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點點

你有沒有聽說過黃泉公子? 來源在此 作者:水心沙

狐狸說,它們是墮落在陰陽兩界的夾縫裏一些奇怪的東西,

通常總是行走於活人和死人的界限邊緣,因此你無法斷言它們究竟是鬼還是怪。

你有沒有見過黃泉公子?

見過。有好長一陣子,我為了它們常常會失眠,現在不再失眠了,

可是每當我不小心又看到它們閃過的身影時,

總琢磨著 …… 不妨說說它們的故事好了。

*** ***

艾桐和張寒的事發生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去回憶和她一起時的那些過往。

心裏總覺得很愧對於她,那種明明可以預防,

卻偏偏眼看著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退出的罪惡感。

而每每這麽說起時,狐狸總是很不以為然。

在他非同人類的大腦構層裏,覺得我這種難過很沒意義,



他總說: 「我都不曉得你在難受什麽,小白,你以為知道什麽就可以解決什麽嗎,你可知道,那天晚上跟著那片繡過來纏著你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怎麽會知道。」

第一次被那麽問起時,我硬著聲回答他。

他笑笑: 「其實張寒早就不是人,隻是他不知道而已,如果不是那塊繡,他今世本倒可以做上回太平人。」

「 …… 不是人 …… 鬼麽?那為什麽我看不出來?」

「也不是鬼。」

「那是什麽??」

這一追問,狐狸原本揚著的嘴角不知為什麽忽然斂了斂,然後道:

「黃泉公子吧。」

「黃泉公子?那是什麽?」

他沉吟了一下,就在我以為他要回答我的時候,

突然一蹦三尺,然後急急忙忙竄進了廚房:

「哦呀!我的糕我的糕!」

那以後我再追問他,他就匝匝嘴,然後點我一下頭。

然後對我豎起三根指頭,朝我晃了晃:三次,至少還有三次輪回,他們間的問題才會徹底解決,你這局外人還是不要插手就好。

如果不是看那東西找上門,老子也懶得去管那些,這世道在妖怪眼裏能管的事多了,在神仙眼裏就更甚,要都去插上一手,還不亂成套了。

好吧,說了半天,其實還是解決不了什麽實質性問題。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狐狸很多話總說得模棱兩可又漫不經心,

不過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或多或少總有點安慰。

於是有一天一個人鼓起勇氣帶著祭品去艾桐的墳上祭了祭,

原本做好了心理準備去麵對她的魂魄,

可是祭拜的那天,她的墳頭周圍冷冷清清。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那晚之後她就消失了,

