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作者:鈁錚

來源: 寂寞一城 2009-02-03 02:58:3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11734 bytes)
楔子

又是一年的雨季到來,中午還好好的太陽,放學時間,太陽就被逐漸堆積起來的灰黑色雲片埋葬了,光線不停的淡下去,天黑的好象用了墨汁給塗了一層,符合路雲考完外語後的心境,今後誰要是再告訴她女生的語言天分高,路雲就跟誰急,天上的墨汁一定是抹的太多,就一滴一滴的落下來,下雨了,雨點成線,繼而扯天扯地,一匹白練樣的傾瀉。路雲從第一個雨點下來的時候就在書包裏翻雨傘,沒有,又丟了,這不能怪我,路雲想,雨季嘛,掉傘天,雨急風大,渾身上下頃刻濕透,路雲慌張張的跑去一棵大樹下躲雨。

其實,樹下和街道都差不多,雨箭打在背上臉上刺痛,陣雨,忍忍會過去的,路雲狼狽的站在樹下,發誓以後都不敢再把傘弄丟了。不遠處有個瘦高男孩子,撐把舊傘,勁雨裏走的步履安然。路雲現在妒忌一切有傘的人,哪怕是舊的,有爛傘遮頭勝過樹下躲雨。很突然的,那個男孩子停在路雲麵前,隔了密密的雨簾,暗淡天色裏,路雲看不清楚他的臉,他似乎說了句什麽?遠處雷聲隆隆,聽不清楚,然後遞傘給路雲,變得沒有爛傘遮頭了。路雲不明其意,他是想把傘借給自己嗎?遲疑在那裏不動,那把傘在眼前晃晃,後來,就被放到地上,男孩子走了。那~~~是借給自己的了?路雲不再猶豫,撐傘回家,真的是把爛傘,外麵大雨,裏麵小雨,但路雲卻對救自己於雷雨天氣男孩子感激不盡。後來想了半天,沒想起來,那人長什麽樣子?穿的是校服嗎?那要怎麽還傘給他?

之後許多天,路雲想還傘給人家,等在路邊曾經躲雨的樹下,發現,其實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還給什麽人。再之後,舊傘,雨季,寧可淋濕自己也借傘給路雲的書生,被編織成一束溫暖的記憶,藏在一隻叫青春的盒子裏。許多年許多年後想起,敲敲當年那份如玻璃一樣透明的浪漫,好象隨時都會裂開,瀉一地的晶瑩。


第一章

怡和醫院的林蔭路,早春晨間的陽光從葉縫溫柔清淡的灑下來,路邊的薔薇籬笆花葉交織,翠綠粉白嫣紅,程旭和莊子遊喝著豆漿,大口小口的打掃掉最後一塊熱騰騰的蔥油餅,比較沒氣質的邊吃早餐邊聊。

程旭說:“後天下午我去相親。”

“相親哦,”子遊睜大眼睛,“還真土,我們醫院的漂亮姑娘都很哈你的,幹嘛要去相親?再說你以前都不肯相親這次怎麽肯了?”

“對啊,是這樣,我們主任做媒的。”程旭有點緊張。

子遊八卦,“那位小姐是工作還是賦閑在家?”

“工作,在幼稚園當老師。”

“漂亮不漂亮?”
程旭臉紅,連耳朵都熱,“漂亮。”

“品性如何?”

“嗯,很好,”程旭臉更紅,抗議,“羅嗦誒你。”

子遊咧嘴大笑。

程旭年齡不算大,28歲,還沒老到需要相親的年齡,他並不喜歡相親,這次願意相親,隻因為那個女孩是路雲。如果可以,程旭願意用比相親更自然點的方式認識她,不過,相親應該是個正式點的方式,反正,這是個機會,老天給的機會,程旭隻想牢牢把握,不願放棄。

順著林蔭路走,就拐進去兒科,子遊是兒科大夫,程旭是胸外的醫生,程旭每日上班前下班後經常繞路走兒科一圈,一來,方便找子遊,二來,可以見到許多可愛的小朋友,程旭喜歡小孩子,尤其是看小孩子們的眼睛,一朵花裏看世界,孩子的眼裏看天堂,程旭基本上屬於兒科的專屬義工,因為他要看天堂。

迎麵過來婦科的醫生李素漁,蒼白瘦小少言寡語的女人,她很安靜,安靜到經常被人忽略,程旭很尊敬她,因為李素漁丈夫出國多年,她獨自照顧兒子過活,是個好母親。想到守寡多年把自己和姐姐撫養成人的母親,程旭願意尊重所有的母親,老遠招呼素漁,“早上好,漁姐。”李素漁對他溫和的笑笑,與子遊冷淡的頷首。

怡和醫院都知道,兒內的莊醫生與胸外的程醫生私交甚篤,與婦科李醫生不和,莊和李幾乎不講話的。據怡和內部傳說,原因是莊醫生剛參加工作那年,新生兒護理室的一名早產的小寶寶皮下出現腫硬,體溫降低,情況嚴重,雖然後來有驚無險,但是孩子的父母十分不高興,責備兒科的醫生不盡責,當時莊醫生在主任麵前沒說什麽,後來卻找到在婦科的素漁,說轉來兒科的病例沒有寫這個嬰兒出生後有過窒息的狀況,李素漁卻說是莊子遊推卸責任,明明是兒科的護士疏忽了暖箱的溫度,造成孩子的皮下腫硬。

當時子遊據理力爭,後來查實確實是婦科的責任,李素漁無話可說,向子遊道歉,不過之後兩人不睦,冷淡異常,怡和隻要是有什麽活動,比如看電影和聚餐聯歡之類的,一定十分體貼的把他們的位置分開來。曾經有次,工會疏忽,聚餐時候莊李相鄰而坐,同桌共食,兩人竟死不相往來的無交談到底,幸虧李素漁的獨子龍龍坐在兩人中間,子遊偶爾逗逗龍龍,否則溫度低到結冰。

程旭常勸說,“子遊,從我進醫院那天你和李醫生就這麽別扭,可以不要這麽別扭嗎?你大男人不能大方點?主動和人家打個招呼啦。”子遊淡然微笑,從不做回應。

怡和大堂的廣播尋人,找的就是程旭,胸外緊急手術,程旭喝掉最後口豆漿,把膠袋丟給子遊,意思是你幫忙丟掉,疾步奔走,當醫生啊,吃肥了,跑瘦了。

醫大附屬醫院的神經外科,謝明宇下班,換下製服著便裝。有同事過來約晚上打橋牌,明宇欣然答應,揶揄人家,“你輸了不要不高興哦。”他說話聲音不大,從不高聲喧嘩也不喜歡別人大了嗓門嚷嚷。
同事邊換製服邊回他一句,“不高興也正常的啊,知道你牌品好,從來不會不高興。”

明宇不會不高興,橋牌,象棋,麻將,桌球,跳舞,唱K,乃至高爾夫之類所有的消閑的方式他都手到擒來,玩的頗好,不過他不會癡迷,如果不能全情投入,就不會浪費喜怒哀樂,自然心平氣和,比他人好風度。

穿著合體高貴的黑西裝,明宇拎著他的全皮公文包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醫大附院有閑人統計,謝醫生上班或下班的時間內,電梯超載的幾率會比平時高,因為總有護士小姐忍不住找機會同行一段路,看看謝醫生打理到比廣告模特還順滑的栗色碎發,濃密整齊無一絲雜亂的長眉和漂亮到另人窒息的大眼睛。

如果醫大附院的護士知道後天謝醫生就去相親,一定全暈倒不可,這樣出色的男人也淪落到去相親,人生真是無望。明宇卻願意相親,有點時間做什麽不好,拿來玩邂逅,一見鍾情,再卿卿我我或者吵架分手又哭著和好的遊戲實在不能忍受,他隻想簡單點,方便點,找個家境清白溫柔賢淑聽話些的女孩子當老婆,不計較對方是不是草包,反正女人大多是草包,不是草包的就是魔鬼,全當自己有經天緯地之才,那點心眼不過是拿來算計男人,要來何用?

出大堂遇到院長,明宇上前,謙和禮貌的與之寒暄。院長朗笑,“有些日子沒見令尊令堂,一向可好?”

“好,勞您惦記,最近家母還有提到,說買了幅民國時期的好字,想請院長來家裏欣賞,院長有時間嗎?”

“當然,我還要登門去向你道謝哪,上次那起小糾紛多虧你出麵去勸,要不還真是麻煩。”

“哪裏,應該的,醫院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明宇深明處世之道,在長輩和上級麵前從不居功。

院長提起的小糾紛是有個太太前來驗孕,當時檢驗的結果看反應是陽性,那位太太就回婦科做人流手術,卻發現根本沒有懷孕,本來,做手術前是應該做B超檢查的,偏那天婦科的醫生漏了這道手續,那位太太白遭了罪自不肯善罷甘休,鬧將起來,於是婦科把責任推到檢驗科,檢驗科又推回婦科,最後那位太太一怒揚言要去法院打官司,是明宇上去勸解,不急不惱的談了會兒,最後隻是醫院賠償了些費用了結。見院長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講,明宇隻笑不語,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檢驗室的當事檢驗員是院長的親戚,明宇絕不會插手這件事情,現在看結果是好的。殷勤陪伴院長到電梯口,送他進去,明宇加一句,“院長,真的是小事情,不必介懷。”

早晨的陽光清新溫暖,路雲在自家陽台裝滿泥土的木箱子裏撒了些葵花子,兄長路野在旁邊預言,“會不會和去年一樣,隻長葉子不開花?”

“不會,我會在夏天看到它開花,秋天吃到葵花子。”

“這隻是你單純的夢想,”路野撇嘴,“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夢想嗎?”

“有,”路雲來勁了,“我希望擁有一朵傳說中的七色花,我拈下朵花瓣,就可以實現一個願望,比如我要N多的漫畫和日劇,我眨眨眼睛就可以去南極旅行,還有,我希望可以變成個稻草人,每天無憂無慮的曬著太陽,哥,我的夢想都好大。”

路野沉吟,一般情況來說,夢想就是很難很難根本無法實現的願望,肯定,“妹子,你的夢想比較象夢想,你有做夢的天分。”

“哥,你的夢想呢?”

路野說的鏗鏘有力,“我要找個好女人來結婚。”

想想兄長的現況,路雲笑,眼睛彎成兩道月牙,憋著沒太大聲,怕驚動裏麵的爹娘,伸手把他的短發揉亂,確定,“哥,你的夢想也很大,和我一般有做夢的天分。”

餐廳那邊,路家二老吃早點,路爸問路媽,“昨晚小野幾點回來的?”
“十二點半,算早的。”
“還在和那個非洲小姐交往嗎?”
“不是,換了韓國的。”
路爸噓口氣,分辨不出是樂或不樂,道,“總算外交回亞洲。”

路家兩個孩子認真講,完全是安分守法的大大良民,隻不過父母要求兒女,單純的做良民是不能滿足他們的。小女兒路雲比較乖巧,可是二十出頭的女生仍每日對牢卡通度日。她晚上不睡,路媽親眼見到女兒對著動漫故事裏的一隻死掉的流浪狗傷心不已。她早上不起,一定要人千呼萬喚才能醒的。

路雲十分迷糊,她可以記得住宮崎竣和柴門文漫畫裏所有人物的名字,但是從來不記得自己出門前帶的把新傘丟去了哪裏,買雜誌拿了雜誌忘記拿找零,又或者拿了找零又忘了雜誌的事情不勝枚舉,不是熟人她不記得人家的相貌。

除此外,她不會做家務,幫忙打個雞蛋蛋殼在碗裏能吃的部分在垃圾袋裏,路雲還不通人情世故,想什麽都一派天真,她甚至認為混黑社會是件可以很浪漫的事情,有次路媽親耳聽到她和兄長商量,如果進黑社會公司當會計,有沒有可能和喋血江湖的黑社會老大發展出難忘的戀情,上帝知道,這個女兒活的象場災難,簡直是讓人~`~忍無可忍,不過,和大少爺路野相比,女兒的忍無可忍顯得可以一忍再忍。

路野本來在航空公司做地勤的,不壞的工作,還出國進修了兩年,可他老大放著大好前程不要跑去開健身房,嫌朝九晚五的工作太悶。其實,如果隻是開個健身房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他什麽樣的女朋友都有,當然,路家人覺得,這也不能全怪路野,他的健身房離大學很近,生意火暴,有太多機會認識不同國家的女孩,最主要的是,兒子實在是~~陽光帥哥,嗬嗬~~值得驕傲,自然有大票女人趨之若騖,問題是兒子不能因此不加選擇,照單全收。

終於,有一日, 路媽媽在街上見路野和一個紅頭發的女子親密的喝可樂,驚的幾乎暈厥,回家就打電話招回兒子談判:“你給我離那紅發女妖遠一點。”

路野很痛快的答應:“好啊。媽,您別生氣。”

幾天後就來一金發碧眼的漂亮小姐到家裏吃飯。路家二老想,兒子不是在和家裏人作對吧?咬牙忍住沒提反對意見,可沒多長時間,路野換了個黑皮膚的高挑美女,連路雲都看不下去。問哥哥:“到底哪個是你女朋友?”

路野認真的說:“都是。”

“我是問哪個有可能成為我嫂子?”

路野還是很認真的說:“都有可能。”

路雲倒死,爸媽那麽傳統,應該沒可能接受洋媳婦,路野也知道,所以他告訴妹妹:“如果我認定了,爸媽反對的話我就鬧家庭革命。”

路雲見哥哥說的跟真的似的又覺好笑:“你是想怎樣?打算情奔天涯?”

“我會那麽土?”路野自信滿滿,陽光在他身上閃閃爍爍。

路野的女朋友,換的如同喝美酒,一杯一杯又一杯,喝完還有再一杯,路爸說,兒子絕對有條件組個八國聯軍女兵團。路媽媽很怕兒子哪天娶個洋媳婦回家,影響路家後代純正的中國血統,自此開始對兒子絕望,雖然路野依然孝順,每天早上風雨無阻的跑步去給家裏買新鮮的豆漿牛奶回來,仍不能彌補路媽媽心裏的大窟窿,所以路家二老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路雲身上。是,女兒看起來是不夠可靠,白癡了點,少個性了點,色彩稚嫩了點,勝在溫婉嬌憨,清秀可人,饒是不夠出色,他們也要女兒嫁個品學兼優的青年才俊方可放心。行動起來,很快的,路家二老一次給女兒張羅了兩個青年才俊,

用完早餐,收拾好碗筷,路野已經出門,路爸出去散步,路媽和女兒商量:“雲雲,你表姨媽的小叔子的小姨子的婆婆的侄子給你介紹個朋友,怎麽樣?反正禮拜天你閑著也是閑著,去玩玩也好,我給你約了後天,你表姨媽會陪你去的。”

路雲還沒消化掉那一表三千裏的關係,聽到那個“玩玩”更是受驚嚇,玩玩?會有人覺得相親好玩嗎?本能的反對,但接觸到爹娘那滿含希望的目光,隻好把擠到舌尖的話咽回肚子裏[/b][/size]

第二章
章節簡介:
  沒人可以在知道自己被推去市場販賣以後心情會好,所以路雲鬱悶的有理,她即將相親,與被拉去販賣待價而沽有何區別?…

沒人可以在知道自己被推去市場販賣以後心情會好,所以路雲鬱悶的有理,她即將相親,與被拉去販賣待價而沽有何區別?約了死黨宋小令去吃冰果,早些出門,騎單車在街上閑晃,但是,已經晃了幾圈,為什麽就找不到常光顧的那家書店?鬼打牆啊~~~

程旭剛去附近的貧民區義診出來。所以義診,到不是他有多高尚,曾經,程旭在那片貧民區住了蠻多年,搬出來後偶爾會回去看看舊朋友。義診的好處很多,可以多接觸病例,可以幫助人,可以讓自己快樂。走的有點冒汗,買瓶水,回頭,就看到路雲,不意外,反正,不是第一次遇到她,在這個城市,他與她,或多或少,或長或短的,常常遇見,在街道邊,公車站,地鐵裏,電影院,他趕著去打工她忙著係鞋帶,他忙著應付考試她笑哈哈的啃根烤玉米,他忙於應付生計,她總是閑裏有閑,這個年月,為什麽有人可以象她這麽閑?還有~~那麽~~甜??!

春日的太陽暖洋洋的,風柔軟軟的,程旭站在街邊,看路雲,不用擔心她會發現,老天爺製造她的時候沒給她第六感。這是她來回騎的第四圈,找什麽啊,不長的街道,無論找什麽找了四圈也該找到了,單車再次掠到程旭身邊,這次停下,路雲喘著氣,問這位身材瘦高的男性公民,“對不起,打擾一下,三聯書社搬家了嗎?怎麽沒見到了呢?”

程旭驚詫的半挑眉毛?漁夫冒下一雙眼睛晶亮的盯著路雲,不會吧,就是找三聯書社?路雲有點尷尬,不管,繼續追問,“搬了嗎?三聯搬了嗎?搬去哪裏了?”

她還真不是普通的白癡啊,程旭笑,露一口整齊漂亮到讓男人女人都嫉妒的白牙齒,臉上兩個淺淺的笑渦若隱若現,指指路雲旁邊那家店:“找三聯書店啊,在那裏,你身邊就是,沒搬家。”

真離譜,路雲抬頭看見那塊藍白兩色的招牌端端正正的在旁邊掛著,那為什麽自己剛才一直沒看到?是了,今天在店門口擺了塊超大的促銷牌子,寫了花花綠綠的優惠條件,跟平時的樣子有點不一樣,所以就~~不好辨認。

路雲不好意思,道謝:“謝謝你,我剛才沒看清楚。”

“不客氣。”程旭看看路雲:“你找書店找很久?”路雲臉紅,真的蠻丟臉的。

對街有人叫“到不了,到不了----”是死黨小令,路雲扔了單車過去,“叫那麽大聲幹嘛?大街上誒。”

小令親密的摟著她,“去吃冰?”

路雲同意,“去吃冰。”

程旭原地沒動,眼見著兩個女孩子走掉,丟輛單車在路邊,無奈,幫忙推到書店邊上,下了鑰匙,是一大串鑰匙,給三聯的夥計,一個打工的學生,夥計認識路雲的,這個世界認識路雲的人比路雲認識的人多,因路雲沒心的。程旭交代夥計,“車和車鑰匙請保管好,路小姐的,下次見了她給她,說不定等等會來找。”

三聯的夥計答應著,嘀咕句,“路小姐應該配個助理。”

冰果不錯,價錢公道,口味獨特,路雲邊吃就邊訴苦,將明天相親的事情告訴了小令。玻璃碗裏最後一顆草莓被路雲挖進嘴裏,滿足的呼口長氣,跟死黨說:“你說怎麽辦呢?我不能不去,可就這樣去又很不甘心。”

小令好言相勸:“行了,不要這麽悶,有機會多認識幾個朋友也不錯。要不這樣,我們今晚去唱K,如果你運氣好碰到個順眼的,明天就不用去相親了。”

“這是什麽辦法?”路雲苦惱:“你是自己想去K歌找人陪吧,還要賣人情說是為了我。”

小令壞壞的笑:“那你去不去啊?”

路雲眨巴眨巴眼睛:“去!”

吃完冰果出來,路雲終於記得找單車,小令奇怪:“你跟我來的時候沒騎單車啊,不是走路的嗎?”

“可我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是騎了單車的。”路雲撓頭,突的記起自己一直鋶嫡胰??檣緄模?歡ò殉刀?諑繁吡耍?プ⌒×鍆?嘏埽?裨梗骸岸際悄愫ξ遙?飭鏡コ翟俁?褪塹諼辶玖耍?陝鋝話鏤葉⒆諾悖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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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雲的單車沒丟,好好的鎖在三聯書社門口,書社的夥計拿鑰匙給路雲:“路小姐,你鑰匙在這裏,一位個頭高高戴帽子的先生交給我的,說你可能會回來找車,讓我幫你看著。”

是那個漁夫帽嗎?路雲想到漁夫帽下有兩個酒渦的笑臉和一口雪白的牙齒,暗自慶幸,真是遇到了個好人。小令喘息稍定,跟著八卦,“什麽個頭高高戴帽子的先生?什麽樣子的?喂,不了,豔遇嗎?”

路雲哭笑不得:“豔遇?還撞鬼咧,走了啦。”

宋小令名如其人,清秀,伶俐,站在那裏,不說不動是道好風景,“一川楓葉,兩岸蘆花”小令狂愛K歌,在她唱歌的時候,是另闋小令,“驚起一灘鷗鷺。”晚上,路雲依約陪小令K歌,小令要唱老歌《忘不了》,路雲頭皮開始發麻,勸:“來段別的吧。”

小令笑嘻嘻的:“那我來《到不了》?”

路雲頭皮更麻:“那還是《忘不了》吧。”

小令去唱,路雲在下麵聽,盡量縮起來聽,也知道這樣挺對不起死黨的,不過誰讓她唱歌難聽呢?所以路雲絕不會把自己最喜歡的那曲《到不了》給她唱。記得讀書的時候,愛唱歌卻一直唱不好的小令喜歡上老歌《忘不了》,躲在宿舍的被窩裏跟路雲哼哼唧唧:“我要給自己取個外號叫忘不了,雲雲,怎樣,好不好?”

路雲眼睛盯著李碧華的小說《霸王別姬》,隨口答應:“好啊,你要是忘不了,我就到不了。”

隻是隨口說的,沒放在心上,小令的綽號也沒怎麽叫響。可有天,兩人無意中聽無線電,發現有首歌叫《到不了》,不由得大奇,兩人都喜歡這個歌曲,路雲簡直就把她當成是寫給自己的,小令早就忘了自己的綽號是忘不了,跟路雲搶到不了的名頭,路雲不肯,小令心內計較,幹脆把到不了的綽號帖在路雲的床頭上,自此,路雲的綽號到不了就傳開了。那是在學生時代的趣事,現在出來工作,除了有幸仍然在一起的宋小令,沒人知道路雲的綽號是到不了,想來也覺遺憾。

小令還在唱,一曲適合柔聲細訴的情歌,被她唱得氣壯山河,該回腸蕩氣的地方聲嘶力竭,該纏綿悱惻的段落她咬牙切齒,其實小令適合去吼搖滾,唱搖滾不怕跑調。小令一曲即畢,底下噓聲四起,路雲樂哈哈的落力鼓掌,順便對小令說:“我鼓掌因為我虛偽,你唱的暴難聽。”

小令嗔怪,正要發作,聽又陣掌聲傳來,鄰座一個長發男孩子對著小令鼓掌微笑。小令和路雲驚訝,不明狀況,隻好裝斯文的跟人家點點頭,坐下喝飲料。路雲拿過點歌的簿子:“我來點,要不要我們合唱黃大煒的《秋天1949》?”

“黃大煒的歌?適合女孩子唱嗎?”旁邊有人插話。路雲和小令抬頭,見鄰座的長發男生拿了他那杯檸檬茶不請自來坐到這一桌,他有眉梢眼底帶著濃濃的書卷氣,象正在讀書的學生,可神色間又有著見慣名利的淡定,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叫莊子遊,職業是醫生。”然後看著小令,“剛才聽你唱歌很是感動,現在很少見人唱歌這樣投入了,所以忍不住過來說話,真抱歉,太冒昧了。”

路雲覺得是太冒昧,小令卻兩眼生光,對著莊子遊:“你也認為唱歌是需要投入的對吧?如果不投入就不好玩嘛。”

莊子遊笑得溫和謙遜,用他那好聽的男中音說“當然,無論做什麽,都要投入才有樂趣,唱K也一樣的。”

“就是就是---”小令拚命點頭附和,路雲猜測,小令根本沒覺得這個長發的莊子遊冒昧,或者說她喜歡他的冒昧,簡直是K歌K出知音來了,記得小令以前說最討厭長發的男孩子,可她樣子好像一點都不討厭莊子遊,看來長發長在什麽樣的男孩子頭上比較討人喜歡是不一樣的。

小令笑的甜甜的跟子遊介紹:“這是我朋友路雲,我叫宋小令。”

莊子遊摸著下巴,黑亮的眼睛專注的盯著小令,嘴裏重複:“宋小令?怎麽寫?”

路雲見小令手在空氣裏亂比劃,說:“就是大小的小,命令的令。”

子遊讚:“真是好名字,你是哪首小令?相見處,晚晴天,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路雲心念,這是有意現?料不到自己的老友跟著一起現,聽小令:“不對,我是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

路雲倒死,這兩人一來一去,根本忘了旁邊還有別人在,原來K歌真的可以遇到順眼的,不過順的不是第二天要去相親的路雲的眼,路雲心裏歎氣,明天,我還是要去相親的。

莊子遊也上去唱歌,是老的粵語歌曲《情人》。“天,他唱的真好。”小令喃喃自語,眼珠瞬也不瞬的盯著子遊看。路雲也歎,是真的很好,音色委婉自如,純淨如銀,還很有感情,不是很濃重的,含蓄,內斂,卻動人。最重要的是,這歌這人單徹底的征服了宋小令。

路雲暗裏跟小令說:“我獻曲《征服》給你好不好?”小令臉紅

無論路雲如何不願意,還是準備好去相親,一大早悶悶的喝豆漿吃油條,路野趁老媽不注意,偷問妹妹:“你真答應去了?為什麽不反對,相到的和遇到的感覺差很多。”

路雲給了哥哥一個大白眼,“真是,還問,不都是因為你?”

“關我什麽事?不想去就不要去嘛。”路野沒半點內疚。

路老爺子的眼睛從報紙裏拔出來橫了兒子一眼,路野噤聲,低頭啃燒餅。路媽媽給女兒拿燙好的衣服來,順便叮囑:“對方是個好小夥子,生的俊俏,人也上進,在醫大附屬醫院做事,正忙著出國讀博士,你說話可要仔細點。”喝口豆漿想想,又語重心長:“雲雲,你見人家怎麽講?先給我打個草稿。”

路雲心裏更是堵,氣不順,張口胡來:“俺叫程咬金,二十八未婚。”

路野一口豆漿差點噴出來,勉強咽下去,俊秀的麵孔剛浮出笑容來,抬頭見爹媽山雨欲來的神色馬上又把咧開的嘴角收歸原位,取紙巾抹抹嘴:“呃,我吃飽了,去開工,爸媽,先走了。”走前給妹妹打個眼色。

路老爺子放下手裏的報紙,歎口氣,開導女兒:“雲雲,不要未吃先嫌,對相親抱有成見,相親最大的優點是它可以免去讓你認識亂七八糟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少走些彎路。相信沒人喜歡歪瓜劣棗,我們給你挑的人一定不會不好,怎麽說不能自己孩子受委屈是不?"

路媽媽還打比方:“自由認識和相親認識就好象到菜市場買東西和到超市買東西。到超市買隻要挑自己覺得合適的,人家給提供出來的就好了,外觀出身差別不大,不過質量有保障,頂多自己再看看日子有沒有過期。到菜市場就一切全憑自己感覺來,燕環肥瘦,喜歡哪個就是哪個。不過總是要碰運氣,沒太多質量保證。”

路雲看著老媽:“什麽跟什麽啊,我又沒說不去,放心吧,我好好表現,一定不給家裏丟臉,不過人家不中意我就不是我的錯。”沒辦法,趕鴨子上架,路雲希望自己不被對方滿意。

人真的太現實了,看了皮相精致的東西就是會喜歡,路雲自打坐到綠茵閣咖啡館的原木椅子上以後,對著眼前的男人,終於明白了什麽一見鍾情,就是漫畫裏經常出現的那種畫麵,一個花癡女,眼冒紅心中,那個不被對方滿意的願望收回了,路雲確信,爹娘是百分之二百的愛自己的,他們不會讓兒女受委屈,隻會讓對方委屈,路雲已經開始擔心自己配不起眼前這個王子了。

他真的是個王子,是路雲最喜歡的那種漫畫裏的王子。他穿著件米白色暗條紋襯衣,黑長褲,頭發不長不短,打成時下流行的薄碎發,額前的劉海沒遮到他濃長的眉毛,春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身上,有種打了朦朧光出來的效果,他目光幽深,神情安靜,整個人清朗到不像話。路雲頭一次,因為貪看王子,而忘了幹掉麵前碟子裏的水果蛋糕。

任憑表姨媽喋喋不休在旁邊做長篇介紹,路雲支著耳朵,迅速消化著對方資料,他叫謝明宇,28歲,醫生,上進,有恒心,是專攻神經外科的,神經外科?那是什麽?不用理會,反正以後會知道,應該有以後的吧?他是獨子,母親在衛生部,父親是高級工程師,有海外關係,這麽好條件也要相親?不過這不重要,怎麽,就這麽多資料嗎?

相比較路雲的緊張,明宇顯得輕鬆,他閑閑的玩弄著手裏的打火機,不動聲色的觀察對麵的女孩子,很好,比預期的好過太多,女孩子嫻雅安詳,她有最清純的氣質和眼神,氣質可以做假,眼睛假不了,還有她的笑容,親切,隨和,天真,不尖銳,沒有殺傷力,見慣那種隨時都準備著上戰場廝殺的同仁,路雲溫和明朗沒心機的笑容讓人感覺舒適。

表姨媽還在做介紹,而且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路雲第一次覺得表姨媽不是做紅娘的材料。終於,表姨媽說了:“怎麽光我一人在這裏嘮叨,你們兩人到是說話啊,一定是不好意思。”

明宇斯文有禮的笑笑,轉向路雲:“路小姐是幼師嗎?工作會不會很辛苦?”

“不會。”路雲本來很想吃掉眼前那塊蛋糕上麵的奇異果,見明宇問,忙打消吃的念頭,回應:“不會辛苦,小孩子們都很可愛。呃`~什麽是神經外科?”

“就是腦外科。”

“腦外科?都做些什麽?---”

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路雲本想答應謝明宇一起吃中飯的邀約,可是老媽在背後遙控,讓她回家,路雲乖乖回家,
然後她遭遇打擊:“什麽?下午還要去相一個?媽,這樣不好吧?”

“是不好,”路媽媽說:“可是你爸和他老同學幾天前訂下了這個約會,下午四點,在廣東茶樓,你爸會在那裏等你,對方和你上午相的那個同年,是個很孝順很能吃苦的好孩子,很早就沒了父親,家裏就一個母親和一個姐姐,你就去看看嘛,又不很花力氣。”

路雲痛苦:“媽,這樣很傷腦筋誒,你有本事同時去兩家超市買菜嗎?”

路媽媽糾正:“不是同時,是上午和下午,也不是去兩家超市,是同時拿了南瓜和茄子,多道選擇罷了。”

“我不要選擇,我隻要茄子。”路雲反抗。

路媽媽不著惱,耐心疏導二小姐的不滿情緒:“多看看好,要茄子是吧?你就能確定哪個是南瓜哪個就是茄子了?你爸都約好了,你不去你爸多下不來台?”路雲無語,通告這麽滿,真受不了!

出門前,路雲說要打扮一下,從房間出來,臉上打翻調色板樣化了個誇張的濃妝,路媽媽倒抽口冷氣:“雲雲,你幹嘛?”

路雲故意說:“怎麽樣?不漂亮嗎?化妝是對人家的一種尊重。”又把一張鍾馗像貼在閨房門上,見娘親甚為不解,路雲說明:“辟邪。”

路媽媽硬壓著往上衝的火氣,知道女兒因不滿在這裏裝神弄鬼,做個深呼吸,命令:“去把臉洗幹淨。”

路雲不肯,任性的出門,街上行人側目,淺紫色的長洋裝搭配綠色眼影,夠現眼,的確增加回頭率,一路逃樣的找去那家廣東茶樓,路老爺子在樓下等著呢,見了女兒,先是錯愕,隨即,女兒的用意便已了然,心中有氣,忍不住挖苦:“哼,醜人多作怪,你先給我去洗手間把臉給我弄幹淨。”

路雲拒絕洗臉,“這樣不好嗎?那我回家了。”掉頭走,硬生生撞到一個穿牛仔布西裝外套的男士,揉著被撞痛的鼻子,路雲抬頭:“對不起。”迎上雙溫柔且訝異的眸子,無心探究,意圖繞過逃跑。卻聽路爸已經說:“程醫生是嗎?上次在醫院見過,你好。”扯過路雲,“這是小女,路雲”看看女兒色彩斑斕一張臉,尷尬惱怒,幹笑:“嗬嗬,嘿嘿~~”

程旭禮貌的半躬身,“伯父,您好,”再看路雲,緊張的又想去扯自己的袖口,謹記子遊的叮囑,維護形象,把手塞進褲袋裏,“你好,我是程旭。”路雲對著程旭,咧著嘴角,撐個微笑出來,肚子裏呻吟,啊~~,走不掉了。

程旭知道路雲愛漂亮,女孩子應該沒有不愛漂亮的。那年在路雲學校附近的一家酒吧打工,曾經見過一群女孩子談怎樣瘦臉瘦腿,怎樣護膚,用什麽牌子的化妝品刺激性小,路雲偶爾化妝,很清淡,程旭喜歡路雲塗淡淡口紅,咬一塊巧克力的模樣。今天的路雲談不上漂亮,看起來詭異誇張,為什麽?刻意的?為了相親?是以示隆重或是心底抗拒?她從來不是喜歡濃妝豔抹的人,那麽,果然,她並不如自己這般期待這次相親。不能氣餒,程旭振作精神,打算找機會讓路雲了解自己的誠意,是個值得她考慮交往的男人,不過~~~

怎樣在六個大人,兩個孩子,鬧哄哄的茶樓包間裏證明自己是個值得路雲交往看看的男人呢?程旭不知道。相信,主任是怕冷場,所以幫自己拉攏了親友團,結果就是,有些日子沒見的路老爺子和程旭的主任神侃,從政治股票一直聊到房地產,主任的親友團是他的兒子媳婦,程旭認識的,基本上都沒顧上說什麽,為了讓兩位長輩聚精會神的聊天,不得不拚命照顧主任的兩個孫子,一對玉雪可愛的雙胞胎。雖然,話題幾次繞到程旭和路雲身上,不過,又幾次沒心沒肺的被扯遠。

路雲無心攀談,安然享受麵前的蝦餃春卷奶皇包,一個人喝了半壺凍頂烏龍。後來兩個孩子搶包間的電視,路雲充分發揮幼師的特長,和孩子們玩成一團,一起唱:“小蜜蜂,嗡嗡嗡,飛到西飛到東---”
小孩子童言無忌,雙胞胎哥哥軟嫩的小手摸摸路雲的眼皮:“阿姨的眼睛怎麽了,象妖精。”
雙胞胎弟弟十分照顧情緒,說:“不是,阿姨受傷了,被打了一拳,我們給阿姨呼呼。”路雲先是笑了半天,才後知後覺的害臊,這可被老爸說著,醜人多作怪。

還是最愛她,即使她裝扮怪怪,並不影響她的美麗。她吃東西的樣子還是那樣痛快,不淑女,專心的象個孩子。程旭以前見過路雲吃東西,那年在她家附近的豆花店做小工,還是國中生的路雲吃鹹豆花,往裏麵放辣油,東張西望的,怕人發現。這個不怪路雲,她胃不好,家裏人為了保護她,平時吃零食盡量打包回家,比如路雲的哥哥路野,一個從小就帥氣並極其有紳士風度的男孩子,每天早晨拎了鋼精鍋專門買豆花或豆漿回家,所以,路雲出來吃豆花的日子不多,出來一次象放羊吃草。

她就那樣超滿足的,大口吃,結果,真的放多了辣椒,當場痛到麵青唇白的,豆花店老板親自打電話去路家,找人來接路雲。程旭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他有機會和路雲同吃豆花,會好好照顧她,辣油三小調羹就好。一直,程旭溫柔的關注路雲,之前,現在,以後,即使坐在同一房間,似乎,他們也隔了咫尺天涯的距離,程旭打賭,路雲已經忘了在前一天還攔住自己問書店搬家了沒有,幾乎就想走上前,拉住她問,“丫頭,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其實,路雲知道自己今天蠻好運的,相親的兩個男孩子都不討厭,看看自己這一臉色彩,現下比較討厭的應該是自己才是。程旭很帥,不象謝明宇帥的精致,是份比較野性的帥,那麽冷峻硬朗的麵孔,那麽帶點不羈氣質的人,微笑的樣子居然有分羞澀和孩子氣,誠懇而溫暖,很奇怪,怎麽有人身上可以混合幾種味道?孩子氣的,野性不羈的,還有溫暖清澈的,一如他身上穿的牛仔外套,那種灰綠的顏色粗糙的質地和穿在身上的安穩舒適的感覺是路雲的最愛,很想問他的外套是哪裏買的。路雲聽說牛仔外套也是醫生,不期然想到明宇和綠茵閣咖啡廳窗外的陽光,就心不在焉起來。牛仔外套看起來脾氣好好,會對著路雲微笑,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渦露一口幹淨的白牙,好眼熟哦,不過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直到離開那間茶樓的包間,路雲也沒想起來牛仔外套的笑容在哪裏見過。 第三章
路雲再次被投訴,很沮喪的去找小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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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mingmingshiyouzhiyuanzuihaodelaoshi,(這句話總是被禁用)為何屢被投訴?上次說我帶小朋友玩把草汁弄去他們身上,這次又說我給小朋友看的卡通不對,宮崎峻誒,《龍貓》不適合小朋友們看嗎?我讓小孩子們相信精靈不對嗎?啊,令,我被園長訓哦,她說我又不是16歲,不應該再相信精靈這回事情。”
“不了,”小令十分誠心的勸,“你不適合工作,還是趕快早點找個人嫁掉比較好,說說,你昨天相親怎麽樣?”

路雲舉起兩根手指比畫,“兩個醫生。”

小令傻住,又笑,“最近流行白桃花嗎?三個,不了,是三個醫生誒,我也遇到一個醫生,不是,準確說是個很有流浪氣質的詩人,我接受他的約會,去看《特務迷城》。”

路雲想到小令K歌K出來的知音,道,“你動作好快。”

小令笑的象隻小狐狸,問路雲,“你呢?打算怎麽樣?”

“我?我想選王子,不過我媽喜歡牛仔外套,說選王子搞不好就要陪他出國,她和我爸不願意我走那麽遠。”

小令扶頭,“小姐,你說話清楚點好不好?什麽王子外套的?

“就是我喜歡的叫謝明宇,真的是符合我想象力的王子,所以,我不管我媽怎麽想的,我答應謝明宇星期天的約會了,牛仔外套叫什麽來著?我忘了。”沒看見死黨幾乎有三條黑線的額頭,路雲思維極跳躍,“其實我蠻有事業心和工作美的,為什麽非嫁人不可?”

小令揶揄,“因為你的事業心和工作美體現在不務正業上。”

怡和醫院,程旭剛下一台刀,忙了幾個鍾頭,吃香腸補充體力,腹外幾個剛從另個手術室出來實習生本也餓的難受,見了香腸又幾欲嘔吐,眼淚汪汪,問拿香腸給他們吃的護士,“大姐,為什麽要在腸梗阻手術後吃香腸?”

程旭吃的麵不改色心不跳,答:“因為要保持體力,你們晚上還要寫報告。”

實習學生苦著臉硬著頭皮的把香腸咽下肚,“謝謝學長。”

程旭微笑,衝他們伸出大拇指。對實習的學生,程旭一向嚴格要求,同時也體貼照顧,更不吝嗇誇獎和鼓勵。做外科醫生是十分辛苦的,有時候一天幾台手術下來,要站十來個小時,沒有好的體力根本支撐不住,程旭常說,外科醫生很少有胖的,不是吃的不夠好,是站的太久。尤其是實習學生,不但要站十多個小時,還要熬夜寫報告,應付考試,加倍辛苦,因為知道其中滋味,程旭會特別照顧實習生,有時候,程旭甚至幫忙實習學生寫報告,讓他們有時間和小女友去約會,隻因為,曾經的自己,忙了生計忙了學業,連跟喜歡的女孩表白的時間都沒有。

下班,換了便裝,程旭繞兒科出去,子遊值夜,剛接班完,超默契的拎兩盒檸密等在走廊,相陪著走一段,子遊打聽,“相親結果如何?”

程旭神色有點黯然,低下頭:“是個好女孩,很喜歡小孩子,呃~~”看看子遊,程旭有點臉紅:“呃~~唱小蜜蜂的時候樣子很可愛,說話聲音也很好聽。”

子遊替兄弟高興,右手握拳輕輕捶了下程旭的胸口:“好小子,第一次相親就碰到寶,那你因何不樂?”

程旭無奈而苦惱,“主任幫我訂了星期天的約會,她拒絕了我。”

“為什麽?”子遊為兄弟憤憤,“會嫌棄你不夠好?那女人什麽眼光啊。”

程旭還沒回答,兒科嗓門很大的護士來找:“莊醫生莊醫生,12床的問為什麽他家的寶寶還是在拉肚子呢?一下午拉了好多次呢。”

子遊修長的食指擋在嘴前做個噓的動作:“小聲點,醫院不可以大呼小叫的,好了,我去看看,小寶寶用了藥會有點反應的---”跟程說:“我們回頭再聊。”

這次,子遊把檸蜜的飲料盒子塞到程旭手裏,程旭拿去丟掉。心情不好,沒回醫生宿舍,答應了母親回家晚飯的,程旭跨上買來的二手舊摩托,去那家“粒粒香”的老店給母親買糖炒栗子。其實春天的栗子味道比秋天剛上市的時候味道差了很多,但是因為母親愛吃,隻要老店肯供應,程旭就會買。有時侯母親也會念叨幾句:“阿旭,這樣多浪費,媽知道你孝順,下次不要買了,買來媽媽也不吃。”

程旭總是故意說:“不是給你買的啊,媽,是我和我姐要吃。”話是這樣講,姐弟兩個都忙,平時在家的時候不多,那些栗子還是母親在寂寞的時候一個人慢慢嚼完。

程旭的姐姐叫程月,在讀博士,因為有好文憑比較容易找工作,是容易找到好的工作。所以,程月一直讀書,讀到了近三十歲,以前人讀書十年寒窗苦後就可以去考狀元,現在人要讀二十年才可以算狀元,當然,現在狀元的錄取比例比以前大,等程月以為拿了博士就可以無往不利嘯傲天下的時候,發現這個世界上的博士已經象快從流水線上批發下來的那麽多了,不免有點灰心,問弟弟:“你覺得姐姐要不要繼續讀個學位,做雙料博士好不好?”

