第一仗平西過路,和封鎖線的日軍鬆原部隊交手,二十幾個人幹掉七個鬼子,自己連個毫毛也沒傷,得了個外號“七比零”,三下兩下讓他帶起一支千多人的隊伍。到1938年,他就成了冀熱遼軍區最年輕的團長。

  此人雖學生出身,但是生性剽悍,敢作敢為,性如烈火,在機場以講義氣而著稱。權延赤剛開始寫書的時候,提到他爸爸權書記收降土匪,我曾經很懷疑是呂大樓的原型,後來想想不對,“大樓”沒有這麽爭氣的兒子。關於呂大樓的故事很多,我舉兩個,一個是聽來的,一個是我去拜訪他親曆的,讓大家能夠更了解此人的性格。

  第一件事是老丁講的,四九年“大樓”帶人到歸綏接收綏遠機場,那時候董其武宣布起義,可是兵力十分單薄。國民黨其他係統的敗兵和特務中頗有“寧死不屈”的人物,鳴槍過市,夜裏敢對董其武的住宅扔手榴彈,幾個小特務到綏遠機場炸飛機,被當場抓住。大樓當時已經改為地方工作,穿著便衣,審了審覺得意思不大,又沒有人力,就把他們繳械以後趕走了。沒想到這幾個特務回去,歸綏的軍統人員馬上就開著汽車往西邊跑了。一問,說:共軍主力來了,冀熱遼的呂大樓已經到了機場啊!原來特務們早有“大樓”的檔案,換了便衣也記得這張臉,所謂聞風喪膽,大抵如此。

  第二件事,就是我拜訪他的時候,看到他和陳賡的合影。他就給我講了當年的一段戰事,就是著名的雁宿崖之戰。最近有一部很風行的作品《亮劍》,一開頭就是圍殲日軍山崎大隊的李家台之戰。其實它的原型就是雁宿崖之戰,山崎的真名是遷村,他的700名部下,就被一二○師全殲在雁宿崖下。李雲龍,則是虛構的人物了。大樓講的具體戰鬥我記不太清楚,記得清楚的是日軍的頑抗給八路軍造成了慘重的損失,那一戰下來,呂大樓的一個團,隻夠編成一個營了——傷亡三分之二。“鬼子的槍法太準了。”大樓如是說。遷村即將覆滅之際,陳賡,這員國共兩黨公認的猛將,都感到不能再打下去,給劉伯承師長打電話,要求停止攻擊。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大樓轉述劉帥的回話。劉伯承聽了電話,獨眼流淚,狠狠地回答:“同誌,無產階級的隊伍,我能不心疼嗎!大局,大局啊!”這句話給我的震動很大。因為我一直對於貫穿我們整個教育的政治馬列深感瞌睡,對樣板戲式的對白則更不感冒。但劉帥的這段話,尤其是那句聲淚俱下的“無產階級的隊伍”,使我相信,在共產黨的曆史上,確有一批真正充滿了浪漫的理想主義,為他們心中的目標而奮鬥的人。
八、冀熱遼最年輕的團長(2)
讓這樣的一個人搞航材,把個“肥缺”真正變成了鐵衙門。他的豪爽義氣,軍中的關係網,又使得“大樓”左右逢源。這絕對是機場一位重量級的人物。

  他的入黨介紹人,就是王××。

  按照機場老人兒的說法,他和他夫人曹大姐,簡直就是黃曉竹的幹爹和幹媽一樣。對老首長的後代關懷備至,講義氣是一方麵,自己沒有女兒也是一個方麵,再加上黃曉竹善解人意,溫柔可人,大概也使大樓從心裏喜歡。黃的媽媽在駐外使館工作,每到星期天,大樓總要拉黃曉竹到家裏吃飯,簡直成了慣例。當然,黃曉竹是很多機場“首長”的寵兒,請她吃飯的不隻是“大樓”。

  不過,再好的軍人,對於女孩子的理解也往往是力不從心的。大樓下了車,看著淚流滿麵的黃曉竹左問右問,不得要領,急得直撓頭。看看天氣越來越冷,隻好硬拉黃曉竹上車,“回家說去吧。”
九、霸王硬上弓(1)
大樓的家在南樓,離機場很近,五樓上三室一廳,不算超標,也不刻意寒酸,反正很暖和。空軍是劉亞樓上將的傳統,從不故作樸素。

  在外邊說不清的,回家還是說不清。“秀才遇見兵”是說不清楚,這“兵”要是遇見丫頭,也一樣說不清楚。“大樓”畢竟腦子快,想想這事肯定和機務的人有關係,給機務的車間主任打電話,三下兩下弄明白了“李三壞”的前因後果。

  弄明白了,大樓可就不幹了,流氓耍到小竹子頭上?反了他了!叫司機給黃曉竹搞點兒吃的,就坐在小丫頭麵前“寬慰”開了:丫頭,放心,有你伯伯在,沒這小子的好,不整他個裏外躥稀咱就不是呂大樓。

  哭,不吱聲。

  丫頭,明天我就找他們主任,給這小混蛋記個大過。

  還是哭,不吱聲。

  大過還不夠?我和他們主任談談,就衝他平時的表現,看是不是開除他。(插一句,那時候的領導好像比現在我老板橫多了。)

  不吱聲。

  拍桌子了!丫頭,要是他欺負你了告訴你伯伯,明天就送他進炮局子(北京的監獄之一)。

  搖搖頭,接著哭,不吱聲。

  ……

  如是再三,“大樓”除了槍斃,大概所有的處分捋了個夠,小丫頭也沒點一下頭。你倒是說話呀,小姑奶奶。

  正這個時候,大樓的夫人回來了。

  大樓的夫人曹大姐,也不是等閑人物,1955年授銜的女大尉——這是曹大姐對“大樓”最能炫耀的事情,因為大樓解放前就改了地方工作,沒有機會帶軍銜。曹大姐(機場的規矩,這樣有德望的女同誌,無論輩分,隻能是大姐,你要是叫成了大媽,大嬸,大娘,那就找倒黴吧……)性格不讓須眉,女中丈夫。她在人民大學工作,每天坐班車從東直門回機場,這樣,就到得晚了一點兒,讓大樓多著了一個鍾頭的急。

