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碼1-5之1

來源: 出喝酒 2009-03-12 15:13:1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86521 bytes)

剛翻了翻以前的帖子,發現好多朋友都推薦藏地密碼,我就去弄了個txt回來,翻了精華帖,好像沒人貼過這部小說,偶現在來貼一下,萬一發重了勿怪,嗬嗬。

據說是1-5,但我剛下來,也沒來得及看。沒有明顯的1-5分區,所以我就自己給它分區了。

全球大探險巨著:《藏地密碼》

作者:藏地何馬
  
 序

  比藏獒更加凶狠的動物是什麽?

  通往聖地香巴拉的秘密通道是否就在布達拉宮的下麵?

  在西藏的大量曆史文獻中隱藏著的那座帕巴拉神廟是否真實存在?

  為什麽叢林中原始部落的祭祀方式與西藏某地的祭祀方式如此神似?

  隱藏在美洲密林深處的瑪雅遺跡是否與遙遠的西藏有著緊密的文化聯係?

  蘇聯專家為什麽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組建一支特殊的專家團前後五次深入西藏?

  希特勒為什麽曾於1938年和1943年兩次下令,派他的最佳助手希姆萊親自組建兩隻探險隊深入西藏?

  西藏到底向世人隱瞞了什麽?

  那是一個牽動全世界人獵奇心理、好奇神經的終極答案。

  那是一個西藏已經開放為全世界的旅遊勝地卻依然守口如瓶的秘密。

第一回 從一張照片說起

  卓木強,一米八七的個頭,真正的虎背熊腰,大塊頭,倒披發,一臉古銅色,身體無處不彰顯出藏不住的彪悍。但是平日裏,他是一個很和藹的人,西裝筆挺,一副小方框無邊眼鏡,臉上總是掛著微笑,有人稱呼他卓總,也有人稱呼他教授,真正親近的朋友,管他叫強巴。

  卓姆強巴,藏族,四十二歲,天獅名犬馴養基地公司總裁,也是複旦大學生物係客座教授,主講世界名犬。強巴生長在一個叫達瓦奴措的小村,那是深入藏原腹地、最接近無人區的地方,他的名字,原意是能戰勝大海的人。他沒有讓他的父母失望,如今已是擁有千萬資產的公司老總,也是著名大學的教授,可謂名利俱盛,讓他起家的資本,不是別的,是犬。

  美國,賓夕法尼亞州。

  “幾千年來,全世界所公認的,體形最龐大,性格最凶猛的,叫獒。那是我們藏區特產,它們已經存在幾千萬年了,約在兩千年前流傳到希臘,後到羅馬帝國,又由東歐的斯拉夫族人傳到歐洲各國,至今世界名犬的體內還保留著藏獒的遺傳基因——在拉薩,乃至整個藏區最高貴的狗應屬藏獒……”卓木強站在華麗的演講台上侃侃而談,向來參觀的賓客敘述著藏獒的曆史由來。

  這是由他們公司出資組織的,一次世界級獒犬大賽的開幕式,一方麵可以向更多的媒體宣傳藏獒,提升人們對獒這種犬類的認識,另一方麵也向世界各國養獒人士推銷自己的馴養基地,讓他們也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獒。

  大廳裏,各國記者已達數百人,參會人數多達八千餘人,很多是專程從國內趕來的養獒狂熱愛好者。卓木強微笑道:“如今,一條純種幼獒,身價已在十萬美金以上。雖然說養獒的人不少,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世界上最純正的獒,絕對在我們基地,雪獒、鐵包金、紅獒,我們這裏都是最優秀的……”

  大廳裏人頭攢動,大家都知道,這位卓總,本身就來自藏區,他們基地的獒,在國內絕對是數一數二的,而他本人又對藏獒有著絕對的研究,他還沒有看走眼的時候。這次參賽的人,除了希望拿一個好名次外,無不希望自己的獒犬能被卓總慧眼識中,能進入天獅名犬馴養基地配種,以得到更純種的藏獒。

  “如果藏獒離開了西藏,它還能叫獒嗎?”

  一般卓總說話,大家都隻能靜靜地聽著,每次都希望能從卓總的講話中學到一些關於養獒訓獒的知識。可是不知是什麽人,突然在這種大會上打破了這寧靜,讓眾人無不憤慨,有幾名購獒者馬上就反駁道:“怎麽就不叫獒了?”

  “你他媽的脫了衣裳,你還能叫人嗎?”

  “這不是廢話!”

  那人顯然不敵眾怒,很快沒了回音,卓木強笑著製止大家,說道:“不錯,獒在藏區,才能擁有那凶悍體形和獨特的霸氣。也有很多人問我,為什麽我們基地的獒比別的地方的獒,看起來都更威猛有神,其實,我們基地的獒,一直堅持藏選,藏地放養,藏地馴化,那絕對是真正的藏獒。”眾人這才安靜下來,繼續聽卓木強傳經授道。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剛才說話的是誰,但卓木強老早便注意到了,門口那人,壓低帽簷,戴著墨鏡,穿身遮臉大風衣,方才發問的便是他。

  卓木強帶著他的自信和自豪,繼續演講,他將他們基地最優秀的獒的照片,用幻燈片打在後牆上,人群中發出陣陣驚呼,卓木強心中無比滿足。臉色也因激動而微微紅潤起來,青筋布滿額頭,表示他在閃光燈下開始興奮。

  就在此時,一名小個子男孩拿著個什麽東西,擠過人群向前,眼看接近講台了,幾名魁梧大漢攔住了小個子的去路。卓木強看了看,那小個子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麽攻擊性武器,手裏隻拿著一張明信片似的東西,他向保安使個眼色,保安將那小個子要交給卓木強的東西接過,直接遞給了卓木強。小個子交出明信片,馬上往回走,似乎也是受人之托。

  卓木強一麵指著身後的巨幅畫麵,訴說著他們基地的獒的優秀和純種,一麵拆開了明信片信封。

  就在信封拆開的那一刹那,他臉上人們熟悉的笑容不見了,整個人木訥而呆滯地立在了燈光明亮的演講台上。

  所有的人,原本都聆聽著卓教授的演講,他這一停下,近萬人的大廳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隻有些許照相機的閃光聲,零星地響在大廳的各個角落。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關注的目光,全集中在了卓木強教授身上,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照片,如丟了三魂七魄,先前紅潤的臉色消失殆盡,一片慘白,緊接著,人們發現,卓教授的手,不自覺地由單手執信變成雙手捧著明信片,並且微微地顫抖起來,跟著嘴角也微微地顫動起來,坐在前排的人還發現,卓教授的眼角跳動著,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敏感的記者們不失時機,將這一突然變故如數記錄在攝像機裏。

  約莫過了近半分鍾,卓教授突然醒悟般,握住了麥克風,叫道:“朋友,請等一等!”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腔調,十分幹澀尖銳,他仿佛沒有看見記者和所有別的人,隻盯著那小個子,問道,“這個東西,是誰給你的?”

  那小個子顯然被卓教授這副表情給嚇住了,隻驚恐地往門口方向看,沒有直接回答,而且飛快地想要擠出人群。卓教授順著小個子看的方向瞧去,方才那個“風衣墨鏡”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卓教授顧不得繼續演講,跳下高台,也朝門口擠去,這一變故,馬上引起現場的騷動,記者們全爭先恐後往前擠,保鏢則要為卓教授開路,有的人想向前擠,有的人想後退,一時場麵完全失控。

  在混亂的場麵中,卓木強不見了!人們紛紛議論,那小個子究竟把什麽東西拿給了卓木強,他怎麽會在記者的攝像頭麵前失了顏色,竟然不召開這麽重大的開幕式而親自追了出去。更讓人們沒有想到的是,此後幾天,在這場世界最高級別的獒犬大賽中,竟然完全不見了卓教授,這場大賽的發起者和主持者的身影,有人說那是勒索信,裏麵有卓木強和他情人通奸的照片,因為坐前排的人已經看見,那信封裏是照片,所以很多人對此深信不疑,而記者們更是無風不起浪,將事件推波助瀾,大書特寫,一時間,卓木強教授的名聲比他前二十年大了二十倍。

  就在記者們將這一事件炒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卓木強已在上海,方新教授的家中。卓木強隻是一名客座教授,而方新,卻是真正的犬類動物學教授,今年六十五了,曾是卓木強在犬類生物研究方麵的導師,後來兩人成為專研藏獒的合作者,由於方新教授的研究隻停留在學術階段,他堅決反對將獒用於商業運作,所以後來兩人分道揚鑣。後來卓木強的養獒事業蒸蒸日上,方新教授依然隻是一名默默無聞的學術研究者,但是為了表示感謝方新教授的啟蒙和對生物屬性的專業幫助,卓木強依然全力支持著方新教授的學術工作,如今方新教授在犬類學術界,已經成為權威,如今想要成為國際上的世界名犬,最好是能得到方新教授的正名。如今,他正在寫一篇藏獒血統論文,類似於給全世界的藏獒編一個族譜,以後想要尋找世界名獒,都得在他這本論著中尋找。而這篇論文,是為了參加馬修利亞生物論壇特寫的,據說,這次論壇會議,將會把普立特獎授予方新教授,其意義,等於動物學的諾貝爾獎,是動物學家們的至高榮譽。

  方新早已是一頭白發,但是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他習慣性地點燃一支中華香煙,深吸一口,隨後道:“我下周便去德國參加馬修利亞生物論壇了,聽說你帶來一件特別的東西?是什麽能讓你放棄在美國種獒大賽展示自己的機會,而飛回上海?”

  卓木強說道:“導師(他一直保持著這種稱謂),請看看這個——”說著,他將手裏的箱子放到了桌上。那是一個鐵皮包鋼的防盜運鈔箱,方新這才注意到,卓木強用手銬小心地將箱子銬在了自己手上。方新吃了一驚,要知道,卓木強曾兩度奪得藏區庫拜(也就是摔跤)大賽冠軍,本身孔武有力,就是尋常警員也不是他的對手,他曾經替人攜帶一顆價值兩千萬美元的鑽石,也不過是隨便找一個布袋包了,放進衣兜裏,從未見他如此慎重小心地帶一件東西。

  可是,當卓木強打開箱子後,方新就更吃驚了,箱子裏放著一個一尺見方的黃金匣子,上麵浮雕的佛像惟妙惟肖,四角嵌有罕見的貓眼兒石,最小的一顆都有十三隻眼。方新知道,這是卓木強家傳寶盒,僅這隻寶盒的價值,就無法用金錢來衡量,這寶盒,以前是用來裝佛經的,後來傳到卓木強父親手上,佛經獻給了國家,被當做西藏最完整的寧瑪聖經請進布達拉宮,這寶盒就一直空置著,卓木強常常笑著調侃,這輩子恐怕再也找不到能放進這盒子裏的東西了。可今天,又有什麽東西被放了進去?

  方新自認為已經見慣世事,不會再有什麽東西可以吸引住他,但是現在,卓木強帶來的東西,又一次讓他心動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卓木強這樣重視。

  卓木強卻偏偏吊他胃口,遲遲不肯打開金盒,看見方新盯著盒子,眼珠都快掉出來了,才將箱子推到他麵前,尊敬地道:“導師,請打開吧。”

  方新戴上白絲手套,小心地打開盒子,盒中沒有別的,隻有一樣東西——照片!可方新的表情就和卓木強剛看到那東西時一樣,呆若木雞!

第二回 照片裏的秘密

  準確地說,盒子裏裝著兩張照片。第一張,背景是茫茫的草原,一些低矮的灌木零星潛伏在草叢之中,藍天白雲,在草原的正中,卻有一道黑色的颶風。仔細看,那不是風,而是某種動物的身影,整張照片都很模糊,熟悉照片的人都知道,那是拍照的人手抖得厲害,但是那動物的毛發還是依稀可辨。第二張照片,同樣是以草原為背景,仔細觀看就會發現,拍攝的位置並沒有改變,還是那群山,還是那灌木,甚至近處那株長草也還是在照片的那個位置,隻是藍天白雲已經被夜色所取代,也就是說,拍攝者從白天一直等到天黑,待在一個地方沒有挪動。那黑色的身影自然也完全沒入黑暗之中,但第二張照片卻比第一張來得清楚,因為那身影離拍攝點更近了,而且,是正對著拍攝者的位置。

  從第二張照片看來,那模糊的臉,好像來自非洲的雄師,頸項上的皺褶,連同鬃毛一起,將臉如向日葵般包裹起來。但從身體上看,卻又和獅子完全不同,非洲雄獅,由於地理氣候原因,隻在頭顱周圍和膝後才有少許鬃毛,而這個家夥,全身都被厚實而長的毛遮蓋,看上去身體更像一頭犛牛,強悍而健碩。

  方新教授拿著這兩張照片,半晌說不出話來,犛牛般的體格,獅子似的頭顱,豹子一樣的曲線,照片上那黑毛覆蓋的家夥,身體的每一處肌肉都勾勒出一種近乎完美的輪廓,裏麵蘊藏了無窮的力量,看上去就像一支隨時都可離弦而出的箭,每一個動作都像蓄勢待發的貓科動物。但他深深知道,這是一種犬科動物,方頭小耳,毛長皮墜,嘴短而口裂極寬,背直腹收,四肢粗如柱,這正是一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堪稱標準的藏獒。而且,這不是普通的藏獒,普通的藏獒沒有這般大,沒有這般厚實,沒有這般彪悍和剛毅,它屹立在那裏,如同鋼鐵巨人般,充滿了王族的霸氣,那種與生俱來的野性令它逼視天地,威風凜凜地奔跑在草原之上。

  方新教授看了足足半個小時,一句話也沒說,卓木強含笑看著教授,他知道教授此刻在想什麽,教授的頭腦裏肯定一片空白,就如自己剛看到這兩張照片時一樣。因為照片上的,那才算是真正的藏獒,隻有高原才有那麽清澈的藍天,距大地那麽近的白雲,就如伸手便可以摘下一朵來,那灌木,有方枝圓柏,有矮麻黃,硬葉柳,這些都是高原的特色植被,還有幾種,幾乎是隻有藏區才有的植被。至於那獒,卓木強和方新都是這裏麵元老級的人物,根本就不用看第二眼,那肯定是他們所見過的最好的獒,最完美的體形,最完美的氣質,更難得的是,這頭獒擁有著別的藏獒所沒有的卻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東西。卓木強克製著自己的呼吸,用手指輕點著自己的大腿,每次他看到這兩張照片,就激動得想哭,總也無法控製自己的雙手,盡管已經看過很多遍了,但現在他的手指也隻能勉強做到不抖動。

  方新摘掉自己的老花鏡,過了片刻,又戴上,然後再摘下,如此反複,達數十次之多,隨後才重重地點著照片道:“不可能,這是假的,電腦合成的照片!”

  卓木強霍然起立,手指著方新教授,臉色刷地就白了,他沒想到,方新教授看了這麽久,竟然得出這樣的結論,如果不是他所尊敬的人,他恐怕當場就要動手打人了。

  方新教授示意他平靜下來,指著照片道:“我們先來看這張,這張白天拍攝的照片,雖然背景很模糊,但是裏麵的植物還是可以分辨清楚的,你看,這是川西雲杉,從直徑看已經成材,它們的高度,在三十至四十米之間,我們就算它三十米高,還有這獒旁邊的方枝圓柏,也是成木,高度應該在十至十五米之間,拍攝者的位置如果是固定不動的,那麽,我們就可以通過目測推斷出這家夥與兩株樹間的距離,在同一平麵,通過比例縮影,就能算出這家夥的身高。我粗略目測估計了一下,如果它是真的,那麽它的肩高應該在一米二至一米四之間,那麽,它的站立高度,將達到並超過二米五,那就已經不再是狗了,根本就是一頭小牛犢。我所接觸過的狗,最高的肩高不超過一米零五,而現在所有報道的,最高的狗立高也不過二米一而已。獒的身高你是知道的,肩高不會超過八十厘米,身長不會超過一米五,你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大的狗?”

  卓木強激動地道:“可是,獒科犬屬,確實是犬屬中最大的種屬,狗四尺為獒,本來‘獒’字的漢意便是體大善鬥的狗,德國獵牧犬、丹麥犬、瑞士的聖伯納犬,它們是世界公認的體格最大的犬類,但體內都有獒的血統。所以,在獒中產生體格特別龐大的個體並不奇怪。”

  “特別龐大?”方新教授冷笑道,“不錯,可是你要知道,它生存的環境是什麽,是高原,世界上最高的高原,青藏高原。”

  卓木強憋紅了臉,喃喃道:“那……那又怎麽樣?”他心知,自己的專業知識還是不及導師的。

  方新道:“高原特殊的生存環境裏,由於空氣稀薄,含氧量少,裏麵的物種,都已經習慣了低氧環境,其體形隨著地勢的升高而降低,其動物大多體格矮小,皮厚毛長,四肢粗短,那是為了減少身體血液對氧的運輸所需要的能力,確保頭腦的清醒。你是學習過的,高原上的所有物種,都比在低海拔地區生存的同類體形矮小一些,而這張照片裏,有隻有更高海拔才能生長的矮蕨菜,也就是說,照片裏的獒,生存在比它同類獒生存的更高的海拔地區,它就不可能擁有比它同類高大太多的體格。”方新說著,打開桌上的電腦,緩緩道,“我們用電腦來分析,你看照片的清晰度,草的模糊指數隻有二點四,可以認為是拍攝者的手不穩定造成的,但是你看看這個家夥的模糊指數,竟然高達六點七,普通相機,從按下快門到閃光曝光,所用時間為零點零零五至零點零一秒,也就是說,二百分之一秒的時間,這個家夥移動了二十公分或許更多,我們折算過來,它一秒的速度可以達到四十米,時速也就是一百四十公裏,可是,陸地上跑得最快的動物——獵豹,它的最高時速也不過才一百二十公裏,你認為這條獒,跑得比獵豹還快嗎?”

  卓木強有些泄氣了,叨咕道:“可是,導師,模糊指數很不穩定,從它的最低限度百分之一秒來看,它的時速也就是八十公裏左右,一條獒的瞬間爆發速度,完全可以達到這個要求。”

  方新道:“好吧,那麽算時速能達到要求吧,我們再從它的血統分析,現在世界上的獒,原產地幾乎都在青藏,共三種七屬十六科,其毛色有純黑、純白、棕紅、灰色、金蹄黑背、金獒,也有罕見的紅獒、白眼獅子頭、雙瞳豹獒,但是你看看這隻獒,它通體的毛色,你仔細看看,這可不是黑色的,也不是棕色的,如果它真的存在,這根本就是一種從未出現過的獒種。它的毛,是紫色的,一種很深的紫紅色。”方新說到這裏,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臉色嚴峻起來,這樣的物種存在,就是對他專業權威的挑釁,這幾乎是對他的藐視。

  卓木強喃喃自語,不住地想解釋什麽,可他卻感覺很吃力,畢竟在這個學術領域,他隻是方新的學生,雖然將育獒基地發展得井井有條,但從學術知識來說,他遠遠不及方新教授,他又如何能說服方新教授相信呢,畢竟給他照片的人自己都不知道,這照片是怎麽來的。

  方新再次提出佐證道:“這種體毛的顏色,這種體形和速度,很像是某人用電腦合成的理想中獒的形象,由於電腦使用的32位色分解度,現在還不及一些化學分光度,所以合成黑色時容易淡染成深紫紅色,這兩者相差不大,合成照片的人顯然也是專門研究過獒的,他知道獒的一些特性,但在某些地方過於誇大和完美,反而露出了破綻。”

  方新看著卓木強滿頭大汗,反過來勸解他道,“好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找一隻世界上最好的獒,因此你對優秀的獒太過於敏感了,以至於一時沒分清真假,這也不怪你。你想想,有多少一輩子研究古玩的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何況你還不是專門搞獒種屬研究的。”

  “不!”卓木強堅定地抬起頭來,道:“導師,我相信這是一頭真的獒,它確實生活在藏區,現在也還在那裏,我……我是下定了決心的,我要去找它,這次來找導師,本是想導師給我一些啟示,既然導師不相信它存在的事實,那我隻好一個人去找了。”

  方新看著這名他昔日最得意的門生和最友好的合作者,不禁愛憐地撫摸著卓木強的頭,和氣地問道:“強巴,我的孩子,是什麽讓你如此地執著和堅定?你下了這麽大的決心,難道就是想找到這個不存在的電腦合成獒嗎?”

  卓木強拿過方新手中的照片,指著第二張照片道:“導師,你看,這是它的眼睛,我第一眼就看到這雙眼睛,這雙眼睛告訴我,它確實存在。”

  方新又重新打量了第二張照片一眼,那正對著照相機的獒的麵部,其餘地方都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睛清晰如故。方新教授看著那雙眼睛,也覺得有些吃驚,那深邃的眸子,在夜幕降臨前閃動著光芒,如那黑夜星辰,有一種懾人的魔力,那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淩厲與霸氣,顯得是那般不可一世。卓木強決絕地道:“一張電腦合成的照片,怎麽能有如此動神的眼神,這是我所見過的,最明亮、最逼人的眼睛。導師,你可知道我第一眼見到它的感覺嗎?當時,我已經完全呆了……”

第三回 第一個瘋子

  卓木強凝望著手中的照片,就如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心中除去震撼,還是震撼,那照片上的真實影像,瞬間主宰了他的靈魂。他就像一名研究了一輩子恐龍化石的科研者,忽然之間,就那麽近距離地看到一頭活生生的恐龍,還是恐龍中最稀少的那種,矗立在自己麵前,這個龐然大物觸手可及,他的激動心情可想而知。一個聲音從心底發出,仿佛來自遠古的呼喊,卻是那麽真實而親近:“去吧,去尋找它,為了你的信仰和靈魂,為了你存在的價值。你這一生難道不正是為了看到它而存在的嗎?”忽然他又開始嘲笑自己,“還在這裏給人‘嗷嗷’地上課呢,照片的主人正在恥笑你,你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獒,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獒!”

  他足足呆立了半晌,忽然才清醒過來,他發瘋似的詢問那送信人,那照片的來曆,可那人根本不知道,卓木強再也顧不得什麽,跳下了發言台,他知道,這秘密的主人剛才還在門口,如果失去機會,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獒在什麽地方,這是從哪裏來的照片了。

  但是由於現場混亂不堪,卓木強好不容易擠出會場,別說照片的主人,連送照片的小個子都沒了影。卓木強發瘋一般,詢問路人,詢問開車的司機,詢問他所能碰到的每一個人,有沒有看見一個穿風衣、戴墨鏡的人,約一米七,戴了一頂鴨舌帽。但是沒有人看見過這樣一個穿著特征突出的人。

  卓木強就如失了三魂七魄般,碩大的身體頓時失去了生機,委靡下來,他再也沒有任何心情參加獒犬大賽了,雖然是他號召發起並主持的大賽,但他此後根本沒有出席過一次比賽現場。卓木強就如一個患了失心瘋的病人,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整天呆呆地看著手裏的兩張照片,翻來覆去地看,那照片雖然模糊不堪,但卓木強卻能把那獒的體毛數清楚,他知道那獒右後腿第三趾上方約兩厘米處,從前往後數,第三十六根毛是分叉的;他還知道,那獒左前腿的第一趾,趾甲前端有一條劃痕。照片上的所有細節他全都知道,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這是誰,在什麽地方拍攝的這兩張照片。

  如果不是後來那個電話,卓木強或許這輩子都會這麽沉淪下去,因為照片已經奪去了他思考的能力。電話響了好一陣,卓木強始終沒起身,因為有人會接電話,卓木強身邊有秘書,有業務經理,有保安,公司的商務電話他從來不親自接,而知道他私人手機的人,僅限於幾個最親密的朋友。

  霍小姐輕輕推開門,低聲道:“卓總,是找你的電話。”

  卓木強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淡淡地道:“就說我不在,這幾天,不管什麽電話,都說我不在。”

  霍小姐低頭為難道:“可是,電話裏的人說,隻要告訴你照片,你一定會接的。”等她再抬起頭來,她驚愕地發現,卓總已經不在休息室裏了。

  卓木強緊握著話筒,生硬地用英語道:“朋友,你是否是給我照片的人?請你千萬別掛斷電話,無論你提出什麽要求,都可以商量。”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卓木強卻感到自己心跳得快要窒息,那片刻仿佛等著自己被宣判死亡一樣,終於,電話那頭道:“那照片上,是……是隻狗吧?”一個年青的聲音,卻是地道的普通話。

  卓木強馬上道:“是,是,最好的狗。你在什麽地方,我們見麵談談?”

  電話那頭遲疑道:“其實,我給你這張照片,隻是想確認一下,我想不用見麵談吧?”

  卓木強如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根救命稻草,豈肯放手,他立刻道:“要的,要的,你想確認什麽?我可以滿足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需要和你見麵談談,如果你有空的話,我現在就開車過來。”

  電話那頭嘀咕道:“不用這麽大陣仗吧,嘻——”那人好像有些意外,發出不可思議的哼笑。

  五分鍾後,卓木強趕到了安德烈醫院,在醫院門口,他見到了那個給他照片的人,一個中國小夥子,十七八歲年紀,高挑而傲氣,他自我介紹叫唐明。

  卓木強下車第一句便問道:“你想確認什麽?難道你也不知道照片是從哪裏來的嗎?”

  唐明撇撇嘴,道:“我當然知道照片是從哪裏來的,我隻是想確認一下,這是不是一條獒,真正的獒。”

  卓木強道:“當然是真的,這世界上,沒有比它更高貴的犬類了,它是真正的獒中之獒。”

  唐明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疑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它是真的存在嗎?還是一種幻象?”

  “幻象?”卓木強道,“這怎麽可能是幻象?難道你沒問過拍照片的人嗎?這照片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唐明喃喃道:“可是,我問過好多人了,他們也有養獒的專家,他們都說這是假的,還有人說是電腦合成的照片呢。”

  卓木強抓住唐明雙肩,焦急地問道:“拍照片的人呢?把他找出來,我們一起問問他,不就什麽都清楚了嗎?”

  唐明被他抓痛了,趕緊退了一步,沒想到這位文質彬彬的教授力量竟然大得驚人,他揉著肩膀道:“照片是我哥哥的,已經問不出來了。”

  卓木強一激動,又想抓住唐明,被唐明先一步避開了,他忙道:“你哥哥在哪裏?帶我去見他!”

  唐明奇怪地看著卓木強,他還沒見過這麽瘋狂的人,他想了想,頭一偏,道:“跟我來吧。”竟然掉頭往安德烈醫院內走去。

  安德烈醫院,美國一家最為著名的——精神病醫院。在病房內,卓木強見到了唐明的哥哥,也見到了更多的照片。

  唐明的哥哥躺在床上,麵部的表情似乎和卓木強剛看到照片時一樣,隻是呆呆地盯著牆上,那滿牆的照片。突然看見有生人進入,他馬上篩糠般抖了起來,唐明不得不去拍他哥哥的身體,輕輕地說一些安慰的話,讓他哥哥安靜下來。唐明介紹,他哥哥叫唐濤,大他五歲。

  唐濤和唐明身高差不多,但身體比唐明魁梧多了,皮膚也黑如鐵,看起來十分健碩,頭發短至寸許,根根直立如鋼針。他的麵容很俊朗,卓木強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但卓木強沒有過多注意唐濤,他被牆上的照片吸引過去了,牆壁上有世界各地的風光,有的照片,精美得連卓木強都歎為觀止。他知道,這些照片,絕對出於專業攝影者之手,無論投給哪家攝影雜誌,都會被封麵刊登,並且出價不菲。他問道:“都是你哥哥拍的?”

  唐明驕傲地道:“當然。”

  卓木強環顧四壁,這些照片的清晰度、拍攝位置、意境,全屬上上之選,但唐濤好像沒看過一眼,他的目光卻盯著正對他的牆上。

  卓木強的目光再次聚集在牆上,正對著唐濤目光的那麵牆上的照片,竟然與別的照片不同,那是十幾張十分模糊的照片,全都是那神秘的獒照。卓木強這才發現,自己拿著的那兩張照片,竟是這所有照片中最清晰的兩張了,那牆上的照片,最模糊的,看上去就像一團黑雲,擱在一團綠雲之上。卓木強這才問道:“你哥哥…… 他怎麽了?”

  唐明歎息道:“不知道,這次回來,他就成了這個樣子,醫生說,是受到過度驚嚇所致,我們從國內到這裏,看看美國的醫生是否高明些,這段時間哥哥一直在接受心理暗示療法。前幾天我看到報道,說卓教授要在這裏舉辦獒犬大賽,所以試著把照片給你看看。”

  卓木強道:“他現在看起來很安靜。”

  唐明道:“是怕黑綜合症。”說著,他指了指頭頂的燈,卓木強才注意到,大白天屋裏的燈也全開著,卓木強不禁心中疑惑起來,到底這位拍攝者那天看到了什麽?

  唐明道:“我也相信那些照片是真的,我哥哥從來不拍假照片,隻是不知道這次他是在什麽地方拍了這些照片,這十幾張照片竟沒有一張清楚的。”

  卓木強突然問道:“既然你哥哥精神上受到刺激,那他是怎麽回來的?”

  唐明道:“去年六月,可可西裏尋山護衛隊發現了他,據說發現他時,他在沒命地奔跑,那時他精神已經失常了,如果不是護衛隊員把他按倒在地,他會一直跑下去,直到氣竭身亡。據護衛隊的人說,我哥哥一倒地就虛脫昏死過去,醒來後就神誌不清,他反複說的兩句話就是‘蒙河的瘋子說的是真話,地獄之門。’‘來了,它們來了!快跑!’就這兩句,沒有人知道是什麽意思,後來護衛隊在距離發現我哥哥三百公裏的地方,發現了我哥哥遺留的越野吉普,汽車的油已經用光了。”

  卓木強又呆住了,如果他哥哥是在汽車無油後棄車而逃的話,他徒步奔襲了三百公裏,依然不願停下,到底他看見了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但他心中卻是激動竊喜為主,因為那兩句別人聽不懂的話,他卻聽得懂。忽然,他想起了一個名字,他趕緊問道:“獨行俠?你哥哥是獨行俠唐濤?”

  唐明做了個你總算想起來了的表情,點頭默認了。卓木強總算想起,難怪這人這麽麵熟,原來是獨行俠唐濤,國內少有的前衛名人。其父為唐明輝,中國乳業三巨頭之一,但他四十不到便去世了,留給兩個兒子上億資金,他大兒子唐濤,不知何時喜歡上了冒險之旅,從獨自穿越唐古拉山開始,他獨自橫穿塔克拉瑪幹沙漠,獨自登珠峰,獨自漂黃河,漂長江,漂雅魯藏布江,獨自遊泳跨渤海海峽。其後,他將目光放向世界,世界最險的山峰、最急的湍流、最恐怖的死亡之穀,他都有所涉獵,凡是沒有人去的地方,他都願意去闖一闖,獨自一人去闖一闖。每每人們都認為他必死無疑,絕無生還的希望,他卻能出人意料地回到這個現實的文明之中。曾有人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說,他這樣做,不為別的,隻為了證明他自己的存在。他的攝影愛好,也是在獨行的過程中產生的,但是他的照片都是不賣的,很多雜誌社都出過高價,為求其一張風景照而不得。

  卓木強憋紅了臉,最後爭辯道:“導師,你想,照片出於這樣一個人之手,它怎麽可能是假的呢?”

  方新道:“看來你的決心很大,我的孩子。你去吧,我祝你成功。”但他的表情分明在說,這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強巴很沮喪,他沒能說服自己的導師,無異於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幫手。他悻悻地收起照片,腳步沉重地走向門口,就在快到門口的那一刹那,他猛然轉身,詢問道:“導師,你還記得,你第一次給我們上課的情形嗎?”

第四回 方新的課

  方新教授捋了捋白發,回憶了一番,恍然大悟,是啊,那天的情形,他又回憶了起來。

  能容納三千名學員的大課堂,在開課那天,來了不到五十人,稀稀拉拉地坐在教室周圍,偌大的教室顯得空曠而過於靜肅。方新並不在意,本來選修這門專業的學生就少,他們根本不知道這門學科的價值和意義,他整理整理文件,用獨有的詼諧開課道:“今天,該來的同學都來了,”他指著正對後方睡覺的同學道,“不該來的同學也來了,真是已經超過我的預期值了。我知道,我長得不是十分帥氣,聽說昨天教生物的Miss朗,那位三圍有些誇張的女士上課,同學們把教室都擠滿了。”

  現場氣氛稍微輕鬆了些,方新話題一轉,道:“我知道,很多人認為我的研究課題太單一,也太簡單。研究什麽,狗嘛,狗有什麽好研究的?滿大街都是,有大的,有小的,有汪汪叫的,有咬人的。有沒有同學覺得,自己對狗沒有什麽了解,還需要學習?”

  台下竊竊私語,但是沒有一人承認自己對狗一點都不了解,方新微微一笑,道:“那好,我就考考大家,先來個簡單的,這裏有些幻燈片,請大家告訴我,這些狗的俗稱。”

  一連十幾張幻燈片,竟然沒有一人說出那些狗的名字,大家看狗都是狗,誰知道什麽狗是什麽狗。方新想了想,道:這個問題或許是太專業了,我們問個簡單的,據你們所知,世界上最凶惡的狗是什麽狗?”

  課堂氣氛頓時熱鬧起來,有人說狼犬,有人說獵犬、牛頭犬、西伯利亞犬、愛斯基摩犬,說什麽的都有。方新注意到,在眾說紛紜時,課堂中間坐著一個大個子,一言不發,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意,那是方新第一次注意到卓木強。

  方新待大家說得差不多了,才放出藏獒的照片,一頭純種的獅頭形鐵包金,台下馬上有人叫起來了:“這是獅子!”那個時候,獒犬根本還沒有被熱炒,知道藏獒的人更是少得可憐,方新教授道:“這,才是世界上公認的最凶猛的犬,它的名字,叫獒。”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大大的獒字,接著道,“這種犬,產於我國青藏地區。體形最好的獒犬,在黃河的第一個彎口,一個叫河曲的地方,這隻獒,就是一隻體形標準的河曲獒。而最凶狠、最忠護主人的獒呢,產於西藏達瑪縣附近,那裏是高原的一個高點,地理環境十分惡劣。關於獒的說法,有很多種,按照康熙大字典的解釋,獒者,犬四尺為獒,性凶,護主,能鬥猛獸。通俗地說,體形高大、凶悍好鬥並且忠心護主的犬,就稱做獒。藏區人煙稀少而猛獸多,藏民們養獒是為了看護羊群,抵禦凶惡而狡猾的高原狼,當地有一說,一獒抵三狼,一頭好的獒,可以獨力對抗三匹惡狼。”

  方新教授打開話匣子,開始口若懸河地述說起有關獒犬的種種故事來,學生們也都聽得津津有味,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麽奇異的犬,還有這麽多傳奇的故事。方新教授正說到興處呢,中間那個大個子道:“既然教授是專門研究犬類的專家,那麽我想問,獒裏最厲害的又是什麽呢?”

  同學們又都停下來,沒想到獒還要分等級高低,還有厲害不厲害之分。方新也對這位同學另眼相看,沒想到,還有同學考起老師來了,他當然不會示弱,當即道: “這位同學問得好,不錯,獒也有種屬之分,也有血統之別,就目前的研究,獒類從藏區分散到東歐,到北歐,現在初步統計,共有三種五屬十一個大係,其中,體格較完美的獒我方才已經說過了,是河曲獒,而最好鬥、最犀利的獒類、應該是黨項獒,但是由於血緣上的近似關係,它們的速度、體能、爭鬥本能,都相差不大。所以,在藏區,隻有在藏區,才有比別的獒更厲害的獒犬,那不是天生的,是人為馴養出來的,藏民稱九狗一獒,那便是如此了。”

  這一來,同學們都更有興趣了,都想聽聽“九狗一獒”到底是怎麽回事。方新教授道:“那是一種殘酷的競爭選擇,為了得到最優秀的獒,往往將十隻同樣年紀的幼獒放在一個窖坑內,沒有食物,或許隻有極少的食物,僅夠一隻獒吃的,這十隻獒,必須經過殘酷的競爭,最後隻能有一隻獒活下來,它要麽靠每次搶到少許的食物,要麽就必須吞食同類。你們都知道,犬是狼類繁衍來的,它們身體上還保留著不少狼的特性,在狼的家族中,便有這樣的規矩,同一群體中,活著的狼,是同類,一旦死亡,那便是食物,特別在極寒地區,這種狼的特性更表露無遺,西伯利亞狼群,之所以凶悍、強大,無所不為,就是因為它們有這種可怕的生存理念,才能在最殘酷的自然環境麵前得以生存進化。那唯一活下來的獒,便是傳說中的獒中之獒,因為它擁有了最堅強的生存意念、最頑強的生命能力。”

  方新教授自認為自己已經說得很有說服力了,台下的同學們如癡如醉地聽著就是證明,可是,他抬頭看看,那坐在中間的大個子,依然帶著一絲輕蔑的笑容,那種微笑,讓方新感到很不自在。他想了想,哦,是了,還有另一種說法,那是藏區某些地方秘傳的說法,這個說法,連很多西藏本地人都未曾聽說,他又說道:“關於九狗一獒,還有一種說法,那便是天授神獒,這種說法,更神秘、更殘酷、更偏遠,也……更古老。藏獒也是犬類,它們和大多數哺乳動物一樣,每胎產崽四至六隻,隻有極少數能達到七隻,如果說一次產到八隻,那就是鳳毛麟角了。可是,當一隻母獒一次產下九隻小獒時,那麽,其中一隻犬,便會成獒神。母獒最多隻有八隻乳頭,也就是說,總有一隻獒吃不到母乳,那麽最後,便如人為製造九狗一獒的環境一樣,這次是天定的,其中將有一隻幼獒,吃掉它的八個兄弟,最後,它會吃掉它的母親,最終成就獒中之獒。傳說這種獒,性情極為猛烈,成年之後,能獵食灰熊,整個高原上,它將取代高原狼和極地虎而成為食物鏈的終端。但是這種傳說,流傳範圍並不廣,而且,根本就沒有人能考證這種事情,所以,一直以來,人們都隻是把它當做一個傳說。比起這種殘忍的傳說,我個人寧願相信人為製造九狗一獒的說法。”

  說完這個傳說,方新教授總算看到,那名同學露出了對自己知識的讚許神情,可是接下來,那名同學又問了他一個問題:“那麽教授,比九狗一獒更厲害的是什麽呢?”

  “嘩……”課堂上頓時一片嘩然,有人說這名同學太鑽牛角尖,打破沙鍋問到底,也有人說那同學死腦筋不會轉彎,一根筋,但是更多的人卻是在驚歎,僅僅是獒類一種,就有這數不清的傳說和秘密。他們都期望著,方新教授能解開這個答案。

  方新教授開始擦額上的汗,他沒想到這位同學對藏獒的了解竟然這樣深。他看得出來,中間那粗壯的大個子,臉上帶著特有的高原紅,那粗實的皮膚和棱角分明的眉眼,種種身體特征,都直言不諱地告訴別人,他是一個藏民,就算不是藏族人,也是一個長期生存在高原的地道高原漢子。在藏民麵前說獒的故事,似乎有點班門弄斧,但他方新,畢竟是教授,總不能在學生麵前栽了跟頭,而且對方還是第一次上自己課的新生。

  方新教授扶正眼鏡,每當他準備認真處理一件事或是進行深思時,他就喜歡扶自己的眼鏡。一時間,所有同學都屏聲靜氣,仿佛在看兩個高手對決,自己一發話或是提問,就打亂了現場的氣氛一般。方新教授麵不改色,先是凝視天花板,隨後目光盯住那個大個子,似乎並不願意提起那個字眼,最後才緩緩地道:“不錯,比九狗一獒更厲害的,在藏區有著最崇高地位的,叫—— 戰獒!”

  方新話音一落,馬上有同學忍不住低呼起來。方新繼續道:“所謂的戰獒,顧名思義,用於戰鬥的獒犬。戰獒在藏區的地位,類似於我國古代神話傳說中菩薩的坐騎,身份等同於泰國的聖象,這種東西,隻有藏區地位最崇高的人才能飼養,普通百姓是不可能有也不敢有的。戰獒,實際上就是九狗一獒,這種經過上天或人力嚴格挑選的獒中的精品,加以曆代養獒高手的經驗,被訓練成最具智慧、最忠於主人、最具攻擊性和最有戰鬥力的獒。我舉例說明,狼犬,同學們肯定多少都見過,警犬,大家也都知道,警犬中大多數就是狼犬,可是一條普通的家養狼犬和一頭警犬搏鬥的話,就算體形、身高差不多,但是警犬獲勝的概率卻大很多。因為它們經過嚴格的訓練,知道如何發動攻擊才是最有效的。其實說白了,就和我們人一樣,同樣都是人,卻有運動員與老百姓之分,比如叫你去和舉重冠軍比舉重,三個你都舉不起一個舉重冠軍能舉起的重量。據說經過挑選的九狗一獒,其野性十分頑固,是世界上最難馴服的三種動物之一,因為它狂傲,要讓它折服,非常不易。但是,一旦成功馴服戰獒,它對主人的臣服比普通獒的忠誠還要來得堅貞,甚至比我們的愛情故事都感人。我在藏區考察的時候,曾經有這麽一件事,獵戶阿旺普才,曾是專門為土司飼養戰獒的獵人,解放後成為西藏狩獵隊隊長,他就有一頭戰獒,叫多吉。我進藏考察那年,老阿旺隨隊出獵,在路上卻不幸遇難,當隊友把他的屍體運送回家時,那原本被拇指粗細鐵鏈鎖在石柱上的多吉,突然發了瘋似的掙脫鐵鏈,當時有六七名優秀獵手,完全被它那股氣勢震懾,當場就被掀翻了三個人,別的人不再敢上前。它親吻阿旺的鼻頭,舐阿旺的額頭,它似乎從那冰冷的屍體上感觸到了什麽叫死亡。多吉就那樣守著,拒絕任何人靠近阿旺,它站在那裏,如一尊石像,如果有人試圖靠近,它會立起項圈上的鬃毛發出警告。阿旺被多吉拖到門口,多吉開始拒絕進食任何東西,嘴裏不住地發出嗚嗚的哀鳴,它不知道什麽叫死亡,但它一直在努力,試圖喚醒老阿旺。五天五夜,當最勇敢的一名獵手再次靠近多吉時,發現它早已經死去,就蹲坐在老阿旺的身邊,頭顱仰望著天。它那種姿勢,多年以來,讓我無法忘記。”說到這裏,方新教授有些哽咽,台下不少同學也噙著淚。

  這時,鈴聲已經響起,方新教授攤開手,重重地吐了口氣,道:“本來還有很多關於藏獒的傳說,但是今天沒有時間了,隻能留給大家一個悲傷的結局,好了,如果大家有興趣,明天再來吧。”大家都抱怨時間過得太快,但也隻能無可奈何地離開,下一節課別的老師和同學要使用這間教室。

  在同學們起身走時,方新叫住了那提問的大個子,問道:“那位同學,你等一下,你叫什麽名字?”

  “他叫卓木強。”旁邊有人幫忙回答了。但卓木強這時卻昂起了頭顱,驕傲地道:“我叫強巴,卓姆強巴。”

  方新點頭道:“哦,是藏族人,你住在西藏哪個地方?”

  卓木強微笑道:“古維人,達瓦奴措村。”

  方新麵色一變,道:“難怪,你對獒犬這麽熟悉,原來是獒鄉來的啊。”他知道,古維鄉是藏區最偏遠的地方,也隻有那樣的地方,還保留著少數純種的獒,那裏也被稱做獒鄉,但是達瓦奴措村,連他也沒聽說過。要知道,西藏有兩百萬平方公裏,卻隻有不足兩百萬人口,每個村的麵積,有時能比一個地級市還大。卓木強呼了口氣,道:“教授對獒的研究,確實讓我很佩服,但是,我本是想問問,方教授是否聽說過紫麒麟的傳說。但是教授好像不知道。”

  方新皺緊眉頭,苦苦搜索自己的記憶,但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方新對自己的記憶力十分自信,隻要聽說過,就一定有印象,但是他沒有,絲毫印象都沒有。

第五回 紫麒麟的傳說

  方新終於低頭,這也是他第一次在學生麵前低頭,但是作為一名學者,他是很樂意向學術低頭的,特別是他未曾涉獵並屬於他研究範圍內的學術。他淡淡地道: “噢,看來我對這方麵確實一無所知,有時間一起吃個便飯嗎?你能告訴我有關紫麒麟的事嗎?它是一種什麽狗呢?也是藏獒的一屬?據我所知,藏獒裏沒有紫色的。”

  卓木強咧嘴笑道:“謝謝教授的邀請,我們走吧。”

  於是,在席間,卓木強向方新教授講述起有關紫麒麟的故事,他淡淡地從教義說起:“早期藏民,愚化未開,習性蠻荒,好武力,曆來多紛爭,割據戰鬥不斷,直至觀世音菩薩現身降世,以教義點化先民,公元629年,三十三世讚普繼位,迅速集權中央,掃清八合,遵奉教義,以佛為尊,善化大民……”

  方新教授打斷道:“等等,你說的我都明白,三十三世讚普就是藏法王鬆讚幹布,吐蕃王朝建立,統一割據藏區,以佛教引導藏民向善,但是,這和你要說的紫麒麟有什麽關係?”

  卓木強道:“不不,我不是想說西藏的曆史,我是在說一部經文,我隻是把經文翻譯成現代文字說出來,而紫麒麟的故事,也是記載在這經文之上的。”

  方新點點頭,默許了。

  卓木強這才又道:“曆史上的公元641年,藏區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一月,尼泊爾尺尊公主入藏,帶來了佛教最負盛名的釋迦牟尼八歲等身金像,三月,大唐文成公主入藏,帶來同等的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金像。藏王鬆讚幹布開始遵奉佛法,從此藏佛教開始新的發展……”卓木強似乎對翻譯還不是很熟悉,每說上一段都要停下來想一想。

  方新教授有些急迫,又一次打斷道:“你不用說譯文,你把經文的原文說出來就可以了,我聽得懂古藏語和伏地藏語。我對藏教的紅、花、白、黃、伏地等幾大教係都有過研究。”

  卓木強麵色一喜,道:“原來教授曾研究過藏教,那我直說好了。”他開始用流利的藏語訴說起來,“一時,如開啟帝釋宮門如是高樓廣門,從中取出隨欲能生圓滿四部妙果,即法、財、欲、解脫……”

  方新教授聽明白了,這部經文所說的大意是指,鬆讚幹布統一藏區,結束戰爭後,開始號召全民信奉佛法,也正是這個原因,才迎娶佛發源地的公主和大信佛大尊佛的當時強朝唐的公主。後來,鬆讚幹布迎奉四妙法,他本人成為藏區第一名大法王,派出四守人,分守於最南、最北、最西、最東的藏邊,同時向四方宣講佛學。四守人稱法能,在苦寒邊區守舍神,同時,在藏區也有著很高的地位,同時,四守人一直保持著與最高藏王的直接聯係,每數年,藏王們便會把他們所記載的藏史傳給四守人,其目的是讓四守人遠在邊荒,若有戰亂或朝代更迭,好保存大乘佛法和藏史實料。而卓木強的祖上,正是四守人之一。他們守在最南的古維,這部經書,就是他們家族保存的一部完整藏經。

  卓木強說了很長的經文來源史,但是他並沒有麵帶傲色,始終以平常心緩慢訴說,方新教授明白,他這樣說的目的,就是想讓自己相信經書的真實性。終於,卓木強淡淡地道:“大藏王朗達姆,好狩獵,喜逐狼荒原,即位,宣廢佛,迫僧脫袍狩獵,滅佛首,天道不容。貢洪五年,狩獵南坪,帶戰獒十乘,騎兵五百,弓弩手三百。東行百裏,作大雨,輔首巴宗言東有雲不祥,不宜行,王不聽,繼行。逐一羊,馬步三辰,行山坳平台,林深草茂,戰馬忽停,低頭嘶鳴,草木搖動,不知何物。王驚,命放獒,豈料,十餘戰獒前肢伏地,眼露崇明,鞭趕不前,忽聞低嗥,群山回蕩,戰獒群起而和之。戰馬奔鳴揚蹄,王落地,命弓手放箭,弓手懼,無敢拉弦。”

  方新教授聽到這裏,心中已經有不少疑惑,藏王朗達姆,是吐蕃最後一名藏王,又名朗達瑪,一名達磨,由於赤祖德讚對於佛教的過分推崇,引起許多臣民的不滿。他們在私下秘密策動推翻現政權和取締佛教的政治運動。他們首先謀殺了宗教大臣缽闡布貝吉永丹,之後又將赤祖德讚的親信哥哥崇信佛教的臧瑪陷害,最後謀殺了讚普赤祖德讚,推舉不喜佛法的赤祖德讚的哥哥朗達瑪繼任吐蕃讚普。有關朗達姆藏王的傳說,曆來眾說紛紜,但大抵是為佛教密宗的大師拉隆貝吉多傑刺殺,此後藏區又陷入了長達百年的混亂紛爭。照說這位藏王最不喜佛法,又怎麽會把自己的事記錄在佛經之中呢?而大藏王死後的各種傳說,也都帶有神化色彩,從這點看,這些經文的真實意義,或許並不像卓木強說的那麽真實。

  方新教授思索的同時,卓木強繼續說著:“王怒,親自執其弓,挽力向密林。此時,響聲如雷,天地變色,一物出,體若馬駒,通身紫金,頭大如鬥,眼若銅鈴,四蹄如柱。一時間,人仰馬翻,戰獒低鳴匍匐,神態若恭。輔座巴宗大呼‘紫金豹眼獸’!彼獸通體紫色,眼蘊金光,腳踏祥雲,唯一尾似犬,與王對視,王不敢視,大呼‘犬神’,乃棄弓,所有戰士伏地膜拜,無不稱神跡。三叩首,九伏拜,獸乃不見。棄獵回,王受病不起,直稱白日所見,紫麒麟也,抱病數十日,心駭。謂下首道‘紫麒麟,佛坐下神物,此番降臨,乃斥我所為,當重善向心佛,乃能解憂’。數日後,重至大昭寺羯摩科,被刺殺於碑前。”

  方新教授還記得,自己當時就提出幾點疑問,並且以後的日子裏,多次與卓木強爭論這個傳說的真實性,但是卓木強每次都不置可否,對他而言,爭論紫麒麟的真實性就好像爭論恐龍是否曾經存在一樣,是毫無意義的事情。方新當然要追問他這種想法的由來,卓木強的理由也很簡單,他們村子裏,有人見到過紫麒麟,而且,每隔數百年,總有一兩位智者會見到紫麒麟顯靈,他們從小就是聽著紫麒麟的故事長大的,那是觀世音菩薩座下的坐騎,隨觀世音菩薩一起下凡,並且一直就留在西藏荒無人煙的地方,每當人們有難、有困難需要幫助時,心誠且一心為善的人,就能得到紫麒麟的幫助。

  後來,卓木強還詢問過方新教授,會不會是藏獒中一種罕見異種,被方新教授否定了,因為如此大體形,如此典型的身體特征,如果真的存在,以現在的科技力量,早該被發現了,而且,早就被記錄在案。可事實是,紫麒麟的傳說,除了卓木強村中的村民代代口訴相傳外,找不到關於紫麒麟的任何記錄,也沒有人發現過紫麒麟的蹤跡。隨著研究的深入,卓木強又向方新提起,與方新的最新研究理論“隔代大遺傳”是否有關。

  隔代大遺傳,是指物種身體的某些特性,並不在下一代身上表現出來,而是隔了數代,或者數十代,然後才表現出來,這是有遺傳學作為根據的,隱性基因在非隱性基因的結合下,始終以隱性方式表現,也就是從外部看不出絲毫問題,直到碰到另一隱性基因,兩者相結合,最終變成顯性基因,而表達出基因的特性,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方新教授的隔代大遺傳理論,就是假設某一物種,如果它體內的基因都得到最優秀的組合,那麽它將會進化成什麽樣子,而實際上,雖然這種組合概率小至無限接近零,但是它是肯定存在的。由於他們研究的一直是犬科動物,所以隔代大遺傳理論,自然也運用在犬類身上。

  卓木強這樣分析道:“由於獒都是在高原地區生息繁衍,所以必須在高原條件下,才能繁衍出最純種的獒;由於它需要適應高原生存,所以體內對氧的攝取和利用都必須強於普通犬類。而這一結果的基本表達就是血液中血行速度增加,運氧速度加快,但是由於高原低氧環境是不會變的,所以從外看起來,身體的血管中氧含量是不足的,而誰都知道,氧含量不足在皮下的表現,就是發生紫紺,所以呈現出一種特殊的紫紅色。為了適應高原特殊的地理環境,腿必須粗壯有力,那頸項上的墜皮,是在敵人咬住自己脖子時,自己可以回頭咬住敵人,眼裂增大,可以拓寬視覺進光度,在氤氳潮氣的高原腹地,可以通過增加透光度而看到更遠,鼻頭比其他犬稍短,鼻孔增大,可以使鼻尖的嗅覺細胞分布更加均勻,達到更精細的氣味分辨率,身體保持那種曲線度,是為了在身體損耗最少的能量的情況下在最短時間內達到最大的加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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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卓木強在理論上作出了大膽假想,但是方新教授依然從未同意過這個物種的出現,除非他親眼看到,否則他是不會相信的。這也就是他第一眼看到照片時,認定照片是假的,而卓木強第一眼看到照片,卻激動萬分的區別所在。

  方新教授低頭陷入了沉思,他沒想到,卓木強會將這照片與他們當地流傳已久的紫麒麟傳說結合起來。可是,如果……如果那照片是真的的話,那身影又到底是不是紫麒麟呢?方新第二次感到了心跳的加速,就如剛剛收到馬修利亞論壇主席的邀請一樣,不,這次還要來得更劇烈些。方新教授,首次對自己的專業領域知識,產生了懷疑。

  卓木強一看方新教授的意誌有些動搖,他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馬上大聲地呼喊道:“導師,一起去吧。你研究了一輩子犬科動物,為的是什麽?我們這樣不遺餘力地向大眾宣傳獒犬,為的又是什麽?一直以來,我就堅信,在我的命運中,與獒有著不可分割的緣分,它們堅毅、頑強、忠誠,它們就是我的信仰。尋找最完美、最強壯的獒,就是我一生的使命。導師,我需要你的幫助——”

第六回 蒙河之行

  方新教授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才抬起頭來,用英語朝裏屋喊道:“瑪瑞!”裏屋應了一聲,教授吩咐道:“替我聯係古格羅教授,告訴他,今年的馬修利亞論壇會,我恐怕不能參加了,我十分抱歉。記得說得委婉一些。”

  卓木強激動得不知說什麽好,用力握住方新教授的手,隻是說道:“導師……導師……”

  瑪瑞是方新教授的菲傭,剛聽到教授說到一半,就從裏屋衝了出來,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教授,問道:“教授!剛才你說什麽?我想,我或許聽錯了。你說,你不去德國了?”