程旭隻是很溫和的問:“姐,你讀書快樂嗎?”

程月點頭:“大部分時候是快樂的,現在還沒找到可以替代這種快樂的東西。”

“既然快樂就繼續讀吧。”程序這樣跟姐姐說。

程家的兩個孩子,從小父親早逝,家裏沒什麽親戚,隻要和窮苦孤寡沾邊,家裏的親戚都會變少,程母獨力撫養兩個孩子長大,那份辛苦自不必說,程旭和姐姐在很小時候就要去打工做零活補貼家用,因生活所迫,他們不得不在這個城市搬來搬去,從這個角落到那個角落,居無定所。在那些日子裏,讀書反而是最大的快樂。

程媽媽本來對程旭這次的相親寄於厚望的,料不到沒成,當下心疼兒子,也難掩一個母親的失望,“唉~~我兒子這麽好,這麽優秀,她為什麽拒絕,難道是嫌棄我們家窮?又或者覺得寡母很難伺候,那結婚後我們可以不用住在一起啊。”

程旭不願意見到母親的失望,哄她,捶著母親的肩膀,給她馬沙雞,“這樣舒不舒服?”笑,“媽,不是這樣的。路雲不是那樣的女孩子,她善良,並不貪暮虛榮,我想,我們隻是沒緣分。”振作點精神,說:“見帥帥的兒子回來要開心點嘛,今天吃什麽?我好餓,剛下了台手術,真想吃飯。”

“是嗎?好,我們開飯,隻要在炒個青菜就好了。”程媽媽忙跑去廚房張羅,暫時放下路家的問題。

程序跟進廚房,叼了塊蒸好的排骨,繼續哄母親:“媽,發現你越來越厲害誒,蒸排骨可以蒸出雞肉的味道,真好吃。誒,媽,你染了頭發是不?”

“我哪有染頭發?”程媽媽嗔怪的看兒子一眼:“我才不去發廊花那個冤枉錢。”

“可是媽,你今天看上去都沒有白頭發了誒。”順手抄起旁邊一個檫的很亮的鍋蓋給媽媽當鏡子用:“不信你自己看啦。”

“有嗎?”程媽媽真的要去照,想想又不對,搶過鍋蓋放好:“真是扯,哪有白發變沒有的?去去,到客廳去看電視了,做手術站那麽久不累嗎?別給我添亂。”

“哦。”程旭乖乖聽話去客廳。走幾步回頭看看母親,見媽媽正不自覺的用手摸摸頭發,忍不住偷笑。

晚上程月回家,得知愛弟铩羽,問,“那路家小姐想來必定標致。”程旭默認,程月分析建議,“女孩子但凡生的好些,眼睛就長在頭頂上了。其實那些風花雪月,你儂我儂都是假的,娶妻娶賢,家有醜妻是個寶,能幫你傳宗接代守一頭家就好,你要求不要太高。”

程旭還沒答話,程媽媽已經不樂,“你也知道你弟弟身負傳宗接代的責任,還要他娶個歪瓜劣棗,影響下一代嘛。我兒十分的人才,自當配個十分的人物才好。”

程旭本有鬱悶,結果被母親姐姐逗的笑,一頓晚餐吃的其樂融融,這樣的時光是程旭的最愛,天大的煩惱都在母親和姐姐的笑聲中跑掉,雖然在晚上,它們又會悄悄溜回來。

夜裏,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似乎水波搖動裏的幻象,天花板上在下雨,雨裏是在樹下躲雨的路雲,衣服透濕,可憐兮兮,程旭放慢腳步,走上前,把自己手裏的傘遞過去,路雲不太清楚他的意圖,眼巴巴的望著程旭,程旭大是尷尬,把傘放在地上,掉頭冒雨走了。還沒等去向路雲要回那把外麵下大雨裏麵就會下小雨的傘,程旭再次搬家。雖然搬了家,可是他們還是會在這個城市相遇。他眼見她慢慢長大,從一個黃毛丫頭,長成如花的女子,

程旭心痛,本以為這次相親是個機會,原來隻是老天爺開的玩笑。啊,她拒絕了我,因為我隻是遠遠的注視著她長大,卻什麽都沒跟她說過,沒為她做過,當我以為已經走近她的時候,她卻拒絕了我。

程旭臥室的旁邊是程母臥室,程媽媽正對著鏡子觀察鬢角的白發,輕輕的笑:“臭小子,哪有變少,又哄我。”
四_
象所有的女人一樣,等到約會的時候,衣服總是少了一件,路雲試了N多套以後,發現自己的衣服真的蠻多的,但是真的沒有合適的,現在出去買一定不可能了,那到底穿什麽?路雲記得以前看瓊瑤的小說,裏麵的女孩子為了趕在男孩子限定的五分鍾裏換好衣服,一時間找不到腰帶,隻好抓了根絲巾束在裙子上,好像效果不錯,路雲有很多長絲巾,不過哪條絲巾可以拿來配裙子?啊~~真是傷腦筋。

路媽媽進來,看著一床的衣服和一臉苦惱的女兒,提醒:“雲雲,謝明宇來接你了,在客廳等呢,你到底好了沒有?”

“什麽?來`~來~來~了?在客廳? ”路雲張口結舌:“媽,那我怎麽辦?”

“怎麽辦?涼拌。哎~~你趕快嫁掉吧,我都跟你頭痛。”路媽媽走到床邊,挑了件白色上裝和粉色的裙子給路雲換:“這樣看起來不錯,給你,快點啊,小姐。”

“哦,沒有絲巾嗎?”路雲走火入魔,對絲巾念念不忘。

路媽媽扳正女兒的頭半強迫她看向窗外:“睜大眼睛看看,春天咧,你以為現在什麽時候?”說著話,抓起妝台上的梳子替女兒梳理長發。

按照娘親的指示穿戴好走出房門的時候,路雲挺了挺肩膀,是緊張的,為什麽謝明宇不是家冰果店的服務生?他們在冰果店遇到,那就可以用最從容的姿態麵對,不用這樣被人盯著交往。

客廳裏景象頗為動人,路雲從來沒發現自己的哥哥有多好看,可是當兩個漂亮的男人坐在客廳裏聊天,一動一靜雍容瀟灑的情景撞入你的視線的那一刻,就比較有震撼性了。見到路雲,謝明宇站起來禮貌的含笑頷首,路野背著明宇對妹妹擠擠眼睛,偷偷的伸出大拇指比了比,路雲覺得耳朵有點熱。出門的時候,忍不住的心情雀躍,穿上那雙漂亮的新買的灰色長靴,細致的高跟,簡單流暢的設計,符合路雲的裝扮,象個即將去參加舞會的公主。

外麵有點點的小雨,街道,行人和樹木在濕潤的空氣裏看起來象幅水彩畫,迷離氤氳,一天風露。路雲和明宇共撐了一把大傘,路上有點點泥濘,不過明宇的杏色針織衫和米色長褲卻很幹淨,路雲暗笑,和明宇比起來,自己的哥哥到象下了一天廚房的樣子。

“笑什麽?”明宇側過頭問路雲,語氣溫和,長睫毛閃著。

哦,自己嘴角的偷笑被發現了,路雲有點小尷尬,忙搖頭:“沒什麽。”天,他睫毛好長,要去買隻睫毛膏,可以把睫毛變長的那種。

明宇唇邊也露出微笑:“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跟我相處要有好多的耐心,我是個很悶的人,生活的重心是工作,所以我可能不會有很多的時間去約會,哄女孩子開心。你若覺得我們不適合可以提出來中止這樣的交往關係,不過我和你交往是以結婚為前提的,這也是我願意相親的理由,你明白嗎?”

“恩,”路雲大力點頭,心裏是高興的,婚姻?那是男人對女人最大的尊重,媽媽是這樣說的,雖然現在談這個未免太早,路雲隻想好好享受戀愛,於是,她誇大了一個事實,一個連被套怎樣套到被子上都不明白的人說:“我明白,我不需要特別的照顧,我的獨立生活能力很好。”

明宇點點頭,臉上掛了朵笑容。那朵笑容支持著路雲踩著高跟鞋逛了街,逛了公園,逛了畫展,吃了午飯,被送回家。進家門的一刻,路雲脫了鞋子,光著腳踩著地板跑到沙發前坐下,哀號著:“媽,為什麽不阻攔我,讓我穿高跟鞋?好痛哦。”模樣著實狼狽。

即使這般狼狽,也不耽誤研究哪個牌子的睫毛膏增長效果一級棒,路雲是真的開始對自己的睫毛不滿意,雖然大家都說,其實她的睫毛夠長。小令對自己的體重不滿意,因為她說她的詩人莊子遊很瘦,所以,她要減肥,雖然,大家都說她一點都不胖。

人談戀愛的時候會變的很忙,因為要女為悅己者容,生怕自己不完美,所以都沒命的折騰,真的好難界定,戀愛中的女人或開始準備戀愛的女人,是愛自己的,還是不愛自己的。路雲和小令就這樣開始折騰,去化妝品櫃台找可以把睫毛變長的睫毛膏,去路野的健身房健身弄的渾身酸痛。

路野的健身房有個很驚聳的名字“野店”,小令不是那裏的常客,但是小令擁有健身房的貴賓級別待遇,她去玩不用銀兩,因為“野店”的名字是小令取的,在當時,小令是無意的。

彼時,路雲和小令還是在讀書,路野尚在航空公司工作,小令去路雲家裏作客,談起兄妹兩個的名字,小令說:“路雲的名字好有詩意,山一程,水一程,巫山迷路一段雲,雲破月來花弄影,春雲吹散湘簾雨,反正啊,很多詩意。”

路野在旁邊聽了,湊趣:“那路野呢?恩,也有詩意,野渡無人舟自橫?我爸我媽真是會起名字。”

小令很滑頭的笑:“沒有啊,我就是想到路邊的野店。”

自此,小令見路野便以野店相稱,路雲每次聽到都笑,後來,路野開健身房,隨手就注冊了“野店”,因為當時沒想到什麽別的名。現在健身房生意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健身房名字太驚聳的關係。


隻要去野店,就會被裏麵動感的音樂感染,路野穿著黑色無領無袖的汗衫,寬鬆的米色休閑褲,一身均勻漂亮的肌肉張牙舞爪的張揚著,他在教一群年輕姑娘跳街舞,仔細看,裏麵起碼好幾種膚色的女孩子,路雲認得,離兄長最近的那位韓國女郎就是哥哥的女友,他們在鏡子裏和互相凝望著,眉目傳情,韓國女孩子染成褐色的長發隨著電音的節奏舞的生動活潑,那麽灑脫的舞蹈,路野竟跳出似水溫柔。路雲邊玩劃船器邊想,或者自己會有個韓國嫂子。

路野對於妹妹和小令的減肥計劃,隻搖頭,不看好,誰能對著減肥完吃掉兩塊草莓蛋糕一杯抹茶奶昔並且和一大盆牛肉丸子蘿卜湯纏鬥不休的女人說:“我對你減肥有信心。”所以,坐在餐廳裏,路野麵色戚戚,小令不滿,“野店,你幹嘛那張臉?”

“我在算兩位小姐攝入的卡路裏。”

“喂,還敢算我們的,你不是也在吃?”

“我隻吃蘿卜。”

路野確實隻吃蘿卜,小令沮喪,路雲將死黨和兄長的擔憂與對白權當過耳風聲,繼續海吃海喝,路野又替妹妹叫份棗泥鍋餅,說:“不要減肥了,你倆可以換個方式,把男友喂肥不是更快點?”

路雲百忙裏伸出大拇指,開口,“哥,你萬歲!”

程旭陪前來怡和醫院做會診的幾個醫生用餐,餐後走出包間下樓,就見到路雲,每次見她,程旭隻會想到緣分,隨之而來的,是份惆悵的心情,程旭很想走過去問,“為什麽拒絕了我?是覺得相親不好,還是我不好?”有個同事喝大了點,走路S形,程旭上前扶著,從路雲那張台子邊走過。好象,他出現的總不是時候,時間,地點,人物,通通不合。似乎路雲於程旭,是畫中人物,在古老的畫布上,年深日久的相持,永遠相隔,不能接觸,也不能忘記。是不是一直這樣,倉促流光裏,一直遠遠的看著,她從不知道,也就無動於衷,他死心塌地,卻從不說明。

送同事上了車,程旭回頭,透過餐廳明亮的餐廳看路雲,她在笑,眼睛彎彎的象道橋。“不可以,我一定要找個機會。”
晚春的天氣,疏落的下幾點雨星,程旭聞著空氣裏飄著淡淡的木葉香,暗暗發誓。

一日,當程旭在怡和醫院的走廊上見到路雲和宋小令的時候,他狂喜的,真沒想到會可以這樣巧遇她,心髒忍不住就比平時多跳許多拍,心率不齊似的。程旭想,或者這個機會就掉到眼前了,,吸口氣,程旭忐忑不安的迎著路雲過去,上帝,有點日子沒見,她不要又不記得我了。

“路雲,好久不見。”

“啊?你是牛仔外套?”路雲搜腸刮肚好幾秒,才想起來爹娘說起好幾遍的名字,招呼,“呃~~對不起,是程旭,呃~~程醫生,你好,很久不見。”

路雲磕磕絆絆的問好讓程旭發笑,這丫頭傻起來的樣子讓人心疼,這樣想著,眼裏目光就溫柔起來,問路雲:“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陪我朋友來這裏看她班上生病的龍龍,哦,我沒跟你說過我是幼兒園的老師吧?給你介紹下,”路雲拉過身邊的小令:“這是我死黨宋小令,對了,她男朋友就在這個醫院的兒科,你認識嗎?叫莊子遊的,還有啊,兒科怎麽走?這裏真大誒,我都找不到,你給帶個路好不好?”

唧唧呱呱的路雲說了一堆,小令在旁暗暗喊天,oh my god,還真羅嗦啊,難得是這個程醫生有耐心,是又耐心又溫柔眼睛又發亮的聽不了羅嗦。

“你們找莊子遊?”程旭有點意外,子遊交了女朋友怎麽沒說,而且還是宋小令?招呼路雲:“子遊是我的好朋友,現在就在照顧龍龍,我也正要去看看的,跟我來,我帶你們去。”

跟在程旭後麵,小令偷偷問路雲:“這個又帥又有型的就是你相的第二個?你確定你頭殼沒壞掉,第一個就比這個好?”

路雲小聲:“不是會比這個出色,隻是我喜歡明宇比他多。”

緊張的,程旭走在前麵,習慣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扯著右手醫生製服的袖口,又聽不清後麵兩個女孩子的竊竊私語,就更緊張了點,克製的把冒了點汗濕的手插進褲袋,放慢腳步,問小令:“龍龍是你們班上的小朋友嗎?”眼睛禁不住瞟了眼路雲,她好美,輕盈的象躲在森林裏自在的小精靈。

“是啊,”聽小令答:“我們都好喜歡龍龍,他又乖又可愛。今天中午他發高燒我們都嚇壞了沒見過那樣飆高溫的,手腳冰涼,體溫卻高到40度,所以就給她媽媽打電話。”

路雲插嘴問:“龍龍現在怎麽樣?是普通的感冒嗎?”

程旭搖頭:“不是,是心肌炎,不過還好,沒到特別嚴重到發生心源性休克的地步,但是需要臥床休息一段日子。”又看了眼路雲,她還是那麽善良,對誰都關心,還記得大學時候把在酒吧喝醉的同學送回家,那時候程旭是那家酒吧的酒保。

小令和路雲不太明白:“心肌炎是什麽?龍龍的媽媽不是醫生嗎?怎麽會讓龍龍得這樣的病?”

程旭笑:“龍龍的媽媽李醫生是我們醫院的醫生,可是,醫生也會生病啊。”再看眼路雲,她的眼睛清亮而純淨,等會兒該怎麽跟她提出邀請?喝杯咖啡?喝茶?晚餐?哦,不,還是去冰果店去用點草莓冰比較好。

很快就走到病房前,路雲和小令說好累:“這麽長的走廊你們醫生巡防不是要累斷腿?”

程旭不覺得:“很長嗎?不會,我覺得很短。”是真的覺得短,哪天都不象今天這樣短,路雲和小令卻想他們醫生已經習慣了。

龍龍小小人躺在病房的床上,李素漁太概累了,靠在床邊睡著,肩上披了件男用的深藍色外套。子遊在旁邊照顧,換下孩子頭上退熱用的冰袋,就盯著床頭一個儀器做記錄。穿著醫生白長袍的子遊是第一次見,原來他工作的時候,長發是束在腦後紮成馬尾的,還戴副眼鏡,看起來成熟多了,記得在K廳初見到子遊的時候,路雲還想,哪有留那麽長的頭發的醫生。

程旭進去把子遊叫了出來。子遊先說了龍龍的病情,不很嚴重,叫女友寬心,對於程旭路雲和小令一起出現,子遊表示驚訝,詢問,“你們認識?”

“認識的,”路雲爽利的回話:“我和他相過一次親,是同一戰壕的戰友。”說的又快又坦白,

怎麽是戰友?路雲的回答害程旭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費好大力氣才把那句‘我不是你戰友’憋回去,憋的臉紅脖子粗,吸下鼻子,程旭別過頭,沒看子遊。

程旭的尷尬路雲看不到。走廊的一頭有幾個醫生,路雲全神貫注的盯著,喊了聲:“明宇?”翩然若蝶,跑了去。

程旭耳中聽小令說:“哇,原來他就是謝明宇啊,真是玉樹臨風般的人物,難怪不了選了他。”

是她選擇的嗎?她相親的時候一反常態的濃妝豔抹,原來是負氣所為。眼裏的路雲,嬌憨的笑著,披肩的發絲隨著動作輕晃,走廊長窗外的陽光照著她幹淨的牛仔褲白T恤,玲瓏如一顆顆會發光的小水滴,通透的不染雜質。

曾經,這樣的笑容,是程旭記憶裏的圖片,在那些為了生計和學業每天忙著打三份工,過得顛三倒四的日子裏,那些筋疲力盡的暗夜,掙紮著想起,拿出來看看,已經是莫大感動。如今,記憶裏的路雲,立體,鮮活,生動的在他眼前璀璨的笑著,有形有影,但是那份光芒不是因他而閃爍。程旭依然講不出該說的話,想做的夢,她是他到不了的雲。

有人急惶惶的跑來:“程醫生,你還在,真好,手術室需要幫忙,那個肺切除的病人一上麻藥就沒心跳了----

“好,我馬上去。”收回投注在路雲身上的目光,程旭快快的跑去手術室。兄弟肩頭沉甸甸的失落子遊看在眼裏,心內了然。問小令:“你的死黨原來是我死黨的相親對象嗎?都不說,你壞哦~~”

“不要冤枉我,我也是剛才知道的。”小令很無辜。路雲此時走回來,說:“小令,本來要介紹明宇給你認識,不過他趕時間,他過來觀摩手術的,下次好嗎?”


_五__
程旭忙了一夜,清晨回宿舍,見到子遊,他捧著一鍋小米粥,站在龍龍的加護病房外麵往裏看,整個人溫柔沉靜。程旭毫不客氣的拿過那鍋粥,端去子遊的辦公室。真好,除了粥有小包榨菜肉絲,子遊的廚藝好到沒話說。沉默著,程旭很快的填下肚兩碗,一夜的疲勞去去了大半。

“子遊 ,你手藝簡直神仙畫畫,有你的小米粥墊底,好像我又天下無敵了。”

“那好,”子遊似笑非笑,“既然你已經天下無敵了,你就去把你的公主搶回來。”

“啊?什麽?” 程旭不明白。

“路雲啊,你不是也喜歡人家嗎?聽小令說你和那個醫大附院的謝醫生隻差了一點點,他是路雲上午相中的,你是下午。”

是上午和下午的區別嗎?程旭思緒紛亂,左顧而言她,“幹嘛研究我,你什麽時候有了女朋友,都不說的?”

“因為還不穩定,不好公開。”子遊胡亂說句,有件心事他不能明言,專程去找個女朋友,是因為想抓根救命的稻草,想在荒原裏找條出路。

“喂,你----”程旭想說什麽,被敲門聲打斷,“請進。”子遊答應聲,又小聲嘀咕:“誰這麽早----”後麵的話在看清楚來人後又咽回喉嚨裏。

進來的是李素漁,手裏拿著件深藍色的休閑棉布外套,見了程旭和子遊,有點點局促不安,她的笑容蒼白而疲倦:“早上好,呃~~莊醫生,你的外套,謝謝你了。”

“不客氣。”子遊沒什麽表情,接過外套。

程旭親切的招呼:“漁姐,辛苦了,放心,龍龍很快就會好的。”

“嗯,”李素漁點點頭,“謝謝你,我回去弄點吃的再回來,龍龍不想吃醫院的白粥,我已經讓護士幫我照顧龍龍了,莊醫生,等會兒你可以再去幫龍龍檢查一次嗎?”

“沒問題,呃~~那個~~“,子遊說的有點困難:“我~~我自己剛好熬了點小米粥當早餐,要不要那個~~給龍龍裝點去用?”

“對啊對啊,“程旭熱情的拿起那鍋粥和小袋榨菜肉絲來慷他人之慨:“子遊燒菜的手藝和醫術一樣棒,不要客氣,全拿去,我剛才好吃了兩碗,真的好味道。”

“不用了,”素漁還想推辭,“多不好,我回去再弄吧。”

子遊提醒:“你回去再回來時間那麽久,龍龍要是看不到你哭起來不利於他康複。”話說的淡淡的,卻是實情。

“對啊,子遊說的不錯,不要那麽客氣嘛,”不由分說的,程旭把一鍋粥放到素漁手裏,“快去陪龍龍吧。”

李素漁不再抗拒,說聲謝謝,轉去陪兒子。見素漁出去,程旭埋怨子遊:“你也是的,李醫生丈夫出國一去好多年,她一個人又要工作又照顧孩子多不容易,你就對人家和氣一點嘛,每次都那張臉,冷冰冰的,小氣的要命,沒見過比你更ging的。”

“你真羅嗦,”子遊不耐煩,靠在椅背上:“忙了一個晚上不累嗎?再羅嗦和你絕交噢。”

程旭抿著嘴唇,一臉的促狹:“絕交,你哪裏舍得我。”

“滾你的,”子遊抓起筆作勢欲丟:“說正經的,晚上我們談談。”

“好,我泡好茶等你。”程旭答應,關上門出去。

怡和醫院的單身宿舍離醫院大樓不很遠,子遊就住在程旭的隔壁,真的不用說誰等誰又或者誰找誰。晚上程旭去敲子遊的門,揚著喉嚨:“喂,我泡了茶,你來不來啊?”

“來了。”子遊應著,自備鮮奶方糖,赤腳著趿拉著拖鞋披著頭發走去隔壁。程旭的房間永遠放王菲的歌曲,有首《紅豆》程旭翻錄了一盤,循環往複,聽到人神經發炎。

見那鮮奶方糖,程旭第一千零一次撇嘴鄙夷:“腐敗,就不懂喝茶就喝茶嘛,每次都又是糖又是奶的,等喝咖啡的時候又要喝純的黑咖,你怎麽這麽煩啊。”

“切,每次加糖加奶的也沒見你少喝,有種今天不要喝。”把鮮奶和方糖倒進杯子裏,調好,抿一口,子遊皺眉頭,拎出杯子裏的茶包看看,又瞅瞅旁邊茶盒子上的包裝:“怎麽一定要買這樣的茶包,要大吉嶺的好不好?買個茶包都這麽省,葛朗台啊你,浪費我感情和材料,無恥!”

程旭不以為意,拿起自己麵前的大杯子,深吸口氣,很香,喝一大口,想必是打算無恥定了,子遊有本事把不是大吉嶺的紅茶變出大吉嶺的味道,為何還要多花銀兩去買大吉嶺?

子遊開門見山,“我明天約小令晚餐,不如讓她約了路雲,你隨我同去。”

“不要了,”程旭拒絕:“這樣好刻意。”

“有點鬥誌嘛,喜歡就追啊,反正他隻比你早一點點。”子遊為兄弟打氣。

輕輕的,程旭念叨:“他比我早一點點,早一點點,若是有緣,我應該早很多很多,緣分,我應該相信緣分嗎?”程旭坐直,杯子放到桌子上,手撐著下巴,黑亮的眼睛隱在半長的劉海後,清瘦的麵孔隱在奶茶氤氳的霧氣裏,澀澀的傷感的說:“我會覺得,這次的相親不是老天給我的機會,是再次捉弄我一回。”

“什麽意思?”子遊不明其意。

麵對子遊的追問,程旭有刹那崩潰的無力感,忍不住把自己對路雲的感情全盤托出,“我比他早,比那個謝明宇早,早了很多年。我在她吃早餐的豆花店打零工,在她晨跑和上學的路上送牛奶送報紙,她和她的同學偶爾會去她學校附近的酒吧喝點東西,我是那裏的酒保,給她端過果汁,我在趕工上學的路上多次與她檫肩而過,與她搭過同一輛公車和地鐵,在馬路的對麵看過她低頭係鞋帶,她喂過的流浪狗我也喂過,我經常路過她去的那家書店走過那條街,在我與他相親的前一天,她還攔住我,問‘先生,三聯書店搬了嗎?’,子遊,你知道嗎?路雲幾乎就在我的眼皮底下長大,可她從不知道世界上有我的存在,她可算是與我有緣?”

子遊不解,“那你為何從不與他她說明?

程旭無語,低下頭,沉默半晌在抬起頭來,紅了眼眶:“子遊,我忙,忙著解決這頓飯在去安排下餐飯,忙著上學,忙著打工,我家的情況你知道,光是籌我和我姐的學費,我媽都差點去賣血,我每天連打三份工,深夜兩點再開上兩個小時的機車回家做作業,子遊,我沒有時間去談感情,我怎麽跟她說?現在,我的情況好些了,我以為我可以去和她說了,她卻有了另外的選擇,子遊,你真的認為我和她有緣分嗎?”

“那你還等什麽?”子遊幾乎想敲程旭腦袋:“你比那個謝明宇愛她啊,還有什麽是比這個更重要的呢?你這樣放棄,無論對自己對路雲都不公平。”

“可是,路雲喜歡的是他。”

“不是的,阿旭,你知道嗎?一個女人,在一生中能夠被一個男人深深愛著,是幸福的,可是,如果一個女人錯過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又是種怎樣的遺憾?阿旭,你明白不明白,你是最愛路雲的,你不能讓她錯過幸福,體會遺憾,你現在完全有能力給她幸福啊,為什麽要放棄呢?

“是嗎?我可以讓她幸福?你確定我去跟她說不會增加她的困擾,再說那個謝明宇可能人很好又愛她,畢竟路雲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可是你一定比謝明宇更愛她,所以努力點,去跟她表白,如果她拒絕你,。你也不用遺憾,你已經努力了,不接受你隻是她的損失。”

程旭心動,約她出來?向她他表白?光隻要想想,可以和她那樣單獨麵對麵坐著說點什麽就是莫大的幸福。無意識的扯著身上那件藏藍色套頭毛衫的袖口,不確定的問子遊:“那我去約她?”

“對,去約她.”子遊肯定。

“約了她我怎麽說?”程旭放過了毛衣的袖口,開始折磨自己高挺的鼻梁,不停的拿手指去搓。

真看不下去,還沒見麵就已經緊張,子遊忍不住小挖苦:“你就跟她練文藝腔,是否,我們有緣,隻是源頭水尾難以相見,或者我們無緣,與你檫肩而過的我愁緒滿懷,寸斷肝腸。”

程旭停止搓他的鼻梁,一拳揮過去:“你耍我啊你?過分,等你的小令和你別扭的時候你去跟她念你的文藝腔好了。”

子遊淺笑,“阿旭,把握機會,不要等她結婚了,不快樂了,你再來後悔。”

以後的事情,程旭無法預測和想像,但是目前的事情很有誘惑力,就是去約路雲,該怎樣去約,怎樣去談?這樣想的時候,程旭的心忍不住會多跳幾拍。可是還沒等找機會,就被主任叫去陪同參加一次手術。

手術是在醫大附院進行,過程順利。手術結束後,程旭見到了謝明宇,那是走廊前不遠的一間休息室,幾個醫生護士在裏麵聊天,程旭無意瞥見謝明宇?他握著一管毛筆,正和旁邊一個醫生說話,可能是個笑話,大家都在笑,程旭忍不住就走近點,聽一個護士在催:“好啦,謝醫生你就快點寫嘛,寫什麽都可以。”

“那好啊,就寫,有個護士不是人。”即使是個小玩笑,謝明宇聲音也輕輕的。

眾人又笑:“還真土,下麵就寫九天仙女下凡塵了。”

謝明宇不在多言,低首揮毫,程旭再走近點,見米白色宣紙上,墨痕曆曆:閑來一試七弦琴,此曲少知音,都因淡而無味,不比錚聲淫。

程旭並不懂什麽樣的字算好,但是卻相信,明宇寫的一定是很好的,一筆一畫,平平穩穩,工整氣派,一見就知道是練過的,仔細看他的人,漂亮到幾乎是精致的麵孔,白製服纖塵不染,連腳下的皮鞋都幹淨的沒半點塵埃,脖子上的聽診器規規矩矩的掛著,裏麵純白的襯衣搭配了條藍色條紋領帶,程旭曾經在商場的男裝部打工過,知道那條領帶的市價有多昂貴,這樣清俊無倫的謝明宇讓人不能不自慚形穢。

盯著一個人看很久是不禮貌的事情,已經有人奇怪的問程旭:“先生你找人還是求醫?”

程旭猛省,知道自己失態了:“對不起,我是怡和醫院的胸外科醫生程旭,來這邊是觀摩一台手術,剛才無意路過,見謝醫生的書法寫的漂亮忍不住進來看看,很抱歉,打擾了。”

“哦,沒關係,”答話的是謝明宇,“其實我的字不夠好,小時候不願意練,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現在更是差不多荒廢了。程醫生也懂書法嗎?要不要湊個興來寫幾個字,筆墨現成的。”

“我”?程旭慌忙推辭,“不不不,我不懂的,不要說毛筆,我鋼筆字都寫的很難看。”

“怎麽這麽謙虛?”

程旭尷尬的臉紅:“不是的,我沒有謙虛,我是真的不會寫毛筆字。”

“明宇,你才是謙虛吧,”進來的是醫院的院長和程旭的主任,和大家打過招呼就拿著明宇的字讚不絕口:“真好,當真一派過庭書分,神采飛揚,妙啊,不過出入筆再回坐一點,行筆再沉一點回就更精彩了,字嘛,總是溫潤平和是至高境界。平時練魏碑嗎?”

“練的少,”明宇回答的謙遜恭敬:“不過經您一提點,以後就要多練了。”

“嗯,是有女朋友了對不?那難怪時間不夠用了。”院長話音一落,大家都善意的笑。

程旭悄悄退出來,別過主任,獨自乘地鐵回家,腦子裏全是明宇和路雲。有才華的明宇,可以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彬彬有禮的明宇,他談吐文雅,禮數周到,體貼的明宇,工餘的時間一定全給了女友,他一定夠愛路雲,沒有缺點的明宇,誰能看到他的缺點嗎?

明宇身上所有的條件都是程旭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的,他沒機會去練書法畫畫或者彈琴,幼年的自己,也一樣幫著媽媽打零工,每天做一隻隻包裝用的紙盒,一個紙盒隻有幾分錢,忙一天下來也賺不到一家三口一餐飯的費用。想到明宇脖子上的領帶,再想想自己家裏至今還會漏電媽媽也舍不得換的冰箱,下雨天就會有滲水的天花板,又想想蘭花樣嬌嫩天真純淨的路雲,程旭忽地心灰意懶,還要約會嗎?沒有誰比明宇更適合路雲了,

慢悠悠的走出地鐵站,春夜的晚風迎麵吹來,乍暖還寒,周圍的人潮洶湧著急匆匆的在程序身邊流動,程旭不急,曾經慌慌的忙著去上課去打工,拚著命的撲來撲去,是盼望著,或者有一天,自己忙忙的下了車,她就站在那裏,象個美麗的意外,就對著自己說‘嗨,才轉來,我一直等你。’可是現在,程旭覺得這個夢想至可笑不過。

子遊問程旭:“你打算幾時約路雲?”

程旭心平氣和道:“我不打算約路雲,因為她不在。”

她是真的不在,不在窗外,不在程旭的未來,還以為已經拿到愛的號碼牌,以為無論向左向右,拐幾道彎,都會等到她,那隻是癡人說夢。打算放棄了,既然走了這麽久也不能走到她身邊,程旭就打算放棄了,隻是放棄,不是忘記。記憶裏的路雲還是十幾歲的模樣,在那個初露清寒的早晨,拿著她的語文卷紙,邊晨跑邊大聲的念她的作文

“我的夢想,是做個稻草人,就那樣,一直一直站在層層的稻田邊,看得見青空墜長星,聞得到十裏稻花香,下雨的時候披一蓑煙雨,有風的時候見楊花飛雪,在陽光燦爛的天空下,我可以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感受我身上的每一莖脈絡在陽光的溫暖裏變得輕盈,豐盛,我是暖暖的,幸福的稻草人,就可以那樣,自由的唱—”

那個小丫頭在生氣,跑的喘籲籲的:“我寫的~~不好嗎?~~這個~~就是夢想啊~~,為什麽~~一分都~~不給我,氣~~死~~我~~了啦~。”

程旭早起送牛奶還有報紙,騎著單車故意放慢速度,邊聽邊發笑,做個稻草人,不是沒心沒肺?這個叫夢想?輕碰了下車鈴,丁呤呤聲脆響,車子從路雲身邊過,看見的路雲,粉粉的臉,恨恨的表情,幹淨的象草葉上露水樣的人,那是第一次見到的路雲。就是這個夢想變成稻草人的路雲,在程旭的記憶裏慢慢的沉澱成一張相片,無法複製,不可替代,永誌難忘。

絕,何況現在的風很好,太陽很好,空氣很好,氣氛很好,人也很好,美的象個童話,路雲簡直想就這樣泡在這個童話裏不要出來,明宇叫她怎樣做就怎樣做吧,管他是洞燭先機還是------

“好熱哦,”明宇小小的抱怨打斷路雲的遐想,眯著眼睛看看天空的太陽,清秀的五官苦惱的皺著,“我先回去了。”


六__
小令在和明宇路雲吃過一次飯以後,對路雲說:“感情這回事情,誰先動了心,誰就輸的多,這個謝明宇好象很霸道,不了,你不可以先動心。”

已經來不及了,路雲沒有防備的投入這次戀情,對她來說,愛情沒什麽輸贏,大家不是都在付出嗎?自然,她就掏心掏肺的對明宇好,她的世界,明宇就是中心,就是太陽,路雲每天的時間調整成與明宇一致,她繞著他一圈一圈公轉。

經常是路雲去找明宇,穿行過半個城市,等在他的樓下。有時候,去陪明宇聽古典音樂演奏會,不過隻到一半,明宇就睡著了,其實明宇並不喜歡古典音樂,但是他聽說古典音樂聽聽可以增強記憶力。

明宇不喜歡看電影,任何一類型的都不愛,他隻買奧斯卡的獲獎片回家看,不是因為喜歡,不過是吸收些流行資訊增加和朋友同事之間的話題。當然他最深惡痛絕的就是愛情長劇或是倫理片,他不會為這些浪費一秒時間。

明宇做什麽都是有目標的,他看的那場球賽和拳擊,隻不過討好他的上司,明宇花了時間研究,其過程安靜冷淡,路雲不覺得明宇可以從中得到多少樂趣,但是他和同事或者上司談論的時候是興高采烈的。當然,他隻和對他有幫助的人聊這些,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雖然有些小玩藝明宇不喜歡,但是他卻能玩的十全十美無懈可擊,比如撲克麻將和桌球,或者,因為他不投入,帶點疏離,又特別研究過其中訣竅,所以,輸或贏他都能輕鬆掌握,安然對待。

明宇不喜歡泡論壇,上Q聊天,看愛情書簡,讀各色雜誌,小說,散文,遑論漫畫,弄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對生活沒有建設性,當然,他也知道什麽梁實秋,老舍,餘光中,他稱他們的文字為閑書,看的時候一目千行,知道點,隻為了應付交際,現在無聊人多有什麽辦法。明宇也看些詩詞歌賦,記幾段句子,為了襯托某些場合露一手的才藝,就是書法,不能每次都寫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吧。

明宇對吃穿也很苛刻,他隻穿棉,麻,絲,絨之類天然材料含量高的衣物,不要指望他去買地攤貨,他的衣櫥裏有一排羊絨大衣,還好路雲也好這個,要不,她和明宇幾乎沒有共通點,明宇挑食,他口味清淡,不嗜辣,喝龍井和礦泉水,別的都不要。

最主要的是,明宇霸道,他不喜歡的東西,自己不碰,身邊人一定不能碰,否則他會不高興,明宇的不高興隻是沉默著皺眉頭,路雲不要明宇皺眉頭,所以,就戒了卡通動漫,扔了愛情書簡,丟了小說長劇,不上網聊天混論壇,不吃辣,陪喝茶,他要聽話的女人,路雲就是一淑女。明宇說路雲英語很差,大學怎麽念的?路雲頭一次為學業覺得慚愧,明宇說今後出國不方便,路雲知道他會想與自己天長地久,揀起丟去爪哇國的英語,孜孜不倦,從頭再來,日日ABCD。

明宇的愛好是看星星,他宿舍的陽台上有架高倍數的望遠鏡,他經常的一個人站在望遠鏡前,孤單的看著那些星星,偶爾,明宇也會和路雲談談那些星座,不過路雲不是很喜歡聽,對路雲而言,星星是童話,是傳說,是玄幻,落下流星的瞬間許願,就可以把許下的願望變成真實。但是明宇不同,明宇看見的天空裏沒有神話和玄幻,那是科學,一切都可以拿來研究,星雲,黑洞,關於那些恒星的演變和脈動,閃爍的流星雨很漂亮,但是明宇關心的不是流星而是隕石。

路雲不喜明宇把那些關於星空的童話破壞成學術研究,但又不得不陪著明宇看星星,不知道為什麽,明宇看星星的背影總是顯得那麽清寒冷寂,雖然明宇不覺得,但是路雲就想,或者自己可以做個熱水袋,這樣陪著他,他會覺得溫暖些。

這樣看星星的兩個人,各自做著各自的夢,思想沒有交集,但是在外人看來,這樣的兩人卻美的花團錦簇,浪漫到無以複加。

明宇對女友不算滿意,因為路雲迷糊,忘了鑰匙,忘了手機,忘了車票卡,忘了-----總之丟三落四,讓人頭痛,好在路雲不是全無優點,她聽話,溫婉柔順,稍有調皮,基本上符合明宇的要求,明宇一星期三次與她約會,一切按部就班,如果一年來相處無意外,明宇會與她結婚。當然,前提條件是路雲不能太搞怪。

有次,明宇與朋友打橋牌,那天本來約好路雲的,結果路雲依約而來的時候牌局沒辦法結束,因為明宇的朋友輸了,對方是某大公司老總的少爺,與明宇父親生意上有往來,明宇自然不能得罪,電影不看沒所謂,所以,明宇叫路雲,:“準備中飯。”

“怎麽準備中飯,讓我燒嗎?”路雲問

明宇的眼睛從撲克牌後麵丟來一瞥,意思你廢話,路雲不再多言,出門去了,明宇以為她去買菜,結果路小姐拎外賣回來,很豐盛,有湯有飯菜,明宇才想起路雲十指不沾陽春水,暗暗歎氣,悶頭吃飯。突然,對麵的少爺大叫一聲,捂著喉嚨伸著舌頭,眼睛裏簡直在著火,旁邊路雲定定的遞杯水來,少爺喝完又拚命咳嗽,手指著路雲,一副快活不下去立馬下遺囑的架勢,喉頭嘶叫,“你謀害我,飯裏有芥末,水裏有鹹鹽,你你你-----”

明宇那會兒是想笑來著,尤其在見到路雲眼睛亮亮興奮不已的表情後,仍然忍住,嗬斥路雲,“胡鬧。”自己馬上道歉,親自送上白水一杯,然後,牌局繼續,明宇把路雲指使回家去。
之後明宇責備路雲不該惡搞,對方有身份背景的人,怎能沒輕沒重?結果路雲說:“跟你朋友開個玩笑也要看背景?朋友間不是很隨便的嗎?我就經常和小令開玩笑的啊。”明宇覺得和路雲扯不清楚,這丫頭什麽忙都幫不上。

不日,明宇又與那少爺見麵,想那少爺沒被芥末辣夠,居然跟明宇說:“你那女友,夠勁,哪天你們分手,通知我一聲。”明宇表麵不動聲色,強按心頭怒火,笑:“不太可能,我們年內結婚。”自此,明宇不肯再帶路雲出現在自己朋友麵前,好在路雲本性迷糊,粗心大意,也沒問起過這回事情。

不過路雲的問題不僅是沒輕沒重,基本上她缺心眼的厲害。一天,明宇接到她電話,說在餐廳等他,明宇前去,路雲對著一桌子殘湯剩飯發呆,都是川菜,明宇不喜川菜,見了皺眉,路雲甜甜笑,“明宇,幫我付帳。”

這麽熱天,大中午被叫出來隻為付帳,明宇不爽。路雲拎起挎包,可憐兮兮:“我挎包破了,錢包沒了,連身份證也丟了。”

明宇買單,忍不住氣往上衝,若是自己小心沒可能被人偷了錢包,冷言,“怎麽我的錢包就不會被偷?”

路雲有點怕明宇,他樣子比老師還嚴厲,小聲嘀咕,“因為你凶嘛。”這一說,明宇氣不下去了,不但買了單,還送了新的銀包挎包給女友。沒幾天,同去PUB消閑,路野請客,路雲和路野的韓國女友瞎扯,明宇無聊,想抽根香煙,他煙癮不大,想抽煙是被路雲嘴裏說的那些明星八卦鬧的。不小心,明宇打火機掉去地上,低頭揀,多撿樣東西上來,剛送路雲沒幾天的新銀包,明宇不多話,塞自己口袋裏了。

過幾日,明宇特別請路雲吃飯,路雲答應了,準時赴約,明宇誆她,“雲雲,抱歉,我錢包忘了帶,今日勞你買單。”

路雲當然買單,掏銀子的時候心虛到抓狂,明宇問,“幹嘛不用我送的銀包?不喜歡?”