  雖然是女中丈夫,到底是女同誌,進門一看,就明白了三分,告訴大樓,去,下碗湯麵來。等湯麵下好,曹大姐已經全明白了。

  把老頭兒拉到一邊,對他說:別處分處分的啦,小竹子不是要你處分那個李什麽。李三壞。那她要怎麽收拾這小子?什麽收拾,她是看上這小子啦。什麽?這麽好的閨女便宜他?我操……別不幹不淨的,女大當嫁,人家就看對了眼了,怎麽辦?我是說那小子……得,我看挺好,搞技術的,比你們這幫就知道整人的強。我,我整過誰?沒說你整誰,是說你們當官就知道琢磨人。這個事兒你能辦嗎?什……什麽事?讓他們倆和好啊。嗨,那還不容易,一個電話的事兒,我是擔心他將來對不起小竹子。那不是還有你給撐腰嗎?幹脆點兒……

  家裏曹大姐是“領導”,大樓接受了“任務”,一轉手交給了李三壞的車間主任。這位主任是兩航起義的,大樓的老哥們兒,當然聽他的調動。大樓覺著這麽好的事兒——流氓白耍,撿了個天仙似的媳婦兒——美死李三壞了。

  沒想到李三壞居然不幹!

  第二天,車間主任找他說了兩回,全讓這小子給搪塞過去了,逼急了,就說已經另有女朋友,不能學陳世美。他算認準了這黃曉竹不好招惹,鐵了心要退避三舍。車間主任本來在他麵前威信就不高,還真拿這小子沒辦法。

  呂大樓隻好和夫人說:算了吧,我沒辦法。強扭的瓜不甜。丫頭又不是找不著主兒。趕明兒我給介紹個好的。

  曹大姐可是軍人出身,把桌子一拍:嘿,老吹什麽冀熱遼最年輕的團長,這點兒事兒都辦不了?你打鬼子的能耐哪兒去了?曹大姐後來和別人說,這丫頭和她祖爺一個脾氣,撞南牆地堅韌不拔——不過不是表現在幹革命上,是表現在搞對象上。這個事兒辦不成,自殺的可能都有。

  話說到這個份上,算是把大樓逼上房了,繞著桌子轉三圈,叫秘書:通知那個李三壞,明天我呂大樓請他吃飯。讓丫頭也來——別讓那個姓李的知道。
九、霸王硬上弓(2)
這就叫“鴻門宴”,三壞明知道大樓的酒不好吃,也不敢不來啊。

  晚上,三壞到了大樓家。讓到裏間,兩邊都很客氣,大樓說說航材的閑事,談談機修的問題,還有點兒嘻嘻哈哈,就是不提正碴——他得讓李三壞先吃飽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樓就點了正題,提起了當大媒的事情。李三壞早有準備,馬上站起來,學軍人似的來個立正:報告首長,這件事不成啊。接著說他的理由:第一,自己還年輕,希望把精力多放在工作上。第二,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看見黃曉竹他隻覺得對烈士的敬仰,沒法把她當老婆(倒也不全是瞎話,至少他是怕了黃曉竹這幫叔叔伯伯)第三,他和黃曉竹隻是交過朋友,清清白白,沒有動過真格的……

  他的理由很充分,大樓也不跟他分辨——他才犯不著和這小滑頭說理呢。你這樣做想沒想過後果?

  報告首長,都說大樓處長鐵麵無私,鋼刀雖快,不殺無罪之人。我問心無愧。和您差著一輩兒,您肯定不會假公濟私處分我。

  大樓點點頭,暗說,行,脖子挺硬,小丫頭不是全沒眼力。好吧,接著喝。

  有人敲門,曹大姐去開門,來的,正是黃曉竹。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當然還跟桃兒似的。曹大姐特意問一句:讓你吃了飯來,吃過了嗎?嗯,吃過了。

  裏屋的兩個人就站起來,李三壞比較緊張,但是他也料到了有這一手。得,醜媳婦總得見公婆,當麵道個歉也好,省得老是纏得陰魂不散的。

  有人說黃曉竹一進屋,李三壞就痛哭流涕跪下道歉。

  那也太小瞧後來的李總隊長了。而且,大樓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曹大姐的描述應該是正版。她的說法是,黃曉竹一進裏屋,不等大家開言,大樓嘿嘿一聲冷笑,說了一句:“小兩口兒好好聊聊。痰盂兒在床底下。”抽身就走,一回手,嘎楞一聲,把門給鎖了。那叫武工隊的身手,誰也來不及反應。門外頭放好的一把椅子,大樓把手往上一拱:“老首長,得罪了。”,往裏一拱:“丫頭,別怪伯伯心狠。”往外一拱:“老曹,你睡吧,我要聽房。”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曹大姐已明其意,笑得打跌。而背後門板上,已經像擂鼓一樣砸了起來。

  那一夜,據說李三壞除了不敢罵打倒毛主席,什麽詞兒都出來了。黃曉竹也幫著求大樓開門(咦?)呂大樓呢,鼾聲如雷。

  第二天,把門一開,放兩個人出來,大樓一笑:“恭喜,李××,你們車間都知道你在我這兒過的夜,別跟我說什麽清清白白的,我就知道你和我們丫頭在我家裏住了一宿,以後就和自己家裏人一樣啊。你要是始亂終棄,可別怪大樓翻臉不認人!”

  ……

  都說強扭的瓜不甜,可是李三壞卻是機場有名的五好家庭。加個班兒,黃曉竹總不忘了帶個大大的飯盒過來,裏頭不是醬好的豬心豬耳朵,就是自家炸的大薄脆。幹嗎大飯盒呢?黃曉竹知道總隊一幫饞貓兒,不大,怕是一點兒也到不了她老公肚裏。

  我們都很羨慕。

  老丁說,嘿,你們還不知道呢,“文革”的時候三壞到北航看大字報,不知道說了什麽,讓造反的學生抓去了就在禮堂裏打。當時黃曉竹已經懷孕了,抱著他的頭保他,自己的肋骨讓學生踢折了好幾根,頭發帶頭皮幾乎扯掉一半。等機場的人開了車去救他們出來,黃曉竹已經休克了,李三壞的胳膊折了一根,用另一根好的摟著他老婆,誰拉也不撒手,一直摟到機場的醫院裏。後來他們孩子生下來臉上就有一大塊紫斑,都說是胎裏讓人打壞的……