  方新教授肯定地點頭,瑪瑞重複道:“教授,方教授!你真的不去參加那個論壇了嗎?那可是你一直想參加的啊!”

  方新長長吐了口氣,和藹地對瑪瑞笑笑,拍拍她的肩膀,說道:“去吧,瑪瑞,電話號碼簿在書桌左邊台燈的座下。”

  瑪瑞滿腹狐疑,悻悻地去了,心裏喃喃念叨著:“瘋了,教授一定是瘋了。默默研究了一輩子,誰會放棄可以證明價值的最高獎勵?到底是為什麽?”她轉念心想,“那個高大的男人,肯定是魔鬼的化身!”

  方新教授剛剛轉過身來,就被卓木強緊緊地擁抱住,他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了,嘴裏大叫道:“導師,你是我最好的導師!最好的!”

  方新吃力地道:“夠了,強巴!夠了,我喘不過氣來了。好了,現在,我們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我們再看看照片吧。”

  卓木強拉住教授的手說道:“不用了,導師。車在樓下,我們到車上去談吧。飛機兩小時後起飛。”

  方新指著卓木強,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原來你早就預謀好了啊。但是,至少讓我拿幾件衣服吧?”

  卓木強搖頭道:“不用準備了,上次您留在西藏的呢絨大衣我替你帶來了,還準備了三套中華立領,鞋襪也都準備好了。隻是,您需要帶什麽儀器和設備嗎?”

  方新嗬嗬一笑,道:“那就簡單了,我隻需要拿手提電腦就可以了。”

  方新話音未落,卓木強已經一手拎保險匣,一手拎手提電腦走在前麵了。他站在門口,兩手不空,還禮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方新教授無可奈何地笑笑,這個倔強的藏族學生,也是他培訓的最好的學生了。

  加長的奔馳商務車上,卓木強又一次打開了經盒,方新看著照片,說道:“第一個問題,我們的線索太少了,唯一能給我們指引的,隻有這兩張照片,而且……”他看了卓木強一眼,嚴峻地道,“我至今不能肯定照片的真實性。”

  卓木強微微笑道:“導師不用擔心。在聽到唐明的講述後,我馬上聯係過藏邊的朋友,他們已去蒙河探查過了,那裏確實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行事舉止顛三倒四。據說,那人到蒙河已經快一年了,白日靠半乞半撿食為生,晚上躲在一處無人的破屋內。從照片上的日期看,唐濤是五月去的,而蒙河又是個小地方,沒有多少人,如果不出什麽意外,那個瘋子便應是唐濤嘴裏所說的蒙河瘋子了。既然唐濤能從他嘴裏探到消息,我們難道就不能嗎?”

  方新意味深長地看了卓木強一眼,笑道:“看來,你是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隻等說動我前往了啊。”卓木強憨厚地一笑。方新轉瞬又搖頭道:“還是不行,這樣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其中有幾點很重要,第一,那個瘋子是否便是唐濤所說的人,尚待確定;第二,就算他真是那人,但他是瘋子,平時就神誌不清,就算我們找到他,他也未必就能說出他告訴唐濤的那番話來,而且,我們尚且不知道,唐濤是如何、在什麽樣的情況下碰到那瘋子的,他是刻意去找他,還是無意中遇到?如果是刻意去找他,那他以前得到過什麽消息?我們毫無所知。如果沒有更充分的準備,這趟蒙河之行,恐怕要空跑一趟啊。”

  卓木強眉頭一皺,暗忖導師說得極是,忙問道:“那,那我們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不然,我再飛美國一趟?”

  “不!”方新一擺手道,“如果唐濤的病情沒有明顯的好轉,再去也是白搭,你和唐明還有聯係沒有?打個電話就知道。”

  卓木強忙掏出手機,詢問起來,過了一會兒,關掉手機,臉色更凝重了,搖頭道:“情況沒有改觀。那現在該怎麽辦?”

  方新長出一口氣,熟練地打開手提電腦,說道:“現在,我們就要靠朋友的幫助了。我把照片傳過去,給我在北京氣象站的朋友。”

  卓木強不解道:“北京氣象站?”

  方新指著照片,非常專業地道:“從照片上看,照片裏模糊的植物能提供給我的線索,分別是圓柏、麻黃、美花草,這些是在拍攝者附近的,這方枝圓柏,生長在三千至四千米高的地方,青海的久治、循化都有,喜陽坡;矮麻黃,生長在兩千至四千六百米高的地方,青藏高原多處可見,喜陽坡,長在岩縫、沙礫、林緣之地;美花草就更多了,草甸、山腰多。這提示的地點,拍攝者是朝陽,西藏青海都處西,照片的日期是五月,是夏至後的第三天,太陽東起,跨過北回歸線附近,從夕陽投射的影子,我們以假設這株圓柏垂直,那麽,通過影子傾斜度就可以算出太陽的仰角,通過與北回歸線太陽仰角作對比分析,就可以得出一個大致緯度線索,這種數碼相機大多是設定的北京時間,那麽當時的北京時間是下午五點十二分,我們既然知道了海拔範圍,同樣通過影子傾斜度,與當時北京同時間的傾斜度作對比,就可以推算大致的經度範圍。這樣一來,我們至少可以得到一個大概的經緯度範圍,不至於瞎貓捉耗子。”

  信號傳來,方新點擊著電腦,道:“成了,他們在北京通過光影度對比,給我們發過來成像圖。”卓木強湊過頭來,隻見電腦裏一幅世界縮略圖上,一條豎向狹長的帶狀區域被標注出來,顯出與旁邊不同的橘黃色,帶狀區中間也有不少空區,與電腦下方用數字表明,他們的照片對比分析,其地理區域位置頭部在東經90.2~104.5。,底部在東經 86.5~91.5。;緯度範圍是北緯26~37。。卓木強喜道:“就在這個範圍內嗎?那太好了,沒想到氣象局還有這樣的功能。”

  方新一看,卻苦著臉搖頭道:“嗬,這個範圍太廣了,唉……你看,這條彎曲的狹長帶,頭部在青海,穿到可可西裏無人區,尾部卻橫貫喜馬拉雅山脈,延伸至國外,囊括了尼泊爾、錫金、不丹等國。中間沒有變色的小區域便是包括了珠峰在內的幾座高山,這麽大的範圍,你怎麽找,他們的經度標注還不錯,緯度由於受到高山影響,確不能十分準確。看來我還要和地質局的朋友聯係聯係。”說著,又把照片在無線網上發了出去。他接著道:“藏區有世界上最豐富的地貌和地質構造,你可對你的家鄉有足夠的了解?”

  卓木強一愣,他除了犬以外,倒不覺得西藏有什麽特殊的,方新如教授學生般告訴他道:“喜馬拉雅山脈自西北向東南延伸,呈向南突出的弧形展布在青藏高原的南緣,與印度、尼泊爾和不丹毗鄰,俯瞰著印度次大陸的恒河和阿薩姆平原。高原北緣的昆侖山、阿爾金山和祁連山以四千至五千米的高差與亞洲中部幹旱荒漠區的塔裏木盆地及河西走廊相連。地勢高聳的西部為喀喇昆侖山脈和帕米爾高原,與西喜馬拉雅山的克什米爾地區、阿富汗和蘇聯接壤。高原東南部經由橫斷山脈連接鄰國緬甸和我國的雲南高原,並且瀕臨亞熱帶濕潤的“天府之國”——四川盆地,其邊界受玉龍山—龍門山深斷裂控製,以哈巴雪山、大雪山、夾金山、邛崍山及岷山的南麓和東麓為界。這是一片非常遼闊而聖潔的土地,世界的第三極啊!”說著,眼裏露出神往的色彩,方新教授七入西藏,不僅僅是為了獒,還為了那裏的山,那裏的人,那裏的藍天白雲;隻有站在藏區那片廣袤的土地上,呼吸到微涼的風,才能明白,原來人可以和神如此接近,來自遠古對神的崇拜,自心底油然而生。

  汽車飛馳,卓木強心情急迫且激動,他知道,教授的朋友,全都是世界級的各領域專家,他們得出的結論,精確度之高,是普通科研工作者望塵莫及的,若非教授的參與,這次行動,可能真要像教授所說的那樣,還未出發便已夭折。這也正是他苦苦邀請教授加入的原因。

  信息傳送回來,電腦上的分析指出:“從照片上的高原植被分布來看,那是藏區高原無疑,上麵的石頭有凍蝕跡象,周圍地形為典型的第四紀古冰川地貌遺跡,遠山的冰帽顯示,那座山峰海拔高度至少在七千米以上。由於附近地區的喜濕植被和耐寒旱種植被同存,而從當時的陽光照射幅度和植被倒伏度來看,照片上極有可能正受西風氣流分支的影響。綜上所述,照片上的地理位置應該在喜馬拉雅山脈的中部偏東南方向,可能越過國境線。”電腦上在氣象局發來的橘紅色區域中又用更深的大紅色畫出一塊,從珠峰以北畫到錫金和尼泊爾境內。方新一握拳,也忍不住激動道:“太好了!”

  隻見電腦那頭的專家,打字回複調侃道:“老方,又要進藏逮狗嗎?聽說上次你進藏時,是把那話兒凍僵了才回來的。我一直想到上海來探望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方新教授笑著回複:“是腳指頭截去了,你老哥……”這時,機場已經遙遙在望了。

  方新收起電腦,喃喃道:“入藏後,就不能無線上網了,隻是電腦裏的很多資料很有用處。對了,飛機先飛成都嗎?”

  卓木強微笑道:“不,我們直飛拉薩。”

  “哦?”方新疑惑道,“好像這個時段,沒有直飛拉薩的航班吧?”

  卓木強道:“因為是我們要去拉薩,所以就有了去那裏的直飛航班呢。”

  進了機場,方新不由看了卓木強一眼,吸氣道:“軍用包機!”
  
第七回 第二個瘋子

  卓木強看見方新有些驚訝,麵色有些得意地解釋道:“嗯,拉薩來的,沒花多少錢。”

  方新道:“可是,軍用包機不在拉薩機場降落,在旁邊有個專用的軍用機場,離城還有一段距離呢。”

  “什麽?”這番輪到卓木強吃驚了,他道,“我……我不知道啊,以前沒包過。我以為,它們都在拉薩機場起降呢。”這是他為了討好導師,特意吩咐下人安排的,沒想到竟然不在拉薩降落,而屬下居然沒告知他,急得他直撓頭。

  方新道:“不用著急,我打個電話,我和西藏軍區的一位領導頗有交情,上次也是坐他的飛機去西藏的,所以才知道這情況。”卓木強忙道:“不用,不用了。到時候安排人來接我們就是了。”

  方新道:“他們不一定熟悉,我們就讓機場方麵替我們安排一下就好。這樣,我們就不用進拉薩,到時候直接從機場往南,看是先去你家還是先去蒙河?”說著,打了個電話,那位領導在外地,答應方新會替他們安排好的。他未曾想到,既然卓木強能搞到軍用包機,那自然和西藏那邊關係不淺。兩人遂登上軍用專機,從上海往西,朝著聖潔的高原——西藏飛去。

  軍區某團,團長班覺次仁,是藏區本地人,長得牛高馬大,方麵闊口,兩道濃眉下,一雙厲眼透出煞氣。次仁剛吃過午飯,一名士兵來報,上級領導打來電話,某教授會乘A3097次專機在軍區機場降落,他們會從機場直赴蒙河,希望他能安排一下,準備輛車接應。

  次仁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問道:“飛機什麽時候到?”

  那士兵道:“大約還有二十分鍾。”

  次仁對他旁邊的年輕軍官道:“小張,你和小黃一起去,去機場看看,怎麽說也是上級領導的朋友。”

  那小張是次仁的副官,叫張立,分到西藏軍區兩年了,驍勇善戰,是軍區特衛團的精英力量。他身高一米七六,身體魁梧狀況僅次於團長班覺次仁,麵如刀削,目光如炬,其個人格擊和應變思維,在這個團不作第二人想。張立一算時間道:“可是,這條路到機場,至少還需要大概半個小時,剛下過雨,路不是很好走。”

  次仁道:“別著急,慢慢走,他們先到了就讓他們等一會兒吧,又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方新?這個名字好像聽說過,這人研究什麽的?”

  那名叫小黃的士兵走到門口,才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對了團長,那專機是我們這邊派過去的那架。”

  “哦?”次仁皺眉問道,“機上還有誰?”

  小黃道:“聽機組人員說,包機的是名商人,叫卓木……卓木強?”

  “強巴!強巴少爺!”次仁一聽,從躺下的床上跳了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道,“快,快去開車,去機場。我們要趕在飛機降落之前。”

  小黃看了張立一眼,又道:“可是,去機場要半個小時左右啊,那條路也不好走……”

  次仁已經大步到了門口,霍然回頭,斬釘截鐵道:“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必須在二十分鍾內趕到機場!”他一瞪眼,看得小黃汗毛倒立。

  二十分鍾後,當卓木強他們飛機飛臨機場時,次仁一行已經在機場迎候多時了,張立不解道:“團長,那個,強巴少爺,是什麽人啊?”因為次仁都稱其為少爺,張立也不敢嘴上不敬。次仁答道:“是德仁老爺的兒子。德仁老爺,是我們藏區南方,除活佛外最具智慧的人。”他看了一眼張立筆挺的身姿,對他道,“強巴少爺,曾是藏區兩屆庫拜的得主,高你半個頭。你雖然是我們團裏精英中的精英,但僅從身體格鬥來說,你未必能勝得了他。”

  飛機落地,第一個跨出機倉的人,高大而彪悍的體形,嚴肅而剛毅的麵容,戴著副擋風鏡,雙手裏各拎著兩個箱子;風吹過,肌肉在一件淺灰色的大衣下顯得咄咄逼人。其後跟著一位頭發花白的精瘦老頭兒,一雙眼睛精光暗蘊,一看便叫人知道不是尋常人物。

  次仁一見卓木強,笑臉迎上去,低下頭道:“強巴少爺,歡迎你回來。”

  卓木強一愣,問道:“你是……”

  次仁道:“次仁,班覺次仁,前一段時間我還隨同德仁老爺去岡仁波齊山拜祭呢。聽說強巴少爺一直在外經商,沒想到會親自回來。”

  卓木強友好地笑笑,點了點頭,他比次仁還高出半頭,在人群中就像頭健壯的公牛,十分醒目。方新知道,德仁就是卓木強的父親,在西藏南部一帶很有影響力,其地位等同於半個活佛,他未曾想到的是,德仁老爺的影響力,竟然已經擴展到軍區了。

  既然是相識,問題就好辦多了,次仁因為有事,不得已隻能讓張立親自陪卓木強和方新教授去蒙河一趟,一路上說了很多仰慕的話,又一直把他們送到軍區團部外好幾十裏。

  路上,又飄起蒙蒙細雨,汽車平穩地行駛在山南地區公路上,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一路上山路狹窄,峭壁懸崖,穿行在峽穀中,方新教授呼吸著純淨的空氣,沉浸在一種寧謐的氣氛中,心無塵染,一片空明。數小時前,他還在中國最繁華的大都市,為是否去獲得生命中的名譽而焦慮猶豫,現在,他的心情就如那細雨般將憂愁都飄逝,有的隻是靈魂深處的虔誠和一種對原始的向往。隻有西藏,這片世界最高的高原能帶給他這樣的衝動,這裏沒有滾滾的紅塵,沒有林立的高樓,這裏有的是被淨化的空氣、聖潔如仙女的神山。

  卓木強的心情也被這無聲的世界所感染著,但他心中所想又是另一番滋味。好多年沒回來了,在各大城市中奔波,生命裏除了獒,已經很難被什麽所打動了,直到前段時間,才碰到那個讓他心中蕩起波瀾的人。而今,回到家鄉,這片用酥油茶和糌粑養育自己長大的地方,天空依然遼闊得沒有邊際,空氣也保留了那份熟悉的清新;遠遠的高山巨人般矗立,數千萬年來,就這樣傲視著這片大地,是它們,用聖潔的乳汁養育了這片大地上生存的生命。可是,大地依然變了,文明邁開它那巨大的腳步,正踏入這最後一片伊甸園之中;文明的人們,充滿對伊甸園的向往而來到這裏,同時,他們亦帶來文明,這廣袤的伊甸園,正變成文明的城市。看不見,再難以看見,那公路不曾出現的地方,那成群的野生牛羊奔騰;再難看見,藏袍著身、背負行囊的朝拜者。小時候自己曾給他們送過食物,他們從藏區各地,三步一叩首,五體投地地拜下去,有的曆經數年,就那樣一直拜伏近千公裏,一直拜到他們心中的神殿拉薩,聖山岡仁波齊。還有不幸的人,便死於沿途的荒野中。那近似苦修的行程,數萬次重複如一的動作,卻是那般單純與執著,隻為一生中能去一次心中的聖地。

  經過羊卓雍錯時,開車的張立得意地向車上的客人介紹道:“這就是西藏著名的羊卓雍錯湖了,藏語裏的意思是珊瑚湖,它不僅生出許多分支,像珊瑚一樣,而且湖水呈現出五彩的顏色,也如珊瑚般美麗。當地傳說,它是……”他緘然住口,因為通過反光鏡,發現身後的客人,早已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放在胸口,他們比自己更懂這“仙女的眼睛”。

  他們穿越羊卓雍錯湖,汽車拐向西,朝日喀則地區前進。

  蒙河,在當地的地級單位,相當於我們所說縣城的區鄉下麵一個村落的某組第幾大隊,這樣生僻的地名,外人自然根本無法得知。但它占地依然橫向六七裏,縱向十幾裏,伏在山中,有一條街道,路邊聚集成居民區,有近百戶人家。

  山路崎嶇,待卓木強他們趕到蒙河時,已經快天黑了,詢問了當地居民,他們找到了蒙河的那個瘋子。張立看此人蓬頭垢麵,穿著破爛的藏袍,外麵套了件黑漆漆的無袖坎肩,胸口掛了個六臂菩薩像,躺在一條同樣滿是油汙剩的毛毯上;他不由皺起眉頭,也不過分靠近。

  方新看這人時,卻是吃了一驚,首先那人胸口掛的黃色六臂菩薩,且不論它是銅是金,那可是一尊三十一世讚普塑麵像,其文化價值和曆史價值是不可估量的,在上海拍賣行,這樣的東西,其底價是需要以百萬作為基本單位來估價的;其次是地上那毛毯,雖然肮髒不堪,可上麵的圖案依然清晰可辨,是釋迦的拈花示道圖,旁邊坐著微笑的是摩柯迦葉,餘半距上前的大梵天王,交頭接耳的迦樓羅尊者和地藏菩薩,右首是南無觀音大士等,人物麵容無不惟妙惟肖。方新心中暗忖:“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幅宋朝以前的精美唐卡,用的是刺繡技藝。這樣的東西,是無法用價值來估量的。”而那人的頭飾腰飾,看似破爛,但都非庸物。

  卓木強則第一時間湊到那人跟前,也不顧得那人的肮髒,半蹲著詢問道:“你是不是見過一條狗?這麽高,黑色的,獅子頭,它的眼睛是……”

  那乞丐模樣的人毫無反應,對卓木強視而不見,咂巴咂巴嘴,翻了個身,麵朝牆壁,用屁股對著卓木強,隨後伸出一隻布滿黑色黏液的手,直伸到卓木強麵前。卓木強忙掏錢包,道:“你是不是要錢?好,你要多少,你說吧。兩百,夠不夠,再添一百!”

  他把錢放在那黑色手掌中,那人卻“啪”的一掌,打落錢幣,咧嘴對著卓木強傻笑,依然伸手。卓木強一愣,以為是錢不夠多,又準備掏錢包,旁邊路人道:“他不認識錢的,給他錢有什麽用,他是要吃的。”

  卓木強馬上張羅著,讓張立去買點吃的,蒙河沒有專門的小吃店,張立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弄來幾十個和了酥油捏成形的糌粑團,還有兩片風幹牛肉。卓木強拿了一個糌粑給那乞丐,問道:“你是哪個地方的人?”那人也不答話,也不怕燙,拿了糌粑便往嘴裏塞,塞完又是伸手傻笑。

  卓木強又給了他兩個,問道:“你懂我說什麽嗎?”

  那人隻吃不答,吃完便笑,卓木強還待再給,方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搖頭道:“這樣不行,他根本不理睬我們,我們找個人問問,難道他一直都這麽瘋嗎?”

  結果路人回答的結果是,這個瘋子來這裏之後,一直便是這樣,有時餓極了,還會抓人衣服,但是沒人見他說過話。卓木強心中一涼,難道真被導師不幸言中,這個人不是他們要找的瘋子?但這時方新卻說:“我有九成把握唐濤碰到的瘋子就是他,但是怎樣才能讓他說話呢?”

  張立道:“現在天色晚了,不如我們先回去,明天想好辦法再來。”

  卓木強也道:“導師,你怎麽能肯定?”兩人同時說話,竟然都沒聽清楚,卓木強又問了一遍。方新道:“這個人,身上有很多罕見的東西,他一定來自某處少與外界接觸的地方。他身上這些東西,每一件都價值不菲,這不是文明地區的瘋子可以佩戴的,他肯定來自欠文明的地方。”

  “啊!”卓木強倒沒從這方麵去考慮,張立卻大吃一驚,難道這位教授認為,這些鋪廁所都不能用的東西,還很值錢嗎?

  這時,那瘋子見卓木強手裏拿著糌粑,卻不給自己,竟然伸手來搶,卓木強沒有留意,很自然地格擋了一記。卓木強何等身手,手一縮,手腕一沉,壓下瘋子手臂,翻掌就抓住了瘋子的衣袍。那瘋子一退,衣襟露出胸口刺青,卓木強一呆,驚呼道:“是戈巴族,你是戈巴族的人!”

第八回 戈巴族人

  那瘋子趁卓木強一愣神間,搶了他手裏的幾個糌粑團,轉身就跑。卓木強大驚之下,竟忘記了追趕。張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瘋子的背心坎肩,但那瘋子力氣好大,“嘶”的一聲,拉裂了坎肩逃去。張立看了卓木強一眼,不知該不該追,就那麽一眨眼工夫,瘋子轉過一條小巷,不見了。

  方新在卓木強下首,沒有看見瘋子胸口,但他知道一定有什麽,忙問道:“戈巴族?他胸口有什麽?”

  張立道:“是,是個狼頭吧?”

  卓木強道:“不!不是狼,是紫麒麟圖騰。”

  “什麽?!”方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卓木強道:“我告訴過你的,導師,你忘記了?戈巴族,在我們村落還要往南,是最深入無人區的部落。紫麒麟的傳說,也是從他們那裏流傳出來的。”

  方新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來了,就是你說過的那個,解放前,還處於刀耕火種、群居狩獵的原始部落。”

  卓木強喃喃道:“是啊,他們居住的地方,不通公路,要翻越海拔七千多米的高峰,他們留守著最後一片高原原始森林,是與狼同居的部族。他們勇猛彪悍,是高原森林裏最優秀的獵人。我曾準備去尋找那個部落的,但我父親阻止了我,他說,他們是不可靠近的,他們是最接近讚魔的人。因其祖靈魂依附給讚魔,帶來瘟疫、死亡、災難,後來讚魔被吉祥天母鎮惡,並懲罰他們留在惡魔城,惡魔城坐落在一塊紅銅平原上,周圍的銅岩刺向天穹,紅褐色的兀鷹在天空翱翔,讚魂在天空四處飄蕩,毒蛇攀援,紅色山岩中央是一座沸騰的血海。而紫麒麟,也正是幫助吉祥天母打敗並看守讚魔的神獸。這些遙遠的神話,早就被塵封在曆史的封印之下,隻有父親還記著。”

  張立問道:“現在人跑了,要追嗎?”

  卓木強狠狠地點頭道:“一定要找到這個人,現在幾乎可以肯定,他知道紫麒麟的事。”

  張立已經從卓方二人對話中,捕捉到一點端倪,知道兩人費如此大周章,不過是想找一條狗,看見卓木強焦急顯於顏色,心中暗暗好笑。方新開導道:“放心,他在這裏住了很長時間了,肯定很容易找到。”

  三人上車兜了一圈,找了位當地人詢問,那人指出一條路來,最後嘟囔道:“那瘋乞丐有什麽好,接二連三地有人找他。”

  “什麽?!”卓木強和方新都吃了一驚,忙追問。那人道:“就前兩天,有個小姑娘,十七八歲吧,也在問那瘋子的住處,你們認識嗎?”

  方新搖了搖頭,卓木強卻瞪大了眼睛,大聲道:“一個小姑娘?!你可看清了,她後來去哪裏了?”

  那人嚇了一跳,忙道:“我不知道啊。她隻是來問路尋人,我怎麽知道她去了哪裏?她不是西藏人。”

  “你認識?”方新問道。卓木強見方、張二人望著自己,掩飾道:“不……不是,我隻是想,會不會有別的人也在找紫麒麟。要是被別人先找到,就,就糟了。”

  方新熟知自己這位學生,不擅謊言,抬頭看著卓木強,“哦”了一聲。卓木強不敢正視,神情忸怩,頗像做錯事的小學生,尷尬道:“我們快去找那瘋子吧,要是,要是他真離開了就——”

  三人來到瘋子暫時的居所,房屋以全木結構搭建,木樓支撐,離地四五米高,屋頂的五色布條灰跡蒙蒙,門麵畫有日月祥雲,門楣兩旁有白石砌塔,正中放著一副牛角。房門沒鎖,推門進入,屋內空空如也,風穿堂而過,一股尿臊臭味夾著各種腐食的氣息撲鼻而來。三人四下打量,屋頂還繪著傳統的藏教壁畫,向陽采光的一間裏屋是佛堂,佛龕內也已搬空,房間內積塵甚厚,一角堆砌無數破爛衣物,似乎是被人當做床榻睡覺用的。四居室都沒有人,卓木強和方新正暗自焦急,不知道那瘋子去了哪裏,隻聽張立叫道:“在這裏了!”

  卓木強和方新忙到張立所察看的佛堂內,隻見張立打開窗戶,指著窗下小弄,隻見那瘋子蜷縮成一團,黑黝黝像個刺蝟般,不細看真不能發現。三人忙離開房屋,繞到木屋背後,張立從左,卓木強和方新教授從右,將那瘋子堵在木屋後的小巷內。

  但他們很快發現,此舉純屬多餘,那瘋子蜷成一團,整個身體都裹在一張不知什麽質地的黑色厚毯中瑟瑟抖著,拚命想把頭也埋進毛毯中,又不時探頭看看外麵,一雙眼珠惶恐不安地轉動著,地上臭氣熏天,一攤汙穢之物,竟然是大小便都失禁了。

  卓木強三人心中吃驚,順著那瘋子的目光看去,卻發現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原來是隻四五個月大的小黑狗,走路尚且搖搖晃晃。藏民以狗為神,不少地區的圖騰,祭祀神靈,都有狗神在內,藏民敬狗,便如印度人敬重牛神一般,是以大小犬類,都能在大街小巷招搖過市。聖地拉薩,還曾經一度狗多為患,僅其排泄物,就足夠讓人步步小心了。在西藏,不管哪個地方,發現一兩群野生土狗,實在不足為怪,若是有經驗、有眼光者,便能從各種犬類中,發現良種,甚至是獒。

  但是眼前這隻小狗,卓木強和方新都能一眼分辨,就是一隻普通土狗,以它目前的個頭和行動能力,實在不能對一個成年人構成任何威脅,他們實在不知道,那瘋子對這小東西為什麽怕得這麽厲害。那小狗也是出來覓食,那瘋子的糌粑掉在地上,它很自然地靠了過去,那瘋子眼睛快要凸出來了,嘴裏發出沙啞的嘶聲,隻怕那小狗再靠近些,他便要暈厥過去。卓木強大步上前,一隻大手輕輕搭在小狗的頸項處,小狗便不能向前。

  那瘋子發瘋般地大呼起來:“走開!走開!拿走!快拿走!”他說著少數人才能懂的極南地區的藏區方言,幸虧卓木強也是那個地區來的。

  卓木強微微一笑,用手掌托起小狗,在瘋子眼前一晃,道:“怎麽?會說話了?”

  瘋子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睛不敢看卓木強的手,哀求道:“拿走它,快!求你。”

  方新用手擋住小狗,對卓木強道:“看來,他真是對這種動物怕得很厲害,別把他嚇死了。”

  卓木強一撇手,將小狗交到身後的張立手上,才問道:“我問你,你是戈巴族人嗎?你們的村落在哪裏?為什麽你一個人在這裏?”

  瘋子盯著張立手中的小狗,露出十分恐懼卻充滿恨意的眼神,牙關打著戰,卻又像咬緊牙似的說道:“死了!它來了,都死了!”

  方新雖然聽不懂瘋子在說什麽,但他卻注意到,那瘋子左邊耳朵缺了一塊,雖然傷早已愈合,但從留下的痕跡來看,頗似被狗咬過。

  卓木強一皺眉,問道:“什麽死了?你說清楚一點。”

  那瘋子嘴角流涎,眼中一片迷茫,癡癡地說道:“所有的羊,都被咬死了!”他仿佛回憶起了什麽,恐懼中流露出對死亡的冷漠。

  卓木強看到這種目光,心中也是一凜,為什麽會有如此冰冷的目光,就仿佛生命從來都不存在一般,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他抓住瘋子的雙肩,搖著瘋子問道:“那麽人呢?村裏的人呢?”

  瘋子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平靜地說道:“所有的人,都被咬死了!”

  卓木強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心還是一陣狂跳,那戈巴人的村落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唯一的幸存者瘋了,他究竟看到了什麽景象呢?他如果表現得非常恐懼害怕,自己還能安撫他,可他偏偏露出這種漠然的神情,一個村落的人的生命,在他看來,就如同一群螻蟻般被碾死了。這種淡漠的神情,讓卓木強感到陣陣涼意,背脊發麻。那瘋子突然又唱起來,那是如咒語般的祭祀梵文:“叛佛的魔鬼用血染紅神邸,守衛四方門的瑞獸複蘇……”

  張立在一旁看見那瘋子又哭又笑,時而嘰嘰咕咕地叫,又時而唱起歌來,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喃喃道:“這個瘋子,在做什麽呢?”方新忙打手勢製止,示意他不要出聲。

  方新雖然也懂藏語,但對這種地方語言卻聽不大懂,但他從卓木強的神情看出,卓木強是懂這種語言的,他正在聽那瘋子說什麽。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卓木強才神色凝重地站起身來,那瘋子兀自又唱又笑,時而哭哭啼啼。方新關切地問道:“怎麽樣?”

  卓木強張了張嘴,竟然發現因太過緊張而不能發出聲音來,他艱難地吞下唾沫,好一會兒,才沙啞地道:“紫麒麟應該在他們村落附近,隻是……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村落裏的人恐怕已經全死了,隻有他逃了出來——”

  方新啞然打斷道:“被紫麒麟——”便住口不言。

  卓木強搖頭道:“不知道。他並沒有直接說,隻是我猜想。導師,你知道四方廟嗎?”

  方新一愣,藏文化他是有所了解的,但是四方廟似乎並未聽說過,卓木強從他父親那裏,知道不少正經正史所沒有記載的西藏曆史遺跡。張立就更是隻有聽著的份了。

  卓木強緩緩地道:“自三十三世讚普振興佛法以來,拉薩為聖域中心,岡仁波齊山、莫爾多山、貢布日神山、念青唐古拉山四大神山合如一隻手掌,將這顆明珠托在手心。而大昭寺則位於老城區中心,為正心寺,東方有最古老的桑耶寺,北方是念青的衝古寺,西方有帕邦喀,南邊是薩迦寺,這四座寺稱四方廟。”

  卓木強這樣一說,方新馬上領悟過來,接著道:“我知道了,就是後來苯教密宗流傳過來的四方神廟。我最初聽到這種流傳的時候,十分驚訝,苯教是藏原生教,與佛教本是格格不入,佛教的聖廟怎麽要通過苯教來流傳?而且這四座廟中大昭寺和帕邦喀是鬆讚幹布時期造的,桑耶寺、薩迦寺和它距離一百多年,而衝古寺更是隔了兩百多年,已是後弘佛法時期的建築了,這幾座廟根本就聯係不到一起,怎麽會稱做四方廟呢?”

  卓木強眼中閃過一絲不安的神色,看著暗淡下來的天色,喃喃道:“我也不太清楚,或許,阿爸知道。該回家了。”

  方新安慰似的拍著卓木強的肩,和藹地道:“回家吧,總是要回家的。你阿媽等著你呢。”

第九回 達瓦奴措的智者

  瘋子舞蹈著回了他的陋居,三人見卓木強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亦沒有人阻攔他。

  其實,卓木強心中還有很多疑問,但是他知道,再問也不能從瘋子口中得到更多了,看著瘋子遠去的背影,他歎息道:“唉,我們走吧。”

  張立看著天色道:“已經很晚了,不如就在這裏歇息一夜,明天再走?”

  卓木強道:“不,今晚趕回去。”方新點了點頭,示意張立去開車。

  卓木強的眼神,方新是能讀懂的,那是一種敬畏,卓木強怕他父親。德仁老爺,高不及卓木強,身體魁梧不及卓木強,年歲已高,不論身體還是精神,都不及卓木強,但是卓木強很怕他。在自己父親麵前,卓木強總像做錯事的小孩子,做什麽都需小心翼翼,做錯一樣小事,不用德仁老爺罵他,他自己已經心驚肉跳了。甚至聽到父親的咳嗽聲,他也覺得心跳加速,汗毛直立。因為德仁老爺,是南方的大智者,卓木強家,也是南方的傳統貴族,他們家的家規極多、極嚴,身為獨子的卓木強,對這些家規感到無比懼怕而又無可奈何。

  每次回家,卓木強總是希望父親外出了,隻和阿媽待在一起,才會有安全感。尤其近些年,卓木強做的事,是他父親所不讚同的,在德仁老爺的眼裏,犬類都是人類的朋友,是天上的神派下凡間,來解救、幫助人類的,它們的地位,是與人同等甚至比人類更高一些的,應該把犬神像放在供案上敬仰。而卓木強在做什麽呢,他把狗都抓起來,關在小籠子裏,拿去賣錢,就這一點,卓木強每次回家,都要被父親狠狠地訓斥。按照家規,父親訓話的時候,卓木強要跪在地上,頭埋下,父親不準他開口,他是不能開口說話辯解的。但是這次不同,這次方新教授來了。德仁老爺,對方新教授很有好感,兩人年歲相若,性格相投,又相互敬重對方的知識,第一次見麵,兩人就談得如數十年的老友。方新教授在藏傳佛教、藏地聖域與藏史方麵都有很專業的學術研究,這些也是在研究藏獒時積累起來的經驗,而且,絕大多數是來自德仁老爺.
      按照卓木強的指引,張立開了近兩個時辰的車,終於開到了達瓦奴措,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停好車,三人走入卓木強的家,一座典型的藏式土司內院,剛進院門,就看見一個老藏民在打掃院落衛生,四周點著燭火,卓木強親切地叫道:“拉巴阿庫!”

  那老藏民抬起頭來,用有些渾濁的眼看著卓木強,激動地道:“少爺?強巴少爺?你可算回來啦。想死拉巴了,快去看看你阿媽吧,她也很想你呢。我去通知老爺。”說完,放下掃帚,奔向佛堂。

  卓木強麵色一變,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喃喃道:“阿爸在家啊?導師、張隊長,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看看阿媽。”

  張立看著地上,又看看四麵院牆上的燈,奇怪地道:“怎麽天黑了才打掃衛生?”

  方新解釋道:“白天這院落裏總是擠滿了人,他們都是來聽智者授教的。你們團長,也在這裏等過賜福。”

  張立看著卓木強走的方向與那個叫拉巴的老藏民走的方向不同,奇怪地道:“強巴少爺的母親和父親不在一起嗎?”

  方新道:“這是他們家族的規矩,就算是親近如妻子、兒子這樣的人,要見德仁老爺,也要先通報,德仁老爺同意接見,才能允許進見。”

  “啊!”張立驚道,“這是什麽規矩?”

  方新解釋道:“這,就是突出大智者地位超群的規矩。所以說德仁老爺在南方等同於半個活佛呢。”

  張立道:“我看強巴少爺,似乎有點怕他父親。”

  方新嗬嗬一笑,道:“不是有點怕,是很怕,從小就被這樣嚴厲的家規所束縛,以卓木強的性格,肯定要犯錯,犯了錯就免不了受到嚴厲的懲罰,就算傷好了,心裏總是會留下些後怕的。”

  張立“噢”了一聲,道:“難道德仁老爺比強巴少爺還要厲害?”他想起卓木強的體形,心中勾畫著德仁老爺的形象。

  方新道:“不,其實德仁老爺沒有卓木強高大,他和我一樣,隻是一個老人而已。”

  “那強巴少爺現在還這樣害怕?”張立還是不解。

  方新道:“那是一種威嚴,一種充滿智慧的威嚴,用語言很難形容,如果有機會,你能親眼見到德仁老爺,你就會明白了。”

  這時,卓木強又出來了,他身邊還跟著一位藏族中年婦女,就和所有藏族勞動婦女一樣,她戴著頭巾,穿著藏袍,臉上略微有些皺紋,但洋溢著微笑,依附在比自己高一頭的卓木強身邊。就在那一刹那,張立心中一震,什麽叫幸福,他從那位中年藏族婦女的臉上,清楚地讀了出來。

  卓木強拉著那藏族婦女的手,遠遠指著方新道:“阿媽,屯哪!”

  那婦女喜道:“啊,放行紮西,紮西德勒!”

  方新答道:“紮西德勒,梅朵莫布,切讓介微伽布窮。”

  三人都用藏語交談,張立立在那裏,一句都聽不懂,卓木強看出他的尷尬,在一旁解釋道:“我阿媽不懂漢語。”後來聽到梅朵阿姨說道:“亞佩許店家。”卓木強才道:“阿媽請你們進去坐坐。”

  三人來到一偏堂,盤膝坐下,梅朵拿出磚茶招呼客人,方新雙手接過,張立也學著接過茶碗。

  卓、方、梅三人開心地交談著,張立眼睛四處打量,這個小房間依然保持著舊式藏民居特點,結構很簡單,但裝飾很華麗。黃色的金牆被光影燈照得明晃晃的,火塘上方的牆上繪有八寶吉祥,其餘牆上都是佛祖菩薩畫像,房頂也是些菩薩,整個屋內的牆壁,真可以說是金碧輝煌了。一些雕得十分繁複的漆金家具、靠牆藏櫃、鏤空雕的小神龕上麵刻著鬥大的經文,以及正中的矮幾,無一不顯示出主人的豪華。地上是用褥子鋪的藏毯,毯上也繡雕了佛教講經說道的一類圖。但這房間與張立看過的別的藏居不同,它沒有沙發,也沒有配電視等現代家用電器。

  方新見張立搖頭晃腦,四處打量,低聲喝止道:“別到處亂看,這是很不禮貌的。”

  不一會兒,那個叫拉巴的老藏民走進屋內,用藏語向梅朵打招呼後,對強巴道:“強巴少爺,老爺叫你過去。”

  強巴向他阿媽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那表情分明在說:“又要挨罵了。”他阿媽向他說了幾句好像是安慰的話,強巴悻悻地離開了房間。

  沒多久,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還在門外,用清晰的漢語說道:“方新教授,強巴這孩子,太沒有禮貌了,竟然沒有事先告訴我,讓你在這裏等了這麽久。”

  方新忙站立起來,在門裏答道:“德仁阿拉,好久不見了,一直都很想念您。”

  張立心知,德仁老爺到了,回頭看去,一位身形微胖、精神矍鑠的老者站在門口。德仁老爺沒有留須,從相貌看,卓木強和他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他臉龐稍微寬些,眉眼仁和,但言語間,自有一股威嚴,給人可親又可敬的感覺。

  德仁老爺給方新一個擁抱,然後坐在了火塘的左首,方新緊挨著他,旁邊是卓木強,張立在下首,梅朵坐在右首,拉巴站在一旁。

  德仁老爺說話的聲音很平淡,卻總是有一種讓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他淡淡地道:“你們找到的那個人我知道了。或許,這就是天意,戈巴族遲早都會接受神旨的懲罰,這是數千年前便決定了的。”

  方新教授道:“哦,難道德仁阿拉早已預知戈巴族的命運?”這句話問得十分誠懇,沒有絲毫譏諷的意味在裏麵,因為方新知道,對這智者而言,很多事都超越常人意想。

  德仁老爺道:“那瘋子嘴裏念動的言語,強巴大致記住一些,念給我聽了。那是佛經盛典,降妖除魔的——不動明王咒!

  “啊!”方新也想到那些似歌訣的土語可能是某種祭祀禱文,但沒想到竟然是不動明王咒。佛經降魔三大密咒:不動明王咒、大悲咒、六道輪回咒,都是佛經中的最高盛典,需要得道高僧才能持靜明心習咒,那是信仰和地位身份的象征,絕不是那樣的瘋子可以傳習的經文。可那瘋子怎麽會呢?方新疑惑在心,露於顏色。

  德仁老爺看出方新心中的疑惑,釋疑道:“據我們菩提祖心經提示,戈巴族近墨者黑,淪為大惡魔讚魔奴仆,被吉祥天母懲罰,留守惡魔城。雖然這是一段神化傳說,其目的是為了點化世人,但戈巴族的真實身份是,四方廟留守者,看護最後一座極南廟。村中祭教儀式世代相傳,他們是唯一知道南方聖廟入口的族人,但教義極嚴,根本就不允許村中任何人靠近極南聖廟。而那不動明王咒,便是刻在廟前守護神獸身上的。”

  方新問道:“可是,真有四方廟嗎?根據我所知道的資料,四方廟相隔分布並不十分對稱,而修建年代間隔更遠,好似不大可能歸在一起。”

  德仁老爺笑笑,左手指點自己眉心,隨後結印胸口,表示方新是智慧通達之人,然後道:“現在所稱的四方聖廟,已經是後人們根據前人的詩經、史經而模糊得出的概念,隻有寧瑪古教的教義中依舊保留了這樣的稱謂。而後來的白教、花教等因此說不可考,而已經棄而不稱了。而寧瑪教對四方聖廟的稱謂來源,則源自藏傳苯教,故不為別派教義所接受。事實上,我們的祖先所說的四方廟,乃是大法王得道,初布教義時,留在聖山四麵的四座廟宇。它們不取極東極西極南極北,而是尊照佛義,取萬字輪回中的折處,按照寧瑪經文記載,分別叫當惹貢布,德格拉康,和本利藏鬆,色果拉姆,而據我推測,這四個名稱應該代表著西北的絳真格傑寺;西南的格薩拉康寺;東北的布曲;東南的色吉拉康。而戈巴族世代守護的,便是那四方廟正統。”

  方新一聽,隻是更增疑惑,心中暗道:“布曲寺?不是桑耶寺嗎?色吉拉康又是哪座?在哪裏?”他向卓木強看去,卓木強也皺著眉頭,顯然是正在搜索記憶。

  連那叫拉巴的仆人,也為德仁老爺所說的寺廟名稱感到困惑,這顯然是德仁老爺從來沒有說過的。隻有張立對此毫不感興趣,他來藏時間短,對藏區曆史和文物古跡更是不甚了解,他一直關注著卓木強的母親——梅朵女士。這位慈祥的老媽媽,一直看著她那高大的兒子,臉上一直保持著和藹的微笑,那是種滿足的笑容,很明顯,她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已經非常滿足了。不知道為什麽,張立總能從這位質樸的藏族婦女臉上,看到自己媽媽的影子,媽媽在鄉下,終日辛勤地勞作著,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也是如此早早地刻滿了皺紋。媽媽的微笑,也是這般幸福和安詳。已經兩年沒回家去了,一直靜靜地守候在這嚴寒的高原之上,張立知道,媽媽在遠方刻骨銘心地思念著自己,正如自己思念著母親一樣。但他一直堅守著,不僅因為“祖國需要”這樣的大理由,更重要的是,他能完成這駐守藏邊的任務,便可以一次性領取二十萬特殊津貼,有了這筆錢,轉業回家後,他就可以在城裏買一套住所,讓媽媽和家人,都住在城裏,這是張立最大也最迫切的心願。

  這時,方新已經將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德仁老爺理了理藏袍的邊緣,使它變得更整潔,他娓娓道來:“這是個秘密,如果不是我自小便能完全地熟背菩提祖心經,並完全地理解它,我也不能告訴你們這個答案。”方新知道,那菩提祖心經,便是藏於布達拉宮的寧瑪古經,卓木強家的家傳至寶。

  德仁老爺坐得更端正了,整個人也顯得更莊重,每個人都受到他的影響,氣氛嚴肅起來。德仁老爺道:“這件事,是與佛滅大弘災有關。”方、卓、拉三人同時輕“哦”了一聲,各自表情不同,都已略猜到一二。果然,德仁老爺道:“藏傳佛教,本曆經諸代大法王宣揚,已漸弘法,但到了四十二代讚普時期,反其道而行,大肆滅佛。第四十二代藏王朗達瑪即位後,大肆滅佛,禁譯佛典、拆毀寺院、破壞佛像、經典,殺害僧侶,我藏佛教遂進入黑暗時期。而朗達瑪的毀佛有一因緣。話說在尼泊爾布達造塔的三兄弟,在佛塔完成時作回向,依三人不同願力,後來分別轉世為赤鬆德貞、蓮師、寂護。然而他們不小心忘了為辛苦工作的牛作回向,牛起憤恨,發願在他們三人弘法時予以阻撓破壞。是故,朗達瑪頭頂凸起酷似牛角,‘朗’就是牛的意思,‘達瑪’是流傳,也就是說牛的轉世。”

第十回 女孩的秘密

  張立此時也被德仁老爺的言語吸引過去,這才知道,原來藏傳佛教經曆了一個極其黑暗的時代。而方新則暗自點頭,他雖聽說過有關四十二代藏王滅佛的故事和他身世的由來,但是尚不知德仁老爺說出的完整的牛轉世滅佛的故事。

  德仁老爺繼續道:“我們藏佛便由朗達瑪之故,分為前弘期和後弘期。前弘期藏佛沒有教派之分,隻有佛本之爭。也是由於滅佛而後傳承不同,如今的藏佛教才分出這幾多支端。”德仁老爺看看眾人焦急的眼光,微微一笑道,“不用著急,現在我便向你們說說這四方廟的事。先得從四方廟建廟說起啊。大法王鬆讚幹布為開民智,求佛於澤,分派使者向當時佛學最盛的印度、尼泊爾、大唐三國求佛,並請和親以示友好。最後尼泊爾的尺尊公主和唐朝的文成公主先後進藏,印度愣迦闌公主由於路途遙遠,行至半道而病逝,但送行的隊伍依然抵藏,三位公主帶來了大量的佛學經典、盛籍和與教義有關的一切的法器儀盤,更為重要的是,當時佛唯一的三尊等身金像,也都隨著公主們進藏。由於愣迦闌公主的仙逝,佛二十五歲等身金像隨即回印,但佛八歲和十二歲的等身金像都留在藏區。供奉它們的便是後來的大、小昭寺。”

  張立像想起什麽一樣,插嘴道:“啊,我想起來了,對了,我還去大昭寺看過金像。”

  德仁老爺輕輕搖頭道:“那是後來的僧侶們為倡佛學而重塑的,據古籍經綸記載,佛祖的等身金像是真金實體,當年進藏,僅八歲等身金像,便需動用牛十八頭。實不相瞞,那真身金像,早已迷失在浩瀚的塵世當中了。你們可以想象,與這般貴重的等身金像同時進藏的,哪一樣物件會是凡物,在當時便已是藏區最聖潔、最高貴的法物了。除了大、小昭寺,再修四座寺廟,才放得下供奉佛祖的物品。而朗達瑪滅佛時,也知道這些寺廟非同尋常寺廟可比,裏麵的珍寶不計其數,幸虧廟裏的寺僧提早得到消息,等到朗達瑪率兵來時,廟裏的供奉品早已被轉移到別處,深埋在岩層之下,那便是有名的岩藏。寺裏的僧侶死也不肯說出那批聖物的埋藏地點,朗達瑪一怒之下,放火燒了四方聖廟!”