路雲說的很溜,“不是,我很喜歡啊,不過不小心弄髒,拿去洗了。”其實路雲本來是想買隻同款同牌子的回來頂缸,沒料到居然幾家商場都斷貨。路雲暗自打算,一定繼續走街串巷的去找,真不明白為何數日內連丟兩隻銀包。

“哦,我還以為你馬大哈又弄丟了,一點都不珍惜我的心意。”明宇故意說。

路雲幹笑,“怎麽可能?”

送路雲回家的路上,本來兩人沉默,好好的明宇突然發笑,糗路雲,“你雖然丟三落四,撒謊到是眼睛都不眨。”說著拿出路雲的錢包,路雲又是尷尬又是好笑,找不到地洞鑽就去K明宇的頭,明宇自小護頭,最討厭人家摸他的頭,那日卻認了,任路雲拿錢包K了好幾下。

經常的,路雲把和明宇之間的事情說給小令聽,小令搖頭乍舌,“你真受得了他,不讓這個不讓那個,這麽霸道。”

路雲好脾氣的笑,“是啊,好霸道。”

可你就是喜歡對不對?小令說:“你就是喜歡他霸道不講理,我覺得我們兩個品位怪咧,子遊對我總是拽拽的,真用戀人標準來要求,會嫌他太冷,可我就是喜歡他那個調調,真是被他吃定。每次看到子遊那麽不溫不火,什麽都胸有成竹樣子,就覺得以前讀書時候在我們樓下約我們的男生好土啊,一個個磕磕絆絆話都說不利索,還是子遊好,永遠都那麽從容淡定。”

真的啊,和以前讀書時候那個每次約小令都慘遭拒絕的男生,那還是現在的莊醫生看起來風度翩翩,路雲親密的摟住小令:“你覺得很幸福嗎?”

“是,幸福,幸福的冒泡。”小令回答,“為了紀念我們的幸福,去看電影。”

路雲拒絕去看電影,晚上明宇要考她英語會話,雖然小令說:“是想怎樣啊,現在好多老外說漢語可以說幾種方言,我們何必辛苦的去學外語?”路雲仍不肯虛度光陰,日日拚英文,刻苦的讓小令自卑。

夏日早起,路雲在陽台上聽著錄音背著單詞,見那葵花開的燦爛,竟覺驚奇,半晌才恍然那是自己種的,就開花了呢,真好。可惜路雲的好心情沒維持太久就遭遇打擊,她再被投訴,這次的原因是家長說路雲扼殺孩子的想象力,誤導小朋友把圈圈讀成拚音O(喔),小朋友現在每畫圈圈就說這個是圈圈喔。路雲覺得冤,不讀喔讀零嗎?不是一樣被說扼殺孩子們的想象力?為此,路雲不快樂,所以去她家附近的瘸子豆花吃東西。

瘸子豆花的老板姓魯,是建築公司工人,後來公傷事故斷了條腿,好在他並不因此一蹶不振,開家豆花店度日,後來人家給介紹娶了個媳婦,是瞎了隻眼的,再後來還生了個聰明漂亮的女兒。魯瘸子那裏的東西並不比別家好很多,讓人高興的是那裏的氣氛,和氣幽默,天掉下來也當被蓋的瘸子老板,瞎了隻眼睛但是做事幹淨麻利的老板娘,小區內的早餐店很多,但是大家都喜歡去瘸子家喝點豆漿,吃點豆花,茶葉蛋,燒餅。路家買“瘸子豆花”豆漿燒餅很多年了,每天早上路野跑步去買回來,順便當晨練。以前,每當路雲心情不好的時候都去那裏吃點東西,跟老板和老板娘哈拉會兒,什麽被同學誤會了,老師太不公平了,吃完了,講完了,人輕鬆了,心情也就好了。今天,路雲想去,當然,有好東西就一定會和明宇分享,所以也就拉上明宇。如果路雲知道隨之而來的是爭吵,怎樣都不會拉明宇去的。

明宇站在店不遠處,根本不要進去:“為什麽在晚飯時間吃豆花?我沒這個習慣。”

雖然路雲心裏有事,但是麵對明宇,沮喪早就去了三分之二,隻想把明宇拖進店裏,和他一起吃碗豆花,說說這家老店,說說自己少年時間的糗事,所以半撒嬌的:“進去嘛,我最喜歡的一家店啊,就陪我吃碗豆花嘛。”

“你最喜歡的店?”雖然盡力掩飾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但是不很成功,索性直接說:“你品位真的不高啊,看起來舊舊的,衛生一定不好。”

“才不會,”路雲有點著惱:“魯老板家的衛生搞的最好了,隻是房子舊了點,不騙你的,陪我進來嘛。”

“你想吃豆花?那我陪你去‘永和’好不好?”明宇不想爭,不過是女朋友想吃豆花,那去‘永和’好了,至於“瘸子豆花”家的衛生問題他不關心。

路雲解釋:“我不是說我單純的想吃豆花,我是說我隻想吃這家的豆花。”

明宇開始有點不耐煩:“為什麽?味道特別好?”

“不是,是氣氛特別好,每次看見魯老板和老板娘,和他聊天一會兒,所有的煩惱就都沒有了,所以我喜歡來這裏。”

“有煩惱就來這裏?”明宇半眯著眼睛看看豆花店,隱約見魯老板一瘸一瘸忙進忙出的身影,淡淡的冷笑,“因為老板是瘸子?”

“啊?什麽?”路雲初聽沒明白,待想明白了就生氣了:“怎麽可以這樣說?我們沒人把魯老板當瘸子,他雖然是殘廢,但比許多正常人活的積極多了。”

明宇並沒有發現路雲生氣,兀自研究著那家店:“其實也很正常啊,就是因為是殘廢,所以他一定要積極,如果四肢健全,那他現在的生活可能就是另外個樣子。大家喜歡來這裏,無非是看見一瘸子都可以振作精神,生活安樂,那自己就更能無往不利,心理上有滿足感,自然垂頭喪氣的進去,精神百倍的出來。”說完了,明宇回頭看看路雲,聳聳肩膀一幅無所謂的樣子:“說穿了,不過是人在倒黴的時候見了更倒黴的人就覺得心裏好受許多,弱者所為。”

路雲火大:“謝明宇,你真的很過分,我再次聲明,魯老板不是殘廢,他也一點都不倒黴,隻是今天我倒黴,先是被家長投訴,在被你侮辱。”

明宇終於看清楚女朋友生氣了:“你在生氣?為什麽?我哪裏有侮辱你?”

“你有,你就有,我是因為自己倒黴才來這裏,但不是因為看人家更倒黴我才覺得平衡和快樂,你是我男朋友,怎麽可以把我想的這樣不堪?”

“不堪?我沒有把你想的不堪,真那樣也是人之常情,不過算了,我們何必為個殘廢生氣——”

“謝明宇?”路雲忍不住叫起來,咬牙切齒:“我再說一次,他不是殘廢。”

“好吧,不是殘廢,”明宇皺著眉頭,吸口氣,忍耐的:“我們不討論這個,難得約會一次,沒必要為這個浪費時間---”

“那你就不要浪費時間吧,你去忙你的,”冷冰冰的,路雲打斷明宇:“我先走。”走兩步,回過頭,路雲告訴明宇:“你才是殘廢,心理殘廢。”

看著掉頭就走的路雲,明宇很氣,最討厭這樣,女孩子為了點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就纏夾不清,以前見同學為了女朋友發小脾氣就又道歉又送花的明宇極度鄙視,想不到今天輪到自己,明宇不打算追去,估計她也就是生氣回家了,那就冷處理,讓她回家去冷靜下好了,不能慣這毛病,有一次就有二,有二就能再而三,所以,明宇選擇回宿舍和同事去打橋牌聯絡感情。明宇的策略:我不打電話道歉,她會先打電話給我求和。

明宇先去慣去的餐廳用晚餐,然後回宿舍和幾個同事一起打橋牌,晚上烏雲密布,看不到星空,要不明宇會選擇望遠鏡而不會選擇橋牌。牌局在晚上11點結束,明宇洗澡睡覺,窗外大雨,明宇枕著雨聲入眠,迷迷糊糊的想了一下,要不要打個電話給路雲?算了,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明宇剛剛睡著,被一通電話叫醒,哦,真的是很討厭,不過醫生職業就是這樣,訓練有素的瞬時醒來,接聽:“你好,腦外科謝明宇。”

“喂,明宇,我路野啦,你在上班嗎?”

明宇再清醒了一些,看看掛鍾,不會吧,就算是和路雲鬧點別扭,未來大舅子也不用半夜吵過來啊,打點精神:“哦,沒有,剛睡著,這麽晚有事嗎?”

路野那邊沉默了兩秒,然後口氣鬼鬼的:“就睡了?不太好吧,你們還沒結婚,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啊,再說,是不是也該打個電話回來,我們會擔心的,你把電話給雲雲,讓她和我說話。”


明宇有點冒汗,他並不欣賞婚前同居的行為,萬一婚事不成難保不和女方牽扯不清,所以與路雲之間一向守禮。路野這樣說是什麽狀況?問,“路野,你找雲雲,她~~她沒有回家嗎?我下午六點就和她分開了,我以為她回家了。”


“什麽?”路野在電話那頭喊:“你們六點就分手了,那我妹妹去了哪裏?”不等明宇回答又問:“你們吵架了?”

“是。”明宇簡單的說了聲,望著窗外的大雨開始擔心,這麽大雨能去哪裏呢?

電話裏路野在發脾氣:“喂,吵架你就哄哄她嘛,怎麽讓她一個人跑走呢?發現你這小子真是十分不可靠。”

明宇不打算這樣聽路野吵,掛斷他的電話翻身起床穿衣。

路雲也沒去哪裏,離開明宇後碰到輛公車,就上去,找個位置坐,先是憤怒,之後就委屈的對著下雨的玻璃窗慘慘的掉眼淚,生氣是件耗費體力另人疲倦的事情,疲倦到思緒空白,繼而路雲就是機械的下車再找輛車上去,一直重複這個動作,沒人會關心路雲,這個城市的人習慣漠然,也不是真的冷漠,隻是每個人照顧自己都力不從心,也就沒有多餘的力氣管旁人的事情。直到末班車司機讓路雲下車,說,“又一失戀的,現在年輕仔天大煩惱就這個。”

路雲下車,外麵大雨如注,衣服半分鍾內濕透,路雲在街邊攔的士,突然想起,那年的雨季,讀中學的自己,在樹下躲雨,曾經有個男孩子,寧可自己淋雨,也把僅有的爛傘讓給自己用。大學時候,路雲把這件事情講給小令聽,小令問路雲,如果有一天,你碰到那個借傘的書生會怎樣?其實能怎樣呢?可能,人家老早就忘了這件事情。

好容易攔了輛車回家,路媽來電,“雲雲,你去了哪裏?”
路雲說:“我去遊車河,現在回家的路上。”

為什麽明宇不來電話?他真的冷靜,理性,即使今天他說的話冷酷異常,但並非全無道理,可是,路雲麵對這樣的明宇,束手無策!隱約,路雲覺得自己和明宇不是同一國的。

路雲到家下車,,一把傘已經遮在頭上,就聽路野道:“公主千歲千千歲,歡迎回宮”
路雲懶得說話,路野也不多問,體貼的給付車資。回家,本來躺下了路爸路媽又爬起來,給女兒放好洗澡水,沏杯薑茶,等女兒梳洗完,換了幹淨的睡衣出來,喝著薑茶,小心探詢

“和明宇吵架了?”
“嗯。”
“為什麽?”
“為了吃豆花。”
“哦,你要吃他不肯?”
“嗯。”
“你生氣了他不哄你?”
“這個~~嗯。”
“要是下次就不要生氣去淋雨了,回家睡覺多好。”路老爺子說。

路媽媽不樂意:“什麽話?下次,沒有下次。”

路雲被爸媽逗笑了,還沒笑完,一滴眼淚沒出息的掉了下來。三更半夜的門鈴響,路野去看了看,沒開門,回來問妹妹:“是謝明宇誒,我們讓他跪在外麵三天三夜好不好?要不放他進來,我去拿拳擊套,把他當人肉沙包?”

“去開門。”路老爺子發話,回頭跟女兒說:“別鬧騰太長時間了,再過幾個小時都得去上班呢。”說完,跟老伴進屋裏,把客廳讓給小兒女。

路雲已經不生氣了,被父母兄長哄的沒了脾氣,其實認真想,也沒什麽大事情,所以等等見了明宇,就打算不計較了。遊車河真的可以冷靜情緒,所以,看今思古,孫悟空被壓山下五百年不是沒道理的。

路野去開門,門外的明宇身上半幹半濕,神色焦慮:“雲雲回來了?”

路野點頭,把明宇讓進來,小聲叮囑:“你要道歉,女人是用來哄的。”

是,我要道歉,我就是來道歉的,明宇很無奈,搞不懂為什麽路雲不肯回家,終於跟以前的同學一樣了,起早貪黑的道歉,因為女人是用來哄的,男人永遠做錯,雖然我沒錯,但我要道歉,半夜來道歉,上帝啊,我真是墮落,這是三流言情劇的橋段,我要不要在加句‘你瘦了?’

走到路雲旁邊坐下,明宇開口:“對不起。”還好,不是很難說,女友麵色蒼白,淚痕殘存,模樣嬌怯怯的,我見猶憐,明宇多加了句:“對不起。”

路雲的眼淚又掉下來了,明宇掏手帕給她檫眼淚:“不要這樣嘛。”路雲的眼淚卻掉的更多。把路雲纜在懷裏,明宇心疼了:“好了,不要哭了,你跑去哪裏了?怎麽不回家呢?”

“我去搭公車,”路雲抽泣著,滿心委屈:“我從起點坐回終點,再終點回起點重新坐一次。”

擁著路雲,明宇有無力感,天,真太戲劇化,女人都一樣,全都要玩戀愛遊戲,可是,看著哭的怪可憐的女友,明宇也隻好陪著玩了,“怎麽那麽傻呢?都不電話給我。”

“那你呢?怎麽不電話給我也不找我?根本不在乎我不管我。”

“我?”明宇想,既然是戀愛遊戲,那就依足劇本,這時候撒點小謊是必要的,“我醫院有事情,所以沒時間,回宿舍已經好晚了,我以為你已經回家,剛好你哥打電話來,我就馬上趕過來了。”


“是嗎?你醫院有事情啊。”路雲麵色稍霽。

明宇寬心了點,看來這步棋走對了,那繼續哄:“對不起,我今天話說重了,不過你也不該說我心理殘廢是不是?”
路雲不說話,明宇連忙又說:“以後都聽你的,你說去哪裏就去哪裏,你說吃什麽就吃什麽。”

“那也不用,”路雲連忙表態,“我隻是不喜歡你把事情想的那樣冷酷和現實。”

明宇想反對說事情本來就是那麽現實和冷酷啊,不過及時咽回去,說:“好啊,這個也聽你的,好了,這次就算了,我們都不要在記著這件事情吧。”

到底,路雲開懷而笑。嘩,好累啊,又費精神又費腦細胞,還很費口水和體力,這個遊戲不算是太好玩,不過見路雲那麽開心,明宇也有幾分高興,自己的力量還真大,幾句話可以讓悲劇變喜劇,算了
,隻要女友高興,那就讓日子戲劇化一點吧,唉,這一來,自己的英明形象算毀了,當真氣數已盡。

明宇很盡心的哄了路雲半天,回去宿舍跟同事調了個班,睡眠不佳的時候他盡量不工作,這樣對自己對病人都負責,然後他洗澡睡覺,啊~~談戀愛真的蠻辛苦的。

路雲不睡,用電話把小令叫起來,在小令痛苦的哈欠聲中說晚上遊車河的始末,末了加一句:“令,我真的很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小令氣死,反唇相譏:“你都被男友撂在大街上還敢涮我?”

早上八點種路雲準時去上班,看起來並無精神不佳,路野說的好:“雲雲,你是有宇萬事足,可以不用吃和睡了。”
每逢雨季,程旭的睡眠會被幹擾,夜裏雨大聲嘈,睡不好,揉著幹澀的眼角去上班,時間還早,值夜的子遊正等他,靠在門框上,手裏握了兩罐咖啡,程旭很自覺的分掉一罐,子遊及時的通風報信,“小令說,昨天路雲和他男朋友吵架了,被男友丟在路邊,她很生氣,就去搭公車來來去去的殺時間,一直殺到半夜才回家,你也知道,昨天晚上好大雨。”然後加一句,“好男人不應該把女朋友丟在路邊的,也不應該讓女朋友孤單一人搭公車去遊五個小時的車河。”“是,昨天晚上好大雨。”程旭機械的重複一句,子遊讀不出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喝口咖啡,程旭又說:“每對情侶都會吵架,他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哎,程先生,你現在不爭取,等路雲結婚後發現她根本不幸福你就什麽都做不了,後悔都來不及。”
子遊不罷休的遊說:“我打賭他們的和好是暫時的,謝明宇的家世是強過你家太多,可是婚姻不能全建立在家世的基礎上,感情是拿來被珍惜的,聽說那個謝明宇確是個完人,他從來沒錯過,永遠是第一,但是他一定不懂感情,所以才能做出讓路雲半夜獨自去遊車河的事情來,喂,你確定你能放下嗎?女生都很笨的,特別是在年輕的時候,眼光奇差,總是找不對珍惜自己的人,你真的可以放心嗎?”

“我不放心,很不放心,”程旭說:“但是不放心又怎樣?破壞人家感情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我媽會打死我。”

子遊對著程旭假假的笑,呲著一口白牙:“可我現在就很想打死你。”

程旭故意回個假笑給子遊,喝掉半罐咖啡:“你真的覺得女孩子在年輕時候眼光奇差嗎?小令也是?”

子遊看著程旭,目光深邃,語氣肯定:“那個不是我說的,一個作家這樣講,不過講的再準確不過,是的,小令眼光很差。”

“你也把小令丟在路邊了嗎?”程旭不明白

“沒有,我比那個更壞。”

程旭搖頭,敗給他,子遊有時候會很怪,程旭把這個歸於他喜歡看很多小說和詩歌的關係,看的太多,想的太多。程旭抖擻下精神,用手揉揉麵孔,魔術樣已經神采奕奕,丟掉咖啡罐,“好了,時間到,我去開工。”
對於和路雲之間的爭吵,明宇仔細拿來研究,發現歸根結底,問題還在路雲身上,有事情不找解決的方法,而是去瘸子的豆花店去找勇氣,這很扯。
所以,明宇決定等路雲六月早晨,站在樹陰下也沒多涼快,而且等人感覺滿驢的,明宇慶幸自己沒帶鮮花,要不,這般光景真是拷貝了電影情節。

女生果然喜歡這一套,路雲如預期的那樣高興, 明宇問:“這樣是不是很驚喜?”說完自己也嚇一跳,自己還真是天資聰穎,學的很快啊。

路雲的喜悅是真的,從心裏一點點發酵,再一絲絲的從唇角笑出來。接過豆花,油條,帶明宇在院子裏找個石桌和石凳,背對著一牆綠如深海的爬牆虎,坐下來邊吃邊談。

“你最近工作不順利?”明宇試探著問

路雲就說了自己屢被投訴的事情,結論:“我真的很為難,我告訴小朋友們相信精靈就是誤人子弟,我放棄童話隻講功課就是扼殺想像力,到底該怎樣?”

明宇分析:“你和那個孩子的家長有過特別的接觸嗎?”

“沒有,那個家長表麵上很客氣的,還送過我禮物,我們有規定不能接受的,還好沒接受,要不一定會投訴我受賄,哼!”

明宇暗裏歎氣,這女友說好聽的是單純,說難聽點就是白癡,無奈下如此這般的傳授錦囊妙計。

“不可以,”聽完妙計,路雲就叫不可以,“我怎麽能先送小禮物,然後等人家送大禮物上來呢?你這個方法怎麽這麽邪門。”

“相信我,”明宇大眼睛專注的看路雲,“你信我一次,先送那個小朋友一份很小的禮物,接著他的家長一定也會回禮給你,你就接受,雲雲,問題就出在禮物上,你拒絕,他們就認為你在拒絕多照顧他們的孩子,對你始終不放心,難免疑神疑鬼,所以在找各種理由給孩子換班,是有這樣的人的,先試下好不好?”

“那,那好吧。”男友這麽真誠的一大早來陪著吃早餐,並且出謀劃策,沒理由拒絕。何況現在的風很好,太陽很好,空氣很好,氣氛很好,人也很好,美的象個童話,路雲簡直想就這樣泡在這個童話裏不要出來,明宇叫她怎樣做就怎樣做吧,管他是洞燭先機還是------

“好熱哦,”明宇小小的抱怨打斷路雲的遐想,眯著眼睛看看天空的太陽,清秀的五官苦惱的皺著,“我先回去了。”

“好,記得打電話給我。”路雲送明宇去幼兒園門口,嘴裏兀自嚼一截油條,明宇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就知道吃。”

明宇的方法很管用,路雲果然接到學生家長的一份禮物,一枚漂亮的胸針,最主要的是學生家長跟園長表示,路雲最近很好,孩子做功課積極很多,有進步。不管怎樣,路雲的煩惱就此解決,明宇苦笑,路雲象是從古墓派出來的小龍女,前二十多年白活了,也不知道她爹娘怎麽教她的。

明宇計劃給路雲換工作,教小孩子的工作雖然單純,可是煩瑣到神經耗弱,薪水也不是很高,明宇表示,想把路雲調到一家醫療機械公司去做文員:“考慮一下,薪水不比你現在少,但是更輕鬆。”明宇是希望路雲換個環境能學點人情世故。

路雲拒絕:“不要,我喜歡教小孩子,看著她們的笑容我就覺得很快樂。

明宇不能剝奪路雲的這份快樂,也就不再強求,雖然他認為,幼兒園單純的工作環境不能讓路雲有所成長,也隻好在電話裏聽路雲唧唧呱呱她那些學生的寶事。路雲的聲音很好聽,甜甜的,軟軟的,不過不膩人,象夏日冰果店的草莓冰
,可愛的要命

“明宇,你知道今天我們班的張翼怎樣嗎?他說昨天他才知道,女生和男生不一樣,女生是沒有小雞雞的,所以他推薦我們班的女生去買,小雞雞很便宜,在超市賣到一元錢一個,這樣女生和男生就一樣了,天啊,我差點笑死,怎麽小孩子會這麽傻,還有啊,他還說----

這樣的午休時光很美妙,明宇頭一次覺得窗外的蟬鳴不那麽鴰噪,辦公室裏那個一直擰不緊的水龍頭不停的滴水聲不那麽吵,牆壁上因為潮濕留下的黴斑不那麽刺眼,炙熱的陽光被窗外那棵盤根錯節的老樹篩成綠色的光影,涼涼的流了滿室,明宇開始對眼前那杯清碧的西湖龍井有意見,真希望現在麵前有碟草莓冰,在這之前,明宇沒覺得草莓冰有多好吃。

“你幹嗎不說話?就我一個人羅嗦。”電話那頭路雲嗔怪,明宇舒適的靠在椅背上,仰頭對著天花板,唇邊怡然淺笑:“我喜歡聽你說,你說的很好聽。”

那邊路雲沉默了,握著電話聽筒笑,眼睛彎彎的象兩道橋,電話裏的訊號是玫瑰的芬芳,嗅得到這縷芳香的人都患了奇特的感冒,即使這樣生病也樂不可支,還心甘情願的求神乞靈,希望病到天荒地老。

七月的時候,幼兒園開始放暑假,不過每年暑假,為了照顧那些上班不方便的家長,幼兒園仍然開放暑期班,路雲和小令雖然患有嚴重的戀愛感冒症狀,卻沒有假期,無論怎樣,暑期班的工作比起平時來還是要輕鬆一些。

每個星期三,子遊來接小令去約會,風雨無改,雷打不動。子遊用蔥油卷餅和他自己的秘製鹵蛋買通了守大門的老大爺,他進出自如不需盤查,直接到教室找小令。每個星期三,李素漁下午不是主班,會親自來幼兒園來接龍龍。星期三,有時侯是子遊先到,偶爾是素漁先到,遇到了就點頭打個招呼,在教學樓下的那排濃蔭下,他們悠閑的坐著,離的不遠不近,態度不溫不火,大多時候,那段不長的等待時間他們是沉默的,沉默也不見尷尬,他等他的女友,她等她的兒子。有時候也揀些有的沒的來說,醫院那些生老病死的欣喜和悲哀,那些紛紛擾擾的的人事關係,說的自說,聽的自聽,笑的自笑。

子遊來等小令,手裏總會有些可愛的東西,幾個竹子做的動物,新鮮翠綠的葦草編製的蟈蟈蜻蜓,有時候是鹵蛋和小餡餅。零食和小東西大多落到龍龍手裏,龍龍拿著那些小東西愛不釋手,小令拿到的不多,不過誰會和一個孩子爭呢?如果龍龍喜歡,小令全數給了也沒關係。不過當素漁和子遊獨處的那小段時間,素漁從不問子遊手裏那些小東西的來處和用處,龍龍喜歡也隻是客氣的少要一點,讓龍龍道謝。


小孩子們玩在一起總是喜歡攀比,有一天,素漁有事情來的比較晚,龍龍下課了自然就跑去子遊那裏看有什麽新奇物件,那天子遊閑著就向小令要了彩紙親手折疊了一把槍,很漂亮,龍龍得意透了,把折疊的槍握在手裏,眨巴著跟她媽媽一樣漂亮的大眼睛,深呼吸:“哇,莊叔叔,可以給我嗎?真漂釀(亮)。”


“給你的,龍龍喜歡就拿去玩。”子遊說的話裏滿是寵愛,小令喜歡這樣的子遊,他每次對著龍龍都是這樣帶著寵愛的口氣和眼神,很是迷人,小令私下裏會想,子遊以後會是好父親。

那天的小意外就是從龍龍手裏的槍開始,有那樣一把小東西在手,小孩子是得意的,龍龍拿在手裏和別的小朋友炫耀,結果就是,一個小朋友說:“有什麽了不起,我家電視裏有孫悟空。”小令笑,小孩子們不知道,電視台裏的孫悟空每家都有。


另個女孩子說:“我家有電動貓咪和洋娃娃。”這些女孩子最愛。

又個男孩子說:“我爸爸給我買會噴火的槍。”小孩子眼裏的噴火是槍筒上設計的電光。

提到爸爸,龍龍不甘落後,拎著幾乎從不離身的一隻小熊說:“我爸爸也給我買禮物,就是這個。”

龍龍的小熊被夥伴們笑話:“你爸爸隻給你買過小熊,別的都沒有,我還有大炮。”小令皺眉頭,真是不能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了。

龍龍眼圈就紅了,揚著手裏最後的武器:“我還有莊叔叔給我的槍。”

就是這個讓人妒嫉嘛,什麽樣子的槍市場上都可以買到,隻有這手工的新奇啊,所以龍龍被群攻:“那個又不是你爸爸給你買的。”說著話,就有小朋友上去一扯,紙折的東西不牢,一下子槍杆就斷了,龍龍大哭。


小令惱怒:“王簡明,去跟龍龍道歉。”道歉沒點用處,龍龍哭的很傷心,拎著他的小熊和斷了的紙槍,眼淚成對成雙的掉,小嘴裏含混不清的念叨:“我的槍壞了,我要爸爸。”小令險些哭出來,不明白為什麽就有人一定要選擇出國去奔前程,留下老婆孩子這個淒慘。


子遊抱著龍龍,不說話,沒表情,看不透在想什麽,小令應付來接孩子的家長,素漁就這個時間急急的趕來,看見哭的傷心的兒子,不明白:“龍龍怎麽了?”

“沒什麽,剛才和小朋友吵架,大家搶這把槍。”子遊說的輕鬆自然。

龍龍見了媽媽更傷心,抽噎著告狀:“王簡明,是~~是~~大壞蛋,我以後不和他玩。”

子遊隨聲附和:“沒錯,他是大壞蛋,最壞了,以後都不要理他。”這句不要理他,龍龍第二天就忘了,子遊卻貫徹始終,並且變本加厲。

在又個星期三,子遊帶了一堆東西,紙折的,小狗,青蛙,槍,坦克,並非全部出自他手,他閑閑的跟小令和來接兒子的素漁說,“我拉著程旭折騰了四個小時出來的成果。”那麽多東西,全是龍龍的,龍龍興奮的小臉都紅了,驕傲到不行。

又又個星期三,子遊帶來的是新鮮出爐的海綿蛋糕,他自己烤的,還是閑閑的口吻:“我新買了微波爐。”

又又又個星期三,小令都看不下去了,是鮮嫩乳黃撲鼻芬芳又香又滑的芒果布丁,小盒子裝著,龍龍坐在子遊的膝上,吃的無暇他顧,有幾個孩子眼睜睜的看著,小令示意,大家一起分著吃,子遊好看的笑,伸出手,食指對著小令晃晃,明顯的意思,不----可----以!素漁站在旁邊,低頭給龍龍檫嘴,低頭的一瞬,臉都紅了。子遊的用意很明顯,他要龍龍即使爸爸不在身邊也可以驕傲,他做到了。

小令事後埋怨:“你心疼龍龍我知道,也不能跟小孩子較真啊,真是壞。”子遊不多話,回宿舍拿另外一盒子布丁堵小令的嘴。

一次,路雲趴在窗台上聽隔壁班小令彈琴教小朋友們唱《世上隻有媽媽好》,看見樓下樹陰裏等人的一男一女在利用小小的時間下彈珠棋。大概子遊輸了,他輕輕的搖頭,斯文的淺笑,儒雅清俊。夏天的午後悶熱難當,不過素漁白衣綠裙盤起長發看起來卻清爽涼快,透過樹梢刷下的陽光閃在彈珠上,閃閃爍爍的,她們少言寡語,彬彬有禮,恬淡悠然,象水粉的寫意,凝固在黃昏的紙麵。路雲歎息,其實玩彈珠棋也很好啊,可惜明宇不喜歡,明宇玩圍棋,所以,路雲現在除了學英語,還挪出點時間看棋譜。


八__
在暑假即將結束的時候,小令生日,通知路雲:“不了,子遊今天給我準備生日大餐,沒有別的人了,就是他和他的老朋友程旭,來不來?”

路雲當然前去,想約明宇,可惜明宇值班,這幾天他忙的厲害,小令卻鬆口氣,“你家那暴君要求多多,與他同桌吃飯我還真怕被嚇的噎死,算了,不來也罷。”

到了怡和,程旭子遊忙的剛下班,大家前去買菜。程旭見了路雲依然會緊張,每見她一次,總會無端生出許多感慨,走在她身後,見她笑語盈盈,忍不住額角冒汗,又想去扯自己的袖口,子遊低聲取笑,“我跟你說,不要再扯你的袖口了,再扯非破掉不可。”

“你是鐵了心不去追路雲了是嗎?”在超市,子遊把一盒洋芋絲放進購物籃,邊挑選食物邊和程旭閑聊。

程旭盯著水果檔上的蜜桃,隻簡單的點個頭。

子遊輕歎:“以前,你一定沒有和她相處聊天過。”

程旭嗯了一聲,算是給子遊的回答

“那你今天晚上可以和她聊天吃飯,是個機會。”

“哦,”程旭回答依然簡單,往籃子裏裝蜜桃。小令和路雲背了兩個男人切切私語,不時輕笑,隻管挑零食水果和冰激淩帶回去享受。

子遊宿舍,小令把他的書籍CD翻的亂七八糟,子遊氣死,對著一地散亂的CD鬼叫:“宋小令,你去燒飯,你去買醋,你去買米酒----”

小令和路雲跟著叫:“好好好,那你學小鹿斑比跳我們就去買。”程旭隻知道跟著笑,把袋子裏的東西一樣樣的拿出來放好。有種蜜桃冰,程旭知道路雲喜歡吃,製作方法也簡單,想試驗著弄些來嚐嚐看。

冰箱裏麵有個子遊親自作好的奶油蛋糕,是給小令的,賣相不十分好看,蛋糕上麵的那隻小動物是什麽?路雲和小令仔細辨認著。

“是羊吧?”
“不是的,沒有角,貓?很象啊。”
“不是不是,是海豚。”

子遊震怒:“拜托兩位小姐,那是馬好不好?小令,你不是屬馬麽?”

“天,這是馬?”路雲幾乎笑暈,小令痛苦的反對:“我是屬馬,不過我屬的馬不是長成這個樣子的。”

幾乎是滿足的,貪婪的,程旭的目光時不時的從廚房飄去那邊的客廳,看著路雲的笑容,聽她的聲音,這樣的時光是天給的,程旭以為這輩子不可能有機會為路雲做什麽,比如現在手裏正在炮製的蜜桃冰。蜜桃剝去皮,挖去核,切成一片一片的,冰塊敲碎鋪在碟子裏,冰糖加水熬成汁,和蜜桃一起倒在碎冰上,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冷藏室,等個二十分鍾就可以吃了。程旭發現,為喜歡的人做件事情的時候,心情是最甜蜜和幸福的,所以,他每個步驟都做的仔細小心,象進行某種儀式,溫柔而虔誠。

小令一直告訴路雲說她的子遊廚藝有多好有多妙,多有大師的風範,路雲特別注意子遊在廚房的表現,不過,好像不那麽驚人嘛。

見他拿著幾瓣蒜丟在砧板上:“阿旭,降龍十八掌。”

程旭一巴掌下去,蒜瓣碎裂開,崩出去一星,掉在油壺裏,這個~~還不如用刀。

子遊不以為意,繼續:“阿旭,蘭花拂穴手。”拿出豆腐。路雲尋思,難道是雕豆腐?不是,就是切塊,不過是把豆腐放在手掌上用刀切一塊塊直接入油鍋裏,油花飛濺,程旭穩如泰山,眉頭不皺一下,路雲和小令捧著大碟的蜜桃冰苦吃,沒打算給幫忙,程旭居然還有功夫叮嚀:“少吃點冰的,傷胃,馬上就吃飯了。”

小令很快樂,鳥樣的不停說話:“不了,我們很久沒這樣腐敗了,你家的暴君霸住你就不放手。”

“不了,你記得去年你生日的時候我給你送的那一大捆玫瑰?我還用男生的名字給你卡片,假裝你的仰慕者。哈哈~~”

“不了,今年就這個禮物?我以為你會送我藍鑽手鐲,假的也行啊。”

“不了,不如我們兩個結婚算了,把他們男生晾了。”

飯桌上有酒,路雲喝了點;蛋糕賣相雖差,味道卻棒的讓人掉舌頭,路雲吃了點;菜,尤其是菜,路雲不打算拿嘴巴說話了,忙著吃就OK,不過對於紅燒茄子裏的五花肉`~~路雲為難,一向不愛肥肥的東西,好歹是作客,總不能象在家裏那樣丟去老爸的碗裏或者丟在桌子上,對著筷子上的肉片,路雲遲疑半天。

“女生都不吃肥肉,那給我好了,”是程旭,淡淡笑著:“我不怕胖,而且超愛吃子遊燒的五花肉,所以不要浪費。”

“不好意思。”路雲把那塊肉從自己碗裏夾給程旭的碗裏。

“為什麽她叫你不了?”程旭指指小令。

“那是我的外號,我外號就叫到不了。”路雲說,又多夾一筷子辣椒炒肉。

不動聲色的,程旭把辣椒挪到自己跟前,路雲那裏放了碟豆腐,記得路雲胃不好,今天吃的太雜,還是少吃辣椒為妙。

想了想,程旭問路雲:“我知道有首歌叫到不了,很好聽。”輕聲哼兩句:“我找不到,我到不了---”

“對對,”路雲高興了:“就是這首歌,所以我就叫了這個外號,那時候小令還和我搶呢。”

“我也是最喜歡這首歌了。”

“是嗎?那你也要和我搶這個名字?”路雲故意問程旭。

程旭嚇一跳:“不,我沒那個意思。”

小令和路雲都樂了:“真是,逗你的。”

程旭帶點羞澀,憨憨的笑,臉頰上的酒渦深深的,一口雪白的牙齒,好眼熟的笑容,路雲納罕,這人我以前見過吧,不過記不起來了。這樣想著,問程旭:“我們以前見過嗎?”

程旭默然半晌,往嘴裏扒兩口飯,說:“見過的,我和你相親過一次,是同一戰壕的戰友。”

路雲笑的幾乎捧不牢碗:“怎麽這麽傻,這我當然知道,我是說相親之前啊。”

“之前嗎?”程旭喝口酒:“之前沒有。”

子遊快聽不下去看不下去了,為什麽人不可以是塊石頭?無血肉無思想,無反應無衝動無渴求?

“我是不是也可以象宋小令那樣叫你不了?”程旭問路雲

“可以可以,”路雲嘴裏塞滿紅燒茄子,味道確實好。

程旭拿起酒杯,與路雲麵前的杯子碰了下,:“不了,祝你快樂。”

子遊站起來,端起湯碗:“我去加點湯。”

路雲和小令有點喝大了,路雲隻記得是程旭送她回家的,其他的就印象模糊。早上起來,頭很痛很痛,走到客廳,路野窩在沙發上吃薯片,路雲散亂著頭發,也學哥哥那樣窩在沙發上,求救:“媽,我頭好痛啊,怎麽辦?”

“媽不在。”路野回答。

“去哪裏了?”

“和爸爸出去了。”

“怎麽那麽早?”

“不早了,現在都10點了。”路野放下薯片站起來去打開冰箱。

“什麽?”路雲駭叫,“10點了,怎麽不叫我起來上班?”

“因為今天星期天。”

“哦,”路雲放鬆,接過路野遞過來的一個冰袋和一瓶水,:“哥你好體貼啊,居然給我弄冰袋。”

“不是我,是昨天送你回來的那個程旭帶來的,他說醉酒後頭會很痛,敷個冰袋會舒服些,還要多喝點水。”

路雲喝了幾口水,把冰袋敷在額頭上:“嗯,果然舒服多了。”

見兄長悶悶的拿遙控開電視,一幅百無聊賴半死不活的德行,還吃薯片,奇怪,為什麽老哥吃薯片呢?還是奶油口味的,他不是一直說薯片是毒藥嗎?吃了會發胖,今天是怎樣?

“哥,你為什麽吃毒藥?”

“我失戀,不想活了,肥死正經。”

兄長失戀,這是2000年路家的大事啊,路雲驚訝莫名:“你和韓國美女吹了?為什麽?”

“因為她要吃泡菜我要吃沙拉,我們真的不合適,可是我們真的很相愛。”路野哀傷的嚼他的薯片,居然拽了一句:“在失戀之後,忘我之前,我們來吃薯片。”

路雲不知該怎樣安慰哥哥,雖然她覺得這樣分手滿好的,路雲和爸媽一樣,
傳統的認為哥哥還是找個中國女孩子回家比較好。為免說多錯多,就岔開話題:“好餓啊,怎麽媽和爸還不回來。”

“他們沒那麽快。”

“啊?你又知道?”

路野神情憤憤:“爸媽說去買香檳回來,慶祝我失戀。”

路雲忍不住大笑,頭上的冰袋滑下來。路野更氣,細長的丹鳳眼裏可以流露出凶巴巴的眼神,警告的看著妹妹,不過不太成功,所以路雲更笑的厲害。路野抓住冰袋丟去妹妹身上:“怎麽都這樣?好過分的。”

路爸路媽真買了香檳回來,夠誇張。路雲不想再喝酒了,路野陪爸媽喝,老兩口很有興致 ,跟兒子幹杯,:“為慶祝你回歸大中國而幹杯。”

路野居然十分紳士的微笑:“謝謝爸媽。”

路雲對哥哥又心疼又好笑,路家的戶長路爸有打算,:“路野,這個星期天去相親吧。”

“啊?”路野嚇死,這無異於晴天霹靂。

“啊什麽啊?看我給你妹挑的那兩個,明宇就不說了,連程旭也好的很,溫柔敦厚,真想再有個女兒,等爸也給你挑一個。”

路野悶頭喝酒不答話。

路雲問:“爸,你見過程旭幾次?怎麽就知道人家溫柔敦厚?”

“廢話,昨天晚上不是人家送你回來的嗎?你回來就睡了,我留他聊了一會兒,你忘了?”

“嘿嘿,不記得了,不好意思。”路雲傻笑著撓頭。

幼稚園的午休時段,明宇打電話來,路雲一如既往的細碎羅嗦,“明宇,小令家的貓咪有生小貓咪誒,好小好小好可愛的,我打算去寵物衣店給小貓咪買衣服,要很漂亮的那種----”

“明宇,我哥哥居然失戀了,你信嗎,他在家發神經都不去打理店裏的事情了---”

“明宇,前天小令生日我們去他男友那裏喝酒,我們都喝多了點,-----”

“什麽來的?你們喝多了?那你怎麽回家的?”明宇在電話裏問

“是小令男友的同事送我回家的,他叫程旭。”

“噢,下次要當心點。”

明宇掛了電話不高興,怎麽女生都這麽笨的嗎?居然有膽子在外麵喝酒喝醉還被陌生的男生送回家?現在什麽年月,豺狼當道啊,決定今後都不許路雲在外麵喝酒。

幼稚園的陽台,路雲曬太陽,是很熱,可是現在自己正與明宇熱戀,當然要多熱一熱。眯縫著眼睛,看著天上那輪炙熱的太陽,傻笑,真好,熱的空氣,熱的草木,熱的汗滴,還有熱的電話,有一個星期沒見,很想他。

小令來找路雲,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好,不能說有多不好,隻是不太對勁,拉著在陽台上傻笑的路雲回休息室,問:“不了,你覺得我哪裏不夠好?”

“什麽意思?我覺得你哪裏都好啊。”

“那身材呢?”小令刻意挺了挺胸。

路雲驚嚇:“是太平了點,那你想怎樣,隆胸?”

“不是啊,”小令不耐煩:“我是說,你覺得我是個沒吸引力的女人嗎?”

路雲遲疑:“你到底想說什麽?”