如果這之後真的一直都再看不到她,那她那晚來找我的原因,

隻怕也隨著那件紅嫁衣、那個男人一起消失不見了。

這樣的話,這件事在我心裏最終會成為一個抹不去的疙瘩,

就像以往所經曆的那些可怕記憶所沒有隨著時間褪去的記憶。

不過這樣也好吧,拿狐狸的話來說,這世上,本就沒什麽可以徹底解決的問題的,何必執著。



是的,何必執著 ……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艾桐那段經曆的影響,

一度,我對那些紅色的布有過種特別明顯的反應,

如果不小心看到窗外有塊紅布飄過會心悸上半天,

直到弄清楚那不過是隔壁人家晾在外麵的被單。

這段日子持續得挺久,但我沒告訴過狐狸,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樣呢,

女人是記憶的奴隸,男人則奴役記憶。



而那個時候,我以為黃泉公子不過是狐狸嘴中一個模糊的名詞,

它離我很遙遠,遙遠得比張寒那晚帶給我的驚詫和恐懼更加遙遠。

直到我再次遇到那個東西。

那個叫做黃泉公子的東西 ……



天不熱的那麽可怕的時候,這個城市到了多雨的季節。

總是從早到晚,總是下不大,好似老天有心存著那點量讓他們慢慢的往下倒,一種變態的嗜好。

雨季影響生意,這些天店裏的客人少的可憐,有時候坐不到三四個人,

於是店裏會很安靜,靜的隻聽得見電視的聲音。

很單調的新聞播音,說著每天的國家大事,每天的氣象預報。

也有些比較吸引人注意的,鬧災情了、人口失蹤了、死人了。。。。。

那時候店裏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再叫陸奧那台小小的電視機上,

雨聲合著播報聲,還有吱吱吸著杯子的聲音。

實在是悶的讓人有些發慌。

而通常這種時候狐狸是處於罷工狀態的,

和所有犬科動物一樣,他老人家怕熱又怕悶,

天天靠在窗台上扇著扇子,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

就像窗外那些避雨的蝴蝶,我很奇怪這樣的雨季還會有這些脆弱的東西,

拍著色彩斑斕的翅膀吸附在窗玻璃或者台階上,一大簇一大簇的,

像潮濕地裏那些變異了的黴菌,風一吹齊刷刷的一陣抖動,

於是看的人頭皮也冷不丁的一陣聳動。

人都說蝴蝶是如何的嬌美可愛,可是我覺得這種生物詭異得讓人毛骨悚然,

就像他翅膀上那些安靜而莫測的圖案。

於是常常會有空閑的時候用掃帚頂一下窗玻璃,

一吃震,那些粘附再玻璃上的小東西就會群而飛起,枯葉似的揚到半空中。

卻也很聰明的不飛入雨中,隻是在雨棚下盤旋著,搖曳。

而也隻有這樣的時候,他們倒是唯一能讓我感受到美的,

一地落英紛飛,這些焦黃色的蝶,飛在半空,好似一片片墜地的秋葉,



「又在看了,你強迫症吧。」

忽然聽見身後有人道。

不回頭也能聞到他身上迪奧的味道。



「怎麽今年這麽多蝴蝶。」我問他,

狐狸轉了個圈走到窗玻璃旁: 「氣候反常吧,氣候。」

「小離小離,今天沒出去呀。」

一旁有女孩子招呼他,他立刻眼睛一彎,屁顛屁顛的湊過去了,

留我一個人看著櫃台,還有抽屜裏那把點了好幾遍的鈔票。



最近生意實在是不太好。我歎氣。

去掉這樣那樣的雜費交掉,這個月連買件衣服都覺得緊,

可是某人居然還有閑錢買香水,看樣子以後錢櫃上不止要加把鎖,

還得問術士同學討個防止妖怪盜竊的符啥的才行。



轉念間忽然門鈴一響,一股風從外麵卷進來,

涼涼的泥土味夾著幾片蝴蝶的屍體,不偏不移飄到了我的收銀台上,

我趕緊拿掃帚去撣,眼角瞟間一道人影從外頭走了進來,

一邊收傘,一邊衝我道, 「來碗牛肉麵。」



牛肉麵?



糕餅團子店哪來的牛肉麵賣,我忍不住停下手朝他看過去,

卻被一顆程光瓦亮的腦門刺到了眼睛。



和尚??

還是個吃葷的和尚?



年紀很輕,如果不是一套僧衣穿的有模有樣,那年紀看上去和對麵賣符的那小子也差不多。

看起來似乎對我們店的裝潢有點興趣,

撂完了話他就摸著卯門再店裏好一陣打量,然後往靠門那張凳子上坐下來。

「沒有。」答了聲,我低頭繼續撥弄那些礙眼的屍體。

「那就牛腩麵吧」把包放到了桌子上,他從裏頭抽出包煙,

視線依舊再店裏上上下下的: 「再加兩個雞蛋。」

「牛腩麵也沒有。」我再答

邊上幾個小姑娘忍不住笑出了聲,那和尚朝他們看了看,

有摸了摸腦門: 「牛雜麵總有吧,牛雜麵。」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牛雜麵也沒有」

於是他也歎了口氣,彷佛很無奈的: 「那就排骨麵好了,加兩個蛋。」

這叫什麽和尚啊。。。。



總算把最後一片屍體掃到簸箕裏,我走到他麵前把菜單放到桌子上:

「我們這裏不賣麵的,饅頭包子有,還有各種糕點類,

還有幾種是最新款的點心。特色蜜糖加水果,師傅要不要試試。」

「全是素的?」他話音聽上去好像是驚到了: 「沒肉?」

「有,肉包子、」

「那就來六個肉包子,再。。。。」

眼睛在菜單上掃了半天指了指奶茶: 「這個,大杯的,不要放珍珠。」

然後又補充了一句: 「開飲食店為什麽不賣麵?」

語氣帶著點惋惜,一邊又把菜單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除了包子還有帶肉的沒?」

似乎是個無肉不歡的和尚,真不知道他出家是為了什麽,作孽 ........