  “啊!”連方新教授的嘴都張成了圓形,“被……被燒了!那現在……”

  德仁老爺肅穆地點頭道:“不錯,現在你們所看到的寺廟,都是後來重葺的。據菩提經記載,當時唯一留傳下的佛教,一是岩藏還俗的寧瑪古教徒;一是瑪、夭、藏三人逃往康區及拉欽傳略,修行於吉祥曲沃日山。後來,三人佯裝乞丐,用一匹騾子馱載戒律經鄭逃往異域他鄉,後弘期的開始與這三人有極大的關係。而寧瑪古教徒學習三人的法子,一路佯裝乞丐,用瘦騾將數量巨大的供奉品分次少數地轉移,將岩藏與聖地邊緣的佛品轉移到更為安全的地方。”

  “在,在哪裏呢?”方新教授有些抑製不住心中的激動,見德仁老爺稍有停頓,馬上問道。

  德仁老爺搖頭道:“經書上並未詳細記載,隻說那是一個看不到東天的太陽升起,也看不到西天的太陽落下,但終年都沐浴在陽光照耀中的地方。一群靈魂永遠忠誠的信徒守護著那個地方。”

  方新教授表情非常沮喪,他本想聽到德仁老爺說出那個呼之欲出的結果,就在那個戈巴族人守護的地方,在這個小村子更西的無人區內,結果德仁老爺隻給了這麽一個不能算答案的答案。德仁老爺這時又說道:“不過,我懷疑,戈巴族的人所守護的就是那批經文和法器。”方新教授的情緒立刻又激動起來,張立也不自覺地在手心裏攥出了汗。

  就在方、張二人情緒隨德仁老爺的講述上下起伏時,卓木強隻呆呆地坐著,不為所動,因為他的父親並未提及紫麒麟的任何線索,除了紫麒麟,他對別的事並無多大興趣。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父親所說的這番話,對藏史和整個佛學界意味著什麽,那將帶來海嘯般的衝擊!

  方新教授又追問了一些關於藏佛史的細節和關於四方廟的蛛絲馬跡,德仁老爺一一用經文上的內容作答,有不懂的地方,他會背誦原文,與方新教授一同參考。卓木強做了一次恭敬的聽客,他唯一慶幸的就是,父親似乎也沉浸在那一好似重要的發現當中,而忘了問方新教授他們這次進藏的意圖和目的。

  時間很快地過去,老拉巴給三人準備了熱氣騰騰的酥油茶,並重做了晚餐。強巴的阿媽為兩位客人布置了房間,吃過飯以後,方新教授繼續在德仁老爺的房間裏談論著,很晚才回來。教授剛踏入院落,就發現強巴也在院落中,低頭凝視地麵,似乎若有所思。方新教授愕然道:“強巴,你在等我?”

  卓木強這才抬頭注意到方新教授,忙問道:“怎麽樣?我阿爸有沒有問什麽?”

  方新教授微笑道:“放心,德仁老爺並沒有問到我們此行的目的,德仁老爺隻和我探討了一下那些丟失千年的藏經的可能藏身處。擁有他那樣的大智慧,已經勘悟凡心的貪、嗔二念了。他隻是想讓我告訴你,如果你能發現那批丟失的藏經,對國家和藏民族都是莫大的貢獻。”

  卓木強喃喃道:“我又不缺錢,那些藏經和紫麒麟又沒有什麽關係。”

  方新教授一把抓住強巴那寬厚的肩膀,激動地道:“強巴,我的強巴少爺!你似乎還不明白,那瘋子所涉及的,不僅僅是一隻紫麒麟而已,他可能改變整個藏區的曆史,他甚至能改變數千年來佛學的曆史。如果一切都如經書上所記載,那麽,我們的前路上,將有一座曆史文化寶庫,它所擁有的價值,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埃及金字塔、法老墓、瑪雅遺跡、希臘神殿,還有,還有……我們將發現的,是與它們躋身同類,甚至超越它們的文明曆史痕跡,你知道它的分量了嗎?謝謝你,強巴。”

  冷不丁地方新教授說謝謝,卓木強還有些茫然,他驚訝道:“啊?為什麽謝謝我?教授?”

  方新笑道:“如果不是你,我還在準備馬修利亞論壇的講稿,是你,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動和——興奮!”方新教授表情太激動,就好像那寶庫已經被發現了一般。此刻的他們,都不會想到,事情會朝另一個方向發展。

  方新教授激動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冷靜下來,一冷靜下來,他的思維也恢複了縝密,他扭頭問道:“對了,強巴,你有什麽事瞞著我嗎?”

  卓木強沒想到方新教授會這麽直接地提出來,結巴道:“什……什麽?!”

  方新嗬嗬一笑道:“你是我帶出來的學生,你平日的舉動都瞞不過我的。今天,我們在尋訪那個瘋子的時候,當你聽到有個女孩子也在打探那瘋子的時候,你的舉止很反常啊,而後,你一直都神魂不定的。到底發生了什麽?強巴,我的孩子,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嗎?”

  卓木強的臉竟然罕見地紅了,幸好月光下不易察覺,他囁嚅道:“教授,我,我有件事沒有如實地告訴你。”

  方新教授稍微斂起笑容,道:“什麽事?”

  卓木強道:“那個,那個唐明,她,她是女的,叫,叫唐敏。”說完,他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低下了頭,同時回憶起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和唐敏相處的日子。

  四十二歲的卓木強,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他太強勢了,妻子與他同處時時時感覺到壓力,一種無形的壓力。他那高大魁梧的身體,那如鋼似鐵的嚴峻麵孔,那雷厲風行的辦事作風,無處不給身邊的人施加著壓力。他手下的員工曾這樣小聲議論過:“如果和卓總同在一個辦公室裏,能讓你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自從妻子帶著女兒遠離他之後,卓木強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當中,連他自己都認為自己可能就這樣奮鬥一生的時候,唐敏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一個清純的小女生,嬌滴滴地站在安德烈醫院門口。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感覺她像一個需要人去保護的小公主,卓木強沒有想到,自己的情感會為她掀起波瀾,為一個隻比自己女兒大三歲的小姑娘。在美國的一個多月時間裏,他無法壓抑自己,開始和唐敏頻頻接觸,越接觸越發現,這個聖潔的小公主,真的需要自己去嗬護。她的冰雪聰明,她的古靈精怪,她的開朗活潑,給卓木強那枯燥的生活帶來了無窮的樂趣,卓木強說不出,他對唐敏的那種感覺,究竟是像父親對待女兒,還是情人間的依偎,又或許二者皆有,但是他已經十分肯定,他離不開唐敏,就如唐敏離不開他。他們的相遇,就仿佛億萬星年前的兩滴雨水,經過浩瀚太空的遨遊,終於再次溶解在一起,彼此溶為一體,不可能再被分開。他對唐敏的激情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愛得超過他自己的思索能力,以至於在第一次見到方新教授時,他需要隱瞞唐敏的性別。因為他突然覺得,這位老教授精神矍鑠,而且學富五車,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方新教授是獨居!

  方新教授中年喪偶,沒有再婚,他兒子在加拿大攻博。卓木強在開口的那一瞬間,把方新教授假想成了自己的情敵,為一個荒誕不經的理由,而撒了一個小謊。

  而在蒙河街頭,當路人說起小姑娘時,卓木強馬上反應過來,唐敏來了,她也在找那瘋子的下落,他如何能不驚慌。臨行前,卓木強是連哄帶騙,又是嚇唬又是威逼,就是不許唐敏進藏,他知道,唐敏哥哥走過的那條路,不是簡單得用危險兩字就可以形容的,這次尋訪的線路,說不定需要用生命作賭注,他怎麽能讓自己的心肝寶貝風餐露宿,忍受非人的折磨。他都已經買好一份巨額保險,受益人是唐敏。這次唐敏的出現,完全打亂了卓木強的陣腳。

  方新教授聽完卓木強檢討似的回答後,重新展開笑容道:“嗬嗬,厲害啊,把老師假想成了情敵。我一個糟老頭子了,魅力還能有那麽大?”

  卓木強憨厚地答道:“老師的智慧使得老師永遠年輕。”

  方新笑道:“好了,是不是那個小姑娘還沒有定論,你不用太緊張。早些睡吧,明天,我們還要去蒙河拜訪那瘋子一次,他一定還能給我們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啊,說不定,明天呀,你就能見到你的夢中情人呢,哈——”方新教授看著卓木強輕鬆地回房,麵色卻漸漸沉了下來,心中暗道:“強巴,要是那個小姑娘不是你的情人,那才讓人擔心呢。”

  第二天,卓木強起了大早,向父母做過禮拜之後,飯都顧不上吃,抓了幾塊糌粑奶渣,就讓張立驅車去蒙河。

  車上,除了張立,其餘兩人都懷著忐忑的心情,為了不同的目的,他們都希望盡快地趕到蒙河。剛到蒙河,就碰到那天給他們指路的那位老鄉,張立搖下車窗,打了個招呼,那位老鄉在回複時卻讓三人大吃一驚,他說道:“啊,是你們啊。你們又來找那瘋子嗎?我還以為今天早上是你們把那人接走了呢!”

  “什麽?!被接走了?!”卓木強大聲問道。

  那位老鄉道:“是啊,是開車來接走的。”

  方新問道:“什麽時候被接走的?他們是什麽人?開的什麽車?”

  老鄉道:“早上七點左右,我也沒看清楚,我隻看到好幾個人架著個人上車走了,背影有些像那個瘋子,後來一直就沒看到那瘋子了。他們的車和你們這車有些像,我還以為是你們呢。”

  張立馬上道:“我們去看看,看屋子裏還有什麽線索留下沒有。”

第十一回 西藏活地圖

  瘋子暫居的舊屋內,張立小心地勘察著,最後站起來,下結論道:“恐怕不是接走那麽簡單呢。你們看,這是用腳連續蹬踏留下的痕跡,這是雙腳在地上拖動的痕跡,門邊有劃破布料的碎片,那個瘋子,是被強行帶走的。三個人進屋,從足印看,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會是什麽人呢?”

  方新教授拿著一條破毛毯和一件小掛飾走出來,微有些得意地道:“看來他們走得很急,而且,他們並不知道瘋子身上那些東西的價值。”

  卓木強看著那條肮髒的毛毯,問道:“這是什麽?”

  方新道:“這是緙絲的毛毯,具體是什麽毛還不清楚,但從做工來看,很有13世紀藏區風格。這件掛飾是件鎦金嘎烏,裏麵有一套佛祖受難圖,我想,這些都是那個瘋子身上的東西,可以帶回去讓你父親看看。”

  三人悻悻回到卓木強家中,一路上卓木強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誰帶走了那個瘋子?是敏敏嗎?她又是為什麽呢?不!不會是她。”

  一回到家,卓木強就忙著打電話給他們天獅基地在藏區的分所,讓所有的員工都注意一個瘋子,雖然怎麽說也不能說得很詳細,但卓木強還是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每一位員工。而方新教授則拿著他找到的東西去拜見德仁老爺。

  德仁老爺已經很忙了,他要給一些遠道而來的朝拜者摸頂賜福,還要頌佛法,方新教授也隻能趁空讓德仁老爺鑒定一下他帶回的東西。沒多久,方新教授滿懷欣喜地小跑出來,對卓木強他們道:“已經確定了,這是薩迦王朝時期的緙絲毯,上麵是歡喜佛和眾明妃。至於材質,德仁老爺說他還未見過這種絨毛,非牛非馬,非羊非駱駝,十分少見。那個嘎烏,則是現代的,是戈巴族特有的。兩旁的小字是寂天菩薩文:世間諸災害,怖畏及眾苦,皆由我執生,此魔何年需。裏麵的圖畫有佛釋,於悲天地獄,受萬鬼吞噬之難,後來是傳說中的麒麟,穿過九十九重天,才將佛從悲天地獄救出。並且……並且德仁老爺說,這個傳說是戈巴族獨有的,任何佛經盛典都沒有它的記載。德仁老爺說,他可以盡力幫助我們去尋找戈巴族人的地界。”

  “啊!”卓木強這才喜上眉梢,他知道,父親這句話的分量是相當重的,以父親的影響力,他們在物質上將得到極大豐富,一些以他們的能力得不到的東西,現在都可以輕易到手。

  張立在一旁道:“可是,現在你們唯一的線索已經斷了,該怎麽找呢?”

  卓木強道:“不,你不明白。戈巴族的大致生活範圍我們是知道的,隻是從來沒有人去過。如今所有的線索都集中在一起,我們要找的獒和失落的佛經都極可能就在戈巴族的生活範圍之內,我們隻要帶齊足夠的設備,就可以出發了!”

  方新道:“嗯,這件事宜早不宜遲,那個瘋子的失蹤,實在不是一件妙事。”

  張立道:“那麽,我們需要一些什麽設備呢?”

  卓木強道:“強力驅動的越野車,登珠峰的全套設備,每人能夠攜帶的輕重型武器、食物和一名出色的向導。”

  張立問道:“車和登山設備我可以理解,武器帶那麽多做什麽?”

  方新教授解釋道:“我們不僅是翻越海拔七千米以上的高峰,而且我們走的是一條無人之路,多年前我就和朋友一起勘察過,我們要去的地方,可能是藏區最後一片原始森林。裏麵究竟有什麽生物,誰也說不清,帶足夠的武器,才可以對付像野生犛牛這樣的大型攻擊性猛獸。”

  張立道:“這樣說的話,恐怕我要和團部聯係一下,看看能否得到更多幫助。”他轉身向客堂走去。

  方新教授看著張立進屋,又摸著下巴道:“既然德仁老爺開了口,我想前麵的東西都很好辦吧,但是,出色的向導……”卓木強笑了。

  方新訝道:“難道你已經有合適的人選?”

  卓木強道:“是的。”他轉身走向內堂,卻並未進去,而是指著正在修剪枝葉的拉巴。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仆還一臉茫然,卓木強已經開始介紹起來:“拉巴大叔,他就是我們西藏的活地圖。天空沒有留下翅膀劃過的痕跡,但大叔能在千裏之外追尋雄鷹的氣息,念青唐古拉山的神聖無法安撫他內心的狂熱,雅魯藏布江的洶湧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拉巴笑嗬嗬地看著卓木強,布滿皺紋的臉有如春日的暖陽,他憨厚地笑道:“強巴少爺,你怎麽把阿初王子的故事強加到我身上啊!”

  卓木強笑道:“拉巴大叔,你完全有資格擔當西藏的活地圖呢。你們知道嗎,拉巴大叔年輕時是茶馬古道最有名的頭馬,而後擔任過駝峰航線的地麵導航員,藏尼邊境的勘察,90年代初還帶領登山隊開辟過南迦巴瓦登峰線,西藏有多少深溝、多少高山,他閉上眼睛也可以數出來。”

  卓木強隻說了簡短的三件事,可他每說一件,方新教授的嘴就張開一些,待他說完,方新教授的嘴已張大成“O”形了,他激動地走上前去,久久握住拉巴的手,不願鬆開。拉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老英雄,請原諒我以前的失敬。”方新教授誠懇地說道。

  他數次來過卓木強家,但一直以為拉巴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老仆,解放前西藏還有很多農奴,解放後他們有些分了地自給自足了,還有些並不願意離開原來的貴族主人,便一直留在貴族家裏。是以方新教授從來就沒太注意過這個滿臉皺紋、滿手老繭的老仆人,今天卓木強說起,他才知道這位老仆竟然有如此功績。茶馬古道、駝峰航線,都是久負盛名的險絕之路,雖說一條是馬幫運貨樞紐,一條是空中死亡走廊,但都同樣凶險萬分;最令方新教授吃驚的還是南迦巴瓦峰線的開辟。

  南迦巴瓦峰是雅魯藏布江旁一處絕壁,在西藏是七千米級的最高峰,藏語的意思是“直刺蒼穹的長矛”,其攀登難度之高可想而知,而拉巴,少說也在六七十歲以上,他勘察南迦巴瓦峰時豈不是已年過半百,那豈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拉巴被教授的激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連忙道:“千萬別這麽說,方新教授是有智慧的人,和德仁老爺一樣,都是我拉巴非常非常尊重的。我就是一個跑山的漢子,趁腿腳還走得動,喜歡多走走。八歲那年,若不是老爺救了我,我恐怕早就和馬幫掉進滾滾怒江喂魚去了,是老爺用金子把我從康土司手裏換回來的……”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拉巴總是感觸良多。

  方新釋然道:“原來如此。這就好了,有您做我們的向導,我就放心了。”

  拉巴愣道:“什麽?什麽向導?”

  卓木強道:“拉巴大叔,我們想去戈巴族人的領地。”

  “什麽?!”拉巴手裏的花剪掉落在地,“為……為什麽少爺突然想去那裏?老爺知道嗎?”

  方新道:“德仁老爺已經同意了。”

  卓木強道:“難道大叔您去過?為何這樣緊張?”他拍頭道,“對啊,拉巴大叔可是我們藏區的活地圖呢,什麽地方沒有去過啊。”

  拉巴拾起花剪,緩緩搖頭,道:“不,不敢隱瞞少爺,你說的那片地方,拉巴知道,但從來沒有去過。老爺不是說過,那是片被神詛咒過的土地,不祥的黑雲帶來永遠的陰霾,暗夜被邪惡的氣息籠罩。隻有失去良知的生命,才被拋入那永不能回頭的地獄。那不應該是少爺您涉足的地方,少爺。”

  卓木強道:“父親大人的話,我也記得,但是這次是父親同意過了的。而且,父親大人還說過,藥師琉璃光佛投身地獄,以六方曼陀羅之花,解開數千年積鬱的怨氣。千手千眼觀世音,曾以蓮花持說法,度劫無數極惡之靈。就連釋迦如來,也放下自身的坐騎,守護著那些靈魂被丟棄,徘徊在黃泉路上無法回頭的枯魂。”他知道,拉巴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不是普通的道理就能說得通的,必須用父親的教誨來說動拉巴。

  拉巴還是搖頭道:“老爺為什麽要同意呢?那可不是少爺能去的地方啊。老爺為什麽會同意呢?”

  方新教授這才道:“戈巴族人,可能守護著藏區佛滅以來上千年的佛典。那些千年前的經典,應該是走出山穀的時候了。這就是德仁老爺為什麽同意我們去的原因。”

  拉巴道:“不,你們不明白。那裏的環境惡劣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卓木強急道:“那你是知道的,到底是在哪裏啊,大叔?”

  拉巴道:“在……準確地說,應該是在西藏的南部,南部偏西。”

  “能不能再具體一些?”方新教授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知道,拉巴所說的,極有可能就是喜馬拉雅山脈橫穿而過的區域,那裏有最高海拔的山峰、最惡劣的高原氣候、最寒冷的無人區,而且——將越過國界!

  拉巴沉吟著,用藏語念叨道:“老爺不應該同意的,那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啊。”他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少爺、教授,你們可知道,為什麽中、印邊境遲遲不能劃定嗎?”

  “嗯?”卓木強遲疑。方新教授道:“那是,曆史遺留問題。”

  拉巴撫摸著自己臉上的皺紋,似乎仍難以下抉擇,他微微閉目道:“那隻是一個方麵。而更重要的是——勘測那片地方,太難了!解放後,拉巴曾和勘測隊一起去過,那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大雪山。在你麵前的,永遠都是白雪皚皚的山峰,不管你走多久,那些山峰還是在你眼前,仿佛你在前進,它們也在前進。我們在山下紮營,以十二人為最佳人數組合分組,勘測隊先後派出三十多支,從來就沒有隊伍回到過大本營。他們在風雪裏迷失了方向,直至死亡肉體也不會腐化,靈魂被禁錮在神峰之中,其中有一半,都是長年生活在高海拔地方受過專門培訓的藏民。本來我該隨第十三小分隊進山,是一次意外的重病,才讓拉巴活到今天啊。少爺,拉巴勸你,不要去,真的不能去。”

  卓木強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雪山神峰,他的決心卻是無比堅定,他隻淡淡地問道:“難道說,戈巴族人的生活範圍,就在那裏?”

  拉巴似乎從卓木強的眼睛裏讀到他的信念,歎息道:“是的,少爺。據說戈巴族人就在那一帶生活,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那不是一塊小地方,在中國境內就有幾萬平方公裏,並包括不丹、印度、尼泊爾三國在內。如果少爺執意要去,可以從亞東往西走,要不就從定結或崗巴南下,我們這裏離定結近些,但是崗巴的路更好走。我隻知道這個大致範圍了,不過也有人說,更靠西也見過戈巴族人,甚至他們的活動範圍要擴展至聶拉木縣城。”

  方新教授瞪大了眼睛,苦笑道:“拉巴老哥,你可知道你給我們圈定的尋找範圍?你把世界最高峰,圈給了我們啊!”

第十二回 第三個瘋子

  拉巴嚴肅道:“不錯,整個神山的山脈,極有可能就是戈巴族人活動的範圍。少爺,你要考慮清楚,你將麵臨的是什麽你可知道!最高的山峰,最冷的天氣,空氣稀薄,車輛難行,步行半個月也可能不見任何人煙,山口的風能把犛牛吹走;下一夜的雪就能把帳房填埋,那是連雪鷹也無法飛越的屏障。”

  聽到拉巴這樣說,方新教授也不得不重新考慮。他木然道:“是啊,強巴,你要想清楚,這次與前幾次都不同。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連高原鷹也飛不過去的神山啊。登山隊,隻是征服一座山峰,而我們要挑戰的,卻是整個喜馬拉雅山脈
    。”

  卓木強點了點頭,方新盯著卓木強,接著道:“平均海拔六千三百米,八千米以上的山峰十座,七千米以上的山峰五十餘座;日平均氣溫零下三十度,數萬平方公裏的無人區,山口十二級颶風,可將一人高的石頭或小轎車吹得滿地亂滾,空氣含氧量不足百分之十,那隻占內地空氣含氧量的百分之五十不到。暴風雪、雪崩、地縫,每一處陷阱都是致命的,而我們的目標,確是在——”

  “會找到的,我堅信——”卓木強扭過頭來,露出無比自信的笑容,那一刻,他那高大而強有力的身軀,給他的話增加了不少分量。他又看著拉巴,懇請道:“大叔,帶我們去吧。我要尋找的,是我這一生都想要尋找的東西。”

  拉巴露出愛憐的眼神,撫摸著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少爺,最後依然搖頭道:“少爺,拉巴老了,不能陪你去那大神山了。拉巴每天會念一百遍吉祥經,祈求紮西次仁瑪給少爺指引方向,祈求偉大的格薩爾王消滅前路上的一切妖魔鬼怪。”

  卓木強有些焦急了,說道:“可是大叔,如果沒有你的引路,我們又怎麽敢輕易踏入大雪山呢?”

  拉巴陷入了長思,一時誰也不做聲,空氣似乎被凍結,時間卻如絲般被抽走,忽然,拉巴恍然大悟似的,叫道:“少爺!我可以向你推薦一個人!”

  “嗯?!”就在卓木強準備豎起耳朵聽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兩道淩厲的目光正看著自己,那目光,邪惡、陰刻,就像吐著信子的毒蛇,又略有一絲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可是待卓木強側頭看時,那人已經轉身走入大堂,混入一群朝拜者當中,大家都是穿著寬鬆的藏袍,頭帶著氈帽,再也分不出誰是誰來。方新教授已經迫不及待地向拉巴發問道:“是誰?他去過那個地方嗎?”

  “嗯,是的。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想他可能對那一帶比較熟悉,據我所知,他至少去過五次。而且我想,他是見過戈巴族人的。”拉巴回答道。

  “那快帶我們去見他吧,拉巴大叔。”卓木強已經將注意力轉了回來。

  拉巴道:“可是這件事,恐怕也得老爺同意,你們才能見到他。”拉巴露出為難的樣子。

  “為什麽?”兩人同時問道。

  拉巴支吾道:“這個,因為……他,他在紮基監獄。”

  卓木強和方新對望了一眼,深知西藏的兩人都知道,紮基監獄是西藏最大、最全的監獄,看拉巴這個表情,看來他的親弟弟並不是在監獄裏任職,而是在裏麵勞動。隻聽拉巴繼續說道:“每次我去探視,也是老爺事先關照過,不然是見不到巴桑的。”

  “啊!”卓木強疑惑道,“難道是重刑犯?”

  拉巴解釋道:“也不是很重,隻是,他似乎受到過什麽驚嚇,導致精神上……這個,上次我去探視時他已經和正常人沒有什麽兩樣了,但是醫護人員告訴我,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他還是會發病。”

  “精神病!”卓木強和方新教授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唐敏的哥哥唐濤,以及蒙河那個瘋子。看來,戈巴族人的領地裏確實發生了什麽驚人的事情,否則不會令去過那裏的人都失去理智。

  卓木強問道:“你弟弟有沒有對你說起發生了什麽事情令他受到刺激?”

  拉巴道:“那怎麽會,醫生特意囑咐我不要問起這個問題,否則會令他發病的。據說每當醫生認為巴桑已經好了,向他詢問這個問題時,都遭到了攻擊,有兩名醫生還差點送命。隻是不知道現在他是否已經完全康複。”

  這時,張立出來了,老遠就笑著打招呼道:“喂,搞定啦!德仁老爺的麵子果然大啊,我們可以開團部那輛獵豹,武器嘛,從cq7.62到qcw05,從54式到92式隨便我們挑,如果有需要,我們還能帶一挺qjz89式重機槍。”

  卓木強想起了神秘失蹤的瘋子和那道令他不寒而栗的目光,說道:“那麽,事不宜遲,我馬上去請教父親大人,我們要盡量爭取早日出發。”

  德仁老爺掛斷電話,平聲道:“監獄長說了,最多隻能去三個人,你們自己商量吧。”

  卓木強看了看,拉巴是領路人,必須去的,自己也一定要去看看,方新教授和張立……這時,張立道:“那麽你們去吧,我先回團部準備一下比較好。”

  “不,”拉巴卻開口道,“我那個弟弟,他以前在部隊待過,若有突發事件,尋常的人難以製伏他,十分危險,教授你看……”

  方新教授點點頭,說道:“好的,我留下來,看看能不能從瘋子留下的物件裏找出更多的線索。”

  成立於1960年的西藏自治區監獄,位於拉薩北郊紮基村,因此也曾稱為紮基監獄。這裏是西藏唯一關押有重刑犯、女犯和危害國家安全犯的監獄。1990年自治區監獄正式向國內外參觀者開放。卓木強等三人已站在監獄的大鐵門外。

  一名叫察西的警衛被安排接待三人,他認識拉巴,一見麵就告訴拉巴道:“他的病,經過醫生初步診斷,已經完全好了。”

  拉巴握起察西的手,道:“謝謝,謝謝你們。”

  “三位,請跟我來。”察西將三人帶向監獄深處。

  在路上已經大致了解情況的張立問道:“拉巴大叔,你弟弟的年紀和你相差不會太多吧?他到底是為什麽被……”卓木強狠狠地剜了張立一眼。

  拉巴微笑表示理解,解釋道:“不,我弟弟比我小接近三十歲呢。那時候父母關係不太好,他十歲的時候和母親搬到別的地方去了,後來是監獄的同誌通知我,我才知道他被捕了。具體是怎麽回事,我想察西比我應該更了解才對。”

  前麵帶路的察西接口道:“話說起來,還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那是我剛剛分配到這裏工作的第一天,巴桑,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看了可真叫人害怕。一臉橫肉,胡子拉碴,一身衣裳也被扯得破破爛爛的,大家都以為是哪裏來的瘋子,可沒想到他力氣大得出奇,接連傷了七八名警衛,大家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性。後來全部獄警出動,還用上了麻醉槍,才把他製伏,當時他聲嘶力竭地喊著那句話,讓我至今還覺得毛骨悚然。他大喊的是,我需要保護!”

  察西扭頭看見每個人都露出疑惑和不解,他又說道:“是啊,想他已經強悍得那麽可怕,竟然還拚命地喊著,他需要保護,真是不知道他究竟碰到了什麽事情呢。本來我們這裏是不準備收押他的,可他一定要待在這裏才感到安全,一定要看到大批的獄警荷槍實彈地站在他旁邊,他才感到稍微的安全。為了在我們這裏服刑,他自己承認多次盜獵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野生藏羚羊。我們起初還當他是瘋言瘋語,可他說出了好幾處藏著藏羚羊皮毛的地方,在他說的地點,我們一共查獲了藏羚羊皮毛五百多張,那可真是一件大事件啊。”

  “咦?”張立奇道,“為了尋找守衛森嚴的監獄保護,不惜說出犯罪的事,他的思路很清晰啊。”

  察西道:“不錯啊,他不犯病時,和一個正常人完全沒有兩樣,就是有時會突然受到刺激而變得狂躁不安,那個時候就危險了。有不少醫生想找到那個刺激源,但是都失敗了,現在洛追醫生說他已經痊愈,可誰知道呢,又沒有人敢去問他那個問題試試。”

  卓木強和張立麵麵相覷,到底那個巴桑,拉巴大叔的弟弟,會是怎樣一個人呢?

  一扇扇鐵門打開,察西道:“到了,巴桑就在小屋子裏,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按程序來,先讓拉巴大叔進去探視,然後你們二位中的一位進去,醫生說,他害怕群體,人多了反而更危險。”

  拉巴進去了,卓木強打量著這個地方,房間的門都包上了鐵皮,窗戶由防彈玻璃嵌上,似乎還作過特殊處理,使外麵能看到裏麵,而裏麵不能看到外麵。那個巴桑,被剃過的圓頭稍微有些尖,鋼針般的胡須從上唇一直向下圍成一圈又向兩邊延伸,直到同耳鬢的頭發連在一起。身形並不是十分高大,但體格勻稱,肌肉飽滿,渾身充滿了火藥般的爆炸力,特別是那雙眼睛,如鷹隼般明亮。兩兄弟摟抱了一番,而後慢慢交談起來。

  十多分鍾後,拉巴出來了,對卓木強點頭道:“可以進去了,他說,他願意透露一點少爺感興趣的事情。”

  卓木強還沒邁步,張立搶先道,“還是我先進去吧,卓先生,對訊問問題我比較有經驗。”雖然他們團長告訴過他,卓木強不是一般的人物,可他還是認為,一個大老板再怎麽厲害,也不能強過他們這些天天受訓練的士兵。

  “哦。”卓木強聽張立這麽說,想了想道,“好吧。我想知道他到底在什麽地方看到了什麽東西。”

  張立進入房間,突然發覺裏麵的空間比外麵看上去更小,而那個極具攻擊性的巴桑,似乎就在伸臂能及的地方。巴桑先說了一句藏語,張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又說了一句普通話:“你是誰?”他微低著頭,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張立。張立勉強地笑笑,故作輕鬆道:“放輕鬆,我們都放輕鬆點好嗎?我是軍區某團部的,我叫張立,這次來呢,是想……”突然,他看到一個拳頭由小變大,已經近在眼前了。

  張立反應也算敏捷,三次榮膺藏軍區散打冠軍,最好成績是全國第五,但這次似乎發揮有點失常,他側頭堪堪避開直來的一拳,就發現巴桑早已蓄積力量的左手擺拳以更淩厲的攻勢襲來,拳未到而風先至,其速度之快,是張立所罕見的。張立隻能抬頭後仰,而他的身體已經失去平衡,巴桑用腳輕輕一鉤,張立把持不穩,慌亂中探出右手去抓巴桑的左臂。令他想不到的是,巴桑的應變更在他之上,拳收到中途,突然變爪,先一步抓住了張立的手腕,順勢一推一扯,讓張立變成背對自己,雙手一剪,一雙鐵鉗就牢牢地反鎖住了張立的兩臂,稍一發力,就這樣反剪著張立的雙臂把他舉了起來。

  這時門外的人才回過神來,拉巴大喊道:“巴桑,把人放下來!”而卓木強已當先衝進屋內。巴桑隻見門打開了,看也未看,伸手就準備推來人一個措手不及,沒料到,他感覺自己的手推在了一堵牆上麵,他驀然發現進屋者是一名身高一米八幾的魁梧大漢時,已經來不及收手了。卓木強雙手一合,先緊緊地抓住了巴桑的左手,接著是一個轉身,整個人向巴桑壓過去,巴桑右手反鎖著張立,三個人就一齊摔在了地上。卓木強以絕對的身體優勢,壓得巴桑動彈不得。

第十三回 巴桑的回憶

  卓木強雙臂夾住巴桑的左手,雙腳絞著巴桑的一條腿,與巴桑背貼背地倒在地上。拉巴也衝了進來,大聲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麽,巴桑!”

  巴桑放開張立,掙紮了兩下,卻始終不能把壓在背上的卓木強掀翻,這時張立又反過來,按住了他的另一隻手。察西最後一個進來,看了看屋子裏麵的情形,問道:“需不需要我叫人來?”

  卓木強感覺到巴桑已經放棄反抗,微微一笑,說道:“不需要了,謝謝。”他翻身起來,仍保持著對巴桑的壓製,說道,“我們隻是想和巴桑先生好好地聊聊,隻是房間裏太擠了點。”

  察西點頭,轉身提醒道:“要小心點哦,很危險的。”出門長出一口氣,不禁咂舌,他早就看出這個大塊頭非同凡響,沒想到竟然厲害如斯!

  巴桑最後猛地發了幾次力,都未能掙脫卓木強和張立兩人,他才說道:“你們贏了。”

  卓木強放手,道:“看起來你並沒有什麽惡意,為什麽突然襲擊張警官?”

  巴桑和張立都各自活動著自己的胳膊,巴桑先指著張立說:“你用的是擒拿格鬥,是軍區特衛團的人吧,若不是突然襲擊,還比較難對付。”他又對卓木強道: “你用的是摔跤手法,以這樣的身手,肯定拿過庫拜吧,若我全力應付你一人,勝負還不好說哦。”張立聽了,差點麵紅耳赤,沒想到,自己果然不是卓木強的對手。

  拉巴在一旁道:“巴桑,不得無理,這位就是強巴少爺,我常給你提起的那位。”

  巴桑這才肅穆起來,將卓木強上下打量了一番,讚道:“原來是強巴少爺,果然是天生神力。謝謝你,謝謝你們全家對我哥哥的照顧。”巴桑突然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這倒讓卓木強吃了一驚,他趕緊扶巴桑站起來。巴桑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張立對巴桑的技戰術十分懷疑,問道:“你是哪一支部隊的?你的手法我從來沒見過。”

  巴桑一笑道:“你一定見過的,因為我知道你們一入藏,就會聽到關於我們的介紹。”他捋下肩坎,露出左臂的肩頭,果然,張立驚呼起來:“藍蜘蛛!”

  巴桑的左肩,虯然的肌肉上,赫然文了一隻藍色的小蜘蛛,卓木強不了解,問道:“藍蜘蛛?是支什麽隊伍?”

  張立如背誦課本般說道:“尼泊爾藍蜘蛛特別別動隊,被稱做王牌別動隊,是與德國的紅蠍特攻隊和美國的海豹特種陸戰隊齊名的國際名旅。紅蠍特攻隊在二戰後就消亡殆盡了,而海豹特種陸戰隊你們都知道吧,作戰速度最快,效率最高,以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著稱的超級精英支隊。藍蜘蛛別動隊,是尼泊爾政府仿紅蠍特攻隊成立的一支特種兵作戰部隊,成立於1977年,聘請當時世界上最為著名的軍事教育專家和特種兵訓練專家為教官。他們為這支隊伍量身定製了一係列魔鬼訓練法則,其中不少訓練法被引用為國際教程。我們駐邊官兵到崗的第一天就被要求了解這支部隊的特性,別的非法入境人員都不足以構成威脅,唯有這支部隊,有可能對我國的邊防造成極大的破壞。雖然他們不可能有大規模行動,但我們要注意的是防止他們入境竊取邊防資料,探查我國邊防的部署。”

  卓木強道:“啊,不可能吧,我想尼政府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

  張立道:“雖說中、尼兩國關係良好,但是誰也不知道尼方成立這麽一支部隊是為了什麽,防範於未然總是好的。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最後一句卻是問向巴桑。

  巴桑高枕以待似的說道:“放心,不用那麽緊張,對你們構不成威脅。我來告訴你們原因好了。上個世紀60年代中期,大陸的赤色革命席卷全世界,中國周邊的國家都受到衝擊,尼泊爾王君害怕國內受到赤潮衝擊,要是革了他的命就不好了。所以下詔,成立一支超級精英別動小分隊,其主要任務是保護王室成員出入的安全,由於訓練規程全仿紅蠍特攻隊,所以隊員們的肩部也如紅蠍特攻隊一般,文上了藍色蜘蛛,這就是藍蜘蛛的由來。由於成立籌備工作已經是紅色革命後期了,加上訓練需要時日,等這支隊伍訓練完成之後,紅色革命已經結束了,王室成員的安全工作用日常警衛力量便足夠,所以這支隊伍就一屆,再也沒有後來者了。”

  張立義正詞嚴地道:“那你為什麽會來到中國?為什麽參加了盜獵藏羚羊的活動?”

  巴桑雙目突然呆滯起來。卓木強和張立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開始收縮,他們都要防備這個危險人物的突然襲擊,拉巴則後退了一步,局麵再次緊張起來。巴桑將牙咬得咯咯直響,似乎瘋狂地克製著自己,肌肉近似痙攣地收縮著,雙手微微顫動,連額頭都開始滲汗。卓木強和張立也沒有好過多少,他們背上都驚出一身冷汗。終於,巴桑戰勝了什麽似的,全身虛脫一般癱軟下來,平靜地道:“是啊,我到底做了什麽呢。總是要麵對的,逃也逃不掉。太可怕了,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卓木強試探著問道:“你究竟碰到了什麽事情?是不是與一隻犬有關?”

  巴桑全身猛地一震,打了個激靈,好半天才恢複過來,抱著頭道:“不——不是狗,是什麽?為什麽我想不起來?”

  卓木強心中困惑,拉巴勸解道:“不用著急,慢慢想,總會想起來的。你就從頭說起,詳細地告訴強巴少爺吧。”

  巴桑慢慢回憶著,思索道:“從頭說起——藍蜘蛛從成立之日起,就沒能發揮過一天的作用,而裝備精良又極費開銷,藍蜘蛛,除去一個好聽的名字之外,對軍隊、對王室來說,都成了一種負擔;而且,正如這位警官所說,藍蜘蛛的存在,隻給尼國帶來政治上的危機。短短三年,這支號稱尼國史上最強、最精的軍事小分隊就被迫解散。”說到這裏,巴桑閉上了眼睛。

  卓木強皺眉,心想這樣說要什麽時候才能說到自己想聽的地方。張立默默點頭,暗想原來這支隊伍命運多舛,難怪後來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了,還以為這支神秘的軍隊被很好地隱藏了起來,沒想到……

  巴桑繼續道:“由於這支隊伍隻是負責王室成員的安全,事實上一天都沒有動用過,不涉及國家機密,所以,我們沒有被消滅,也沒有被監視行為,隻是像垃圾一樣被掃地出門。所有成員各謀前途,我便幹過各種職業,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依舊一事無成。就在這時,昔日的戰友找到了我,他們告訴我,有一條可以賺大錢的路。”

  張立霍然起立,道:“那條路,就是偷獵藏羚羊嗎?!”

  巴桑自嘲地一笑,道:“不錯。想不到,曾經威名盛盛的藍蜘蛛部隊,竟然沒落到偷獵這一步。我們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偷獵通道。我們從通澤出發向北,翻希夏邦馬峰,渡過雅魯藏布江,一直要走到羌塘自然保護區下方,然後我們會向西,或者繞道北上,每年夏季就是我們打獵的日子。我們不去可可西裏,因為那裏的尋山隊很厲害,現在崗哨也增加了,路途遙遠,氣候也不太好。我們隻需要守候在藏羚羊遷徙的路上,每次能有十隻左右的收獲。我們前後去了四五次,但是收成並不是太好,最多的一次也不過六十多頭,然後,我們改變了……”巴桑嘴角一哆嗦,接著重複道,“我們改變了路線!”

  巴桑握緊了拳頭,深深地呼吸,看似盡量讓自己平靜,但給人的感覺是他愈發緊張起來。他用急促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那純屬巧合,或者說是我們的報應,那簡直是魔鬼在給我們引路。我們在西風帶迷失了方向,在茫茫風雪中走了十五天,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隻是知道我們仍在偌大的喜馬拉雅山脈中,我們似乎永遠都走不出去了。有三人被凍死,兩人患了雪盲,而活著的人,也都到了生命的極限,在翻越一座不知名高峰時,一名隊員失足跌落,順著雪坡滑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對講機和我們通話,讓我們都下去,他發現了天堂!”

  巴桑一口氣說完,大口地喘著氣,拉巴將早已準備好的水端給他,他就像從沙漠裏逃出來的人一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著。喝完一杯還不夠,拉巴又去給他倒水,直到第四杯,巴桑才露出一個猙獰的麵容,那不是笑,而是臉部的肌肉牽拉,使嘴向兩旁咧開,眼睛卻帶著一種殘酷的驚恐。門外關注著的察西看到這種情形,他知道,隨時得叫醫生了,巴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天堂!嗬嗬,真是天堂!”巴桑聲音有些沙啞,目光狂亂地打量屋裏的每一個人,“那奇怪的鬼地方是怎麽生成的,我不知道,但是高峰突然凹陷下去,低陷的強度之大,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我們的海拔至少降低了兩千多米。而且,從我們所處的位置下去,難度比較大,第一次下降,有一半左右的隊員走失了。但是,當我們滑下去以後發現——”巴桑眼神一轉,“那裏不再隻有茫茫的積雪了,參天的樹,青翠的草,望不到頭的森林,你第一眼看到時,那可真是一個天堂!可我的十六名隊友,精英中的精英,全死在那天堂之中了。”

  張立的臉色變了,卓木強也一樣。要知道,十餘人的藍蜘蛛小分隊,那就是一個特種作戰團了,要把他們全部消滅,需要投入的兵力、人力都是驚人的,可是他們卻全部死在一個看似天堂的地方,那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啊!

  “從雪峰上下去容易,要想再上去,那就難如登天了。那天堂外麵看著美麗,走進去才發現,那是地獄,真正的地獄。”巴桑像打量罪犯一樣看著卓、張兩人,目光來回掃視,“你們有沒有見過馬蜂那樣大的蚊子?被叮一口能讓你一條胳膊都腫起來!你們有沒有見過可以吃人的花?巴掌大的蜘蛛就藏在它的葉子下麵,一旦人被抓住,它們就來分一杯羹。你們見過半夜勒死人,把人吊在半空中的樹嗎?你們有沒有見過躲在沼澤裏的螞蟥,一旦人陷進去,被拉出來時,就像全身掛滿了臘腸一般。”

  巴桑說得兩人身上忽冷忽熱,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他又一次提高音量道:“可怕嗎?不!這些都不算什麽!都沒有嚇倒我們!我們克服了。我們走過森林,就看到了大片的草原,望不到邊的草甸,就仿佛和雪峰連成一片,同時,我們也發現了成群的藏羚羊。我相信,那是被遺失的世界,我從來都沒看過那麽多的藏羚羊。它們也絲毫不怕生人,仿佛從來沒見過人這種生物一般。當時,我們都快樂瘋了,那簡直就像天上掉下了金子一樣。甚至就是我們抓住它們的同類,在它們麵前剝皮,它們也絲毫沒有感到驚惶。就這樣,我們一頭頭殺啊,一頭頭剝皮,直到手剝軟了,帶去的工具都裝滿了,我們還不甘心,決定先把那些羚羊皮運出去,然後再來。”

  巴桑臉上掛著笑容,仿佛又回到當時豐收的場景,他冷笑道:“我們當時決定,趁著那些羊產絨的季節,暫時不把羊皮脫手,我們直接再去一次那個地方。熟知描述軍事地圖的專家記憶了地理坐標,我們把第一批戰利品,近六百張羚羊皮妥善地保管起來,就保存在中國境內,就是我後來告訴他們警方的那批皮毛。我們第二次進去了,我們這次是從北往南,我們從宗嘎出發南下,一直翻過大雪山,那片處處充滿死亡陷阱的天堂,還在那裏,它靜靜地躺著,就像熟睡的黃金美人,等著我們呢。”

  巴桑說到這裏,聲音突然小了下去,低垂著頭道:“這次,我們碰到了別的人,他衣著奇怪,用當地的土語向我們警告著什麽,可惜我們根本聽不進去,我們滿腦子都是藏羚羊、黃金,藏羚羊就是黃金啊!為了不泄露行蹤,我們殺了他,我們殺了他!一支負責保衛要員的安全部隊,第一次殺人,竟然是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藏民!當我們再次踏入那片死亡森林!我們——”巴桑突然目光呆滯起來,整個人就像被閃電擊中一般,他無神的雙目瞪著空曠處,眼珠來回地轉動著,眉頭越皺越緊,神色越來越痛苦,他再次抱起頭,發出狼一般的嗥叫。

  張立和卓木強都處在全神貫注的狀態中,隻見巴桑神情不對,馬上站了起來,一左一右將巴桑夾在中間,防恐他突然發難。拉巴輕拍著巴桑的後背,一直安慰他,巴桑抱著頭仰天大叫道:“為什麽?!醫生不是說我已經痊愈了嗎?!為什麽我想不起來?!為什麽?!”