小令煩躁的:“前天晚上,我不是喝大了點嗎?就留在子遊那裏了,可是你知道嗎?我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發現,我和子遊居然什麽都沒發生誒,這是不是太那個那個~~,哎呀,反正我就想,是不是我很沒吸引力?”

路雲調侃:“那你是想發生點什麽?”

小令臉紅,“也不是啦,我是說應該發生點什麽才對,但是沒覺得說就要發生什麽。”煩躁的用手去抓頭上的短發,最後結論:“難道我心理有問題?欲求不滿?不是吧?”

路雲笑:“人家子遊是尊重你,你想哪裏去了,電視劇裏說,男女相處一夜什麽都沒發生,不是那個男人太愛你,就是一點都不愛你,子遊一定是太愛你。”

“是嗎?”小令相信了路雲,想想,決定,“我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好,去你哥野店健身啦。”

“野店營業暫停。”

“為什麽?”小令奇怪,“野店都沒休息過的。”

“因為我哥失戀。”路雲把始末說給小令聽,小令反應和路家二老一致:“嗬嗬,普天同慶。”

路野很氣,因為大家對於他的失戀都沒有表示同情,還要普天同慶,甚至要逼著他去相親,所以,他隻好努力振作。

第一天, 放任的狠吃了一通。

第二天,他放開音響,沒事找事的大掃除,路家是沒有老鼠洞,估計有的話路野會一並幫老鼠家也打掃清潔了。路雲下班回家的時候見兄長整個人掛在陽台封閉窗的外麵,表演特技般一手扶著窗框,一手檫玻璃,路媽臉都白了,沒轍的站在陽台上,連珠價念佛,路雲也怕,走過去,細聲細氣的叫:“哥,還沒弄好嗎?”

“好了。”路野往玻璃上嗬口氣,在抹幾下,動作麻利的挪幾步,跳進來。

路媽見兒子沒事,精氣神全回來了:“我們家不是有多用拖把可以檫玻璃嗎?用你舍生忘死的吊在那兒,沒事兒找事兒的給我窮折騰---”

第三天路野不再打掃衛生,已經感悟到自己吃太多了,忌口,積極的練習啞鈴。中午時間勸媽媽也忌口,並說了用水果當午餐的各種妙處,路媽中午沒燒飯,與兒子用草莓當午餐。下午路媽在家跳健康舞的時候,路野很有創意的把健康舞改編成POP的節奏,當街舞來跳,還鼓動路媽一起學習著跳,順便勸娘親:“媽,你看您兒子我這般骨骼清奇,去相親不是荼毒了我?”路媽媽看著兒子,也是,確實不用淪落到相親的地步,男孩子就這點比女孩子強,不怕遇人不淑。

晚上路媽媽燒飯的時候覺得胃裏冒酸水,中午那點草莓在胃裏造反,街舞沒學好弄的腰酸背痛。路野在洗澡,浴缸裏點上精油,還怕不夠香,硬是在噴了點CD的香氛才算滿意,失戀已經結束,想來相親已屬不必,路野心情不錯,照舊穿的青山綠水,去會他的千嬌百媚。路爸交代老伴:“下次和你兒子說,草莓含果糖太高,吃多了一樣發胖。”

數日後,明宇晚上來找路雲,路家正在進行家庭會議。路野終究沒有象路老爺子那樣盼望的回歸大中國,他此任女友居然是日本人,路老爺子很氣,勒令兒子與那女生絕交,路家的原則是,日本人當普通朋友可以,當女友來交往絕對不行,路野接受批判,不過有點委屈,很上火,這段短命的小戀情居然隻維持了三天。明宇進來的時候會議基本已經尾聲,路野蔫頭蔫腦的隻和明宇說了幾句話就回臥室休息了。路家二老也把客廳讓給女兒和準女婿,回房間去看電視。

明宇最近忙些,有日子沒見路雲,不過既然已經來了,當然要考功課,冷不防,一句英文甩過來:“how have you been getting
along?”(最近好不好?)

路雲沒有偷懶的,所以從容回答:“not so well, i miss you a lot.”(不好,我很想你。)

明宇胳膊靠在沙發上手撐著頭,垂眼看著路雲,眼睫毛長長的在臉上投了一小片陰影,感覺不錯,女友在用功,比以前強太多:“really? well, if that's
the case, then how do you miss me?”(哦,怎樣想呢?)

小心的,路雲答:“in a lot of ways; say, i kept wondering whether you would send me an
e-mail..”(想很多,想你會不會給我電子郵件。)

這個很奇怪,明宇笑不出來:“e-mail? how did you come up with that?”(電子郵件,怎麽會想到那個?)

磕磕絆絆的,路雲拚命組織詞匯:“ust like the way it is in TV, a mail lies in my mailbox by
random, like a beautiful mistake.。”(就象電視裏的那樣,我的郵箱裏有一封寄錯的電子郵件,象個美麗的錯誤。”)嘩,好難。

明宇開始確定女人是沒有邏輯的:“What? Do you mean that you'd like to have an e-mail from me, or
you prefer to the wrong one sent by somebody unknown?”(“什麽?你是想要我給你電郵,還是要寄錯的?”)

“不是不是,”路雲不打算用英文了,根本講不清楚,用中文:“我是說,看日劇裏麵的情節,女主角是接到一個投寄錯了的電郵和男主角開始相戀的,所以希望你寄電郵給我。”

明宇哭笑不得,天啊,真是混亂,又是愛情遊戲裏的橋段,揉揉額頭,很耐心的問:“你是想說我們目前還沒有開始相戀要用電郵來開始,還是想說讓我給別人電郵但是應該故意錯發給你?又或者我給你電郵然後我錯發給別的女人才夠浪漫?”

路雲昏頭,明宇在說什麽?怎麽自己聽不懂呢?半張著嘴就呆怔在那裏。唉,真是傻,不過傻的很可愛,明宇的笑意就在唇邊眼底逐漸的加深,伸手把路雲拉到懷裏:“你可真是笨。”

路雲才說出話來:“明宇,你在說什麽?我不過是很想你給我封情書而已啊。”

明宇不說話,隻是把路雲摟的更緊點,情書嗎?免了吧,二十一世紀了啊,就住在同個城市,還用情書?殺了他也不可能的。

路野因為在一個禮拜內失戀兩次,是以心火上攻,鼻塞喉痛,路雲早上很貼心的不叫哥哥起來,買豆漿點心的重任理所當然的就落到她的頭上。自從上次和明宇為了瘸子豆花吵架後,路雲沒再進去過那家豆花店,重踏進那半舊的門檻,聞見蔥花,豆漿,燒餅油條的味道,親切的感覺一如往昔。和老板娘打過招呼後,意外的,遇見程旭。

“程旭?你怎麽會在這裏?”路雲在人堆裏擠到他對麵坐下。

老板娘快快的給路雲端來了豆花蛋餅,居然說:“你們認識的?那你們聊,我去忙了,阿旭,幫我照顧路雲啊。”

“噢,好。”程旭答應。

“你和老板很熟?”路雲更加意外,順手拿過裝辣椒油的罐子,想往豆花裏倒。

“嗯,以前在這裏打過小工。”

“在這裏打過小工?”路雲大大的驚奇,放下舀辣油的調羹,“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打過小工?什麽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我還在讀高中,住在附近的棚戶區,家裏比較困難,所以出來打點零工補貼些家用。”

“哦,難怪呢。”路雲又拿起調羹繼續舀辣椒,“難怪我有時候看你就會覺得你眼熟,我一定是在這裏見過你,你都不認得我嗎?我常在這裏吃東西的。”

程旭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有和不了同吃豆花的一天,不無感傷,盯著路雲舀辣油的小調羹,都三匙了,這丫頭還是這麽愛辣椒,照顧她,忍不住出言勸:“可以了吧,已經夠辣了,吃多了胃裏不會難受嗎?

路雲笑:“也是,我胃不太好,可又最喜歡吃辣的。喂,你還沒說,你沒覺得我很眼熟嗎?”

程旭好無奈好無奈,斯斯艾艾的:“噢~~是覺得`~覺得眼熟。”

“是嗎?真的?”路雲故意的,“那你和我相親的時候怎麽沒認出來?沒誠意!”

“我不是,”程旭想辯解,有點緊張:“不是的,是那個~~對啊~~是那個~~”

路雲大笑,一口豆花含在嘴裏險些嗆到,連帶著咳嗽:“好啦,跟你開玩笑的,那麽久了,認不出來也正常的。我們不說這個,你今天來是懷舊的嗎?”

“不是,我隔段日子就回棚戶區去做義診,有很多人沒錢去醫院看病的。”

“你做義診的嗎?”路雲驚歎,“你心腸真好,讓人佩服。”

“什麽佩服不佩服的,都是以前的老鄰居,其實棚戶區很快就要拆除了,我也是找機會回去看看。”程旭淡淡的說,心裏加一句:順便也回來這裏看看能不能好運的見到你,即使見不到也可以想想你。

在這個城市裏,每每與她相遇,卻又每每錯過,程旭不得不感歎,緣本無緣,每次想到與路雲之間是否有緣的時候,其實是覺得她們之間最是無緣。即使他的到不了就這樣坐在他對麵,樂哈哈的大口小口十分不淑女的喝著豆花嚼著蛋餅,程旭仍然覺得自己離她好遠,遠得不得不狠狠的思念。

沒人說話,沒人唱歌,什麽都是,什麽都不是,可不可以象自己一直期盼的那樣,在每個清晨都見到她,對她說:早上好。

“不了,早上好。”程旭聽到自己這樣說,說完立刻後悔,把眼前一粒剝好了皮的茶葉蛋塞進嘴裏。

路雲抬頭看著程旭,不明白他幹嘛冷不丁的冒這句出來?不過自己也不能沒禮貌,脆生生的:“早上好,心情好。”

再次遇到路雲後,程旭確定了一件事情,他這輩子可能無法擺脫她了,他的到不了,每見一次隻有更多牽掛,根本沒法慢慢忘記,隻要想起那句很驢的問候,程旭就很想去撞牆,撞牆的時候大概是笑的,因為聽見路雲清脆脆的:早上好,心情好。程旭走火入魔,要拚命克製才不會在早上對見到的同事用這個調調。還有,程旭又錄了盤磁帶,隻有一首歌曲,“你的眼睛會笑,彎成一道橋,終點卻是我,永遠到不了------”


九__
路雲對明宇道早上好的時候聲音甜潤柔軟,在早上定下約會時間。“早,明宇,下午四點半吧,我去你醫院找你,幫我買奶茶好不好?”

路雲最近迷上醫大附院附近一家店裏的珍珠奶茶,隻要去那邊一定會買了來喝。搭乘公車去約會,風入車窗,已經沒了夏日的悶燥,清爽清爽的,路邊大樹濃蔭如蓋,有幾片葉子不緊不慢的飄落,一葉知秋,遠山長,雲山亂,好風好水,路雲覺得已經好到不得了。

到醫院,電話明宇,明宇交代,“我就過來。”路雲就習慣的在回廊那邊等。聽到回廊那頭傳來哭聲,是門診部那邊,本來路雲不想過去的,可是實在是哭的很淒慘,路雲就忍不住了。

是個落魄的男人沒錢看病,捂著肚子痛的不斷吸氣,他太太哭著求醫生,先用藥,就去借錢,不過沒人理會他們,全都用同樣的麵孔,冷靜,客氣,禮貌的回應,“對不起,不是我們部門的問題。”


路雲看不下去,啊,這個世界,沒錢就沒權利生病是嗎?血氣翻湧,衝了上去。所以,當明宇去找路雲的時候,路雲正在取藥。

“你在幹嘛?不是跟你說盡量不要往這邊跑嗎?”明宇拎著兩大杯奶茶看著滿額是汗的路雲。

路雲麻利的拿著藥水往樓上跑:“別說那麽多了,快點幫我,你們醫院的醫生真是殘忍,病人交不起錢就不給人家看病。”

明宇隻好跟著路雲跑:“那你又在做什麽?”

“我在幫忙啊,我不能眼眼睜睜看著他們痛的死去活來也不管。”

明宇不說話,兩道長眉悄悄的攏起來。注射室的護士見跟著來的是明宇,很主動很熱情,順帶責備那個病患:“原來你認識謝醫生啊,也不早說,你說聲我就先給你把藥用上了不是?”又跟明宇招呼:“他沒什麽大毛病,急性盲腸炎,吊兩瓶藥就好了。”還打哈哈:“真是,你女朋友都不介紹給我們認識----”明宇隻好笑著道謝。

路雲跟明宇借錢,想留點錢給那對夫婦。明宇借,掏錢包,把錢遞給路雲,路雲很開心:“謝謝你明宇,你真是個大好人,”抬眼看明宇,是笑的溫柔的嘴角,冷到冰點的一雙眼睛。

“給你十分鍾,安頓好了到我宿舍,我在那裏等你。”明宇叮囑,雖然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對著路雲罵白癡,不過麵子上的事情總要做足。

“好。”路雲答應,不很明白為什麽明宇那麽冷淡?他不高興?

路雲在半個小時後趕到明宇的宿舍,明宇靠在椅子上抽煙,他隻有在疲倦的時候才點支煙來提神。

明宇是在不高興,路雲隱約知道自己做了件讓他不高興的事情,道歉,“對不起,我會馬上把錢還給你。”

“我不至於小氣到那個地步,那點錢還沒放在眼裏。”明宇表情漠然,雙手抱胸靠在藤椅上,“我是看不懂你,你以為你是誰?耶穌,上帝,救世主,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你為什麽多管閑事去幫助那個人?”

“多管閑事?”路雲難以置信,“你會覺得我多管閑事?明宇,我還以為你看到會和我一樣做。”

“你是覺得我會這樣做所以你才去做嗎?那好,現在我明確的告訴你我不會,所以這次就算了,我不要這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明宇站起來,去給自己沏杯茶,仔細的用小木匙挑了點龍井茶葉,衝上開水,滿杯碧綠,聞著龍井特有的清香,明宇心情稍微平靜了點:“我已經打電話給家裏,我們今天不回去晚飯了。我跟你說,醫院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管不完的。”

“所以,如果當時你在場你也會和那些冷漠的醫生一樣,任憑沒錢的病人掙紮著也不管是麽?明宇,你是醫生對不對,醫生就是以救人為本的,不是有錢要救,沒錢也要救嗎?當初你學醫科是為了什麽?”

又來了,明宇覺得累,自己的女友永遠這麽天真,這種問題也能拿出來問,喝口熱茶,按捺住心頭的不耐煩,盡量保持口氣平穩:“雲雲,首先我學醫科的動機我不覺得和今天的事情有關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學醫科是因為醫生是個很好的職業,就這麽簡單,至於關於這個職業的大道理我不懂。再說醫院首先是個醫療機構而不是慈善機構,我們隻有盈利才可以買好的醫療器械創造好的醫療條件救更多的人。

“是救更多的有錢人,”路雲出言譏諷,“沒銀子就去等死好了,這就是你們醫生的想法是嗎?”

明宇不說話,靠在藤椅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平靜,平靜下是怒火,不過目前隻能用平靜來偽裝,他不想吵架,因為沒必要為了這樣的事情去浪費口水和精神,尤其是對路雲,吵完了道歉,道歉完和好,很討厭,很無聊。

路雲可能激動,就繼續喋喋不休:“明宇,我覺得你好冷酷,你說的我知道,我沒想把醫院變成什麽慈善中心,也沒想去說大道理,我隻是覺得見別人有困難就應該幫助--------”大概路雲很理想化的講了十分鍾,

明宇忍不住了,跳起來:“沒銀子的就該去等死的,誰讓她們沒能力改變自己的現狀過上更好的生活?你這會子不但救苦救難,還成了貧苦大眾的代言人了?幫助別人?剛才那個刁民嗎?你很奇怪?他和我非親非故,我為什麽要去救他
?誰知道她說的真話假話,隻怕你已經上了人家的當還在這裏自我陶醉。”

明宇大大的呼氣,一綹頭發擋著眼睛,幾乎是吼的:“路雲,我發現你的腦子根本就是進水的,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麽?

路雲想把明宇眼睛前那綹頭發用手撥開,好看清楚他眼睛裏的內容是什麽,徒勞的掙紮:“你搞不懂我想什麽?我才搞不懂你在想什麽?你好冷酷,你才是個刁民。”氣瘋了,叫:“我為什麽要你這麽冷酷的人做男朋友,反正我們互相看不懂,那分手算了。”

明宇幾乎冷笑,:“分手?原來你也跟普通女孩子一樣無理取鬧,動不動就拿分手來威脅,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可理喻!”

路雲哭了,沉默著,眼瞪著明宇,淚珠掉個沒著沒落。打嘴仗她不是明宇的對手,一直以來,她都不是明宇的對手,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牽著走,結果仍落到無理取鬧的下場。

女人的眼淚是最好武器,是真的,看著眼前的路雲,跑亂了的頭發,紅腫的眼睛,氣的煞白的臉,明宇心軟了,籲口長氣,打點精神,明宇蹲到路雲前麵,伸手檫她的眼淚,保持聲線的溫柔平靜,用哄的:“好了,不要哭了,我們不要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吵架好不好?你隻要記住下次不要多管閑事就好了。”

“我們沒有以後了,”路雲搖頭:“我不想在和你這個冷酷自私的家夥有以後。”

“真的嗎?”明宇問?臉上的表情有點傷心,眼睛看著路雲,目光澄淨。

路雲不答,抹把眼淚,開門,出去。明宇保持半蹲的姿勢,良久,站起來,跌坐到椅子上。很辛苦,愛情遊戲,自己在這方麵天分不高,所以總是弄到一團亂,路雲看起來到是天賦異秉,台詞全依足了愛情劇本,一樣是一團糟,明宇覺得沮喪。

外麵黃昏已近,明宇靠在椅子上挪挪,想找自己的香煙,碰掉了一個挎包,是路雲的,手機錢包都在裏麵,明宇慌了,沒帶錢和手機,那她去了哪裏?能去哪裏?明宇擔心,出去找,找到她,然後再道歉,道完歉再和好。

因為我已經陷進這個遊戲,也隻好依足了規則。

初秋的夜晚,天上有很多的星星,路雲走了很久的路,疲倦的靠在街邊長椅上看那些星星,想起那首兒歌“一閃一閃亮晶晶-----”。這些星星哪個是水瓶座?哪個是獵戶座?哪個又是仙女座?路雲無法辨認,但是明宇可以,明宇眼裏的世界和路雲眼裏的世界是不一樣的,就象現在看到的星空。唉~~覺得好渴啊,很想喝水,可是錢包手機全丟在明宇那裏了,怎麽辦?

“路雲,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路雲抬頭看,居然是莊子遊,他輕鎖眉頭,看著路雲,順手摘掉她肩膀上的一片落葉:“你怎麽這麽狼狽?一個人嗎?”再仔細打量路雲:“你哭過了?為什麽?”猛又省悟:“和男朋友吵架了是吧?”

麵對子遊的問題,路雲不能回答,隻好要求:“可以幫我買瓶水嗎?我出來的時候忘了帶包包。”

一氣灌下半瓶礦泉水,路雲才問子遊:“你怎麽在這邊?”

“我家住附近,”子遊說,遲疑了一下,問:“我約了小令,他在我宿舍等我,你要不要跟我去找她?”

“要,我要去找她.”路雲握著礦泉水瓶子,“今天晚上你就把小令借給我好不好?”

子遊笑笑:“沒有問題。”伸手攔了輛計程車。

見到路雲的那一刻子遊有鬆了口氣的感覺,本來他想和小令去談分手的,可後來又覺得有點後悔,因為怕麵對小令的傷心。現在不用煩惱了,可以確定,今天晚上的時間大概盡數歸了和明宇吵架的路雲,女孩子在這方麵好像會有談不完的話題。幸好幸好,要不,那句分手還真是難以啟齒。

子遊覺得自己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情就是招惹了宋小令,他沒想到小令對自己那麽認真,認真到她要求自己說愛她,子遊說不出來,所以他隻好很努力的對小令好,幫她過生日,陪她看電影,哄她開心,她要聽他彈琴,子遊就一口氣彈三個小時,手指頭都快破皮了,不過不是因為愛她,是因為歉疚,越是歉疚,越是泥沼深陷,抽身不及。其實,子遊很希望自己能夠愛上小令的,和她談場簡單的戀愛,然後娶她回家,再養個可愛的孩子,奈何心裏已經裝滿另個女人的影子,沒有一絲一毫空地兒留給別人。

子遊很苦惱,他愛的女人他無法靠近,無法愛惜,甚至無法等待。麵對他不愛的女人,卻又力不從心,如此粗糙,跳不了她要的舞蹈。真真可歎,子遊心念:這般折磨,隻怕我會英年早逝。

小令沒在子遊的宿舍,她跑去隔壁的程旭房間去煩程旭,程旭找了一堆書籍雜誌和CD給小令讓小令自便,自己全神貫注的盯著那台爛電腦看換心手術的視頻。

小令不想看那些書,坐在書桌前,手支著下巴看窗外的天空,看了半天問程旭:“你知道你兄弟找我來做什麽嗎?我來了,他卻放我鴿子,搞什麽嘛。”

“哦,”程旭隨口答應,“我也不知道,”繼續對著電腦屏幕,過了會兒才想起來還沒給小令倒茶,就問:“你喝什麽?我隻有點茶包,不過子遊嫌不好,還有瓶可樂你要不要?”

小令答非所問,喃喃自語:“我猜他是想和我談分手。”

“啊?什麽?”程旭的眼睛還是盯著屏幕:“什麽匪首?你們最近看的電影嗎?匪首,名字怎麽這麽奇怪?”

小令轉頭看看程旭,冒句話:“白癡。”

子遊見自己宿舍沒亮燈,就先去推程旭的門,他除了睡覺一般不鎖門。進去先衝小令笑笑,路雲在他身後用子遊的手機打電話給家裏。

“媽,我在小令這裏。嗯,嗯,是,他找我嗎?不要理會他,我不想再見他了,嗯,不用我哥來接我,我自己回去。”

眼睜睜見路雲走進來,程旭一口水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終於沒處理好,嗆到了,好一通咳嗽,然後紅著臉:“對不起,我去洗手間弄幹淨。”也是,他T恤上好多水漬。

子遊對著他暗暗搖頭,那句揶揄寫在眼睛裏:“瞧你那點出息。”

小令就坐在那不動彈,對著路雲:“你瞧你那點出息,把自己弄這麽狼狽,子遊,你在哪裏把她撿回來的?”

“在街上,”子遊應著小令,安排路雲坐下。

小令就連珠炮的開始問:“這回又為了什麽?豆花?鮮花?人造花?瘸子,傻子,還是瘋子?”

“幹嘛?問那麽難聽,”程旭插嘴,他已經換好了衣服,拿了條純白的冒著熱氣的濕毛巾給路雲:“檫把臉吧,呃~~毛巾是新的。”又泡茶:“這個茶包很香的,我藏了一盒沒讓子遊看到,要不早就喝光了。”

子遊點點頭:“對,是葛郎台藏的,藏了很久了,現已過期。”又盯著程旭:“你根本見色忘義。”

“我才沒有,當然要把那包不好的用完才開新的。”程旭辯解:“再說不了是客人嘛。”

路雲用毛巾檫臉,勉強的牽牽嘴角,算是微笑,模樣沒比哭的樣子好看多少。子遊示意小令安慰路雲,跑去廚房燒開水。

“說話啊,”小令催路雲,“這裏又沒外人。”

然後,程旭就看到稻草人流淚,那滴淚水透明透明的,象一小星碎玻璃,把程旭的心紮痛了,該死的謝明宇,為什麽不好好照顧她?

路雲沒隱瞞,把委屈和盤托出,換來宋小令一通鬼叫,機關槍轟炸樣的連卷帶罵的數落謝明宇:“你們給評評理,謝明宇真是暴君誒,當醫生當然救死扶傷,他隻救有錢的,不救沒錢的,不救也就算了,還不讓別人幫忙,我靠,這什麽人啊,平時把路雲綁的死死的,不讓去閑扯淡的論壇灌水,不讓上Q聊天,要求學英語,看棋譜,可真到了正經時候就不管路雲了,我靠,他根本是個魔頭,法西斯,自私的家夥也不是沒見過,就沒沒見比他更過分的,眼裏全自己就沒別人了。”

喝口茶,小令繼續噴口水:“還說人家是刁民,哼!在怎麽刁也沒刁過他去,不了,跟他分手,天下又不是沒有好男人了,靠。”順手揪過程旭:“這不是還有個嗎?雖然傻了點,可我看就比你那暴君強。”

“喂,你女人誒,說話斯文點好不好?“子遊從廚房出來後被小令靠來靠去的靠的暈。

路雲在用條白毛巾檫眼淚,那杯茶還沒喝,已經冷掉了,程旭起身去給她換了杯熱的,重放到路雲麵前:“喝點熱茶好不好?這樣會舒服點。”

路雲抽噎著點頭,又胡亂的搖頭。程旭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她怎麽就有那麽多眼淚呢?能為一個人流那麽多淚,一定是很愛那個人。

抓住路雲的手,程旭把茶杯放進她手裏,還是那句:“不了,喝點熱茶吧,可能會舒服點。”這是程旭第一次握路雲的手,她的手柔軟滑嫩,有點涼,雖然程旭是很想用自己的手把她的手溫熱,卻怕唐突,到底隻能借助那杯茶的力量。

噓了口氣,程旭用手掌搓下麵頰:“其實,我覺得謝醫生沒什麽錯。”

子遊嚇一跳,差點把凳子弄翻。路雲握著那杯熱茶,臉上的表情和小令一般的驚訝。小令手指著程旭:“你~你~你~混蛋。”

“我不是混蛋。”程旭說,一本正經心平氣和的解釋:“是有很窮很窮的病人,不過也有一部分患者隻是沒錢,還不至於說付不出藥費,就故意哭窮裝沒錢,雖然是少數現象,但是在醫院裏看多了這樣的情況任會變得麻木的,這不能怪謝醫生。我們平時在醫院也就是盡量幫患者開些便宜點的藥品,有時候病人用了藥,稍微好了點,不付藥費偷偷跑掉也是有的,那些無法收回的藥費隻好醫院來負擔。子遊,是這樣的對吧?”

子遊對程旭翻白眼:“哼,是這樣,對。”子遊不滿,程旭想什麽他是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他不打算利用這次機會。

程旭繼續勸路雲:“醫院要盈利,才能買好的設備和藥品,提供好的條件給病人,所以謝醫生沒說錯什麽。再說,醫院有些人事關係也複雜,今天幫了這個,有人會在背後說風涼話,要是下次有類似狀況說不定故意推給你也有可能。各部門有各部門的處理方法,是真不好插手的。可能是你們兩個人當時都激動,所以謝醫生說話衝了點,你不能往心裏去的。”

路雲被程旭說得心動,囁囁:“是這樣嗎?”

小令氣:“當然不是的,喂,程醫生,你幹嘛一個勁兒的給那個法西斯說好話開脫?他拿錢給過你嗎?”

“我才沒有,”程旭很無辜:“我說的是事實。”

子遊俯在桌子上,耷拉著腦袋,順滑的長發披下來,遮住寫滿無奈的麵孔,完了,旭這個白癡又放棄了。是,程旭的分析是對的,可是謝明宇和路雲並不合適,他們兩個一個太冷太現實,一個愛做夢有熱情,這次他偉大的把路雲送回那個謝明宇懷裏,隻會讓路雲下次傷的更痛,為什麽他就不明白?當心愛的人受傷自己卻無法嗬護照顧的時候,那種心痛和無奈是最最折騰人的。

“真的是這樣嗎?”路雲再再問?好像隻會問這句了。

“對啊,就是這樣,”程旭溫柔而專注的看著路雲,眼波清澈:“你和謝醫生都沒錯,當時隻是情緒太激動,說的話都不算數。”

路雲被說服了,是啊,人際關係複雜,事情難處理。恍然,明宇半蹲在自己麵前,目光澄淨,臉上是傷心的表情,問:“真的嗎?”不,不是真的,當然不是真的,我沒想和你分手的,那時候隻是太激動了才說那樣的話。

“我的錢包和手機全丟在明宇那裏,我想回去拿。”路雲想回去見明宇。

“好的,”程旭也站起來,沒看路雲,半低著頭:“好啊,我送你去,你等我,我去拿件外套給你,入秋了,晚上天氣涼。”

小令忿忿,就這樣輕易原諒了嗎?實在替好友不甘心。空氣中有什麽燒焦了的味道,程旭拿了兩件外套出來,吸吸鼻子:“什麽味道?好像水壺燒穿了似的。”

小令無所謂:“管他呢,反正我們又沒燒水。”

子遊揉著鼻子:“就是說。”

程旭臉色變了:‘不是啊,子遊,你有燒水啊,剛才不是----

子遊掉頭往廚房跑,連喊著:“完了完了完了-----”

“她們兩個真好,讓人羨慕。”路雲說,披著程旭的外衣和程旭下樓,想到小令拿著抹布邊奮力檫廚房邊罵子遊的模樣,路雲不無豔羨:“我都沒聽小令說她和子遊爭吵過。”

“隻是因為子遊脾氣比較好,又不是說不吵架感情就一定比吵架的好。”程旭依然溫言安慰

路雲笑:“程旭,謝謝你。”

程旭搖頭:“不用那麽客氣的,我們不是一個戰壕的戰友嗎?”

程旭送他的戰友去明宇那裏,直看到路雲上了樓才離開。沒打車了,步行,步行有步行的好處,可鍛煉身體,可以思索,可以生氣,可以自說自話,可以不打擾別人,還可以發神經對著一棵樹練拳腳功夫,這些事情都挺適合程旭的。快半夜了,整條街道水靜河飛,少人行走,隻有路燈半明半暗的照著,程旭就對著街邊一棵柳樹又劈又踹的,還罵:“你個白癡,你個神經病,你個傻瓜,你個笨蛋,把她送回去萬一那個謝明宇在欺負她怎麽辦呢?人家吵架關你屁事你操的哪門子心?你不許在想了不許在想了不許在想了~~~”程旭罵的很單調,花樣不多。

又吼又罵又踢又踹的結果是程旭的鞋子開口了,手破了,柳樹的葉子落了,花兒哭了,星星冷了,近了遠了,堵上耳朵,實在累了。

是不是有種愛,是一束涼了的燈火,隻是孤單的,無聲的,傷感的搖曳著,不敢熱烈,隻能等待,等老天給個機會,等待著最愛的那人路過,等她走來,隻要稍稍回首就能看到,她真個路過,手裏已經有了一束百合,無暇回顧,等待荒涼成沙漠。曾經風雨散,曾經長星墜,曾經月傾斜,曾經在兩眉,曾經緘默如井,曾經一路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的程旭走回宿舍,子遊沒睡,一直等他。

“為什麽那麽做?”給渾身臭汗狼狽不堪的程旭處理手上的傷口,子遊問:“想省車費嗎?大老遠的走回來?”

程旭呆呆的看桌子上的小鬧鍾看了好一兒才說話:“子遊,她在叫救命,她還愛他,我不能不幫她眼看著她掙紮著不管,不是我在幫謝明宇說話,我隻是幫她把想說的話說出來罷了。”

“你那不是幫她,是害她。”

“或者吧,可是,如果她想這樣墜落那我就陪她墜落。”程旭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子遊,我睡一會兒,你早上叫我起來。”

如果程旭知道路雲現在的情況,一定不會去跟柳樹拚命,而是守在明宇的宿舍樓下。看著站在門邊睡眼惶鬆穿著睡衣的明宇,路雲十分十分火大:“你在睡覺?”

“是啊,都半夜了你怎麽沒回家還跑過來?”明宇眯縫著眼睛,不太清醒,看起來象個可愛的熊寶寶。

“我來拿我的包包。”路雲回答明宇,咬牙切齒,想到自己剛才負氣跑走又累又渴又餓還傷心那麽久,路雲就覺得很虧,因為自己很狼狽的時候明宇卻在睡覺養神,一點都沒有擔心自己。推開還在半夢半醒狀態的明宇,路雲進去拿自己的挎包,拿了就要走,半個字都不想再說。

“我們談.談。“明宇關上門靠在門上,擋著路雲的去路。

“我不想和狼心狗肺的人談,你還是去睡你的大頭覺好了。”路雲大著嗓門說話,暗夜裏聽起來聲音格外響亮。

“不要這麽衝動好不好?你不想談也不會半夜跑來。”明宇盡量心平氣和,不過已經覺得路雲的聲音很刺耳。

“對,我本來是想談的,所以半夜跑來,可是見到你就什麽都不想談了,讓開,放我出去。”路雲用力推著明宇想推開他開門。

明宇抓著路雲:“我不放,我們把話說清楚,為什麽見了我就不想談?沒理由來了話又不說就走。”

“那好,讓我告訴你,因為你在睡覺,謝明宇,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一點都不在乎我,那我們在一起做什麽呢?”路雲不管,繼續和明宇掙紮:“讓開!”

“我不讓開,”明宇堵著門口和路雲戰鬥,試圖講理:“我要解釋清楚,我沒有不在乎你,我有擔心你的,附近幾條街都跑過了,我怕你又象上次一樣傻乎乎的去坐公車,還特別跑去公車上找,後來是打電話去你家伯母說你去了宋小令那裏我才回來。”

路雲不打算冷靜:“那你回來也睡得著覺,剛和我吵完架就能睡的這麽好,可見是不在乎我的。”

“喂,為什麽我就應該睡不著覺。”明宇就是不懂,睡覺就代表自己不擔心?也有點火大了:“你不要每次都這麽戲劇化好不好?難道你希望我一直跑然後再去小令家樓下等著,最好天上在下著大雨我就在雨裏站著捧一大束鮮花用幾個小時的時間故作深情款款?喂,我正常人的,我需要休息啊,幹嘛每次吵架都弄的象演苦情戲?”

“戲劇化?故作深情款款?”路雲氣的大喘氣:“謝明宇,你會想到這個?你如果有一點喜歡我,為我做什麽說什麽應該出於自然,就算你真的站在雨裏拿著鮮花幾個小時有什麽不可以?除非你認為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你每次都表現的那麽不可靠,讓我一點安全感都沒有,難道你不需要檢討嗎?”

“檢討?你才奇怪,我睡覺還需要檢討?你邏輯混亂是不是?我不喜歡你為什麽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不能給你安全感那你想要什麽樣子的安全感?聲嘶力竭的還是肉麻兮兮的?那你找錯人了,我不是那種人。”明宇再次被路雲磨光了耐性。

“我也覺得我找錯人了,所以你繼續睡覺。”路雲簡直在恨,冷冷丟句話,用力推開明宇,拎著自己的挎包衝出去,

明宇幾乎氣死,當然不能在半夜任由路雲這樣跑走,追出去,一路憋著嗓子叫:“喂,你不要走,我不是那個意思。”明宇不敢太大聲,被人家聽到會比較丟臉。

路雲不打算理會明宇的碎碎念,攔輛車上去隻一心想走遠,不要再見他,自己也回家睡覺去才真,為什麽要那麽傻的哭泣和傷心呢?路雲發誓,今後絕不會在做這樣的事情,絕不要比明宇先失態,絕不再跑走。

明宇追著車喊了幾聲就放棄,難道還要上演追車的情節?才不要,不是說一切要出於自然嗎?那就是自然的不追車好了。穿著拖鞋和睡衣.,明宇站在街邊大口的喘著氣,然後垂頭喪氣的回宿舍。宿舍的門本來沒關的,結果被風吹的關上了,明宇呆在當地,他沒帶鑰匙出來。啊`~真是可惡,明宇從來沒這麽倒黴過,天下大亂。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明宇痛定思痛,好吧,要是大家都找錯了人就算了吧。

路雲沒和家裏人說這次吵架的理由,她不說路家二老也就沒仔細問,小兒女的事情不要太插手才好。路野對這個的解釋是:“著火了先數到一百再去求救,不要考慮火有沒有燒到身上會不會毀容。”路野注解完就接到了路爸和路媽的白眼。不過路野還是比較有建設性的說:“你要清楚爭吵的原因是什麽?如果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就算了,不過要是牽扯到原則性的問題你就要仔細考慮,或者你們並不合適。”

路雲很惶惑,因為她不太能確定自己和明宇之間的問題是不是牽扯到什麽原則性,路雲不敢想,所以逃避,她不想去找明宇,明宇也沒來找路雲,他們陷入冷戰。

冷戰是件不好玩的事情。在沒遭遇冷戰之前,路雲覺得情人間的冷戰十分浪漫,那點心事低徊,欲語還休的情緒在小說裏總是被描寫的那樣美好,現實裏愛情的冷戰卻是種折磨。路雲無數次盯著電話,無論是家裏的還有手機,電話響了她心驚肉跳,想,如果是明宇的死都不接聽,電話不是明宇的她坐立難安,竟恨的牙癢癢的。每天都生怕錯過什麽,其實不是錯過,而是期待的那陣鈴聲從來都沒有響起。

她坐錯了班車,等省悟到班車不是回家的方向車已經行駛在去醫大附院的路上,路雲半路下車再轉車回家,風入車窗,帶了點粘膩曖昧的雨意,路邊大樹濃蔭如蓋,幾片葉子沒情沒緒的飄落,一葉知秋,遠山長,雲山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和班上的小朋友門玩打電話的遊戲,路雲在玩具電話上撥明宇的電話號碼,問:“明宇,你好不好?------”

冷戰對明宇的影響不大,一切仍然在既定的軌道上運轉。那天晚上晚上被關在房門外麵很糗,明宇不得不回醫院辦公室撬開自己的抽屜拿備用鑰匙。半夜沒在床上睡覺卻被鎖在房間外麵的事情被同事傳成小小的笑話,但是沒對謝醫生的完美聲譽造成影響,甚至有好事的護士說這樣的謝明宇很象是個好好男人。這些事情明宇刻意忽略,他讓自己的生活有條不紊的正常進行。

他仍然會陪自己的上司找資料,和院長談談字,跟同事打打橋牌下下棋,晚上也看星星。最近明宇迷上了研究海王星,天氣好的晚上用那架價值不菲的高倍望遠鏡觀察那顆藍色的星球,明宇幻想可以找出海王星上在1994年消失的大黑斑,說不定黑斑又會奇跡樣的出現呢?明宇很想和路雲談談談海王星上的大黑斑,不過也可以猜到路雲不可能懂海王星,她隻知道希臘神話裏的海神波塞冬,明宇還想讓一定不懂大黑斑的路雲給自己弄杯茶喝。似乎時空錯亂,明宇有那麽一刻,覺得路雲就在自己身邊,笑笑的看著天空,眼睛彎成個月牙。瞬間的晃神讓明宇心亂,想打個電話,想想又作罷,在等幾天吧,現在路雲一定還在生氣,或者過幾天就好了,又或者讓她先電話過來,女人心,海底針,明宇不懂,覺得很麻煩。

“我想我和他可能就這樣結束了吧。”冷戰到第六天的午休時間,路雲和小令這樣說。

小令懷疑:“你真的可以?我不相信,我覺得你根本已經被那個謝明宇吃定。”

路雲笑,笑的不好看:“我也不很相信,不過,我是想,如果他在一個星期內不來找我,我們就結束,過了這個星期他來不來找我都結束。”

“怎麽這樣,其實如果你不想就這樣了結你去找他也可以啊,為什麽要設定時間?”

“我也不知道,”路雲好迷惘:“我就是不清楚自己是什麽心思,所以就把事情交給老天決定。小令,我好煩哦,我都好羨慕你和莊子遊,不吵架,永遠那麽和和氣氣的,他那麽寵你,我現在想起來,覺得明宇什麽都沒為我做過,我跑出來他都不找我,還說我戲劇化,令,我要氣死了。”路雲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

小令不語,隨手敲著風琴的鍵盤,清泠泠幾聲脆響,半晌:“我羨慕你和明宇才真,我到是很想和子遊吵一架的,可是我們連吵架都吵不起來,不了,原來愛一個人可以愛的象我這樣寂寞的。”

“你希望和子遊吵架?”路雲糊塗了:“你怎麽想的?吵架多傷感情啊,子遊對你那麽好,什麽都依你。”

“你不知道,”小令苦笑:“他是對我好,可是好的心不在焉,他隻是什麽都依我,不跟我爭執,象哄一個小孩子,我覺得他不愛我,他心裏住著別人,沒我容身的地方。”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子遊不喜歡你為什麽和你在一起呢?”

小令淚盈於睫:“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和我在一起,他不抱我不吻我,你見過這麽冷漠的男朋友嗎?我問他愛不愛我,他不回答,我讓他彈吉他給我聽,他就彈,三個小時,他手指頭都彈破了,我聽得到琴聲裏的思念,但是聽不到他愛我。我常常覺得他想和我說分手,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子遊撿到了你,可能我們已經分手了。”

路雲摟住好友:“你們到底怎麽回事情,我都不懂,那你呢,你願意和子遊分手嗎?”

“不願意。”小令說的很堅決:“我不願意,縱然他不愛我不要我,沒反應沒要求,可我還是不想離開他,不了,我覺得自己神經透了。”

站在寵物衣店外的櫃台前,明宇覺得自己神經透了才進來的。店主拿著一件帶著翅膀的寵物衣給明宇:“是剛出生不久的小貓咪嗎?那這個就可以用,小貓咪穿上一定很可愛的。”

明宇困難的點點頭笑笑,用手碰碰寵物衣上的透明裝飾:“這個是什麽?”

“是翅膀。”

“為什麽給貓咪的衣服要有翅膀?”