轉生去拿奶茶的時候忽然發現,似乎好長時間沒有聽見狐狸的聲音了。

難道又跑哪裏偷懶去了。

琢磨這朝他剛才坐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卻還是坐在那裏,

隻是剛才是坐在女孩子們的邊上,這會一個人坐在窗邊,兩條腿高高擱在桌子上,

一遍搖著手裏的扇子,一遍晃晃悠悠看著這個和尚。

狐狸總是對美麗的東西感興趣,無論是妖怪還是人,無論是男還是女。

我不得不揉了個紙團丟向他: 「喂,拿包子去,六個。」

這舉動打攪了他的雅興,他有點抱怨,但是沒有反抗,

隻是站著來哼哼唧唧進了廚房,

經過和尚邊,那和尚朝他看了一眼,抬手又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腦袋。

「阿彌陀佛,」然後我聽見他嘴裏嘀咕了一句: 「善哉善哉。」



「本台消息,今天下午三點,一執勤交警在虹古路近大通路口的立交橋下發現一名青年女性屍體,死者身穿 ........ 」



電視台裏突然跳出一條這樣的新聞,把我視線引了過去。而同時店裏也一靜。

說起來,連今天播出的這次,應該是第四次了,這個月第四次有人死於非命,

在這座城市裏。這樣的數字是不得不讓人關注的。

因為我們這座城市是出了名的治安好。

好到有時候那阿婆的馬匹在樹上不下來,被消防隊員救下來,

這樣的事情也作為新聞時間有模有樣的在新聞裏播一播。

所以,一次命案就夠讓人關注的了,何況短短一個月連著發生 4 件。

4 件命案裏的受害人都是年輕女性,因此當新聞把受害者照片放出來的時候,

小店裏嘀嘀咕咕。

「又是女人啊 ........ 」

「還是在甘泉區麽 ........ 」

「都說那裏治安不大好,全是來打工的 ........ 」

「哎呀是交通大學邊上啊 ........ 」

「嘖,我姐姐就在那裏讀書呢 ........ 」



四起命案,有兩件是發生在甘泉區,就是那些學生說的治安不大好的地方。

甘泉區是城北環線以外,是有名的窮區,棚戶區。

到處都是違章搭的房子和店,因為社會各層什麽樣的人都有,

所以比較魚龍混雜,年前去過一次,感受是亂。

不過亂出人命還是最近才有的事情。

兩個外地來打工的年輕女孩死在了哪地方的工人宿舍裏,

一前一後不超過兩周時間。

第一個女孩是在浴缸裏躺了幾天發臭了才被人發現的。

第二個原本是和室友同住的,死的那天室友剛好沒有回來。

第二天回去時發現她已經發硬了。

本來,事情發生以後新聞沒有播,也許播了,但肯定很容易讓人疏忽的那種,

後來被附近的學生拍了照片再網上一宣傳,這時才算是捅了出來,

一度鬧的周圍人心惶惶的,有人說那是自殺,有人說是小偷作案被人發現所以殺的人,

也有人說是變態出沒,總之傳來傳去,也沒穿出些什麽正式官方的說法。

隻知道死了人,算不算殺人事件誰也沒有給過什麽說法。



不久之後新三元區也發現了具屍體,死的也是年輕女孩,是在新三元公園的一棵樹吊死的,

死前有過性行為,而且衣衫不整,所以經警方懷疑是他殺。

這件案子新聞是重點報導的,因為哪地方住的華僑台胞很多。

就是在命案發生地不遠的地方還有所女子高校。



嫌疑犯的目標逐步鎖定是周圍的流浪漢,

但從事情發生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任何進一步消息,

而離那次不過就幾天吧,居然又死人了,還是在北環線附近。

電視裏那女孩的照片看上去也就二十開外的樣子,很漂亮,很開朗。

新聞沒有放出她的屍體,隻給了幾個現場鏡頭,現場有很多血,在草和水泥柱上到處都是。

「也太慘了吧,怎麽不多說點。」

「因為死的是民工麽。」