第十四回 狂野之男  狂野之車

  拉巴無奈地看著卓木強,意思是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但卓木強已抓住一點,他令巴桑冷靜下來,詳細地向巴桑詢問了那個被他們殺死的人的情況,沒想到巴桑對這件事竟然記得十分清楚。問完巴桑,卓木強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房間,請察西叫來給巴桑治療的醫生。洛追醫生聽完情況後緩緩地道:“這正是他好了的證明。如果過度刺激的事情讓人的大腦無法接受,大腦就會屏蔽那個信息,不能說忘記,也不是刪除,隻是把它藏在最深處。如果說他沒有忘記那件事情的話,那件令他異常恐慌的事情就會反複地刺激著他的神經,令他發狂。至於他說的死者的情形,我想應該是真的,因為人心是向善的動物,對於一個人來說,他殺的或是看見別人殺的第一個人,給他的印象是最深的……”

  在離開監獄的路上,卓木強保持緘默,微低著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車上,卓木強也是一直看著車底板,看得拉巴心裏忐忑不安,人是他向少爺推薦的,現在似乎並不能幫上什麽大忙。拉巴探問道:“少爺,巴桑他……”

  卓木強微低著頭竟然露出了微笑,他抬起頭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摟著拉巴的肩頭道:“大叔,我決定了,一定想辦法讓巴桑從監獄裏出來,他將會是我們最好的引路員。”

  “啊?!”拉巴和張立都是大吃一驚。卓木強滿懷信心地道:“還記得他說他們殺過一個人嗎?我詳細地詢問了那人的衣著特征,毫無疑問,和我從阿爸那裏聽到的戈巴族人的裝飾完全近似,加上他們去的那個地方的地域位置,更可以肯定他們一定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入了戈巴族人的領地。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詢問過醫生了,一旦回到那個地方,他會慢慢想起來的。”

  張立卻覺得毛骨悚然,告誡道:“可是,強巴少爺,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弄清楚,他們可是擁有十餘人的專業特種軍隊,而今,似乎隻有巴桑一人活著從那個地方回來了,而且瘋了!那地方,究竟是什麽樣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已經超出我的想象範圍了,就我們幾個人去的話——”

  卓木強露出些許得意,道:“如今,將我們所經曆的幾件事情聯係起來,似乎正好解釋了這件事情的原委,戈巴族人可能在他們生活的地方,守護著被曆史遺失的珍貴佛經,而且那裏也有傳說中的神獸紫麒麟。巴桑他們的盜獵隊伍,誤入了戈巴族人的領地,並且殺害了一名戈巴族人,自然就引起了戈巴族人的憤怒,兩方的人發生了激烈的廝殺,最後擁有現代武器的藍蜘蛛小分隊和人數眾多的戈巴族人可能遭遇了相同的命運——死傷殆盡!而酷愛冒險的唐濤也是在那個時候進入了戈巴族的領地,本來是在拍攝一隻大型犬科動物,卻無意中目睹了兩派人的廝殺,想來當時的對峙是相當殘酷和血腥的。所以,瘋子是戈巴族的唯一幸存者,巴桑是藍蜘蛛隊伍的唯一幸存者,而唐濤是旁觀者,就這樣,三人都瘋掉了。而我們這次去的話,除了森林裏的動植物要小心對付以外,不會有更多的危險了。”

  張立沒有反駁,心中卻想:“我說強巴少爺,你這個說法也太牽強了吧。首先是時間不對,巴桑入獄都十多年了,而唐濤是最近才瘋的;那個瘋子則更不可能,如果時間與巴桑的時間相符,那瘋子才四五歲,那時的戈巴族人就死光了的話,今天的他應該連話都不會說吧?而且他們要麽神誌不清,要麽失憶,他們的話也含糊不清,照你翻譯過來的那個瘋子的話,他們的族人可是全都被咬死了!難不成兩隊人馬相互用嘴——”張立心中一悸,不敢想象下去,重新思索著,“如果從各自害怕的情形來看,唐濤怕的是黑暗,那個瘋子怕狗,而巴桑卻是怕群體。黑暗、群體、狗、咬死!那是——”張立似乎捕捉到什麽,隻感到背脊發涼,開車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卓木強看著自己離目標越來越近,心情大好,對張立說道:“既然已經來了,我們去雅魯藏布大酒店吃川菜去吧。要不就去拉薩飯店,那裏環境不錯。然後我要去我們公司在拉薩的飼養基地,拉巴大叔可以去八角街買些東西捎回去。”

  拉薩飯店是西藏第一家四星級涉外飯店,離聖城中心布達拉宮僅十分鍾車程,三人在二樓餐廳選了個靠窗戶的位置,這裏能看見飯店前的噴泉。

  三人剛坐下,張立“啊”的一聲站了起來,臉色欣喜。卓木強扭過頭去,同時問道:“什麽東西?”

  “悍馬H1基石!美國AMG公司原產軍用越野,四驅,前置V-8帶增壓電噴柴油機DOHC雙頂凸輪軸,零至一百公裏加速時間為十九點五秒。獨特、原始、世界第一的越野車,這些都是被用來描述悍馬H1的。”張立最後讚道,“這是一部屬於男人的車,孔武有力而血性十足。戰爭賦予了悍馬無上的榮譽,滾滾的炮火也磨礪出了它的錚錚鐵骨。我做夢都想自己有一輛這樣的車呢。”

  卓木強也看到了,孔武有力的外形和機動靈活的性能,果然是部霸氣十足的好車,但他更多注意的是車牌,那車的牌子是“使224-009”。卓木強知道,那是某國大使館的車,可是,為什麽開到這地方來呢?是接什麽重要人物來參觀布達拉宮嗎?“啊!怎麽回事?”那種奇異的感覺再度襲向卓木強,如濕滑的泥鰍爬在他的背上,巨大的腐敗海星貼住了麵頰,又如聽到貓爪抓過鋼板發出刺耳的聲音,全身汗毛直立。就像在家裏一樣,那種令他不寒而栗的陰毒的目光使卓木強很快確信,和在他家是同一個人!

  卓木強艱難地別過頭去,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距他們三個桌位的地方,那人背對著他們,從平視目光看,應該比自己略高,一身油亮的皮革軍製長風衣,並未係扣,就如披風般搭在肩上,戴著紅色貝雷帽。金黃色的頭發和古褐色的皮膚使卓木強可以辨認出,那是一個外國人,他決定去會會那人。

  可卓木強剛剛起身,那背對著他的人也立馬站起身來,寬肩闊背,便如一尊金剛站立在那裏,連卓木強也在心中讚道:“好一條威猛的漢子!”那霸氣淩人的身形,讓卓木強聯想起剛剛看到的停泊在窗外的悍馬。

  那人一站起來,他身旁的兩個黑西服保鏢也跟著站了起來,兩人護著那人朝門口走去。那人走起路來,把地板踏得“騰騰”直響,卓木強聞聲望去,原來他那高綁腿的大頭軍靴底下竟然嵌有鋼板。卓木強悻悻地坐了回去,卻突然看見,酒店的服務生才剛剛把三人點的食物送到他們桌子上,並奇怪地四處張望。卓木強這才明白,那三人剛來不久,連飯菜都沒吃就離開,僅僅是因為自己站了起來,看來那人的警惕性很高,並且一直關注著自己。可是那熟悉的背影和眼神,到底在哪裏見過那人,卓木強怎麽也想不起來。

  張立還在滔滔不絕地讚歎那輛悍馬。拉巴看著卓木強一站一坐的,奇怪道:“強巴少爺,你怎麽了?”

  卓木強道:“哦,沒什麽。唉,菜來了菜來了,嚐嚐,上好的手抓牛扒!”

  張立這時叫了起來:“看,那車的主人來了,太酷了!”

  卓木強一看,心中先叫了聲:“果然是他!”那高大的金發外國人,皮軍衣裏是正統的瑞士冬季野戰陸軍裝,那雪白如銀狐裘的軍裝與黑皮軍衣形成鮮明的對比,又完美地展現出那人豹子般的身體曲線,一對肩章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那略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超墨鏡,整張臉就像南迦巴瓦峰上的石頭,冷、硬,被千年的風削過,被萬年的雪冰封。那人有意無意地看了卓木強一眼,然後登上悍馬,親自駕著車走了,發動機渦輪的轉動聲顯示了那車強勁的馬力。

  卓木強更加疑惑了,這樣一個特別的人,如果自己見過,怎麽會沒有印象?可是那背影、那眼神,的確刺激著自己的大腦神經,一種痛楚的刺激。

  手機鈴聲將卓木強從記憶搜索中拉回到餐廳,卓木強拿起手機道:“喂,導師嗎?啊!你也到了拉薩?怎麽不和我們一起呢?好的。我們在拉薩飯店。好的,好的。”

  卓木強道:“方新教授也來了,好像是有別的事。”

  張立道:“要馬上去接他嗎?”

  卓木強道:“不用,他已經吃過了,現在在小昭寺,我們吃過飯去找他,然後一起回去。拉巴大叔,去八角街正好順路啊。”

  三人驅車來到八角街,去拉薩的遊人大多要在這裏選購一點小商品的。八角街非常繁華,商店林立,香客川流不息。沿街擺滿了各種民族手工藝品,諸如西藏產的經輪、藏香、藏刀、戒指、耳環、手鐲,還有民族服裝,豐富多彩,應有盡有。有來自藏北牧區穿白袍的,有來自康巴山地盤英雄結的,還有住在八角街區、衣著亮麗的……總之,各式各樣的信徒,手搖經輪,進入八角街,繞大昭寺不停地轉經。張立慢慢地開著車,好讓老拉巴能看清路邊的店鋪,能選到他所想要帶回去的東西。轉過轉經路,就在大法王宮前,卓木強突然輕輕地拍了拍張立,叫道:“停車!停車!”

  張立把車停下,正準備問卓木強看到了什麽,卻發現卓木強兩眼平視前方,魂已不在車內,連開車門也不會了,還是張立替他打開的門。卓木強兩眼一眨不眨,就那麽呆呆地下了車,又呆呆地向前走去。張立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帶了頂米黃色的滑雪帽,一身白色羽絨服,一雙紅色高跟鞋,手上也戴了雙淡黃色的毛絨手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一雙大眼睛漆黑明亮,乍一看上去就像冬湖邊的白天鵝,如冰晶的雪雕般一塵不染。

  卓木強距離那小姑娘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那小姑娘才看到他,小姑娘露出和卓木強一樣的表情,錯愕、驚喜、呆立、憂傷,張立感覺怪怪的。“敏敏,你……你來啦!”千言萬語堵在卓木強的胸口,卻隻結結巴巴說出這麽一句話。心中掛念,夢中夢見,讓他一直在痛苦與幸福之中徘徊的那個人,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所有的語言都化作了力量,他隻想緊緊抱著她,讓她在懷中融化。唐敏,卓木強心中仙子一樣的女子。

  “嗯,我來了。”唐敏輕輕答了一句,突然就熱淚盈眶起來,就像隔世的怨偶,幾經輪回才得到重逢,而事實上,他們分開不到一周時間。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仿佛再也不能讓世上的任何力量把他們分開。

  張立在車上納悶:“至於嘛,激動成這個樣子,難不成她是他的女兒?”

  卓木強的臉貼著唐敏的臉,輕柔地摩擦著,他親吻她的額頭,壓抑的情感在那一瞬間迸發,兩人恣情地相依偎著。“你真傻,不是告訴過你,讓你不要來嘛。你什麽時候來的?這些天在哪裏住的?”責備中更多的是關切。唐敏則用一句詩文回答道:“如果上蒼看見,必不讓你我分別;如果阿芙洛狄蒂看見,必為你我重現人間。”

  卓木強愛憐地捧著唐敏的臉,親了又親,又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口,喃喃道:“這些天你都在拉薩嗎?你過得好嗎?沒有凍壞了吧?有沒有高原反應?還吃得慣嗎?你……你哥哥怎麽樣了……”

  張立心道:“看來,強巴少爺是很愛他的女兒的。”

  拉巴也在想:“奇怪啊,不記得少爺說過還有一個女兒啊,難道我真的老了?記不住了?”
      
第十五回 爭論

  唐敏緊緊貼著卓木強的胸口,抽吸道:“嗯。嗯嗯。嗯嗯嗯……”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貓,她好半天才說出完整的詞句,她說道,“哥哥的病情沒有好轉,我請了專業的護理人員。”

  卓木強道:“那為什麽不好好照看你哥哥?”

  唐敏一聽又哭了,答道:“都是因為你。你……你這個……這個大壞蛋。手機也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

  卓木強安慰道:“我說過了嘛,我們那裏其實並沒有信號覆蓋。好啦,看你,都瘦了。你看你哭的,就像阿凡提裏那個地主老婆一樣。”

  唐敏破涕為笑道:“那你就是那個肥地主,巴依老爺。”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盡揀那沒邊的甜蜜情話兒說,早已忘記身處何地。待到卓木強想起還要去接方新教授時,張立覺得汽車輪子都等得癟了。卓木強一臉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啊,拉巴大叔,你可以先去采購家裏需要的物品,什麽康珠藏香、神蠟一類的都需要很多吧。”

  拉巴捋著胡子道:“嗯,看來少爺真的沒聽到啊。剛才拉巴已經對少爺說過了,先去采購東西,少爺並沒有回話。喏,都已經裝在車上了。”

  “哈,哈。是嗎?”卓木強幹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有些走神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唐敏姑娘,她是……她是……”

  唐敏不高興了,嘟著嘴道:“我是他的女朋友。”

  “啊?!”張立眼睛一瞪,原本就睜得很大的眼睛,眼珠子差點鼓出來,拉巴也張大了嘴,那假牙也險些掉出來。卓木強把唐敏扶上車,跟著上車道:“呃,這件事情,我慢慢和你們說。現在先開車去方新教授那裏吧,他一定也等得急了。”

  三人開車接到方新教授時,隻看教授腳下那一堆煙蒂,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了,卓木強也不知道該如何道歉,隻能簡單地介紹一下唐敏,便愣著不出聲了。

  方新教授冷橫著眼,打量了唐敏一番,然後淡淡地道:“你就是唐敏?聽強巴提起過你。”

  卓木強心道:“糟了糟了,看來教授把這次遲到的原因遷怒在敏敏身上了。”

  方新教授禮節性地和唐敏握握手,很嚴肅地笑了一下,然後道:“上車吧,時間晚了,很難趕回古維的。”

  卓木強附和道:“對對。我們先上車。對了,導師,你怎麽不和我們一起來拉薩呢?”

  方新教授道:“我本來不想來的,後來突然想起,我有個朋友,對藏文物很有研究,於是想把那兩件東西給他瞧瞧,因為EMS都是從拉薩起運的,所以我就直接來了拉薩。”

  “哦。”卓木強道,“那你把那兩件東西都寄出去了?”

  方新教授道:“嗯,如果他在家,不用多久就有回信傳來的。對了,你們這次的收獲如何?”

  卓木強將監獄裏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方新教授點頭道:“這樣看來,那戈巴族人的活動範圍確實在喜馬拉雅山脈之內,我們的搜尋範圍又小些了。等巴桑從監獄出來,我們就出發。”

  拉巴搖頭道:“巴桑被判的是十四年,還有好幾年呢。”

  卓木強拍拍拉巴的肩頭,信心滿滿地道:“會有辦法的。”然後又告訴唐敏一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並詢問唐敏的一些情況。車開到唐敏住的旅店取走皮箱後,又去了卓木強在拉薩的養獒基地。

  得遇唐敏,卓木強心情大好,邀四人一同前往天獅集團總部設在拉薩附近的天獅犬馴養基地。車程兩小時左右,一進入馴養基地,卓木強整個人就完全變了。在張立眼中,先前的這位身材魁梧的老總冷漠、少言,就像一潭不見底的湖水;但一進入馴養基地,他就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孩,第一次進迪斯尼樂園一樣,眼睛裏透露著新奇,對周圍的一切都友好而親切。

  馴養基地裏有六十多頭獒,除了新進新產的獒崽,卓木強能叫出每一頭獒的名字,那些平素不愛搭理人的大家夥,也對卓木強表示出真摯的好感。張立感覺出,卓木強真正地是在養獒,而不是在經營獒,這裏的每一頭獒,都好似他親自喂養的一般。和獒的感情這麽好,怎麽舍得把它們賣掉呢?張立這樣想著,就問了出來。

  卓木強摟著一頭叫“熊熊”的成年獒的頸圍,淡淡地道:“我隻是經營著公司,飼養和販賣它們的人都不是我,如果是我親手操作的話,恐怕一頭我也賣不出去。”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該這樣想,能給它們找一個溫馨的家,讓真正喜愛獒的人找到精神的支柱,讓世界上更多的人認識和知道這種中華神犬,這對獒和對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張立心想:“真正喜愛獒的人能有多少?是喜愛錢的人比較多吧?”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強巴,你回來啦。怎麽不事先通知我一下,我好派人到機場去接你啊。”一位管理層模樣的人,急匆匆地從公司大樓裏迎了出來,戴一副小方框眼鏡,相貌中正,西裝革履,年紀在三四十歲之間。

  卓木強微笑著向眾人介紹:“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裁,童方正。當年一起打天下的幾個元老,現在走的走,散的散,公司裏的創始人隻剩下我們兩個了。方正,這位是方新教授,我的導師,你見過的;這位是唐敏,我的……我的女友,上個月在美國認識的;這位是軍區的特警,張立同誌;拉巴大叔,你也認識。”

  童方正一一握手,大家很快認識。卓木強帶大家在公司大廈裏參觀了一番,另有專人接待大家,他和童方正去了辦公室。在辦公室內,卓木強拿出幾份文書,對童方正道:“方正,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就交給你全權負責了,這是授權書,你將代理行使法人代表職責。”

  童方正是知道卓木強去向的少數公司高管之一,他擔憂道:“強巴,這次你要走很久嗎?”

  卓木強道:“嗯,現在感覺事情很複雜,如果運氣好,可能兩三個月就回來了,如果說……”他搖頭道,“我拿三年時間來完成這件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裏的大小事務就全靠你了。”

  童方正劍眉一皺,道:“要這麽久?要是公司發生了什麽大事件——”

  卓木強打斷道:“我相信你,你是有能力處理好任何事務的,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好了,又不是頭一次了,老規矩,一切照舊。”

  童方正苦笑著搖搖頭,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這位合作夥伴,與其說是個商人,不如說骨子裏流著冒險家的血液。強巴經常出沒於人煙稀少的荒原地區,時間短則兩三個月,長則一年半載,在他出行期間,任何人都聯係不上他,而每次公司也會提供獨立的活動基金,按照事先規劃為卓木強的行程提供全部費用。那一年,卓木強為了一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在冰原上迷失方向,獨自生存了三個月;前年,他幫朋友找一塊石頭,帶著一群人輕裝闖進蘭卡威原始叢林,結果是馬來西亞政府幫忙才把他們帶回來。這位骨子裏習慣熱血沸騰的男人在外風光無限,家裏卻亂成一團,特別是最近,連老婆都帶著女兒跟別人跑了,想起這事,童方正又是一陣搖頭。

  安排好公司的工作,卓木強等人回到古維。

  回到家裏,卓木強幫著安頓唐敏,並悄悄地告訴了阿媽他和唐敏的關係,千叮萬囑保密後,去找了他的阿爸。從德仁老爺房間出來,卓木強第一個碰到的是拉巴。此時的卓木強,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耷拉著頭,一副哀愁的表情,看到拉巴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啟齒。拉巴勸慰道:“不用難受,強巴少爺,老爺有老爺的分寸,巴桑是自己犯了罪,那是他應得的處罰。我知道這件事情原本不能強求。”

  卓木強愣道:“啊,你都知道啦,大叔。”

  拉巴微笑道:“如果是一件小事,老爺早就幫我辦了,雖然老爺和監獄長的私交很好,但是人情也是有度的,我們不能讓老爺做超出人情之外的事,那樣不僅監獄長難堪,也讓老爺難堪。”

  卓木強神色黯淡下來,道,“可是,如果沒有巴桑領路的話,我們的計劃始終是泡影。”

  “不會成為泡影的!”方新教授在身後道,“我和拉巴老哥詳談過了,德仁老爺是斷然不會同意你的請求的。但是並不表示巴桑就必須等到刑滿釋放。我們可以通過正規的法律途徑,取保候審,我可以聯係在上海的律師朋友,他們在這方麵很有經驗,隻是需要時間和一定的保金而已。”

  卓木強麵露喜色,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之光,馬上道:“保金沒有問題,隻是希望他們時間上能盡快!”他別的沒有,錢倒是不成什麽問題。他的純種獒犬,要麽是野外馴化的,要麽是人家看在他父親的麵子上送的,幾乎就沒花過錢,而賣出去的獒崽,最少也要上萬元一隻,那是真正無本萬利的生意。

  方新教授麵色卻稍有轉變,說道:“不過,強巴,有件事我得問問你。”

  “您說。”

  “你打算怎麽安置唐敏?”方新教授很嚴肅。

  卓木強麵露難色,撓頭道:“敏敏啊,她,她……她堅持要去——”

  “不可以!”教授嚴厲地打斷道,“聽了巴桑的敘述,我想你也該知道了,那個地方大致是什麽樣的。別說一個姑娘,就連我們這些人去,尚且生死未知,前途未卜,唐敏不是她哥哥唐濤,你看她的身體就知道,她並沒有什麽野外生存的經曆,別說去爬雪山,就是能在這西藏高原過日常生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今天看見你那種眼神,就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在途中生病或是發生高原反應,到時候怎麽辦?在那種環境下,根本不可能把她送往醫院或是得到別人的幫助,你能醫治好她嗎?那不是白白送死嗎?”

  卓木強囁嚅道:“可是……”

  方新教授繼續道:“就算她平安無事,那麽我問你,她能扛起多少斤的器械?如果我們中有人倒下,她是否能攙扶起來?她的日行進速度能達到多少公裏?有沒有二十公裏?而且,我們這群男人裏,增加一名女性隊員,在很多地方都有不便。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了,有她在,不能給我們提供任何幫助,而我們卻必須付出十倍的精力去照顧她,如果真帶她去了,恐怕我們連入口在哪裏還沒找到,就已經全部死在那茫茫雪山中了!”

  卓木強從來沒看見方新教授這樣嚴厲地說話,一時答不上話來,而且教授的話也確實有道理,可是一想到唐敏那雙眼睛,卓木強就怎麽也想不出勸唐敏不要去的理由。拉巴道:“教授的話是很對的。少爺,不如就讓唐敏姑娘在家裏休息吧,這樣可以增進夫人和唐姑娘的感情,也可以讓你放心。”

  方新教授盯著卓木強道:“如果你覺得不好說,我可以幫你轉達。”

  “不必了。”脆脆的聲音從裏屋傳來,唐敏穿著卓木強的貂毛大皮衣出來,裹得就像一個瓷娃娃,嘴翹得老高道,“我都聽到了。”

  卓木強使個眼色想讓唐敏先回房間,唐敏假裝沒看見,對方新教授道:“沒錯,我的身體是比較單薄,背不起,也走不快,但是,教授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一點。”

  方新教授轉過身來,問道:“哪一點?&;

  唐敏咬住下唇,瞪大了眼睛狡黠地說道:“教授忘了,您也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了。”

  “啊?!你!”方新教授沒想到唐敏會拿自己說事。

  唐敏侃侃而談道:“雖然教授的身體還健朗,但歲月不饒人,身體的狀態隻會一天不如一天,而我還年輕,我可以接受各種考驗,在艱苦的環境中不斷地磨煉自己。如果因為小鳥不會飛,就不讓它張開翅膀,那它一生都不會飛。隻有等它展開翅膀的時候,才知道,它到底是飛鷹還是鴻鵠。而老年人就不同了,年紀大了,容易患骨質疏鬆症,不能承重,各器官也會因心血管硬化而供血不足,所以老年人不能做重體力活,也不能長距離行走,更別說在高原攀爬了。”

  “你——”方新教授聲調都變了。卓木強也提高聲調道:“敏敏!怎麽說話的!”暗地裏卻不停打手勢、遞眼色,讓唐敏少說話、快回房。

  方新教授很快平靜下來,哼哼一笑道:“我七次入藏,三次參加珠峰科考隊,我每天早上晨跑十公裏;負重二十公斤,上下八層樓;一年四季,再冷的天也用涼水衝澡;小娃娃,你能做到其中任何一條,我就認為你有去爬雪山的體能。”

  唐敏別過頭去,不看方新教授,說道:“反正我認為,隻要教授有去的資格,我也就符合隨隊的條件。怎麽說我也還在衛校讀過書,再不濟,我還能給你們提供醫療幫助。”

  方新教授念頭一轉,說道:“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隻是環境艱難,而且很難說有什麽不知名的生物,先後有三個人,包括你哥哥在內都瘋掉了,可見那種東西是很可怕的,難道你不怕?”

  “不怕!”唐敏回答得清脆響亮,昂起頭對望著方新教授,一副巾幗不讓須眉的架勢,她斬釘截鐵道,“我正是要看看,是什麽東西,竟然讓我哥哥……讓我哥哥變成那個樣子。”說著,她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方新教授對著這個十幾歲、軟硬不吃、說哭就哭的小丫頭,一時間也一籌莫展。卓木強是早就見識過唐敏的刁鑽古怪,知道這是個被寵壞了的公主。這時,聽張立在裏麵說道:“別爭了,你們說得都有道理。如果按條件論,恐怕我們這裏所有的人,都不符合條件啊。”

  大家朝門口望去,隻見張立苦著一張臉從裏屋出來,那神情,就和卓木強從德仁老爺房間裏出來時一模一樣。

  卓木強問道:“怎麽啦?那副表情是怎麽回事?”

  張立苦笑道:“我剛剛與團部聯係過了,並將我們今天從巴桑處得到的情況大致向我們團長說了一下。”

  張立說到這裏,撇了撇嘴,一聳肩攤開了雙手。方新教授急道:“你們團長怎麽說?”

  張立道:“團長說,鑒於情況特殊,他暫不考慮支援我們進山。”

  “啊?!”卓木強和方新教授都叫了起來,沒有部隊的支持,意味著他們將失去一切特殊供給,包括武器、軍用通信頻道、衛星定位,以及一切軍配,大至裝甲車,小至一把匕首,都不會有了。

  張立又補充道:“不過,我們團長說了,他要先和德仁老爺協商一下。”

  卓木強這才忽地鬆了口氣,因為就算是一把匕首,軍匕和市麵上所賣的相比,也是有天壤之別的,更別提其他物資了。隻有唐敏撅嘴道:“哼,有什麽了不起,不支持就不支持,我哥哥就從來沒用過什麽部隊裏的東西。”

  卓木強道:“市麵上賣的物資,大多隻是好看,要說到實用,恐怕還是得軍需物資。”

  方新教授搖頭道:“你哥哥沒用過部隊裏的東西?他隻是少用我國產的軍需物資罷了。他在世界各地探險,他的哪樣裝備不是從黑市上淘回來的。他不僅是用了部隊的東西,而且是集世界軍需精華於一身。根本一點常識都沒有,還想跟我們一起去呢,唉……”

  唐敏一聽方新教授這樣說,更是把嘴快翹上天了,她一跺腳道:“我……我本來不想去的,既然教授這樣說,我還非去不可了。哼,告訴你們,我這次來,本來是想告訴你們去那地方的路徑的……”

第十六回 可可西裏之行

  “什麽?!”“什麽?!”在場的四人,將唐敏圍在正中,都驚訝地看著她,這消息對他們來說,太不可思議了。

  唐敏托起下巴,假裝若有所思道,“唉,怎麽說呢,應該說,我知道找到去那裏的路的方法。”

  “不可能!”方新教授否定道,“現在我們知道可能到過那裏的人隻有三個,而且不是瘋了就是失憶了,你怎麽會知道去那裏的方法!”

  唐敏信誓旦旦地道:“如果我真的說出那個可行的方法,教授是不是就同意我參加你們的旅行團呢?”

  方新教授道:“都告訴你很多次了,那不是旅行團!這是一次非常危險的行動。”他歎了口氣,聲音委婉一點道,“不過,目前我們出發的時機都還不成熟,引路員還沒有,裝備也不知道該如何配置,身體條件也不知道是否能承受。實際情況與我們當初設想的相差太遠了。”

  卓木強道:“好了,敏敏,別開玩笑了,如果你真的知道去那裏的方法,就趕快說出來吧。你說出來之後,我們才好考慮別的事情啊。”

  唐敏道:“好吧,既然你們這麽著急,我就告訴你們吧。其實,我哥哥,他一直有記筆記的習慣!”

  ……

  院落裏一片沉寂,如果有旅途記錄的話,那確實會對找到那個地方有決定性的幫助,方新教授等人都感到自己的心跳明顯地加快了。方新教授立刻問道:“那筆記本在什麽地方?”

  唐敏示意教授少安毋躁,微笑著道:“我是記得哥哥有這麽個筆記本的。他去過的地方、所遭遇的事情,他都詳細地記錄在上麵呢。”

  卓木強衝上前去,握著唐敏的雙手,輕輕抖動著道:“那,那東西呢?那東西呢?”

  唐敏撇嘴道:“但是,這次我哥哥被從可可西裏救護站裏送出來時,我就一直沒發現那個筆記本。起初我是沒有注意,後來我翻遍了哥哥的行李,確實沒有發現那個筆記本,我在想……”

  “筆記本掉在了路上!”卓木強又失望了。

  唐敏搖頭道:“不對,我認為筆記本應該在可可西裏尋山隊或救護站那裏,因為筆記本是貼身存放的。我哥哥的所有外衣都有一個內袋,是專為裝那筆記本設計的。”

  張立插話道:“會不會是慌忙逃跑時,掉在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了?”

  “不會的。”唐敏道,“當我去接哥哥時,相機、登山裝備,就連架相機的腳架都完好無缺。也就是說,哥哥在離開那裏時,並不是突然逃走的,他有充分的準備時間,沒理由把那麽重要的東西丟下。而且發現哥哥的時候,他雖然已經奔跑得精疲力竭,但是他的外衣卻沒有大的缺損,後來我檢查過,裝筆記本的那個口袋也是好的,隻是不見了筆記本。所以筆記本一定是在急救的時候被取出來而忘記了歸還,我是這樣想的。”

  卓木強擊掌道:“好啊,既然如此,我們就去一次可可西裏!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呢。”他露出了笑容。

  拉巴道:“那我趁這個時間說服巴桑來幫你們吧。”

  方新教授道:“那麽,這段時間我讓我那律師朋友盡快幫助巴桑。”

  張立道:“那我是否暫時回——”

  卓木強道:“不,你另外幫我做件事吧。明天告訴你。”說著,嗬嗬一笑,搭著唐敏的肩進去了。張立也轉身回房。

  方新教授看著兩人親熱的背影,輕輕地道:“小小年紀,牙尖嘴利,思辯敏捷,我很為強巴今後的生活擔憂啊。”

  拉巴道:“我看少爺和唐姑娘相處得不錯。”

  方新教授搖頭道:“現在的強巴與唐敏間,除了情人的情感,還有一份父女的情感在裏麵,他什麽事都比較遷就唐敏。一旦有一天,當他清楚兩人的關係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時……兩個強勢的人之間,爆發的衝突會很激烈的。唉……”

  拉巴微笑著道:“用佛典來說,那便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吧。”

  第二日,卓木強早早告訴張立:“我想請你陪我們去青海。”

  “為什麽?”張立很詫異,他接到的任務是在西藏接待卓木強與方新教授,去可可西裏救護站已經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了。

  卓木強笑道:“我已經和你們團長說過了,他同意了。可可西裏你應該知道,環境也不是很好,我怕敏敏身體吃不消,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而且,這些天下來,我覺得,你車開得特別不錯,我給你準備了一輛好車。”他拍拍張立的肩膀,好似大度地從張立身邊走了過去,其實是不想張立看到他眼中的那一絲不安。

  卓木強有些害怕,這在他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但是他確實有些怕了,那雙令他毛骨悚然的眼睛,毒蛇般冰冷的目光,讓他心中不安。一種從獒那裏學來的直覺,讓他感到了威脅,特別是帶著唐敏一起去那種地方,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所以,讓張立這位部隊裏的精英跟在身邊,多少能得到一些幫助。

  拉巴追了出來,拿出一張燙金的帖給卓木強道:“強巴少爺,老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你們是要去拉薩搭乘飛機吧,老爺說了,請把這張帖交給布達拉宮的羅桑德尼執事,請他務必前來。”

  卓木強疑惑道:“德尼執事,他不是隻有每年春分大建的第一個火曜日並和白日才到家裏來嗎?”卓木強打小就知道羅桑德尼,現執掌布達拉宮經文殿,以前是達賴的老師,負責教授藏區曆史和文化,和父親私交很厚,每年到他們家一次,兩位老人總要對誦經文,互解佛理。

  拉巴微笑道:“老爺說了,少爺照做便是。此事,關係到少爺是否能順利出行。”

  卓木強在拉薩將帖子交給德尼執事,找了一架直升機從拉薩起飛,在治多縣城降落。三人在這號稱長江源頭第一縣的縣城裏吃了午飯,便準備開始踏入無人區了。

  張立問道:“不是說給我準備了一輛好車嗎?車呢?”

  卓木強向前一指,道:“在那裏。”

  掀開巨大的帆布,一輛剛猛粗獷的迷彩越野車盡現眼前,張立眼睛一亮,馬上衝過去撫摸車身,細細地檢查著汽車的各個部件,“六點五升v-8發動機,絞牙格式懸掛,離地距少說也有一尺五寸以上,四……四出式排氣喉!雙……雙隱匿式油缸!”張立每看到一處就驚讚一句,最後問道,“這……這是越野車嗎?還是火箭式跑車?”

  卓木強笑道:“上車看看再說吧。”說著為張立打開車門。唐敏在一旁道:“這輛車,也就是看著比普通越野車大些,扁平些,也沒什麽特別的啊。”

  張立一看駕駛擋,又忍不住數了起來:“abs防抱死製動係統,ebd電子製動力分配係統,dsc動態穩定控製係統,eba緊急製動輔助係統 ……&;

  卓木強和唐敏坐在後排,對張立道:“這輛車是國產剛上市的梟龍,經過了部分改造。發動機汽缸增加了一倍,出氣喉由一個增加至四個,補給式油箱增加了一個備用的,還有些別的什麽係統,這些都是工程師告訴我的數據,我也不怎麽了解,你開來試試。”

  張立輕輕一踩油門,整輛車便如離弦之箭飆射而出,而車身之安靜,平穩性能也好得沒話說。張立看著數碼表盤,驚訝道:“起步至百公裏時速,僅用了三秒多!這車少說也有四百匹馬力,天哪,這究竟是一輛什麽車!”

  治多縣因地處長江源頭而得名,被譽為萬裏長江第一縣。素有“長江之源、百川之祖、犛牛之地、歌舞之鄉、生態之源、動物王國、唐番古道”和“一江九河十大灘”之稱。由治多縣向西,便進入了可可西裏無人區,其實也可以說,治多縣就是可可西裏的一部分。

  梟龍以八十公裏的時速奔跑在無邊的草原上,車內卻連一絲晃動都沒有,張立還是第一次開這麽快又這麽穩的越野車。唐敏望著天際的一片綠色,輕輕地道:“可可西裏,你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你究竟是美麗還是殘忍?”

  卓木強溫柔地看著臂彎裏的小公主唐敏,問道:“可可西裏不是戈壁嗎,有什麽美麗可言?”他對地理並不十分了解。

  唐敏笑道:“可可西裏是蒙語,它的原意就是美麗的少女,也可作青色的山梁講,這都是形容它的美麗的。而如今我們所看到的可可西裏無人區,則是囊括了近八萬平方公裏土地,號稱世界第三、中國第一大的無人區。現在是接近縣城的廣袤草原,再向前走,進入腹地之後,你就能看到它真實的一麵了,它的另一個名字叫做——生命禁區!”

  張立看了看四周,四周全是草地,此刻已經看不到什麽人獸活動的跡象了,而他們僅離縣不足十分鍾車程,他有些擔憂地問道:“我說唐小姐,你真的能記得救護站的位置嗎?在這樣寬的範圍內行車,最容易的就是迷路了。”

  唐敏道:“放心開吧。隻要方向不錯,我們在今天天黑之前就能趕到第一個自然保護站,在那裏領取補給後再出發向西北前進,一路順利,隻需四五天就可以到救護站了。保護站通常有信號旗,或是信號氣球,能在十幾公裏外看到的。”

  張立點頭道:“這樣就好了。”

  卓木強對唐敏道:“你懂得可真多。”

  唐敏道:“都是我哥哥以前記錄在筆記本上的。他去可可西裏以及更北的鴨子河地區不是一次兩次了,很熟悉的。”

  卓木強道:“對了,那本筆記,到底是什麽樣的?”

  唐敏道:“嗯,是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外麵還有個防水的小皮套,有這麽厚一本。”唐敏用食指拇指比畫著,大約有兩橫指的高度。

  卓木強突然想到什麽,急忙問道:“對了,你是為了找我,才去蒙河找那瘋子的嗎?”

  唐敏使勁點頭道:“嗯。你剛離開美國,我就想起這筆記本的事來了,當時就去翻找,才發現筆記本原來已經不在哥哥的物品裏了。所以我想告訴你,但是你的手機又不通,就隻好按照你說的地址去找那個瘋子了。我想,如果你已經去找過瘋子了,他或許還能說出點什麽來,沒想到他什麽都不知道。”

  卓木強嗬嗬笑道:“既然是瘋子,那怎麽能以常人去對待呢。對了,你後來再去找過那個瘋子沒有?或是把你這次的行程告訴過別的什麽人沒有?”

  唐敏撲閃著一雙大眼睛,不解道:“沒有啊。我又不能從那個瘋子那裏問出點什麽,蒙河又偏僻,就直接回拉薩了。我也從來沒向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怎麽啦?”

  卓木強含糊道:“嗯,那就好。沒什麽。”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來,如果唐敏沒有再找瘋子,那麽把瘋子帶走的那人——他又想起了那高大的身體和毒蛇般的眼睛!

第十七回 生死的角逐

  梟龍以時速九十公裏,平穩地行駛在可可西裏荒原上,已接近日暮時分,月牙兒早早地從地平線上升起,懸掛在東方天空,而太陽還沒有落下,紅彤彤地飄遊在西天。日暮的太陽並不晃眼,呈現出一種珊瑚的紅色,就像一顆紅色的圓形水晶球,變幻著色彩,妖豔迷離。唐敏長久地望著蒼穹,這裏的天,將近黃昏時並不是金黃色的,而是藍色,湛藍色的天,一朵朵白雲就是上帝之手在藍宣紙上不經意的一筆,而成為人類畫師們永久的追求。

  天色漸暗時,藍色的天空平添了幾分青色,而白雲也沾染了霞光,顯得更加嫵媚動人,藍天白雲,丹紅的落日和銀白的如鉤姣月,還有那伴月升騰的啟明星,整幅黃昏圖足以讓人震撼得落淚。而天穹之下,還有莽莽荒原和冰帽覆蓋的遠山。可可西裏的山屬於昆侖山南係旁支,與西藏的山不同,西藏的山是地殼擠壓突兀而起,一座座山峰便如參天聳立的刀槍劍戟;可可西裏卻是山勢低平,大多為獨立的平緩山坡,遠遠望去,便如大地上堆砌的巨大棉被。除此之外,便是遼闊的地平線,地上的綠色欲與天邊青藍連成一片。

  一路行來,有藏野驢悠閑地吃草,母驢親昵地舔著小驢犢子,在夕陽的餘暉映照下,影子被拉得老長;忽而又是兩頭可愛的小棕熊,玩笑嬉戲著,奔跑開去;在地平線的邊緣,一頭碩大的野犛牛孤零地矗立在背光處,暗紅色的太陽就在它的背後,隻給車上的人留下一個黑色的巨大身影輪廓,似乎警惕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入侵者。

  每一處都是完美的景致,每前進一步便是另一番景象,大自然的美麗,那是畫匠們渴望表達卻永遠無法表達完整的畫卷,是詩人們渴望歌頌卻永遠也歌頌不完的聖詩。唐敏由衷地讚歎道:“太漂亮了,真美啊。開過去一點,要是能有架相機就好了,這裏的每一處我都想拍下來。”

  張立卻遠離了那個方向,唐敏不高興地道:“咦?你怎麽開遠了?”

  張立專心致誌地開車,沒有答話。卓木強解釋道:“不能過去,犛牛是群居動物,獨居的野犛牛很危險。它們要麽是被驅逐出群的老牛王,要麽是挑戰失敗的野心家,離群後性格變得孤僻,對任何靠近它的生物都會發起瘋狂的攻擊。那種體重超過一噸的大家夥,如果被它攻擊,那後果是很可怕的!它那犀利的角甚至能把卡車頂翻。”

  唐敏吐吐舌頭,不敢再提非分的要求。為了不迷失方向,汽車沿淺灘的河床前進,不時有各種野生動物在車旁掠過,紅霞染天,太陽已慢慢沒入山巒之後。唐敏不斷驚喜於她的新發現、新景觀,卓木強搭在她肩頭的手,卻越發冰涼,太安靜,太和諧了,眼前的一切景觀都與他的感覺格格不入。從離開治多起,卓木強便感覺到一種壓迫,來自他們的身後,可是一直沒有任何的發現,他也希望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可是此刻,那種讓他身體發涼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了。

  突然,車身向前一聳,張立明顯地開始提速,他冷冷地道:“坐穩了!”

  卓木強反而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暗道:“到底還是出現了嗎?”

  唐敏驚訝道:“怎麽啦?”

  張立道:“後麵有尾巴。好像是我們被跟上了。”

  唐敏回頭張望,道:“哪裏有啊?我怎麽沒看見?”

  張立道:“不錯,很難發現。以左麵的犛牛為坐標點,距犛牛右側約兩個手掌的寬度,兩座山的山坳處,看到了什麽?”

  唐敏道:“沒有啊,就是有塊大石頭。”

  張立道:“大石頭後麵呢?看到什麽沒有?”

  唐敏舉目張望,突然道:“咦?有煙,怎麽會有煙的?”

  張立道:“那應該是一輛偽裝過的車,並一直與我們保持著距離,正是處在肉眼可分辨的範圍之外,現在它應該在加速了。那煙是快速行進的車激起的地上的塵土。十多分鍾前我就看到了後麵那塊巨石,我把它當做了遠山的輪廓,在這種地方,那些看起來不大的遠山,行走幾百公裏它也是那個樣子,所以我沒有在意。可是如今走了這麽久了,它反而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正說話間,卓木強和唐敏都看到,遠處那個灰色的小石塊從中裂開,露出了猙獰的鋼鐵骨架,盡管距離遙遠,卓木強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棱角分明的剽悍外形——一輛悍馬越野。

  張立也從後視鏡看到了,喃喃道:“不會是悍馬吧?怎麽這麽巧,短短兩天看到兩輛悍馬。”

  卓木強心道:“不是巧,那根本就是同一輛車吧,隻不過取掉了車牌而已。”他隻是不明白,那人是怎麽做到的,如果他事先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的話,那應該是從拉薩包機開始跟著自己,連車都跟著運了過來,並進行了巧妙的偽裝。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能有這樣大的能力,為什麽要跟著自己,卓木強心中有太多的疑問。

  唐敏驚恐道:“會不會是盜獵分子?”

  張立道:“不會是盜獵分子,盜獵分子不會開這樣的車出來,他們的車都是隨時準備丟棄不要的。而且,巧妙的偽裝,在近人區並不急於動手,而是等我們深入無人區之後才動手,看來不僅是針對我們,而且是早有預謀。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強巴少爺?”

  卓木強答不上來,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唐敏道:“他們追近了!”

  張立緊緊盯著反視鏡,沉聲道:“這怎麽可能?!據我所知,悍馬最高時速不過一百三十公裏,我們已經開到一百三十五公裏了,在可可西裏用這個速度開越野已經是在玩命了,他們竟然比我們還快!”

  唐敏輕視道:“有什麽了不起,我哥哥以前玩的越野,時速都在一百五十公裏以上。”

  張立心道:“我的小姐,你的哥哥本來就是個亡命徒。”他回答道:“小姐,越野車的優勢並不在於速度,而在於能經受時間和路麵的考驗。由於是四輪驅動,所獲得的抓地摩擦力遠大於兩輪驅動,而能在非公路地區爬山越嶺,走一些尋常車輛不能行走的地方。由於要走的地形複雜,越野車需要的是小心慢行,它們的最大時速平均僅為八十公裏,像悍馬那樣的百餘公裏最大時速已經是極限動力了,稍不留意就可能車毀人亡。”

  卓木強問道:“還可以提速嗎?”

  張立道:“不可以了,這是極限速度,幸虧現在還是在平緩地勢上行車,否則車早就翻了。”

  卓木強道:“後麵的車追上我們了。”

  張立也看到了,悍馬那方形的前擋風玻璃,就像一雙巨大的眼睛,牢牢盯住了他們的梟龍,那扁平的車身整個比他們的車要大一圈,那情形,就像一頭獅子在追一頭獵豹。這時候,張立驚訝地發現,悍馬車的側窗被搖下,一名蒙麵戴墨鏡的人從窗戶裏探出整個上半身,然後,從窗戶裏抽出的雙手,赫然握著一把卡賓槍!

  張立急打左轉,那悍馬跟著轉了過來,根本甩不掉,張立急得大叫:“快趴下!危險!”

  梟龍身後冒起一串火花,卡賓槍吐出了火舌,打在鋼板上發出“當當當”的聲音。張立又是一個九十度急轉,唐敏在車裏被掀得顛來倒去,幸虧卓木強牢牢地摟著她,不然她就被拋出車外去了。卓木強鎮靜道:“別慌,好好開。這車是防彈的。”

  張立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後窗又冒起火花,看來子彈被防彈玻璃彈開了。張立不解道:“強巴少爺,看來你早有準備啊?”

  卓木強解釋道:“是不祥的預感。我們還在拉薩時,我就感覺到了,這次的行動恐怕不會十分順利,沒想到真的應驗了。”

  張立喃喃道:“到底怎麽回事啊?在中國境內,他們竟然能搞到武器。”
      唐敏蜷在卓木強懷裏道:“他們是想殺死我們嗎?為什麽?”

  張立道:“看來他們並不想這樣做,隻是想生擒我們而已,真是糟糕,他們一直在打輪胎,要是被打中的話……”

  卓木強淡淡地道:“不用擔心,難道你沒覺察出來嗎,這輪胎是實心橡膠做的,兩個油箱很好地隱藏在底盤之內,可以這樣說,除非是踩在了地雷上,這輛車不會那麽容易被打壞的。”

  張立還是不安道:“可是,他們速度比我們快,怎樣才能甩掉他們呢?”

  悍馬車上持槍的那人似乎看出攻擊沒什麽效果,又縮了回去,悍馬全力加速追了上來,張立也把油門一踩到底。兩輛越野車在廣袤的草地上飛馳,隻留下兩道塵煙。唐敏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卓木強也一言不發,生恐讓張立分神,這樣的車速,稍不留意,三人的命運就難說了。

  張立不時瞟著頭頂的天,天色越來越暗,而路況開始從草地漸漸變成戈壁,柔軟的泥土變得堅硬起來,無數的沙礫滿地都是,風吹沙走,煙塵蒙蒙。要是天色完全暗下來,在這樣的路況下行車將極端危險。後麵的悍馬車似乎也知道這種情況,沒多久又一個人從車窗探出頭來,雙手接過同夥遞出的東西,把一個圓筒架在肩上。張立艱難地咽下唾沫,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是一架加農無後座力的火箭彈發射器,他心中叫道:“天哪!強巴少爺,到底我們是被一群什麽樣的人追著?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卓木強和唐敏明顯地也看到了,唐敏驚呼起來:“火箭!火箭筒!他們有火箭筒!”

  卓木強摟著唐敏的手摟得更緊了,他平靜道:“別鬧敏敏,火箭筒沒什麽。”但他自己也聽出,自己的聲調有些發硬,他又拍拍張立的坐椅,幹澀地說道,“就看你的了!”

  “嗖!”帶煙的火箭彈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張立在火光一閃間,便盡最大努力左打方向盤,同時手刹腳刹同時啟用,abs防抱死製動係統和eba緊急製動輔助係統早就被關掉了,這樣做的結果便是——車身幾乎是原地掉頭一百八十度,然後再如離弦之箭向另一個方向衝去。剛掉頭,就聽見了火箭彈那尖銳的呼嘯之聲越過車頂,跟著“轟”的一聲,巨大的衝擊波掀起地麵,無數石塊打在車身上,合著衝擊波的威力,讓車身一陣搖晃,張立使出了全身的氣力,才使車身不至於側翻。

  逃過一劫,車內三人都鐵青著臉,隻聽見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張立知道,對方是故意不打中車身的,對方隻是想打飛石塊或是掀翻他們的汽車,讓他們無法行動而已。他心想:“用這樣的方式來限製行動,肯定不會是朋友了,關鍵就是強巴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得想個辦法擺脫他們才行,否則會一直陷入被動的。”

  忽然,張立的目光鎖定了石灘遍布的河床,他喊了聲:“坐好啦!”駕車朝河床衝去!

  河灘上的石塊漸漸多了起來,尖棱朝天,塊大如磨,梟龍一入灘立刻顛簸起來,車裏的人如坐上了台風中的破船,張立將時速減至一百公裏,若是一百三十公裏的時速,車當場就得衝到空中,翻幾個跟頭。“嗖!”第二枚火箭彈落在車的右側,震耳欲聾的聲響夾雜著無數石塊襲向梟龍。張立驚恐地發現,那防彈玻璃已經被震得出現了皸裂紋路,隻怕再來一枚火箭彈,窗戶就會破碎。

  看見悍馬緊緊跟著咬了過來,張立總算露出一個咬牙切齒的笑容,方向一轉,梟龍開始沿著河床兩岸畫起了“之”字形路線。“他們既然要咬死我們,就不知道我到底想朝哪個方向逃竄,一定會緊緊跟在我的後麵,除非他們的輪胎和梟龍的輪胎一樣是實心橡膠做成的,否則拐不了幾個彎,河灘上的石塊就會劃破他們的輪胎。”張立這樣想著,駕駛著梟龍開始頻繁地在河灘石塊間急轉彎,遇見巨大的石塊,他甚至用飄移的方法繞過去,輪胎下麵,白煙與塵土一齊飛揚。

  這可苦了坐在後排的卓木強和唐敏,好幾次車就差點翻轉過來,全憑張立過硬的駕駛技術生生把車身穩住。相比之下,那悍馬的駕駛者竟然顯得更加老辣,同樣是“之”字形畫龍,悍馬的車速最少比梟龍快了二十公裏。張立也不由得心中佩服道:“後麵駕車的,一定是個野人!”

  後麵探出窗外的人似乎第三次舉起了火箭筒,這次好像不再對著石頭,而是直接瞄向了梟龍。張立左搖右擺,始終無法脫離火箭的筒口,那黑洞洞的火箭筒口,直直地倒映在後視鏡裏。

第十八回 卓木強的故事

  唐敏急得大叫:“這次他們不打地麵了,他們瞄準了我們的車啊!”

  張立一言不發,掛擋,刹車,打方向,再掛擋,反打方向,踩離合器,他心中明白,能不能避開,就看這次的急轉了。繞過一塊人高的巨石,利用車尾產生的巨大煙塵,希望能遮住後麵的悍馬駕駛員的視線,如果他們能撞上巨石就最好了,如果撞不上,起碼也讓火箭手瞄不準自己。

  悍馬安然地衝出了煙塵區,穩得就像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張立的瞳孔開始收縮,麵對這樣的對手,實在是超出他的想象,他看到了——火光!