“那是因為這件寵物衣的設計模擬蜜蜂的樣子,貓咪穿上看起來很象隻小蜜蜂。”店主看明宇似乎興趣不大,所以大力遊說:“女孩子最喜歡這個了。”

明宇相信店主的話,雖然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貓要穿衣服而且還要穿小蜜蜂模樣的外套,喜歡小蜜蜂幹脆養蜜蜂就好了,做什麽要養貓?可是,相信路雲會喜歡,任何莫名其妙的小物事她都喜歡,所以明宇付帳,接過店主包裝的十分漂亮的寵物衣。

今天是冷戰的第六天,明宇不想煩了,沒了路雲的空間有點奇怪,象少了什麽似的讓人牽掛,牽掛這種事情十分討厭,讓人無法安樂,所以明宇決定去向路雲道歉,道歉完和好就沒事情了。當然道歉不能空手去,明宇記得有次路雲在電話裏說過她朋友小令家的貓咪很小很可愛,一直想去買寵物衣,明宇不清楚路雲買了沒有,不過小貓咪多套寵物衣應該是讓人開心的事情吧。將寵物衣放好在公文包裏,明宇去接路雲下班,既然已經投入了戀愛遊戲,開始經曆其中苦樂,雖然遊戲不那麽好玩,但是明宇不想中途放棄,甚至不想輸,他要拿高分。

遠遠的站在幼兒園大門外的地方,明宇耐心的等接小朋友的人群由密變疏,差不多人少的很是寥落的時候,路雲出來了,她看起來比冷清的大門口還多添了分寥落,明宇覺得心頭抖了一下,

走過去:“就你一個人?”路雲不搭腔,徑自往前走。

明宇掏出那份小禮物拆開:“怎麽沒見你朋友宋小令,你不是說她家有隻小小貓咪嗎?這個是送給那隻小貓咪的,你覺得怎麽樣?”路雲還是不搭腔。

明宇繼續說:“那個老板說是個蜜蜂的造型,還有兩個翅膀,其實我覺得滿無聊的,為什麽貓咪要穿衣服還要變隻蜜蜂才算可愛?不過我一向不懂這些,你還喜歡嗎?”

路雲慢下腳步,這個就是明宇,即使是前來求和也要這樣刻薄,這樣的人是自己選定的,最要命的是自己很愛他,明知道和這個男人共通的地方不多,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就要放棄些什麽,那要不要放棄呢?

站定下來,路雲看著明宇:“明宇,我以後不踩地雷了,我們都不吵架了好嗎?”

明宇錯愕,以為會費點口舌,想不到這樣順利,女友沒哭沒鬧沒矯情,原來吵架可以讓她有成長,明宇覺得路雲有進步,寵溺的拍拍路雲的麵頰:“雲雲,聽見你這樣說我好高興,是的,以後我們都不吵架了。”

路雲唇邊含笑,那顆在眼裏藏了太久的淚珠沒藏好滾了出來,順勢靠在明宇懷裏,要求:“明宇,你要再多對我好一點


十__
明宇沒有對路雲好一點,而是好了很多點,他陪路雲逛他最不愛逛的街,忍耐的看她把買罐裝咖啡的錢施舍樣的在地鐵邊買老太太的大束白蘭花,再後來忍受路雲和街邊的流浪狗玩了好長時間,心不在焉十分疲累的隨著路雲走又走錯了路,忍不住說了路雲幾句她就一個人任性的橫衝直撞最後把自己陷進條死胡同,明宇不得不繼續找路把女友帶出去,後來女友慰勞他一罐可樂,明宇打開,被噴了一頭一臉,原來不是慰勞,而是懲罰他態度不好,明宇想發脾氣的,可看女友笑的好看,忍了。

去餐廳吃飯,挺高貴的地方,結果旁邊一個吃龍蝦的客人不知怎的,就把龍蝦放生了,龍蝦飛去隔壁張台子上,的確,是可笑,可也不用整頓飯都在笑吧,尤其在所有的客人當什麽都沒發生過,隻有路雲笑,雖然盡量掩飾,可一樣引人注意,明宇想發脾氣,看女友笑的好看,忍了。

路雲真的會扶老太太過馬路,整個電視裏公益廣告片段似的,跟人家又不認識,自來熟,什麽都和老太太說,還問老太太,“我旁邊的就是我男朋友,帥不帥?”明宇簡直想找地洞鑽進去,拜托,不能少說點嗎?等老太太走的看不見了明宇和路雲爭執了十分鍾,之後沒多少時間,明宇的口袋裏多了樣東西,滑溜溜,粘乎乎,是~~~果~~凍~~,路雲就在旁邊吃另個果凍,大笑,“叫你冷張臉斜個眼好象全世界人都一肚子壞水要算計你似的,那我不算計你不是很虧?”明宇手裏抓著一團粘膩的東西,臉都綠了,女友笑的很好看啊,忍~~~了~~~

有次,路雲去找明宇,正好遇到明宇送他的朋友出來,一位看上去很是誌得意滿的中年人,中年人身邊又傍了位打扮的端麗高貴的年輕女子。明宇禮節性的給路雲介紹,“大宇建設的杜經理----。”

路雲造次,不等明宇話說完就招呼,“杜先生,杜太太好。”

杜經理沒什麽表情,他旁邊的女子卻臉色變了變,路雲一向不會察言觀色,沒看出不對來,隻顧說話,“我叫路雲。”語氣象是和小朋友說:“我是路老師。”明宇對著牆壁,不被察覺的翻了翻眼睛。

杜經理好風度,與路雲招呼,“早聽說過明宇和路家的千金即將聯姻?今天見了,哈哈~~明宇,你好福氣,路小姐`,我與令尊同行,經常照麵的,虛長你幾歲,不要那麽生疏,稱呼聲大哥好了,我和明宇很熟,常一起打高爾夫的,下次你一起來。”

路雲搖頭,“我不喜歡玩那個,好悶的。”又問:“杜太太也喜歡玩高爾夫嗎?”

明宇不等人家回話,攔了路雲,“你先去我辦公室等我吧。”說完送朋友出去。明宇後來數落路雲,“你不清楚就不要瞎說好不好?你就知道人家是杜太太,永遠這麽沒分寸,幫不上忙淨添亂。”

路雲大奇,“不是杜太太?那樣子那麽親密,是杜小姐嗎?我弄錯了他們可以糾正嘛。”

“怎麽糾正?”明宇簡直抓狂,“是見不得光的姨太太,原配不可能那麽年輕啦。”

路雲嘴巴張老大,半天說句,“這麽明目張膽還叫見不得光?”後來就生氣,說明宇,“你怎麽淨和這樣的人混一起,近墨者黑。”

明宇閉嘴,沉默是金,路雲見明宇麵孔黑黑,忍了,沒說話,忍到半夜沒忍下去,淩晨三點電話給明宇,“都快十點了,怎麽還沒上班?”

明宇迷迷糊糊起來,想去刷牙洗臉,又瞅瞅外麵天光暗暗,怎樣也不象十點,瞥眼鍾表,氣的發昏,去打路雲手機,路雲關了,若打坐機,勢必吵到路家二老,悶聲氣到天亮,上班時間給路雲電話,路雲剛挨過批評,她睡晚沒起來遲到了,對於淩晨凶鈴的解釋是,“誰讓你和那種人混的,你再混就會和那家夥一樣混蛋了,警告你一下。”明宇不能發脾氣,女友已經遲到被批,就算是懲罰過了,可是十分不甘心,忍!!!

那天,路雲和明宇逛街見了套漫畫,《十二國傳》,路雲老早看過動畫版,很喜歡,這次見原著自然不願放過,再說半年多沒看過這些,好懷念,可是明宇在身邊,皺著眉頭,老大不高興,“看漫畫會變白癡。”路雲想回句,我本來就是白癡,忍住~~,路雲不願意和明宇爭執,也不喜歡明宇不高興,忍下來,之後采取迂回戰術。

她陪明宇去看書法展逗明宇開心,然後乖乖的讓明宇送自己回家到樓下,等確定明宇走了就從樹後麵跑出來又搭一個小時公車去那家書店買漫畫,一整套很厚一摞子,路雲拎的手痛。又想早點回家,搭地鐵,中間要換車,路雲換錯了~~~,她站在一個比較陌生不常去的站台,於是,又拎了漫畫往回趕,路上明宇電話查勤考英文會話,路雲撒謊說是和小令在一起,所有問答用英文,大概因為精神緊張調動潛力,居然沒錯!!路雲簡直感激蒼天,等到家已經快半夜。

兄長路野告知,“小令找過你,明宇找過你,你去了哪裏?”
路雲先想到自己的謊言,問路野,“你怎麽告訴明宇我不在家的原因?”
“我說你和小令出去玩,”路野眨眨眼睛,“並且和小令備好案,不會穿幫。”
路雲放心,“哥,你真是高手。”
“對,那你去做什麽了?”
“我去買漫畫。”
路野怪叫,“漫畫?上帝,我以為你有外遇,買漫畫也要躲著明宇嗎?”

路雲無話,是的,買漫畫是要躲著明宇,沒力氣陪路野叫,去洗澡,趟在浴缸裏,自覺悲哀,什麽時候混到了連看漫畫都要如此勞神費力的地步?

又天,路雲陪明宇去圖書館查資料,隨口問明宇,“你的夢想是什麽?”明宇說他不相信夢想,基本上他不做夢,他隻給自己規劃切合實際的目標。路雲說她有夢想,是做個稻草人,明宇搖頭笑了半天,“是個適合你的夢想,腦袋裏麵全是草,沒思想沒靈魂。”路雲隱約覺得,明宇輕視自己,想問個清楚,可看看周圍安靜看書的人群和低頭找資料根本沒感覺的明宇,路雲忍了。

好象情侶間吵過幾次之後,吵架就成了習慣,忍耐也成了習慣。當然,除了吵架的習慣和不得不忍耐的一些瑣事,路雲覺得,她和明宇依然堪稱完美的情侶。假日的時候他們一起騎單車出遊,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路雲穿著白襯衣,牛仔外套牛仔褲,長發飄逸,眼波清亮,指著那個大大的下坡,對著明宇喊:“喂,我們衝下去好不好,一定超刺激的。”

明宇覺得自己眼光真的很好,女朋友好漂亮,秀外慧中,乖巧可愛,就是這個思維方式怪了點,象現在要衝的這個大坡,根本就是找死,當然不能答應:“不行,這樣衝下去太危險了,”

“危險?我看不出來啊。”

“你是看不出來還是覺得冒險很好玩?”

路雲笑:“是覺得冒險好玩,所以就要冒險。”說完,趁明宇分心,鬆了車閘,順著大坡就往下衝。

真的好刺激啊,路邊的大樹閃電樣的往後麵飛,路雲想歡呼,可是出口的是聲驚呼,怎麽搞的,?路雲眼見一個車輪飛了出去,接著自己就掉到地上,手臂刮到一塊碎石子,好痛!痛的路雲叫救命。

明宇緊跟著路雲衝下來的,不過捏著閘,速度慢了些,眼怔怔見路雲摔下來,驚的魂飛魄散,臉都白了,丟了車子撲過去看:“怎麽樣,你有事沒有?”

“有啊,我手摔破了。”

明宇檢查路雲手上的傷口,血淋淋好長好深的一道傷口,忍不住有氣,邊掏手絹出來包紮邊罵:“好玩了嗎?就覺得你腦子裏裝的是漿糊,好刺激呢,現在夠刺激了吧?飛車飛車,你會嗎你就飛?起來活動下我看你腳有沒有受傷?”

路雲的腳沒受傷,不過膝蓋跌的青腫,明宇又氣又心疼:“我們去醫院,來,我背你,這個大坡下麵的岔路口比較容易叫到車。”

路雲強忍住痛,不敢再任性,說:“不用背吧,你用單車載我下去就好了嘛。”

“還敢用單車?”明宇揚著個眉毛叫:“什麽質量啊,輪子居然可以自己飛出去的,我們走路。”拉住路雲的胳膊,彎腰把她背在背上,“手很痛吧?忍一下。”

路雲勾住明宇的脖子,伏在他背上,說:“不痛。”是真的不痛了,路雲頭一次在明宇發脾氣的時候沒生氣,還覺得很幸福,所以就問了一個和現在的情況很不搭調的問題:“明宇,你覺得我們以後如果有房子用什麽顏色的壁紙好?”

“隨便你”。明宇沒想那麽多。

“那我要米白的壁紙和窗紗,橙色的沙發和綠色的墊子,還有透明的玻璃茶幾,杯子用什麽顏色的呢?藍色的嗎?還有臥室的牆壁,可以用麥色的家具和大格子的床罩嗎?還有書房----”

明宇開口,“饒了書房好不好?”

“不行,我想用灰藍色的設計,最好裝上磨沙的吊燈。”

“不要,我要黑白兩色的就好。”

“我不要,黑白兩色的我怎麽進去看書?”

“你可以在客廳看啊,書房要歸我------”

那段下坡路似乎比想像中長一些,“累不累?”路雲問明宇,“不累。”明宇答應,路雲不算重,再說,對明宇來講,背負自己的女友一段路,是甜蜜的負擔,願意這樣背下去。

現在是什麽樣的風景,什麽樣的時間,路雲已經全不介意,這樣的明宇,和自己如此貼近,相互依偎,沒有距離,這樣的一段路,兩個人,似乎縱然漫天風雨,她們也可以走到天荒地老,不會分離,即使無數次回首看地上的影子,都能看得到自己心底幸福的表情,伏在明宇的背上,路雲心似海浪,搖搖蕩蕩。

路雲的手縫了四針,明宇親自縫的,他說門診的那個醫生縫針的技術沒他好,給路雲注射了一點點麻藥,其實哪有人處理小傷口還用麻藥的?明宇的細心溫柔,路雲十分享受。因為傷口不適合碰水,所以路雲接受了明宇的建議,在家休息,
明宇說直到拆線為止,他每天來給路雲換藥,路雲喜歡明宇難得的溫柔,幾乎不想傷口好。

在家休息的幾天,路雲常和兄長聊天。路爸路媽都以為路野自從和小日本分手後就迷途知返了,其實不然,這次路野最恐怖,他的心上人是有夫隻婦,聽說,那個女人爽朗快樂,有點胖胖的,每個星期帶著女兒去兩次野店做運動減脂肪,路野就開始喜歡人家,但是跟人家表白後慘遭拒絕,不過那位太太根本沒把路野放在心上,依然按時去做運動,每次也和路野有說有笑的,路野說:“她很有分寸,也很愛自己的老公,對我這樣出色的男人一點都不動心,她越不動心我越喜歡她。”路野覺得老哥很不正常,與其這樣,她寧願路野和八國聯軍女兵團交往。

小令來看在家休假的路雲,談談心事,她和子遊看起來平靜和美,內裏卻暗流洶湧。小令說:“我們坐在一起喝咖啡,心思相同,我猜他想和我談分手,我也想要不要我提出分手放過他也放過自己,結果我們同時說話,卻隻是問對方要不要吃蛋炒飯。不了,他當我是稻草人,不能動不能說,不能愛不做夢,我恨子遊,我不放他走,我一定要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裏麵裝的到底是什麽。”

那天,小令走了之後路雲難過了很久,突然覺得害怕,沒理由的,就會害怕失去自己的的愛情,失去明宇。明宇來換藥,說路雲的傷口恢複的很好,可以拆線了,拆線的時候會有點抽痛,忍一下就好,路雲卻痛的哭出來,路家人和明宇都說路雲沒用,其實,路雲隻是怕忍痛的過程,更怕忍成了習慣的之後的那種悲愴。

明宇出國手續已經辦的差不多,自然不能放下路雲就此走掉,所以路謝兩家也把婚事拿出來研究,讓明宇先去,然後路雲再過去。因為明宇的行程緊,打算先去注冊,再準備個簡單的婚禮,路雲的出國手續也開始著手進行,不怎麽需要路雲幫忙,大部分都是路野和明宇的父母在打點,幾乎沒人不說路雲的運氣好的,路雲也覺得自己幸運,基本上,她隻需要苦惱之後見不到明宇這段日子怎麽過就可以了。

十二月底,一雨成冬,穿好長大衣,路雲陪著明宇去大使館等簽證,看著前麵長長的人龍,路雲問明宇:“現在出國的人好多啊,不知道國外裝的下裝不下。”

明宇笑,路雲有時候的話特別孩子氣,說:“這個不用你操心。”說完低頭,閑閑的看手裏的那份報紙。

從路雲這個角度望過去,明宇的側麵很好看,濃黑的眉,彎而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尖削的小巴,明宇很瘦,路雲忽然擔心,國外的環境明宇能不能適應?飲食一定不習慣,這樣去段日子不是更瘦了?就跟明宇說:“你等我,我餓了,去買吃的。”

路雲買回來的是麵包和熱咖啡,明宇表示不餓,路雲不依,非讓明宇吃一點,明宇隻得吃一點,把麵包外麵那層撕掉,隻吃裏麵綿白柔軟的一塊麵包芯,路雲看著越發擔憂,明宇吃住一向講究,出國了身邊沒人照顧該怎麽辦?伸出手,路雲和明宇的手相握,忍不住紅了眼眶:“明宇,我好後悔以前沒把你喂的胖一點。”

“啊?你怎麽了,好好的又傷心什麽?”麵對路雲突如其來的傷感,明宇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安慰,攬著路雲的肩膀:“你又想到什麽?”

路雲搖頭不說話,拿起塊麵包,撕掉外麵一層,隻留裏麵一塊麵包芯,塞進明宇嘴裏。明宇回神尋思,卻又明白了路雲的心意,見她淚光盈然,心下感動,原來她竟待自己這般的好,見周圍沒人注意,低頭香了香路雲的麵頰,輕輕的說:“我愛你。”

這句話,本是明宇很不屑於出口的,嫌棄這三個字肉麻,也嫌棄這三個字被世人用濫,可今日此情此景,發現哪句話都沒這句話能表達此刻的心情。明宇不由得感歎,明白為何自己一向並不熱衷的戀愛遊戲,總是有人前仆後繼,不斷以身試練,隻因這眼前可人,別有動人心處。


十一__
“你們相信嗎?這個世界上有種人吃麵包象吃香蕉一樣,把皮剝了吃。”程月這樣對弟弟和母親講:“簡直是讓人無法忍受,那油頭粉麵的家夥我看著就有氣,真想揍他一頓然後把那些地上的麵包屑都塞進他嘴裏,再告訴他該怎樣愛護食物,娘地,教一句,給他一巴掌。”

“哇,姐,你這麽暴力?”程旭盯著家裏飯桌上兩大袋子麵包,“那你為什麽不揍那人一頓,好過買這麽多麵包回家,你買這麽多也救不了地上那些麵包屑啊。”

“因為這個麵包很便宜,味道也不錯才買回來嘛。”程月灌了一杯開水,她從來不喝茶,除非需要熬夜,再說無論是茶葉還是茶包都要花錢,程月不喜歡花錢,她熱愛錢,錢是不能花的,應該拿來存。

程媽媽把麵包放進去冰箱,便宜就好,味道她不計較,看看袋子上的包裝,問:“小月,這麵包哪兒買的?我怎麽看著地址是使館區?你去了使館區嗎?跑那麽遠幹嗎去?”

程月握著杯開水,半天不吭聲,

“什麽事,幹嘛那張臉?”程旭問姐姐,把自己買回來的東西從袋子裏往外拿,遞給媽媽,水果,餡餅,還有糖炒栗子。

“又買這個。”程媽媽埋怨。

“我去辦簽證,所以去使館區。”程月說話,等於丟炸彈:“我申請了史丹佛大學的獎學金
已經考到了,所以段日子很少回家,一直在跑出國的事情,現在都辦好了。”

還是沒人說話,程月繼續丟炸彈:“我還訂了飛機票,沒意外的話,大後天就可以飛了。呃~~,其實我本來想早點說的,但是又擔心辦不成,所以就等事情差不多了才講,呃~~~要是快的話,兩年就可以讀完了,那個~~~”程月說不下去了,因為,你看你看,弟弟的臉悄悄的在改變。

“你要去美國?現在才說?還是後天就走?”程旭怒:“你這是通知,不是商量,你根本就沒把我和媽放在眼裏,過分,對了,你訂了機票?你怎麽可能有錢去買飛機票,還有出國的費用,你有嗎?”

程月點頭,老弟是很少很少發脾氣的,但是一旦發脾氣就比較嚇人,困難的吞口水:“我是沒錢,跟同學借的。”

“借的?”程旭色變:“誰那麽好心借你筆錢?你打算怎麽還?”

“我跟同學借的,當然是出國後慢慢還,去美國賺美金還錢容易多了。”程月解釋給程旭聽,知道他是擔心自己,試圖安撫弟弟:“你不用替我操心的,我-----”

“那你當我和媽媽是什麽?”程旭很火大,打斷程月:“說走就走,等全弄好了才跟我們講,你`~~你~~過分,要走就走吧,我也走!”程旭說完,摔門就出去。

程月很無奈,不是不想和家人說明,隻是怕家人反對,從小到大幾十年辛苦歲月,相依為命的活過來,程月也不想和媽媽弟弟分開那麽長時間,不過,既然有機會去深造當然不想放棄。回頭看母親:“媽,你也生我氣嗎?”

程媽媽笑笑,有點淒涼:“生氣,很生氣,不過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媽生氣也支持,媽幫你收拾行李,嗨,孩子大了都這樣的。”

“媽,”程月走過去,坐在媽媽身邊“媽,對不起,我不是想瞞你的,隻不過開始是沒想到有這樣的機會,後來是想可能手續未必就辦的成,等辦的差不多了又想瞞了這麽很難開口,所以就拖到了今天。媽,不要象阿旭那樣生我氣好不好?”

程母笑,握住女兒的手拍拍:“你打小主意就正,這事情還真象是你的脾氣,媽不是生氣,隻是舍不得你,唉`~,你和阿旭都這麽能幹這麽爭氣,媽也開心的,不過你去的是洋鬼子的地方,太遠了,媽心裏不踏實,再好怎麽也不如自己家舒坦,去了就去了吧,讀完書就回來。別介意阿旭,他是不想你走那麽遠,不是真的和你生氣。”

程旭去逛商場,很生氣的逛,指著一件米色連帽的半長羽絨服,酷著臉問冬裝櫃台的小姐:“這件多少錢?”

“5880元,”櫃台小姐掛著永遠美麗的笑容專業的介紹:“先生好眼光,這件羽絨服是SPORTALM的最新款冬裝,做工非常好,帽子可脫卸,帽子上一圈皮草柔軟又溫暖,帽子內層有厚厚的鴨絨!!袖口有一內層收緊,抵擋住寒風的偷襲,設計非常人性化,
先生是拿來送人的嗎?我們現在有三款顏色可以選擇,------”

真的好貴啊,程旭望著那件漂亮的羽絨衣,現在的衣服,隻要看的入眼一點,都是嚇人的價格:“打折嗎?”

“哦,隻有在晚間八點以後打九折。”

程旭看看腕表,還有十幾分鍾八點,等一下好了。聽說美國的冬天冷的要命,這件羽絨裝應該可以讓姐姐溫暖些吧。程家的孩子沒穿過太昂貴的衣服,即使在女孩子的花樣季節,最講究穿戴的時候,程月也是穿最便宜的衣褲,程旭工作後第一個月的薪水拿到手的那天,把媽媽和姐姐帶出去逛街,想給她們買新衣服,結果母親和姐姐每人隻接受了一根雪糕,原因是錢要留著給程旭結婚娶媳婦用,程月說的好:“如果一定要把沒漂亮衣服穿當成種損失的話,那過去的損失怎樣都補不回來的,再說我從來不覺得沒有新衣服是損失。”

程月覺得不是損失的事情,在程旭眼裏是遺憾,他希望自己努力工作,有好的表現,好的收入,可以讓媽媽和姐姐住大點的房子,可以常穿新衣服,這是一家之主應該負擔的事情,可是姐姐的自作主張的準備出國,不倚賴不聲張的什麽都辦妥當,讓程旭備感覺挫折,老姐根本沒把自己當一家之主,不想依賴這個弟弟,真是傷人。

抱著新買的羽絨衣,程旭回家來,程月和母親在收拾衣物,程旭把羽絨衣遞過去:“這件衣服厚點,擋風,北美的冬天很太冷。呃~~那個~~”迎著母親和姐姐的目光,程旭有那麽點不自然:“還有東西吃嗎?好餓啊。”

“廚房還有飯菜。”程媽媽說,見兒子不鬧別扭了,很高興

“我去給你熱熱吧。”程月說。見弟弟已經消氣,很放心。

“不用了,我自己來,”程旭往廚房走,走了幾不又停下,對正準備拆包裝袋的程月說:“姐,我是一家之主哦,這次就算了,下次有事情再不說話,我就真的會生氣的。”

對於程旭一家之主的宣言沒人表示讚同,程媽媽的對女兒嘀咕一句:“我還沒死呢兒子已經想篡位了。”

程月也不滿:“老大是我啊,老二卻在那兒虎視眈眈。”說著話已經拿出衣服來,“哇塞,好漂亮,多少銀子買回來這張皮?我看看~~啊?天天天啊~~~阿旭,你給我滾出來,不許吃飯了,你把衣服給我退回去,不退回去就不要吃飯了,把錢給我省回來再說,你個敗家的小孩----”

程旭關上小廚房的門,任程月在門外聲嘶力竭,自顧自熱飯熱菜,偷笑,用5880元報複老姐的先斬後奏一點都不貴。

“我不會退回去的,”程旭告訴程月:“你的厚外套都不夠暖和,衣服貴有貴的道理,其實,這個也不是最貴的,隻是還好罷了,那裏冬天冷,用得到的。”

程月很感動:“我以為你會很氣我。”

“我是很氣你啊,”程旭往嘴裏扒一大口飯:“不信你問媽氣不氣你?”

程媽媽忙著給女兒整理行裝,沒加入姐弟兩個的閑聊,隻跟兒子說:“我才是一家之主。”

程旭不敢明目張膽的和媽媽爭誰是一家之主,雖然他認為自己是。程月看著人高馬大的弟弟,有感慨,有欣慰,:“阿旭,你長大了,不是那個受了委屈心情不好就躲在床上哭泣的小孩了。”

程旭低頭,放下碗,吸了下鼻子,說:“我沒有長大,姐,我還是那個小孩子,有了委屈,還是會躲在被窩裏哭。我最大的難過就是沒能照顧好自己的姐姐和媽媽,覺得自己很沒用,姐,你知道嗎?

“知道,我知道啊,”程月替弟弟倒杯熱開水,“知道你在慢慢存錢,希望可以有辦法付掉買房子的頭期,買個大點的彩電,換掉家裏的冰箱
,你的心思我明白,不過,老弟,我覺得我們這樣已經很好,唉~~還記得有天早上,我起來刷牙洗臉,想去開水龍頭,結果冰箱漏電,我被電打到。”

“對啊對啊,”程旭咧著嘴樂,又捧起碗大嚼:“夠好笑,為什麽人被電到了沒象電影裏麵演的那樣誇張,頭發會豎起來的?”說著笑著複又嚴肅:“姐,這樣的事我不想再發生。”

“是,”程月答應:“等我學成歸來,我們一起努力,把家裏的電器統統換掉,我們也裝個家用小鍋爐,天天洗熱水澡,給你娶個好太太,開枝散葉,兒女繞膝,阿旭,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想像未來的日子,一家人一起打拚,一起努力,那幅畫麵總是讓人向往,程旭問程月:“姐,你呢?在國外,如果遇到合適的對象,不要再思前想後考慮太多,要把握機會。”

“我知道。”程月隨口漫應:“不過我沒有思前想後過啊,我就是沒碰到什麽讓我感興趣的男生嘛,都怪你,以前我有心交男朋友的時候,你總是攔在我前麵,把那些情書收掉,說‘姐姐是我一個人的姐姐,’等我沒那份心思的時候你又說不交男朋友會變老。”

程旭臉紅叫屈:“好了好了,這個怎麽能怪我?我那時侯小學生誒,不懂事嘛,你也不要那麽小氣記那麽久,再說你那時候交男朋友是早戀,不允許的啦,奇怪,偏等可以大談戀愛的時候又找不到對眼的,姐,你怎麽那麽叛逆?”

“姐不是叛逆,是覺得談感情很浪費時間很無聊。”程月有自己的想法:“不過呢,如果遇到順眼的我會考慮啦,要不會被媽和你念死。”程月把程旭吃完飯的碗筷收拾起來,見程旭心情不錯,說:“阿旭,把羽絨服退掉吧,我用不上。”

“不可能。”程旭抗議:“美國下雪啊,你怎麽可能用不上?”

“是真的用不上,”程月不想拂逆弟弟的一片好心,隻是~~無奈的:“阿旭,加利福尼亞四季如春,沒有冬天,你不知道的嗎?”

程旭傻掉,半晌,拎起羽絨服跳起來,囂叫:“見鬼,你幹嗎不早說?---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最終,程旭黑著臉給了程月一千伍百美金現金:“去加洲享受陽光吧,不要再回來了。”

看著弟弟很臭很臭的臉,程月知道,這些美金自己不能拒絕,隻得用弟弟最慣用的手法去捏捏程旭的臉,哄:“好了啦,不要生氣了,這個表情不養眼誒,來,笑一個。”程月說完,先咧著嘴對著弟弟,大大的笑了一個。

“笑那麽難看。”程旭被姐姐一逗繃不住也笑起來,程月和程旭一樣,笑起來看得到潔白的貝齒,臉頰上有淺淺的笑窩,瞅著身旁一雙如花的兒女,程媽媽心酸不已,不是說父母在,不遠遊嗎?可現在的孩子偏那麽硬朗,似乎生下來就會飛樣,一飛還那麽遠。

機場的廣播裏溫柔的女聲催命般的提醒遠遊的人登機,忍了離愁,程旭伸手捏捏姐姐的臉頰:“快走吧,不用惦記家裏,我會好好照顧媽媽。”

程月努力笑笑,揮揮衣袖,別了老母愛弟,拎了重重的行李,山長水遠的去加洲曬太陽,一路行來,程月一路發誓:我不喝酒不生病,我吃蔬菜,我曬太陽也曬月亮,我玩命讀書,我拍導師馬屁,我見人隻說三份話,不得全拋一片心,我要功成名就,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做程月,以後隻挽雲彩不拎行李。

程旭在姐姐走後和子遊說:“你見過這樣的姐姐沒有?我簡直要氣死了,獨斷專行,剛愎自用,自作主張。她開始不說她辦出國,等她說的時候什麽都處理好了,根本當我這一家之主是死人嘛,我給她買了厚厚的冬衣回來,她跟我扯了半天才說,她去的地方是個每年氣溫平均25攝氏度,可以在49080畝的校園裏散步,和125種小鳥交朋友的神仙福地,害我去跟人家退衣服費盡口舌,真是,超過分的。”

子遊才不同情:“你本來就是葛郎台,衣服放著等你姐姐回來穿也可以的,偏巴巴的趕著去退,要是我,我會被你們全家給氣死。”

“切~~錢要用在刀刃上好不好?怎麽可以積壓存貨呢?”

子遊倒死:“你適合做生意,怎麽會跑來當醫生?”

“我喜歡做醫生啊,在我爸心絞痛去世那年就這樣想了,我希望可以當一個什麽人都能救的醫生,有點異想天開對不對?”程旭對著子遊,眼睛清亮亮的,象個孩子。

子遊笑,淡淡的損程旭:“是異想天開,還有點缺心眼,你再這麽缺心眼下去就不用去聽講座了。”

“講座?”程旭猛省,“對啊對啊,天,我差點忘了,那我先走。”程旭邊說邊脫著製服,鬼叫:“莊子遊你都不夠意思,不早點提醒我?”

下了很多天雨,一場陽光在冬日裏溫暖的異常珍貴,若不是在人流洶湧的鬧市街頭等著綠燈放行,路雲幾乎想張開雙臂,做幾個深呼吸~~呃~~深呼吸還是算了,空氣不好,廢氣太多.

明宇發短信來,簡單的內容寫明是電郵的地址和一個Q號,路雲有小小的幸福,幸福也牽扯出些傷感,幸福的是終於也可以和明宇俗俗的象別的情侶一樣上網聊天了,傷感的是她們即將要麵對的分離。

醫大附院的神經外科走廊鬧哄哄,明宇隔壁辦公室裏有位太太在哭,說自己孩子的病被醫生耽誤了,神經係統後遺症?那是什麽?路雲想過去看看,有人拍她肩膀,回頭,是明宇,告誡,“不要看熱鬧。”

路雲伸舌頭做個鬼臉,聽明宇的,不看熱鬧,隨他去辦公室。明宇的工作已經移交清楚,正收拾東西,看他把一隻米色底子上描綠色葵花的杯子放在紙箱裏麵,路雲抿嘴偷笑,那個杯子是自己買來送明宇的。

“你沒忘記帶身份證吧?”明宇問,很多時候明宇覺得路雲做事比較不可靠,拿路媽媽的話說,買鹽都不鹹。打算整理好東西就去注冊,晚上兩家家長在餐廳訂了包廂,一起慶祝,過幾天就舉行正式婚禮

注冊後就是法定夫妻,路雲當然不會忘,“沒有,我記得很牢哦。”翻挎包,拿身份證出來,“你看,這不是。”

明宇頭湊過去看,“嗯,不錯,這回怎麽記這麽牢呢?”

路雲不依:“什麽話,我怎麽可能忘呢?我---”話說一半,抬頭迎上明宇略帶調侃的笑意,臉紅了。

抬起紙箱,明宇示意路雲可以走了。走廊上依然有點亂,病人,護士,醫生圍了一圈在門口,院長也在,一個人急惶惶的趕來,皮笑肉不笑的跟明宇點了個頭,擠進隔壁辦公室。路雲認得那人,他叫鄭凡,和明宇一向不和的同事,鄭凡一直把明宇當做工作競爭的對手,不過明宇認為鄭凡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走另外一邊。”明宇告訴路雲,帶路雲繞路,“我們不要看熱鬧了,又幫不上忙。”

經過醫大禮堂,裏麵有個講座,明宇冷淡的撇嘴,“是說怎樣培養人造血管用於心髒搭橋手術和換心手術的報告,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也不知道成不成,現在巴巴的弄個專題講座,居然有這麽多人來聽,浪費時間,就有人這麽奇怪,花時間去關心別人的事情,象剛才那件糾紛,一堆人圍在那裏看熱鬧,津津有味的,真是惹人厭。”

路雲比較好奇,問:“到底什麽事情,誤診嗎?”

“不是誤診,是那個把我當對手的鄭醫生太輕率。”明宇心情不錯,平時輕易不講工作上的事情給路雲聽,這會子卻細細道來,“昨天下午我回去辦公室,見鄭醫生給一個孩子檢查,聽見他說是顱內出血,我以為他會馬上進行手術,天曉得他居然托大要進行保守治療,那孩子的父母要求做CT的,鄭凡偏偏不肯聽,還問人家‘到底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結果弄到今天手術已經來不及了,那個孩子的神經係統受到損害,以後的生活無法自理。鄭凡在神經外科資格最老,老主任退休後他升職的機會最大,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故,我看沒什麽希望了。雲雲,等我從國外進修回來,無論技術還是資曆在我們科裏都是最好的,到時候我的機會也比較大哦,我們的前途最光明呢。”明宇想到未來種種,臉上的笑容亮的如同冬天的太陽,帶幾分得意,幾分燦爛。

路雲的好奇心又來了,“明宇,鄭醫生決定做保守治療的時候你是知道的,也明白那個孩子可能會被耽誤時間的是不是?你已經預料那個孩子有現在的結果?”

明宇聳聳肩膀,“我怎麽可能預料到那個孩子會這樣,我聽他診斷完就走了,你知道我馬上出國,這段日子不用上班的嘛,不過我當時覺得他的治療方法有錯誤,按照規定,顱內出血是要馬上做CT檢查,立即手術的。”

“你知道他的方法有錯誤為什麽不說給他聽?”

明宇訝異,“說給誰聽?鄭凡?我不是主診幹嘛插話?他本來就看我不順眼,再說我說了他根本不會聽啊。”

路雲想想明宇的個性,遲遲疑疑,“明宇,或者你潛意識裏根本是巴不得鄭凡這樣做,你~你~就可以有機會往上爬。”

明宇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為什麽把我想那麽壞?那個孩子的情況根本就是無法預測的啊”

“你本來就壞啊,我扶老太太過馬路你說我象做公益廣告,我幫人家你說我多管閑事-------”

明宇發現路雲又開始無理取鬧,同情心泛濫,不可理喻,胡攪蠻纏了,忍不下去,再次和路雲吵起來,反正吵到最後不過就是被噴一頭一臉可樂或者口袋裏多粒果凍。可是這次,居然誰都沒煞住車,或者是許多忍耐積壓的太久,不能免俗的,把些陳穀子爛芝麻全被翻出來全說了一遍。

最後,明宇把手上沉顛顛的紙箱丟到地上,輕易不大聲說話的他揚了喉嚨,“你有完沒完?”

“沒完,”路雲雙目炯炯對著明宇叫,引來幾個路人側目,那場講座好像結束了,路上的人多了起來,來往的人流和回頭率讓明宇尷尬,咬牙忍著強裝幅笑模樣出來:“把你的愚蠢和大嗓門都給我收起來,不要動不動就出來和我搗亂,對著我鬼叫。”

有愣頭愣腦不明狀況的同事上前相詢:“謝醫生,有事情嗎?要不要幫忙?”

“不要。”路雲明粗聲粗氣,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的吼人家一句,“人家情侶吵架你很喜歡看嗎?”明宇的同事嚇壞,他尷尬的笑著,被逼了回去。

路雲又跟明宇吼:“幹嘛那麽虛偽,吵架就是大嗓門啊,偷著吵我不會,我最討厭自己的男朋友冷酷自私。”

明宇氣死,“我也不喜歡沒教養沒大腦的女朋友。”

“那我們何必結婚了?分手!!”路雲臉白了,覺得受傷。

又提分手?每次就隻拿分手出來說事,明宇厭倦:“我違背著自己的本意和你玩了近一年的戀愛遊戲,忍受你的無知和無聊,最後你還要拿分手來威脅我?”

路雲如中雷擊,“戀愛遊戲,你是在和我玩戀愛遊戲?”重複明宇的話:“你隻是玩遊戲?”

“是,我在玩遊戲,花好多心思陪你玩,很累,很辛苦,我現在不想玩了,分手!”明宇是真的想分手了,本來是想玩到最後的,本來是想贏高分的,本來是想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本來是說了自己最不齒的那句我愛你的,卻原來都是徒勞的,這個女人根本不懂得感激。

原來一切都是徒勞的,路雲看著明宇,他的身形恍然是片淡薄的影子,在一片水光裏蕩漾,看不真抓不牢,聽見明宇說了句:“分手就分手,你不要後悔。”

路雲又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說:“好,那就分手,我絕不後悔。”是誰在說?

一隻瓷杯清脆脆的碎裂在路雲腳下,是路雲送給明宇的茶杯,米白瓷片上的綠色葵花碎的慘不忍睹,接著碎掉的是明宇,路雲眼裏的水波掉了下來,明宇就在那滴落下的淚珠裏碎掉了。

一把冰冷的凍死人的聲音,簡單的命令路雲:“滾,我不要再看見你這個沒腦子沒邏輯隻會逞匹夫之勇的女人,把你的包包也帶好,不要試圖找理由半夜回來找我,把你的眼淚也收拾幹淨,隨便你去哪裏展覽,就是不要在我眼前表演你的失戀相。”

路雲沒動,發過誓的,和明宇爭吵,絕不先走,倔強的站在那裏不動,

明宇激怒,寒著一張臉,再次重複:“滾!!”

“你滾,”忽然就衝來個人,明宇的下巴狠狠的被重擊了一下,整個人後退了好幾步,那個人又撲上來,揪住明宇拎起來,罵:“你才是個沒腦子沒邏輯的混蛋,我是白癡才把她放去在你身邊。”飛快的一拳再揮過去,明宇猝不及防又挨了一拳。

明宇被揍的眼冒金星,一時間不辨東南西北,眼前打自己的這個暴怒的男人穿著簡單的白衣黑褲,輪廓分明的麵孔,陰鶩憤怒的眼神,他是誰?眼熟,但是明宇記不起來,明宇覺得很明顯今天他巨倒黴,剛在未婚妻麵前遭遇挫折,現在又被個瘋子襲擊,明宇沒被人襲擊過,也沒襲擊過別人,他交往的人都是君子沒有粗人,不會動手隻動口,他一向聰明機智,明察秋毫,不惹閑事也沒人找他麻煩,他一直一直那麽安全那麽篤定,可是今天~~~,明宇很後悔沒跟人學過打架,不過他看過的,打架這事情隻靠本能就OK,所以他握了拳頭對著那個白衣黑褲躍躍欲試想再給自己一拳的瘋子撲上去,拳頭揮出,眼前出現的卻是路雲,想收手已經來不及了,拳頭重重落下,砸在那個瘋子的後背上,電光火石的瞬間路雲被那人護在了懷裏。當真是瘋子,挨了一拳他毫不在意,隻對了懷裏的路雲低問:“不了,你沒事吧?”那一點溫柔,讓明宇觸目驚心。

“我沒事,包包掉在地上了。”路雲回應的很平淡,彎腰拾地上的挎包,她神情灰敗,顏色慘白,力持鎮定。

“你是誰?”明宇氣喘籲籲,問。

那人冷笑,明宇覺得他那管長而挺的鼻子裏的呼吸都帶著對自己的譏誚:“我叫程旭,謝醫生貴人多忘事,我們見過一次。”

明宇的理智回來了些,想問程旭何以認識路雲,隨即恍然,其實路雲和自己提過,小令的男友有個朋友叫程旭,自己當時並未放在心上,原來對於路雲,在某種程度上,自己疏忽了,起碼,疏忽了她身邊的程旭。

程旭沒再理會明宇,拉住路雲,把她帶走。明宇沒攔阻,不想攔阻,沒力氣了。摸下有點腫痛的嘴角,手指上沾了絲血痕,不用照鏡子,也可以想像自己的狼狽,活了近三十年從未有過的狼狽。

程旭帶路雲喝奶茶,她的身體在發抖,程旭心痛,又悔又痛,真想再去多補幾拳給明宇。路雲努力的平穩自己,死死的記著明宇那句‘隨你去哪裏展覽,就是不要在我眼前表演你的失戀相。’路雲不要流淚,不要傷心,不要沮喪,不要被看扁。

握著熱奶茶,路雲問程旭:“我看起來象不象剛失戀?”