「要死了,我回家都得經過哪地方,他們說北環真的有變態。」

「學校還不讓傳。」

「打車吧,這種事情 ........ 」

「吧唧吧唧 ........ 」

正聽他們討論的起勁,冷不防一陣咀嚼聲從邊上響起來。

回頭看那個年輕的和尚,不知什麽時候把東西搬到了電視機邊的桌子上,

可能是視力不大好,他眯起雙眼睛看著電視,一邊大口大口嚼著剛送到他麵前的包子。

都是新鮮出爐的包子,他也不怕燙,一手抓一隻,兩三下就下了肚,

要到肉時臉上的表情就跟十年八年沒有嚐過肉滋味似得,都讓人不好意思再看他。

不過,和尚十年八年沒有嚐過肉也是很正常的,當然了,現在市麵上多的還是假和尚。

就在這時手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隨手抓起; 「你好,狸寶專賣。」

「狐狸的老板寶珠麽。」電話沙沙一陣響,隨即傳來的話音讓我覺得有點陌生。

「你是 ........ 」

「黃老板。」

「黃老板?」

怔了怔,隨即腦子裏出現一張臉那個總是埋在燈光和醬油味裏的瘦瘦的男人,

一個很不容易讓人記清楚長相,可是又很不容易讓人忘記的男人:

「原來是黃老板啊 ........ 」

「想起來了?」

「嗯 ........ 找我有事麽,黃老板。」我瞟見狐狸朝我看了一眼。

「是這樣,最近店裏忙,所以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給我幫幫忙。」

「忙?」就他那樣的店還忙?那種鬼地方 ........ 那種鬼時段 ........ 忙個鬼吧?

「我 ........ 」

「按小時計費,一百塊一小時。」

「大概什麽時候過來。」

放課後趕到黃記,十點差一刻的樣子 .

那地方比較僻靜,通常到了這個點,路上已經看不到人了,

大老遠就看到黃記的燈透過窄門在兩邊發黑的石牆中間亮著,映著街麵一道暈黃的弧 .



進門沒看到黃老板,隻看到那個瘦瘦的女人在賬台前價值坐著,

看上去有點犯困的樣子 . 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劈裏啪啦撥著算盤 .

我在她邊上站了半晌,她的手一直都沒停過,也不知道要算多久,

所以我敲了敲了桌子,朝她清了下嗓子: 「黃老板在嗎 ? 」

她停下手抬頭看了我一眼: 「出去了 . 」

聲音細細的,像唱戲裏那種花旦 . 不過她倒確實是個花旦的,

她邊上那塊牆上的玻璃鏡框裏有她穿戲裝的照片 .

可是唱戲的為什麽會來賣調料呢,這問題我從來沒問過她,

她也看起來不像是個喜歡隨便跟人談論自己過去的人 .



「大約什麽時候回來 ? 」 我再問她 .

她看了一下表: 「你找他什麽事 ? 」

「我是過來幫忙的 . 」

「幫忙 ? 」

抬頭又朝我看了一眼,她用那隻細得像老鼠爪子似的手輕輕摸了下鼻梁,

我以為她想對我說什麽,可她很快把目光轉向我身後:

「汪先生來啦 . 」

到底是唱戲的出身,眼神就好運麽一轉,已和剛才大不相同,

那種親親切切的溫柔,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身後,看到一個男人在離我不到一步遠的地方站著,

一件神色的長風衣,頭上戴著頂同樣顏色的禮帽,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過來的,那麽靜的地方,我連他的腳步聲都沒有注意到。

他的帽沿壓的很低,低的除了他方正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那張臉上什麽都看不清楚 .

「老樣子來三份,分開裝 . 」

他說,聲音很低,有些感冒似得沙啞 .

