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靈魂穿越的這半年裏,除了那一碗碗苦得要命的藥汁和身體虛弱得隻能躺床上以外,我過得悠閑舒適。每日裏就是翻看那些來喜為我找來的古卷,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過足了千金大小姐的嬌貴生活。
每晚入睡前,我總會讓來喜給我講講這具身體以前的事,美其名曰考考她的記憶力。而來喜除了做事伶俐、性格溫和,還有著現代都市人少有的善良跟單純。在她無數個夜晚的辛勤回憶裏,我也了解了很多我想知道的事。
原來我現在所處的地方名叫蘭朝,而這副身軀本來的主人名叫周韻芯,家世顯赫,爺爺是三朝元老、當朝丞相,父親官拜大司農,相當於現代的中央財政部長,還有一名當貴妃的姑姑。
周韻芯一生下來就陰寒加身,長年臥病在榻,動不動就愛昏倒。她母親原本的身體也不好,生下她以後更是疾病纏身,最後在她八歲那年就撒手而去了。而來喜就是在那一年被周韻芯的外公買來送到周家專門服侍她的,至今已有六年了。
因為早年喪母,身體孱弱,周韻芯的父親極少主動來看望她,更不要提她父親的那些妻妾們了,以至於她的房間裏冷清異常,隻有來喜這一人貼身服侍。還好周韻芯的外公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大富商,心裏還惦記著她這個外孫女,時常會差人送些補品過來,但聽說這兩年她外公的生意似乎遭到了很大的打擊。
來喜偶爾會在我的耳邊抱怨我這些年太安靜了,除了看書就沒有別的愛好,連女紅也極少碰觸。我聽了後暗喜,周韻芯這樣的性格正適合自己現在的狀態。
這日在來喜照常的全身按摩後,我終於可以不用她攙扶,能自己下床走動了。心裏一陣狂喜,大夫說的痊愈的日子終於快來了,躺了這大半年才明白榮華富貴不算什麽,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懷著激動的心情,我慢慢地走在屋外的庭院裏。
天氣極好,碧藍的天空如我此時的心情,澄澈深遠沒有一絲雜質。明媚的陽光溫柔地包裹著我,暖暖的,照亮了我心底深處的那片黑雲。
開得紛繁耀眼的桂花飄散著濃鬱的甜香,徐徐的秋風調皮地搖晃著枝頭上滿簇的黃色小花,在樹椏間留下忽閃的黃影。
來喜安靜地站在台階上望著我微笑。
觸目所及盡是平淡和恬靜,我幾乎忘卻了前世種種煩惱,隻想一直擁有眼前這如畫般和諧的景致。
傷口有開始的一天,也有愈合的一天。我連生死都經曆過了,還有什麽放不下呢?我帶著渙然一新的心情緊緊抱住了來喜,在她睜得老大的眼珠子裏清晰地看見了我臉上燦爛的笑容。
從我能夠下床獨自走動後,我的心情開朗了很多,說的話也比臥床那半年多了好幾倍,臉上更是時刻掛著微笑。來喜不止一次地驚歎我笑起來的樣子是她見過最美的人,還笑言當初取名“來喜”是對的,終於盼來了我喜笑顏開的時候。
我帶著感激的心情握住了來喜的手,要是沒有她悉心的照顧,我在蘭朝的活不會開始得這麽順利。
望著她烏溜溜的眼睛,我發自肺腑地說道:“來喜,謝謝你長久以來對我的照顧。不如我倆以後姐妹相稱吧,我當姐姐你當妹妹,換我來照顧你。”
“這怎麽行呢,來喜就一平民家的女子,是萬萬沒有資格同小姐以姐妹相稱的。”她拚命地搖頭,說得一臉惶恐。
“我說可以就可以,以後別那麽多規矩了,難道你因為比我大了兩歲不願意當妹妹,想當姐姐?”我打趣地對她說道。
我實際的年齡比她大了十歲不止,實在提不起老臉裝嫩,隻好強要了姐姐的名頭。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來喜以後全聽姐姐的。”來喜聰明地改了口,眼眶裏盈滿了喜悅的淚水。
“那好,你現在就去給姐姐找些筆墨紙硯來,我想畫些畫兒。”