“不象,”程旭說:“比較象淋了雨的稻草人,需要曬太陽。”

路雲笑,算是笑吧,呲牙咧嘴,“是嗎?嗬嗬~~想也是,我覺得自己快要發黴了。”

程旭扭頭不看她,伸手攔車,讓路雲坐上來,撿沒要緊的絮叨,“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出現?我就在醫大旁聽一堂外籍教授的課,是說關於人工製造血管的一個設想,用於心髒搭橋手術,很神奇啊,就是從病人身上提取一些細胞,並向細胞中加入一種從海藻中提取的物質--藻酸鹽,它已經被用於醫學了很多年了。然後------”

明宇坐在路邊,對著一地的碎片,吵一架就黃昏時間了,冬天的太陽落山早,有了滿地碎片的黃昏莫名的寬敞和空蕩,紙箱裏整齊的碼著一堆東西,書,講義,圖片,還有身份證,,明宇覺得那堆東西礙眼,好諷刺,明宇要費點力氣才能克製住自己想一古腦兒把那堆東西全倒出來丟個滿地再砸個稀巴爛的衝動。

站起來,腳踢了下那堆碎片,瓷片撞擊的聲響,很象路雲說的那句‘好,我們分手。’明宇覺得心髒有塊地方絲絲的抽痛,明宇不喜歡這個感覺,硬生生忽略。最不喜歡的是嘴角的青腫,怎麽見人?在紙箱裏麵有備用的OK繃,醫生必備用品,明宇小心的給自己貼了塊。搬了紙箱,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瓶水,喝幾口,緩和下情緒,明宇的理智基本上全回來了,現在該怎麽辦?想到今天晚上兩家本來是在餐廳訂了位置為兩人慶祝的,應該先打電話和家裏聯係,明宇沮喪無力很頭痛很頭痛的撥手機,手搓著額頭:“媽,我剛和雲雲吵了一架,比較嚴重,我們談到了分手,今天晚上的晚餐可能不能去了。”

路雲也不知道自己去過哪裏,反正就是跟著程旭就對了,程旭叫她走就走,叫她喝就喝,她全幅精力就是控製自己不要哭,不要擺出幅失戀相,見到小令的時候就問小令:“我剛和明宇分手了,我們不會去注冊結婚了,我樣子象不象失戀?”

小令眨眨眼睛,說:“不象,你們真分手了?那多好,我們可以去慶祝你脫離苦海,不用戒網學英語,不用看棋譜裝淑女,不用為了他不看自己喜歡的電視和小說,終於可以丟掉高跟鞋當赤腳大仙了,神靈保佑。”

為了小令那句神靈保佑,大家去喝酒唱K,子遊和程旭坐著,眼瞅著路雲喝酒,小令在台上唱“一杯又一杯,美酒加咖啡。”子遊讚美,“聲動梁塵,壯觀壯觀。”大力鼓掌,路雲置若罔聞,一杯再一杯,程旭由著她,啤酒斟滿杯。

路雲喝多了,搖搖晃晃,冬天的晚上滴水成冰,程旭把自己的厚外套給了路雲,背著她送她回家。子遊沒想顧及兄弟的心情,雪上加霜,“這回你算陪她墜落了,墜落的好玩嗎?”程旭頹然無語。墜落不好玩,程旭早已知道,不是不後悔的,悔青了腸子,可若時光倒流,當時的自己可能仍然選擇遠離。

路邊電影院的廣告牌上掛著大幅《花樣年華》的海報,海報裏的張曼玉和梁朝偉沉在那片暈紅曖昧宛如黃昏的色澤裏,明宇答應過路雲,陪她看這場電影,路雲爬在程旭的背上喃喃自語,“誰陪我看這場電影,不玩愛情遊戲?”

“我陪你看電影,”程旭壓著自己的心酸,輕言細語,“以後我什麽事情都陪你,看電影,逛街,讀小說,你喜歡的事情我都陪你做,我會好好陪你,好好愛你,不讓你受委屈。”

“好啊好啊,”路雲無意識的答,把頭靠在程旭的頭上,他的味道很幹淨,迷迷糊糊的問程旭:“你用什麽牌子的香皂和洗發水?

看看走在自己左邊的子遊,再看看走在右邊的程旭,小令在心裏苦笑,其實失戀的好友是好運的,小令的口袋裏有塊石頭,不華麗沒溫度,卻上了符咒,小令不能掙脫,也無法放手。

對於明宇和路雲的這場爭鬧,路家顯得很平靜。路雲醉熏熏的回家,看見家人都在,噴著酒氣宣布:“我和謝明宇分手了。”

路老爺子很平淡:“嗯,知道了,明宇都說了,我們和他談了一會兒。”

路野笑嘻嘻的:“這樣真好,你不用出國了,哈裏路亞哈裏路亞。”

路媽媽橫了兒子一眼,跟女兒說:“行了,先喝點茶醒醒酒,去洗澡休息吧,有事情明兒個再說。”

好啊好啊,路雲笑,挨到路野身邊,“哥,我象不象失戀?”

路野:“哈?失戀?不會,你看起來好的很。明天我們買香檳回來喝。”

好啊好啊,路雲靠在沙發上,放鬆下來,一直挺著肩膀好辛苦,現在渾身都痛,先睡一覺吧,明天醒來去吃點鈣片,要不脊椎承受不住想悶頭砸了一切的衝動。

和路家的平靜不同,謝家在仔細研究這次爭吵。

明宇的母親問:“你們不是第一次爭吵,你認為這樣的爭吵反應出來的問題是什麽?”

“雲雲太天真,我想我和她在某些觀念上有差距。”

“是這樣,明宇,想聽我的意見嗎?”謝母打算給兒子策劃,明宇洗耳恭聽,“你有沒有可能把天真的路雲變的不那麽天真?如果不能,那你最好放棄她,這個世界上有不天真的女人。”這是謝母的意見。

“媽,你是說幹脆我和路雲就這樣結束算了?”

“你有更好的打算嗎?”

明宇咽口茶水,沉默。謝母了解的笑笑,“我相信你的判斷力,這一年的時間相處下來你應該知道你們並不合適,不過也不能算浪費時間,雲雲這孩子總算乖巧可愛,即使不能做夫妻也可以當朋友,盡早結束大家都省得耽誤對方,明天我去給你訂機票,路家那邊你要是不想出麵媽幫你處理。你就不要煩惱了,睡前不要喝太多茶水,早點休息吧。”

明宇點點頭,“媽也早點休息吧。”

走出兒子的臥室,謝母跟丈夫商量,“我是覺得路家這門親事可以放棄了,我明天約路家談談怎樣?”

明宇的父親同意,“今天揍明宇的那個是誰?我聽路家那邊說,是以前也和她女兒相親過的是嗎?這樣的事情比較討厭,早點讓明宇出國吧。”

明宇想,早點出國吧,自己和路雲有太多差距,的確不太合適,可是,真的就這樣和她一刀兩斷嗎?明宇捫心自問,他的心髒清楚的回答說不要,說的那麽肯定,明宇恨自己怎麽會沒點遲疑,終於明白什麽叫覆水難收,原來愛情是有魔法的遊戲,投入其中就無法收兵,不要以為誰就是贏家,其實每個人都在輸。想起那個程旭,明宇根本毫無睡意,失眠,頭很痛,嗓子冒火,明宇感冒了,半夜起來找藥,灌了整杯的溫開水下去,明宇有無力感,自己終於徹底的無聊庸俗了一回,竟無意間仿足了戲文,兩處相思兩處愁,半點心事半點病酒,不成也不休。


十二__
程旭大早的起來,敲子遊的門,“起床起床,快點啊。”

子遊來開門,裹著被子,睡眼惶鬆的開門,“你幹嘛?打劫?”

“對啊對啊,”程旭挺樂的進來,對著子遊笑,“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啊,所以來跟你確定下。”

“噢,你說。”子遊興趣缺缺,這麽冷的早上最大樂趣是躲在被窩裏而不是幫這個傻兄弟確定什麽,重新窩回床上,子遊閉著眼睛打盹。

程旭沒說臉先紅了,舔了舔嘴唇,左手又去扯右手的袖口,“子遊,我今天才想起件事情來,我昨天晚上跟不了表白了對不對?我跟她說了,我會陪她做她喜歡的事情是不?不了還問我用什麽牌子的洗發水,喂,你不要睡,我跟你說話呢,喂~~”程旭伸手去拍子遊的臉,“不要睡了,你聽我說了沒有?”

“聽到了,你不要鬧嘛,”子遊話是這麽說卻往被子裏更深的鑽了鑽,“手跟鬼爪子似的那麽涼不要摸我,不就是表白了一回,那你接下來怎麽做?”

接下來?程旭茫然,他沒想過。

子遊支招,“去買鮮花,在她家樓下等她。”

“可以這樣嗎?她現在一定不會接受我。”程旭沒把握。

子遊讚同,“是,她現在一定不會接受你,可是你要讓她知道你愛她。你就當多表白一次。”

“啊,好。”程旭站起來,在地上轉一圈,走出去,“我去買花。”

子遊繼續補眠,嘴角藏了抹壞笑,昨天晚上的表白?路雲記得才怪,聽的時候也沒意識到那是程旭的表白吧?

握著大束純白的百合,程旭站在路雲家的樓下,想,其實她一定不會接受我,不過我隻是希望她知道我一直在這裏,一直等她,隻要她明白,我就有機會。

比路雲先下樓的是路野,他套件Harley的皮裝,推著他的摩托,見在樓下凍的臉紅紅的程旭,笑,甩下額前的劉海,衝著程旭吹了聲口哨,“嗨,這邊,你等誰?”

程旭嚇了一大跳,斯斯艾艾,“沒有,沒等誰,呃`~早上好。”

呆鳥,路野搖頭,這樣怎麽追女孩子,發動摩托,丟句話給程旭,“再等個五分鍾,我妹就下來了。”說完,絕塵而去。

程旭臉更紅了,現在去照鏡子,鏡子裏倒映出來的一定不是自己而是長了兩隻長耳朵的驢。沒到5分鍾,再下來的是路雲,下意識的,程旭把花束藏在背後,上前,“不了,早上好。”

路雲有點意外,招呼,“早上好,怎麽在這裏?”隨即又說:“是義診還是過來吃豆花?你都這麽早的?”

程旭本來就緊張,見路雲這樣誤會,幹脆順坡下,“哦,都有。”偷眼看路雲,她情緒低落,程旭黯然。

兩人同行,路雲隨口問:“你昨天怎麽在醫大那邊?”

“我在那邊聽講座,聽完出來正好看到你和謝醫生鬧別扭,所以就---呃~~當時有點衝動。”程旭想說抱歉,轉念又咽下這句話,他不會為這件事情向路雲或者明宇道歉。

“沒什麽,”路雲淺淺的牽了下唇角,“你昨天說了,你去聽講座,常聽嗎?”路雲心不在焉,沒話找話。

“不經常,”程旭的百合還是藏在背後,他不知道該怎樣拿給路雲,到了公車站,兩人並排站著等公車,程旭尋思,沒見不了有什麽特別,昨天打明宇那一拳的時候說的話想必她沒聽見,可是昨天晚上的表白呢?出言試探,“昨天晚上你喝了不少,一定很不舒服,睡的好嗎?”

路雲有點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失態了,我有說什麽做什麽嗎?今天早上醒來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記不得了嗎?自己說的忘了,別人說的當然也不會記得,程旭別過頭,看見駛來的公車,“沒有,你昨晚就是喝酒,什麽都沒說過。”一直藏在身後握著鮮花的手用了點力道,百合丟在不遠的路邊。公車進站,程旭護了路雲上車,“快點吧,等下班車會來不及的,早上人真是多,擠的跟沙丁魚罐頭似的。”

怡和的兒科,子遊見到準時繞路兒科的程旭,“早上好,鮮花可有送到?”

“沒有,”程旭朗然而笑,“她根本沒記住,我也就忘記好了。”

子遊拉拉脖子上的毛衣領子,受不了的在鼻子裏哼哼,“就知道你這樣。”

路雲準時出現在幼兒園,正常的上班,上課,教小朋友唱歌,人家詢問她婚期,她也正常的微笑,“不會有婚禮,我剛和男友分手。”路雲的正常讓小令擔心,她去找路雲聊聊,想弄清楚這次又是為了什麽鬧翻,路雲正常的告訴小令,“什麽原因已經不重要,我隻確定我和明宇不適合。”路雲正常的下班,搭車,回家。

路雲家附近公車站等她的是明宇,他嘴角帶了淤青,眼裏有紅絲,臉色不好,明顯的睡眠不佳,即便如此,他的裝扮也是幹淨整齊,深藍色的休閑款長大衣,腰裏的衣帶鬆鬆的挽著,大衣裏襯了條灰藍的圍巾,搭配得體,簇帶濟楚,無懈可擊,明宇就是明宇,他從不允許自己過的不好。

“我們談談。”明宇要求,

“好。”路雲幹脆的答應。

明宇把路雲帶去家咖啡館,環境安靜清幽,適合談話。侍者周到有禮的端上咖啡,明宇禮貌的道謝,他的嗓音有點沙啞,路雲脫口而出,“和我吵架比誰的嗓門大喊啞了嗓子?”說完又覺得自己問的不太合適,自己無意挑釁,可是見了明宇,身上的每根汗毛都象小兵樣立正站好,準備衝鋒陷陣,這是怎麽了?

明宇反問:“你是關心我的嗓子還是準備繼續來比嗓門,我們不要鬥氣了,推心置腹的談一次好不好?”

“有必要嗎?我們不是已經分手?”路雲手捂著咖啡杯,這樣可以冷靜點。

明宇喝口咖啡,抿著嘴唇,斟酌詞句,其實問題的起因是小事情,主要是後來扯七扯八弄亂了,搞的大家情緒激動,所以,策略點,淡化後麵的爭執,避重就輕。

“雲雲,我沒想和你分手,那是氣話,你也暫時不要想它了,我們先談談,你昨天那麽衝動,把我想那麽壞,先一錘子定我的死罪,認定我工於心計唯利是圖這樣不公平,在你眼裏我真那麽壞嗎?”

路雲仔細看著明宇,他修剪的恰到好處的頭發,濃密的眉毛,大而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端正的嘴型,性格尖削的下巴,他是她的王子嗎?沉默,路雲不對明宇的話做回應,主要問題不是這個。

明宇繼續,“雲雲,對醫生的工作你了解多少?”

路雲繼續沉默,直視明宇,他為何不說實話?這就是他的推心置腹?

明宇躲開路雲的目光,小心措辭,“其實醫生也是人,醫院的環境也比較複雜--------”

“一直以來,我努力達到你的標準,”既然明宇執意不談,路雲決定先說:“你不喜歡的我不接觸,你喜歡的我努力去學習和接受,可我發現有些東西我真的改不掉,你那些生活準則和我有差異,我不知道人生到底怎樣才算過的好,但是也不認為活到冷酷自私和麻木世故這樣的境界就是有人生的大智慧。明宇,我害怕,這樣的差異讓我沒有安全感,我對我們的未來完全不確定。或者,是我不夠成熟理性,明白事理,我會想,我不夠格當你的妻子,我沒辦法這樣和你去美國。”

明宇有點受傷,“你是說,我一直不能給你安全感?所以放棄和我去美國?”

“是啊,路雲承認,”喝大口咖啡,憋回眼裏的淚水,她不想在明宇麵前哭,“我不想和你這樣下去了,每次吵架,原因都好奇怪,說給外人聽,人家一定笑死,所以我們算了吧。或者你去美國,會遇到一個成熟獨立,明事理不愛做夢的好女孩,比我更加適合你。”

明宇也喝咖啡,不那麽優雅了,大口大口的,頭痛,怎麽現在去臆測以後的事情,放下杯子,說:“相信我,我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我也並不喜歡這樣每次焦頭爛額的跑來找你談話然後再和好,真的很戲劇化,這次是我們最後一次吵架,以後都不會有了。”

戲劇化?路雲笑,說到重點了,戲劇化,明宇是第二次提到這個字眼,或許在明宇的眼裏,自己活的十分戲劇,自己的付出,傷心,笑和淚都是演戲,原來明宇那麽辛苦那麽無奈那麽勉為其難的陪自己遊戲,“明宇,和我在一起的這段日子你很辛苦是不是?說實話。”

明宇點頭,想想不對,又搖頭,“不是,應該說有點混亂,許多事情不在我掌握內,我不習慣,很多時候,你好象隻會拖後腿,思考問題沒重點,一點忙都幫不上,簡直不能帶你出去見人。你偶爾的想法,說話,都象那些無聊的小說故事,不實際,不過和你在一起也有很快樂的時候,真的。

路雲還是笑,明宇突然心酸,她寧願路雲哭,也不要看她這樣笑,伸手揉揉眼睛,明宇有點後悔,幹嗎來推心置腹的談?還不如說點違心的哄哄她算了,錯亂,真是錯亂。無奈的,明宇掏出香煙,想點上,看看路雲,又放下了。

路雲拿過那包香煙,抽出一根,遞給明宇,然亮打火機,替他點上香煙。明宇的打火機很漂亮,不刺眼的銀色機殼,上麵有個薩克斯的浮雕,路雲記得初見明宇,他坐在綠茵閣咖啡廳的大玻璃窗前,手裏玩弄著打火機,灑了一身的陽光,那時的明宇是篤定的,寧靜的,不會混亂,不會煩惱,是自己連累了他。路雲一直自認,自己不問世事,安心做夢,活成一套漫畫,這樣的日子並沒打擾到誰,應該人畜無傷,其實錯了,自己的單純傷了明宇,幾乎變成是他的恥辱,原來,人長大了還單純,是件罪惡的事情,十分不合時宜,簡直不能被原諒,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自己變的不罪惡?

淒然微笑,“我想我們放過彼此,分手最好,謝謝你的咖啡。”站起來,走出咖啡館,屋外好冷,冷的人心抖。深深呼吸,路雲不想狼狽,不要哭泣。

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是明宇,他衝到路雲身後,抱著路雲,“我不要和你分手,和我去美國,即使不是作為夫妻同去,也可以是朋友,我幫你申請學校,你去讀書,我們在另外個地方,重新來過好不好?”

明宇的擁抱讓路雲有瞬間的軟弱,讓人舍不得的溫暖,在另外個城市,明宇就不是明宇,路雲就不是路雲了嗎?一切就不會不一樣了嗎?

明宇的下巴抵在路雲的頭上,不想放走路雲,試圖說服她,“我們都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開闊點眼界,不做井底蛙,或者,我們都可以做點改變,重新開始。”

井底蛙?路雲苦笑,自己天生是隻井底蛙,活在哪裏還不是一樣?寒風強勁,路雲瑟縮,出門忘了戴圍巾,明宇覺察到,鬆開路雲,把自己的圍巾圍在路雲的脖子上,“我的圍巾是男用的,等等我們去前麵的商場,我給你買條女用的。”

路雲半低下頭,摘下圍巾,重繞回明宇的頸上,溫柔的幫他理好圍巾,這樣的溫柔讓明宇心寒,他抓不住她嗎?

“明宇,謝謝你終於讓我知道你的真實感受。”係好明宇大衣的扣子,綁好那條腰帶,路雲眷戀的注視著明宇,“我的意思你懂嗎?我想,終究,我是個自以為是的稻草人,配不起你的金堂玉馬,所以,我選擇做井底蛙。”輕輕的擁抱了一下他,路雲盡量瀟灑從容的說再見:“再見,你多珍重。”

明宇楞在寒夜的街頭,發現自己上當了,以前的學長說過,放下自尊和驕傲去向女方求和很有用,萬無一失,才不是那樣,一點都沒用,明宇好挫敗,除了挫敗還有徹心徹肺的悲哀與疼痛,他努力抵擋這樣的疼痛,卻發現自己的鼻子在發酸,是因為感冒的關係,回家吃個藥睡一覺就好了,這樣的感覺絕對不是傳說中的失戀,明宇攔車,回家,既然無法挽回路雲就算了,他已盡力,那個丫頭可惡,好可惡。他打電話,“媽,我的機票訂在哪一天,什麽,還沒訂嗎?不要,我要最快的,馬上!!”

路雲回家,家人已經吃過晚飯,媽媽在洗碗,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冷不適合出遊,路野也在家,跟父親下象棋,屋子裏暖烘烘的,路雲脫掉外套,坐到路野旁邊看,路野不客氣,“許看不許說,你個臭棋簍子不要給我支招。”

“誰想給你支招來的?”路雲盯著棋盤。

“吃過了沒有?”路媽媽在廚房招呼。

“沒有呢,今晚吃什麽?”路雲跑去廚房,“魚頭豆腐湯,還有白菜,牛肉,哈,看著肚子就餓。”路雲給自己盛了碗白飯。

“今天我和謝家那邊見了一麵,”路媽嗎把盤子檫幹,跟路雲聊著。“明宇的媽媽說起你和明宇的事情,說婚事要不緩緩,要不明宇出國辦的太趕也不好。”

“哦,其實我和明宇已經分手,不用說那麽隱諱,當然沒什麽辦不辦的說法,媽,他們不是還送了聘禮聘金的嗎?你沒動吧。”

“當然沒有。”

“那明天退回給那邊吧。”路媽媽看了女兒一眼,沒說話。路雲扒口飯,
聽路野在客廳跟父親說:“啊~~爸,你不能耍賴。”路雲過去,與父兄閑聊,看電視劇,喝牛奶。沒人再提謝家,路野甚至不和妹妹聊自己的女朋友,時間和空間平緩的靜止,忽地就心如止水了,路雲沒什麽痛的感覺,也沒什麽很難受的情緒,該吃就吃該睡就睡,上班的時候小令也絕口不問明宇,明宇似乎就成了一坐雕像,停在路雲不再經過的博物館,不買票入場,就看不見,就和現實的一切無關。

數日後的中午,路雲照顧小朋友們午飯,班上一個小女孩不吃菠菜,路雲費盡唇舌,讓那個小女孩子相信菠菜可以讓她長高,並且美的象白雪公主,還可以有力量打敗坐在她後麵經常扯她頭發的臭男生。明宇的電話在這個時間打進來,整個教室有點鬧烘烘的,路雲沒看來電顯示,揚著嗓門問:“你哪位?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忙死了。”

手機裏傳來熟悉的聲音,微微有點沙啞,“是我,你好。”世界魔術般安靜,路雲怔怔地聽著,原來讓止水洶湧隻要幾個字就可以。“你聽起來精神很好,”明宇在電話那頭說。

路雲機械做答,“不壞。”

“哦,”接下來是沉默,路雲覺得折磨,好像有一刻,看得到自己手背上的紋路多了幾條。明宇又說:“我在機場,馬上就上機了,呃`~~跟你告別,”

路雲沉默,半晌:“一路順風。”

“那~~好吧,再見。”

“再見。”路雲斷線。

有個小朋友過來拉路雲,“老師,我要尿尿,楚家揮攔著我不讓我去。”路雲沒反應,小朋友繼續搖路雲的手臂,“老師,老師---”路雲回魂,“什麽,你剛才說什麽?”世界又重歸喧囂,路雲回頭叫,“楚家揮,跟遙遙道歉。”路雲忙忙叨叨,世界雞飛狗跳。

明宇的感冒沒好,在隨身包裏找自己的感冒藥片,跟母親要了礦泉水,沉著臉喝藥,灌掉半瓶水,也沒衝淡尷尬,挫敗,刺痛的心情。應該沒什麽牽掛了,明宇想,我會忘了她,那個隻會做夢什麽都不懂天真的要命的稻草人,錯了,不是稻草人,她是個小草包,自己這樣的男友不要是她的損失,笨蛋,真是笨蛋,可該死的她聽起來沒什麽不好,明宇覺得喪氣,她應該不好嗎?應該大家都好才對,不過是結束了戀愛關係,又不是世界末日,明宇不承認自己失戀,他隻能接受結束。廣播催促登機,明宇告別父母,飛向史丹佛,他在飛機上睡覺,發誓把路雲丟到機窗外的白雲裏去。

謝家二老在機場的商場裏麵逛,不緊不慢的看,謝母問老伴,“怡和的院長是你的老同學吧?這次生日酒不是請了你去嗎?不如你打聽打聽他們醫院那個叫程旭的小子是什麽來路,我們明宇從小到大可是沒受過委屈,這次的事情我想想都難過,平白無故的挨了頓揍,走的時候還感冒,要不是他那麽堅持我不會那麽急的給他訂機票。”

謝父溫雅的笑,觀賞櫃台裏一隻薄胎瓷碗,“我知道,你不用羅嗦,來看這碗上的幾條金魚,真不錯,這麽生動活潑,你看怎樣?嗬嗬~~”

明宇走後的一
小段時間,路雲學會了自己逛街和看電影,她不能去找小令,小令並不比她得意,兩個失意的人湊在一起隻會更傷心,誰都安慰不了誰,所以,路雲自己去看《花樣年華》。

現實裏緩慢冗長的的光陰在膠片上濃縮,漫長的歲月隻留其精華,看戲的癡人在別人的故事裏掉自己的眼淚,感懷故事裏錯身便成千古的的天涯,路雲看著銀幕上的半點燈火,一片幽暗,兩綹青煙,周暮雲問蘇麗珍,“如果我多了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和我走?”,那句對白,讓路雲心碎,積壓了多日的淚水無聲的泛濫。瑣碎的往事,隨著電影的對白在眼前上演,說我愛你的明宇,發脾氣的明宇,看星星的明宇,包紮傷口的明宇,電話裏的明宇,路雲聽著電影,哭的亂七八糟,肝腸寸斷。

秘密可以說給大樹聽嗎?那結果是什麽?是讓風把那份不能言語的感情傳出去,還是把那棵移植到心裏,讓它在自己的身體裏長成茂林參天?鏡頭裏白雲浮掠,滄海桑田,孤單的程旭坐在光影迷亂的電影院,看著那段天涯錯身惆悵的上演,如同他買了兩張票卻隻有一個人來看電影,他跋山涉水的回到原地,走過她的門前,卻不知道她一直站在原地從未曾離開,程旭閉上眼睛,回憶不適合在電影院閱讀,即使閉著眼睛,也看得到星光的碎片。


隨著散場的人流,路雲安步當車的慢行,街邊商場櫥窗裏倒影裏的自己看起來十分討厭,不漂亮不可愛,紅腫的眼睛,蒼白的膚色,頭發也不整齊,和商場廣告牌上的美女相比,廣告美女的手指甲都比路雲陽光燦爛,找塊紙巾印印眼角殘留的淚痕,路雲自嘲,自己現在這模樣可不就是明宇最鄙夷的戲劇化?定定神,路雲跨進商場,化妝品櫃台的小姐笑語嫣然,熱情周到,且附送脂粉香氣若幹,周圍窗明幾淨,色彩斑斕,路雲乖乖的坐著,任憑櫃台小姐把那些知得名目和不知名目的色彩在臉上一層層塗抹開來,鏡子裏的路雲就不一樣了,肌膚晶瑩,麵色粉紅,眼睛水亮,這樣的到不了真讓人滿意,路雲指著那些可愛的化妝品,“包起來,我全要。”

踟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程旭把電影票的票根仔細的夾到錢夾裏,他答應過路雲,會好好陪她看電影,雖然她已經不記得這個承諾,不過程旭還是買了兩張票,一個人來看電影,他沒去約路雲,這樣的電影,應該不適合她現在的心境。站在商場的櫥窗邊,程旭無端感觸,想像,或者路雲也和自己一樣,就佇立在某條喧嚷的路口,自己隻要耐心的走過去,耐心的陪她漫步,就能看見遠的星空,青的草地,幸福的眉目。程旭發誓,他不打算再退讓了,他要讓那個稻草人以後都活在自己的視線內,他要她一切安好,沒有苦惱。對著冬日天空蒼白的太陽笑笑,程旭轉進商場,買了杯熱飲。程旭不知道,他的到不了戴了張精致的麵具,從他身後經過。

十三__
路家對女兒失戀後的生活狀態比較滿意,拿路媽的話說,比路野強,沒窮折騰。路雲還算積極的,晚上九點準時睡覺,睡前做足護膚的功夫,麵膜眼膜綿羊奶護膚液,缺一不可。大冷天的,路雲每日早起,喝杯溫開水,跟著早間節目跳段健康操,剩下的時間就對著鏡子描眉畫眼的,不把自己拾掇齊整了絕不出門。她推掉一切約會,包括小令的,不上網,不看小說和雜誌,也不讀英語不看棋譜,似乎她生活的重心就是把自己弄的美美的,一段日子下來很有成效,路雲皮膚水當當,很是養眼,即使在家,路雲的嘴唇上也淡淡塗層唇彩,問路野,“哥,我看起來象不象花瓶?”路野懵,懵了半分鍾後說:“象,挺象的。”路雲甜甜的笑,“那多好。”

晚上閑的當兒路雲也和爸媽閑聊會兒,她不喝茶水,杯子裏泡粒果味VC,對皮膚好,聞著那股子淡淡檸檬香問父親,“爸,怎樣才活的不象井底蛙?”

路老爺子捧著本《天龍八部》胡扯,“切~~,誰不是井底蛙?這年月也沒見誰就活成隻鳥了,不過是過日子的井有的漂亮點有的醜點,看,段小王爺和王姑娘的井底蛙做的多好,嗬嗬~`~”轉頭又問老伴,“路野那小子這幾天又活泛了是不是?你說我們兒子會不會也跟段正淳似的遍地開花,到時候我們有一堆的孫女兒?”

路媽媽嚇到,差點沒被嘴裏一塊橙子噎死,啐道:“你為老不尊的家夥,往哪兒想呢?”

路雲甜甜的笑,“那多好。”

快放寒假的時候,路雲再次被投訴,她被叫去園長辦公室。

“路老師,聽說你教你們班的小朋友什麽叫黑社會,還讓他們看鬼片?”

“對啊,那多好。”

“說說你想法,為什麽這樣呢?”

“哦,那天我們班的楚家揮說他在公車上看到小偷偷東西就喊起來,把那個小偷嚇壞了,他爸爸因此責備他,他很生氣,我告訴他不應該生爸爸的氣,因為如果那個小偷是黑社會的會找他尋仇,然後就講了些黑社會做事情有多可惡,我要讓同學們提前知道社會的黑暗麵,以防日後上當受騙啊,至於那個鬼故事嘛,我放的是聊齋的影碟,也是中國的經典名著,浦鬆齡不是一向認為牛鬼蛇神比人類更可愛嗎?我如實教給小朋友們不對嗎?”

園長連歎氣都沒力氣了,“路老師,我想關於社會黑暗麵的教化,我們不提倡在小朋友幼兒園階段就進行,你隻要按照教科書去教就可以了,別的不需要嚐試。”

“好啊,沒問題。”路雲答應。

中午,小令帶著不肯睡午覺的龍龍去找路雲,想談談她被投訴的事情。龍龍一直喜歡這個路老師的,見到路雲,跳來跳去的問:“路老師,賽文奧特曼和他的兄弟打敗宇宙怪獸以後又打敗了什麽怪獸?”

“我不知道,教科書上沒有講。”路雲的回答十分淡漠,小令訝然。

龍龍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路雲,“路老師說謊,上次你說給我講後來的故事。”

路雲還是很淡漠的說:“教科書上沒講。”

小孩子是敏感的,路雲的態度明顯的讓龍龍知道,路老師不喜歡自己了,他挨去小令身邊不說話,小令悲哀,她以為隻要時間過去,路雲的傷心會過去,原來她沒有被時間救孰,而是在時間裏沉淪。

“你隻是失戀,沒必要跟全世界作對,”小令氣憤,忍不住就找路雲談,“是那個謝明宇混蛋嘛,你要是氣不過大可以跑去加利福尼亞砍他去,你拿幼兒園的孩子撒什麽氣?”

路雲靠休息室的椅子上塗指甲油,雪膚紅甲相襯,一曲桃花泛流水。纖纖食指上塗了紅色,中指上塗了粉紅色,晃著手指給小令看,“你說?用哪種顏色好點?”複又笑,“今天的衣服顏色淺,用粉色的好了。”

“到~不~了~,”小令忍無可忍,伸手把桌子上粉粉紅紅的瓶子全丟到垃圾桶裏去,抓著路雲的手臂喊,“你還有我啊,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你有話可以和我說啊,你幹嘛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呢?”

“我怎麽樣了?”路雲不驚不動,“我現在的樣子哪裏不好了? 你又是什麽樣子呢?都這個歲數了還玩小朋友的遊戲,什麽好朋友不好朋友的?不無聊嗎?”

小令無法置信的看著路雲,謝明宇不是去了美國
嗎?怎麽留了一半的靈魂在路雲身上,看看路雲那個表情,那個語氣,竟活脫脫明宇附體了似的。小令喃喃自語,“謝明宇,這個混蛋!”

路雲站起來,淡淡的,“謝明宇哪裏就混蛋了,混蛋的是我才對。”

“原來失戀可以變混蛋,”小令去找子遊,第一句話就這樣說,雖然自己的男友不夠貼心,小令有事情還是第一個想到子遊。程旭也在子遊那裏,皺著眉頭聽小令講不了,“她現在好可惡,”這個是小令的結論,“不過是沒了謝明宇嘛,弄得象全世界都對不起她似的,氣死我了,這個沒出息的家夥。”

“為什麽呢?”子遊不解,“當時她們到底為了什麽才吵起來的?就算是不合也不用把好好個人轉了性子?”

小令喪氣的癱在椅子上,“我也不知道,因為怕她難過也沒問過她原因。”

“那你呢?”子遊轉向程旭,“當時你不是也在場嗎?你還說你揍了謝明宇,你為什麽去打人呢?”

程旭不答話,站起來,回去自己房間,鎖了房門。沒有比這個更折磨人的了,程旭恨自己,為什麽當時的自己就認老天對路雲和明宇的安排是最好的呢?為什麽就可以那樣安心的站在局外把退縮當成成全呢?如果當時的自己積極點,如果當時的自己勇敢點,事情會不會比現在好一點,起碼,現在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不了的眼淚在笑裏麵哭。

“阿旭,阿旭,又玩自閉?”是子遊在敲門,程旭幹脆旭關掉燈,讓自己陷在黑暗裏,子遊在外麵喊
,“明天早上我熬八寶粥,你自閉完了記得把白糖給我拿來,我的白糖用光了。”

子遊熬了八寶粥,小令和龍龍就有的吃,不知道龍龍是不是吃的太高興,把自己走哪裏帶哪裏的小熊弄丟了,小令隻好去找,到處找沒找到,龍龍很難過,哭,子遊抱著龍龍,哄,“等莊叔叔另外給你買小熊好不好?要不買十個?”

龍龍不依,“我不要,我要爸爸買的。”

龍龍的話讓子遊挫敗,他不是龍龍的爸爸,小令傷感和自責,她應該好好幫龍龍看好他的小熊,拿了手帕去檫龍龍的眼淚,自己的眼淚卻掉下來了,小令輕輕把頭靠在子遊的肩上。

李素漁來幼兒園接龍龍,來的晚,幼兒園已經沒幾個人了,冬日黃昏,欲雨天氣,教室裏那副畫麵看起來卻很溫馨,一家三口的樣子,雖然自己的兒子龍龍看起來比較委屈,可顯然是被嗬護的,還有依靠在子遊肩頭的小令,子遊騰出隻手,輕撫了下她的發絲,是太累了吧?素漁沒來由的覺得心裏不舒服。

壓抑住那股子奇形怪狀的不舒服,素漁慣常語氣,“龍龍又怎麽了?”

小令道歉:“對不起李醫生,我沒看好龍龍,他的小熊被弄丟了,所以龍龍很難過,我剛才到處都找過,可是沒找到。真是很抱歉。”

素漁牽過龍龍,表示了自己的不滿,“怎麽會丟掉呢?你們老師好像越來越沒責任心了,聽說上課的時候還教小朋友們認識黑社會和看鬼故事,這樣的老師怎麽讓人信任?哪個家長會放心?”

小令語塞,子遊驚訝,這個人是一向善解人意的素漁嗎?忍不住插言,“李醫生,你知道宋老師一直很疼龍龍的不是嗎?”

素漁淡淡的,“我知道,不過現在懷疑。”看了眼子遊,他明顯在袒護自己的女朋友,無可厚非,想想剛才自己的話也有點過分,身邊的兒子還在抽泣,素漁蹲下身,把圍巾帽子小大衣給龍龍穿上,“好了,不要哭了,我們回家。”龍龍要求,“媽媽,我要小熊。”

一陣熱浪衝進素漁的眼裏,她沒有辦法,那樣的小熊沒辦法有第二隻的,半轉個身子,背對了子遊和小令,素漁牽龍龍的手,答允,“好啊,媽媽讓爸爸再買一隻給你郵回來好不好?”龍龍有點高興了“,真的嗎?”“對,真的。”素漁說話間帶了兒子就走,沒跟誰道別。

“為什麽她要懷疑我對龍龍的疼愛?”小令受傷而沮喪,問子遊,子遊沒聽到。

子遊的眼光追著素漁的背影,慢慢分析素漁的心情,她覺得素漁有點不一樣,平時她不會這麽刻薄,即使她為了龍龍的小熊不見了,也不會用這麽重的語氣。小令驚望著魂不守舍的子遊,心頭流光一閃,似有所悟。

半晌,子遊收回目光,跟小令說:“我們還是在到處找找吧。”小令點頭,“好,再找找,找到了你幫我把小熊拿去給李醫生,順便幫我說兩句好話,要不我也要被投訴了。”

“當然。”子遊答應,沒看小令,自覺心虛。

小令和子遊在教室和寢室地毯式搜索,那麽點大的空間,怎麽就找不到呢?又累又餓,子遊是好耐心,難得的是小令耐心也好,居然沒喊累喊餓,子遊誇獎,“令,你今天好英勇呢,值得誇獎,是個好老師。”小令笑而不答。

有人在門上輕叩了兩下,小令抬頭,“不了?你怎麽來了?”

路雲拎了兩個飯盒,放在小桌子上,對著趴在地上的兩個狼狽的人說:“先吃點東西吧,等等我們一起找。”

小令很開心,依稀仿佛,她的死黨又回來了,搶上前抓著飯盒,“還熱的啊,是什麽?哇塞,我最愛的排骨飯啊。”

路雲套了件深紅的長大衣,濃淡相宜的化裝,襯得她肌膚如玉,明豔照人,躲開小令熱情的目光,路雲脫了她的外套和長統靴子,微卷披散的長發用發卡夾起來,問,“哪裏還沒找過?洗手間找過沒有?下午小朋友們出去過嗎?”

小令招呼子遊一起吃,叼塊排骨,心安理得的坐到小凳子上啃,“都找過了,下午天氣不好,所以都沒出去,一直在教室裏玩的,奇怪啊,怎麽就找不到呢?哎,不了,你吃過沒有?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邊?”

裏屋傳出路雲的聲音,聲線平穩,聽不出情緒,“我吃過了,李醫生過來接龍龍的時候我正好在門外經過。”小令子遊麵麵相覷,啃了一半的排骨啃不下去了,原來她就在門外,那素漁的話不是全聽了去?

“她是心疼孩子,不是有意針對誰。”子遊忍不住替素漁解釋,“你知道一個女人,丈夫不在身邊,獨自照顧兒子,身邊沒人幫忙,生活壓力會大些,所以偶爾脾氣不太好。”

小令繼續對付那盒排骨飯,心內思忖,素漁的身邊真的沒人幫忙嗎?

路雲接受子遊的解釋,“我又沒怪她,再說她說的是事實。”耐心的又進行一次地毯式搜尋,從裏麵的臥室到遊戲室再後來又找去洗手間。小令吃完了過來洗手,盯著路雲耳邊搖晃晃的長耳墜子,說:“洗手間也就這麽大,我都查過沒找到小熊。”路雲沒聽小令的,去翻門後,那裏放雜物的,有備用的掃把和拖把,路雲每把拖把拿出來抖抖,裏麵滾出了一隻小熊,小令大叫,“哇,怎麽會在那裏呢?”

路雲揀起來,拍上麵的灰塵,“平時常見你們班上的孩子捉迷藏躲到這裏,所以就找找,你也是,平時不會告訴他們不要玩到這邊,灰塵很大的。”

小令嗬嗬的笑,肉麻兮兮的上前抱住不了,“沒你我怎麽辦?”

“沒誰的日子不是一樣過?”路雲洗了手,取隻護手霜,與小令分用。兩雙素手,搓搓揉揉,小令仔細的看了路雲,意欲長談,“不了,誰離了誰都不一樣的,比如我,和你談談護手霜用哪個牌子的,什麽樣的睫毛膏可以讓睫毛加長這些已經習慣,想改變很不容易,又比如你,明宇離開了你也一定很不習慣,所以~~那個會有點~~有點和平時不一樣。”見路雲情緒沒什麽波動,小令大了膽子問,“不了,我一直沒問過你,因為你一直在躲避,現在我不打算讓你這樣躲下去,告訴我,你和明宇到底是為了什麽鬧翻的?”

路雲淺淺笑,嘴唇的弧度溫柔而美好,“令,因為我的無理取鬧和混蛋,所以我們鬧翻了。”

路雲的回答讓小令覺得焦灼和無奈,緊握了她的手,輕輕的歎氣,“不了不了,原來的那個你回來好不好?”

路雲反握了小令的手,說:“令,今天園長來問我需要不需要放假,我明白她的意思,跟她談好了,我做到放寒假,明年春天的時候,幼兒園就不會有我這個人了,我想你的習慣大概需要改變,我沒辦法繼續和你用一管護手霜,以後的日子,請你習慣。還有,對不起,前天我說話不好聽,我道歉。”

小令半張著嘴,錯愕的望著麵前淡定的路雲,想說的話哽在喉嚨,竟一句都說不出來。

“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子遊在旁邊問,手裏握著龍龍的那隻小熊。

“打算去找工作咯,”路雲皺皺鼻頭,“我還真不知道除了給小孩子講童話還會做什麽,試試看吧,我有手有腳,總不會餓死。”

“不了,”子遊看著她,真摯而溫暖,“不了,說不定你會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世界有你的柳暗花明,碧海藍天,老天有老天的安排,你一定會遇到那個最愛你的男人,彌補你的心碎。”

善良的子遊,為什麽他和小令會不相愛呢,路雲忍不住去開子遊的玩笑,“你這麽有先見之明,那預測一下,我遇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和你一樣帥。

小令暴笑,子遊摸摸下巴,“不了,是在變相誇我帥是嗎?”