  我們那些小夥子聽了這些事情,眼睛就都有些濕,也都盼著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早說了,機場的好姑娘可遇不可求,不是人人都能當李三壞,也不是到處都有呂大樓。我們沒有這樣的好運氣,有些就不免“向外發展”,我的朋友範大個兒範鈞,就找了一位女子摔跤世界冠軍,又帶來不少有趣的故事。
十、女朋友是摔跤冠軍(1)
範鈞,和薩同歲,是我的朋友,地麵車輛部(RG)的維修工程師,北工大畢業而能詩,諧稱“範大個兒”。1994年我赴海南援建三亞鳳凰機場,送行酒會上(那一次老薩大醉一場,出了很多洋相),曾經揮毫為詩,詩曰:飄零一孤客,大哉天地間。

  莽叢伏寒暑,匹馬走關邊。

  風塵生傲骨,天涯酒旗翻。

  送君何所去,箭衣雨瀟三。多年來輾轉異域瘴癘之間,此詩老薩至今留存。

  都是大個子,範大個兒和大個兒李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大個兒李的高類似理科生的論文——隻有骨頭沒有肉。範大個兒呢,身高一米九零,體重八十五公斤,類似《405謀殺案》裏羅大塊頭的身材。這大概就是80年代和60年代營養不同的結果吧。倒是頗能體現改革開放的正確性。

  有一天,大個兒叫我和其他幾個哥們兒到他宿舍去吃飯,說今兒個有正宗的日本清酒,一塊兒樂一樂。那年頭兒這可是稀罕東西,舉杯對飲,不免問一句來曆。大個兒一指床頭一張照片,說:女朋友送來的。

  薩拿過來一看,是個身材勻稱的標致女孩子,留著齊耳短發,兩隻手擺成兩個V字,有點兒俏皮的樣子。讚了聲不錯,隨口問:飛日本的空姐兒?不是,去日本比賽,關係還沒確定呢。運動員?搞什麽項目?摔跤。

  摔跤?!

  嗯,亞洲冠軍,叫張慧,嘿嘿。一會兒就到。說著,大個兒的目光有點兒遊移不定。

  說到這兒,各位可能已經在想了,那個時候沒有叫張慧的摔跤選手啊!不錯。老薩寫文章,總是把真人的名字改一個字,比如“大樓”的姓……這位選手老薩是好生敬佩尊重的。您看看那個時候的報紙,和莊曉岩輪流坐莊,一人一次拿冠軍的是哪一位?姓我沒有改,就不點破了。

  正說著,門一開,就走進一位女孩子來。薩當時就站起來了,大夥兒也都站起來。您要是在場,也會站起來。除非——您是穆鐵柱的朋友。

  張慧,中國摔跤界有名的靈巧型選手,和古巴的對手羅德裏格斯站在一起,顯得嬌小玲瓏,實際上呢,她和大個兒一樣高,一米九零。當時體重八十六公斤,比大個兒還多一公斤。

  我們都是第一次見到。男同誌一米九零,就夠瞧的了,女孩子要是這個身高,走在街上回頭率一定比趙薇高——隻有認識小燕子的對趙薇回頭。對張慧,認識不認識的都少不得好奇。平心而論,張慧相貌姣好,身材勻稱,如果遠遠看去,是一個相當秀氣的姑娘,但是靠近來,當你對這女孩子需要仰視的時候,再加上想到她的職業,那就有一個名詞可以形容了:

  “威懾”。

  哥兒幾個心裏還真有點兒發怵。

  很快我們就發現,張慧和我們想得一點兒也不一樣。她好像對這種不太禮貌的好奇習以為常,靦腆地笑笑,和大家互相介紹一下,就沒了詞,倒像個悶葫蘆。如果說冠軍有架子,那絕對在張慧身上看不出來。

  我們知趣地謝了她的酒,就離開了。她開門送大家出來,薩看到她的雙眼明亮而清澈。

  以後又聚了幾次,慢慢發現,張慧其實是開朗愛笑的性格,而且頗為淳樸。現在足球運動員有耍大牌的,那是讓錢燒的。真正的運動員,大多性格樸實,單純開朗。因為他們從小訓練,生活的環境相當封閉,就是接觸外麵,也多是比較單純層次比較高的體育界人士。

  80年代,我作為學通社的記者采訪過那時候國家隊的麥超、楊朝暉,他們也都非常純樸,楊朝暉就像是一個北京下層的麵的司機一樣隨和。至於張慧和範大個兒相識,也非常簡單。有一次她們從機場回市區,車出了毛病,大個兒熱心,停下車來幫忙,就這麽認識了,又發現張慧和大個兒是老鄉,同伴就起哄讓張慧認“大哥”,這樣熟了起來。從張慧那裏,知道了不少運動員的事情。比如世界冠軍莊曉岩的外號,是“莊老虎”。張慧和莊曉岩的狀態正好是交錯的,這給體委帶來了極大的好處——什麽時候都能派出頭牌的選手,當時這個級別的金牌幾乎被中國人包攬。不過,“莊老虎命好”,趕上了奧運會,張慧最好的成績當時還是亞洲冠軍。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回世界冠軍。然後呢?退役唄,找個好老公,再去上個學。
十、女朋友是摔跤冠軍(2)
她們的獎金很豐厚,當時已經不是純粹的“為國爭光”了,體委還給她們專門建了房子,基本上未來的生活是不成問題的。“希望找個有知識的對象,對孩子也有好處。”張慧很大方地說。

  範大個兒也是身強體壯,我們就總想攛掇他們兩個幹一仗,見識見識亞洲冠軍的威力。張慧總是笑,不答應。一來二去,更招起了我們的興趣。一天,小童犯葛,張慧要坐下的時候,一下把椅子踹了出去。

  不知天高地厚。

  椅子剛飛出,張慧一揚手,抓雞似的就把這小子的腳脖子抄住,單臂一甩就要往起撂——突然覺得不對,趕緊扔下,還羞了個大紅臉,趕緊囑咐我們別告訴大個兒。等小童爬起來,我們就問她,這普通人和運動員交手,就差這麽多?是不是因為你個兒大啊?