  “砰!”與火光同時響起的,不是火箭擊中汽車的聲音,而是車胎爆裂的聲音,在這關鍵的時候,悍馬的車輪終於經不住地麵礫石的摩擦,爆胎了!火箭在離開火箭筒的一瞬間偏移了方向,越過梟龍的車頂,不知道飛向何處去了,隻在空中留下一圈圈的煙氣。

  張立通過後視鏡,清楚地看到,後麵的悍馬車一個側翻,在河灘上又滾了兩轉,才算穩住車身,不過也夠他們受的了。張立衝出河灘,開足馬力,呼嘯而去……

  悍馬車門被踢開,一名高大的金發男子穩步下車,嵌鋼板的軍靴壓得地上的碎石“哢哢”直響。他慵懶地靠在車頭位置,取下墨鏡,露出鷹隼般的眼睛,目視著遠處那一溜煙塵,微笑道:“小孩車開得還不錯,我們下次再較量。”

  “哐”的一聲,後座的一名蒙麵男子狼狽地翻下車來,用半生不熟的英語結結巴巴地道:“老板,我們的衛星定位係統被撞壞了,沒辦法再繼續跟蹤那輛車了。”

  金發男子勃然大怒,麵上青筋凸起,雙手伸入車前擋板下,大喝一聲,竟然生生地將悍馬的車頭抬了起來,然後重重地放下,地上又是一陣煙霧。還在車上的另一名蒙麵人嚇得膽戰心驚,他知道,老板又發怒了。但是,金發男子很快又平靜下來,嘴角浮出一絲詭秘的笑容,悠閑地點燃一支煙,用半熟的中文喃喃道:“卓木強,卓老板,就算追不上你,我也有辦法比你先找到帕巴拉神廟。走著瞧——”

  梟龍車內著實沉默了好一陣子,畢竟死神剛剛和他們擦肩而過,人人都隻感到心裏的狂跳還沒有平息,尤其是張立,此刻他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三人中卓木強是最鎮定的一個,但此刻要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說不清。

  張立問道:“他們暫時追不上我們了,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唐敏道:“我記得繞過前麵的山,應該就能看到保護站的信號氣球了吧。”

  張立苦笑道:“唐小姐似乎忘了我們剛才的處境了吧?”

  卓木強道:“算了小張,她不懂,不怪她。敏敏,我們現在的處境並不像你想的那麽樂觀。後麵的車損壞並不嚴重,越野車的抗震抗摔能力是很強的,說不定他們隻需要更換一個輪胎,很快又能追上來的。”

  張立補充道:“一名熟練的車手,更換輪胎不用五分鍾時間。”

  卓木強道:“所以,如果我們去保護站或是停下來休息,等於給了他們追到我們的機會。現在我們要做的是,選一條他們想不到的路,或是盡快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他們不敢使用武器。如今已進入可可西裏腹地,要找到安全的地方恐怕是不可能了,隻有選擇一條直通發現你哥哥的救護站的路線,找到筆記本,然後盡快返回。”

  唐敏不解道:“可是,在這麽大範圍的地方,他們怎麽找到我們的呢?”

  張立道:“可能是用了GPS全球衛星定位係統吧,這高原空氣稀薄,大氣層透光性好,如果他們能動用到美、法等國的間諜衛星,連地上的螞蚱都能看見,更別說這麽大輛車了。不過,天似乎已經全黑了,在夜裏想用那東西恐怕就不那麽容易了吧。這也是他們想在天黑前就把我們留下的原因之一。”

  卓木強道:“那還有別的原因?”

  張立道:“天黑之後,在這到處都是亂石、地坑的戈壁上,由於可視距離和製動距離的關係,沒有人敢用超過五十公裏的時速行駛,那悍馬的速度優勢就完全沒有了。就算他們能監測到我們的位置,卻始終和我們相差一段距離。”

  卓木強問道:“敏敏,你說的救護站,離這個保護站還有多遠?”

  唐敏道:“還有好幾百公裏,但是後麵的路十分難走,不是幾個小時就能走到的。如果半路上車熄火或是油用光了,那我們就……”說著,她黯然地搖了搖頭,表示不行。

  卓木強道:“放心,這輛改裝過的梟龍有兩個油箱,後麵也有備用油,燃料不成問題,我想機械動力係統也不成問題,除了駕駛員。”他看著張立。

  張立點頭道:“本來,夜裏是不能在這麽危險的地方開車的,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隻好這樣了。希望不會碰到大石頭或掉進地裂縫裏。”

  卓木強道:“好的,辛苦你了。我們一直朝西北方向開,我們兩個人輪班。”

  張立把時速減低至五十公裏,強力的車頭燈明晃晃地照著地麵,忍不住問道:“強巴少爺,到底是誰幫你改裝這輛車的?”

  卓木強道:“不知道,花錢請人改的,怎麽了?”

  張立道:“那人的技術太高明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當麵向他請教。連車頭燈都改得這麽好。這車用的是日製式H4型氙氣燈,改造師調校了車頭聚焦,並改了車載線路,如今這車燈的流明估計有三千七,色溫在五千七到六千三左右,右燈聚光與地麵平行,左側高出四點六度,在不影響左右照射寬度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提高了遠距離照射。這輛車的每一處改動都讓我驚歎不已呢。”說到這裏,他心裏咯噔一下,暗道:“如此說來,那悍馬駕駛員的駕車技術,才真的叫我驚歎不已。我開著性能這麽優越的改裝車,竟然完全落在他的下風,那個家夥!”

  卓木強和唐敏先在車上吃了些即時食品,隨後卓木強換下張立,此後的百餘公裏,兩人輪流開著。越深入可可西裏腹地,天氣越是寒冷,經過一天的折騰,唐敏躺在卓木強給她鋪好的大衣上,疲憊不堪地睡著了。張立和卓木強兩人長久地沉默著,仿佛空氣也被凍結了。夜無聲地寂靜著,隻聽見馬達微微地響動,車輪碾壓過碎石,時不時發出一些小聲音。

  月朗星空,張立看著車燈前的路況,突然好想抽煙,雖然他從沒抽過。這一天發生的事,恍如遊夢,加上此刻這種無聲的尷尬,讓張立喘不過氣來,他覺得好壓抑,突然好想爆發,吼上那麽一兩聲“我到底到這裏來幹什麽!”“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到底還要走多久才看得到人!”

  終於,張立受不了了,輕輕地對坐在他旁邊的卓木強道:“強巴少爺。”

  “嗯?”卓木強似乎是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張立道:“說點什麽吧,強巴少爺,不然我會被憋死的。”

  卓木強微微一笑,道:“說什麽呢?我平時不大愛說話的。”

  張立道:“這可不好,強巴少爺。你體形本來就那麽高大,再不喜歡說話,會給人很大的壓力。”這種壓力,是卓木強坐在他旁邊後他才感覺到的。

  卓木強道:“是嗎?你也知道,我父親是一名智者,我家裏的規矩很多。從小就被要求不能隨便說話,以後就養成習慣了,我不是很喜歡和別人說話。”他扭頭看看正在酣睡的唐敏,心道:“這個小丫頭倒是例外。”

  卓木強搖下車窗,深深地呼吸了兩口冰涼的空氣,然後馬上關上車窗,並回頭看看唐敏有沒有被驚醒,他看見唐敏似乎睡得很香,才放下心來,繼續輕輕道:“但是,你也知道,小孩子總是有很多問題要問,很多話想說的。所以那時我很喜歡和小動物說話,在我們家鄉那個地方,別的小動物很少,隻有——”

  張立接著道:“小狗很多。”

  卓木強笑笑,道:“嗯,是啊。你可知道,狗的智商相當於一個四歲大的孩子,它們能聽懂並記憶兩千到三千個單詞,毫無疑問,它們也可以理解一些簡單的詞句,並可以通過人體氣息的分泌感知人的情緒:憂傷,高興,憤怒。我很幸運選擇了和它們做朋友,我從未見過一種生物具備如此的優點,它們忠誠、機靈、友好、溫馴,認定了主人,便一生也不會改變。不少小狗是出生不久就離開了母親的,所以人類主人在它們眼裏,就是母親。不管這個母親富裕還是貧窮,善良還是凶惡,它們都會至死相隨,永不離去,除非主人是要離開它們。”

  張立道:“強巴少爺似乎很有感觸呢。”

  卓木強道:“給你說兩個小故事吧,都是我親眼目睹的。我曾在英國的小鎮巴夫看到過乞丐犬,那是一頭叫多羅的查理王獵犬,多羅並不知道自己的身價,跟著一名酗酒的乞丐。每天,乞丐睡在街頭的時候,它會用兩隻前爪捧起乞丐那破爛的禮帽,用兩隻腳跳立著向過往的行人乞討,那樣的大眼睛望著你,真是讓人無法拒絕呢。可是,那乞丐隻拿些碎骨頭給那小狗,大部分乞金被換作美酒進了乞丐的肚子,還時不時對小狗拳打腳踢。我本打算出高價購買那個可憐的小家夥,但是旁人告訴我,那條小狗已經被出售過不知多少次了,每次乞丐都能賣出一個高價,但小狗被新主人帶回家後,就不吃不喝,一直低聲嗚鳴,新主人沒有辦法,隻能把它又再送回來。我站在街頭,觀察了它好幾個小時,當它跳累了的時候,就會守在乞丐身旁,靜靜地蹲著,仿佛隻要能看著那乞丐,就是一種幸福。每次休息不到十分鍾,它又會跳起來,艱難地直立行走著,不知疲倦,無怨無悔。忠誠一生,永不離棄,這就是它們的品性。”

  卓木強的目光堅毅起來,看了張立一眼,張立沒說話,卓木強又道:“還有一次,是位法國商人,他家的黑背德牧犬有條腿受了傷,再不能參加世界狼犬評選了,他準備把那條叫崔埃爾的德牧犬人道毀滅。可是崔埃爾高大威猛、犀利異常,尋常人根本不能近身。那位法國商人隻得親自在崔埃爾的食物裏加入了毒藥。他將毒藥端給崔埃爾後,因不忍看見崔埃爾痛苦的樣子出門而去。十幾分鍾後,當他再次回家時,打開門,卻發現,他的狗正掙紮著為他最後一次叼去拖鞋!”

  卓木強的聲音戛然而止,張立突然覺得鼻尖酸酸的,有什麽東西堵在喉頭,令吞咽哽噎,他心道:“我這是怎麽了?隻是平常的故事而已啊?”可是卓木強最後一句“他的狗正掙紮著為他最後一次叼去拖鞋”卻反複地在張立的腦海裏重複,張立似乎有些明白,這是一種自己從未體味到的情感,自己輕易就被這樣的情感所觸動了。

  卓木強用一種沉穩、平靜,但充滿悲涼的聲調說道:“在人類的社會中,你可曾擁有這樣的朋友?忠誠,對人類而言,隻是一個詞匯,但對犬科動物,那就是它們一生恪守的誓言。永不背叛,至死不離,是上帝把這種生靈賜予人類做朋友。”

  故事講完了,二人長久地沉默著,車窗外的寒風呼嘯而過,張立似乎懂得了,卓木強和狗之間的情感,為什麽他可以為了一條狗而置生命安危於輕處,義無反顧地前往未知的凶惡之地。過了一會兒,卓木強問道:“什麽時間了?”

  張立看看車身的儀表盤道:“現在三點四十了。”

  卓木強道:“該換我來開車了吧。”

  張立道:“不用,還是我來開吧。現在進入冰漬地段了,越往北麵腹地,氣溫越低,你看我們行駛的路段,起初還是草地,然後變為戈壁,現在凍土已結冰,這是不折不扣的冰原地帶了。稍不留意,車身很容易打滑,我以前曾接受過冰雪試駕員培訓,因為西藏的雪路很多。”

  “不行,現在正是精神集中力最薄弱的時候,你不能疲勞駕駛。”卓木強態度也很分明。

  “好吧。”張立正準備放慢車速,突然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卓木強清晰地看到,張立明明朝左打方向盤,但車身並沒有左偏,對著正前方一塊半米高的石頭,直直地衝了過去。

第十九回 冰原求存

  卓木強一把搶上前去,幫忙打方向盤,但是好似沒有效果。張立隻說了句:“恐怕會翻車。”話音未落,梟龍的一側已經抬高,隨後就如特技飛車般,用左側兩個輪子滑行了十米左右,接著張立一側的車窗著地,汽車變成側身滑行,又滑行有四五米,車身整個兒翻了過來,軲轆朝天,以背殼又滑行十來米,重重地撞上另一塊巨石,原地轉了好幾圈,這才停下。

  唐敏突然被驚醒,惺忪喃喃道:“怎麽啦?他們又追來啦?”

  張立在顛覆的車箱內,一邊試圖將門打開,一邊道:“是我疏忽了,地上輪胎激起的冰漬,在軸承上化為水,長時間地沒有轉彎,水又凝結成冰,令軸承打滑,咦?這是什麽?”

  張立的手似乎感到什麽東西在滴落,用手一撚,放在鼻孔前一嗅,驚恐道:“是汽油!漏油了!”

  此刻,儀表盤上“畢剝”作響的電線火花,讓卓木強驚出一身冷汗,他叫道:“快離開!”一手摟過裹在大衣裏的唐敏,一腳踢開右側車門,先將唐敏從車門摜了出去,接著自己也蹭出汽車,張立則從左側車門滾了出去。

  火焰在黑夜裏翻滾,映紅了三人的臉,七級的風夾冰帶雪,沒頭沒腦地撲麵而來,直躥入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淩晨四點,在氣溫僅為零下十度的冰原,伴隨著七級烈風,有三位英雄被光榮地困在了可可西裏腹地——方圓八萬平方公裏的無人區。

  張立在苦笑,油箱應該是在受到火箭彈襲擊時就被碎石震裂了,但是還沒有漏油或是隻漏了少許,如果卓木強沒有來幫忙打方向盤,前輪經過那半米高的石頭未必就能側傾,如果沒有後麵對那石頭的一次撞擊,線路板怎麽也不會出現火花,一係列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就讓一架性能優越的越野車以這樣的方式報銷了。張立立在毫無聲息的荒原,除了苦笑,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事更有意義。

  卓木強木然地站在車前麵,食物、水、帳篷、火源,所有的東西都隨著火焰在慢慢消失,自己卻無能為力,火箭彈都不能擊毀的改裝車,因為沒能避開一塊半米高的石塊而毀得幹幹淨淨。如果是靠雙腳,在這零下幾度的荒原裏能走多遠呢?什麽時候可以找到救護站?那恐怕得等奇跡出現了。

  唐敏蒙著麵,“嚶嚶”地哭了起來,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撲在卓木強懷裏,傷心地哭道:“都是……都是我不好。我……嗚,我不該讓你來這裏的……哇……”

  卓木強勉強安慰道:“別難過,這算不了什麽,我們已經開了六七個小時了,離那個救護站恐怕也不遠了,說不定明天天亮,我們就能看到救護站的信號旗呢。”他心中問自己道:“救護站?到底還有多遠呢?噢,天才知道。”

  張立從車的另一方走了過來,打趣道:“你們聽說過嗎,在可可西裏有句諺語:汽車沒有人腿走得快。如今我們就可以用腳走了,那比汽車可快多了。現在先休息一下,養夠力氣好趕路。”

  卓木強笑了笑,道:“這樣也好,起碼我們可以烤烤火。”

  老天並沒有給予他們特別的優待,就連火焰也很快熄滅了,在這冰冷主宰一切的荒原,似乎火焰也無法戰勝寒冷。火尚未全熄,卓木強將裹著唐敏的大衣緊了緊,拍拍唐敏,就衝向了汽車,急得張立在一旁大叫:“小心二次爆炸!”

  卓木強顧不得許多了,他心裏知道,這麽短時間的燃燒,一定還有東西留下,食物、帳篷,還是汽油,不管什麽,留下一丁點也好,一定要找到!

  卓木強滿臉烏黑地回來了,他從車架裏翻出了幾袋烤得如木炭的方便麵,令人失望的是,帳篷被烤成一塊塑料了,令人驚喜的是,卓木強拿回一個封得好好的備用汽油桶。

  火焰,始終是令人感到溫暖的,尤其在這個鮮見人煙的夜裏。卓木強和張立商量了一下,無論如何也要挨到天亮才能走,夜裏實在不適於趕路。他們找了個背風的溝壑,三人圍著篝火,盡可能地擠得緊一些。

  “別睡!敏敏!別睡著了。”卓木強反複地強調著。

  唐敏卻顯得很疲倦,她喃喃道:“我好累。”

  卓木強的一隻大手按在唐敏的額頭上,驚慌地對張立道:“她的頭好燙!”

  張立望著卓木強,也露出憂慮的神色,可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在這無人的荒野裏,連水和食物都沒有,更別說藥物了。兩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姑娘,該怎麽辦,兩個大男人一籌莫展。

  卓木強忍不住了,說道:“不行,我得帶她走,救護站說不定真的在附近。”

  張立緩緩地搖頭,低聲道:“最少還有一百公裏。這樣的行走,隻會讓她更難受。”

  卓木強大叫道:“可是總不能看著她不管啊!”

  張立不做聲了,這個時候,除了等待,似乎也沒有什麽事可做了。卓木強也漸漸冷靜下來,他盯著那堆篝火,將皮襖大衣套在自己身上,唐敏整個人給裹在皮襖大衣裏,和卓木強融為一體。卓木強抱著唐敏的手緊了又緊,他是真的沒了主意,唐敏在他懷裏輕輕呼喚他的名字:“強巴,強巴,不要丟下我。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再丟下我了。”

  連張立都聽得不忍心看了,卓木強卻依然那麽恬靜安詳,他一直說著:“不會的。我不是在這裏嗎?好好睡一覺吧,明天醒了我們一起上路。敏敏,明天找到你哥哥的筆記本,我帶你一起去找紫麒麟,好不好?”

  一夜,卓木強和唐敏就在反複的喃喃囈語中度過。張立時不時起身加一下火,然後趕緊擠在卓木強的另一側,這地方,太寒冷了。

  天蒙蒙亮時,卓木強又摸了摸唐敏的額頭,低聲道:“不行,我們必須弄到吃的,她身體太虛弱了。”

  張立咬一口變成炭的方便麵,在地上抓一把雪放進嘴裏,因為他看卓木強就這樣吃的。他用凍得發麻的舌頭含糊不清地說道:“可是,你不能把她放下啊!”

  卓木強道:“我知道。這個好辦。”在張立幫助下,他將唐敏背在背上,兩人腰間係在一起,然後把大衣披上,就像背著個嬰兒,然後一手拎起二十公斤重的汽油鋼桶,三人開始前途未卜地前進。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無路的冰原上,張立兩手空空,亦要十分吃力才跟得上卓木強的速度,他總算明白了什麽叫天生神力。隻吃了一塊炭化的方便麵,直到日升頭頂都再沒吃過東西了,身體的那點熱量早已耗得幹幹淨淨,張立此刻隻感到要把腿抬起來都十分吃力,那仿佛不是自己的腿,根本就是兩根鉛條。唐敏時醒時睡,嘴裏說著胡話。卓木強則始終望著太陽的方向,大步邁開,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他知道,每耽擱一分鍾,唐敏的危險就多一分,一定要早點趕到救護站!

  日當午,張立眼前一花,一個踉蹌跌在地上,他雙手撐起身體,腳蹬了幾次都沒能成功站起,隻能半跪在地上喘息道:“不行了,我要歇一歇。”

  卓木強停下腳步,艱難地轉過頭來,他知道,體力已經消耗至極限了,可是四野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然而唐敏就在背上,他還可以感覺到唐敏的急促心跳,不能停下來,該怎麽辦呢?

  卓木強絞盡腦汁想辦法,可是他的記憶裏一片空白,從沒有這樣的經曆,卓木強此刻才感到,自己的野外生存知識,原來是如此貧乏。

  他十歲就敢獨自進山,不懼怕野獸和黑暗;他十四歲開始走出西藏,利用所有休息時間對大半個中國進行了環遊,懷著那顆虔誠的心,靠打臨工掙路費,也曾風餐露宿;他十九歲就掘到了商場第一桶金,他第一個將藏族的特色小飾品賣到了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二十四歲,他第一次回藏拿到庫拜,而後連續的三屆庫拜,他都未放過;二十七歲,他的集團公司成立,他開始統轄分布在十多個城市的多達三千名員工。他從不懼怕失敗,每次失敗都能使他變得更強,商海沉浮,人心虞詐,他從來未有過害怕,隻因他知道,努力,就可以戰勝他們。但是這次,卓木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摯愛的人就伏在自己背上,自己卻束手無策;茫茫荒原,獵獵北風,這大自然,卻是任憑怎麽努力也無法戰勝的對手。

  卓木強把目光投向旁邊生長看似茂密的一些幹草叢裏,那些草的莖很細,有的都已長到卓木強腰際高了,他用手拔起一叢草,根須又細又韌,他拿到張立麵前,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能吃嗎?”

  張立笑著搖頭,他翻身坐在雪地上,說道:“是紫花針茅,在冰原還能長得這麽好的就隻有它了。但是它除了提供纖維,沒有絲毫作用,我們需要的是能提供熱量的食物。最好能逮住隻什麽動物就好了。”

  卓木強突然“噓”道:“好像來了。”

  果然,在亂石之後,仿佛有什麽動靜,而且聲音直朝這邊而來,張立小聲道:“聽聲音,好像還是個大個頭,夠我們三個吃一頓了。要小心,我們可不能讓它跑了。”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又站了起來。

  卓木強用大衣小心地把唐敏裹好,把她放置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然後站在一塊巨石之後,他摸著腰間那把藏刀,感覺自己的血再次沸騰起來。

  近了,越來越近了……卓木強和張立躲在同一塊大石後,就等著那家夥現身了。

  “呼”的一聲,卓木強刷地亮出藏刀,正準備往那東西身上紮,張立手裏的石頭也已揚起,但兩人並沒有下手,因為,那家夥實在是太大了,讓兩人不敢下手!

  一頭成年大馬熊,晃著碩大的腦袋從大石頭後麵躥出,一看竟然有東西敢擋自己的道,兩前腳掌一蹬,“噌”地就站立起來了!這種被老獵人稱做“熊瞎子”的巨獸擁有可怕的破壞力,據說在深山老林裏,連老虎都要讓它三分。

  卓木強在這個直立身高接近二米五的大塊頭麵前,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手裏握著藏刀,一時呆住了。張立反應快,第一時間扔下石頭,他剛才獲得的力氣突然又全消失了,直直地躺在地上。

  卓木強不能躺下,雖然他也知道,據說躺下閉氣裝死,往往能躲開大馬熊的攻擊,可是此刻,沒有食物,唐敏說不定就……他必須獨自麵對,這個高出自己一大截、體重達數百公斤的龐大野獸。他的藏刀,劃不破大馬熊的粗糙皮毛,他的力氣,似乎也不可能比這個家夥大,而這個龐然大物,隻需要一巴掌拍下,就能拍掉卓木強半邊腦袋,這是一場沒有任何勝算的戰鬥。

  卓木強手心冒著汗,心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但他的眼睛,帶著不懼的神情,死死盯著大馬熊的眼睛,一人一熊,便這樣對峙著。這種毅力,也是獒教會他的,人們管獒叫“傻大個”,就是因為它們有一種不懼的力量,不懼怕任何比它們更大型的生物。如果將犬科動物和熊關在一個籠子裏,隻有獒,會衝上去與熊撕咬,獒的身上,似乎缺少恐懼這種情緒。

  生死就在那一瞬間快速地輪回著,出人意料地,大馬熊在與卓木強的對峙中,氣焰低了下來,它沒有一巴掌把卓木強拍飛,反而自己落回地麵,用四肢爬行,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張立聽到聲音,翻身爬起,驚訝地望著卓木強,眼中露出崇拜之色,問道:“走了嗎?你怎麽做到的?”

  卓木強將藏刀插回刀鞘才發現,自己把刀握得太緊,握刀的手指竟然無法伸直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那熊逃走了。正不知該怎麽回答,突然身後一涼,一股勁風襲來,差點把他刮倒在地,一個巨大的身影倒映在地麵上,影子就從卓木強和張立兩人身上掠過。兩人相互看著對方變得黑暗的臉,麵色都很難看,僅從這個投射在地麵的影子就可以想象,那是個多麽巨大的家夥了。兩人同時抬起頭來,張立木然地道:“大金雕!”卓木強“嗯”了一聲。

  大金雕,在藏區又被稱做黃羊大雕,是種體形巨大的空中猛禽,一頭成年大金雕,翼展可達三米,其力量更是可以輕易抓走百十來斤的黃羊,黃羊大雕因此而得名。這種飛禽數量少得可憐,僅在康巴藏區的深山之上還有少許,而更有學者一度宣布大金雕已經滅絕。在藏教中,大金雕亦是大鵬,不僅是佛祖的靈獸,亦是食物鏈的終端。

  張立笑道:“剛才那頭大馬熊,不是你嚇跑的吧?”

  卓木強亦笑道:“嗯。我也正奇怪呢,現在知道原因了。”但卓木強心中卻覺得並不是那麽回事,方才大馬熊立在他麵前時,他似乎看見了什麽,隻是心慌意亂,沒有細看。

  張立道:“那個大家夥也挺可憐的,本來可以稱霸一方,卻不幸碰上了食物鏈的終端。”

  大金雕在空中盤旋一圈,突然收翅,如箭一般,忽地朝那頭大馬熊紮了過去。
      
第二十回 冰原霸主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大金雕離大馬熊越來越近。卓木強知道雕對大型動物的獵食方式,利用衝力雙爪會準確無誤地抓在獵物的腰椎處,那裏是爬行動物最不容易受力的地方,一抓必折,一旦腰斷了,獵物就失去了行動和反抗的能力。成功以後雕才會收爪,它們前後爪的關節之間有個機簧似的構造,一旦抓緊獵物,就像上了鎖,牢牢地鎖住獵物。

  大馬熊自然不甘任人宰割,待到金雕撲近了,它突然回頭,張口就咬,大金雕不慌不忙,雙翼一展,身體在半空頓時停住,帶起的風直刮得飛沙走石。大馬熊“呼呼”亂吼,金雕早已不急不緩地又升至半空,尋找下一次下手的機會,在這樣的冰原上,體形龐大的大馬熊根本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大馬熊朝西跑了幾十米,似乎又感到什麽不對勁,又折返跑了回來,金雕一見機會難得,又是一個猛子紮下來。大馬熊昂起頭,準備再次反抗,這次大金雕沒有給它機會,這位利用空氣動力的高手左翼微擺,身體改變了方向,雙爪搭在了大馬熊的頸項處,跟著就是一口,啄瞎了大馬熊的右眼!

  大馬熊吃痛,“嗷嗷”地叫著,身體又直立起來,這次卓木強看清楚了,那大馬熊,竟然滿身都是傷痕,血跡斑斑,不少傷口還在往外滲血,但那些傷口並不是大金雕造成的,那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咬過的。

  大金雕雙爪收攏,牢牢地扣在了大馬熊的背上,它撲騰著雙翼,想把大馬熊帶離地麵,可惜大馬熊實在太重了,任憑大金雕怎麽努力也拎不起來。而大馬熊震天地吼叫著,雙掌不斷地拍打自己的肩背,可是怎麽都打不著附在背心的大金雕。兩隻巨獸便這般僵持著,誰也不放手,大金雕不斷啄擊大馬熊的頭部,但頭骨太硬似乎也難以奏效。大馬熊發了狂,前腳一落下地就拚命往前跑,大金雕立在它背上不停進攻,大馬熊徑直朝石頭撞了過去,大金雕雙爪已經鎖死大馬熊背脊骨怎麽也不肯放,便同大馬熊一起朝石頭撞了過去。

  “轟”的一聲,大馬熊竟然用頭將一塊近一米高的石頭撞翻了,大金雕撲翅躲閃,這次似乎沒有受傷。大馬熊皮粗肉糙,這次的撞擊,僅僅是愣了幾秒,很快又清醒過來,掉頭撞向一塊更加巨大的石頭。大金雕拚命扇動翅膀,想把大馬熊往回拽,大馬熊發了蠻,一股狠勁又哪裏拉得動。“咚”的一聲,大馬熊撞上一塊數米高的巨石,又被彈了回來,大金雕險些被壓在地上,慌忙鬆開了鐵爪,躍到空中,同時掀起一層熊皮,大馬熊又是一陣怒吼!

  張立道:“勝負已分,那個大塊頭再禁不起折騰了。黃羊大雕,它會不會來對付我們?”他轉頭問卓木強。

  卓木強道:“不會吧?那頭大馬熊已經夠它一冬的食物了,隻要我們不和它搶,應該不會對我們下手。”

  說話間,大金雕揮動羽翼,夾著勁風又撲了下來,大馬熊立地相迎,大金雕毫不客氣,狠狠地啄在大馬熊的麵部上,這次那鋒利的喙啄向大馬熊的鼻子。大馬熊的鼻子是它的軟處,這一擊幾乎致命,它發出“嗷”的一聲慘叫,重重跌落在地,再不動彈。大金雕收翼落地,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馬熊,先在旁邊打量了很久,隨後試探性地在大馬熊背部、腳掌、頭頂等處啄了啄,確信大馬熊沒有反應後,才大搖大擺地走到大馬熊麵前,準備對它薄弱的腹部下手。

  大金雕站在大馬熊麵前,突然回頭,盯著卓木強和張立二人。張立心中一驚,低聲道:“那……那個家夥,在看我們。”

  卓木強嘴角一咧,臉上堆肉地笑道:“我們沒有惡意,不會搶你的食物。哈哈,我們馬上消失。”但那副表情,真的比哭還難看。

  那頭大金雕不知道是否聽懂了卓木強的意思,但它確實放過了這兩個直立行走的動物,它開始頻頻轉頭,四處張望起來,神情顯得十分警惕。

  張立道:“怎麽回事?它在看什麽?”

  卓木強搖頭,突然想起,他們最先看到大馬熊時,那家夥是倉皇地從石頭後躥出的,而且身上傷痕累累,顯然是在被別的什麽東西追趕,而後才碰到大金雕的。如今大馬熊已經倒下,那追趕大馬熊的東西似乎已接近這片區域,所以大金雕才如此警惕。他低聲問張立道:“你在西藏聽說過什麽比黃羊大雕更厲害的動物嗎?”

  張立一怔,不明白卓木強這樣問的用意,回答道:“沒有聽說過,哪有這種可能?”

  卓木強道:“看看吧。我感覺到了,好像有一種令大金雕感到不安的東西,已經就在我們周圍了。”

  張立平地打了個冷戰,望著卓木強道:“你……你說笑的吧?”

  卓木強正言道:“沒錯的,它來了!”

  張立環顧四周,野風四起,衰草瑟瑟,這裏一片靜肅,本該看不出任何異常的,可偏偏這時候,草動了。

  從草叢中探出的,首先是有著黑色輪廓的尖尖的嘴,露出鋒利的獠牙,唾液滴落,舌頭鮮紅;接著,一雙三角眼,目露凶光,直勾勾地盯著大金雕;一對直立的耳朵架在額頭兩側。張立沒想到,從草裏走出的竟然是一頭普通的灰狼。張立心道:“這是怎麽回事?這兩個家夥根本就不在同一等級啊,對大金雕來說,這瘦狼和羊羔沒什麽區別吧?這頭蠢狼竟然敢在大金雕的嘴裏搶食物,看來它是餓昏頭了。”

  更讓張立吃驚的是,那頭看起來身形渺小的狼齜牙咧嘴,嘴裏發出低聲怒吼,仿佛在告誡大金雕,那是我的獵物,你走遠點,而大金雕也完全轉過身來,擺好一副拚死一搏的姿態。

  卓木強暗道:“難道,那頭大馬熊竟然是被這匹狼咬傷的嗎?它是怎麽做到的呢?那大馬熊的體積足足是它的十倍啊。”

  灰狼緩緩地走著,每一步都顯得平靜而自然,但暗藏殺機,它的後爪,每走一步都深深地插入凍土之中,隨時準備衝天躍起。大金雕的喉裏也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雙爪像雞爪似的向後刨土,它顯得是那麽緊張,那是與方才對付大馬熊完全不同的戰鬥姿態。

  灰狼依然保持著步伐,一步一步接近大金雕,雙眼瞪著擋在前麵的巨大飛鳥,殺氣騰騰,伴隨著令人心驚的恐怖低鳴步步緊逼。接近了,狼和大金雕身形上的差異愈發明顯,但在氣勢上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大金雕率先發難,展開雙翼拍打出颶風,想讓對手視力受到幹擾,可灰狼麵對颶風毫不示弱,每一步都邁得堅實、沉著。

  張立道:“僅僅用風就可以把那匹狼吹走吧?”

  卓木強道:“錯了,大金雕之所以揮翅,正是因為在氣勢上輸了,所以不得不先動手。”他心道:“為什麽會如此高度警惕?為什麽要先發製狼?難道大金雕以前就曾吃過這匹狼的虧?”

  張立不置可否道:“我不這麽認為。”

  大金雕振翅頻率越來越高,甚至原地跳躍起來,它想守住自己的勝利果實,但是反抗卻顯得十分無力,頗似一名麵對色狼又想守住自己貞操的少女。已經進入灰狼的攻擊範圍,大金雕不得以振翅一飛衝天,張立道:“瞧著吧,從空中直刺而下,將是致命的一擊。”

  大金雕在空中尋找最佳時機,灰狼似乎不為所動,而是直麵大馬熊而去,張立又道:“你看,我說嘛,這是頭餓昏了的狼,為了吃點肉,連命都不要了。”

  大金雕收翅,如離弦羽箭,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墜下,目標是地麵的灰狼。灰狼根本就沒有回頭張望,仿佛毫不知道危險來自空中一般,可是當大金雕距它僅有數米距離時,它突然就地一滾,一個側翻,輕鬆地就躲過了大金雕的致命殺手,隨後站立起來,繼續朝著它的食物前進。大金雕隻得再次騰空俯衝。

  張立看得瞠目結舌,驚呼道:“不會吧!這是什麽狼!看都不用看就能躲開黃羊大雕的攻擊!”

  卓木強道:“是風!大金雕下墜時帶來的強大勁風提前襲擊到了狼的背部,它根據風的大小來判斷大金雕距離它的位置,所以,大金雕的空襲對它根本構不成威脅。”

  眼看灰狼站在了大馬熊的麵前,大金雕實在不甘心戰利品就這麽被灰狼奪走,又是一個俯衝,帶著慣風從天而降。灰狼長久地佇立在大馬熊麵前,並不急著對大馬熊下嘴,仿佛在等待著大金雕的背後一擊。果然,大金雕俯衝到一半距離時,灰狼突然翻過身來,用柔軟的腹部對著大金雕堅硬的利爪,緊接著整個身子團成一團,那種姿勢,讓卓木強想起拉滿弦的硬弓!

  大金雕顯然吃過這種姿勢的虧,一見灰狼做出這種姿勢,就突然張開了雙翼,拚命地想重新飛升,可是距離已經不夠它再飛起來,巨大的慣性還是讓大金雕雙爪朝灰狼直落過去。就在此時,灰狼繃緊的身體突然一彈,它的後腿居然準確無誤地踢在了大金雕的腳爪上,同時它張大了嘴,那情形,簡直就是大金雕把脖子送到狼嘴裏去。大金雕也非省油的燈,它脖子一縮,用尖尖的喙朝狼鼻子啄去,但是這一啄,卻啄到了馬熊身上!

  原來,灰狼蜷曲在馬熊麵前,馬熊的弓背正好替它擋住了大金雕的攻擊,趁大金雕啄住了大馬熊,灰狼用力一翹頭,一口咬向大金雕脖子,大金雕也算退縮得快,可是脖子上一圈頸毛卻被狼咬掉了。大金雕發出尖厲的叫聲,振翅飛起,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灰色的身影橫空掠過,隻聽到大金雕一聲慘叫,再飛起時,尾巴上的羽毛少了一半多。大金雕徹底敗下陣來,倉皇朝遠處飛去,隻是飛的時候已沒有來時的雄風,就像斷線的風箏,飛得搖搖晃晃。

  卓木強讚歎道:“原來還有同夥,一直躲在草叢中,直到大金雕招數已盡、變化已窮的時候,才給對方決定性的一擊!好巧妙的配合!”他這才明白,那頭大馬熊為什麽沒命地逃跑,麵對這樣的敵人,體型的優勢已蕩然無存。

  勝利的兩頭灰狼互相蹭了蹭對方的臉,以示慶賀,接著其中一頭狼突然仰天嗥叫起來,似乎在向這冰原宣稱,它才是這裏真正的霸主。

  卓木強轉向張立道:“我沒說錯吧,小張。你怎麽啦?小張?”

  隻見張立微低著頭,喃喃念道:“一人現身,吸引並分散敵人注意,與敵人拚鬥直至雙方都精疲力竭;另一人潛伏,給敵人致命一擊;還有第三人的話,應該負責觀察敵情,嚴密監控周圍其餘敵人的動向,隨時可以通知同夥以作應對!”

  兩人機械地轉過頭來,在他們身後的草叢中,不知什麽時候,一雙露著殘酷凶光的三角眼,正牢牢地盯著二人!

  卓木強詫異道:“你……你怎麽會知道的?”

  張立都快哭了,他苦笑道:“我不知道,我隻是在背誦我們特種兵作戰教程而已。怎麽會這樣的?”“咕——嗯——”活這麽大,張立還是頭次聽見自己吞唾液能發出這麽響的聲音。

  站在兩人身後的狼,似乎是三頭狼中體形最小的一頭,可是張立不敢小視。那種速度的攻擊,橫空掠起,閃電一擊,太可怕了。誰知道這頭狼會不會擁有和那兩頭狼一樣的身手和速度。兩人再艱難地回過頭來,隻見前麵的兩頭狼並沒有像大金雕一樣,一副怡然自得地準備享受大馬熊的樣子,而是對著倒在地上的大馬熊發出威脅的吼聲。一匹狼去拽大馬熊的短尾,另一匹則咬著大馬熊的前掌,還用爪在大馬熊的腹部拍打,一會兒又趴在大馬熊頭上發出恐怖的叫聲。

  張立不解道:“它……它們要幹什麽?”

  卓木強低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頭大馬熊是它們活著的食物。”

  “活著的食物?”張立還是不明白。

  卓木強道:“如果它們從更遙遠的北邊過來,要走過這荒蕪的冰原,沒有足夠的食物是無法活著走出去的。可是冰天雪地裏,要抓捕小型獵物談何容易,要想帶著大量的食物走過去的話,一是會有別的生物來搶,二是也十分不方便。而這頭大馬熊膘肥體壯,正吃得肥滾滾地準備冬眠,其體內的脂肪和肌肉可以提供足夠的禦寒熱量。而且,這麽大的體形,別的動物也很難靠近,唯有方才的大金雕是個例外。”

  張立駭然道:“你……你是說它們趕著大馬熊過冰原?”

  卓木強淡淡地道:“嗯,到了天寒地凍,再也無法找到食物的時候,大馬熊,就會成為它們的食物。”

  果然,不多久,躺在地上的大馬熊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突然醒了過來,一翻身跳起,又朝西方逃去,一匹狼不急不緩地跟了上去,另一匹狼轉過身來,和後麵的狼形成前後夾擊之勢把卓、張二人困在中間。卓木強看著驚慌西逃的馬熊,那回頭可憐巴巴的眼神,讓他想起被人牽進屠宰場的豬和牛。

  張立則顫聲道:“這……這些到底是,是什麽狼!它……它……它來了!我們,被包圍了嗎?”他沒有勇氣再回頭去看,仿佛另一匹狼已在自己身後,他甚至感覺到狼的前腿都搭在自己肩上了。

  “逃吧。”張立對卓木強說道,可他自己的雙腿已經生根,一步也邁不出去,這時,卓木強又做出了令他驚心的舉動。

  卓木強抬起了腳,緩緩朝身後監視著他們的狼走去,那匹灰狼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頸項上的鬃毛已經倒立起來,身體後傾,前爪深深地掘入凍土,隨時都可以撲上去,一口咬穿卓木強的咽喉。卓木強每走一步,張立就感到自己心跳加快幾十次,他想說點什麽製止,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就那麽看著卓木強離那灰狼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第二十一回 與狼共舞

  卓木強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神態,緩步走到了那灰狼麵前,距它還有不足一米距離,才停下。他半蹲下來,用右手按住了胸口,露出親切的笑容道:“沒有惡意的,是朋友。我是你們的朋友。”

  那灰狼咧嘴低嚎,發出的聲音仿佛讓它全身的毛發都抖動起來,卓木強一直和它對視著,目光中流露出一種近乎母愛的仁慈,並保持著那種半蹲的姿勢,沒再上前一步,亦沒有別的什麽動作。一人一狼,如雕塑般對望著,從口中呼出的氣息在空氣裏凝結成白霧,相互交織在一起。卓木強從狼的眼裏讀出一種莫名的情感,仿佛帶著懼怕,又有某種威脅,同時渴望接近的感覺,他心道:“你想告訴我什麽呢?朋友?渴望並害怕著接近人類嗎?我知道,人類的槍火已讓你們無法信任了,但是,請相信我,是真心想和你們做朋友的。”

  張立背心冒著冷汗,時間仿佛被凍結了,一分一秒都是那麽緩慢,那匹狼隻需一探頭,就能咬斷卓木強的脖子,看它那不友好的表情,似乎也準備那麽做,而卓木強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張立從未見過卓木強這樣和藹的表情。這名身強力壯麵色嚴峻的大公司老板,在靠近狼的一瞬間,仿佛才變回了一名普通人,渴望朋友,渴望交流,渴望內心獨白與他人分享。張立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切都太詭異了,冰原上發生著的一切,都如夢幻一般。

  在卓木強友善的目光注視下,那匹狼的態度似乎也在慢慢改變,怒吼的聲音漸漸小了,蓬起的鬃毛也漸漸平和下來,那鋼鐵般的利爪也從凍土裏取了出來,眼裏的凶光換作一種懷疑的目光,開始側著頭打量卓木強——這個不害怕死亡威脅的兩足動物,時不時還是要發出兩聲憤怒的吼叫。

  這時,另一匹狼從卓木強身後跑來,張立再也忍不住了,大叫起來:“快跑!強巴少爺!”卓木強緩緩轉過頭來,並不為所動。張立那聲大喝倒是把卓木強身前的那匹狼嚇了一跳,那家夥向後一縮,馬上豎毛弓背,朝著張立發出了威脅的吼聲,張立的汗把內衣都打濕了。

  卓木強道:“沒事的,不用太害怕。獵食是它們生命的本能,除非是餓極了的狼,或是你對它構成了威脅。通常情況下,它們也沒有必要耗費力氣去做無謂的廝殺。你隻要不對它們大吼大叫,它們對我們的敵意也會慢慢消除的。你甚至可以慢慢地走過來。”

  身後的狼來到卓木強周圍,一揚頭,將一個什麽東西拋在了卓木強麵前,卓木強一看,是一塊被燒焦的鐵皮,上麵依稀還殘留著迷彩的色澤。卓木強將鐵皮拾起,拿到近處觀察,“這是!”他看出來了,這是他們越野車的碎片。他對狼點點頭,道:“原來早就注意到我們了呢。沒錯,這是我們的東西。”

  可那狼依然仰頭望著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卓木強想了想,將那塊碎片放入了自己口袋,並拍了拍,點了點頭。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什麽用意,隻是希望狼能明白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那匹狼似乎明白了,望著它的同夥,兩匹狼發出“喔喔,嗚嗚”的聲音,卓木強也不知道它們是什麽意思。

  張立這時才感覺到,或許這些狼真的沒有什麽惡意,他小心地抬起了一條腿,問卓木強道:“我可以過來嗎?”

  卓木強道:“慢慢地過來。”張立小心地挪動著。這時,其中一匹狼突然昂起頭,發出了月圓之夜才發出的長嚎,另一匹狼隨聲相和,那遠古的聲音長久地回蕩在這貧瘠的冰原之上,隻嚇得張立差點摔倒。

  兩匹狼停止了呼嘯,而遠遠地傳來了另一聲狼嘯,卓木強明白了,原來它們是在遠距離通話。張立總算來到了卓木強身邊,看見兩匹狼依然滿懷敵意地盯著自己,想學卓木強那樣和它們友好地交流一下又學不像,隻能對狼揮揮手,強笑道:“嘿……大……大家好。”

  卓木強一直觀察著身邊的兩匹狼,突然雙目一凝,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張立原本就處於高度緊張狀態,被卓木強這麽一驚一乍的,他覺得自己的心髒病都要被嚇出來了。他撫著胸口道:“強巴……強巴少爺,你明白什麽了?”

  卓木強緩緩地道:“它們,並不是這冰原上的原住民。”

  “嗯?”
    張立看了看,覺得和先前在草場看到的狼沒有什麽區別。隻聽卓木強道:“這裏天寒地凍,刮風落雪的,而它們,你看它們,它們身上的絨毛尚未長齊,還保持著深色的棕毛。也就是說,它們原本是生活在一個較溫暖的地方,不知什麽原因,才來到這片原本不屬於它們的荒原。它們趕著大馬熊橫越可可西裏,就是想回到它們原來生活的地方啊!”卓木強激動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們,你們是想讓我用車送你們回家!你們也知道,那包著鐵皮的四輪家夥是非常好的交通工具,是嗎?是這樣嗎?”

  卓木強欣喜地問道,問過之後才想起,狼根本就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可是這樣複雜的事情,要讓他用動作表示出來,那也太困難了;同時,卓木強也想起來了,他們的車,早就燒成了廢鐵,他們還在苦苦地掙紮求存,說不得還需要這些狼朋友的幫助呢,還談什麽幫助狼呢。想到這裏,卓木強的神色又黯淡下來,他憐愛地看著最瘦小的那匹狼,喃喃地對張立道:“可憐的家夥,你瞧,它四條腿都被凍得瑟瑟發抖呢。”

  “哦。”張立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心道:“你沒看見嗎?我的兩條腿也在瑟瑟發抖呢。”方才出了一身冷汗,現在冷風一吹,張立隻覺得一身上下,被一層冰裹著。

  “鏘——”卓木強突然起身拔出了他那把藏刀,兩匹狼同時向後一跳,立刻進入了戰備狀態。張立還納悶兒呢,這強巴少爺怎麽了?說翻臉就翻臉?要搞突然襲擊也通知我一聲啊,至少給個暗示什麽的嘛。他卻發現,卓木強拿著刀,朝自己走過來了。

  張立驚道:“強……強巴少爺,卓……卓老板!你,你要幹什麽!”

  卓木強俯下身來,拉起了張立皮大衣的衣擺,對張立道:“我們……應該幫助它們!”說著,一刀劃過去,將張立的皮大衣削掉一大截。

  雖然三人的皮衣都是卓木強提供的,但又略有不同,唐敏穿的那件,是銀狐裘,卓木強穿的則是雪貂皮草,如今兩件都裹在唐敏身上,隻剩張立身上這件羊羔毛製成的皮大衣。羊羔毛,亦是十分保暖的皮草製品,隻是鮮有人製作,畢竟用羊羔毛做皮衣是非常奢侈的事情,過去僅有土司能享受這樣的待遇。

  卓木強還刀入鞘,將一大截皮料捧在手上,用臉輕輕地挨了挨皮毛,再將皮料遞出去,說道:“這是,暖和的,我不能給你們更多的幫助了,隻有這個,請收下吧!”兩匹狼相互對望一眼,其中大的一匹,警惕地靠近,卓木強對它不住地點頭,它試探著伸了伸頭,然後突然一口叼住皮料,飛快地跑回了同伴那裏。另一匹狼也學卓木強的樣子,用臉去挨了挨羊羔皮料,皮料的溫暖和熟悉的味道,令它發出舒服的“嗚嗚”聲。

  這時,第三匹狼也從遠處跑了回來,三匹狼立刻頭挨頭聚成一個“品”字形,其中的一兩匹狼還不住回頭看卓木強。張立呆呆地道:“你看,他們就像在開會討論一樣。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和我想象中的野生動物完全不同。”

  卓木強道:“嗯,狼本來就是一種群居動物,沒有人能預計那些野生生命到底擁有什麽樣的智商。不過這三匹狼確實令我很驚訝,它們……它們簡直就擁有人一樣的思維能力,它們三個在一起,就是一個獨立的作戰小分隊。我以前遇到的那些狼,從沒有像它們這樣的。它們的頭顱,也和普通的狼不大一樣啊。”

  張立道:“咦?原來強巴少爺以前就常遇到狼啊。怪不得看到它們毫不懼怕。”

  卓木強冷峻地道:“是啊。我告訴過你的,以前喜歡和動物們說話。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了,在我家鄉附近大多是高山深林,其實那裏的狗是很少的,與我聊天的小朋友們——大多是狼。難道你忘了嗎?與狼同居的戈巴族人,就在我家鄉更西的深處。”

  這時,三匹狼中的一匹反向朝北邊奔去,不一會兒,就用嘴叼來一根骨頭,來到卓木強麵前,昂揚地望著他。張立驚訝地道:“這……這是什麽意思?”

  卓木強微笑著又蹲下身去,輕輕地道:“是作為交換的禮物嗎?謝謝。”他毫不畏懼地,伸手從狼嘴裏拿下了那根約四五寸長的骨頭,並放進了貼在胸口的口袋。灰狼又一次發出低沉的聲音,但這次連張立都能聽出,灰狼的聲音裏多少含著得意,或者說,那是灰狼的笑聲,他也忍不住笑了。張立強烈地感到,卓木強與狼之間,有著一種一見如故的情感,他再次發現,那冷酷得讓人難以接近的卓木強,卻願意與狼做朋友。“僅僅是因為從小便是朋友嗎?恐怕不隻如此吧?”張立幽幽地想著。

  卓木強收好禮物,緩緩地伸出手去,準備撫摸灰狼的頭,那匹狼半眯著眼,似乎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就在卓木強快觸碰到狼時,他們麵前的灰狼突然豎起了耳朵,好像在聆聽什麽,卓木強也就收回了手。那灰狼再次仰起頭,嘴裏發出“嚶嗚”之聲,眼裏還是帶著那種渴望的神情,如同道別般,掉頭回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和同伴叼著那塊皮料,朝大馬熊逃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張立道:“這是怎麽回事?說走就走了?”

  卓木強看著消失在大馬熊消失的方向裏的灰狼三兄弟,有一些失落與傷感,喃喃道:“不知道,或許還沒取得它們的信任吧。”他心道:“隻能祝你們一路平安了,我的朋友。”

  張立突然道:“你聽!”

  空曠的荒原中傳來一種熟悉的聲音,那是人類文明創造出的聲音。卓木強一驚,沉聲道:“是汽車的引擎聲。我們被發現了嗎?”