“是啊,你可以臭屁下。”路雲笑,停了會,又說:“什麽心碎不心碎的,說話那麽酸,演戲似的。”站起來,套大衣穿鞋子,“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兩個。”

“我們送你。”小令說,

“不用了,”路雲拒絕,“又沒很晚。”

“謝謝你的晚餐。”子遊跟路雲道謝,

路雲走到門口,跟他擺擺手。

“不了,變回原來的樣子好不好?”小令猛地拉住欲走路雲說,聲音很輕。

路雲搖頭,“令,我想我們都變不回去了吧,要不,你先變個給我看看?”

小令恍然,的確,她們沒人還回得去那些討論睫毛膏,童話,猛想減肥卻又往肚子裏塞滿抹茶奶昔和草莓冰的日子了。外麵很冷,路雲一抹嫣紅的身影纏綿在暗夜裏,寂寞的孤豔。

路雲即將失業的消息放到家裏,路媽憂愁,“我的二小姐,你想幹嘛啊?現在的工作多難找,你怎麽跑去辭職呢?”

到是路老爺子沒太驚訝,研究的瞟了女兒幾眼,說“幹的不開心就休息段日子吧,能把你們拉扯到這麽大就能拉扯到老,放心,天塌下來爸在這兒撐著呢。”

路野拿了一堆的旅遊資料來,“出去旅遊嗎?哥今年店裏生意好,給你大紅包,還可以陪你去旅遊,要不要去?”

麵對家人最大限度的寬容和縱容,路雲突然明白,其實自己這些日子掩飾的不夠成功,再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臉上的失意,心裏的空洞,感情的千瘡百孔,自己無意展覽,盡量掩藏,還是有人看到了自己的失戀相。

鎮日無心鎮日閑,路雲就此閑在家裏,家裏人讓她過了春節再去找工作,路雲怕冷,索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晚上臨睡前護膚,早起化裝,否則她不安心,近乎病態。路家沒誰逼她,也沒人責怪她,給她時間和空間,路雲幹脆什麽都不做,由著性子對著窗外發呆,起風了,下雨了,天晴了,天暗了,陽台角落裏那個大木箱子裏有幾根光禿禿的杆子,是什麽植物來的?路雲辨認了半天才想起,春天的時候,曾經在那裏撒下過幾顆葵花籽,後來,還長出過綠葉子開過花,依稀記得,那時候和哥哥談過的夢想,路雲對著窗戶恍惚的笑,今年也可以種些夢想吧,哦,不,不要做夢,訂個目標,有份工作就可以了。


路雲跑去廚房找葵花籽,記得媽媽買回來的,在櫥櫃一個大袋子裏,路雲抓了一大把,趿拉著拖鞋,沒穿外套,隻著件薄毛衣就跑去陽台上,路雲也沒覺得多冷,把那些殘枝敗葉清理掉,鬆了鬆土,埋葵花籽下去,路媽媽回家的時候,路雲已經給葵花澆了點水,正往玻璃上嗬了霧氣,描朵葵花的樣子。路媽氣急敗壞,“雲雲,你穿那麽點兒在外麵幹嘛?還不進來,真是,放了消停日子不過沒好歹的給我鬧。”

路雲笑笑的進來,搓搓凍僵的手,“是啊,屋子裏暖和多了,溫差滿大的啊。”手放在母親臉上試試,“嗬嗬,媽,涼不涼?”

“還不快去穿件衣服?”路媽媽叱她,叱完去廚房熬了點薑茶,心疼女兒,當娘的這份心操碎了,可是孩子們好像都不能領會,路媽媽覺得最近的頭發又白了好多根。路雲晚上有點鼻塞,路媽的愛心薑茶沒起到預期的效果,大年三十的晚上有點發熱,沒看電視台晚會,電話裏和小令聊了幾句,再次推掉出外的邀請,早早上床休息。

大年初一的早上,路家客人來往穿梭,拜年的絡繹不絕,路雲強撐著招呼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撐不住了,嗓子痛的說不出話,嘴唇和麵頰燒的通紅,取了體溫計來量,居然飆了40度的高溫,路雲被送進了怡和醫院,路野打電話找小令,讓小令找他男朋友幫忙,路野做事的準則是幹什麽都找熟人,不熟他不放心。

路雲沒什麽精神,隻想睡覺,身邊來來去去的愛誰誰吧,吊點滴的時候已經有點糊塗,
身邊有個個子瘦高的醫生替自己打針,那份細心和溫柔分明就是為自己縫針換藥的明宇,路雲心似殘秋,一半蕭瑟一半甜蜜,啞了嗓子問:“明宇,我後悔了,你有沒有多買張機票,我隨你去美國,陪你看星星。”

床邊的明宇溫和平靜,肯定的告訴她,“有啊,我有多買張機票,你先把病養好,我們一起去飛,去哪裏都可以,看星星,曬太陽,做什麽都好。”

路雲安心,拉住床畔明宇的衣角,沉沉睡去。

床畔的人不是明宇,是程旭,大年初一的晚上,程旭才接到子遊的電話,“你還是來看看不了吧,下午送進來的,燒的很厲害,熱度沒退的意思,我怕她會轉肺炎。”

程旭驚嚇,埋怨,“怎麽不早告訴我?”

子遊氣,“這你也怨我,你不是說一大早陪你媽上香拜佛去的嗎?我跟你講你也沒辦法趕回來啊。”

程旭無話可說,跟媽媽告罪,就跑來醫院。春節期間,病房很空,路雲燒的有點脫水,血管不好找,新來的實習護士打針打不進去,路野眼睛盯著人家,煞是不滿,護士慌張,更是糟糕,路雲的手臂,平白多了幾個針孔。小令和路媽守在床邊,路媽急出了眼淚,路爸沒了平日的灑脫開朗。程旭走過去,把小護士手裏的針藥拿過來,
親自上了紮條,握住路雲的手臂,找著血管的方向,找到了毫不猶豫,一針見血的紮下去,又快又準。

床上的路雲因為高熱而神智昏亂,開始有幻覺,錯把程旭當成明宇,程旭心如刀割。

從路雲的病房出來,子遊問他,
“你是明宇?”
“我不是。”
“那你是想幹嘛那樣說?”
“那樣她會好過點。”
“傻透了你。”子遊搖頭。

晚上在醫院陪伴路雲的是路母,程旭假公濟私,特別和同事調了班,尋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留在醫院,告訴路媽媽,“伯母,晚上有什麽事情可以找我,我在樓上值班。”並體貼的留下電話號碼。事實上每過一個小時,程旭都會從樓上轉下來一圈,這樣上來下去,下去又上來的走了一個晚上,比平時巡房還累了幾倍,所幸早上的時候路雲熱度退了些,路媽和程旭都鬆了口氣。路媽媽拿了手機,忙不迭的去走廊上給路爸。

路雲的藥暫時吊完,程旭輕手輕腳的為她拔針,她沒有驚醒,仍然昏睡,想來是累了,高熱很消耗體力,小心理了下路雲散在枕上的黑發,程旭悄悄注視她清秀素淨的睡顏,不知道她有沒有做夢,反正睡著的時候依然輕蹙了眉,程旭好想替路雲生病。

走出路雲的病房,程旭到自動販賣機那邊買罐熱飲,不過口袋裏的硬幣不夠用,程旭本想作罷,可是現在真的很需要一杯咖啡,前麵拐彎就是婦科,程旭常覺得醫院最溫暖的地方就是婦科了,隻要看著那些出生的小嬰兒,心自然的就柔軟和溫暖起來。踱步向前,程旭打算去找個相熟的護士或醫生換點硬幣,然後買杯咖啡來提神。

拐角的地方有棵大盆的橡皮樹,枝葉舒展,十分漂亮,可惜花盆裏幾顆煙蒂有夠煞風景,程旭揣測可能是哪個準父親焦急等待產房裏掙紮的老婆和沒出生的孩子的時候拿來緩和情緒用的,從口袋裏抽張紙巾出來墊在手裏,彎下腰,程旭打算把那幾個煙蒂撿起來丟去垃圾桶,尋思,要是子遊在身邊一定又要罵自己多管閑事了。

想到子遊,隱約就聽到子遊聲音,“為什麽你要跟小令發脾氣?”他的聲音沉甸甸厚重重的,好像承載了許多的傷感,無法負荷。

程旭循聲望去,前麵辦公室的門口,幽暗的燈光下,立著子遊和李素漁,程旭無意偷窺,可潛意識就覺得現在不好上前招呼,一時不知如何自處,幹脆隱在那株橡皮樹後麵,聽子遊再問了句,“你吃醋?”程旭驚得頭皮發麻,差點想把手心裏包煙蒂的紙巾塞進喉嚨裏壓住那口幾乎噴薄而出的驚呼。天啊,我的兄弟,這是什麽意思?

“你吃醋?”子遊拿住那隻小熊,緊盯著素漁,“你不喜歡看到小令靠在我的肩頭,我可有說錯?”

素漁壓著混亂的心跳,難堪的情緒,勉力鎮定,“對不起,我聽不懂你說什麽,你神經有點錯亂,謝謝你找到小熊,就這樣吧。”伸手奪過子遊手裏的小熊,素漁奪路想逃。

子遊不讓他逃,長臂撐在牆上,擋了素漁的去路,“不要逃,我是錯亂了,已經錯亂很久了,告訴我,你都沒感覺嗎?真的沒感覺嗎?”

素漁背抵著牆壁,子遊的那張麵孔距離自己半臂之遙,她看得到他臉上另人心碎的溫柔,聽得到他聲音裏顫抖濃重的痛楚,還有他眼睛裏那簇如星閃亮的火苗,素漁震撼而慌張,她知道,知道他對她的好,對她的體貼,她看不下去子遊對小令的溫柔,她吃小令的醋,借題發揮的生子遊的氣,雖然她沒資格,她並不想讓子遊看穿她的心思,可是子遊看穿了,如同她寧願不知道莊子遊對她的心意,可她就是那麽清楚的知道。

違心的,抵抗的,素漁說:“什麽感覺,我不知道。”可是她說的很虛弱,子遊沉默,淺淺的笑了,笑容裏帶幾分魅惑,他可沒打算放掉她,素漁眼看著子遊那雙亮亮的眼睛慢慢的對自己逼近,理智告訴自己該逃,該死的腳和身體卻動都動不了。

這畫麵太刺激,程旭心慌意亂,想把自己藏的再深點,忍不住就往橡皮樹的影子裏多靠了靠,結果越想藏越是藏不住,皮鞋碰到了那個大大的瓷花盆,砰的聲輕響。素漁嚇死,迅速跳開,“謝謝你找到小熊。”飛樣的逃進辦公室。子遊一定也嚇到了,站直了身體,戒備的看向程旭那個方向。那棵橡皮樹藏不住程旭高大的身體,程旭衝著子遊機械的咧著嘴,僵硬的笑。

看是程旭,子遊到鬆了口氣,左右看看,定了神又有點火,上前揪住程旭的衣領,“你個傻鳥跑來這裏幹嗎?”狠狠的,聲音不大,“破壞我。”

程旭還是咧了嘴,“我是想喝杯咖啡提神,不過現在不用提神了。”硬掙開子遊的魔掌,抻好製服的領子,喘口氣,“給我零錢,我還是要喝咖啡。”程旭拿咖啡壓驚。

宿舍裏,相偕而回的兩人吃簡單的早餐,子遊對泡麵有意見,“一大早吃這個真不爽,嘴裏一股子味精的味道。”

程旭答非所問,“小令怎麽辦?”

“不知道。”

“不知道你幹嘛去招惹人家?”

“因為可以接近龍龍和素漁。”

程旭重重放下手裏的麵碗,“你混蛋。”

“我知道,當時我走投無路,嘉慧幼稚園的娃娃車會經過我們醫院,我見過幾次跟車的小令,那天在K廳偶遇,鬼使神差跑上去和她搭訕,去招惹她,我以為她不會認真,要命的是她居然一頭栽進來,該死的認真。”

“那你看到她認真就跟人家說清楚啊,這樣拖著是什麽事情,到時候真攤牌了小令和不了都會很傷心的。”

子遊抱頭,手指插在黑發裏,“我說不出來,每次隻要想到她傷心的眼神,我就開不了口,其實小令也知道的,我想等,等她甩了我,其實我也很討厭自己的優柔寡斷,我不是不喜歡小令,我隻是心裏沒多餘的地方給她了。對了,”吸口氣,子遊叮囑一句。“不要跟別人提起。”

“廢話,還用你說,”程旭把筷子拿在手裏無意識的敲著桌子,“那你和李醫生呢?你們是想怎樣?”

子遊橫了程旭一眼,“還能怎樣,依素漁的脾氣,她隻會躲我更遠。為什麽她丈夫還不回來呢?她丈夫回來了,或是把她帶走,或是她們離婚,也好有個結果,我不能和她就那樣不明不白的接觸,隻得這樣拖著,連想對她好關心她都要絞盡腦汁想出幾百種花樣,憑地勞累。”

“對啊對啊,”程旭哼哼唧唧,“現在我都覺得累了,”程旭揉自己的眉心,“所以你那時候一直勸我不要放棄不了是不是?”

“是,可是你不聽我的。”子遊拿紙巾檫嘴,收好兩個麵碗,推給程旭,“你,洗碗。”

自從知道子遊的秘密,程旭就很怕碰到小令,可是他不能不去看路雲,看望路雲就會碰到小令,碰到小令,程旭就會覺得有歉疚感,連帶著對路雲也有歉疚感。路雲仍有低熱,每天兩次霧化,說話聲音喑啞難聞,病的七葷八素自然顧不上化妝,看鏡子,裏麵的女人憔悴不堪,蓬頭垢麵,病了兩天,那張麵具再也戴不上去了,整個人被打回原形,路雲也隻得聽之任之。

小令問子遊和程旭,“人有話不說會不會憋出癌症來?”

程旭心驚肉跳,強笑,“沒聽說過誒,我去查資料,查到就告訴你。”

子遊到是鎮定,漆黑雙眸子盯著小令,“你憋了話嗎?想說什麽可以說,我耳朵空著呢。”

小令聳聳肩膀,看著程旭,“我好想告訴不了說,她曾經把阿旭當成明宇,阿旭一點都沒生氣,其實失去明宇,天不會塌下來,這個世界另有個人比明宇更愛她。不過我覺得還是等她病好了才說吧。”

程旭的心驚肉跳惡化成七上八下,冒汗,“不用不用,等有機會我去跟不了談,你們不用為我說什麽。”不想和小令子遊混下去,找機會預備開溜。

走廊上幾個醫生在討論,“這次下麵縣醫院上來要支援的外科醫生,不知道哪個倒黴蛋會被攤派上。”

有人講,“上次支援去的內科醫生就駐紮在那裏再沒回來,這次又要外科的,估計從腹外調人的可能性比較大。”

另一人又說;“其實不調人去也可以的,隻不過啊----”

程旭示意子遊先走,跑上前跟著一起八卦,“說什麽呢?這次確定是誰了嗎?”

那個正說話的醫生把剩下半截話咽下去,怪怪的笑,“沒有啊,正說著呢,還不知道。”

小令沒關心走開的程旭,她看子遊,想問他,那個小熊你有沒有還給李素漁,已經很多天了,怎麽都沒話給我?南轅北轍說的是另個話題,“晚上有沒有節目。沒節目我們就去跳舞好不好?”

子遊道:“好,我陪你。”隻要小令想做的他都會陪同,雖然他一點都不喜歡跳舞,子遊沒那個細胞,他動起來象個機械人。

路雲大年初四出院,路家初五那天請客,專門請子遊,小令和程旭。路媽媽是有心的。當時女兒相親同一天出現的兩個男孩子,路媽和老伴是相中程旭,從經曆來看程家的孩子應該比較能吃苦,單親家庭,人際關係也簡單點,唯一考慮的是會不會寡母難處。明宇很好,幾乎沒缺點,不過樣子驕傲,路媽不太喜歡。可是女兒一眼相中謝明宇,路媽和路爸自不能反對,事實上相處下來路媽覺得明宇不錯,哪兒想
等到談婚論嫁了居然一拍兩散。路媽媽那段日子上火,日夜頭痛,沒和誰說,吃了兩三盒黃連上清丸,見女兒沒愁紅慘綠的去呼天搶地,才稍稍心安些,後來發現不對頭,敢情這症狀是中了慢性毒藥,到大年節發作,跟尋死覓活也沒啥兩樣,不過方式含蓄些,路媽幾乎愁死,幸好幸好有程旭,子遊和小令,每天幫忙料理著。路媽也清楚的瞅見,程旭對女兒處處照顧,路媽心明鏡似的,她樂見其成,所以要創造機會。

路家除了大年三十那天吃了頓熱乎的,路雲病了後就一直跑醫院,沒心情弄吃弄喝,直到春節在初五那天才真正有了過年的氣氛。路媽大早的出去添置新鮮的蔬菜肉類,路野擬菜譜,邊寫邊算計卡路裏,路爸損他,“人家都苗條著呢,不怕吃肉,要不給你盤涼拌你旁邊吃著去,不用上席就全利索了。”

路野噤聲,在紙上寫,鹽水蝦,糟鴨掌,紅燒牛肉,清蒸石斑------

中午,很準時,程旭和小令子遊相偕出現,拎著水果鮮花紅酒。屋子裏多了幾個年輕人就大不一樣,熱鬧多了,路爸開了音箱找碟片,“要不要唱卡拉OK,小令平時來最喜歡唱了。”高興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程旭給路雲帶了點中藥來,調理用的,路雲出院的時候順路去看了看中醫,不過路雲不想喝中藥所以拒絕拿藥,程旭打算今天想辦法逼路雲把藥喝下去,索性連熬藥用的藥罐一並買來,路媽媽積極的帶程旭去廚房熬藥,正好啊,順便聊聊。

路雲和小令在臥室看著報紙研究招聘啟示,子遊穿件灰色的中式棉襖,抄個手陪路爸下象棋,說話的口氣象程旭的爹,“其實阿旭一直鍾情於令愛,雖然現在不是提這個的好時機,不過我還是希望伯父能給她們創造機會。”

“當然,一定。”路爸舉手無悔,“將!”

路野在陽台上給小令短信讓小令出來,小令出來,路野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妹精神狀況不好?”

小令駭異,“幹嘛這麽說?”

路野撥拉撥拉木箱子裏的那些葵花種子,“你認為用熟的葵花籽可以發芽嗎?”

小令不吭聲,路野從口袋裏拿了個小紙包出來,是可以做種子的葵花籽,撒到木箱子裏,小令幫忙翻那些土,“野店,你是個好哥哥。”

屋子裏電話響,路爸接聽,“啊?明宇啊,春節好,春節好,怎麽樣?你都好嗎?在國外過春節會不會想家?--什麽?哈哈~~---好著呢,這會兒在廚房忙,啊?這幾天啊,別提了,雲雲大年初一生病住院,昨天才出院的,這幾天淨往醫院跑了,所以家裏沒人,嗬嗬~~多謝你掂記,我都還沒空去你家看看呢,嗯~嗯~沒事情,找雲雲,好啊,你等等。--”路爸放了電話,猶豫了下,揚著喉嚨叫,“雲雲,明宇電話。”

屋子兩秒的安靜,廚房的路媽停了菜刀,程旭抿著嘴盯著爐子上的藥罐,子遊手裏把玩一顆棋子,陽台上的小令和路野回頭看著房內,路雲從臥室出來,拿起電話,“嗨,你好,明宇,新年快樂。”隨著路雲的聲音,一切又按照次序自然進行。

路野回答小令的問題,“為什麽喜歡已婚的女人嗎?我不知道啊,反正我就是挺喜歡那個小胖子的,她真好,對著我這等出色的天下第一美男就是不動心,一心撲在丈夫孩子身上,他老工也沒多有錢,嘔的我啊。”

程旭把中藥熬好了,往碗裏倒著晾涼,叮囑路媽,“可以一次煎好一天的量,存在瓶子裏,早晚喝一次,藥煎之前用涼水泡一會兒。”

路爸和子遊依舊在棋盤上捉殺,子遊手指在膝蓋上敲著,談條件,“伯父果真厲害,讓我一子如何?”

那個熟悉的聲音在電話裏回響,依舊的醇厚低沉,“怎麽病那麽嚴重?”

路雲啞著嗓子,“沒辦法,流感嘛,當然有機會被傳染。”

“那記得多喝點開水。”

“我會,每天都喝很多。”

“適當的運動量對康複有好處。”

“我會,去我哥那裏很方便。啊,你那裏氣候好不好?”

“很好,現在還可以穿著沙灘褲去劃帆船。”

“嘩,帆船啊。----”

路雲知道有種病叫半身不遂,起因是什麽她不清楚,不過現在的自己是有點半身不遂,一半看著很遂,另半卻極其想撂了電話叫那個謝明宇滾的遠遠的,就此翻臉不認人,這樣的對白讓人抓狂。

繼續和明宇閑扯,“現在你那邊幾點?”

“半夜了。”

“那你怎麽還沒休息?很忙嗎?”

“還好,沒那麽忙。”

“那你是在看星星?”路雲脫口而出,說完立刻後悔。何必說這個?現在的自己不是應該和他撇清關係嗎?那些和往事有關係的字眼就不應該再去碰了。

“沒有,”明宇在那邊清了下嗓子,“我出來的時候比較趕,沒帶望遠鏡。”

“噢,”路雲腦子有點中風樣的突然就空白了,下麵的怎麽接?

路媽大嗓門吆喝,“開飯咯。”

明宇隱約聽到,“你家準備午飯了嗎?那我不打擾,再見。”

“再見。”路雲放了電話,手心濕濕的。

程旭拿來中藥,裝在一個瓶子裏,“不了,分兩次喝,早一次晚一次。”

路雲接過來喝,溫度適合,正好,瓶到藥幹,猛咳,“好苦啊。”

程旭遞給她一粒蜜餞,“小姐,那是兩次的分量。”

史丹佛的學生公寓,明宇放下手裏的電話,窗外的夜空湛藍幽深,星星閃爍,奇幻如童話,要是望遠鏡帶出來就好了。躺回到床上,明宇打算休息,這幾天往路家電話一直沒人接,明宇以為是全家都出門度假了,原來是路雲生病了嗎?想起她在電話裏問,你在看星星嗎?往昔重來,明宇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夜在寒風中微笑的路雲,溫柔的替自己理好圍巾係上衣帶,嘴裏卻是說再見,明宇狠狠的翻了個身,多古怪,為什麽美國西岸的陽光不能讓自己從走出那個夜晚,啊~~討厭,還以為隻要離開,就可以從此寧靜安逸,怎麽就不能?蓋好毛毯,明宇調整呼吸,命令自己睡覺,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十四__
路雲春節後出去找工作,把自己拾掇停當,美中不足的是自己說話的嗓音仍然有點啞。路雲沒有找工作的任何經驗,出學校大門自己的工作是父親聯係的,現在她想自己找,找份陌生的工作,周圍是陌生的人,能讓自己藏形斂跡,不被人發現的去修煉,最好練就一身銅皮鐵骨金剛內髒,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想起以後的歲月,她不要再天真,不要再童話,不要再做夢,更不要再被打敗,不要再受傷,不要再丟盔棄甲,落荒而逃。路雲發誓,要變成一個出色和驕傲的女人。

可是如何變呢?路雲並不清楚,準確說前二十多年自己除了講童話和唱歌別的都不會,所以她的標準也不高,選定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瓷磚公司的營銷人員。路雲並不懂得做銷售,不過反正她什麽都不會做,那應征什麽樣的工作也無所謂吧。

那家公司的偌大的寫字間隻一個人在,可以理解,不過完元宵節,是沒什麽情緒工作的。路雲有瞬間的膽怯,硬著頭皮上前問,“我是來應征貴公司營銷員的,請問我應該去哪個部門聯係?”

那人抬頭,看看路雲,白淨清秀的個人,駕副金絲框眼鏡,仔細打量路雲,說:“找我就可以了,不過我們應征工作在年前已經結束。”

路雲傻掉,半晌拿起報紙,“那你們報紙上登的廣告怎麽不寫清楚截至日期?”

那人推推眼鏡笑,“誰會拿一個星期前的報紙來找工作。”

路雲掃了眼報紙上的日期了,臉紅。

那人看看路雲,“本市住戶?”

“哦,是。“路雲答應。

“那把你資料拿來看看。”

路雲尋思,難道有轉機?翻挎包連忙遞上證件。

那人翻證件,順便簡單的自我介紹,“我姓黃,銷售部的經理,我們的招聘工作已經結束,哦,你程度不壞,不過專業是什麽?幼師畢業?也沒有相關工作經驗,這樣啊~~,能照顧小孩子,那耐心應該很好。我們這批員工馬上去培訓,封閉式訓練十天,你願意來試試嗎?”

路雲有點反應不過來,囁囁,“培訓?還要培訓啊?”

黃經理把路雲的簡曆還給她,“不培訓你怎麽可能了解什麽是瓷磚?”

“哦,”路雲定定神,“你是說我被錄用了?”

黃經理拿表格給路雲添,“對,你被錄用了。培訓後試用一個月,起薪不高,如果業績好的話可以加薪還有花紅。你要不要加入我們‘齊亞瓷磚’的銷售隊伍呢?”

路雲是驚訝的,想不到這樣好運,想不到這樣順利,想不到可以遇到這樣幹脆爽利的老總,抓過表格就添,大聲道,“我加入。”連說話聲音都沒那麽啞了,哈,齊亞,原來這家公司叫齊亞?路雲剛剛才注意到。

路雲很高興,中飯吃了碗超辣的牛肉麵,回家跟老爸路野講了一聲之後,路野親自把路雲送去齊亞的培訓學校,學校條件不錯,吃住不用操心,關起大門,誰都出不去。同時培訓的有好幾家公司的員工,路雲出來工作兩年,見這陣仗也有幾分欣喜,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也恢複了學生時代的一個愛好,褒電話粥,和小令一講一下午,直講到電池板滾燙。

有同期學員羨慕路雲一箱子的漂亮衣服和高檔化妝品,並問路雲為何要來應征這份薪金待遇毫不吸引人的工作,或許是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反而讓路雲心安,路雲據實相告:“我在幼稚園混不下去又失戀,所以出來找工作,找到什麽算什麽。”

同期了解的笑說,“看你的衣著打扮也不象個出來討生活的,我猜你幹不長吧。”

路雲對未來感覺迷茫不確定,所以還是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晚上去洗手間,路雲的手機沒掛好居然掉進了馬桶內,路雲眼見一個藍色東東掉了下去,手快還是按了衝水開關,結果手機就貢獻給了下水道,雖然下水道一點都不需要這個藍色手機。路雲先是驚訝,繼而心疼,過了會兒忍不住又笑,怪好玩的,怎麽就有這樣事情發生,笑完又想起來,明宇,明宇的Q號和電郵地址都存在手機裏麵,下意識的,路雲又按了下衝水開關,好吧,既然要斷就斷個幹淨,或者是以前太過投入,路雲現在抽身而退的徹底且迅速,這樣的做法看在明宇眼裏想必也是幼稚和可笑的,成熟的人應該堆出個笑臉與前男友不做戀人也做朋友,路雲自問做不到這一點,除非她不愛明宇。

臨睡前,同住的同期學員讚路雲皮膚好,那些護膚品果然有效果,路雲留了幾隻必須的保養品,大方的把那些瓶瓶罐罐全送了給人家,“你喜歡就拿去吧,我以後不需要再化妝了。”

程旭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算計情人節怎樣過,設計了很多方法,在腦海裏排演約會路雲遭遇各種拒絕時的台詞,希望有用,到時候一定要排除萬難把她約出來看電影。懷著夢想和希望,準時出現在醫院,兒科的走廊注定比別的病區來得熱鬧,程旭神清氣朗,笑盈盈的看一個小寶寶和媽媽玩你拍一我拍一。

“你心情不錯?”子遊擋了他的路,剛下夜班,下巴上有胡茬,還紅眉毛綠眼睛的。

程旭把他的毛躁歸於值夜班火氣大的關係。回答他,“還好啦,你心情不好,那去睡一覺吧,看你那表情。”

子遊吸口氣,很忍耐的樣子,捏捏自己的鼻梁,沒吭聲,徑自把程旭拉去間沒人的值班室。程旭反抗,“幹嘛?我馬上去上班呢。”

子遊把程旭推去椅子上,“沒關係,你很快就不用在這裏上班了,沒人計較你今天會不會遲到。”

“你說什麽呢?”程旭挑著眉毛,不解的望子遊。

子遊靠進另張椅子,手拉下紮頭發的皮筋,頹然,“你被調去縣城的怡和分院,你這個呆子。”

程旭真的呆了,楞楞的,“我被調去?不是說是腹外的醫生去嗎?我是胸外的。”

子遊冷笑,“對,你是胸外的,可是你得罪了人,你這呆鳥,告訴你一百遍做事不要衝動不要管閑事就不肯聽我的,你為什麽去打謝明宇?他後台硬人脈多怎麽可能放過你,聽說他爸是我們院長的老同學。”

“是因為我揍了謝明宇?”程旭突然笑了。

子遊冒火,“你還笑,你怎麽笑得出來,你被調去有可能就回不來了,想想你媽,還有不了,你調去縣城怎麽追她啊,你想過沒有?”

“正在想,”程旭低頭看自己的手掌,長長的感情線沒有分岔,那隻要自己堅持就好了,沒什麽好遺憾的,“我不後悔打了謝明宇,不管是對是錯,當時我是這樣想的,現在也是,好了,我去上班。”

站起來,搓搓手,程旭親昵地在子遊胸口敲了兩拳,走出值班室。

“那我呢?我怎麽辦?”子遊對著程旭的背影叫,程旭回頭,咧著嘴樂,“你要是舍不得我就收拾收拾和我私奔吧。”

子遊當然不能和程旭私奔,他牽掛多多。程旭在走廊上慢行,臉上的笑容斂去,原來還是不行,怎麽走,中間都有一大段的距離,以前是咫尺天涯,現在是天涯又天涯,他到不了的,程旭欲哭無淚,心裏象有幾百隻螞蟻在爬。

在主任那裏確定了子遊的消息,然後被叫去人事開調令,再然後去院長那裏談話,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辭,程旭聽聽心也就定了,其實,一樣是工作,一樣麵對病人,聽院長跟自己保證,“年輕人,去鍛煉兩年,表現好哪天可以調回來。”

怎樣算表現好呢?程旭不太清楚其中的定義,自己一直努力工作,也拿過單位的先進,按理說是表現好的,不過既然被發配,可能也是說明表現不好,一切已是定數,程旭沒後台沒實力也不太會經營,那也隻得認命,微笑,謙恭的道謝,“謝謝院長栽培,我一定好好表現。”

程旭回家的時候告訴母親,“媽,我被發配滄州,即日啟程。”

程媽媽吃驚,“怎麽好好的被發配,你工作出錯了?”

“沒有,因為我得罪了人,不過我不認為自己有錯。”

“噢,”程媽媽沒什麽表情,“是這樣啦,現在得罪人是沒什麽好下場,你什麽時候動身啊,你那個滄州遠不遠?”

“不遠,做汽車班車是兩小時一趟,火車大概每天有三四趟車次呢,差不多都兩個小時到,我以前去過那裏一次,挺安靜的地方,環境不壞。”

程媽媽笑了,“嚇我一跳,當多遠的地方呢,這不是很近嘛,你有空就回來看看,沒空我去看你,等你安頓好了,最好找間房子,媽過去陪你一起住,啊,對了,那邊好不好做生意啊,媽現在學會烙餡餅了,不如我就支個攤子去賣餡餅好不好,要不成天的閑在家裏多膩歪。”

程旭站起來,給媽媽捶背,這樣,媽媽就看不到自己泛紅的眼眶,“媽,我不要你辛苦,雖然調去分院後我薪水不那麽高,但是我們還夠用吧。隻是那個換間大房子的夢想真要放一放了,媽,對不起。”

“什麽話?我兒子最能幹的了,在哪裏做醫生不是救人?人學會過簡單的日子,才不會被得失牽著走,阿旭,媽以你為榮。”程媽媽拉住兒子捶背的手,安慰的拍拍。

程旭在母親的身後擁抱住她,這份不固執不強求委心任運的豁達與寬容是阿旭最敬佩母親的地方,如果要問程旭他的偶像是誰,他一定沒猶豫的說是自己的母親。

深夜,程旭對著天花板發呆,上麵一圈圈黃色或褐色的水漬,奇形怪狀的在程旭眼裏變得模糊,白天的偽裝卸下來在夜裏就膨脹成各式各樣的委屈,真的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有用處,剛剛答應過姐姐會好好照顧母親,卻發生這樣的事情,沒用的自己隻會藏在房間發自怨自艾,全無建設性。還有不了,拿出手機,程旭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沒有回音,他不知道,不了的手機被衝進化糞池,他的信號發沒發錯方向,隻是偏離了軌道。

情人節那天,子遊幫程旭整理行李,順便告訴他,“不了找到了工作,是家瓷磚公司,現在接受封閉培訓,她居然會做銷售,還是賣瓷磚。”

程旭吃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過了半天又笑出眼淚,子遊以為他錯亂,“幹嗎笑成這樣?”

“不是,”程旭手去揉眼睛,“我是想,不了賣瓷磚會不會用給小朋友講故事的口氣。”

子遊想象,憋不住也笑了半天,子遊忽又唏噓,“不了這工作大概幹不長。”

“不會的,”程旭卻有信心,“隻要有心,什麽都能做好。”

子遊勸程旭,“阿旭,反正調令也開了,先安心去,等過些日子休息,回家的時候帶點禮物去院長家看看,說下你的實際情況讓他調你回來。”

程旭點頭,輕擁了下子遊,“其實我應該帶你去私奔的,不過又怕壞你名節,你若有日相思成狂了我就回來找你,再帶你走。”

子遊推開他,“你少給我鬼扯,你個廢物點心就會讓我操心,我怕我跟你在一起會英年早逝,你快點走,讓我多活幾年是正經。”

程序正色,“走之前,我想問你,你和李醫生怎樣了?”

子遊臉就黑了,鼻子裏哼唧,“忍術。”

“那和小令呢?”

“躲避球。”

“所以你在情人節的時候躲避到我這裏來?”

子遊無語黯然。

情人節的玫瑰全賣到天價,似乎賣花商販的打算在這一天把一年的盈利全賺回來似的,小令跟那賣花的老板交涉,“這麽貴?打搶啊。”

“不貴了小姐,你買隻口紅要比這個貴很多呢。”

小令瞪眼睛,“我一隻唇膏用多久,你鮮花開多久?”

“你想他開多久?”旁邊有人插話,小令回頭,笑,“野店,你怎麽在這邊?”

天氣還冷,路野卻隻穿件黑西裝,沒係領帶,時髦的尖領襯衣敞的開開的,耳朵上的一粒耳釘閃閃亮亮,即使站在暗夜裏,他也光芒四射。小令答話,“這麽貴,起碼我唇膏用完,花朵才能凋謝。”

“那容易,”路野掏錢夾,完全紳士風度,買了一束玫瑰,“你不用花錢,花什麽時候謝也就無所謂了?”

小令大方的接受,“好啊,我今天賺到。”

路野旁邊有個金發女郎,居然穿了改良的中國旗袍,長腿細腰,性感的讓人神魂顛倒,靠在路野身上,在他耳邊用蹩腳的中文說:“為什麽我沒有玫瑰。”

路野的回答讓小令噴飯,“寶貝,有我還要玫瑰幹嘛?”

站在路邊,路野告訴小令,“不要給我妹電話,她的手機掉進馬桶,等她電話給你吧。對了,你怎麽一個人?莊子遊沒陪你嗎?”

“沒有,”小令無奈的聳聳肩膀,噘嘴,“程旭突然被調去縣城的分院,子遊今天晚上去找他聊天,所以咯。你呢?去哪裏。”

路野學小令,聳肩,噘嘴,“我們?go shopping , lark about
”跟小令擺擺手,道別,與那金發美女相擁離去。暗裏尋思,這個程旭調去了縣城不是就跟自己妹子沒機會了嗎?多可惜。

小令看看走遠的路野,再瞅瞅手裏的鮮花,笑意在唇邊隱沒,送花的人為什麽不是子遊呢?或者她的鮮花送給旁人了?拿起手機欲撥子遊的號碼,遲疑片刻又放棄,可能子遊並不喜歡自己電話給他,因為,他不想和自己過情人節。風吹過來,好冷,小令裹緊身上的大衣,想起路野身邊那個穿旗袍的洋妞,忍不住在心裏罵句,靠,洋鬼子怎麽就不怕冷呢?

素漁手裏有張畫,手畫的杆子葉子,花朵是紙折了塗上粉紅的顏色再粘在紙上的,龍龍用軟軟的童音跟母親說:“媽媽,電視裏的阿姨說今天是情人節,要送花給自己最愛的人,我最愛媽媽,就送花給媽媽。”

素漁親親兒子的小圓臉,“龍龍最乖了,媽媽喜歡,謝謝龍龍,媽媽也最愛龍龍了。”龍龍很滿足,一高興,決定畫很多的花送給媽媽,樂顛顛的跑去畫畫。

素漁走到廚房,爐子上的水要開了,她靠在旁邊等,水壺剛買來的時候,水開了自己會報警,誰知道用了段時間就不會叫了,素漁偶爾會忘記自己在燒開水,每次都弄到水撲出來弄的液化氣灶上髒兮兮的時候才知道水開了,應該再買個新壺的,不過還是等龍龍開學後交了各種費用後再說吧。

歎口氣,掏出手機,第N次查閱那條短信,“情人節,我們帶龍龍去遊樂園玩好嗎?不要拒絕我,子遊。”

素漁的回的是,“真對我好就不要打擾我,謝謝。”子遊隻發來了個笑臉算是回答,素漁輕輕的按動機鍵,刪除了子遊的邀約,再刪除自己的回信,獨對了那個笑臉很久。旁邊熱氣蒸騰,水開了,素漁收了手機,小心的關了爐火,往暖瓶裏灌開水。

程旭在情人節的第二天搭火車去了縣城,小令短信祝他快樂和順利,順便告訴他,不了閉關方便的時候手機掉進馬桶後被衝走了,要想聯絡她就要等她出關。程旭先是笑,怎麽這麽糊塗,手機都可以掉進馬桶,盯著火車窗外飛速後退的風景,程旭笑著笑著眼眶就濕了。

第十五章

路雲用十天的時間來學習一堆奇怪的名詞,素霧,滲花,玻化,無縫,氧化磚和還原磚的差別,腦子裏基本上裝滿了各式各樣的數字,300乘300,60乘277,數字全是方形的,正方,長方,有棱有角,還配以編號,41A2或者A4,當然也有色彩,路雲喜歡那些色彩,米色,青色,藍色,白色,每種都很漂亮,每種顏色款式都有美麗的名字,海洋之星,海王星,月影,有些介紹甚至寫的如詩般動人,華麗而感性,在這個四四方方的世界,路雲沒覺得乏味,心無旁騖,全情投入,反正也沒別的事情可以投入了對不?唯一的困擾是飯堂的米飯硬了點,消化不好她會胃痛。腸胃不適導致她臉上生了幾粒痘痘,有痘痘就有痘痘,說明年紀沒老,還是青春韶華,路雲與那些痘痘和平共處,晚上電話給家裏或小令,說著說著就扯到瓷磚,“我們家浴室的磚那年買多少銀兩一坪?”

時光易過,終於,路雲出關,重新踏入市區,坐上公車回家,那天路上有交通事故,公車繞路醫大附近,遠瞅著醫大附院的大門,恍如隔世,車停了,上車的下車的人影晃動如暈船的感覺,仿佛是夏日光景,路雲跳跳的下了車,拿手機撥通明宇的電話,“猜我在哪裏呢?”公車再次開動,路雲定睛細看,眼前的人是龍鍾老者,慌張張收拾抖了一地的思念,路雲站起來,“老先生您坐。”

回了家裏路雲興奮,沒住嘴的說培訓時候的事情, 路野送給妹妹隻新款手機,“喏,給你,本來說春節請你出門度假,結果你生病沒去成,現在禮物折現。”

路雲擁抱兄長,豪言壯語,“哥,等你哪天結婚我幫你找裝修,瓷磚我送。”

路野用手掏耳朵,伸出食指給妹妹看,“耳油,看到沒有?是被你那瓷磚鬧的。”

路雲用新手機給小令電話,“令,幼稚園好不好?我們班的張翼還會尿頻嗎?---”無奈,對於過去的一切,我們雖然想忘記,卻從來都是抽刀斷水水更流。

路雲培訓出來就進去門市實戰,等待人事安排,賣瓷磚不容易,這是路雲的最初感想,她忙的腦子不夠用,一向對數字不敏感的她為了弄清楚營業報表如何做,不得不努力利用晚上的時間去翻些會計書籍來看。

新的人事安排下來的時候,黃經理單獨把路雲叫進辦公室,開門見山,“路小姐,我們在附近縣城打算成立分店,剛租好了店麵,一切還在籌備中,願意接手這個工作,做齊亞門市分店的店長嗎?”

路雲驚詫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店長?不,不可能的,我根本做不來。我一點經驗都沒有。”

黃經理笑說:“你不用慌,我知道你沒經驗,甚至不懂管理和銷售,我用你是因為你夠誠實,縣城不比在市裏,我隨時看得到,在縣城,有個誠實牢靠的人幫公司看著我放心,不怕你把我整間店給搬走,再說你最努力,又肯學,果然,做過老師的,耐心也比其他幾個同期學員好。怎麽樣,先試試看吧?也是個鍛煉的機會。就算以後你不做銷售這行,也會發現目前的經曆會對你以後的生活有幫助。”

路雲心動,是啊,好歹是個好機會,不應該輕易放棄的吧。站起來,誠懇的表示,“好,我接受,謝謝黃經理給我這次機會,我會努力表現的。”

黃經理先帶了路雲去分店看了看,店鋪是以前醫院的營業大廳,麵積很大的兩層樓,在縣城的主街,交通方便,黃經理有計較,“這間是舊醫院的門診,新建的醫院在街那邊,你們後麵的樓是醫生的宿舍,這個店鋪我可是花了不少精力拿到手的。瞧瞧,店鋪一樓打通,一半營業一半當倉庫,樓上可以供你們住宿。”又告訴路雲,“我已經和裝修公司簽好了約,馬上就可以動工裝修了,你能在近期過來幫我籌備嗎?有問題就電話給我,你覺得店裏需要什麽就添置什麽,好不好?”