  張慧又笑了半天,最後拗不過我們,不正麵回答地說,她們摔跤隊的選手,前兩天剛和人打過一架。

  事情是這樣的。

  從日本比賽回來,摔跤隊放假,就有兩個女選手到東四長虹電影院去看電影,那時候好像還叫工人俱樂部。一個是輕量級的,十八,一個是中量級的,十七,也就是國內前六的水平,在亞洲可排不上。親近的小姑娘在一起當然比較熱乎,打打鬧鬧在所難免,兩個人擠在一個座位上看電影。

  有那麽句話叫“京油子衛嘴子”,說天津衛的人能說。其實北京人有的時候也很嘴欠,不積德。那個輕量級的選手比較清秀,倒是沒有什麽,那個中量級的理了個男孩頭,就有點兒惹眼,幾個小青年兒就在旁邊議論上了。你說她是男的還是女的?女的吧,臉上都是疙瘩,男的吧,沒胡子,又沒喉結。

  有個小子嘴損,就說了一句:“二尾子唄。”(北京土話,陰陽人的意思。)

  他的聲不大,可是別忘了運動員比平常人的反應可靈敏多了啊。開始,兩個小姑娘還忍著,聽到這一句,可就忍不住了,覺得得和這幫小子理論理論。
十一、大鬧隆福寺(1)
女運動員和普通女孩子找人討說法沒什麽兩樣。過去就問:你說誰呢?

  北京小流氓噎人比打人還有本事。吆,撿什麽還有撿罵的嘿。說你呢,怎麽著?你們怎麽這麽不文明?什麽叫文明?你們倆文明?男的還是女的啊?MM,攥拳頭?想打架怎麽著?要不要到外邊試巴試巴,別怪哥哥動手動腳啊……

  也真奇怪,聽到這句話,本來怒氣衝衝的兩個姑娘,頓時就不生氣了。

  練競技體育的,最喜歡的就是有人挑戰,尤其是在自己得意的專業上——那叫什麽?叫“手癢癢”。聽張慧說,打雙向飛碟的射擊運動員張×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有一天在中山公園突然動了槍癮,上打汽球的地方玩一把氣槍,結果呢,大禿瓢。為什麽?那攤上的槍都是修過準星的,越瞄得準,打得越沒譜。張小姐何許人也,算算誤差,不動聲色,一口氣把後邊的票全買下,回過頭來槍槍見紅,隻打得擺攤的磕頭作揖,就差叫少奶奶了。張小姐才抱著大大小小的玩具熊、毛絨兔(那是獎品),哼著侉侉的四川小調日落西山紅霞飛,逍遙而去。那種爽快,恐怕不亞於拿個亞洲冠軍。

  要說摔跤、拳擊這些,隊裏的規矩是最嚴的,無故和人打架,隻有一個處分,那就是開除——不嚴不行啊,這夥人殺傷力太強了。張慧講這個段子的時候,眉飛色舞,不,簡直是手舞足蹈,豔羨之情溢於言表,兩隻手擒抱勾拿,比自己上手還要投入,桌椅板凳都成了她的道具。我們幾個“聽眾”互相看看,下意識地齊刷刷後退半步——生怕她高興了抄上誰“打個比方”。看來對於這些好勝的女摔跤手,有人肯主動找茬挑釁,這送上門來的買賣簡直千金難買。我琢磨每個摔跤運動員都暗暗祈禱碰上幾個混小子開開葷呢。

  這兩個小姑娘到東京是預備隊員,根本就沒機會上場,放假又沒訓練,正手癢癢憋得難受呢。聽見這話,簡直是如奉綸音,比大熱天吃冰激淋還舒服。那輕量級的趕緊邁上一步,戰戰兢兢的:你們道歉也就得了,幹嘛打你們呢?打壞了多不好。怎麽戰戰兢兢呢?緊張啊,她生怕人家反悔呀,這後半句可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嘿,有這樣的娘們兒,找抽不是?今兒就替你爸教訓教訓你。出去,外邊說去!

  北京人都知道,有了“外邊說去”這句話,今天是想不打也不成了。姑娘們暗暗念聲佛,謝謝這幾個“大沙包”。走到隆福寺街上,中量級的對輕量級的遞個眼色——你先上,我手太黑,弄出人命來犯不上。

  她是這樣想啊,人家可不這麽琢磨。流氓也有自尊心啊,好男不跟女鬥,帶頭的小子出手就奔這“不男不女”的來了,伸手就抄人家的脖領子。

  那中量級的一看,趕緊來一個“抱肘”。按照張慧的說法,這“抱肘”是相當基本的招數,純屬防禦,意思是別住對方的臂肘,一聳一帶,自己重心下沉,保護胸前要害,用在羅德裏格斯這樣的選手身上很容易被對方乘機奪取主動。

  問題是東四的小流氓哪有羅德裏格斯的手段呢?隻這麽一帶,這小子“日歐(張慧的象聲詞)”的一聲,就奔了南邊白魁老號的大櫃台,脆生生的和炸果子的鐵鍋親了個嘴兒。再起來,就變了竇爾頓——鍋灰和上血,那顏色夠好看的。

  冷鍋裏爆出個熱栗子來,這一下周圍的人可算眼界大開,小流氓們可不示弱,第二個“嗷”的一聲,抄起一把椅子舉在頭上就奔了那個輕量級的——他比較滑頭,不敢和那中量級的“叫板”,想從小姑娘身上撈點兒便宜。

  要說輕量級的運動員,體重和一般的女孩子差別不大,但是運動員都是腱子肉,顯得還要勻稱瘦小,就像張慧和大個兒,雖然都是八十多公斤,人家張慧看著就舒服得多,大個兒,就有點臃腫。小流氓兒想從人家身上找回場子,也算情有可原。

  我問張慧,你們摔跤都是空手,人家抄家夥,會不會不習慣?張慧笑,說,沒問題,沒問題,我們有這個科目。原來為了練運動員的反應,摔跤隊有專門的膠皮假人,教練胸前掛了假人加上自己的兩手兩腳,成了四手四腳的怪物,和運動員交手,算是一種調整運動。
十一、大鬧隆福寺(2)
所以這輕量級的小姑娘就把人家的椅子當成假人對付,雙手一伸,一個“科洛斯”就把這小子連椅子帶人扔出去了,後背摔在柏油路上,結結實實的就是“啪”的一聲。張慧說,這是吸取了摔第一個的教訓,沒想到這麽不禁打,不能讓他們撞到有危險的地方去。不過,張慧又說,這小子的後背硬度不夠,不然,準能把柏油路硌出一坑來。

  北京的小流氓,個人戰鬥力是不行的,有名的“打群架”,一看自己人吃了虧,頓時吆喝一聲,各抄家夥,一擁而上。周圍擺攤的椅子凳子算是倒了黴。那兩個運動員呢,一個站到北邊,一個站到南邊——免得他們的家夥打到兩邊的店鋪,沉著應戰。周圍的街坊大嬸老百姓看著不順眼,就齊聲喊:別打了,別打了!有人就去叫警察。

  東四派出所就在對麵胡同裏,來得快,等警察趕到,隻聽得喊:別打了,別打了……

  不過,可不是老百姓在喊,老百姓都看直眼了。喊的是那幾個小流氓。

  據說警察分開人群進去,隻見幾個小子躺在街上,東倒西歪,椅子凳腿兒散了一地,兩個姑娘站在對麵,一個衝倒在地上的小子們喊:“別裝死啊,再起來來呀,快點兒,警察要來啦。”

  那領頭的小子威風不倒,躺在地上毫不示弱:“就不起,就不起來,你能把爺怎麽樣?”