  張立卻興奮道:“不是的!那不是悍馬的引擎聲,而且,也不止一輛車,我們有救了!”他眼睛紅了。

  卓木強帶著愧疚再次望了望灰狼三兄弟消失的方向,低聲道:“原來是這樣啊。”

  三輛三菱車組成的車分隊出現在張、卓二人的視野內,中國的國旗在陽光下閃光熠熠,二人拚命地揮手,大聲喊話,張立也將那半截皮大衣脫下來,大力招展著。

  小分隊隊長羅文虎拿出對講機聯絡道:“對,這裏是第一分隊,我是旗艦。我們在可可西裏湖以北十公裏發現三名遇難者,其中一名女孩病得很重。對,我準備送他們回大本營,好的。”

  可可西裏湖畔,大本營的旗幟上寫得分明“中國可可西裏科學考察隊”,卓木強和張立接受了簡單的檢查,留在營帳裏,唐敏則被送進了醫療營帳,由隨隊專業醫務人員檢查去了。不一會兒,外麵有人道:“隊長回來了。”一人掀開帳篷走了進來。

  此人一臉絡腮胡,就像眼睛下麵掛了一把拖把,鷹鼻鷂眼,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抖動著胡須上的冰淩渣子,詢問道:“你們……盜獵的?”

  卓木強和張立一齊搖頭。“旅遊探險的?”又是搖頭。

  “難不成和我們一樣,是來科考的?”還是搖頭。“那你們來幹什麽!”聲音提高了八度。

  卓木強道:“我們,來找一個救護站,叫……叫雷克塔格救護站。”

  “咦?”那隊長奇怪道,“你們從哪裏過來的?”

  張立低聲道:“治多朝西……”

  “混賬!”那隊長突然怒罵道,“你們沒地圖嗎?治多往西!你們兩個人長得人高馬大的,沒腦子啊!三個人一輛車,就想橫穿可可西裏!你們當這裏是什麽地方?以為這裏是遊樂場啊!沒死就算你們萬幸!”那隊長把貼在帳裏的青海省地圖一把扯下來,鋪在卓木強他們前麵,用手狠狠地畫過去,重重地敲擊道,“這麽大一根線,你們都是瞎子看不見嗎?從治多出來,沿青藏鐵路或青藏公路,都是很容易就到了格爾木,那裏有可可西裏最外圍的自然保護站格爾木保護站,到了那裏,自然有人告訴你們去雷克塔格的路該怎麽走。你們卻要這樣橫著走!我告訴你們,就連我們,也不敢這麽橫穿過來,誰帶路的?是誰帶的路?”

  卓木強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被人這麽嚴厲地說過,不過這次命是人家救的,他隻得忍氣吞聲,指了指醫療帳篷。“啊!那個小丫頭!”隊長的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你們兩個大男人,聽一個小丫頭的?搞什麽搞!”

  張立喃喃道:“她說她來過……”

  “她說她來過!誰開車的?是不是你!”被隊長指著,張立低下了頭,“我說你動不動腦子的?你是司機,怎麽也該了解一下地形地圖啊,聽一個小丫頭片子的,你難道就不知道,他們兩個的命,全都在你這個司機身上呢!”又是一通臭罵。

  “走,跟我去醫療處。”隊長又狠狠剜了張立一眼,“看看你做的好事!”

  巴根醫生是蒙古族人,隨隊科考已有五年曆史,看見隊長進來,輕輕喊了聲:“胡楊隊長。”

  “嗯。情況怎麽樣?”

  “不好,高熱四十度,呼吸和脈搏都很急,顏麵和四肢有了輕度水腫。看來是疾病以後身體不適而引起了高原反應。她算比較幸運的,要是再拖上三四個小時,鐵定沒救。我們這裏缺乏必要的醫療設備,而且這裏海拔過高,我看她需要馬上回到救護站。”巴根搖晃著圓圓的腦袋道,那戴圓眼鏡的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神情十分焦慮。

  “巴根醫生,你來看看吧,馬立雲和張常貴兩個人吐得很厲害。”外麵又有人在喊了。


第二十二回 骨笛

  巴根醫生從帳外回來,道:“隊長,那兩個家夥也有高原反應了,吃過的藥物似乎沒有效果。”

  胡楊隊長鐵青著臉,想了想道:“好,就這樣,馬上派一輛車,把他們三個人都送到救護站去。小劉留在這裏就可以了,你送他們三個回去,一路上小心些。”

  小劉是參加科考隊的自願者,醫大研究生,一路上都跟著巴根醫生了解高原救護,巴根走了就隻剩下他一名醫護人員了。巴根道:“好吧,那我跟小劉交代一下。”

  卓木強道:“我也要去。”

  胡楊破口大罵:“你沒病沒傷,身體壯得跟犛牛一樣,你去!去幹什麽!我們一輛車隻能載四個人,如今加上司機,都已經超員了,車上還要裝必需的食品和備用油。你去坐哪裏?車頂啊!你們兩個,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

  卓木強不甘心道:“我……我可以開車啊。”

  胡楊眼睛一瞥,問道:“你認識路嗎?” 他掃了一眼滿臉無奈的卓木強和張立,又道,“過段時間,補給車隊回去的時候你們再走!”

  胡楊一走,張立滿腹委屈道:“這算什麽嘛,把我們當做盜獵分子來對待啦!我的證件不是早給他們看過了嘛!”

  “噓……”一個年輕瘦高個從外麵進來,他剛幫忙把唐敏抬到車上,低聲道,“別那麽大聲,我們隊長就是這樣,非常的野蠻,這裏誰沒被他罵過。在這裏,你千萬別做錯什麽。”

  卓木強聽到汽車發動聲,走出帳篷,長久地望著變小的越野車,喃喃道:“他們走了。

  那瘦小夥安慰道:“放心吧,我去救護站看過,那裏的醫療設備很齊全的。你女兒會沒事的。”

  “哼。”張立忍著沒笑,卓木強隻感到耳根子有點熱,那小夥子瞪著一雙大眼道:“怎麽?我說錯什麽了嗎?”

  張立道:“沒有沒有。對了,你是……”

  “啊,我叫劉廣,飛人劉翔的劉,廣州的廣,叫我小劉就好。以後你們的身體健康就由我來負責了。”劉廣有一米七左右,一張略帶稚氣的臉已被凍得紫紅紫紅的。

  卓木強道:“小劉,這附近有可可西裏巡山隊嗎?”

  劉廣道:“這裏沒有,他們不會這麽深入可可西裏腹地,環境太惡劣。他們在保護站附近一帶活動,每年隻在藏羚羊產羔期才冒險進入這幾個有名的產羔聚集地。所以通常這個時候,科考隊遇到的大多是盜獵分子,沒想到你們會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對了,聽他們說,你們看見了人熊,是真的嗎?”

  張立便原原本本把他們車毀後的經曆複述了一遍,說到險要處,小劉的兩眼直冒光,遠比張立更為興奮,不住地發問。聽完,小劉頗為失望道:“我們從庫塞湖過來,一直走了五六天了,除了看見幾頭犛牛的死屍枯骨,別的什麽都沒有看到。那些動物看見大群的車隊經過,都遠遠地躲了開去。”

  張立安慰道:“以後會看到的。啊!”他友好地拍拍小劉的肩膀,突然感到手心有些痛,輕輕喚了一聲。

  小劉抓住張立的手掌,說道:“等一等。”他輕輕揭開張立的手套,竟然揭不下來。他透過縫隙一瞧,說道:“裏麵全是凍血啊,快來,我要給你處理一下。”

  張立的手套被剪開,才發現,他的雙手都被磨破了,血滲出來後又凍上,手與皮手套已經粘在了一起。張立回憶著,應該是與悍馬飆車時磨破的,竟然一直沒有察覺。

  張立的手被簡單地包紮了一下,晚餐時,周圍的科考隊員都回來了,他們分作三個小組,分別對馬蘭山冰川,飲馬湖和更遠的月亮湖進行考察,研究地理變化和生態環境的變化,每組有十來人,共有十三輛車,其中三輛是運物質的大卡車,一輛是信號發射車,使科考隊員的對講機有效通話範圍提高到二十公裏。晚上大家聚了個餐,也算慶祝了一下卓木強和張立大難不死,席間,卓木強發現那個叫胡楊的大胡子隊長,罵人雖厲害,也算性情中人,頻頻夾菜,還說這裏環境不好,不多吃點營養食物,身體吃不消。卓木強他們又把自己的遇難經曆說了一遍,隻不過隱瞞了被悍馬車追殺一節。聽到大金雕時,不少科考隊員都露出期待的神情,隻有一名年紀稍長的科考隊員,叫肖裕啟的,大家都叫他老肖,他肯定地說道:“不會再看到大金雕了。它們能日飛千裏,在這裏受了重挫,肯定不會停留在這一片了,估計會朝南,往西藏方向飛走的。”

  第二天,卓木強他們起來時,科考隊員早都起了,有的隊員都已經出發了。卓木強獨自步出營帳,來到可可西裏湖畔,看著風吹濤湧,一浪一浪的水花飛激而起,心中也如這湖水一樣空曠,本打算找到巡山隊,拿回那本筆記本就可以趕回去,如今卻被困在這科考隊裏,唐敏還不知道怎麽樣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去找巡山隊。他又想起了灰狼三兄弟,它們曾和自己一樣,在冰原上艱難求存,不知道它們現在怎麽樣了。想著想著,他摸出了胸口的骨頭,灰狼送的禮物,卓木強心中笑道:“恐怕隻有狼朋友,才會把這當做禮物來贈送吧。”

  “起來啦?”

  “嗯,隊長。”卓木強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

  “還在想那小姑娘啊?”

  卓木強沒有答話。胡楊隊長在他背上大力一拍,道:“你還跟我裝什麽,大家都是過來人。”

  卓木強笑了。胡楊來到他的前麵,眺望起可可西裏湖來,悠長道:“比我上次來,湖麵又擴大了不少啊。”

  “哦。”卓木強看著胡楊,他眼裏似乎有無限憂傷。

  胡楊道:“這都是溫室效應的結果,已經很明顯了。馬蘭山冰川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融,而這可可西裏湖,也就越來越大了。”

  “啊。”卓木強對這些並無多大興趣,他想:“如果方新教授在的話,肯定會和隊長聊得投機的。教授就是教授,什麽都懂。”

  胡楊回頭,就看到了卓木強手裏的骨頭。“嗯?”他奇怪地湊近看了看,問道,“能給我看看嗎?”他拿在手裏,仔細地觀摩著,突然發問道,“這是,誰送給你的?”

  卓木強沒想到,還有人會對這根骨頭感興趣,他不想做過多解釋,隻淡淡地道:“一個朋友送的。”

  胡楊讚道:“這個是好東西啊。”他摸出對講機,喊話道,“老肖,老肖,快出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我就在湖邊,快點快點。”

  卓木強這次發蒙了,準備去拿回來道:“這,不過是普通的骨頭嘛。”

  誰知道,胡楊竟然舍不得還給卓木強了,他手肘一拐,擋開卓木強的手,扭到一邊去說:“你懂什麽。”

  額頂都禿了的老肖穿著厚重的羽絨服,像個陀螺似的“呼哧呼哧”跑了過來。胡楊遠遠地迎了上去,晃著手裏的骨頭道:“你看,這是什麽。”老肖接了過去,兩人嘀嘀咕咕的,四眼放光,就像守財奴看到了從天而降的金磚。

  卓木強走過去,隻聽老肖道:“不會錯的。就是這東西,西藏博物館裏也有一件這個東西。”

  卓木強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這時,老肖問道:“你朋友是……做什麽工作的?”

  卓木強如實答道:“呃,是名野外工作者。”

  老肖道:“難怪,他一定也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

  卓木強大惑不解,道:“這不就是一塊骨頭嗎?”

  老肖拿起骨頭,對著初升的朝陽道:“你看,看這裏,明顯是人工打磨過的痕跡嘛,看見沒有,這裏有個凹槽,還有這裏,這是留下的水漬,說明以前經常被使用。”

  卓木強就更好奇了,問道:“這到底是個什麽?”

  胡楊嗬嗬笑道:“這是根骨笛。知道嗎?就是用骨頭做的笛子,可以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令數公裏外的野獸毛骨悚然。當然,人也不例外,不信你吹吹。”

  老肖把骨笛遞給卓木強,和胡楊兩人都望著他。卓木強在他們注視的目光下,不得已把骨頭的一端對著自己下唇,輕輕吐氣,起初並沒有聲音,變換了兩三個位置後,那骨頭果然發出“啾——”的聲音。

  但那聲音並不像胡楊所說的如鬼哭狼嚎,那聲音悠長,哀婉,有如空曠的荒原上孤鷹發出的陣陣悲鳴,來自遠古的思念,就從那小小骨腔中一縷縷透出。胡楊和老肖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悲切之情,那聲音讓人感到是如此的悲涼,雖然從卓木強嘴裏隻能發出一個音調,但和著可可西裏湖潮水的起伏,仿佛讓人聽到了可可西裏湖水的哀傷。

  半晌,胡楊才對老肖說:“看來,博物館的介紹也未必是真的,他們多半也沒吹出音來試過。”

  “啊,你們並沒有聽過這聲音的啊。”卓木強大感上當。

  “開什麽玩笑。”老肖道,“這種骨笛,僅在西藏博物館有一根,我們能看看就不錯了,誰敢拿出來吹。這是古藏教裏的一種法器,其文化曆史價值等同於古紅山文化的玉箍、玉龍,古三星堆文化裏的大眼青銅麵具。所以我說,這根骨笛,你以後還是交給國家博物館吧,對考古工作者來說,很有曆史研究價值的。對了,一定要向你那位朋友打聽清楚,他在哪裏撿到的這個東西。”胡楊補充道:“這種骨笛,通常是用人的一截小腿腓骨做的。”“什麽!”卓木強這才明白,難怪要讓自己吹,他大吐苦水道:“哪一派的古藏教,用這樣的法器?”

  胡楊咧嘴笑道:“枉你還是藏族人呢,連這個都不知道,這就是你們西藏古代的密教法器啊!”

  “密教?”卓木強搖了搖頭,道:“我對宗教一向不感興趣,更別說什麽密教了。”

  胡楊又道:“就是佛教啊。藏密藏密,就是藏傳佛教嘛……”

  老肖道:“老胡,別在那裏顯擺你的知識了,你對密教又了解多少?糊弄外行人差不多。”

  胡楊隊長打蛇隨棒上,馬上道:“噯,對了,老肖你對西藏密教不是蠻有套道道兒嘛,你給強巴上一課。”

  老肖道:“我哪裏談得上了解啊,隻是略知一二罷了。密教最初指的是印度的大乘佛法和婆羅門教加上當地平民的各種信仰雜合而成,它被稱作密教主要是和顯教區分開來,顯教的大小乘佛法,就是我們日常所見的廟宇佛寺所頌傳的佛教;密教則是公元七世紀從顯教中脫離出來,與大小乘佛法有明顯不同的思想體係。顯教教主叫釋迦牟尼,這個你應該知道吧,而密教教主更有名,他就是大日如來。按思想體係來說,顯教是釋迦牟尼針對不同根器的眾生而說的,因而它是公開的、淺顯的、隨他意的。密教是大日如來自說內心證悟的真理,因而是秘密的、深奧的、隨自意的。尤其是在西藏流傳的佛教,其根本就是密教,所謂前弘期,後弘期,五大教派,其實指的都是密傳佛教。”見卓木強聽得皺起了眉頭,老肖道:“是,古代密教的法器有不少都是人骨磨製,聽起來殘忍了些,但是比起藏王朗達瑪滅佛所倚仗的原生苯教,就要好得多了。”

  卓木強本都聽得快打哈欠了,突然聽老肖說起朗達瑪滅佛,不由問了一句:“肖老師也知道西藏佛滅?”

  老肖道:“嗯,知道一點點,其實西藏的曆史,自古就顯得很神秘,一是這裏很多地方閉塞,與外界不交通,二是久經戰亂,許多珍貴的曆史文獻失落,不管是中西方,對西藏曆史方麵的研究,可以說都是從二十世紀才開始著手。”

  胡楊隊長在一旁神秘道:“你知道老肖以前是幹什麽的?他曾參加西藏文化交流活動,向西方人宣傳西藏呢。”

  老肖道:“得了吧你,那不過是從西藏冰川科考入題,隻涉及西藏很小一方麵,人家邀請的是你大胡子,我不過當一配角。”

  卓木強問道:“胡楊隊長去過西藏的神山?”

  胡楊隊長道:“嗯,我們那時是進行冰川科考,喜馬拉雅山脈的冰川資源是非常豐富的,在西藏待了有一段時間,而且有隨行的藏民嘛,對西藏各方麵的情況都了解了一下。”

  卓木強想起巴桑和拉巴大叔曾提及的地方,不由問道:“那麽,胡楊隊長覺得,在神山山脈,哪一段是最危險的呢?”

  胡楊隊長道:“應該是與尼泊爾和印度三國接壤的地段吧,那裏山峰不是很高,平均海拔7000米左右,但是氣候條件的惡劣程度可以說是整條喜馬拉雅山脈之最,去過那裏的人都說,比珠峰的氣候環境還要惡劣,而且山勢險峻,綿延上千公裏的山脈中,有十餘座山峰從來就沒被人類征服過。”

  老肖補充道:“據說,曾有無數冒險者前仆後繼地趕往那裏,期望能成為征服那些山峰的第一人,但始終找不到一個行之有效的登頂辦法,不少人在山腳下都打道折回,更多的人,永遠消失在綿綿雪山之中。”

  胡楊隊長勾過老肖的肩膀道:&o;不錯,我一直覺得,老肖比我更了解西藏,可以算半個西藏通吧,我想想,是……是1996年吧,自然與科學欄目,還專門請老肖去做了期訪談節目,當時就是關於西藏的,是……什麽,什麽話題來著?”

  老肖嗬嗬笑道:“是講的高原冰川消融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影響,裏麵就涉及到一些西藏人文地理。”

  卓木強對這此沒興趣,他轉而問道:“那麽,肖老師知道四方廟嗎?”

  “四方廟?”老肖和胡楊隊長滿臉疑惑地對望著,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卓木強補充道:“就是當年文成公主進藏時,除了大小昭寺,在西藏的四個地方還修了四座神廟,好像是在佛滅時被毀了的。”

  老肖搖頭道:“這個,可能要專門研究藏史的專家才知道了,我知道的都是些表淺的東西,比如今天的密教,還有古代西藏的苯教。其實你通觀西藏史,無非就是一部苯教與密教的發展史和鬥爭史,以吐蕃王朝的終結和沙加王朝崛起為中點,前半部藏史是苯教由建立到繁盛最終走向沒落,後半部藏史則是密教不同教派的興衰更替。對了,老胡,我考你一考,你知道古藏人是什麽時候形成的嗎?”

  胡楊隊長道:“這個難不倒我,古藏人有說是羌人的一支,也有印度一支之說,但其實都缺乏根據,我更讚同原生藏人一說,迄今發現的遺跡可以把西藏人類的活動史追溯到一萬四千年至兩萬年前,在舊石器時代便有了藏先民的活動。在藏地流傳有多種起源神話,其中較為知名的是猴化人說,還有魚說,犬說,在最古老的竹簡史和紅史上都有記載,當時藏地同中原地區一樣,在文明進化之後形成了許多大小氏族部落,隨時間推移漸漸融合,並產生了原始崇拜,也就是原生苯教的雛形,後來苯教在古藏民生活中的地位日漸上升,氏族從原始共產主義開始過渡,產生了權力分配,從那時候起,宗教和權力就已形成政教合一,氏族的統領被稱為教主,苯教的教主便叫苯波,在苯教中,最早的四位教主便是東8226;苯波,賽8226;苯波,黨8226;苯波和莫8226;苯波,他們在苯教徒中的地位就和我們華夏祖先黃帝一樣,所有藏人都是他們的子孫後代,再往後便是桑馬九兄弟,二十五個小邦,十二個或四十個小邦,以及天赤七王……”

  卓木強沒有認真聽下去,隻是思索著,這四方廟為什麽不存在於正史當中,它當真是由苯教流傳下來的佛教廟宇嗎?它究竟是屬於苯教還是屬於佛教呢?為什麽我家裏的那本寧瑪古經卻記載得那麽詳細?如果說這根骨笛是屬於古苯教,它怎麽會出現在可可西裏?

  卓木強還待進一步詢問有關骨笛的問題,這時胡楊的對講機響了,他打開頻道,隻聽一人急促道:“隊長!我們在飲馬湖北岸發現一夥盜獵分子,柯克他們開車去追了,讓我留下來通知你們,你們趕快過來吧。”胡楊道:“是前鋒科考隊員林旭聲他們。快,老肖,帶幾個隊員,記得把槍拿上。卓木強,還愣著幹什麽,走,一起去看看!”

  卓木強打算叫上張立一起,但想到他手上的傷還未好,這頭催得又急,就一個人登上了胡楊他們的車。車上,卓木強問道:“他們幹嗎不一起上車追,還要留一個人守屍體?”

  胡楊道:“笨蛋。超出信號車的信號增強範圍,對講機就無法聯絡了,而對講機自帶的通信發射頻率覆蓋範圍僅有五百米。我們隻有先趕到飲馬湖,讓林旭聲替我們指路。”三輛越野車,從大本營出發,盡量小心而快速地朝飲馬湖奔去。

  卓木強未想到,一路的景致竟然出奇的好,他看見橫架在空中的巨大冰梁,就像桂林的象鼻山一樣,汽車從冰梁下駛過,而路旁還有無數石塊堆砌成的小山丘,老肖說,那是瑪尼堆,石片上刻有藏族的經文,最下麵的石塊有的有數百年曆史了,上麵刻的經文都斑駁脫落了,那表示這裏曾有藏民活動過。而更多的可能,是遠在青海北端或以外的藏民,去朝聖時經過的路段。卓木強閉上眼,就能想象那些穿著經袍,一步一叩首的朝聖者。

  前麵有個更大的瑪尼堆,旁邊還插著經幡,一個完全風化掉的犛牛頭骨,端端正正地朝東南方擺放,那是正對著布達拉宮的方向。又轉過一個山坡,飲馬湖就出現在眼前,湖水碧藍,岸邊已經結冰,湖心處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但依舊映襯著藍天的色彩。飲馬湖呈帶狀,一直延伸十幾公裏,科考車沿著湖邊一路駛過,對岸的山坡被白雪覆蓋,湖心又有幾個半島狀的峽角伸出,遠遠望去就像極地景色。更遠的地方有白雪覆蓋的山峰,老肖指著幾個山峰介紹道:“西南方向是可可西裏山最高峰,崗紮日,它幾乎和布克達阪峰等高,都在六千八百米以上。本來往北有布克達阪峰,隻是被馬蘭山冰川遮住了,馬蘭山冰川是可可西裏最大的冰川。”

  胡楊不知是否心情不好,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到了目的地,眾人下得車來,隻見林旭聲肅穆地立在飲馬湖畔,憤怒之情溢於言表,在他腳下不遠的地方,三十幾具藏羚羊屍體整齊地陳列在前,已經有五具被完整地扒了皮,露出血肉模糊的屍身,黑白分明的大眼分外向前凸著。胡楊將手捏得“哢哢”作響,卓木強也憤怒了,就在這聖潔如仙女的湖畔,血腥離他們是如此之近,那些貪婪的人,為金錢而出賣靈魂的人,早已無人性可言。

  卓木強這才發現,張立隨著第三輛車跟在他們後麵,他大力拍打著卓木強道:“這樣的事竟然不叫我,你……你也太……”卓木強道 :“你的傷還沒好,我怎麽……嘿,先上車再說吧。”

  胡楊在藏羚羊屍體前默哀數分鍾,然後道:“留下一輛車、三個人,把這些屍體處理掉。其餘的人,跟我追。”

  車上,另一名科考隊員陳傑怒道:“幸虧我們把營地設立在可可西裏湖邊,否則,否則,這些沒有人性的家夥,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麽事來。”

  卓木強錯愕,老肖拍拍他後背道 :“可可西裏湖是藏羚羊的一個越冬棲息地,那裏有更大種群的藏羚羊,我們把大本營設立在那裏,一是方便對周圍湖泊和布克達阪峰等的科考,二來也可以保護那裏的越冬藏羚羊。盜獵分子最常出沒的就是這兩個時候了,一是冬季,藏羚羊的皮毛最厚實的時候,可以整皮做衣;二是春季,待它們換新羊絨時,可以切皮取絨。這些家夥,比我們還熟悉藏羚羊的習性呢,這一群藏羚羊,看來是今年追隨水草來到這裏的,每年夏季,它們就都會在卓乃湖產羔,似乎是各處的藏羚羊趕來參加的盛會,最遠的要遷徙上千公裏,那時也是一個盜獵猖獗期。那些人,根本就不會顧及藏羚羊的繁衍。”

  沿著前車留下的冰轍,一路向北,老肖道:“那些家夥,想逃往昆侖山嗎?”

  胡楊點頭道:“嗯,恐怕是這樣的,昆侖山脈縱橫交錯,山溝山穀極多,一旦進去了,就很容易擺脫追捕。不過沒幾天時間到不了,他們一定要選一處地方先躲起來,最有可能的,就是慌不擇路,躲進冰川裏了。”

  “馬蘭山!”老肖道。胡楊點點頭,他們順著車轍一直追,果然上了馬蘭山冰川。

第二十三回 冰山溶洞

  老肖一直在給卓木強補課:“馬蘭山冰川發育在平坦的高山頂部,冰川覆蓋在上麵好似一頂白色的帽子,可稱為冰帽,又叫平頂冰川,它的特點是沒有表磧,也沒有出露到冰麵之上的角峰陡崖。冰川上層是粒雪,下層是冰川冰。由於全球氣候變暖,冰川一直處於消融期,裏麵會因消融而形成不少奇觀。”

  胡楊觀察著旁邊的車轍道:“看來柯克他們追得很急,這些盜獵分子有些慌了。小心點!別陷進去了!”

  在冰川穀中又開了近一小時,無線電對講機才有了信號,胡楊呼叫道:“柯克,聽得見嗎?柯克!”

  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們總算趕來了,我在北邊,我看到你們的車了。”

  胡楊道:“盜獵分子呢?”

  柯克道:“他們不要命了,鑽進了冰溶洞,我守在洞口呢。”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程渠他們巡察去了,看有沒有別的出口,目前好像還沒有發現。”

  胡楊道:“情況如何?”

  柯克道:“三至四個人,有兩把獵槍,一把自己改造過的半自動突擊步槍。他們還想和我們動武,我也沒客氣,掃了他們一梭子。”

  半山腰上斜陷著盜獵分子留下的破車,據柯克報告,車裏空空如也。他的車在冰川側麵坡上,朝右開才看見柯克做的紅綢標記。

  看似離得很近,但越野車越開越慢,看著柯克的車在眼前,可老是到不了,第二輛車前輪又陷入了冰坑,怎麽努力輪子都打滑,根本出不去。胡楊一怒之下,拿起來複槍跳下車去,卓木強跟在後麵,他後麵是林旭聲,張立也跟來了。

  卓木強想快些看到盜獵分子鑽進哪個洞了,快走了幾步,跑在胡楊前麵,被胡楊一把拽住,罵道:“你不要命啦!走路不看地上的啊!”

  卓木強愣道:“地上?地上沒什麽啊?”

  胡楊也不說話,突然向西走了幾步,拿起槍托對著一片似乎平坦的地用力一搗。那地麵“嘩啦啦”陷下去一塊,聽到石塊滾落洞裏的聲音,好像一直在往下麵滾,直到聽不到聲音。卓木強驚道:“這——”

  老肖從後麵跟上來道 :“這上麵到處都是看不見的冰陷坑,是冰溶洞薄弱處,裏麵究竟有多深,沒人知道,一旦踩在上麵,哧溜就滑下去了,然後你再也別想上來。”

  卓木強這才小心地跟在胡楊身後,到了柯克守的洞口,第一輛車也開了上來,兩輛越野車並排在洞口,第三輛車在半山腰拉第二輛。目前他們一共七個人,兩把來複,一把雙筒獵槍,加上柯克拿著的那把九毫米微聲衝鋒,一共四把槍,是為了對付攻擊型野獸和盜獵分子而準備的。

  胡楊小心地走到洞口,看了看四周環境,朝洞裏喊了幾句,柯克道:“沒用的,我喊了幾次了,他們都沒什麽反應。”

  胡楊道:“從他們走的路來看,他們對這一帶地形很熟悉啊。一定以前做過采金客,想獨占一條金脈而深入過無人的冰川頂蓋。”

  卓木強問老肖道:“采金客?”

  老肖道:“嗯,馬蘭山朝東延伸下去,距這裏好幾百公裏路了,那裏以前發現過幾條金脈,八十年代曾湧入大批采金客,為搶金子還死了不少人呢。有些亡命徒,為了金子什麽都不顧了,有時拚上性命走幾百公裏的無人路,來到這冰蓋下麵,看看有沒有運氣。不過,根據勘測結果,這冰蓋下麵似乎沒有金礦呢,後來就再也沒有人來了。”

  老肖轉過頭,問道:“老胡,怎麽辦?這個因該是消融的冰溶洞,裏麵的情況不知道是怎麽樣的,地下裂層往往四通八達,他們躲起來可很難找啊。”

  胡楊道:“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找幾個強壯的,隨我進洞!”他轉身看了看,拿過一把來複,硬塞在卓木強手裏,道:“算上你一個。”

  卓木強接過槍不知道該怎麽放,翻來覆去拿了好幾遍,急道:“我……,我不會!”他在靶場練習過手槍射擊,但是來複這樣的長家夥,還是第一次拿。

  胡楊大度道:“不會沒關係,到時候就拿它當鐵棍使。”

  張立在一旁道:“我也去,那些盜獵分子有槍的,到時候我能幫上忙。”

  胡楊看了看張立纏滿繃帶的手道:“可是你的手……”

  張立道:“沒關係,已經不要緊了。”

  看著張立一臉誠摯,胡楊想了想,安排道:“林旭聲,把安全繩拿來,洞口就是個冰斜麵,別下去了就上不來。柯克,張立,你們兩個拿上槍,我們進去。老肖,車上還有一把自動步槍,你們要守好洞口,我們出來前會先聯絡的,別的什麽出來,你給我拿子彈掃回去!”

  隻聽老肖嘟囔道:“牛人。”

  安全繩的一頭拴在一輛越野車上,張立背了捆備用救生繩,拿了鋼釘,裝進一個包裏,然後背上。胡楊另拿出兩個巨大的登山背包,大號的交給柯克,特大號的交給卓木強。卓木強背在背上,感覺還挺沉,問道:“裏麵是什麽?挺沉的。”

  胡楊一瞪眼道:“這點力氣都沒有!你可是我們幾個裏麵最強壯的一個了。裏麵是救命的東西,你別給弄丟了。”他走在前麵,剛邁出一步,又回頭強調道:“就是把你自己丟了,也不能把包丟了!”

  老肖在後麵一把抓住卓木強,神色嚴肅道:“跟緊老胡,他可能想去看那個。這次就這麽進入冰溶洞,有點太冒失了,但是沒辦法,老胡就是這脾氣,唉。就是我和老胡,總共也隻去過兩次冰溶洞,裏麵步步危機,進去容易,想上來是難上加難,你們沒有這樣的經曆,一定要聽老胡的,否則情況會變得極其危險,甚至能要了你們的命。”

  卓木強點頭道:“知道了。”

  這時,胡楊已經拉著安全繩,小心的進入溶洞之中,隻見他一手拉著繩,一手控製平衡,哧溜——,就從洞口滑到了洞內。

  跟在後麵的卓木強也想學胡楊,可他背著一個巨大背包,手裏又反握著來複槍筒,一進去抓安全繩的手就鬆掉了,人也跌坐在地,順著冰就直往裏滑。

  幸虧卓木強生的高大,坐在冰上滑行,也被胡楊一手抓住衣服,停了下來,從洞內朝外看去,冰洞的出口處是一條長約十米的冰斜坡,坡度在五至十度左右,要是沒有這根安全繩,想爬上去實在有點困難。卓木強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塊稍平的冰麵,這塊冰麵就有左右兩個路口,再往裏看就是漆黑一團,什麽都看不到了,如果剛才胡楊沒有抓住他,現在他究竟會在哪裏,情況就很難說了。

  柯克,張立,也都慢慢的溜了下來,張立問道:“走哪條道?”

  胡楊說道:“電筒。”張立分發人手一把強力手電筒,那是一種手柄超長,可充電,尾部還可以放出十萬伏電的防暴手電筒,電量很足,強光驟然發出,還有些刺眼。

  胡楊仔細看了看地麵,說道:“他們慌忙掉進來,不可能停在這個平麵上,一定是滑到底下去了,我們走直線。”

  進洞的四人中,卓木強無疑是最高大的一名,其次便是柯克,身高估計有一米七八,紅臉跟打了蠟似的反光,戴了頂遮住耳朵的氈皮毛,活脫一個內蒙古冬季牧民;至於隊長胡楊,身高比張立還矮了一兩公分,但那他一臉凶相,一身煞氣,很是攝人,罵起人來,卓木強都不敢還口。

  整條冰道長約五十米,剛好是安全繩到頭的位置,下麵就是凍土石層了,至少鞋踩在上麵不會滑倒。最後一名柯克小心的放好安全繩,用電筒照了照四壁,所有的岩洞石壁都被厚厚的冰包裹著,手電光一照,冰裏麵的溶岩顯得光怪陸離,頗似無數頭怪獸,透過冰層也在打量他們,如今頭頂穹壁距地麵約有四五米的高度了,還不知道冰層有多厚,他們整個兒如同走在一條冰作的甬道之內。

  從進入冰洞,地麵就一直傾斜向下,越往深處,越讓人感覺寒冷,卓木強心中寒意更重,那些盜獵分子在聖水湖畔,用赤裸裸的血腥撕裂了如畫的美麗,就像這冰做的四壁,將寒氣絲絲逼入他的身體。

  胡楊取下手套,用手指感覺了一下地麵,說道:“地上很幹燥,從冰道融蝕的大小來看,可能這個冰洞融化有七八年了,這個洞是斜著向下的,還不知道下麵有多深呢。”

  柯克找到一絲衣服上掛落的線條,說道:“他們一直滑到這裏,現在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胡楊道:“走。但是要小心點,盡量保持兩人間不超過手夠得到的距離,要是碰到地裂或地洞,旁邊的人可以幫一下手。”

  走了沒兩步,卓木強就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怎麽,是電筒?不是該用火把什麽的,探測氧氣是否足量不是嗎?”

  “嗬。”胡楊笑道:“一聽就知道你是個少有戶外探險經曆的外行人。你沒感覺到嗎?”

  “什麽?”卓木強不解。

  “是風。”柯克解釋道:“這是冰溶洞,並不是地穴或地溶洞,那些溶洞環境封閉,越往下走,越容易缺氧,而冰溶洞就好比一個馬蜂窩,到處都是與外界相通的溶蝕洞口,風在四通八達的洞穴中橫衝直闖,也將足夠的氧氣帶入洞內各處,所以我們不需要用明火測算氧氣含量。而且……”柯克也笑了笑道:“用火把來測量氧氣,那是過去和完全沒有準備的旅行者使用的土方法,雖然簡單,但是效果並不高,如果在某些沼澤地穴,空氣中含有大量的氯,氨,烴烷等雜合氣體,火把依然能點燃,但對人體卻是致命的毒氣。我們身上都配備了現在的空氣探測儀,每立方米空間中哪怕隻有一立方微米的氧氣也能探測出來,當環境氣體不適合人體生存時,它們會發出警報的。”他拍了拍腰間,卓木強看見一個類似對講機的東西亮著綠燈。

  卓木強緊跟在胡楊後麵,一手扶著冰壁,一手抓著登山包的係繩,小心翼翼的走著,他又問道:“可是,如果到處是洞口,那些盜獵分子不是很容易就逃走了嗎?”

  胡楊道:“所以說呢,沒錯,冰溶洞內可以說像馬蜂窩一樣,千瘡百孔,但是像我們進來那樣大的洞口就很少了,大部分是拳頭大小的陷坑。而且,你要了解這些冰蝕洞的來曆,嘖——讓我想想。這樣跟你說吧,這些洞穴,是由於冰和水的相互作用,曆經了千萬年之後,才慢慢侵蝕形成的,水有個特性你知道的,水往低處流,所以,這裏的洞穴有一個共性,全部是從洞口向內傾斜,指向山腹,就和我們進來那個洞口一樣,出口附近是一條冰做的傾斜通道,那些盜獵分子如果沒有登山用的冰鎬一類工具,根本就上不去。而從他們逃跑的路線來看,根本是由於被追得過於緊迫,汽車陷入了冰地坑,慌亂中才舍去車而逃入這冰洞。他們或許本打算在洞內與柯克他們僵持,沒想到我們的人越來越多,聽到了汽車聲才往洞穴深處逃去的。”

  卓木強為之一愣,他沒想到這個看似脾氣火爆的隊長竟然有如此清晰的思維和縝密的邏輯。胡楊哼哼一笑,仿佛自嘲道:“怎麽?沒想到我這個大老粗還能說出這樣一套道道兒?大個子,這科考並不像你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麽簡單,開開車,測測風,探探水,就跟旅遊似的,其實我們搞科考的,需要非常深厚的知識來作為活命的本錢。”

  張立走在最後道:“啊,那和考古也很像啊,我記得有位考古學家說過,打開一棺古墓,要先想到裏麵可能有什麽,才能找到那些東西,不然就會被當作爛泥給處理掉了。”

  胡楊不滿道:“這可比考古困難多了,在考古界,你想不到裏麵的東西,最多也是得不到裏麵的東西罷了,而在我們這樣的環境裏,如果你想不到將會發生情況,那麽結局隻有一個,就是以你的生命為代價。”

  燈光照在胡楊臉的一側,那大胡子影子投射在冰壁上,經過冰層的反射折射,胡楊的頭像就像一頭可怕的洪荒猛獸,看得張立心頭一驚。又走到一個岔路口,胡楊在洞口細細一看,馬上判斷道:“走左邊。”

  卓木強看見,跟在身後的柯克從包裏拿出個什麽東西在冰壁上做記號,他問道:“你這是?”

  柯克道:“做路標,不然在這個到處是岔路的冰洞裏,你怎麽出去。”

  卓木強道:“可是我什麽也看不到啊?”

  柯克微微一笑,道:“是熒光筆,需要特殊的紫外裝置才看得見,不然不是也給那些盜獵分子作了記號麽,那他們就可以利用記號逃走,或是躲在我們記號的後麵伏擊我們,這也是我們經過了多年的……”

  胡楊在前麵道:“快跟上來,現在不是解釋這些儀器設備的時候。我想,他們以後也不會需要用這些東西吧。”

  四人行進緩慢,胡楊還不住利用手中的對講機與外麵的老肖交流信息,而對講機的信號,隨著他們的深入洞穴,也越來越弱了。冰洞內岔路極多,包裹洞穴的冰壁時厚時薄,他們就如螞蟻穿行在蟻穴迷宮之中。胡楊謹慎的追尋著盜獵分子留下的蛛絲馬跡,帶著他們來到一條冰縫前。洞穴兩端的冰壁突然增厚,就如一塊巨大冰石,被巨斧從中劈開,留下一條楔形通道,僅容一人通過。

  前麵的冰縫明顯的窄了,四人都需要側身才能通行,洞頂懸掛著冰淩,石壁突兀嶙峋,卓木強背著大包過不去,隻能雙手舉著包挪過去,不少長懸冰淩被背包折斷,冰珠子時不時滴落在卓木強領口,連柯克也遭到連累,不住道:“小心點,小心點,這東西紮在身上,比整個人掉進冰窟窿還讓人難受。”

  胡楊笑道:“小心點,這些冰比普通冰溫度更低,掉進衣服裏像針紮一樣痛,弄不好,還能讓你患上冷骨風。”

  前麵的通道更加狹窄,胡楊不得不收腹憋氣,他自然又咧罵了盜獵者一番。

  卓木強艱難的挪動著,依然忍不住好奇問道:“這個洞到底有多大?”

  胡楊喘息道:“不……不好說。弄不好的話,整個馬蘭山冰川內部,都能被串起來。這馬蘭山,是昆侖山脈的南支,地質係古代強烈侵蝕的複雜變質岩所構成,冰川消融可形成冰麵河流、冰塔林和表磧丘陵等冰川融蝕地貌。冰川上遊為侵蝕地貌,冰川下遊為沉積地貌,如今我們在冰川中上遊腹地,這裏的形態用我們術語來說,大致有刀脊,冰坎,冰鬥,冰刻槽,那些沉積物是冰礫阜、蛇形丘、冰水階地台地和冰水扇。呼,總算擠出來了。來,把包遞給我,我拉你一把,小心點,地麵好像已是冰凍層,很滑。”

  卓木強終於也擠出了狹窄的縫隙,借助電光放眼望去,不由得大叫道:“啊——”空曠的洞穴內傳來陣陣回音“啊——”“啊——”“啊——”……

第二十四回 冰鑄奇觀
      
    從冰縫中擠出,洞穴豁然開朗,無數的光柱透過頂壁穿射下來,讓人不需要借助手電的光芒也可以看清洞穴內的情況。穹頂就像一個扣著的鍋蓋,最高處距離卓木強所處的位置幾近百米,厚約一至兩米的冰殼包裹在岩壁內麵,而岩壁本身則有無數孔洞,陽光就是透過這些孔洞直達中空的山腹。在這個冰蓋內,無數巨大的冰柱參天地聳立著,也有不少冰柱倒懸在穹頂,如劍指大地。與其說是冰柱,它們更像是礦物結晶,有著規整的四棱形、五棱形、六棱形等多種形態,高的如槍似矛直抵穹頂,低的有如破土春筍,亦如花蕾初綻,還有許多金字塔形的冰柱尖對尖地天地相接,被太陽的光芒透射而過,便幻化出七色的彩虹。

  凍土上麵覆蓋著厚厚的冰層,卓木強他們立足的大地就像被仙人用皮鞭抽打過似的,本該是平滑的一塊,卻被無數巨大的鴻溝和裂縫分割得七零八落。那情形,讓卓木強想象到地震後的機場跑道。

  如今,他們正站在一塊突兀的冰平台之上,平台的外形頗似一隻將尾翼插入絕壁裏的展翅之鷹,而卓木強他們正站在鷹嘴的位置。往前隻需兩三步,就到了冰斷崖邊上,那些裂縫小的寬一兩米,大的足有十幾米寬,下麵深不見底,絲絲寒氣升騰,隻能聽到類似猛獸咆哮的聲音。而平台與平台之間,也並非沒有路,無數的冰梁,冰橋將它們連接起來,但是乍一看上去,就好像上麵什麽也沒有。這裏的冰,如水晶般剔透,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有些冰柱直徑達數米,但透過冰柱,卻能清晰地看到冰柱後麵的洞穴內景,仿佛隻隔了一層玻璃紙。

  陽光在洞穴內是五彩斑斕的,冰梁、冰橋和冰柱如蛛絲般遍布整個洞穴,裂縫下雪白的寒氣如波濤般翻湧在冰橋左右,被陽光照耀,又架起一道道彩虹。那樣的景致,是卓木強在夢裏也無法想象的,他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大自然的奇跡,人類如何模仿得來。卓木強心道:“要是敏敏在這裏……”

  胡楊隊長像在自言自語:“很漂亮,是吧?”

  卓木強道:“嗯,太美了,大自然的奇跡。”

  胡楊隊長道:“你知道嗎,在西藏那些大雪山冰川中,還有更多的奇觀呢,我們管那些冰川洞穴叫水晶宮,另一種非凡而獨特的自然之美,隻是,許多藏民,在西藏生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奇觀。它們都是獨一無二的,無可比擬,無可替代。”

  驀然,有人在後麵輕輕推了推卓木強,原來是還擠在山縫裏的柯克,他被卓木強堵得不耐煩了,低聲道:“強哥,別擋道。”

  卓木強向左挪開一個身位,背著包的柯克探出頭來,兩眼頓時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連眨眼也不會了,足足屏息了一分多鍾,才從嘴裏哈出第一口氣,喃喃道:“鬼斧神工,真是不可想象。這,這簡直太……”

  柯克還未感歎結束,張立在後麵也被擠得喘不上氣了,拍著柯克後背道:“怎麽啦?前麵沒路了嗎?怎麽一個個都不動了!”

  待到張立也從冰縫中擠出時,他同樣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半晌才說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在做夢!”在這流光溢彩的洞穴之中,胡楊那鷹厲般的眼睛也收斂了不少銳氣,他平靜地道,“這就是冰鑄奇觀,你們知道矽酸鹽地質洞穴嗎?就是孕育出鍾乳石的地洞,由於含鈣鹽的重水不斷沉積,滴落,曆經數萬年後就形成了鍾乳石。如果重水換成了純水,而氣溫也定格在零度附近,水一直處於半結冰半流動狀態,它們就會慢慢聚集,一旦溫度低於零度,它們就形成冰晶,來年夏天,溫度又恢複至零度附近,最外層的冰蓋又向內溶解流動,數千萬年後,就形成了這滿是冰柱的奇異世界。本來冰是四麵體結構,可是在低溫下發生奇妙的水分子締合和反常膨脹,加上一直處於冰凍狀態的分子運動效應,竟然可以形成任意多麵體結構,僅這一點,恐怕就會令許多研究者費解。”胡楊低聲道,“我一直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再看它們一次,隻需一次,你將永生難忘。”他拿出一台DV,貪婪地攝取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處角落。

  四人都小心地呼吸著,這大自然的傑作總是讓人感到世界的奇妙,自身的渺小,冰洞奇景也如聖潔的雪山一樣,讓人在不自覺間得到了心靈的淨化,在它們麵前,每個人都願意低下高貴的頭顱,內心做著虔誠的懺悔和祈禱。卓木強想象著,自己和唐敏要是能一起看到這景象,此生或許就無憾了;張立想起一句古人的詩:“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他覺得這句詩最能體現他目前的心境;柯克與胡楊也都沉浸在一種震撼與謙卑交織的情感之中。

  卓木強看著白霧翻騰的地裂之下,那咆哮之聲不絕於耳,他小心且帶著一種恭敬的語氣問道:“下麵是什麽?”

  胡楊解釋道:“是地下暗湧,說白了就是地下水。消融的冰川通過這種方式將自身的水分輸送到各條支流,然後在高原上匯集成湖,也有不少的冰河的源頭便是以這種方式形成的。下麵到底有多深,卻不是我們可以勘測得到的了,但是我知道,一旦你掉入那些冰河之中,隻需要三分鍾,就可以讓你永久冰凍。”

  胡楊轉過頭來,犀利的眼神刻意盯著卓木強道:“下麵的冰河之水,是低於零攝氏度而又不會結冰的,這也是一種傳統物理無法解釋的自然現象。隻需用三分鍾,它就可以浸濕你的全部衣物,接觸到冰水的肌膚毛孔血管立刻收縮,所有表層靜脈被冰凍,表皮失活,接著神經麻痹,深層肌肉細胞失控,你想動卻連一個手指頭也動不了,你隻能用無助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地被凍硬,僵化,死亡。”

  卓木強三人心中大駭,張立麵頰不自然地僵硬起來,以一種古怪的聲音問道:“胡,胡隊長怎麽會……會這麽清楚?你們,你們以前……”

  “嗯。”胡楊黯然答道,“我們看見過這樣的奇觀,以三條人命作為代價。美麗,往往是伴隨著死神的……”他想起了那些失足跌落暗湧的隊友,站在水中那無助的眼神,明明隻差一步就可以邁出冰河,人就僵立在那裏,再也不見有任何動作,唯一可以動的,就是那雙渴望求生的眼睛。可是,他依舊渴望再次看見這種美麗,它們出現在夢裏的次數甚至超過了隊友那熟悉的麵容,這種美麗,是用筆和畫無法表達的。

  四人都沉寂下來,仿佛在為那些為科學而獻身的先驅們默哀,柯克為緩和氣氛,玩笑道:“這冰做的宮殿被那些冰晶分割開來,倒也有些像蜂巢,隻是莫要有這麽大的馬蜂就好了。哈,要真是蜂巢,那馬蜂豈不是要有大象一樣的體形。哈哈。”

  胡楊似乎想起了什麽,反而更加不安了,他提醒道:“沒有那樣的馬蜂,但是你們要小心,裏麵可能有一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它們比就算是大象那麽大的馬蜂還要可怕。”聽得三人又是一陣心驚肉跳,不知道胡隊長究竟是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可是看他那嚴肅的神情,又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不知過了多久,胡楊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說道:“別忘了我們的目的,開始幹活吧。”

  柯克應了一聲,取下卓木強身後的行囊,從裏麵拿出工具,一些看起來可以綁在身上的布帶條,一些方形的帶繩套的鋼圈,大小“8”字形的鋼環,看上去像鏤空的鞋子,下麵滿是鋼爪的東西,帶搖把的尖錐形鋼具等,應有盡有。卓木強看著這些他叫不出名字,說不出用途的各式工具,真想每一件都詳加詢問,可他知道,時間和地點都不合適,隻能看著胡楊和柯克小心地操作著。他們先用那些錐形器具在冰層打洞,然後把後麵有一個洞的鋼條釘入洞中,用一些掛鉤和那些方形的東西連接起來,然後把那些布帶像穿衣服一樣套在自己身上,再用繩子把身體和釘在冰上的鋼條連在一起。卓木強和張立還沒看明白,柯克已經發給他們二人一人一個大布帶,並幫助他們也係好,又給他們穿上那帶鋼爪的鐵鞋套。一切準備就緒,胡楊說道:“按次序跟緊,我先從冰橋上走過去,你們一個一個跟過來,我們先去中間的冰平台。特別是你們兩個新手,我不得不提醒你們,我事先沒預計到會碰到這樣的地形,對於沒有經驗的你們而言,要格外小心,從冰橋上過的時候,盡量雙目平視前方,僅用餘光看著橋麵,你們手裏的升降器要握緊,一旦身體在冰橋上打滑,就死死握住手中的東西。聽明白了?那我過去了。”

  卓木強看著胡楊拿著個類似探路的棍子,帶著繩索,好像沒費什麽勁兒就過去了,他跟著第二個,按照胡楊說的辦法,盡量看前麵,手裏抓著那掛扣在繩索上的東西,也平安走過了冰橋。胡楊讚道:“做得很好。”

  卓木強笑道:“這個很容易啊。那些盜獵分子不用安全繩也能過來吧。”

  胡楊臉色一沉,嚴厲地道:“別把它當兒戲,從冰橋上過,等於是和死神貼麵而過。那些冰橋看上去又寬又直,好像很牢固,可是你要知道,橋麵要是有大於一度的傾斜度,而你又沒穿冰爪的話,那近乎絕對光滑的路麵就能讓你馬上滑下去。而且越寒冷的地方冰層越是脆,冰橋的正中要承受十分巨大的壓力,哪怕它上麵形成一道頭發絲粗細的裂縫,它便隨時都能發生坍塌,盜獵分子不要命,我們犯不著陪他們送死。”

  張立第三個過冰橋,他看見胡楊和卓木強走得都十分輕鬆,心中奇怪,為什麽胡隊長不讓看橋麵呢?本來這冰橋就不容易看清,還隻用餘光去看,那不是更容易走錯路嗎?走到一半,他忍不住稍稍向下斜視了一眼。張立看見,那光滑如鏡的冰麵上立刻出現了一張好奇張望的臉,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麵孔,但是臉以下的部位都看不見了,而頭頂的冰柱、冰淩,也都倒映在冰橋之內,透過冰橋,冰橋下方的千仞絕壁,和從絕壁中生長出來的冰晶、冰筍也都一覽無遺,再往下,就是縷縷冰霧,隱山隱水地纏繞在半壁之中,宛如白色的遊龍翱翔在天地之間。一刹那,張立突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真實的冰麵之上,還是懸浮在半空之中,而在這半空中,還有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卻顯得慌亂、無神、驚訝的臉,隻有一張臉孔,浮在半空中的臉孔!