休息了大半年,我也該活動活動手腕了。前世我學了二十年的美術,大學裏主攻國畫,畢業後去了巴黎學習服裝設計,工作後便與設計打交道,每天都會寫寫畫畫。
為了不引起來喜過分的詫異,我隨手在紙上畫了一枝桂花,筆法刻意生疏簡單,卻還是換來了來喜的驚呼,連連讚歎我第一次作畫就能畫得惟妙惟肖。我心裏一怔,原來以前的周韻芯是從不畫畫的,看來我在來喜心目中會成為作畫的天才了。
從那以後我就慢慢提高作畫的質量,來喜看我的眼光裏布滿了越來越多的崇敬,把我所畫的每一張畫都當寶貝似的珍藏起來。
她的行為帶給我莫大的感動,以前可從來沒人這麽小心翼翼地保護我的畫。她的崇拜和珍視都激發了我前所未有的創作熱情,竟然畫出了許多連我自己都認為是優秀的畫作。
我選了幾張畫讓來喜拿出去賣,以前在電視裏老是看見古人賣字畫為生,我也想試試我的畫有沒有人買,結果來喜拿回來了兩百多兩銀子,看得我瞠目結舌。周韻芯每月從帳房那裏能支取的月錢也才十兩,如今自己幾張畫就能換來兩年的開銷,簡直就是大大地令人振奮。
日子就在來喜的陪伴中過去了將近一年,轉眼間中國傳統的春節就快來臨了。而我這個名義上的周家五小姐,身體痊愈後不得不在除夕夜露麵,和那一大群我至今都沒有見過的“親人”守歲吃年夜飯。
婚訊
臘月裏的天氣嚴寒逼人,特別是在晚上。
我前生是南方人,十分怕冷,臉上被寒風呼啦呼啦地吹刮著,如抵冰塊。我緊緊拉著身上的白色大氅,無比想念有暖氣的日子。空調啊,這輩子我是再也用不到你了,我在心裏暗暗感歎,強打精神繼續前進。
灰蒙凝重的雲層中灑下微弱的星光,和著來喜手中燈籠的紅光把周圍光禿禿的樹椏映照得分外蕭瑟。一路穿過無數抄手遊廊、假山水池、月洞門,見識了周府的“庭院深深”,終於來到了主宅大廳。
廳裏四處擺放著炭盆,熱氣撲麵而來,驅散了我身上不少寒意。我解下大氅遞給來喜,順便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慢條斯理地往中間的雕漆大圓桌走去。
桌子周圍已經坐著不少人,有男有女,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女子們身上披掛的首飾和滿頭珠翠差點晃花了我的眼睛。比起她們隆重誇張的打扮,我頭上隻挽了一支白玉簪,似乎有點太隨意了。
一位紫袍加身,體型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從主位上站了起來,對著我揚起了慈愛的笑容,衝淡了臉上原本進屋時我見著的嚴肅。我猜測著他就是我名義上的父親周守成了。
“芯兒,到爹旁邊來坐。”果然如我所料。
我款步生姿,盡量放慢腳步走到了他的旁邊坐下,無視周圍投過來的數道目光,我笑盈盈地開口了:“謝謝爹,芯兒往日身子不好,非但沒有克盡孝道,反而累得爹爹勞心了。”
“乖,乖,以前的就別提了,身子好了就行。”
看著周守成臉上綻放出比之前更大的笑容,兩隻眼睛迷得就快成縫了,我知道這馬屁是拍對了。'
之後就是一連串的介紹,原來我還有三個姨娘和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以及三個姐姐,不過大姐已經出嫁了,而我那位身為當朝丞相的爺爺據說是進宮陪伴當貴妃的姑姑去了,並沒有出現在桌子上。
一番互相慰問寒暄之後年夜飯就正式開始了,席間眾人都默默無語,似乎滿懷心思,兩位姐姐更是舉箸不食,眼睛泛紅,大娘二娘也麵露戚色,一頓本該和樂融融的年夜飯吃得卻是冷清詭異。我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裏,專注地品嚐著那些豐富的菜肴,桌子上的數人可能隻有我一人吃得津津有味了。
飯菜之後下人們換上了水果茶點,周守成在我旁邊開口說話了,聲音低沉暗啞,頗為沉重。
“冰兒,嵐兒,你倆考慮好了嗎?”