  警察評論:興猶未盡。

  警察倒是滿有興趣的,非常想和這兩個小姑娘交個朋友。可惜的是帶回去不到兩個小時,就讓她們走了,來不及。

  因為體委的人馬上就來了,帶頭的就是張慧他們的胡領隊,這胡領隊和市局的頭兒們倍兒熟——打出來的交情,直接就到派出所要人。剛進門,局長的電話就到了:我們的運動員為了給國家爭光,付出了多少犧牲,你們還讓這些小流氓作踐她們,幹什麽吃的,快給我放人。

  據說聽了原委,小流氓們都大叫冤枉:我們作踐她們?我們是陪練啊……

  張慧講完,一笑,其實我們胡領年輕的時候也是摔跤選手出身,特別能體諒我們。他年輕的時候,也跟人練過,練的還是老毛子呢。

  一句話勾起了我們的興趣,後來才知道,這位胡領教訓老毛子的地方大大有名——珍寶島。

  摔跤手的功夫是出眾的,但是,出色的功夫並不能解決一切問題。

  張慧後來如願地成了世界冠軍。她和大個兒的關係,卻走上了一條我們都不希望的路。其實,這也不是沒有征兆的。大個兒是個很有男子漢氣概的人,但在張慧麵前卻是“保護對象”。我們這些做朋友的有時和他開玩笑,說你命好啊,將來娶了張慧,房子是現成的,不愁吃,不愁穿,外加一個女保鏢。範鈞就有點兒苦笑。

  張慧也很敏感,在我們麵前非常注意女孩子的柔情。不過,免不了一些不意的衝突。比如夏天,大家穿得都不多,有一次吃飯的時候,張慧就說:“唉,範鈞,你的胳膊怎麽跟麻杆似的?”大個兒的胳膊當然不是麻杆,但是和運動員相比就太細。範大個兒當時沒說什麽,後來好長一段時間不快活。這樣的事多了,他是個心重的人,考慮到一輩子的事情,心裏就有了些變化。但他人也很好,不願傷張慧的心,兩個人的關係就有些微妙。比如上街,就不願意和張慧走在一起了。

  最後,是張慧提出的分手。

  她和大個兒說,兩個人分開遠一點兒,也許可以看得更清楚。還說,以後還是叫大哥吧,畢竟是老鄉。

  那天大個兒喝醉了,又哭又鬧,等別的人都走了,他對我說,真對不起張慧。朋友們都說張慧大方,拿得起來,放得下去,到底是冠軍的胸懷,了不起。

  到了大個兒過生日,張慧依然來,帶了很多零食給大家,還很親熱地叫範鈞“大哥”,給他倒酒。和我們一起起哄,鬧得很開心。

  那天我喝得不少。到夜裏,大夥兒散了,我就到小賣部去買點兒飲料,回宿舍樓的時候,看到樓下走廊的暗影裏,坐著一個女孩子。
十一、大鬧隆福寺(3)
仔細一看,那分明是張慧——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在機場看到她。難道是誤過了班車?她默默地坐著,看不到我,而我,黑暗中,在如水的月光下,卻看到她雙眼下麵兩條銀鏈似的閃光。

  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那明亮而清澈的目光。

  這一瞬間,我的心中突然充滿了一種異樣的感動。忽然想起了一首歌的名字,雖然我從來沒有聽過它。

  那首歌的名字就是《在亞洲的星空下》。
決戰珍寶島一(1)
這是張慧引出來的和機場無關的話題了。

  中國運動隊的領隊比教練地位高,是實際的第一把手。好的領隊,多少還有點兒心理醫生的功夫。胡領是吉林人,和選手們關係融洽,最拿手的便是在賽前給大家做思想工作。運動隊的思想工作多種多樣,國安到日本打比賽,“金政委”大談國際縱隊,喚起了西班牙外援安德雷斯對法西斯的刻骨仇恨,打清水隊“比吃了藥還狠”,算是一個經典。胡領的辦法呢,就是給小姑娘們講故事,稱之為“精神按摩”。關於珍寶島的故事,便是張慧到日本比賽時胡領抖的包袱。

  因為賽程的關係,決賽前一天,張慧有點兒過於興奮,她自己心裏知道,可是控製不了,正這時候,胡領來了(可能他也有經驗吧)。聽了這個,就對她說,打個比賽算什麽,你胡領當年真刀真槍幹老毛子,那才叫緊張呢。張慧說,他這個故事講過好幾遍了,但是每次講都加新東西,所以大夥兒很願意聽。

  就這麽著,穩定了張慧的情緒,也給了她向我們賣關子的機會。後來,我有機會到他們隊裏去,胡領的尊容讓我想起大肚子蟈蟈,可真不能想象當年過五關斬六將的雄姿。

  中國的體育界,和軍事有先天的淵源。因為第一屆體委主任,就是賀龍元帥。胡領自己沒有機會和賀老總打交道,但是從他的教練得到過賀龍的一些故事,賀對摔跤關心不是太多,但是喜歡玩槍,摔跤隊和射擊隊相鄰,見麵機會不少。生活中的賀龍,全無“賀胡子”的剽悍,怎麽形容好呢?至少有兩點,第一,風度翩翩,照片上的賀龍,衣著總是特別合體。賀龍手很巧,他的衣服都經自己手改過的,這一點很少有人知道——後來圍棋選手沈果孫也能自己做裁縫,陳毅遂戲稱他為“沈胡子”。第二,愛開玩笑,二方麵軍一位將軍和四方麵軍的許和尚許世友較量,失利。他為老部下抱不平,就帶這位將軍到摔跤隊請教,得了絕招真傳。一次會後,那位將軍突然襲擊許和尚,把許扔到了桌子底下,然後上了賀龍的車就跑,是摔跤隊一段不變的笑話。