  張立突然失去了方向感,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斷地向下沉,天上的穹頂和腳下的大地都繞著自己轉圈。他好像聽見遠處傳來什麽人的喊聲,又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他身上的力量就好像被什麽人用注射器一下子全都抽空了,手和腳都不聽使喚,他自己已經完全地失去了控製力。

  卓木強看見張立突然呆立在冰橋正中,一動不動,雙目無神,他喃喃道:“張立怎麽啦?”

  胡楊正在整理安全繩,聞聲一看,大驚道:“不好!他要掉下去了。”

  “什麽!”卓木強再看時,張立已經軟軟地斜倒下去,一下子栽倒在冰橋之上,身體斜靠著安全繩,尚未滾下冰橋。胡楊大聲叫道:“柯克,去幫他一把。張立!張立!你給我清醒點,張立!聽見我說話了嗎?張立!”

  有安全繩的保護,柯克帶著張立過了冰橋,胡楊抓了些冰漬,塗抹在張立頸項,讓他清醒過來。卓木強道:“怎麽會這樣的?”

  胡楊道:“這叫懸空暈厥。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大腦一直接受著站在實地才能立穩的信息,突然間,發現自己懸在半空時,大腦會發出錯誤的信號,既然是懸在半空,就一定得墜落下去,而實際上身體並沒有下墜,但大腦已經發出信號,心跳,血液流動,都為了適應墜落而改變了頻率和流向,大腦短暫失血而產生暈厥,歇一下就好了。這就是我不讓你們看下麵的原因,也是我們要係好安全帶的原因,前車之鑒啊。好了,他緩過神來了。”

  柯克看了一眼四周環境道:“從這個角度看,這裏更美了。奇跡,這簡直就是個奇跡。”

  胡楊卻道:“不好,情況很不好,從這裏看,僅肉眼可見的大型洞穴入口就多達七八個,我們很難找到盜獵分子逃走的路線了。”

  柯克觀察了一下,道:“盜獵者慌亂中,選擇的冰橋一定又大又直,這條路應該錯不了。”

  胡楊道:“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是你看清了,那個地方,這條路一直向前走的話,我擔心他們兩個過不去。”

  柯克看了看胡楊手指的方向,果然,順著他選擇的路線前進,過了幾座冰橋後,有一道冰梁從中斷開,中間有一米距離得憑借人力跳過去。若是在平地,那一米距離誰都能跳過去,但是那冰梁下是萬丈深淵,方才張立站在冰麵上向下望了一眼,就已經失去了意識,他們如何能跳過那極限的一米距離。

  這時,張立悠悠醒轉,看著卓木強那剛毅的麵孔,迷糊著道:“我怎麽啦?這是?”

  卓木強道:“你不聽胡隊長的話,剛才暈過去了。”

  胡楊用手比畫著,道:“這條路沒有問題了,我們就這樣走過去。”

  他們小心地繞道而行,胡楊在前麵不斷地在實地打入鋼釺,扣好安全扣,卓木強、張立、柯克則小心地跟在後麵。出於對張立的保護,他們三人一同前進,胡楊則警告過,三人一定要一同邁腿,步調一致,任何一個人出現差錯,三個就可能一同掉下冰橋,而安全繩可能不堪忍受重負而拔出鋼釺,最後四個人一齊完蛋。卓木強走在三人的前麵,此刻的情形讓他知道了,什麽叫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每一步都提心吊膽,連眼珠也不敢隨便亂轉,點三根煙的時間過去了,四人才算來到了冰蓋的另一端,一個巨大圓形洞穴的入口處。胡楊解下安全扣,大口地喘著粗氣,那負擔不是來自重物,而是來自內心。卓木強踏上實地數分鍾後,才敢回頭看去,隻見短短不足一百米的距離,他卻感覺走過了半個世紀。此刻再看那冰鑄奇觀,依然覺得它的魅力無限,可是方才置身其中時,竟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美麗,胡楊說得沒錯,那動人心魄的美麗所伴隨著的,處處都是死亡的陷阱。

  張立早已麵無人色,方才還在不住稱讚天公造物的他,此刻隻想早早結束這段經曆,然後回大醫院去做個心理檢查,看看自己是否有恐高症。

  柯克收拾好自己的裝束,又替卓木強他們除去過冰橋的裝備,催促道:“走吧,我們又要鑽地洞了。”他不願回頭,生恐自己無法抵擋那美麗的誘惑,再次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這次的洞穴冰層稍薄,不少地方已經完全剝落,露出堅硬的岩壁,洞穴也比他們進來時寬大不少,四人都能並排通過。被冰吞噬過的岩壁,留下了各種形態,如一個個猙獰之獸,張牙舞爪地歡迎他們這群陌生的訪客。

  胡楊看著他們走過的洞穴,疑惑地道:“好像沒看見盜獵分子留下的痕跡,也不知道這條路對不對。”

  話音剛落,洞穴深處突然傳來淒厲的喊聲,卓木強第一次聽到,一個雄渾的男中音會發出這樣悲慘的叫聲,那讓他想起屠宰場裏的肉豬臨死前的號叫。男聲中還夾雜著另一種含糊不清的聲音,好像是另外一個人,已經顯得有氣無力了。

  柯克大叫道:“是這裏了,快,跟上去!”他當先向前衝去。胡楊拉了他一把,沒拉住,他反手拉住了第二個準備衝出去的卓木強,低聲道:“不……小心點!”

  在電筒的光圈映照下,胡楊的臉色有些發白,卓木強沒想到,大胡子的臉色也會這麽蒼白。

第二十五回 被冰封的遺跡

  胡楊步程快,在穿過幾處甬道岔口後,總算在一處轉角追上了柯克。柯克指著黑黝黝的甬道深處道:“沒聲音了,剛才聲音一定是從這裏麵發出來的,一定。”

  胡楊擺手道:“別,別著急,先把手電的光關小再說。”

  卓木強和張立也趕了上來,卓木強問道:“為什麽?”

  胡楊指著冰壁道:“你們發現這處牆壁與別處有什麽不同沒有?”

  柯克摸了摸四壁,奇怪道:“沒有冰,這個洞穴似乎比剛才的要暖和些。”

  胡楊小聲道:“不隻是沒有冰,四壁也很幹燥,連一點水汽都沒有。那些盜獵分子也一定是因為感覺到溫暖才選擇了這個洞穴吧,這條路應該是通向馬蘭山南坡背風的一麵。”

  張立道:“可是和手電有什麽關係呢?”

  卓木強突然反應過來,問道:“小動物?毛茸茸的小動物?”

  胡楊點了點頭道:“沒錯,這樣的洞穴,背風靠陽,適宜它們過冬。”

  柯克道:“是什麽?”

  胡楊道:“倉鼠,是高原倉鼠。上萬隻高原倉鼠聚集在同一個巨型洞穴內冬眠,驚擾了它們的後果是很可怕的。那些冬眠的家夥醒來後會相當的饑餓,它們如同東南亞飛蝗、沙漠行軍蟻一樣,以貪食為它們的本性,吃掉一切它們能碰見的有機物。”

  卓木強詫異道:“數萬隻老鼠同處一穴!”

  胡楊道:“不錯,你別忘了,這裏是可可西裏,在這冰原上度過冬天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容易,不少動物為了過冬都用盡各種辦法,有的地方甚至有飛鳥與地鼠同處一穴的景象,都是為了安全地度過寒冬。”

  柯克吐吐舌頭道:“哇,飛鳥與老鼠同居,那蝙蝠一定是這樣誕生的了。”

  胡楊臉色一寒,威脅道:“被它們追上,那可是真正地連骨頭也不會剩下。”他低沉道,“我不是故意嚇唬你們,本來我也沒打算把這樣可怕的事實說出來,可是現在,我們所處的這個洞穴環境,實在太適宜它們冬眠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

  柯克懷疑道:“我們沒那麽倒黴吧,隊長?”

  胡楊狠狠地道:“你難道沒聽出那驚恐嘶喊聲中的絕望嗎?是什麽能讓一個人發出如此絕望的聲音?我進行科考這麽多年,曾目睹了隊員被凶殘的野獸咬死,也看見過他們失足跌落萬丈深淵,或者被巨石砸破胸腔,被樹樁刺破內髒,活不成也死不了,可他們隻是發出淒慘的叫喊。隻有那些家夥,能讓人發出絕望的聲音,那是靈魂也被吞噬時才會發出的聲音,你明不明白!”
      柯克道:“可是,萬一不是呢?不管怎麽說,那畢竟是兩條人命。”

  胡楊看了一眼充滿黑暗的甬道,說:“所以,我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進去。”

  他從卓木強背包裏取出兩個滅火器大小的鋼瓶,背在背上,手裏持著噴管一類的東西,跺跺腳道:“希望這個能對付它們,走吧,手電都給我調到最小光圈。”

  柯克嘴裏還嘀咕著:“沒有隊長說得那麽可怕吧,這麽耽擱一下,還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呢。”

  他們轉過通道,胡楊停在一處斜坡前麵。在他們前麵,已經無路,盡頭是一處圓頂石窟。

  卓木強一驚,也馬上停下腳步,低聲問道:“發現它們了?”

  胡楊低聲道:“還沒有,你們把手電光都聚一聚,讓我看清前麵的牆,上麵好像有什麽東西。”

  四道光柱打在牆上,卓木強和胡楊都抬起了頭。他們看見,正對著他們的牆麵,那上麵分明是人類文明留下的印跡,黑色的圖案,清楚地反映了某個種族的先民曾在這片荒蕪的冰原上生存過,繁衍過。

  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個如火柴人的形象,他們或手拉著手舞蹈,或做著祈求上天的禱告;既有生殖崇拜的男女交媾圖案,也有殺牛殺羊的祭祀場麵,雖然線條簡單但特征明顯,讓人一看都能明白。

  柯克擠在後麵,他的電筒往左偏了偏,使他立刻對一幅狩獵圖產生了興趣。一群火柴人或用投石,或用樹藤,正在攻擊一頭龐然大物,那家夥身披長毛,長著一雙巨大而鋒利的長牙,還有不少火柴人已經攀爬到了那家夥的背上,用尖利的東西刺,用巨大的石塊砸,那情形,就像一群螞蟻在撕咬一隻蟈蟈,畫得形象極了。柯克驚訝道:“那東西……好像是大象吧?”

  “大象?可可西裏曾有大象?”張立感到不可思議。

  “不——不是大象,你們看那體形,如果按古人與它作對比,它的體形比最大的非洲象還要大出數倍,而且,它身上的長毛,還有比普通象牙長出一倍有餘的彎曲的長牙,沒錯的,畫得太逼真了。這些岩畫的作者是個天才,雖然不可思議,但是不可否認它真實地記錄了一切。”胡楊激動得聲音有些發顫。

  “是什麽?”卓木強問道。

  “正如你所見,那是一頭——猛獁!”胡楊緩緩轉過頭來,眼裏閃爍著激動,看著每一個人道,“一頭被認為在數萬年前就滅絕了的史前動物!”

  “猛獁生活在數萬年以前的北冰洋凍土地帶。在西伯利亞、加拿大等地區都發現過猛獁的化石。在我國東北地區也有發現,但是這樣的壁畫出現在可可西裏,這還是第一次,說明這個地方不僅有人居住,而且曾經有過人類文明的繁盛時期,這簡直是這次科考最重大的發現。它不僅彌補了從三岔口細石器、可可西裏細石器到古羌族的曆史空白,而且把古人類文明的距離往西推進了近一千公裏。”胡楊一興奮起來就滔滔不絕。他此刻最想和老肖通一次話,可惜距離太遠,對講機怎麽擺弄也沒有信號。

  柯克客觀地分析道:“可是,是什麽人在這裏生活過,並留下這樣的史前遺跡呢?”

  胡楊思索道:“這個不好說,由於當時的工具限製,古人類並不能詳細地描繪出他們的服飾特點,或者根本還沒有發展出服飾,不過從地域分布特點來看,極有可能是古羌人,或者是北邊的傳說中的戈基人的祖先留下的。來,你們給我照著,我把它們攝下來。”

  卓木強道:“光線不太好,能不能把手電光圈調大些?”胡楊沒有反對,他已經全情於拍攝的準備工作之中了。

  三人把手電光又開大了些,這次,張立又發現洞穴的地板似乎有些異樣,他喃喃地道:“你們看,地板好像在動。”說著,手裏的手電不自覺地往下移動。卓木強和柯克這才注意到,昏暗的石室地麵,果然好像是一頭巨大的蠕蟲般,來回地蠕動著。

  胡楊一驚,慌亂中放開手裏的DV,一邊嗬斥道:“別照。”一邊將張立手裏的電筒往上托起,可惜已經晚了一步,卓木強和柯克的手電相繼落在地板上麵,他們看到了令他們毛骨悚然的一幕。無數的黑毛倉鼠擠擠挨挨,重重疊疊地堆在一起,就像給地麵鋪上一層黑色的毛毯,它們正不安地來回跑動著,那便是他們方才看到的,整個地麵在徐徐蠕動。在倉鼠群中,已經有兩個人形的鼠堆高出其餘地方,那恐怕就是那兩個罹難的盜獵者了。

  無數黃豆般的小眼睛在燈光照射下閃著幽深的光芒,就那麽一束手電掃過去,倉鼠群便如炸開鍋,那些黑色的毛茸茸的小東西發瘋似的朝四人衝了過來。它們前麵有道斜坡,但是絲毫不能阻止它們的前進,前麵的倉鼠無法攀上斜坡,它們的身體就成了鋪路石,很快被後麵湧上來的大部隊所淹沒,一潮又一潮的倉鼠朝斜坡湧來,一下就湧到了胡楊他們的腳麵前。

  卓木強他們三人何時見過這種場麵,全都拿著手電呆在了那裏不知動彈。這次,連卓木強也戰栗起來,他愕然發現,由於倉鼠的移動,那兩堆人形的鼠堆,露出了它們的本來麵目。那是兩具帶肉的人形骸骨,那兩個人就如曾被他們剝過皮的藏羚羊一樣,血肉殘存的肌肉包裹著根根白骨,麵頜的牙齒緊咬,已經不成形的手骨腳骨還做著一些毫無意義的生理抖動。更為可怕的是,就連顱骨也被咬去了一半,腦漿被掏空了,幾隻倉鼠正從屍骸的左眼、右眼竄入竄出。卓木強拿著電筒的手在發抖,雙足生根,他動不了,而他身後的柯克與張立情況隻比他更糟糕。

  “該死的畜生!來啊!過來吧!”胡楊咆哮著站起來,他手裏的那根噴管開始噴火,火舌席卷過的地方倉鼠們被燒得“吱吱”亂叫,汽油頓時令這個石室變成一片火海,在火光的飄忽映襯下,一切都顯得更加詭異可怖。倉鼠們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那些被燒焦的同類反而令它們更加瘋狂,無數渾身帶火的小東西依舊朝胡楊他們衝了過來,胡楊一麵後退,一麵大喊道:“快跑!你們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都不要命啦!”

  卓木強猛地一個激靈,總算回過神來,他第一個反身跑去,同時拉了張立和柯克一把,顫聲道:“跑……跑啊!”他本是站在最前麵的,此刻反成了跑在最前麵的人。

  卓木強沒命地跑著,不辨方向,不敢停歇不敢回頭,哪裏有路就朝哪裏鑽。那些倉鼠在洞穴中的行動速度比人還快,“吱吱”的叫聲仿佛一直就響在耳邊。不知跑了多久,卓木強好像聽不到倉鼠的聲音了,他才敢回頭看了一眼。情況很糟糕,卓木強發現後麵隻有張立一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張立的腳剛剛移開,那隻腳踏過的地方馬上被倉鼠們占據,張立向前一步,整個圓形洞穴的灰色岩層就馬上被黑色鋪滿。卓木強連話也說不出來,隻好調頭又跑,他心中紛亂地詢問:“老胡隊長呢?柯克呢?他們在哪裏?他們在哪裏?”他不敢想象究竟發生了什麽,一切都來得這樣突然。

  手電在路上跌落了,卓木強不敢撿拾,隻能在昏暗的洞穴之中,朝著有風有光亮的方向前進。他的背包刮斷了,他索性就扔掉不要了,胡楊說的什麽“把自己扔了也不能把包扔了”,那種鬼話就讓它見鬼去吧!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一直沒聽見張立發出慘叫,隻有衣服刮破和石礫被蹭的聲音,說明張立還在亡命地奔跑著,就跟在自己後麵。

  光亮!當卓木強滿懷欣喜地衝出洞口時,卻發現他們已經退回到那個巨大的冰蓋之中,縱橫交錯的冰柱,四通八達的冰橋交織在一起,被陽光照射出絢麗的壯觀景象。隨著張立衝出洞穴,那些毛茸茸的黑色小魔鬼也緊跟著湧了出來,沒有時間思考了,卓木強根本來不及細看,隻能鋌而走險,盡量平穩地踏上了冰橋。在冰橋上根本無法快速行走,走兩步就有一步打滑,而聽過胡楊的介紹,卓木強明白,一旦掉下去,是不可能有任何再活著上來的希望的。幸運的是,在這光滑的冰橋上,倉鼠們也快不起來,但被它們這樣一步步緊逼著,隻是看看都讓人不寒而栗,最近的一隻倉鼠,距離張立的鞋不過一個巴掌遠。

  卓木強快走了兩步,接著雙腿不動,身不由己地滑行了約一米,所幸停在了一塊巨大的冰台上,張立小心地跟了過來,這次上冰橋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恐懼,隻因有更令他恐懼的東西追在後麵。有幾隻先鋒的倉鼠迅速地跟著躥了過來,卓木強眼疾手快,用腳飛快地把它們掃下冰台,而更多的倉鼠正虎視眈眈地慢慢前進,看來很快就能把這個冰台包圍了。

  卓木強來不及細想,在冰台上稍稍站穩,馬上踏上另一道冰梁。倉鼠們仿佛適應了在冰橋上行走,速度明顯地加快了,卓木強他們不得已,也隻能冒險提速,雖然隨時有跌落暗湧的危險,但就算跌落暗湧被凍死,也好過死在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小怪物嘴裏。

  走過一半距離,卓木強才發現,這冰橋正是斷裂的那座,中間有條一米來寬的斷口,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卓木強不假思索,抬腿就從千米的高空跨過了那一米的斷口,直到落在對麵的冰麵上,他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有些發抖,小腿肚子好像抽筋了,一直痙攣地抖動著。卓木強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他回過頭來,隻見張立站在斷口,眼裏已露出了絕望的神色,時而看看地下的無底幽穀,時而看看卓木強,而那些倉鼠,距他身後已經很近了!

  還有更多的倉鼠從洞穴中湧出,就如噴泉一樣滔滔不絕,半個冰蓋幾乎都被黑色覆蓋了,它們所處之地,連陽光也被遮掩。這個迷人的冰蓋有一半變成了地獄,隻有貪婪的吞噬者露出邪惡的目光和白森森的牙齒。

  張立沒敢回頭,他心裏知道危險在逼近,但是從這麽高的地方橫空躍過去,他的心理也承受著極限的考驗。卓木強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些倉鼠已經在噬咬張立的褲腿了,更有甚者爬上了張立的後背,更多的倉鼠前仆後繼地湧過來,可張立站在斷冰邊緣躑躅著,猶豫著,還是不敢邁開腿。

  卓木強大叫道:“它們就要咬住你了,跳過來啊!這裏沒多寬!跳啊!跳!”伴隨著卓木強最後一聲“跳”,一頭倉鼠鑽進了張立的脖子,毛茸茸的身體在張立的衣領裏扭動著,張立閉上眼睛,大叫著從另一頭跳過來,卓木強一把拉住了他。張立死死抱著卓木強,緊閉著眼睛,隻一個勁兒地大叫“啊!”“啊——”“啊……啊……”

  卓木強把張立身上的幾隻倉鼠弄掉,與張立一樣喘著粗氣道:“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它們過不來,它們過不來的,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跑在前麵的倉鼠發現沒路,想停下,可是後麵的倉鼠擠上來,生生把前麵的倉鼠擠了下去,無數倉鼠跌落深淵,那一個個黑色的毛茸茸的團成一團的身影,成為看見這個場景的人揮之不去的夢魘。而更多的倉鼠,轉向別的冰橋,朝卓木強他們的方向繞過來,它們嗅到了生肉的味道,聽到了血液泵動的聲音,那就是它們戰鬥的號角,那是勾起它們饑渴食欲的根源。

  卓木強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架著張立,艱難地挪動酸軟的雙腿,盡量平靜地道:“來,我們還得走,再過兩座冰橋,我們就可以平安到達對麵了,我們可以按原路返回,出了洞穴就不怕了,它們就追不到了。你,你還可以走嗎?”

  張立繃著一張慘白的臉,雞啄似的點點頭,嘴角哆嗦了很久,才說出一個字來:“走。”

  兩人不是沒有力氣,卻必須相互攙扶著才能移動,他們的小腿肌肉因為緊張中用力過猛而強烈地痙攣著,此時備感酸軟,走在冰橋上都有踏不實的感覺。隻剩最後一道冰橋了,卓木強鼓勵道:“就算是爬,我們也要爬過這道冰橋,這是我們最後的逃生通道了。”

  兩人相互勉勵,相互扶持,但是最糟糕的情況還是出現了。走在冰橋正中時,張立身體突然朝左傾倒,帶著卓木強也跟著左傾,卓木強大驚,趕緊往後仰,沒想到兩人互搭在肩上的手一下子就滑開了,張立的身體已經淩空,根本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重新踏上冰橋,卓木強伸手一撈……

第二十六回 生死邊緣

  長長的甬道內燃起火焰,足足有十幾米長的火牆阻擋了倉鼠前進的步伐,但還是有冒死衝出火海的,但它們都被更猛烈的火焰衝了回去,在火海中翻滾,掙紮,最終化作火焰的燃料,成為火焰的一部分。但是企圖衝破火海的倉鼠依舊不折不撓,胡楊罵罵咧咧道:“媽的,弄不死你們,小雜毛!看看這個,讓你們知道爺爺我的厲害!”他從柯克背包裏取出一瓶類似殺蟲劑的玩意兒,仍進了火海另一頭的鼠群之中,跟著抬槍,準確無誤地射中瓶子,“砰”的一聲,跟著是“嘶嘶”聲不斷,一陣煙霧四下彌散開來。那些倉鼠們聞到那氣體,如臨大敵,紛紛掉頭逃竄。看著倉鼠們跑遠,胡楊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顧不得擦汗,隻大口地出氣,喃喃道:“原來它們果真怕這個,這下知道了,知道了。”

  剛坐下一會兒,胡楊又跳將起來,一把揪住柯克的衣領,大聲責問道:“卓木強他們呢?張立呢?他們人呢?人呢!”

  柯克呆望著胡楊,半晌答不上話來,顯然還未從驚慌失措中恢複過來。隻見胡楊來回不安地走動著,突然醒悟道:“糟糕了!他們一定照原路返回了。他們沒有冰爪冰鎬,也不會係安全繩,怎麽走得過冰橋!”他看了看前麵的火海,和朝遠處逃竄的鼠群,眼中滿是焦慮和不安,終於下決心道,“走,我們回去看看,看他們還有救沒有。”

  柯克翕動著嘴角,帶著哭腔道:“啊!還要回去啊?”

  張立的身體在橋麵上旋轉了半圈,卓木強沒有撈到他的手臂,隻抓住了搭在張立肩頭的安全繩。他原本想站穩身體,拉住張立,卻發現自己後仰過度,身體也失去了平衡,朝著冰橋的另一側滑倒。卓木強心知糟糕,趕緊趁身體還在傾斜,將繩端纏上手腕,百忙中還不忘提醒張立:“抓緊繩子!”

  安全繩的兩頭被繃得筆直,卓木強和張立兩人各執安全繩的一端,懸吊在半空,來回晃蕩著。安全繩就橫搭在冰橋中腰,卓木強落下時將安全繩在手臂上繞了三四圈,又在手掌上繞了四匝,此刻牢牢握住,一時倒也不容易掉落。再看張立,安全繩比自己纏繞得更緊密,他將繩索繞在雙手腕部,然後手腕翻過來,纏在腕部的繩索成為“8”字形,手裏再握著繩頭,這樣更不容易掉落。

  卓木強體重稍重,但張立身上還背著鋼條一類的東西,安全繩就如掛在一個冰做的滑輪之上,兩人剛好達到平衡。此刻若兩人中任意一人抓不牢繩子,那麽另一人也會和他一起跌落,下麵等待著他們的是比冰還冷的暗湧。

  冷風一吹,張立抬頭看著冰橋,說道:“這是十點五毫米直徑的防水攀冰主繩,我當工程兵時使用過,非常結實,看來一時我們不會掉下去了,隻是不知道到底能堅持多久。可惜繩子太細了,無法順著繩子攀爬上去。”

  卓木強此刻也清醒過來,他問道:“他們怎麽樣了?你看到他們沒有?”

  “他們?”張立反應過來,說道,“當時我很慌亂,隻顧著跟你跑了;但是,我沒有聽到他們的叫聲,而且,我在轉過第一個彎時,感覺跟在我後麵的倉鼠少了許多。我想……”

  “啊!太好了,那他們一定是走了另一條路,胡隊長看起來很有經驗,他們應該可以趕走倉鼠吧。那麽,我們就等他們回來救我們好了。”卓木強臉上掛著微笑,嘴裏說著與生以來最沒有底氣的話。另外的兩人到底怎麽樣了,誰都不知道,可是目前他們這樣的情形,也隻能自己安慰自己了。

  張立也笑了,他抬頭看看冰橋,可以清晰地看到頭頂上那些冰橋、冰柱間倉鼠遊走的身影,它們正有條不紊地聚攏過來。他自嘲道:“真是沒辦法,我們兩人無論誰鬆手,都是一齊掉下去呢,想最後說幾句話都沒人能傳達了。”

  卓木強道:“說什麽傻話呢。放心好了,我曾請全國最有名的卜卦師給我算過命,他說我五十歲以前都會吉人天相的,既然我死不了,你也一定沒事。我們隻需要耐心地等待就好了。”

  張立失笑道:“很抱歉,我也曾經碰到過寺裏的活佛,人家告訴我的是不要與冰雪太過接近,否則最嚴重的後果是死無全屍,現在看來這句話已經應驗了。不知道是我的黴運帶著你一起倒黴呢,還是你的吉運保佑著我一同幸運,就隻能看我們誰的命更硬了,強巴少爺。”

  卓木強嚴肅起來,道:“放鬆點,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糟糕,我們隻要一直堅持,終將獲救的。”

  張立歉意道:“實在對不起,看來這次我要拖累你了。我……我沒法放鬆,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張立最後一句話,已經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顯然是力量用到盡頭了。

  卓木強心想,張立怎麽說也是受過特訓的,怎麽會如此不濟。這時,張立從一道光柱下晃過,卓木強這才發現,張立那纏滿繃帶的手,血從白色的繃帶中滲出來,已完全染紅了繃帶,從張立臉上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一直艱難地對抗著那傷口撕裂的痛苦。

  卓木強用左手奮力拉起全身,將繩索往右手手臂再捆了兩匝,開始平靜地吐納著,淡淡地對張立道:“還沒有到放棄生命的時候吧,我的特種士兵,再堅持半分鍾,一定要堅持住!”

  在張立從他身邊晃過的時候,卓木強突然奮起一腳,踢在張立身上,兩人朝不同的兩個方向蕩開。當兩人蕩到盡頭,又開始朝同一個方向靠攏時,卓木強伸出手去,企圖抓住張立,但無奈距離還是太過遙遠,張立又是兩隻手與繩索纏在一起的,卓木強僅伸直腳尖可以夠到張立,手臂根本抓不住張立。但就這麽踢一次,張立已經痛苦至極,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滾落到麵頰又被凍結成冰,冰珠子掛在鼻尖、下頜處,又被嘴裏哈出的白氣化解。

  卓木強沒有別的辦法,但他沒有放棄,他決定再試一次。他對張立說道:“我準備再來一次,你準備好了嗎?不管有多痛,千萬別放手啊!”

  張立努力地抬起腳配合,卓木強蹴在張立的腳上,兩人再次反向蕩開,又向一起靠攏。這次的疼痛撕心裂肺,張立隻感到繩索深深地陷入肉裏,從骨頭上勒過,他眼前一黑,知道自己的雙手快要從繩套中滑出來了。就在這一刻,張立感覺身體一震,被什麽東西托住了,跟著手臂一緊,手腕上的繩套被另一隻寬厚的大手抓了過去。

  張立睜開眼,隻見卓木強張開雙腿,緊緊地夾著自己的腰際。他那雙虯龍似的大手,各抓住安全繩的一端,就如蕩秋千般橫吊在冰橋之下,隻可惜這秋千沒有坐板。卓木強用盡力氣將左手手腕翻轉幾圈,好讓繩子固定得更穩,同時對張立道:“快,抱住我的腿,我快夾不住你了。”

  張立立刻放下解放出來的雙手,用肩肘反夾住卓木強的大腿,兩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固定懸吊在了半空,暫時不會掉下去了。

  時間,每一分過得都那麽緩慢,一個人架著兩個人的重量,卓木強亦感到十分吃力,他感到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快斷裂了,身上的肌肉也如那絞緊的牛筋,如果其中的一股斷裂了,其餘的全都得斷開。繩子生生地勒進肉裏,血液快凝固了,兩隻手臂都變成了紫肝色,卓木強清晰地感覺到,手上的知覺正在一點點消失,他自己也知道堅持不了多久了,但是不撐到最後一分力氣用完,他是不會妥協的。

  張立仰頭看著卓木強,這個威猛大漢此刻從這個角度看上去更加高大,身上的肌肉比大衛還要完美,那簡直就是一尊金剛。看著卓木強遲遲不語,眼神飄忽不定,張立問道:“在想什麽呢?強巴少爺?”

  卓木強苦笑道:“我在想,不知道敏敏現在怎麽樣了,幸虧她生病在前,沒有同我們一道。”

  張立無言,良久才道:“比起敏敏,是不是該多想想我們現在的情形,強巴少爺。”

  卓木強吃力地道:“我會堅持到最後一秒,放心好了。”

  張立看到了卓木強變了色的手臂,他知道那是怎麽回事,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先下去的話,卓木強還可以多堅持幾分鍾,他幾番思索後,終於道:“放開我吧,強巴少爺!你還有未完成的心願呢,而我隻有一個小小的心願,請你告訴我媽媽——”

  卓木強憤怒地打斷張立的懇求,提高音量道 :“快閉嘴!不要再東想西想了,我是不會鬆開的,除非我們兩人一同掉下去。是我把你帶到可可西裏來的,要回去我們就一起回去,如果不行,就誰都別回去,你的那些心願什麽的,留著以後告訴別人吧,跟我說了也是白說。”他的目光如此堅定而執著,言辭更是不容張立辯駁。

  但張立已經不抱多大希望了,胡楊他們的情況還不清楚,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自身難保。而眼下他和卓木強命懸一線,那些食人的倉鼠已悄然靠攏,危險迫在眉睫,他心裏十分清楚,如果說還有什麽人能趕來救他們的話,那絕對是奇跡發生。所謂的等待救援,不外乎是安慰內心的話語,這些,卓木強心裏和張立一樣清楚,這時,卓木強感到,光線變暗了,他喃喃道:“怎麽?變天了嗎?”

  張立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它們來了,強巴少爺。我想,我們應該做好準備了吧。”

  卓木強抬頭一看,他看見,懸在頭頂的冰橋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小腳丫,那些倉鼠聚攏來,遮住了整個冰橋橋麵,就像一頭擁有無數觸角的黑色巨獸,它將要吞噬掉他們,連骨頭也不剩。張立所問的做好準備沒有,是指卓木強哪一刻放手。卓木強調侃地答道:“時刻準備著!” 現在,卓木強有兩個選擇:其一,懸掛在這半空,被倉鼠當做一大塊臘肉吃得什麽也不剩;其二,放開手,掉入奔騰的暗湧,被冰凍成一具幹屍,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三種選擇的可能。

  張立知道,最後的時刻就要來臨了,他笑了,笑著對卓木強道:“真高興能同強巴少爺一同死去。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裏能遇到你,我感到十分榮幸,以前在西藏,就聽說了很多關於少爺你的傳聞,我一直在想,那是一個怎樣英雄般的人物,能在高原上留下史詩般的故事,能讓那麽多人尊敬並佩服。說實話,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感覺你除了身形高大以外,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麽不同,因為不能和想象中的強巴少爺作比擬,我還很失望了一段時間。可是,越和你接觸,我就越發現你身上的優點,今天,我算服了你了,強巴少爺。如果老天再給我們一次存活的機會,我會一直追隨著你,直至死去。”

  淚水,在這個鋼鐵一樣的漢子眼中閃動,張立覺得,這次自己好勇敢,作為一個男人,向另一個男人表示自己的崇拜和敬佩,那比在敵人麵前表示臨死不屈需要更大的勇氣。熱血在心中翻湧,身體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滾燙,自己曾平凡的生存,而今,突然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或許,這也就是強巴少爺追尋著那戰獒的意義吧。隻可惜,剛剛發現生命的意義,就麵臨著生命的結束,張立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滿足還是應該不甘。

  仿佛又過了許久,張立感到,身體依然懸在空中,並沒有掉下去。他不禁抬頭打量卓木強,隻見那尊金剛,咬緊牙關,青筋從額頭一直布到頸部以下,他堅持著,似乎還沒有打算放手,再上麵,那些倉鼠已經抵達,有的開始噬咬安全繩,更有大膽者順著兩邊的繩索開始向下爬。

  “還在等什麽呢,強巴少爺?”張立問道。

  卓木強咬牙切齒道:“不知道,或許是心有不甘吧!”他已快用盡全身力量,此刻全身的肌肉都微微地顫抖著,他艱難地別過頭來,看著一隻快要爬到手臂的倉鼠,一人一獸,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對望著,他恨恨地道,“就這樣,被這些看起來弱小的家夥給慢慢吃掉,真是不甘心啊!”

  一隻倉鼠發現這個著陸點很安全,順著卓木強的雙臂來回奔跑起來,鼠尾巴就在卓木強額頭、鼻尖、麵頰上掃來掃去。卓木強憤怒至極,趁那家夥從自己領口過時,猛一低頭,將整個鼠頭咬進嘴裏,那家夥哼都沒哼一聲就被咬斷了脖子。卓木強遠遠地吐出老鼠,跟著舐了舐舌頭,將一口的老鼠毛連同唾沫狠狠地吐掉,惡罵道:“想吃我,得用你的命來換!”可是,更多的倉鼠已經沿繩攀下,它們已經餓了一冬,沒有什麽事可以阻止它們進食。

  張立看著卓木強難以作出抉擇,便道:“先把我放下去吧,強巴少爺,不然,數千年後的人們看到我們的屍體以這樣一種姿勢被凍在一起,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想。”

  卓木強沒想到張立在這當口還有心思說笑,他笑道:“千年以後人們發現我們的屍體,會一致認為,可可西裏的原始古人中,非常盛行同性戀。”

  張立也大笑起來,但隻幹笑了兩聲就停住了。卓木強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終於無奈地道:“好了,準備好了嗎?笑一個吧,別讓後人看見我們痛苦的表情。”

  張立勉強地咧開了嘴,隻聽“嘶——”的一聲,仿佛哪裏的煤氣正大量泄漏著,那些原本猖獗一時的倉鼠突然變得六神無主,倒轉身體,四下亂竄開去,更多的被同伴擠下了冰橋,掉進無間地獄去了。橋上的倉鼠散開,陽光又透了下來,張立不敢相信會出現這樣的奇跡,喃喃道:“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隻聽大胡子那粗魯的聲音嗬斥道:“他媽的,卓木強,你可要堅持住,一鬆手可就玩完了。”此刻聽上去竟是那麽親切。

  胡楊站在橋邊一瞧,馬上了解了卓木強他們的狀態,他大喊道:“堅持三分鍾,至少要堅持三分鍾啊!”他馬上從包裏取出安全索裝置,柯克幫手,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固定好鉚釘,胡楊拿出一把發射槍,將幾枚帶快掛環的冰錐射入一道冰梁,冰錐與冰錐之間事先套好了滑輪,很快,一個由四個靜滑輪、四個動滑輪組成的滑輪組就做好了,安全繩係著一個“d”形鎖吊了下去。柯克焦急地道:“這樣做很危險,張立在抓住鎖具時有可能掉下去。”

  胡楊道:“來不及了,卓木強已經堅持不住了。”他看準位置,大叫道,“咬住繩子,卓木強!你行的,咬緊它!”

  柯克飛快地把另一條拴著安全帶的繩子送了下去,張立將雙臂和上半身都套入安全帶中,和卓木強分了開來。卓木強原本咬緊繩索,都快拉上來了,他突然重新用手抓緊繩索,大叫道:“等一等!放我下去,放下去,慢……慢……慢點。”

第二十七回 逃出生天

  胡楊大聲道:“卓木強,你搞什麽?你還能撐得住嗎?”卓木強不予理會,一手吊著繩,一手在橋下的邊壁上拿到了什麽東西,然後才示意吊他上去。

  直到兩人都安全回到地麵,胡楊才鬆了口氣。

  兩人一落地,柯克和胡楊就對兩人做了急救,張立僅是手掌裂傷,做了簡單的壓迫包紮,而卓木強要嚴重很多,他的兩條手臂被繩子勒得過久,很多地方血脈不通,胡楊替他擦藥活血,但兩人中精神最好的又是卓木強。卓木強把他在邊壁采集到的東西拿給大家看,那是一簇晶簇,呈現一種紫的粉紅色,但是大家都不認識,隻有胡楊說好像見過,老肖或許知道。三人都認為卓木強就為了這東西而要重新下去,實在太不值得,卓木強卻不這麽認為,他自有他的想法。卓木強將晶簇貼胸收好,任憑胡楊替他處理雙臂,嘴裏問道:“你用的什麽方法把它們驅散的?”

  胡楊看了一眼地上的殺蟲劑罐子,解釋道:“是一種氣體,它可以令這些倉鼠感到恐懼,但不能將它們殺滅。”

  卓木強環顧四周,那些黑色的家夥並沒有退去,隻是躲在遠處,依然用貪婪的目光打量著這四個人。他也看了看那個瓶子,並用力吸了吸鼻,但是他並沒有聞到什麽特殊的味道。

  胡楊道:“不用聞了,我們的鼻子是聞不到那種味道的。”

  卓木強好奇地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隊長你好像什麽都知道,早就準備好一切了似的?”

  胡楊道:“你說得沒錯,我不是第一次來這樣的洞穴,前些年我們進行了一次科考,是在可可西裏山峰上發現了冰溶洞,除了沒有發現壁畫,其餘的經曆和這次都差不多。我們一共十八個人,最後隻有三個活著出去,我,老肖,還有一位老譚,他的腰斷了,再也不能科考了。”

  柯克吃驚地道:“隻有三個人活著回去!”

  胡楊沉聲道:“是啊,我和老肖將這段曆史藏了很久了,前麵說過了,三人掉入冰河裏被凍死了,而有十個人,就是被這種魔鬼般的東西活活吃掉了。”

  “十個人?那麽還有兩個人呢?”柯克問道。

  胡楊瞪了他一眼,接著道:“回去以後,我請教了多位專家,詢問這種群居的倉鼠有什麽天敵沒有,專家們聽了我的描述後,一致認為這種集群而居的倉鼠,是一切大型生物的天敵,恐怕沒有什麽能直接威脅到它們的敵人。我又問專家對付它們的方法,大部分專家都建議用火,另有一位專家給我支了個招。他說試驗室裏的小白鼠在死前,會分泌出一種體液很快揮發在空氣中,讓我去收集這種空氣,據說別的老鼠聞到那種氣息,都會遠遠地避開,隻是不知道對倉鼠有沒有效果,今天一試,看來就還數它管用。”

  十來分鍾後,卓木強才嚐試著輕輕動了動蜷曲的手指,手臂的顏色也漸漸轉淡。他站起身來,望著遠處道:“可是,它們並沒有遠離,好像還聚攏了。”

  胡楊道:“嗯,這裏空間太大了,風把氣味吹散了,一旦這瓶氣體噴完,它們恐怕還會追來。”

  柯克道:“那太危險了,我們趕緊走吧!你可以走吧?”他問張立,張立點點頭。

  胡楊道:“來不及的,它們在洞穴中的移動速度遠比我們快,這樣走還沒逃到一半路程就被它們追上了。”

  “那怎麽辦?”柯克焦急地看著他的隊長。
   
  胡楊摸了摸大胡子,頗感為難地道:“隻有一個辦法,隻需要——”

  “炸毀這裏!”卓木強接上去道,“一旦將冰橋和冰台都炸掉,這些倉鼠是無法攀著冰壁過來的。”

  胡楊點點頭,神情卻一萬個不願意。柯克道:“可是,一旦毀掉這裏,就再也看不到這美麗的冰室了。”

  胡楊也是這個意思,他道:“是啊,這些冰結晶,需要數千萬年才能形成,可是眼下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我不是神聖的衛道士,或許會內疚,但畢竟生命更珍貴。”他看了張立一眼,道,“包裏有雷管,還有集束炸彈,有時為了勘測地質,采礦用的,你應該很熟悉怎麽使用吧。”

  張立最後看了一眼這冰晶橫空的水晶室,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地方,冷冷地道:“打眼吧。”

  埋好炸藥,胡楊在遠處按下鍵掣,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冰台冰橋,冰梁冰柱,紛紛坍塌,落入那無底的深淵之中。那鬼斧神工的鬥室奇觀蕩然無存,而倉鼠也與胡楊他們隔了一道天塹,再也過不來了。

  柯克立在斷崖邊緣,感歎道:“再也看不見了,太可惜了。”

  張立道:“可是我們安全了。”

  “不,沒有安全!”卓木強肯定地道,“從踏入冰洞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感覺我們處在危險之中,即便現在,那種感覺也沒有消失,反而更強烈了。”

  “不會吧!那是種什麽感覺?為什麽我沒感覺到?現在盜獵分子也死了,倉鼠也被阻斷了,還有什麽危險?”柯克完全不能理解。

  卓木強堅持道:“我說不清楚,總之那就是一種感覺,或者說是一種直覺。我每次都能感覺到危險,不會有錯的。”

  柯克嘟囔著,還是表示懷疑,胡楊開口道:“恐怕他說的是真的,柯克。你別忘了,雖然我們進洞後一直沒和盜獵分子發生正麵衝突,但是你看見的是三至四名盜獵分子,而我們隻發現了兩具骸骨;況且,骸骨周圍沒有看到包袱槍械一類的東西,這怎麽解釋?”

  柯克道:“或許他們中的另一人,已經掉落到這深溝裏了。”

  胡楊道:“那麽,為什麽在這個回聲響亮,連人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的洞穴裏,我們事先並沒有聽到任何呼喊呢?如果掉下去了,他們會叫得很淒慘的!”

  柯克無言以對,這時,卓木強道:“他們還在洞裏,而且是比我們更遠離倉鼠的地方。”他將目光投向身後的夾壁洞穴之中,遠處火光一閃,然後傳來了槍聲,先是“呱啦”一聲,接著“轟轟”的聲音從他們頭頂傳來。

  卓木強一揚頭,隻見一根巨大的冰柱從穹頂直插下來。他不假思索,用藏區特有的摔跤手法,短距離瞬間加速,將三人一同撞開,冰柱砸在冰崖上,冰屑激濺。卓木強叫了聲:“好家夥!”爬起來順手拿走柯克的槍就追了過去。

  胡楊和柯克同時從冰麵爬起,他喘息著對柯克道:“你不是想知道還有兩個人是怎麽死的嗎?他們就是被這些突然掉落的巨大冰柱砸死的,老譚的腰也是這樣斷掉的。”他撂下一句,“照看好張立,我去看看。”跟著就追了出去。柯克看著卓木強的背影,驚歎道:“哇,這大塊頭的身體到底是什麽做的?剛才還在死亡邊緣掙紮,轉眼間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張立想起團長曾給他說的一個故事,團長最後說道:“憤怒的強巴少爺迎著那家夥衝了上去,拗住它的犄角,簸箕大的拳頭狠狠地砸在那家夥的頭顱上,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直到那頭雄性野犛牛‘嗷嗷’直叫,跪地求饒!”

  胡楊追在後麵,眼看著卓木強離自己越來越遠,不得不停下來喘息,低聲道:“這個家夥,玩命啊!”

  卓木強看著前麵一個瘦高身影,手裏似乎拿著槍,肩上還背著一把,如在自己家裏般左鑽右竄。卓木強大步追上前去,眼看快追到了,斜裏一個洞穴突然躥出一個人來,把卓木強攔腰抱住!卓木強隻感到雙臂好似套了兩個鋼箍,一時無法動彈,隻聽身後那人大喊道:“快,開槍!”前麵那人影仿佛早有準備,卓木強一被抱牢,立刻停身,舉起手中的槍來。

  卓木強大力一掙,那攔腰抱住他的人顯然沒有預計到有人力量會大過自己,雙手鬆脫,卓木強想也不想,反手用肘壓住他脖子,身子一側,生生把那人從背後扳到自己身前來。這一切都在一瞬間完成,同樣是這一瞬間,槍響了。卓木強看見,自己身前這濃眉小眼,胡子拉碴的人眼睛如死魚般凸了出來,血水從嘴裏不斷地往外湧,看來是不行了。他來不及推開這個人,舉槍就射。

  卓木強自己的那把鐵棍般的來福槍早就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他拿的是柯克的微聲衝鋒,扳機扣動了幾次,就是不見槍響。前麵那人嘴裏大叫著什麽跑開,一聽卓木強的槍不響,又舉起了槍,但還未及發射,“砰砰”兩聲,他旁邊的冰石飛濺,那人一縮頭,又跑遠了。這次卓木強聽清楚了,那人說的是“我操你祖宗”。

  胡楊提著冒煙的雙筒獵槍過來,喘著氣對卓木強道:“呼呼先拉保險栓,就是這個!好了,現在可以用了!”

  卓木強準備追,但那死去的壯漢竟然抱得特別死,卓木強掙了兩下沒掙脫。他心中一急,兩手抓住死者的雙臂,輕輕一拗,掰斷了死者的手臂,不理會目瞪口呆的胡楊,追了出去。達瓦奴措村民都知道一句諺語:“不要激怒成群的野犛牛,它們瘋狂起來如同魔鬼;更不要激怒強巴少爺,他瘋狂起來連魔鬼也要戰栗。”

  胡楊察看了一下死者,死者沿著斜斜的冰道,正朝另一處洞穴滑落進去,隻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喂,呼別跑那麽快,呼這槍傷,這……他媽的,是爆破彈,小心點,他們是職業盜獵手!”他再抬頭時,卓木強已經跑遠了。

  “不可原諒!殘忍地殺害藏羚羊!不可原諒!連自己的同類也不放過!更不可原諒的是,竟然敢犧牲自己的同伴來做誘餌!”卓木強憤怒了!他如同一頭彪悍的獅子,強健的肌肉讓他在洞穴內如獵豹般奔跑。不管前麵的身影如何竄逃,他死死鎖住了目標,鑽過一個個洞穴,穿過一條條甬道,任冰凍霜寒,任冰屑飛濺,再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在他麵前。噬血的罪孽,需要用血來償還。

  前麵那條身影似乎也感到了後麵這具魁梧的身體蘊藏的可怕力量,他盡量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彎道奪路而逃,時不時突然回頭打冷槍,但是毫無準度可言。不知道追逐了多久,卓木強但見洞口一亮,接著藍色的天空在眼前越來越大,他方才明白,自己一路追蹤,已經出了冰川溶洞,那盜獵分子果然熟悉這一帶地形,輕易地就找到逃生的通道。這讓卓木強更加憤怒了,他們明明知道逃生的通道,卻留在洞內,那用意就十分明顯了,他們是想利用洞內的險要,把這隊科考隊員永久地掩埋在無人到來的冰川內。到底是為什麽?卓木強百思不得其解。

  出了冰洞,積雪甚厚,那盜獵分子走得也不十分順暢,追到近處,卓木強毫不客氣地舉槍射擊,微聲衝鋒槍發出“突突突”的聲音,不過子彈四飛,竟然沒有一顆打中盜獵分子的。子彈很快用光,卓木強驚訝地拿起衝鋒槍看了看,好像沒打幾發子彈怎麽就打光了。他完全不適應這種無後座力的輕武器,他練槍時喜歡用勃朗寧大威力手槍,那種重量,威力,握手的質感,他自己還收藏著一支以色列的沙漠之鷹。換了這種小型衝鋒槍,卓木強扣動扳機時根本沒感覺,二十發子彈一下子就全打光了,那個盜獵分子回過頭來,開始還擊。

  卓木強滾入冰雪之中,以天然掩體為掩護,一時冰雪飛濺,那名盜獵分子發現卓木強沒子彈了,大著膽靠近了些,不曾想忽然從冰岩後飛出一物,砸飛了他手上的槍,竟然是卓木強扔出的衝鋒槍。卓木強用槍打不準,這一扔倒是又準又穩,趁盜獵分子還未取下背上的獵槍,卓木強一個虎躍,撲了出去,把那家夥按倒在地。但是在冰雪上與平地吃力不同,卓木強本以為一按應該把那家夥牢牢鎖在地上,誰知道一按按進積雪裏去了,那盜獵分子趁機滾開,慌亂中還飛起一腳,把一些積雪踢到了卓木強臉上。卓木強半跪在雪地裏,不起身又是一撲,那盜獵分子再滾開去,他又撲了個空。兩人在雪地裏扭打,那家夥力氣也是很大,加上對雪地的環境熟悉,好幾次卓木強明明已經按住了他,都被他狡猾地又逃了出去。積雪甚滑,卓木強戰立不穩,也就使不出那種摔跤的技法,盜獵分子反是盡展其長,雙方僵持不下時,盜獵分子突然原地後跳兩步,引誘卓木強上前,卓木強不明就裏,隻走了一步,突然腳下一空,反應過來是踏在了冰陷坑上時,整個下半身已經陷下去了,卓木強處變不驚,第一時間伸直了雙臂,將身體卡在了冰陷坑中,總算沒有掉下去,可是卻動彈不得。

  那個盜獵分子“嘎嘎”地踩著積雪過來,蹲在卓木強麵前,他長得濃眉小眼,黑膛臉,留著小須,戴著皮氈帽,嘴裏冒著白煙兒,冷笑道:“你殺了我哥哥!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才能泄我心頭之恨!”原來方才抱著卓木強那人就是他哥哥,兩兄弟長得確實有幾分像。

  卓木強也冷笑道:“你該去見你哥哥了。”

  那盜獵分子的反應竟然也是一等一的敏捷,一見卓木強眼神不對,就地一個驢打滾,“”的一聲,獵槍在地上濺起一團雪。那盜獵分子顧不上許多,連滾帶爬跳下雪坡,遠遠地逃去了。

  胡楊拎著雙筒獵槍走過來,嘴裏罵道:“他媽的,這玩意兒就是打一次要裝一次子彈,不然那小子根本逃不掉。來,我拉你上來,你可真沉啊!”