看來在我來之前,這一家子人就在商量著什麽,從席間眾人的表情中也可以看出這絕不是什麽好事。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給那個醜八怪。
四姐周韻嵐忽地哭了出來,拔高的聲調表明了她內心萬分的委屈和不甘。
“老爺,嵐兒她才剛滿十五歲,你就忍心把她嫁給那個整日戴著麵具,從不出門的君凰越嗎?我就這一個女兒啊。”
二娘一邊用錦帕擦拭眼淚,一邊為自己的女兒求情。
“是啊老爺,傳聞那君凰越七歲時遭遇火災,臉上被嚴重燒傷毀容,從此以後就整日戴著麵具,這一戴就是十五年,聽說其性格冷漠、脾氣古怪,這樣的人不管誰家的女兒嫁過去都是活受罪啊!”
麵相莊重的大娘雖然還未落淚,但也掩飾不住滿眼的悲戚哀傷。
“爹,李公子三年丁憂之期即將屆滿,女兒這些年拒絕了無數求親的人隻為遵守當年和李家的婚約,女兒寧願去死也不做那背信忘義之人。”
三姐周韻冰也滿臉倔強地做出了她的選擇。柔弱的外表,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我都有點欣賞她了。
“好啊,養了你們這麽多年,如今就是這麽回報我的嗎?君凰越身份尊貴,當今聖上是其親叔叔,父親定安親王深受聖上器重,手握邊疆二十萬雄兵,乃是先皇親封的世襲罔替的親王,本朝就這麽一位鐵帽子親王。定安親王對君凰越這個唯一的兒子寵愛非常,為了他甚至二十年未再娶,嫁給了君凰越就等於給我們周家拉攏了一個強大的靠山。”
周守成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完了之後不停地喘息,我偷偷地望過去,看見了他滿臉的無奈和失望,眼眸深處幽光閃爍,嘴巴抿得死緊,我進門時見著的嚴肅又回來了。
“老爺,我記得……芯兒隻比嵐兒小三個月,這,年過完了,她也及笄了。以前她身子不好,如今,可是不一樣了……”
二娘突然停止了哭泣,斷斷續續說出了一句讓我驚訝的話。"
我抬頭向她望過去,她側著臉不敢看我,不停地扭著手裏的錦帕。
周圍眾人立即把眼光集中在了我身上,四姐高亢的哭聲也倏地停止了。我心裏暗暗覺得好笑,原來這頓年夜飯還把自己也給吃進漩渦裏了。
“芯兒,君家乃天皇貴胄,你一旦嫁過去就是王妃的身份,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這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啊。”
周守成的眼睛裏露出期盼的目光,臉上滿是發現新大陸的表情。)
聽了他的話之後,我的心頓時冷卻了,這男人以前對周韻芯不聞不問,如今知道周韻芯有利用價值了就想把她當做政治交易的籌碼,沒娘的孩子就可以隨便欺負嗎?)
罷了,罷了,反正我占用了他女兒的身體,就當是還他一個人情吧,以後我和周家將無任何關係。
我冷漠地回視著周守成熱切的目光,在他開始回避我的眼神時,我才緩緩開口。
“我嫁,不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我就是君家的媳婦,周家往後的榮辱興衰與我無關!”
說完之後,我不顧滿桌子人驚訝氣憤的目光,邁著比來時快上許多的步伐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