  體育和軍事的具體合作,第一次是1960年全國饑荒,國務院直接組織射擊隊和24軍摩托化團合作,到內蒙古去打黃羊,供應北京居民。六十歲左右的北京人不少還記得當年內蒙黃羊的味道。胡領他們這次是1968年的冬天。

  那時候中國和蘇聯交惡,剛剛升入省隊的胡領,和另外兩位隊友一起,忽然被秘密選送到了現在內蒙古呼倫貝爾盟的紮蘭屯,開始了短暫的軍事訓練。

  紮蘭屯,在大興安嶺以西,原沙俄東清鐵道員工的休假地,風景優美,人口不多,是中國軍隊當時應付滿洲裏方麵蘇軍入侵的主要基地之一。這裏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張學良部曾在此和入侵蘇軍進行過一場激戰,雙方各出動軍隊達十餘萬,梁忠甲死守紮蘭屯三個月,最後兵敗被俘,史稱“中東路事件”。蘇炳文抗日,也是從爭奪紮蘭屯開始。它南麵不遠的成吉思汗,60年代暗藏著中國當年機動性最好的一個裝甲軍。(某以為,它的目的恐怕並非防禦,而是一旦東北有事,就直逼後貝加爾的西伯利亞大鐵路。蘇聯在珍寶島不敢大幹,也和擔心這條大動脈的安全,投鼠忌器有關)

  胡領他們是在一個叫做“秀水”的地方受訓,緊鄰美麗的雅魯河。地方不錯,夥食更好,可是不允許和外界接觸。那時候參軍是很光榮的,但胡領他們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入伍,又發軍裝,參加訓練,可又不學打槍,還不讓說出自己的經曆,更不許打聽別人的來曆。說是不許打聽,胡領自己可是看出來,除了隊長、分隊長,這些“兵”,個個都是“練家子”,總共有四十多人。

  訓了幾天,有了點兒“兵”的模樣,就有人把胡領“請”到了政治部。胡領記得,那裏有一座很漂亮的吊橋,應該是俄國人的作品。到了那裏,他才知道,自己將被編入一個特別的邊防巡邏隊,目的,就是打人。
決戰珍寶島一(2)
打老毛子。
決戰珍寶島二(1)
原來,在黑龍江東北邊境上的珍寶島,當時兩國巡邏隊正屢屢發生衝突,那時雙方還沒到動槍的地步,摩擦開始是在口頭上,因為語言各異,而且根本不聽對方的觀點,外國報章稱為“聾子的戰爭”,倒也十分貼切。後來蘇聯人就不講理了,每人帶一根大棒,見人就打,十分野蠻。中方一來猝不及防,二來沒有命令不敢還手,一下子吃了大虧,不但人被打,連槍也被搶去十餘支。

  報告上來,沈陽軍區炸了鍋,丟人,還丟槍,怎麽交待啊。說起來,動槍咱們不怕,中國士兵的軍事素養當時是很出色的,但是動打,咱們的人身體素質就吃虧了。蘇聯兵普遍在一米八以上,營養極好,“像黑瞎子一樣”,咱們的人普遍矮10公分,體重就更不行了。就算一次打贏了,難保以後再吃虧。軍區決定不打則已,一打就要讓蘇聯人好好吃個苦頭,長長記性。告訴下麵部隊,依然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巡邏隊的人員要經常更換,然後和體委聯係,就把胡領他們調到了紮蘭屯。

  說起珍寶島,確實“自古以來是中國的神聖領土”,地勢平坦,沒有居民,軍事價值並不突出。那麽,為什麽會起爭端呢?近來看了蘇聯的文章,才明白,這和大馬哈魚還有些關係。確切地說,蘇聯人是見財起意。

  原來烏蘇裏江在珍寶島東西各有一條江流,東北方,是習慣的主航道,水深流急,西南方,和我國本土遙遙相望,枯水期甚至可以徒涉,雙方如果以主航道分界,當然珍寶島屬於中國。問題是江裏的大馬哈魚不聽話,這些寶貴的經濟魚類,傳統的洄遊路線卻在珍寶島西南側,假如中國在這裏設劫一網打盡,後麵的俄國人就隻有喝西北風。大馬哈魚的魚籽是俄羅斯名產“魚籽醬”的原料,(裏海的部分被蘇聯過度捕撈,現在已經產量銳減),故俄對此垂涎三尺,硬要將主航道畫到西南方,這樣就形成了雙方鬥爭的焦點。中國人把問題上升到了國家體麵,真正寸步不讓。

  我曾經和少數民族朋友在鬆花江上釣過魚,鑿一個四方的冰窟窿,二尺見方,人站在旁邊,放入釣鉤,不用魚竿,經常動動線,就有上鉤。可惜那次我們運氣不好,二十多斤重的三花五羅,朋友每天收獲三四條,那一下午卻毫無戰績。他過意不去,就把帶來的幹魚和我分享,曬幹的大馬哈魚,有七八十厘米長,肉是麥穗的顏色,看上去很有食欲,還有酒,可在冰麵上,吃到口裏,隻有冰冷的感覺,品不出其他味道。辣辣的酒竟然也是隻覺得冰涼,也真奇怪了。

  話說回來,對胡領這番話,都是個別談的,表麵目的是保密,深層原因是萬一有人被俘,也無法招供別人的情況。挑中他的原因是本地出身,業務好(能打?),沒有在國際上露過麵,而且是黨員。其實,這些“兵”天天在一起,相互之間不免好奇,最終還是有不少人原形畢露。原來,他們主要都是東北各運動隊的摔跤、柔道、武術運動員,還有一個練舉重的(沒有拳擊,因為那時拳擊已經取消了)。基本條件和胡領差不多,也有個別軍人,比如胡領的分隊長,就是正牌的軍官。但他祖上幾代都是長白山一個什麽拳派的掌門人,所以也被調了進來。小夥子們對這個任務,應該說是既緊張,又好奇,摩拳擦掌。當然,讓他們軍訓一下,是免得讓蘇聯人看穿了。