女人站起來很快的從旁邊的抽屜抓了幾包東西出來,抽出三張塑料袋,把那些東西一一包上

「上次的,海先生還滿意麽 . 」

「 42 年的東西也隻有你們這裏才能買來,他挺高興 . 」

「喜歡就好 . 」

包完放到櫃台上,那男人並沒有馬上取走,隻是在我身後看著,

我想是不是自己擋了他的道,於是朝邊上讓了讓,

但他依舊沒有過來,隻是抬手推了推他的帽簷,

然後對我道: 「能不能麻煩你給我遞過來,小姐 ? 」

我愣了一下,似乎沒有什麽理由回絕 . 正打算伸手去拿桌上的袋子,

櫃台裏的女人先一步把他們抓進手裏,

「汪先生,三仟六佰二十五塊 . 」

這價錢從她嘴裏輕快地報出來,一度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

三千塊,什麽樣的調料能買到三千塊 .

以至看到那男人從口袋裏掏出厚厚一卷鈔票,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我看他們一個把錢塞到對方手裏,一個把袋子遞過去 .

男人接過袋子後很快轉身走了,我還在看著他的背影發呆,

直到那個女人推了推了我,才回過神兒 .

「來幫忙的是吧 . 」

女人問我,隨手把那卷鈔票塞進抽屜,低頭點了支煙 .

我點點頭 .

「這樣盯著客人看不大好 . 」

我被她說的臉上微微一燙 .

所幸好說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看著我,一邊打著哈欠,她一邊看著手表,

「你接我的班,一直到十二點,我現在要出去 . 」

我怔, 「我一個人看店 ? 」

「對」

「那些東西的價錢 ....... 」

黃記的商品從來不標價錢,這些年來,除了我買的那些調料,

這裏所有東西的價格我從來都有不知道 .



似乎早知道我會這麽問,女人朝我噴了口煙,然後從抽屜裏拿出本藍緞麵的本子放到我麵前:

「每個調料下麵都有一個號碼,按照號碼從這本子裏查,所有的價格都在這裏了。」

「哦 …… 」

「生客有生客的價,熟客有熟客的價,那些過來就給單子的,你按紅標簽的價格給。」

「好的。」

「過十一點客人會比較多,記得不要和他們多說話,他們中有些人 …… 比較喜歡搭訕。」

「好。」

「對了,」

正從櫃子裏抽出雙絲襪旁若無人地套上,女人想起了什麽似的抬起頭,

那雙細細的眼睛眯起來朝我看了看:

「他們給的錢,記得看一下。」

我一愣,半晌明白過來點點頭。

她微微一笑,把套好絲襪的腳伸進鞋裏打量了一眼,站起來摸了摸頭發:

「那麽我走了。」

女人細細的高跟鞋聲在馬路上漸漸消失後,

隻剩下燈光和豆瓣醬鹹潤潤味道的小店變得有點異樣的安靜。

我沒想到她這麽隨隨便便就把這店交給了我,包括抽屜裏那卷鈔票。

她甚至都不打電話跟她老板證實一下。

而我頭一天的打工生涯就這麽開始了麽 ?

說真的,從顧客到店員,這身份還真轉得讓人有點突兀。

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我在櫃台前呆站了半晌,

才讓自己擠進了那個相對我的體形有點擠了的空間。

這地方還真是窄,剛夠一人進出,一扇吱嘎響的小木門是櫃台到外麵的唯一隔斷,

不過還蠻有意思的,讓我想到小時候開煙酒雜貨店的鄰居,他家的店也是這麽老而窄的,

門板是一塊塊可以拆卸的木頭,每天早晨夜裏都可以聽到他拆門和裝門的聲音。

坐到那張還留著女人體溫的凳子上,依舊沒有客人上門,

外麵靜靜的,靜而黑,尤其是邊上那盞老式馬燈照不到的地方。別說人影,連鬼影都沒有一個。

我翻了翻那本藍麵本。

本子很厚,也相當的重,看式樣有些年頭了,緞麵有點變色,

裏麵的紙頭黃得己經有點發脆。記的賬目也都是很老式那種,

我費了點力氣才搞清楚,哪些是那些調料的編碼,哪些是那些調料的價錢。

價錢差異大得有點嚇人,有的很便宜,就像我平時買的那種,幾塊十幾塊的樣子。

有些卻能賣到幾千甚至上萬,我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麽調料,

和酒一樣,它們是按照年代來分的,最早的以 18 開頭。

真稀罕,酒是年代越久越是醇,調料難道也有這種說法 ?