  卓木強道:“你怎麽這麽慢?”

  胡楊道:“像你那樣衝動啊!我還要沿途留記號,不然柯克他們能找到啊!不過還好,大家都大難不死。”他在口袋裏摸呀摸呀,老半天摸出半盒皺巴巴的煙,擠出一支,遞到卓木強麵前,卓木強搖頭不要,胡楊自己點上了,兩人就在洞口等柯克、張立。

  胡楊撥弄著對講機,苦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壞掉了,怎麽還是沒信號?”

  卓木強道:“或許是距離太遠了吧,我們也不知道在冰川內走了多遠,天都黑了。”

  胡楊表情落寞地看著卓木強,問道:“你怎麽看這夥人?”

  卓木強道:“他們顯然並不是慌亂逃竄,而是故意引我們進入冰川洞穴,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殺我們,可是究竟是為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胡楊深深吸了兩口煙,目光遙望遠方,那裏的鉤月遠遠地掛在天幕一陲,他聲音低啞道:“是狐狼!”

第二十八回 雷克塔格救護站

  “胡狼?你弟弟?”卓木強不解地問道。

  胡楊被煙嗆住了,大聲咳嗽起來,半天才緩過勁來,搖頭擺手道:“不是姓胡的胡,是狐狸的狐,叫狐狼,是近十年來,可可西裏尋山隊對一群特殊盜獵分子的稱呼。他們行蹤詭異,狡詐如狐,性情凶狠,貪婪如狼。十年前發現了幾起特大盜獵藏羚羊活動,引起國家有關部門高度重視,派了許多有豐富經驗的尋山隊,幾次大規模地搜山,都沒有發現他們,但是,他們確信,有這麽一夥人,長期活動在可可西裏無人區內。那些人不同於普通盜獵分子,他們分工嚴密,組織性極強,而且很糟糕的是,他們好像長期居住在無人區內,以至於他們對可可西裏的地形地貌比尋山隊還要熟悉。根據一些尋山隊員目擊,最初隻有兩到三個人,七年前有五人左右,五年前就發展到十至二十人了,現在究竟有多少人,很難說得清,但是從他們盜獵活動現場留下的食物垃圾來看,每次盜獵出動的人數都在十人左右。起初碰到尋山隊或科考隊,他們會落荒而逃,隨著人數越來越多,他們的武器也在不斷改進,現在他們幾乎不怕尋山隊了,反倒是尋山隊員們每次尋山感到岌岌可危。特別是今年,時不時會有落單或是整隊整隊的尋山隊員消失在可可西裏,既沒有屍體,也不見蹤跡。”

  卓木強道:“可能都被埋葬在這些洞穴內了吧。”

  “啊!”胡楊有些驚異地打量起卓木強來,這個想法第一次衝擊著胡楊的思維。他回憶起來,第一次進入冰穴時,科考隊也是被一些奇異的線索所吸引進去的,他喃喃道:“難道真的是這樣?他們利用洞穴內錯綜複雜的地形和步步致命的暗藏危機來殺死尋山隊員和科考隊員?”

  卓木強坐直了身體,用手指敲擊道:“有沒有這種可能?你想,他們要對付的是尋山隊員和科考隊員,都是打擊盜獵活動和保護藏羚羊的人。如果說,他們能在一個區域製造出詭異的死亡氛圍,好像一旦走進那裏的人都不能活著出來一樣,那麽,對於他們盜獵來說……”

  “那個地區的藏羚羊就可以任由他們捕殺!”胡楊不可思議地望著卓木強。

  卓木強攤開手道:“我隻是隨便說說。”

  胡楊道:“不,你提出的可能性很大,或許他們真是這樣想的。因為人數越來越多的話,一定會碰到尋山隊的,想要安全盜獵,就必須圈出一塊尋山隊也不敢去的區域,而那裏又是藏羚羊遷徙的必經之路,他們就可以肆意地盜獵了。”

  卓木強道:“可是,你又是怎麽知道他們是狐狼那夥人,而不是普通的盜獵分子呢?”

  胡楊道:“從一些細節使我聯想到狐狼。他們對地形很熟悉,這點我們都清楚了,他們不是單純的逃跑,而是為了殺死我們,說明他們不是普通的盜獵分子,而是一夥亡命徒,這是狠;他們逃入洞穴那麽長時間,不聲不吭,一直默默誘導我們,這是穩;他們為了把我們引到倉鼠的洞穴,不惜犧牲自己的同夥做誘餌,這是毒。又狠、又穩、又毒,隻能是狐狼了。而且……”他拿起盜獵分子的突擊步槍,取下彈夾,拿出子彈道,“這是爆裂彈,除了彈殼,子彈本身還分為彈頭彈體,擊中目標的時候,彈頭與彈體之間有一定時間的緩衝,就像彈簧一樣,壓縮到一定的程度發生爆炸。它屬高致命性武器,就算沒擊中要害,也可以把內髒爆得稀爛。因為盜獵分子們需要的是完整的羚羊皮,所以這樣的子彈是最佳選擇,但是這種子彈很難弄到,所以普通盜獵分子不會使用。”

  終於,張立和柯克也走出了洞穴,柯克終於長出一口氣,歎道:“總算走出來了。”

  張立問道:“人呢?”他的精力也恢複了不少。

  卓木強道:“跑了一個,死了一個。”他忽然又問胡楊道,“你也覺得那兩個被倉鼠咬死的人就是他們同夥?”

  胡楊道:“嗯,從柯克看到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或許是新入夥的,也許是被他們懷疑有背叛嫌疑的,總之他們下手太狠了,就算是處死叛徒也不用這麽狠毒的手段啊!”

  張立想了想才明白過來,柯克卻不明白地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

  胡楊道:“現在我們說什麽並不重要,我們當前第一要務是想辦法和老肖他們聯係上。你的對講機有沒有信號?”

  柯克道:“沒有,那我們試著繞過去找他們嗎?”

  胡楊道:“不!看樣子又要下暴風雪了,在這冰天雪地裏,人找人,會找死人的。我們就在這洞穴裏暫時避一避。”他踢了踢洞穴,恨道,“這洞口怎麽就不是斜向下的呢?”

  四人在洞穴中點燃了篝火,除了火焰,依舊什麽都沒有,卓木強靠冰壁坐著,心裏覺得好笑,命運仿佛發生了奇妙的輪回。張立拿著步槍道:“盜獵分子使用的頗似匈牙利的AMD步槍,前後各有一個手柄,彈夾上在中間,口徑卻比AMD大了些,想必是使用爆裂彈的緣故。這些槍械都是自己組裝的,並非出自兵工廠,但是毫無疑問,改造槍的家夥是個懂槍的行家,子彈是買的,這種子彈,據說在俄羅斯能搞到。”

  柯克道:“如果當時拿著微衝的是張立而不是強哥,那家夥一定跑不掉。”

  卓木強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柯克,那深邃的目光顯然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麽。他問道:“狐狼不止四個人,他跑掉了會不會……”

  “沒錯,所以我們必須防患於未然……”胡楊指指洞口的兩處篝火道,“本來我噴火器裏的汽油就少,為什麽還多點兩處。其一,這是我和老肖的暗號約定,荒野之中看到三處‘品’字形篝火,那就是我了;其二,可以麻痹敵人,讓他們誤認為我們人很多。”

  卓木強笑道:“我第一眼看到胡隊長,就覺得你像個粗人,而今我越來越發現,隊長是個很有策略的人。”

  胡楊淡淡地道:“談不上什麽策略,這不過是一點經驗而已,當你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後,不管做什麽都會更小心謹慎的。不過卓木強,說實在的,你倒天生就是一個探險的人才。當然,你本身的身體優勢就不用說了,我們不說別的,就拿張立來說,他是特警,受過特殊的訓練,其反應和身手都遠遠高過常人,但他在未知的環境下,其應變能力和膽識卻遠遠趕不上你。那種瞬間反應是一個人的本能,不是靠訓練就能訓練出來的,諸如那種危險的臨近感,你天生就具有,而事實上具有這樣本領的人,實在少之又少。你現在四十剛出頭,年富力強,生意也已經做得很大了,天天過日複一日的生活有什麽好,不如來加入我們的科考隊,我們這支隊伍專在各種險要的地形裏進行科考,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卓木強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笑了笑,說道:“這次回去後,我會好好考慮考慮的。”他心道:“是否把自己正在進行的活動告訴這個隊長呢?”他想了想,終於還是搖搖頭。

  就在火焰即將熄滅前,老肖他們果然找了過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距離他們第一次進入的洞穴已有近八公裏距離。老肖他們沒有遇到什麽情況,聽完胡楊他們的經曆,也是心有餘悸,待聽到胡楊說DV也掉在洞裏被燒掉了,冰洞奇觀也被炸掉了,那自是拍腿惋惜。卓木強不失時機地把在絕壁邊采集到的晶簇拿給老肖看,老肖看了後道:“這是可可西裏之玉,這裏很多火山岩地貌,溶解的銅、鋅、錫、鈷、鎳、錳等礦物質形成的結晶,這是普通品種,隻是顏色比較特別一點。這裏是昆侖山脈,而昆侖玉也是舉世聞名的,要是你能撿到一兩塊上成昆侖玉,那才是寶貝呢。”卓木強微微一笑,這已經足夠了。

  車隊在野外宿營了一夜,並沒有什麽新的情況發生,卓木強回到大本營又待了幾天,狐狼的身影再沒有出現過。幾天後,他們總算隨著補給隊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雷克塔格救護站。

  胡楊因為急著匯報這次科考意外,必須去可以與外界聯絡的格爾木自然保護站,也隨他們一同上了車。胡楊指著窗外介紹道:“繞過這個小山坳就可以看到雷克塔格救護站了,這裏又是可可西裏保護站與補給中轉站,繞過去可以看到幾個大凍脹丘,也算是高原凍土的特殊形態吧,在別的地方你看不到的。”

  卓木強不知是要尋到那本可以指路的筆記本還是要見到分離了幾天的唐敏,興奮起來。他搖下了車窗,任冷氣朝車內猛灌,大口地呼吸道:“敏敏就在山坳對麵,她來接我們了,我感覺得到!”

  張立心道:“不用這麽誇張吧,世上哪有什麽心心相印這回事,看來強巴少爺中毒挺深的。”

  汽車剛開過坳口,雷克塔格救護站那幾棟土坯房就依稀可見了,那站立在凜冽寒風中,翹首企盼的,不是唐敏又是誰!她裹在雪白的銀狐裘中,遠遠地揮動著雙臂,優雅得如天鵝曼舞一般。卓木強等不及車開過去,推開門跳了下去,大聲呼叫著唐敏的名字奔跑過去。看著那兩個擁抱在一起的情侶,胡楊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

  兩人緊緊抱著對方,說著永遠聽不厭的動情話兒,感受彼此還活著的心跳,仿佛兩人必須像這樣,貼心地靠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活著。卓木強拭去唐敏臉上的淚痕,愛撫著她如雪的臉頰,端詳著,怎麽看也看不夠,那副表情,真是捧在手裏怕丟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一般。“咳咳!”胡楊向來不理會風花雪月的事情,他隻想問一個問題,那問題憋在心裏難受,問了還要接著趕路,“小丫頭,我問你,你怎麽帶他們走橫穿可可西裏的那條路?上次你跟著誰走的?你不知道那條路有多危險嗎?你就差點沒挺過來。”

  唐敏愕然看著胡楊,這個一臉凶相的大胡子,頗像老電影裏的土匪。卓木強趕緊介紹,是科考隊的胡楊隊長救了他們的命,唐敏這才無辜地答道:“我不知道那條路會有那麽危險的。因為第一次也是在治多縣跟著一個車隊進可可西裏的,我感覺一路都很平安啊。”

  胡楊道:“是什麽車隊?”

  唐敏道:“我不知道,但是他們隊長叫榮紮旺姆,他待人很親和的。”

  “哎呀!”胡楊一拍大腿道,“難怪你會走這條路,榮紮旺姆是可可西裏的風,他們青海地質研究隊當然對可可西裏再熟悉不過了。嗯,他們是春季來搞調研的,整個兒夏天都在可可西裏,原來是這麽回事。這次你們命大,我想,以後你們不會這樣玩命了吧。那好,我就先走了,你們可以在這裏多待幾日,等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再出去。這裏是補給隊的中轉站,倉庫裏的食品物質足夠你們待上一年半載的。”胡楊說走就走,卓木強看著胡楊的背影,對唐敏道:“別看這胡隊長凶巴巴的,他為人很不錯的,野外科考也很有經驗。對了,你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張立在救護站門口喊道:“可不可以進來說話啊,外麵風好大!”

  救護站裏也不過三個人,丁銘、盧麗醫生是夫妻,兩人都是青海人,本著對可可西裏的無限向往自願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一幹就是六年,還有一位叫陳晨的醫生,也是自願到這裏來的。救護站旁邊就是保護站,平時三組巡山隊員輪流住宿,其實都可以算作一起,因為補給車隊也要在這裏中轉,每三個月都有一次補給車隊運送物質前來,隻有冬季封山時要停一次,半年才來。

  一杯熱騰騰的酸奶茶,驅走了身體的寒意,卓木強和張立在房內聽了丁銘醫生和唐敏的講述。原來,唐敏也是剛康複不久,前三天一直都半睡半醒。而巡山隊是五天前出發的,有時三五天,有時半個月都不見回來。唐敏病情好轉後,就一直在等待,等待巡山隊和卓木強他們回來。救護站的三位醫生都未見到過唐敏提起的筆記本,他們當時參與過對唐濤的營救,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丁醫生心有餘悸地道:“他的體力已將耗盡,可他還在拚命掙紮,那是真正的拚命,我就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麽能讓一個人害怕成那般模樣。而救他回來的巡山隊員,也一個個麵如冰霜,就跟見了鬼似的,後來我百般追問,他們都閉口不提那件事,後來還是我在救護一名巡山隊員時,從他那裏得到隻言片語,據說,當時唐濤的車,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張立回味著這個詞,心道:“什麽樣的車會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我沒有絲毫誇張,這是原話,他們就這樣告訴我的。並讓我不再繼續追問,說那件事他們不願意回憶,也不想讓更多人恐懼。”丁醫生說完,看了三位旅行者一眼,眼中的那一絲不安和詭異,足以讓三人背心一涼。

  “好啦,好啦,其實我們也隻是聽說,並不知道當時的實情。來,你們再喝點,我估計,巡山隊就在這幾日便回來了,你們歇一歇,我給你們準備床位。哎呀,說句實話,我們這裏好久都沒有這樣熱鬧過了。”盧麗說話的聲音十分溫柔,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她也總是麵帶微笑,她和她老公,對生活都充滿了熱情。

  “滴滴!”那一聲車鳴,屋裏的人都站起身來,盧麗道:“哎呀,說曹操,曹操就到,一定是他們回來了,希望是你們要找的馬隊長帶隊的那組。”

  馬占豪橫眉虎目,粗鼻闊口,臉黑得像炭,手糙得像鋼筋,一看就知道也是個豪氣的硬漢。喝了兩口青稞酒,那張黑膛臉慢慢泛起了些紅色。“你說你們來找什麽的?”馬隊長的聲音沙中帶沉,聽上去像一個人在甕裏說話。“筆記本?我們這裏都是粗人,可沒有人有記筆記的習慣啊。”

  唐敏焦急地說道,“可是,一定有的,你再好好想想。是一個黑皮的筆記本,比普通的要厚一些,就像一本書一樣……”

  “你……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馬占豪的神色突然緊張起來,指著唐敏,帶著一些結巴問道,“你,你說的,是不是一個黑皮包裹著,上麵燙著金字,有……有這麽厚。”

  唐敏欣喜地道:“是啊,是啊,那是我哥哥的筆記本,你見過啦?你一定見過了,是不是?”

  不料,馬占豪反而抓住了唐敏的手,厲聲道:“那,那是筆記本!那個筆記本是你哥哥的!你馬上告訴我,那筆記本有什麽來頭!它是個什麽東西!它究竟是怎麽回事?”

第二十九回 死亡筆記

  唐敏一時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不知所措,卓木強輕輕攬過唐敏,握緊了馬占豪的手腕。張立看出,馬占豪的情緒有些激動,他勸解道:“有話好好說,馬隊長,你不要激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告訴我們。”

  馬占豪從唐敏那裏抽回手來,又狠狠地抓住了張立,用力道:“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那個東西,已經害死五條人命了!”

  三人疑惑地對望著,卓木強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丁銘、盧麗夫婦也趕了過來,安慰著馬占豪,他才稍稍平靜下來。

  馬占豪哀傷地回憶道:“第一次看到那個東西,是在堆旺手裏,那段時間我發現,我的這名隊員有些離群,外出巡山休息,或是回到營地,他總是喜歡獨個兒坐在一個地方,你們知道,這樣的情況發生在尋山隊裏,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可可西裏到處是野生的猛獸,而且盜獵分子就像幽靈般遊蕩著,獨自遠離群體,就可能成為野獸和盜獵者攻擊的目標。我嗬斥他歸隊時,發現他總是在看那個黑色的東西,我一直以為是書。後來有一次,我在營地裏狠狠地批評了他,並讓他把那黑色的書交出來,他卻死活不肯承認,為了不影響隊員之間的默契,那件事草草了結,我沒有懲罰他。可是……可是……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們卻在營地前的積雪中發現了他凍僵的屍體。”

  張立坐直身體,問道:“怎麽死的?”

  馬隊長看著丁銘,丁銘道:“堆旺的屍體經過檢查,沒有發現明顯的傷口和內部疾病,他是被凍死的。”

  堆旺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被雪掩埋了大半,那半張著的嘴無聲地訴說著什麽。他的衣服不知為什麽留在了帳篷裏,在可可西裏的夜裏,零下幾十度的低溫可以凍僵一切。馬占豪很後悔,或許自己不應該批評堆旺的,他是一個好隊員,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走了。就是現在回憶起來,馬占豪還是很內疚,他雙手捧住臉,良久才接著道:“第二個是陳勇軍,這個東北大漢在來尋山隊的第二年,一次追捕盜獵分子的過程中就和堆旺結下了鐵一般的友誼。堆旺死後,我就沒看到那本黑色的書,噢,筆記本,當時還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但是陳勇軍的行為卻變得躲躲閃閃,他幾次看見我都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沉默了,我起初以為他隻是為堆旺傷心。可是第二天尋山時,我分明看到他把那筆記本藏在胸口,我也懷疑過,他是為了那筆記本殺了堆旺,可是我怎麽也不相信,他會為了一個筆記本殺了和他有生死之交的藏族朋友。誰知道,就在第二天夜裏,陳勇軍也被凍死了,那筆記本也不翼而飛。”

  兩天死了兩名尋山隊員,這是離奇的事情。馬占豪當即下令回保護站,一切都要等事情查清楚再說,就在命令下達不久,巡山隊裏又有三名隊員失蹤了。馬占豪吃驚不小,他們用對講機無法與失蹤的隊員取得聯係,隻能分頭尋找,結果,另一個小分隊最後看見,那三名失蹤的隊員鑽進了一個冰溶洞!據另一分隊報告,他們追上那三名隊員了,但是喊話後,那三名隊員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越逃越快,直到進入冰溶洞他們才不敢繼續追趕了。那三人一邊跑,一邊不時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書翻看,情況令人萬分疑惑。

  “你們知道嗎?進入冰溶洞的人,從來就沒有能活著走出來的。所以我一定要問問你,唐小姐,那本筆記本裏到底寫了些什麽?為什麽我的五名隊員或死或逃?你能告訴我嗎?”馬占豪最後大聲質問道。

  唐敏怯怯地答道:“沒有什麽啊?那隻是我哥哥的旅行筆記,就……就隻記錄了他的一些旅行見聞,真的沒有什麽!我想,我,我對你隊員的事感到萬分難過,但是一定和我哥哥的筆記本沒有關係的。”

  “怎麽會沒有關係!他們最後都還在看!”馬占豪對唐敏的回答很不滿意。卓木強和張立對望一眼,此刻明白這件事的恐怕隻有他們倆了,因為他們也是冰溶洞的生還者。

  張立喃喃道:“這樣看來,那本筆記已經和三名尋山隊員一起失蹤了。”

  卓木強輕輕拉動唐敏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和馬占豪頂嘴,然後張立說了一些寬慰馬占豪的話,隨後問道:“那件事發生在你們發現唐濤後多久?”

  馬占豪道:“一個多月吧。”

  張立轉移話題道:“對了,馬隊長,聽說你們發現唐濤後,又找到了他的車,據說他的車當時看上去十分可怕,你能詳細地告訴我們嗎?

  馬占豪突然一震,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問道:“為什麽問這個問題?你們想知道什麽?”

  張立指著唐敏道:“這位,是唐濤的親妹妹,她想多知道一些她哥哥當時的情況。醫生說了,這對唐濤的恢複治療很有幫助。”

  馬占豪半信半疑地看了唐敏一眼,又看了看和唐敏十分親密的卓木強,低聲道:“好吧,那,我隻告訴這兩個人。”張立和醫生知趣地讓出一個空間。

  馬占豪沉聲道:“我可以把當天我看到的情況告訴你們,至於你們怎麽想就隨你們了。反正我說的是實話。”

  唐敏點點頭,馬占豪道:“發現你哥哥時,他隻是重複一句話,它們來了,它們來了!那樣恐慌的神情我一輩子都記得,我們當時以為他在可可西裏遭遇了狐狼,你們知道狐狼嗎?是個盜獵團夥。”卓木強點頭,示意他跳過對狐狼的介紹,馬占豪接著道,“雖然他看起來疲憊不堪,也跑了很遠的路,但是憑雙腳不可能在可可西裏隨便亂跑的,我們知道他一定有車,隻是不知道車在哪裏而已。一部分人送他回救護站,我們另一部分人繼續沿著巡山的路線前進,兩天後我們才發現你哥哥留下的車,竟然和他有那麽遠的距離,而,那輛車那輛車讓人過目難忘!”

  馬占豪咂巴著幹涸的嘴唇,道:“它渾身是傷,不知道翻過多少次,可怕的是,它仿佛剛剛被洗過一般,被用血洗過。車窗、車門、前擋、車輪,手能觸摸到的地方全是血跡,那些幹涸的血跡發出難聞的腥味。我們進一步檢查時發現,更為可怕的是,那車仿佛被什麽東西抓咬過,前後擋板的鋼管都已經被咬變形了,車身到處是被刮過的痕跡,是爪痕。車的後排座也完全被抓爛了,駕駛室與後麵座位間有三重鋼絲防護網,也被拉扯變形。那時,我們才覺得,恐怕不是狐狼那麽簡單,是一種動物,不知道唐濤從哪裏帶來一種動物,並且它們已經從車裏逃脫了。當我們檢查那輛車時,又發現他的汽車改裝後有四個油箱,總載油量估計有五百升,那足以使他行駛兩千公裏的路程,所以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從哪裏來的。媽的,那場麵你看過就一定忘不了,十分血腥十分詭異的一件事情。”

  唐敏蜷縮在卓木強懷裏低聲道:“我不想聽了。”

  卓木強點頭表示同意,友好地結束了馬占豪冗長的詞不達意的表述。他知道,這位隊長帶路或許是一流的技術,但是想說清楚他們那天看到的真實情況,恐怕還得花上好幾天時間,何況,他已經知道筆記本的事情不可能出現新的轉機,此刻唯一要做的就是離開這裏,回到拉薩,在天氣進一步惡化之前。三人連午飯也趕不上吃就懇請離開,巡山隊派出一輛車和兩個老隊員帶他們離開。
   
第08部分 帕巴拉神廟
      就在卓木強等人離開的同時,可可西裏深處的無人區,一塊絕壁下的山洞內,有十來人正聚集在一起商討什麽。正中高高在上的是一名留寸頭的青麵人物,他左眼角那道直拉到耳根的傷疤使他看起來比別的人都更為凶殘可怖一些,一雙三角眼像銳利的刀子,狠狠地打量著每一個下麵坐著的人。“我告訴過你們多少遍,不可以私自行動,在藏羚羊過冬的時候,就是巡山隊守護最嚴密的時候,他們會派出比平時多一倍以上的人來巡山。現在牛大山他們四個人出去這麽久,還沒有回來,你們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的聲音如夜貓子在怪叫,底下或站或坐的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吱聲。

  “一群蠢貨,四個人也敢單獨行動,還帶了兩個新手,如果說都死得幹淨那還好辦,要是被巡山隊抓住了,哼哼……”那人笑起來,牽動眼角的傷疤不自覺地抖動,那些下麵的人隻是看著都心驚肉跳。

  “啊,這裏的環境不錯啊,外麵風大雪大,一進這洞,就溫暖如春。”隨著那半生不熟的漢語聲音,洞裏守在洞口的兩名虯髯大漢馬上衝了出去。不多久,隻聽洞穴裏傳來打鬥聲:“什麽人?!”、“幹什麽的!”、“給我老實點!”

  很快,一人被兩名虯髯大漢反押著雙臂,給推了進來,左邊一人道:“老大,要不要做了他?”

  三角眼看了看這名戴墨鏡的金發男子,穿的竟然是一身莫斯科紅場儀仗隊軍服,身高和體形,都遠勝過自己的兩名手下。金發男子被壓得彎下腰去,低聲冷笑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他的中文雖然表達得十分精準,但發音十分拙劣,就好似嘴裏銜著石頭在說話。

  忽然見金發男子沒怎麽動作,如同伸了個懶腰般直起身來。那兩名押著他的魁梧大漢竟似小雞般被舉了起來,兩人還是死死抱著金發男子的雙臂,但就如抱著一根鋼柱,金發男子雙臂輕輕一抖,將兩人往左右扔出好幾米遠。洞內眾人一見來者如此強勢,紛紛摩拳擦掌,拿刀拿槍,金發男子嗤之以鼻。

  “給我住手,一群廢物!”三角眼製止了他那些愚蠢的手下,既然人家能平安來到這裏,外麵放風的雷波肯定早就被製伏了。這裏麵的人,有幾個能強過雷波的。他看著這名身材高大的外國人,問道:“你不是到這裏來旅遊的吧?”

  金發男子習慣性地掏出一支煙,點燃,悠閑地吐著煙圈,道:“前幾日我來可可西裏遊耍,無意中聽說這一帶有夥叫狐狼的盜獵者很活躍,早就想來看看了。”

  三角眼的左眼不安地半眯起來,道:“不用廢話,既然能找到我們,有什麽目的就說吧。”

  金發男子道:“好,我就告訴你,我準備做一筆大買賣,隻是人手有些不夠,所以得找一些夠狠又夠機警的人來入夥。這兩年中國政府正逐步加強對可可西裏的監管,你們的油水隻會越來越少。如果你們肯和我合作,我保證你們的下半輩子都不用過這種提心吊膽,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三角眼警惕地道:“什麽生意?”

  金發男子笑道:“說出來你恐怕都不信,我們走的是邊緣路線,可以說是絕不違法。我們去找一些被荒廢了的東西,然後拿出來賣掉。”

  三角眼輕蔑地笑起來,道:“你是說盜墓?”

  金發男子想了想,微笑答道:“也可以說是盜墓,但又不完全是。我們隻是去拿,而且,那和墓也有所不同,墓是有主人的,我們去拿的東西是沒有主人的。”

  三角眼道:“說得這麽輕鬆,還需要我們嗎?”

  金發男子敲著自己的腦袋,向前幾步道:“啊,是這樣的,裏麵的東西隨便拿,但是要進入到裏麵,路途比較艱難,隻有像你們這些常年生活在可可西裏極地環境中的人才可以勝任這項任務。”

  三角眼凶狠地道:“少他媽給我繞圈子,你說,在什麽地方,需要多少人,事成之後我們每人能分到多少?”

  金發男子連連擺手,又向前走了幾步,麵對三角眼道:“不要著急,我是怕說出來嚇著你。那地方現在具體還沒有探清,不過大概範圍是在喜瑪拉雅山脈東南段。”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三角眼。

  三角眼心中一驚,那眼角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暗道:“難道,他竟然是想去那個地方,他是怎麽知道的?他到底知道些什麽?”

  金發男子向前邁出一大步,已經來到三角眼的跟前。他比三角眼高出近一個半頭,不得不俯身在三角眼耳邊輕輕地道:“看來你很緊張呢,你果然是知道那個地方的。”接著又用英文說了一個詞:“蜘蛛人。”

  三角眼猛地一震,驚愕地抬頭望著這個不可思議的金發男子,半晌說不出話來。隻聽金發男子又對周圍的凶惡之徒們說道:“至於酬金嘛,還很不好說,不過我想,至少每人也能分到幾千……萬吧。”

  周圍一陣喧嘩:“他媽的,說清楚點,到底是幾千還是幾萬?”“說你個奶奶,想清楚再說,說的是什麽鳥洋話。”“不說清楚別他媽想讓我們賣命”。

  “幾千萬。”金發男子微笑著連成一氣說出來。

  一聽這個數字,這群狼一般的人就開始熱血沸騰,耳鳴鼓響,兩眼放光,每個人都大口地吸著冷氣,默默盤算著,幾千萬,幾千萬,那是個什麽數字,那可以做些什麽,車,房子,女人,還有什麽不能有的。

  金發男子補充道:“當然,最低貨幣單位也要是歐元,說不準也可以是英鎊。”

  那夥惡徒又失望地張望起來,幾千萬歐元,那是什麽數?換多少人民幣?

  三角眼卻按捺不住了,歐元與人民幣對價比,接近一比九,幾千萬歐元換作人民幣,最起碼也要上億。但同時他也最清楚那個地方的危險性,除了死亡,那裏什麽都沒有啊,這人到底能在那裏找到什麽呢?他的話可信嗎?一個連名字也不敢自報的家夥。他冷冷地問道:“你是什麽人?憑什麽讓我們相信你的話?”

  金發男子煙已抽完,扔在地上,用他那沉重的、嵌有鋼板的大頭皮鞋將煙頭踩滅,如軍人般直起腰板,取下墨鏡,露出那雙湛藍的碧眼,眼中閃爍著毒蛇般詭秘的光芒,然後微笑道:“我,叫莫金。”

第三十回 南下的列車

  “莫金,是什麽人?”三角眼心中想了好幾遍,也沒有什麽印象,而他的那些手下,就更是一頭霧水了,但他還是回應道:“我是這群狐狼的頭,我叫西米。”

  “哦。”人群中發出很多驚歎聲,不少人跟了他們頭領很長時間,卻從不知道這個被稱做狐狼的人叫什麽名字,今天才知道。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不是漢族的人名,也不知道是哪個少數民族的。

  莫金雖然對西米不知道他是誰的反應感到很失望,但他一聽到西米這個名字就笑了,道:“瞧啊,我的運氣實在不錯,看來你注定要做我的拉客西米了。”

  西米一聽莫金的回答,心道:“他果然什麽都知道。可是他究竟是怎麽知道的呢?”他雖然沒有聽過莫金的名字,但是這個高大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外國男子進洞後的一言一行,都令他相當震驚。以前在部隊時,除了他們的教官,還沒有誰能讓他感到如此戰栗。

  莫金頓了頓,又道:“你們沒聽說過我的名字,那沒有關係,不過我為這件事做了大量的準備,我也不介意讓你們了解我的誠意和我做的準備工作。你們進來吧,外麵風很大的,裏麵的主人熱情又好客。”

  隨著莫金一聲招呼,五個人魚貫而入,前麵四個人都是清一色的雪地野戰隊著裝,白色的野戰裝,帶鬆緊的連衣帽遮著臉,墨鏡和口罩遮住了其餘麵部,相比他們的裝束,更打眼的是他們手中的武器,每人背上都背著肩扛式無後坐力火箭筒,一人手裏拿著兩挺格林輕機槍,一人端著裝了彈鼓的重機槍,一人斜挎著掛榴彈發射裝置的衝鋒,還有一人竟然拿的是在伊拉克戰爭中出現的帶攝像頭和視頻的可轉彎槍。僅這些裝備,已經讓洞穴內的盜獵分子們震撼不已,不說他們,就是他們的頭目西米又何嚐見過這些近年新開發的非常規部隊的武器。他們唯一可慶幸的就是,幸虧剛才沒有動手,否則被屠殺殆盡的,隻能是他們。

  莫金皮笑肉不笑地解釋道:“不用緊張,這裏環境惡劣,野獸也多,這些東西,是拿來打獵的。”

  西米心中清楚,用火箭筒來打獵,其意義得自己領會,但這個莫金層出不窮的能力確實超乎了他的想象,這人動用了怎樣的關係,怎麽弄到這些武器,又是如何將它們帶入中國境內的?僅是這一層,就讓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事是莫金辦不成的。他既然已經拿出一些家當讓自己看過了,那拒絕他提議的後果可想而知。同時,西米注意到最後進來那一人,他雖然也裹得嚴嚴實實,但是與前麵四人有很大不同,那人比莫金矮了半頭,他的禿頂尖得像夜叉,僅兩耳上部有少許灰白淩發,如橘皮般坑窪的臉蠟黃,身體的其餘皮膚又都是灰青色,整個人瘦如柴火,指骨細長如雞爪,皮包的骨頭下麵,血管如扭曲的蚯蚓般附著在上麵,一雙綠色眼睛如貓頭鷹般又圓又大,分外地向外突著。西米自覺自己的形象已經十分蠻橫可怕了,沒想到還有人相貌比自己猙獰萬倍,這個家夥冷冰冰不帶一絲人氣,活像在地下被埋了好幾年,剛從墳裏爬出來的僵屍。

  莫金對四名持武器的人不聞不問,直到那死屍般的人進洞了,他才熱情地打了聲招呼,略帶討好的語氣向那人說了些什麽。兩人商討了半天,才見那死屍咧開爛柿子一樣的嘴笑了笑,西米聽得出,莫金他們說的是法語,那看起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夥叫索瑞斯。

  莫金和索瑞斯剛剛停下,準備向西米發問時,一個人攙扶著另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老大,牛二娃回來了。”那人說完,才發現洞穴內狀況有些不對,憑空多出幾個全副武裝的家夥。西米沒耐心地揮手讓他們靠邊站,心道:“上山的路隻有一條,這個雷波搞什麽名堂,這麽多人進來了他竟然不知道。”

  那牛二娃分明就是卓木強等人在冰溶洞裏遇到並逃脫的盜獵分子,他麵頰消瘦,顯然這些天也吃了不少苦頭。他一進洞,就顧不得旁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我哥哥死了!他被幾個貌似科考隊員的家夥打死了!”接著,牛二娃大致說了說在冰溶洞裏想幹掉那幾個科考隊員的情況,最後狠狠地道,“他們中的某些人一定有過去冰溶洞的經曆,否則根本沒可能逃得出來!我一定要替我哥哥報仇。”

  西米氣急敗壞,這幾個沒頭腦的家夥,白白送了性命不說,還破壞了他在可可西裏的全盤計劃,但他目前沒有心思理睬牛二娃,有更實際的問題就擺在他麵前。不料,莫金聽了牛二娃的訴說後,突然急著要離開,他先拍拍牛二娃的肩膀,安慰道:“有機會的,你一定有機會報仇的,嗬嗬。”接著,他拿出一張名片,道,“我得趕去見一位老朋友,這上麵有我的聯係方式,你們可以好好考慮考慮,然後聯係我。”最後,他拋出兩紮捆得像磚塊的人民幣,遲疑了一下道,“這個二十萬,算是……這次來訪問你們的谘詢費吧。你們考慮清楚。再會……”

  說著,倒退著走了幾步,和索瑞斯討論著什麽並肩走出了洞穴,四名武裝分子也陸續走了出去。洞裏的人都貪婪地盯著地上那兩塊磚頭一樣的錢,一時人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西米身上。西米卻看著那張印著三國大使館電話號碼的名片發怵。

  莫金快步走出洞穴,用法語道:“我還以為他死在可可西裏了呢,沒想到竟然和科考隊待在一起。”索瑞斯道:“他來這裏做什麽?”

  莫金道:“我怎麽知道,或許是來查線索的,我就是不知道他已經掌握了多少情況,但是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定打探到不少了。對了,想不到可可西裏還有種奇怪的冰溶洞地貌,牛二娃說那些倉鼠被一種類似氣體的東西驅散了,你怎麽看?”

  索瑞斯陰刻地笑道:“哼,試驗鼠臨死前腺體會分泌多種物質形成一種危險信號,目前可考的包括尿液中的尿酸、荷爾蒙、鼠腎上腺素、伽馬因子等多種易揮發物質,那些物質可以使五百米以外的鼠類感受到危險並逃竄。我想他們就是利用了那樣的壓縮氣體,如果是我的話,就可以讓那些倉鼠克服對這種氣體的恐懼,那些人沒一個逃得掉。”

  山崖邊上,巨大的轟鳴聲響起,竟從崖下升起一架直升機。登機後莫金吩咐道:“快開,趕快離開這個地方,趁暴風雪還沒有形成之前。這個鬼地方氣候實在是惡劣。”

  莫金重新戴好墨鏡,威嚴得儼然一位軍官,點了一支煙,身後一名武裝分子忙討好地點火。莫金深吸一口煙,仰頭自語道:“希望他還在科考隊,如果返回拉薩再去找他就不容易啦。”

  身後的武裝分子突然發問道:“老板,我們人數已經足夠,為什麽還要找這些外行?”

  莫金詭笑道:“做事要做得幹淨利落,總得先找好替死鬼,就算事情敗露了也不至於讓人懷疑到我們頭上,懂吧。”這次又改用英文了。

  “可是,他們會同意嗎?”莫金要抖煙灰,那武裝分子趕緊把雙手捧了過來,問道。

  莫金彈掉煙灰,解釋道:“會同意的。馬克思在《資本論》裏說過:”如果有百分之三十的利潤,人們就會活躍起來,如果有百分之五十,人們就會盡全力,如果有百分之一百,人們就會踐踏一切法律。倘若有百分之三百,人們就敢冒生命危險,甚至上絞刑架。‘鳥為食亡,這人……注定是要為財死的。“

  那武裝分子道:“那麽,您給他們開出的價碼是”

  莫金得意地道:“無本,萬利。”他又用法語問身邊的索瑞斯道,“我說得對嗎?索瑞斯先生?”

  索瑞斯幹笑兩聲,好似吊死的女鬼在半夜號哭,一頭毛茸茸的尖嘴狸鼠從他的衣衫裏探出頭來,四處張望。

  卓木強三人在格爾木自然保護站就迫不及待地給拉薩方麵打了個電話,隨後搭乘另一輛車前往格爾木市。剛到格爾木市就開始下雪了,大風雪讓卓木強想起了丟在可可西裏的梟龍汽車,他和張立一商量,便決定坐火車回拉薩。原本在格爾木搭乘火車,很難搞到臥鋪票的,但卓木強隻打了幾個電話,下午他們便躺在了舒適的南下火車軟臥車廂內。若非這趟直達列車因人力不可抗拒因素晚點整十二個小時,他們還得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有車南下。

  這是輛典型的觀光車,車載廣播不停地宣傳著高原知識和景點關注,通過廣播,他們了解到首期運行在青藏鐵路上的十八輛列車,每輛有十六節車廂,由八節硬臥、四節硬座、兩節軟臥、一節餐車和一節發電車組成。青藏鐵路建成以來,卓木強還是第一次搭乘。這次讓他們有時間放心地欣賞沿途的風景,列車駛出格爾木,呼嘯在渺無人煙的昆侖山區,兩邊是被白雪覆蓋,姿態各異的起伏山巒,在風雪中如鋼鐵巨人般矗立著。不多久又進入連綿不斷的昆侖山脈,列車開始平緩地爬坡,廣播裏播音員柔和地解說道:“在昆侖河北岸,緊鄰青藏公路旁,有一股四季不凍的清泉從地底噴湧而出,長流不竭,稱為昆侖神泉,傳說是西王母用來釀製瓊漿玉液的泉水……”

  三人就沉浸在這一路的風光和一路的講解中。唐敏一路都在懊惱,早知道這條路,說什麽也不去橫穿可可西裏。

  卓木強和唐敏一個房間,張立在隔壁,還不到休息時間三人就在同一個房間。在來格爾木的路上,卓木強他們詳細地告訴了唐敏在可可西裏的經曆,隻有倉鼠一節卓木強跳了過去,他實在不願讓唐敏擔心得睡不著覺。唐敏對他們的經曆也是無限向往,為自己沒能參加這次曆險而感到十分失望。此刻,他們又在車廂內談論著筆記本可能的下落,很肯定,唐敏的猜測十分正確,唐濤的筆記本無意中落入了巡山隊的手中,而五名巡山隊員的死和失蹤,都與筆記本有著直接的關係。

  張立分析道:“十分明顯,那個筆記本記錄著的內容很容易讓人動心,至少是能讓人們相互殘殺的東西。”

  唐敏道:“可是那裏麵隻有我哥哥的旅行記錄啊。”

  卓木強道:“你到底仔細看過那本筆記沒有?”

  唐敏搖頭道:“沒有,我都是聽哥哥念上麵的故事給我聽的,自己看沒有哥哥講得好聽。”

  張立和卓木強交換了一個眼色,起立道:“這就對了,你哥哥的筆記本都是一些探險記錄,裏麵記錄了許多別人沒能到過的地方,說不定就有古墓啊、地宮啊什麽的,有大量的金銀珠寶也說不定哦!”

  唐敏道:“我哥哥沒說過這樣的故事。再說,那寶貝什麽的,哪那麽容易就被發現了。”

  卓木強笑笑,道:“不用爭執了,沒有看到筆記本,我們姑且隻是這樣假設,感覺比較合理而已。”

  唐敏問道:“但是我不明白,最後失蹤的三名巡山隊員,為什麽要去那冰溶洞裏?”

  卓木強道:“我想,是因為你哥哥的筆記裏,詳細地記錄了某個冰溶洞的內部情況,他們之所以這樣做,一是利用險要的冰溶洞脫身,二是想讓別的隊員死心,不再跟著他們。然後……伺機離開,去找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張立點頭表示同意,但他頗感惋惜地道:“經曆了那麽多危險,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是什麽都沒找到。”

  卓木強不同意道:“不,我們得到很多,得到很多。”他神色木然,這次的經曆給他帶來的影響無比巨大,他曾在茫茫冰原感到孤立無助,欲哭無淚;也在數萬隻倉鼠麵前瑟瑟發抖,雙腿生根;在逃離的時候手腳發軟,在冰橋上寸步難行,那些經曆,都是他從來沒有過的。以前,卓木強不懂得什麽叫害怕,認為這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害怕的了,隻要有經濟實力,人就可以很舒適地享受生活,卻不知道原來在遠離文明的地方,需要的是另一種實力。

  唐敏的話把卓木強從思索中拉了回來,她負氣地撒嬌道:“好啦,都是我不好,耽誤了你們的時間。現在我們可不可以暫時不討論這個問題了,肚子好餓,去吃飯吧。”

  卓木強刮著她的鼻子道:“沒有人怪你啊。”

  三人來到餐車進餐,吃了沒多久,隻聽一名女遊客驚呼起來:“誰偷了我的錢包?誰偷了我的錢包?”

  餐車內頓時喧鬧起來,張立在卓木強耳邊小聲說道:“右邊,第三個餐桌穿藍色羽絨服的人是小偷。”

  卓木強看了一眼道:“穿牛仔褲那個?不會錯吧?他和被偷的人隔了五桌呢。”

  張立道:“不會錯,你看,他偷去的錢夾沒有放好,還從衣服口袋露出一角來呢,而且,他口袋裏的,是個女式錢夾。那女士呼叫的時候,餐車內別的遊客都驚慌起來,隻有他不動聲色,這個反應也不正常,看樣子是個慣偷,膽子挺大的。我去揭發他。”

  唐敏看著張立過去,低聲問卓木強道:“這樣,沒事吧?”

  卓木強道:“沒關係,他也算是軍警吧,觀察得這麽細致,分析和思索也比較完善,不愧是特種團裏的啊。”

  卓木強他們看見,張立先是拍拍那人的肩膀,然後兩人說了些什麽,張立取出那個皮夾,接著丟錢包的女士也趕了過去,大罵那人,但那人好像極力爭辯著什麽。卓木強道:“情況好像不對勁,走,過去看看。”

  隻聽張立大聲道:“趕快把這位女士皮包裏的錢拿出來,不要讓我動手。”

  那男子不承認道:“我沒有拿!我說了,我不知道這個皮包怎麽來的,我不知道它怎麽跑到我口袋裏去的,我被人栽贓!”

  那女士破口大罵道:“你還敢不承認,人家都親眼看見你拿了,把錢還給我,還有我的照片,你還不還,你還不還!”她開始手腳相加,又抓又扯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少旅客各出建議:“叫乘警,叫乘警。”“先關起來,先關起來。”“搜一搜就知道了吧,讓乘警搜。”

  “小子,哪裏跑!”就在大家圍觀的時候,門口餐桌又起了變故,一名穿軍綠大衣的男子突然撲向另一名眼鏡男子。那眼鏡男子似乎想奪門而逃,但抓他那名男子右手一把抓住他手腕,腳一靠,跟著左手壓在他肩上,反手一別,將那眼鏡男子製伏在地,讓他動彈不得。

  大家還沒看過火車上這麽熱鬧的,不少人又趕過去看了。那男子押著眼鏡男子卻朝這邊走來,對丟包的女士道:“大姐,是他偷了你的錢包,和這位先生沒關係。”

  有人出來說話了,第一位被認作小偷的男子這時底氣更足了:“喏,我說不是我嘛。”

  那女士不依不饒地問道:“那錢包為什麽在你口袋裏?”

  穿大衣的男子道:“這位大姐,他真的是被人栽贓。小偷偷了錢包拿走了錢,把空錢夾放在了他的口袋裏。因為他穿的羽絨大衣,口袋比較大,容易讓人栽贓,而且穿羽絨服比較厚實,小偷拿或者是放東西都不容易驚動穿羽絨服的人。”

  張立道:“剛才這位女士大叫丟了錢包,全車廂的人都注意到了,為什麽他沒有反應?”

  穿大衣的男子微笑著,從嫌疑人的衣領裏扯出一根線來,還連著耳機,他解釋道:“因為他在聽MP3.”

  張立轉過頭來,穿大衣的男子約二十五六,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掛著陽光般的笑容,臥蠶眉下一雙炯眼,稍厚的唇讓人感到樸實忠厚,他旁邊那位眼鏡男子相貌斯文,穿著體麵像名白領,怎麽看也不像小偷。張立問道:“那你是怎麽發現他的?”

  穿大衣的男子解釋道:“我一進餐車就發現他不對勁了,人家都是看有沒有空座位,食品區裏有些什麽吃的,他的眼睛卻是在看人。方才這位大姐說丟東西的時候他也像別的人那樣起哄,但他卻瞟了這位先生的口袋一眼,這個錢夾顏色和這位先生的羽絨大衣顏色很近似,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而能在第一時間一眼看出錢包外露的,恐怕隻有把錢包放入這口袋的人吧。待大家都圍觀過來時,這家夥還想再次出手,卻被別人注意到了,他才沒有得手,他想從門口開溜,我就捉住了他。”

  穿大衣的男子從眼鏡男子的上衣口袋裏摸出一疊錢來,另一隻手仍然牢牢抓著眼鏡男子的雙手,令他沒有一點反抗能力。他舉起手中的錢問道:“這麽大一摞錢卻不用錢夾裝,你就不怕掉嗎?”他把錢交給丟錢的女士,問道,“大姐,你數一數,是不是你丟的錢。”

  那眼鏡男子急了,道:“那……那是我的錢!你憑什麽說是她的?”

  穿大衣的男子不慌不忙,從一摞錢裏卻撚出一張貼證件用的一寸半身照,問道:“這照片,也是你的嗎?”誰都看得出,正是那女士的照片,那眼鏡男子終於低下了頭。

  正巧,乘警趕到了,乘客們都不約而同地給那穿軍綠大衣的小夥子鼓起了掌來。乘警帶走了蔫耷耷的小偷,並對失主、張立、那小夥子都錄了口供,張立得知,那小夥子叫嶽陽,今年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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