  談話後不久,他們就坐一輛悶罐子車,到達了黑龍江的鶴崗。然後又分兩個隊,一隊到綏濱,一隊到蘿北,胡領他們到的是蘿北。

  如果您看中國氣候地圖,就會看到中國雄雞圖的雞冠子部分是深綠色,標明是“寒溫帶”,那裏的氣候比東北其他地方更寒冷。所謂小便要用棍子敲是誇張了,但他們上廁所都帶一把鐵鍁,那裏老鼠亂竄,以鍬壓住,用金屬的鍬麵一碰老鼠的舌頭,就凍在鍬麵上了。一次能粘五六個,回去評標兵用。胡領說,運動員在選人的時候都有規律,足球,最好是羅圈腿加上一個乒乓球拍似的腳掌;拳擊,要耳朵小而脖子短;摔跤的呢,要手大;體操也要手大,但是個子要小。蘿北那裏根本沒有他合適的手套,在零下30度的低溫下這簡直是要命的。
決戰珍寶島二(2)
邊防軍們很快就發現了。邊防軍的熱忱和他們的忠誠一樣令人欽佩,從蘿北去虎林看地形,兩個戰士就在左右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衣襟裏暖著。後來,從哈爾濱特意給摔跤手們訂購了大號的軍用手套。

  烏蘇裏江方麵不安定,黑龍江沿岸也一日數驚。到達當天,剛剛睡下,就聽到警報四起,還有人打信號彈,戰士們翻身而起,衝出營房,立刻按照指揮緊張而有序地進入陣地。胡領他們匆匆穿上衣服,也隨著往外衝,還真有些緊張,隊裏有個當過兵的就說,別怕,演習。大家才有些鎮定,跟著爬到雪地裏,隻感到寒冷刺骨。對麵蘇軍的探照燈直指封凍的江麵,急促地晃來晃去。

  這時,地麵卻微微震動,傳來格拉格拉、轟隆轟隆的聲音,大家都是一驚——中國軍隊在一線沒有坦克,而這聲音居然來自後麵,難道真是老毛子過江,已經迂回到我們後麵去了?胡領說當時最恨的就是怎麽沒給他們發一支槍,這樣手無寸鐵不是讓人家打活靶嗎?

  還好,半個小時以後就宣布演習結束,返回營房。在回營房的路上,有人看見一大溜鐵家夥,仔細一看,原來是東北建設兵團的拖拉機,那“坦克”的聲勢,就是它們的傑作——嚇唬敵人也就罷了,也嚇壞了自己人。

  適應了幾天,天天打對練,還有一次突然安排偵察連對他們來了個襲擊。胡領說,從功夫上論,咱中國偵察兵武藝不算高,但是下手“賊”狠,簡單實用,最狠的是招招往“斷子絕孫”的地方招呼,“淨犯規”。選手們開始有點兒畏首畏尾,一交手好幾個隊員都吃了虧,但是後邊就沒偵察兵好果子吃了。為什麽呢?練武術的從哪裏開始?從挨打開始!先要練好挨打,才練習攻擊。所以運動員們沒有一個倒下,相反,對方的攻擊引起了他們的鬥誌,那個長白山拳派的掌門師兄首先得手,一個彈腿把偵察兵的頭兒踢到了雪堆裏,接著大家各顯其能,馬上就翻了上風。兩分鍾以後,上邊趕緊宣布演習結束——他們看見有個武術隊員抄起了一把鐵鍁……

  幾天後他們就去了虎林屯,被安排去見一位楊參謀,他們未來的巡邏隊長,在一個大沙盤上,給他們講怎樣打。邊防軍的沙盤都有兩個,一真一假,隻有指揮官知道哪個是真的。這是吸取和印度作戰的經驗教訓。印軍第七旅逃跑的時候連作戰沙盤都被中方繳獲,順藤摸瓜,從其防線中部撕開一個大缺口,是我軍取勝的一個重要原因。中國人可沒有阿三那樣笨。

  楊參謀的要求主要有三點,第一,絕對聽指揮,我讓打才能打,讓撤馬上走;第二,不能打死人,外傷重一點不要緊,有槍就帶回來;第三,撤退的時候不要跑錯方向,“跑過了江按叛國處理”——楊參謀如是說。至於怎麽打,你是練空手道還是猴拳,就是你自己的事兒了。而且,楊參謀還告訴他們,不要擔心安全,西岸江邊埋伏了一個排的神槍手,蘇聯人敢開槍,我就叫他一個也回不去。

  沒輪上神槍手顯功夫。
決戰珍寶島三(1)
第二天就是巡邏了,去二十個人,還有十個是真正的邊防戰士。狼多肉少,因為當時巡邏慣例是不攜帶武器(避免蘇聯人搶奪)沒讓幾個練器械的武術隊員上,小夥子們急得嗷嗷叫,幾乎要拿楊參謀練手,說不用家夥也一樣,用家夥島上不是有的是樹棵子嗎?最終還是沒有批準。胡領比較幸運,算上了名單。當然少不了寫決心書,講話鼓舞士氣這些程序。

  上了冰麵,穿過封凍的南側支流,巡邏隊就登上了珍寶島。這些天,中國巡邏隊上了島都很謹慎,巡邏路線基本是沿著江邊,盡量避免和蘇聯人直接衝突,也便於撤離。今天呢,按照慣例是蘇聯人也巡邏的日子,我們的巡邏路線卻向東推了一大段,和蘇聯人的路線重合了。

  穿著軍裝行進在自己國家的邊防線上,可以使平凡的人產生神聖的感覺。胡領當時很年輕,想到要和“帝國主義”大殺一場,說心裏簡直像火燒的一樣,看看周圍的人,零下三十度裏個個臉色通紅,說明心裏也很激動。但是大家都不說話,楊參謀領頭,區隊長壓後,都是不出聲地往前走,大家覺得“度日如年”——蘇聯人怎麽還不來呢?