不過狐狸一心卯上的店,總有它怪異的道理的,我隻管賺我的錢就好,別的不需要多管。

隻不過,那些價目也太多了點,即使是有編碼,也是很難一一對上號。

想到這問題我不由得有點頭痛,我本就是個對數字不太敏感的人,

這要真的找起來,還不是累死人的活兒 ……

「姐姐,豆瓣醬有麽 …… 」

正傷腦筋著,忽然櫃台外一陣說話聲飄了過來,來得有點突兀,

所以雖然說話聲小小的,還是把我給嚇了一跳。

抬頭去尋聲音的主人,可是櫃台外空落落的,除了馬燈晃在銜上的光,什麽都役有。

「姐姐,我在這裏。」

小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離我近了些。

隻剝丘得叫我有點忐忑,我左右掃了兩眼,小心翼翼把目光投向櫃台。

卻沒見著說話的人,隻看到一隻全身棕毛的倉鼠站在櫃台的算盤上。

見我望向它,它一下立了起來,掂著兩隻腳,吸著鼻子,用它兩隻鼓豆似的眼珠子同我一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姐姐 …… 」

然後小心翼翼動了下兩顆大門牙,它對我道。

我朝後一個趔超。

凳子被我晃得吱嘎一聲尖叫,驚得那老鼠一縱身跳到了筆筒邊上。

半晌怯生生探出半個頭,啞著聲再道: 「豆瓣醬有麽 …… 」

「甜的辣的。」

聽我這麽問,老鼠猶豫了一下,然後從筆筒後鑽了出來,撓了撓耳朵:

「豆瓣醬還有辣的麽,是不是新出來的 …… 」

我一呆。

這老鼠倒是問住我了,辣的甜的不過是我乍見到一隻老鼠來買醬時吃驚脫口而出的話,

我哪知道這醬到底新的老的有些什麽口味 ……

隻是瞄一眼邊上的藍麵抄,它厚厚的頁數和密密麻麻的分賬又實在讓我頭皮發麻,

呆然一小時百元的活不是那麽容易幹的麽,

確實怎麽看那黃老板也不像個錢多得使不完的冤大頭 ……

琢磨著正打算去看看後麵那些格子櫃裏有沒有它要的醬,



門外桀桀一陣笑,一道人影從外頭走了進來:

「元查兄一到夜裏眼睛就糊塗了,這麽陌生張麵孔放在麵前,還姐姐姐姐地問人家討醬,看把人家給急的,

小妹,看看你後麵第三排第八格,是不是有個紫紅色壇子。」

一路說一路到了我的麵前,那個穿得像朵花似的男人腰一擰,半個身體靠在了櫃台邊。

我隻掃了他一眼,然後感到眼睛有點發眩。

頭一次見到一個男人打扮得那麽花哨,簡直可以用色彩紛呈來形容。

挑金的頭發上包著條七彩斑斕的棉布頭巾,襯衫是大紅色的,

下麵裹著條半長不短的尼泊爾碎花裙,裙子裏還穿著條牛仔褲,

褲子是粉紫色的,我第一次見到牛仔褲有這麽豔麗的顏色。

就連眼睛居然也是帶色的,一邊眼睛棕,一邊眼睛綠,波斯貓似的,

隻是長在人臉上,就有點詭異的了。

興許我的眼神直接了點,這男人摸了下臉朝我嫣然一笑:

「怎麽了小妹,看上我耳環了麽。

這才留意到他耳朵上還戴著不少閃閃發亮的東西,左邊一排耳釘,右邊一排耳環:

「看上哪隻,你要我送你呀。」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沒理他,轉身按著他剛才說的查找了第三排櫃子的第八格,

那個小小的格間裏還真的有一隻小小的紫紅色壇子。

我轉了下瓶身,看到標簽上寫著上喜豆瓣醬五個字。

想來這就是那隻老鼠要的醬了。

取下來放到桌子上,那老鼠鼻子一吸立刻就跳過來了,一邊甩著手裏的鈔票:

「一瓶都給我吧。」

我正要遞給它,冷不防頭頂上一陣風吹過,隨即那壇子被按住了,被一隻白得透青的手:

「不看下價錢麽小妹。」

我循著聲音抬頭朝上看,隨即又低下了頭,心髒一陣急跳,臉上還得顯得若無其事。

因為我頭頂上除了條手臂,什麽都沒有。

靠。刑官就己經長得夠節省的了,現在這個又是什麽 ? !