  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小丘後麵突然鑽出來一群高大的蘇聯士兵來,為首的是個瘸子,人人手裏都提著一根大棒子。有資料說這個瘸子是蘇聯的伊萬上尉,後來死於珍寶島保衛戰。這一點有待證實。

  胡領他們的確知道這個臭名昭著的瘸子,不過好像他的瘸和中國邊防軍沒有關係。他不是蘇聯普通軍官,而是克格勃。當時封凍的時候冰上沒有國界線,有中國邊民,特別是不熟悉當地情況的知青不小心走過國界,便會被蘇聯軍隊捕去,負責審訊的就是這個瘸子,他心狠手辣,隻要被捕的人不承認自己是叛逃,不肯為克格勃效力,就一定會被打成殘廢。胡領他們曾經看到過一份材料,有個青年就被這瘸子用燒紅的鐵鉗生生烙碎了全部的牙齒,滿口神經外露,喝一口水能痛得休克過去,被我方接回後重新拔牙都弄得他死去活來。

  蘇聯人比中國人還要多些,但顯然有點兒準備不足,他們對中國兵居然敢如此深入,又是驚訝,又是惱怒,那瘸子吆喝一聲,口裏嗚嗚嚕嚕地叫著,蘇聯兵就呼啦啦地猛撲過來。

  有幾個運動員當時就愣住了,完全忘記了原來的作戰安排。楊參謀一麵大聲對蘇聯人喊話,“這裏是中國的神聖領土…”,一麵連連揮手,示意大家往回跑——這是預先安排好的,要把蘇聯兵拉過來,才能打得痛快。

  中國的邊防軍掉頭就跑,蘇聯人頓時氣焰大漲,紛紛高叫著追了上來。大概,他們是要把中國人趕出島去,才算完成任務吧。

  一邊跑,楊參謀還不忘囑咐大家:“聽我的命令,我說動手,大家再開始打!”

  這句話卻惹了禍,因為隊裏有一位少數民族的摔跤選手,漢語不是很好,前麵的話沒有完全理解,倒是最後一個“打”字聽得清楚,別人還在後退呢,他已經“噢”的一聲翻身撲了上去,當頭的蘇聯兵措手不及,沒收住腳步,被他一個背挎摔了出去。第二個蘇聯兵揮棒就打,被他拗住腕子,又是幹淨利落地扔到了冰麵上……

  原來的計劃是把蘇聯兵誘進一片枯樹林子裏,讓他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現在讓這個蒙古小夥子全給搞亂了。楊參謀連連跺腳,這簡直是打草驚蛇!但也沒辦法了,隻好下令:“動手!”,隊員們嚎叫一聲,像出了籠子的狼一樣猛撲了過去。

  好在蘇聯人腦子比較死,也是這些天中國軍人的節節退讓使他們傲氣衝天,根本沒有後退的意思,仍然照樣猛衝了過來,一場搏鬥就在冰麵上展開。

  這樣的戰鬥顯然是一邊倒的。中國軍隊在西岸埋伏了一台攝影機,拍出來的結果就好像是大人和小孩的戰鬥。不過,下來看過影片,從專業角度,大家的普遍感覺是動作全走了型。那位蒙古摔跤手顯然忘記了在摔跤隊學習的先進技術,動作全是草原那達慕的勁頭,摔之後還不忘對人家哈腰行禮。另一位好像把全套招數都忘了,就是左一個“德克勒”,右一個“勒克德”,再一個“克德勒”——好像就記得這一招了(聽胡領自己講比張慧還精彩,我當時想到的,就是金庸《射雕英雄傳》裏的郭靖和他那一招“亢龍有悔”)。
決戰珍寶島三(2)
中國選手們的工夫很快就顯露出了不同,看起來最精彩的是摔跤手,一個接一個的大背挎,把蘇聯兵像布口袋一樣扔得滿天飛。實際上最狠的卻是練武術的,尤其一位練擒拿的師兄,平時他給大夥兒當按摩師,蘇聯人隻要到了他的手裏就算是倒了黴,他是專門拿人家的關節,碰上胳膊就摘環,碰上腿就卸膝蓋,要是抓住腦袋呢?摘下巴。所以他這邊毫無煙火氣,卻是一路順風,蘇聯人隻要一和他交手就爬不起來。

  胡領呢?他的確是動手了,但他的第一個目標,卻是楊參謀。

  為什麽呢?胡領說了,人家都打上了,他就擋到我前邊,我過不去啊,我急呀!幹脆下個黑手算了。上頭揪脖領子下頭一掰腿肚子,在這兒吧您那,一個別摔就把楊參謀放倒了。

  還是晚了,等他再上,蘇聯兵已經完全崩潰,他朝著一個逃跑的蘇聯兵猛撲過去,那家夥足足比他高一個頭,可是一點兒沒有交手的意思,一邊擺手一邊喊:“涅特,涅特”(蘇聯話“不”的意思),倒退就跑,一不留神,腳絆在了樹棵子上。

  不等他倒下,胡領的右手一把抓住了他軍大衣的領口。沒等蘇聯人把“謝謝”說出口,胡領左手順勢一勾,揪住他下擺,一下就把這哥們兒悠過頭頂,扔了出去……

  蘇聯人裏唯一沒有挨揍的就是那個瘸子,他腿瘸,落在後邊,見勢不妙,掉頭就跑,我們兩個“兵”緊追不舍,這家夥雖然腿瘸,跑得可是不慢,看來克格勃的訓練的確嚴格。眼看要被追上了,瘸子腦子靈光,順著一個冰坡就骨碌了下去,眼看那邊就是江麵,記得“跑過了江按叛國處理”,隻好放他去了。

  這一仗,咱們一個沒傷,震驚了蘇聯整個邊防部隊,對中國邊防軍的戰鬥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尤其是整個戰鬥在開闊的雪地上進行,雙方都看得一清二楚。原來中國人不動手是紀律,要是動了手……

  蘇聯阿穆爾軍區下達了一個命令,以後巡邏禁止和中國軍隊進行這種“愚蠢的交手”。雙方又恢複到了“聾子的戰鬥”。而我方,給運動員請功之餘,還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情報,那就是繳獲來的蘇聯槍支中,居然都沒有裝子彈。由此,配合其他情報,中央得出了蘇聯並不準備在東北西伯利亞地區進行大規模武裝衝突的結論,為收複珍寶島奠定了決心。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中國摔跤選手在珍寶島的戰鬥,希望有參加過這次戰鬥的老同誌給以更多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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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好看! -chchzhzh- 給 chchzhzh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20/2009 postreply 08:35:44

忒好看 -zneteng- 給 zneteng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25/2009 postreply 22:36:19

兄弟,你要是一個一個的上就好了,我的眼睛都看直了才看完,真好! -凡人小事兒- 給 凡人小事兒 發送悄悄話 凡人小事兒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5/2009 postreply 22:5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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