「青行君今天來得早啊。」

耳邊聽見那花裏胡哨的男人開始同這手攀談起來,

我低頭迅速翻開那本藍麵抄。按著編號查找第 233 頁,一看裏頭那價錢,我吃了一驚。

原來這醬不是按瓶來賣的,而是按勺來賣的。一勺五百元,這小小的老鼠,看著畏畏縮縮,

竟然欺我生想用一勺的價錢買走一整壇。

好家夥,要不是那隻手仗義一下,回頭我打的工都不夠還這一壇醬的。

想到這登時就火了,把壇子朝原處一塞,我把那隻老鼠朝邊上撣了撣:



「不好意思,賣完了。」

「姐姐你騙我。」老鼠小小聲地抗議。

鼻子是尖的,良心是壞的。騙你又怎的 ?



「不賣了。」我幹脆道。

「不賣 ? 」老鼠抬起頭眨巴著那雙豆子眼看著我,小心翼翼地重複。

「是的不賣。」

「真的不賣 ? 」它再重複。

我點了下頭,卻瞥見那花裏胡哨的男人在邊上衝我迅速擺了下手。

正打算無視他這個動作,眼見櫃台上這隻小小的老鼠一陣抖,

這同時邊上的馬燈突然間倏的下滅了,整個店迅速淹沒在一團安靜的漆黑裏。

「咦 ? !」

我忍不住驚叫了一聲,沒等過去看那燈到底出了什麽事,

猛然間一股帶著陣土腥味的冷風朝我腦門心方向直衝而起,硬生生衝得我朝後一仰。

差點撞到身後的櫃子上,與此同時,一大團冰冷的霧在瞬間彌漫到我眼前:

「開店不賣貨 ? !你開店不賣貨 ? !」

霧裏有聲音對著我尖叫,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隻感到它濃重得壓得讓我幾乎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而隔著它,我完全看不見那個花裏胡哨的男人,還有那隻青白色的手。

「你開店不賣貨 ? !」



然後那東西隻朝著我眼睛的方向過來了,我想退,可後麵哪裏有路。

眼睜睜看著它朝我眼睛直撲了過來,隱約兩點赤紅的光在那團霧裏閃動,

情急之下我伸手朝它們抓了過去。

試圖阻止它進一步的靠近,開始一抓一個空。

那方向是冰冷的,冰冷而空洞。

隻,被我抓過的地方煙似的散了開來,並且後退,彷佛被風吹到了似的。

於是我趕緊再揮手,那團霧竟不到片刻消失得幹幹淨淨。

迅速顯出櫃台以及櫃台後那個花裏胡哨的男人,他看著我的眼神有點奇怪,

不對,應該說,看著我手的眼神有點奇怪。

我把手往身後背了背,因為我知道他在看什麽。

他在看我的鎖麒麟,這樣的眼神,我想他一定識得它的價值。

桌上的老鼠也在看著我的手,肚子一鼓一鼓的,兩眼跟著那鼓動閃著赤紅色的光。

片刻轉身刺溜跳下了桌子,幾個縱身在外頭的黑夜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輕輕鬆了口氣。轉頭看向那個花裏胡哨的男人,卻發現不知什麽時侯,他己經不見了,

包括懸在房梁上那隻手。

隻一股妖燒的香水味還在店裏搖蕩著,濃得花散不開。

「噔 …… 噔 …… 噔 …… 」門外響起陣輕輕的腳步聲,一路過來,

那盞本滅了的馬燈倏然又亮了,從最初的暈黃,到漸漸的明亮,

一道細細的身影被拉長了劃過門前。

「今天 …… 赦姐姐不在麽 …… 」然後我聽見門外有個聲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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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7718 bytes) () 03/14/2009 postreply 19: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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