“好,沒問題。”路雲答應,躊躇滿誌,躍躍欲試,隻想放手大幹一番。電話給小令,“我要用最快的速度爬到經理的位置,做個讓你們驕傲的朋友。”

小令暈,“你看起來利欲熏心,不用爬到經理的位置,你現在已經很驕傲了哈,路店長。”說笑著掛了電話,小令方想起,忘了告訴路雲,程旭已經調離本市。

路雲去縣城隻帶了些簡單輕便的衣物,再來就是一把很舊很舊的雨傘,脫了墨綠傘套,旋開塵封的記憶,往日重現,一天急雨,風滿衣袖,送傘的少年,隔著雨簾看不清楚的眉目,依稀在眼前。路雲覺得,去陌生的地方,帶著這樣一把雨傘,日子大概會溫暖一點。

路雲出縣城那天的早上,路家全家送到樓下,要不是路雲勸阻大概要送到公司去。路爸還笑,鬼鬼的,“二小姐,你對裝修懂多少?管道怎麽設置,線路怎樣安排?我們家重裝修的時候你可是住校不回家,隻告訴我們你的臥室要全乳白色,別的可什麽都沒管啊。”

路雲傻眼,最後問:“這些事情不是裝潢公司安排的嗎?”

路媽蒙了眼睛,大笑,“我的女兒,如果什麽都可以交給裝潢公司考慮,要你做什麽啊?”

路雲的積極性被路媽的大笑打消了三分之一 ,另三分之二在拎了行李上車去縣城的時候土崩瓦解。

“經理,怎麽就我一個人去嗎?”

“對啊,說是籌備你一個人就可以啊,門市部有兩個休假的員工,所以其餘幾個在那裏幫忙。”

路雲惶惑,“我一個人怎麽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黃經理說的理所當然,“又不用做什麽?隻要告訴裝修公司做哪些事情就可以了-----”黃經理沒講完,就被電話打斷,到旁邊說話去了

路雲機械的上車,呆若木雞的坐著,半晌反應過來,叫司機,“師傅,我想回去行不行?”

“忘了拿東西?”司機不明情況,在倒車鏡裏看路雲。

想想自己在爹媽麵前的豪言壯語,想想那個到處充滿回憶的城市,還有比縣城更適合自己過活的地方嗎?路雲閉閉眼睛,咬咬牙,狠了狠心,道:“沒有,對不起,您繼續開車。”

司機咧嘴樂,“不舍得男朋友是不是?嗬嗬~~這麽近,不怕不怕。”

路雲是怕的,尤其是在司機把她放下,一個人看著那棟孤單的舊樓後,就怕的厲害,拿出手機,路雲想找人求救,不要堅持了,自己根本是個表麵光的驢糞蛋,沒有金剛鑽,怎麽攬瓷器活?對著手機,路雲左右拉鋸,天人交戰,最終,咬牙留了下來。

程旭來到這個縣城有半個月了,並不順利,世人慣會拜高踩低,加之排外的心理,對程旭這個因為得罪人被調下來的年輕人不很熱絡,雖然遭遇冷淡,程旭也不介意,自己發配流放,若有人熱情招呼可能就比較奇怪了,也就樂得清靜,小醫院,病人不多,餘下的時間程旭拿來看專業書籍,在大醫院幾年接觸的病例多,程旭有許多心得體會
,趁這個機會可以好好思索和揣摩。

分院的規矩是外科醫生在門診和住院部輪崗,程旭一去,先被分配門診,沒兩天就得罪了一個人。其人姓薑,他妹夫本來肝癌,去他那裏就診,或是因為是自家人,醫生主觀願望就不想家人有病,所以馬虎大意,隻給兩瓶藥水了事。程旭旁邊看那病人眼白發黃,知道不該多嘴,可沒忍住,上前問幾句,建議病人去做CT,結果被薑醫生罵,自此,本就不佳的人際關係雪上加霜,坐在醫生值班室,旁邊的人多是給以白眼,即使如此,程旭也努力保持笑臉,沒辦法,很多時候都這樣吧,明知道坐對麵那個人不喜歡自己也要笑,明明想揮拳上前卻要忍。

程旭好想子遊,猜測他若是坐在自己對麵,一定會瞪著眼睛,用他修長的手指敲著桌麵罵自己,“你個白癡,叫你不要管閑事的。”程旭以前問過子遊,“我是白癡你是什麽?”子遊手摸摸下巴,認真的告訴程旭,“我是敗類,阿旭。”

程旭也想媽媽,想姐姐,想不了,甚至小令,想怡和醫院,想那個城市。相思成災,無以譴懷,遂買口琴一隻,閑來吹弄一曲,是自己最喜歡的《紅豆》,《到不了》,之後又買了輛單車,在小縣城裏到處轉悠。

其實仔細看,小縣城是很美的,比如程旭宿舍後麵的兩棵大樹,一人合抱不來,長到四層樓那麽高。又比如早春天氣,小廣場邊上種的那些杜鵑和月季,不是名貴品種,可看得到裏麵隱藏的花苞和早開的粉紅花朵,那份春意和生機仍然另人愉悅。小廣場有噴泉,在噴泉邊笑鬧的孩子們常另程旭駐足流連。順主街一直往外走,就是郊外了,稻田還沒開始插秧,田裏開著大片大片大片的紫色小花朵,綿延相連,中間又夾雜著黃色的大片菜花,程旭給不了發短信,他還不知道她的新號碼,發給舊號碼:你來不來?好壯觀啊。也知道這是條無法接收到的短信,可看著那片黃紫相間的花田真的就很想讓不了來看,覺得她一定會喜歡。

一日微雨,程旭繼續踩了單車出遊,路遇一賣河鮮的,問人家,“你哪裏打來的河魚啊,這裏有河嗎?”

“有啊,有河,順著大路再拐進小路,騎段路就到河邊了。”

程旭不多話,等,順便幫人家吆喝,“賣魚啊,新鮮的河魚,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不新鮮不要錢啊。”

那賣魚小販樂,“我這要不新鮮你包了哈。”

程旭也樂,“那你的魚到底新鮮不?”

“新鮮,”小販肯定,那程旭就繼續吆喝,“賣魚啊,新鮮的河魚---”

有程旭的同事路過,薑醫生,看程旭就跟看一瘋子似的,程旭跟人家招呼,“買魚嗎?”
薑醫生送程旭三白眼走人。薑醫生不買有人買,魚賣光了,魚販收拾家務事跨上丁當亂響的單車回轉家去,程旭騎了自己的單車跟著。

魚販又樂,“你跟著我做啥,我沒錢給你的。”

程旭陪著樂,“我不要錢,我是想知道你那順著大路拐小路又騎段路是怎麽走?”

魚販幾乎笑死,“你幫我吆喝半天就想知道這個,你真無聊啊你。”程旭也覺得自己無聊,還很賣力的無聊。

到了河邊,程旭才知道,無聊的回報竟是那樣的美好。真有河,河上斜風細雨,波微雲淡,那魚販把程旭帶去河邊,河邊的大樹初吐新綠,空氣裏滿是清肺爽神木葉清香和泥土河水的微腥氣。程旭驚訝的看著,那樹下係的竹筏,竹筏上居然有幾隻魚鷹,天啊,這是山水畫裏的道具。

“要不要上來?”魚販邀請。

程旭毫不猶豫就上去了,搖搖晃晃站不穩,蹲著,告訴那魚販,“可以兜一圈嗎?我不怕,我會遊泳。”

在陌生的縣城,程旭有了第一個朋友,是個擁有竹筏和魚鷹的魚販,他家不富裕,但是他家媳婦燒一手好菜,那天坐完竹筏,魚販請程旭吃飯,程旭沒拒絕。後來,魚販還帶他去了另處有山有水的地方,碧水潭。

去碧水潭比去河邊遠多了,魚販向鄰居借了輛爛摩托,帶程旭順流而上,慢慢上了山路,
山間也有住戶,老舊的房子,居然還是全木的結構,沒自來水,用井,洗漱全仰賴河水。愈行至高處,河床漸漸變窄變低,岸邊樹木枝橫水上,深深淺淺,俯仰相連的一片綠,偶爾有桃花開在遠處的田邊壟上,一樹濃豔,冷香半縷,這般景致,程旭幾疑自己行走畫中。

且行且看,走了估摸二十來分鍾,程旭就見到了碧水潭,準確講象個大水庫,波光渺渺,風重草煙輕,滿潭生春水,程旭對著映了眼簾的碧波青山發了半天的傻,問魚販,“夏天一定可以來遊泳對不?”

魚販點頭,“可以,人很多,比魚還多。”說完朗聲大笑。程旭不怕人多,他隻想帶朋友來看看,原來距離城市不遠的地方有個世外桃源。

玩樂結束了,還是要回來麵對現實的一切。那天,程旭買了水果請大家吃,給麵子拿了水果的人表情僵硬,例如薑醫生不給麵子的,冷笑,“我怕這水果吃了人會變笨,何況上麵還有魚腥味,髒,拿走。”

“哦,對不起。”程旭禮貌的笑笑,水果拿走,自己撿個水梨來啃。不是不難堪,隻不過這樣的難堪這輩子不是第一次碰到,記得大學時候課餘去推銷暖瓶,一天跑許多地方也推銷不掉一隻,拒絕,白眼,冷語絕對多過現在,真要計較根本活不到今天,程旭深信,打擊是磨練。再說,這個世界善良寬容的人還是很多的,自己也曾經接受過許多的人的幫助和鼓勵。

日子最開心的就是舊友探訪,子遊來看程旭,把他的電腦給送來,程旭請假半日,帶著子遊去看開了黃花紫花的稻田和菜田,去河邊找魚販乘竹筏和魚鷹,去那條一路綠水逶迤的山路,去碧水潭,坐在潭邊的石頭上,抬頭看著天空白雲浮掠,程旭感歎,“老天最是寬容的,起碼對我是這樣,每次逼得我以為走到絕路,堅持著活下來,又將另個世界送給我,真是奇妙。”

子遊也著迷於眼前的山色空朦,水色瀲灩,聽了程旭的話,笑,“知道為什麽我一直喜歡你,就因為你傻,弄不清楚得失之間哪頭輕哪頭重,又總是瞎樂觀,總認為老天對你最好,為什麽你一路坎坷的活這麽大年紀沒有學壞呢?起碼憤世嫉俗點,我也好少喜歡你一些。”

程旭撇著嘴,摸自己的胳膊,“你對我示愛啊,雞皮疙瘩緊急集中。你最愛的不是李素漁嗎?”

子遊笑不起來了,“她讓我不要打擾她,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也隻好保持現狀,怕給她了太大的壓力,她就真不理我了。”

“那小令呢?”

“還好,我們每個星期約會一次,我在等她向我提出分手,沒辦法,想愛的,我害怕輿論給她造成傷害,不敢光明正大的去愛。我不愛的,又滿懷內疚,不敢太過坦白傷她的心。阿旭,我很沒用。”

“不會,”程旭相當坦白,“你很有用,現在可以告訴我不了怎樣了嗎?”

子遊受不了,“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啊,繞了半天最想問的就是這個吧。沒有新消息,聽令說她最近熱情飽滿的投入新工作,夢想年底分大紅包,用最快的速度爬到經理的位置。”

程旭很滿足的笑,“我就知道,她一定行,表麵上看,她是天真軟弱了些,骨子裏還是堅持的。”



十六__
或者程旭的看法有偏差,路雲是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日子過的水深火熱。路雲先是學會了換燈泡,沒來小縣城以前路雲不會換燈泡,所以她不知道燈泡是分卡口和螺口的,站在櫃台前,路雲無措,還是雜物店的大嬸說,你買兩種回去好了,用不到就退還給我。路雲買了兩種燈泡,以前是見路野換過,舊的扭下來,新的擰上去,事實證明燈泡是螺口的,按亮開關,房間刹那光亮,回首的瞬間,看到明宇的臉,幹淨整齊的碎發,濃黑的眉毛,玻璃珠樣的眸子,淡漠的表情,帶幾分譏誚的嘴角,路雲閉下眼睛,睜開,明宇消失了,他經常會這樣,毫無預兆,猝不及防的出現。輕輕拍拍自己的臉頰,路雲對自己說:回來,回來,什麽都沒看見。這是場戰爭嗎?戰場是感情,對手是思念,路雲疲憊,戰爭要幾時才可以結束? 

去添置些必用的家具,太貴的沒買,普通的廚子寫字台和單人席夢思,結果東西買回來黃經理講費用太高,又回去換了木板床小桌子和簡易衣櫥,還說放路雲一馬,下次這樣就扣路雲的工資,路雲的鼻子幾乎氣歪了。真希望老板就此炒了自己更好,不過看樣子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居然就這樣亂七八糟的存活下來。

也快活不下去了,出了一堆狀況。先是打通大廳的時候,院方拿了圖紙來,告訴路雲那堵牆不能打,是什麽牆來的?路雲沒搞清楚那名詞,隻知道打了那牆房子就會塌,驚的抓了人家問能打哪麵牆,搞清楚了又讓人家把打了一半的牆補起來再去敲掉能打掉的牆。下麵該怎麽做?好像這樣一來大廳可以利用的麵積和預期的不一樣,顧不上到處飛散的灰塵,路雲在大廳裏轉來轉去,吃了一嘴巴鼻子的灰塵也弄清楚明白子午卯醜。等晚上收工才想起來洗澡去哪裏洗啊,應該需要添置熱水器吧?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這次不敢擅自做主去和經理商量,經理手機不通,路雲無奈隻好鎖了大門跑去賓館住了一夜,那裏有洗澡的地方,當然費用自己出。夜裏,閉著眼睛想起明宇,心裏堆著雪,時已春季,路雲仍住在冬天。

太陽升起的一刻,路雲繼續打拚,實在弄不清楚的問題就打電話回家問父親,一天十幾個電話過去,路爸覺得不對了,“怎麽就你一個人在忙嗎?”

“對啊,不是籌備期嗎?就我一個人在這邊,經理說等門市那邊人休假回來了就可以調人來了。”

“哦,好了,你忙吧。”路老爺子撂下電話光火,這是什麽公司?坑人啊,哪有讓一個女孩去籌備的,起碼也要兩個人有照應才行啊。一怒,幹脆開車追去縣城。

路雲吃午飯,快餐,辣椒炒肉,肉很少,基本上等於辣椒拌飯。路雲一日三餐全吃這個,有味道,辣辣的咽到肚子裏覺得刺激,不空虛。她慌,怕,心裏沒底,想撂挑子不幹,可又不想就這樣放棄,隻覺朝不保夕,不知下一秒又出什麽問題,全無章法的混過一天是一天。顧不得經常鬧革命的胃隱隱生痛,吃辣椒讓路雲覺得這樣實在點,或者潛意識裏她希望幹脆胃痛出個窟窿,就有充分的理由可以逃走。

店鋪的防盜大門沒上鎖,路雲捧著個飯盒,對著一片狼籍的磚石瓦礫,尋思,下午找人清掉這些,然後要架線了,閉路電視,電話,電燈,空調,到底要用幾個插座比較好?忽然光線暗了下,閃進來一個衣著襤褸的中年人。

路雲放下飯盒,“先生,什麽事情。”中年人不看路雲,抓起路雲身邊的包包就跑,路雲楞了三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搶劫,還是青天白日下麵。衝出店鋪,路雲喊,“你不要跑。”就追出去,不過路雲跑不過訓練有素的賊,追的氣喘籲籲,人家早沒了影子,垂頭喪氣的再跑回店鋪,想,報警吧,那自己都丟了什麽?

正慌的六神無主的當兒,路爸虎著臉就追來了,見了女兒倒抽口氣,怎麽幾天沒見這副德行,牛仔褲,髒球鞋,一件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卡其布外套,頭上戴了頂帽子,頭發全塞進帽子裏,看起來象個小男生,灰撲撲的臉色,這孩子哪裏是路家水靈清秀的二小姐,一時間又心痛又著急,掃了眼亂七八糟的店鋪,二話不說拉起女兒的手就往外走,“行了,這工作是人幹的嗎?咱回家,不受這累。”

路雲驚魂稍定,猛不丁見了幾日不見的老爸,正想叫救命,沒成想老爸虎著臉就要拉自己回家,就算真回家也要先交代工作啊,路雲不肯,“爸,我怎樣也不能現在回家啊。”

路爸怒衝衝,“回家!你看看你把自己整成什麽樣子了?回家,不幹了!!”

“不要,就算不幹了也要等接收的人來啊。”

“等接收的人來?他們要是欺侮人不派人來你怎麽辦?”

路雲也不知道怎麽辦。但是她覺得自己不能不負責任就這樣放手不管,固執,“我不要現在回家。”

“不回家?”路爸吼,“不回家你在這想怎樣?你會幹這活嗎?懂又不懂,留在這裏你能做什麽?”

路爸的態度讓路雲的拗脾氣發作,“對,我是不懂,不懂就要學啊,學的狼狽點有什麽關係?我現在回家那這時間的心思不是都白花了嗎?我不要回家。”

路吧怒氣衝天,手指指著女兒,“你你你~~”這廂手機又催命,匆匆接聽,“好,好,我馬上回去處理。”收了電話轉向女兒,“你等著,等我回來。”說完鑽進小車,絕塵而去。

路雲被小車尾氣那股著味道熏個七竅生煙,這會兒沒一竅可通了,半天才想起來,忘了跟老爸借錢,搜搜口袋,一張紙幣,兩個銅板,沒意外夠晚飯的了。覺得胃又痛,想上樓去喝點熱水,好像還有一粒藥。

站在二樓的防盜門前麵,路雲掏鑰匙,沒有。啊,對了,鑰匙放包包裏的,那當然沒有了,真是倒黴呀,路雲頹然坐在樓梯上,還有比自己更倒黴的嗎?先是愛情沒了,接著工作沒了,找到個把人累的賊死的工作荷包又飛了。胃痛了,頭痛了,路雲喘口氣站起來,在別的地方沒痛之前,在更倒黴之前,先把鎖撬開吧。

路雲去找五金店的老板,上次來過他店裏看了些線啊開關啊之類的東西,和老板聊過,試著問能不能先從他店裏拿兩把鏈條鎖,等等裝修公司的工人來讓他們撬了舊鎖換上新鎖,路雲沒膽子在沒鎖的房子裏睡覺,相信這年月真的沒有夜不閉戶這回事情了。

很順利,路雲拿到了鏈條鎖,答應第二天給錢。回去店裏,裝修的工人來了,路雲叫人把垃圾弄走,剛丟了一點垃圾,環衛部門找來說要罰款,建築垃圾是不能和生活垃圾丟一起的,路雲這輩子第一次被罰款,連連道歉,問清楚垃圾應該安身立命的地方又和人家交涉罰款是不是可以緩兩天交,剛應付完這邊那頭小工又要罷工,因為他聽路雲說沒錢,路雲再次費盡口舌讓人家相信自己不是沒錢隻是沒現金,一個下午焦頭爛額的過下來,路雲已經沒力氣叫救命了,隻想倒回去床上睡覺。

喝了點水,路雲沒找到那粒可能存在的胃藥,無奈靠在床頭,算計口袋裏的銅板是拿來吃飯好還是買藥好,因為胃太痛了,它已經不肯繼續跟主人合作,一直在造反,路雲痛的七葷八素之後,決定起來去買藥,看醫生錢是不夠的。

窗外暮藹沉沉,有雨,路雲靠著窗戶差點跌倒,自己沒傘的啊,那冒雨吧。也不是,衣櫥裏掛了一把傘,包著綠色的傘套。路雲拿出來,撐開,想不到收藏件舊物也有好處,自己最狼狽的時候,救自己的還是這把舊傘。

出得門來,路雲行至燈火通明的小廣場就走不動了,也不管廣場的石凳是不是濕的,一屁股坐下去,為什麽藥店那麽遠呢?路雲捂著胃,痛的彎下腰去。

程旭晚上不值班就獨自出來散步,步行至郊外再慢慢走回來,四野隴雲暗合,細雨如酥,空氣裏混合各種花朵和木葉的清香,小城有種樹叫泡桐,冬日落葉,春日先開花後生葉,花朵不豔麗,淡淡的白紫色,香氣極清遠,整個春天,隻要有泡桐花的地方,必定空氣清新芬芳,心曠神怡。因為下雨,小廣場幾乎無人,前麵有個女孩子撐了把舊舊的雨傘,程旭暗笑,原來這種老式的雨傘現在也有人用嗎?不過這樣的雨夜幹嘛坐在這裏?程旭見她捂著肚子彎下腰,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忍不住走過去,半蹲下問,“小姐,你要不要幫忙?”

“不要幫忙,謝謝。”傘下的女孩子揚起臉拒絕。

程旭驚的幾乎跪到地上去,“不了?”眼前的不了慘白的臉,皺著眉頭,嘴裏吸著氣,想是看清楚程旭了,驚詫,“阿旭?你怎麽在這裏?”立刻改口,“我要幫忙,幫我去買藥,我胃痛死了,還有啊,我沒帶錢,你先付帳,我明天還你。”

程旭蹲在路雲麵前,往事紛至遝來,這把舊傘,傘下的女子,竟似與他糾纏幾世又今生再見,心中千頭萬緒,想說的想問的幾千幾百句,話擠在喉嚨壓在舌尖,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路雲搞不懂程旭為什麽在這裏,沒心情和力氣分析,隻把手在程旭眼前晃晃,“你幹嘛發呆?喂,你別告訴我你沒銀子出來,真要沒有我這裏還有`~還有一點點錢。”

程旭終於回魂,伸手扶路雲的雙肩,“你胃痛?要去買藥?”路雲點頭。

“光買藥有什麽用?”程旭勸,“我們去看醫生。”

“我沒錢。”

“我有,來,我背你去。”

程旭伸出手,拿過路雲手裏的舊傘,借廣場的燈光,仔細看了看傘柄,以前怕丟傘,傘柄上標了記號,刻了個小小的禾字,自己姓的偏旁,事隔經年,那小小的記號已模糊不清,依稀可辨,程旭熱了眼眶,怎麽她一直收著這把爛傘嗎?收起舊傘,把手中的傘遞給路雲,“用這把,好用點。”蹲下,拉住路雲的胳膊,不由分說,背了她就走,說:“到了醫院,讓醫生替你檢查,最好明天照個胃鏡。”

“胃鏡?不要,”路雲抗拒,“聽說做胃鏡特痛苦,阿旭,你怎麽在這裏?”

“工作需要,剛調過來。”程旭解釋,沒說自己被調離的原因,應該也沒人和不了提起,過去的事情,大家巴不得她快快忘記。問不了,“那你怎麽會來這裏?不是說你有了新工作嗎?你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你想哪裏去了?我的新工作就在這裏啊,公司新店鋪開張,我過來籌備。”路雲打了個哈欠,胃還是痛的,或是因為遇到熟人,感覺上沒那麽孤苦,舒服些了。程旭的後背溫暖牢靠,路雲簡直想睡,不過這樣比較過分,忍著下個哈欠,跟程旭道謝,“謝謝你哦,不好意思,今天晚上麻煩你,其實現在真的沒那麽痛了,你可以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先這樣吧,”程旭說的很簡單,不能講是心疼她的狼狽,就用最平淡的口氣,問了個最想知道的問題,“喂,你用的傘又土又舊,哪個年月的?”

路雲一個哈欠沒忍住,還是很不淑女的打了出來,道:“還是中學的時候,有一天,放學路上突然下很大的暴雨,我沒傘,就躲在樹下,有個個子瘦高男生給了我這把傘,自己卻淋了雨走了,本來,我是想第二天把傘還回去的,在那條路上等了幾天沒等到他,我就把傘收起來,想等哪天與他再次偶遇就把傘還給他,其實希望渺茫,那天雨比今天大多了,我根本沒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傘一直收藏到今天,我帶在身邊,是覺得很這件事情很溫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有那麽善良的人。”

程旭心動的聽著,鼻子酸酸,白雲蒼狗,流年偷換,一直以為那段曾經的從前,是浪漫美麗的故事,仿佛朵晶瑩剔透的雨花,孤單的存活於自己的記憶,卻原來當年的大雨一直沒停,無聲的,漫長的,豐盛的,貫穿一生的滂沱在兩個人的記憶裏。

背上的不了又打了個哈欠,程旭啞著嗓子問,“很疲倦了是不是?堅持一下,醫院就在前麵了。”

路雲覺得不好意思,“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去可以的,不累嗎?”

“不累。”程旭答,不了不重,甚至比上次醉酒的時候輕了很多,他隻想馬上回醫院給她用上藥,不想她痛的那樣辛苦。

很熟悉的一問一答,記得個天高雲淡的秋日,路雲任性的衝下大坡,摔破了手,明宇背著自己找醫生,也是這樣說不累。伏在程旭的背上,路雲無可救藥的想起了明宇,溫柔又霸道的,冷漠又細心的明宇。還以為自己的身體裏已經塞滿了瓷磚和瓦礫,原來每個不經意,都會不能自控的想起,原來把自己折騰到這般狼狽和暗淡也不能忘記。

醫院值班的醫生是和程旭過不去的薑某,愛理不理,皮笑肉不笑的,隻說路雲很嚴重很嚴重,磨蹭著不開處方,程旭心急,
要求,“那好,我們住院。”他沒辦法,按照規矩,他不當班不能開處方。

“好啊,”薑醫生痛快的寫單子,住院最好,讓這個死小子破費。

路雲被這個薑醫生問的心驚肉跳,“怎麽了,不就是胃痛嗎?難道胃癌?”

程旭無奈的解釋“別亂想,是我前幾日得罪了薑醫生,他故意的。”住院部的內科大夫倒是很認真仔細,就算不喜歡程旭也沒啥糾葛,開好了藥,程旭跑前跑後的照應,針藥來了,他親自打針,想不到兩個多月時間,自己竟給不了打了幾次針。知道路雲沒吃晚飯,還特別交代護士照顧不了自己跑出去給她買來白粥小菜。

路雲是真的餓了,一大碗粥吃了個幹淨。程旭看著路雲臉上髒髒的一道汙漬,發笑,走去旁邊往盆裏倒熱水,絞熱毛巾,“你怎麽弄的?象剛叢老鼠洞裏爬出來的一樣,不是賣瓷磚嗎?又沒讓你去燒瓷磚,瞧你臉,跟小花貓一樣,不順利嗎?”

熱氣騰騰的毛巾遞到路雲手裏,路雲檫在臉上,卻檫下了淚水,哽咽,“對啊,我不順利,豈止不順利,根本是倒黴透了。”忍不住,路雲就跟程旭倒垃圾,一倒兩個小時,最後,“就這樣啊,天下雨了,我荷包飛了,胃又痛了,你說我倒黴不倒黴?幸虧遇到你。”

連程旭都覺得,幸虧不了遇到自己。替不了倒杯開水照顧她吃藥,問“裝修真那麽難嗎?”

路雲吞掉藥片,“應該不是很難吧,我看我媽講起來頭頭是道,沒理由她學的會那些我就搞不清楚,整天戰戰兢兢,早上醒來就頭大,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麽,每天無頭蒼蠅樣撞來撞去,又挫敗又辛苦,想跑掉又不甘心。”

“那你覺得你母親為什麽可以說起來頭頭是道呢?”

“對啊,為什麽?”

程旭笑了,棱角分明的嘴唇笑出溫暖柔軟的弧度,“不了,因為你母親是在料理自己的家啊,她要讓自己的丈夫孩子的房間舒適,要讓廚房安全合理,要讓客廳溫馨明亮,所以她頭頭是道。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程旭的話讓路雲漿糊樣的思維突然清爽了一點,好像是這樣,“我有點明白,可是,店鋪和一個家是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呢?你的店鋪是為了讓你的顧客賓至如歸不是嗎?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以後的家是什麽樣子的?如果你想過,那你就應該知道你的店鋪是什麽樣子的。”

路雲不響,她設想過自己未來的家,米白的壁紙和窗紗,橙色的沙發和綠色的墊子,還有透明的玻璃茶幾,藍色的杯子,臥室要麥色的家具和大格子的床罩。

路雲瞬間沉默,程旭知道是為什麽,愛的終點恨的終點,記得太清楚的和巴不得立刻忘記的,都是那一個人,站起來調整點滴的滴速,“很晚了,先休息吧,我等你這瓶藥吊完再回去。


路雲乖乖的鑽進被子,閉上眼睛,心裏畫圖。

程旭說的對,當你把店鋪當成自己家那樣打理,就什麽問題都能克服,似乎一切就順利起來。電腦裝好,電話安好,路雲白天當監工,晚上找資料,算賬,並試圖顛覆老板已經擬定的設計圖。黃經理一直以為找到了一個老實聽話好擺布的員工,卻原來是最讓他頭痛的,現在路雲在上司眼裏唯一的好處就是忠心和投入,這年月還有誰為了一份薪水不多的工作放這麽多的熱情和精力呢?

路雲的日子有點淩亂,運轉超負荷,不過還好,老總給他撥過來一個女孩子,路雲覺得那個女孩子不好用,撥一下動一下,平時用太多的時間講私人電話,有次路雲讓她去買幾根軟管回來,她磨蹭半天不動彈,路雲生氣,說了她幾句,人家回路雲,“幹嘛那麽拚啊?”

路雲淺笑,“不拚怎麽對得起你的薪水?”立刻電話給黃經理,“退貨,這人不好用,換個好用點的,”黃經理被氣到半瘋,這一退貨,又好久沒上新貨,路雲樂得,沒新貨就沒新貨,自己來更快點。

夜裏腰酸背痛的躺在床上,路雲也問自己,是啊,何苦那麽拚啊?其實,忙碌不過是一種逃避,可以逃避無孔不入的思念,如果實在很想忘記一個經常被自己思念的人,防備一張隨時出現在眼前的幻影,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忙一點。

路爸已經放棄了把女兒弄回家的打算,路雲和大家吹牛,說自己紅包升職在望,也就沒人再反對。路雲是不知道,爹媽沒反對是知道程旭在那邊,多少放心點,再說實在是喜歡程旭,覺得當女婿不錯。而路雲,認真說,有膽子孤軍奮戰,無非是程旭就住在她對麵的醫生宿舍。他們的陽台挨的很近,目光越過幾棵開滿花朵的泡桐枝椏,就能看到對麵笑出一天晴空日光的程旭。除非他值夜班,否則,每個早上,他準時六時出現,笑笑的,喊;“到不了,起床啦,我們去晨跑。”

為了晨跑,路雲簡直恨程旭,這家夥根本就是狂人,誰要在後半夜十二點睡覺早上六點再被叫起來去晨跑呢?跟程旭說:“我不要晨跑了,我要睡覺。”他不答應,依舊每日如早起啼鳴的大公雞,不依不饒的吵醒路雲,他有他的理由,“不是你老早說好讓我督促你早起鍛煉身體的嗎?”

是,起因是路雲上次住院後的第二天,做了大堆檢查,包括胃鏡,化驗報告出來,路雲血糖和血色素都偏低,胃有輕微潰瘍症狀,需要保養,按時用藥。路雲當時拿著體檢報告,發誓說要好好愛自己,要身體健康,要多福多壽,要天天鍛煉身體天天向上,程旭就約路雲去跑步鍛煉身體,路雲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程旭第一天就半跑半走的把路雲帶去那片還沒插秧的稻田前看菜花和紫色的野花,路雲高興的直跳,程旭遺憾,“要是早幾天發現你就好了,現在花有點謝了,沒初見時候壯觀。”

路雲扼腕,“原來還有更壯觀的時候?那不能錯過它任何一點變化,以後你每天督促我晨跑鍛煉身體,我一定要堅持看著這些野花怎麽變沒有,明年又怎樣開起來。”

路雲當時是真心這樣希望的,可是幾天後就吃不消了,程旭不管,他堅持他的。與程旭住的近,一起吃飯的機會多,程旭堅持每日飯後提醒她吃藥,不管她記得還是不記得。路雲要跑步鍛煉身體,程旭就堅持叫她起床,甚至大雨天也不放過她。

拎了兩件雨披,站在對樓陽台,“到不了,去跑步,起床啦。”聲音夾在嘩啦啦的雨聲裏,時近五月,泡桐生了一樹的嫩葉,綠葉蒼枝,雨打花落,糯濕的空氣裏浮著安靜幽淡的花香,路雲窩在被子裏,哭笑不得,避無可避沒完沒了的聽程旭喊,“到不了,不了,去跑步啊。”

早上的雨急無行人,路雲和程旭的臉上水淋淋,跑的跌跌撞撞,路雲又氣又笑,問程旭,雨聲大,半喊著,“我們用不用這麽風雨無阻?”

“用,用的啊,”程旭大著嗓門,“你不覺很過癮嗎?”

“過癮?坦白講,”路雲承認,“是有那麽點過癮。”

“我們可以更過癮點。”程旭帶頭,加快步子,跑去那片野花退盡,青苗初翠的稻田。跑的太快,路雲大口的喘氣,肺裏的空氣好像全部被擠出來了,聽程旭對著那大片的綠,放大了嗓門用力的吼叫,“哈啊啊啊啊啊~~~”

四野無人,狂雨如注,路雲用手捶程旭,“喂,你鬼叫做什麽啊。”

程旭拉住路雲,站在自己身邊,“不了,來,你也學我這樣,很大聲的喊出來,很過癮的,試一下嘛。”

“我不要,神經兮兮的,”路雲拒絕。“我又沒瘋。”

“偶爾瘋下有什麽關係?”程旭扭頭看路雲,“你就陪我瘋一回能怎樣?”

雨簾後程旭的臉看起來有幾分熟悉,隱約的,路雲腦子裏有流光閃過,閃的太快,路雲抓不住,望著程旭,怔忪在雨裏。

程旭笑,笑的有幾分孩子氣,露一口整齊漂亮到讓人嫉妒的白牙齒,臉上還有兩個淺淺的笑渦,說:“來,跟我一起喊,我的夢想,是做個稻草人,就那樣,一直一直站在層層的稻田邊,看得見青空墜長星,聞得到十裏稻花香,下雨的時候披一蓑煙雨,有風的時候見楊花飛雪,在陽光燦爛的天空下,我可以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感受我身上的每一莖脈絡在陽光的溫暖裏變得輕盈,豐盛,我是暖暖的,幸福的稻草人,就可以那樣,自由的唱—”

路雲完全傻住了,那是自己刻意忽略和忘記的夢想,震撼的盯著程旭“為什麽你會知道?知道這個近乎愚蠢和可笑的夢想?”

程旭答非所問,衝著大片綠油油的稻田,指給路雲看,“知道那邊是什麽?”

“是什麽?”路雲覺得被蠱惑,隻會順著程旭的思路走。

“是太陽啊,你隻要對著那邊用力喊,說不定天就晴了。”

“怎麽可能?”

“你試看看嘛。”

路雲試了,學著程旭那樣亂叫,“哈啊啊啊啊啊啊~~~。”沒錯,這樣喊真的很過癮。

程旭的聲音伴著雨聲,響在而畔,“想喊什麽,說什麽,都可以,這裏沒有人,隻有你,有雨,有稻田,還有藏在雲後的太陽,你可以盡情呼喚,說你最想說的,沒人知道,沒人聽見。”

被蠱惑的路雲發泄樣的對著稻田,“謝明宇,謝明宇,謝明宇,我要忘掉你,你不許再出現—”

後來,程旭陪著路雲喊,“謝明宇,你好不好?你好不好?----”

或許因為這樣的晨跑太過另類,又或者不是第一次在程旭麵前狼狽,路雲沒為自己的失態尷尬,率性之後反而坦然。兩人鬼哭狼嚎的囂叫淹沒在一片雨聲裏,結果,嗓子喊啞了,力氣也用的差不多了,冒著大雨往回走,路雲忍不住笑起來,“神經病,我怎麽會上你的當,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喊不出太陽來。”

“那是當然,用喊的就能喊出來不是想晴有晴想雨有雨,可以不要天氣預報了。”程旭嗓子啞啞的。

“你怎麽會知道我那篇作文?”路雲沒忘記自己的問題。

程旭違心的給了個答案,“記得你那時候跟明宇吵架,後來喝醉了,喝醉以後就念叨這個,所以我知道。”

路雲大驚,“上次你說我喝醉以後什麽都沒講過。”

“是啊,你是沒講過啊,”程旭聳聳肩,“我看不出你那個夢想代表什麽,說了和沒說沒差啊。”

路雲苦笑,“也是,這個夢想愚不可及,如果明宇現在看我們兩個這般亂叫,鼻孔裏肯定哼出一個四聲音節,然後說我們戲劇化,而且很無聊。”

“你覺得剛才的無聊和戲劇化能不能讓你快樂點,而且鬱悶稍減?”前麵有車開過來,程旭拉過路雲靠邊站站,避過四濺的積水。“其實,隻要能讓自己開心,在不給大家造成困擾的情況下,做什麽樣的夢,用什麽方式讓自己快樂點減輕壓力,是愚蠢或無聊又或者戲劇化有什麽關係呢?”

天光大亮,雨小了些,一家早點檔有賣熱氣騰騰的豆漿和豆花,程旭帶路雲過去,要了兩碗熱豆花,程旭隻給了路雲一匙辣油,道:“不了,早上好,心情好。”

路雲被程旭逗笑,笑容下麵一片心酸,“阿旭,我會換個夢想,換個可以上檔次點的夢想,做個可以讓家人朋友驕傲,能以我為榮的女人。”

“不了,你已經是了,做你的朋友,我就覺得驕傲,以你為榮。”程旭說的很真誠。

“你哄我,阿旭。”

“我沒有,我就覺得當個稻草人的夢想很了不起,”程旭故意逗路雲開心,“普通人一定沒辦法做夢做成這樣,可見你不是普通人,瑤池稻草下凡塵。”

路雲大笑,“你好扯~~~”



十七__
程旭感冒了,用晚飯的時候沒精打采。路雲頭發全盤在腦後,穿件寬鬆的牛仔外套,剛叢燈具店廝殺回來,拿塊濕紙巾檫額頭的一層細汗,問程旭,“為什麽醫生也會感冒?”

程旭悶著鼻音啞了嗓子,“廢話,醫生是人,是人就會生病。”

路雲笑,詐詐的,“那你明天早上一定沒辦法晨跑了對不?”

程旭氣死,難道自己每日費勁巴拉的喊這個傻女人起來鍛煉身體她毫不感激反當這是負擔?麵色不好,抽抽不通氣的鼻子,“對,明天不能去了。”心裏暗罵句,沒良心的傻瓜。

晚上,路雲找程旭,很有良心的拎了大藍水果,“喂,你好點沒有?”從包裏掏出把水果刀,“說,你想吃什麽?少爺?我來削皮。”

程旭很樂,指指一隻奇異果,路雲拿起來,“沒問題,少爺。”削皮。路雲剛洗過澡,頭發潮濕的,身上有好聞的沐浴露的味道,程旭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通氣了。

“阿旭,你有沒有碟子放水果啊,這樣怎麽吃?”

“哦,那放杯子裏吧。”程旭把自己喝茶的超大水杯遞過去。”
杯子深,隻好用筷子插水杯裏的奇異果吃,酸甜酸甜的,竟有點象現下的心境。甜的是現在與不了相守的這份時光,酸的是眼前的女子心裏並不愛自己。

路雲心情雀躍興奮,瓷磚店的裝修快要結束了,馬上即將開張,不停念叨未來的計劃,程旭安靜耐心的聽,這樣的夜晚,花月春風,人兒如玉,程旭覺得很滿足,他有種想法,很荒謬的那種,就是希望可以搭乘卡通故事裏丁當用的時光機器,看看未來的某夜,是不是也象今天這樣,吃著不了削皮的水果,閑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那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象現在這樣歡天喜地?

路雲沒想早起跑步的,好久沒睡懶覺了,可是,六點的時候自動醒來去看對麵陽台,沒人叫她,路雲很滿意,回去繼續睡,睡不踏實,過兩分鍾又覺得程旭的聲音響起來,於是又到陽台上去看,沒人,路雲尋思自己幻聽,回去躺下,沒一會兒又聽到----

十分鍾後路雲起床洗漱,換上運動衣去晨跑,一個人跑到稻田邊,大汗淋漓,慢慢活動腿腳,做深呼吸,早上空氣真好,薄霧輕雲,草熏風淡,路雲跳兩下,對著大片的稻田,練習肺活量,“哈啊啊啊啊啊`~~~”

晨跑完回店裏,遇到個推著車子賣瓷器的小販,瓷器不細致,土裏土氣的青花瓷,路雲想到起拿大茶缸子裝水果的程旭,叫那小販,“等等---”

不知道是感冒的效果太好,還是那籃水果的維生素含量太純,反正,程旭早上起來感覺好多了,就是喉嚨還有點痛,時間已經早過了六點,程旭猜測不了今天一定在睡懶覺沒去晨跑,起來整理東西,他調了幾天休假,回家看望母親。打開電腦,把和姐姐的聊天紀錄打印出來一並帶回去。

程月說她很倒黴,前段日子趕上課,從公寓往外衝的時候急了點,結果撞到一個人,要命的是把人家超貴重的望遠鏡給撞掉在地上,協商的結果是要陪銀子給人家,所以程月最近省吃儉用,還打了一份工,雖說打工難不倒程月,不過讀博士期間還打工的人真的太少。程旭怕姐姐辛苦,打算回家跟媽媽商量,把家裏剩下的存款匯去給程月算了。

背著挎包,程旭在大街上等車,旁邊就是路雲的瓷磚店,“齊亞瓷磚”白底黑字明晃晃的掛在那裏。路雲真的把臨街的牆打掉改成了透明的玻璃窗,透過大玻璃窗,可以看見路雲忙忙的招呼工人裝燈具,程旭估計她今天一天就是在忙這個了。

路雲在裏麵看到程旭,跑出來,“你大早背個包站這裏幹嘛?”

“我調休了三四天回市裏去看看我媽。”

“啊?你要回去那麽久?那我怎麽辦?”路雲脫口而出,想想又放心了,“也沒關係,今天下午會派人過來了。”

程旭真是無奈,這話前半段和後半段相差的距離是孫悟空的跟鬥,十萬八千裏。開始還以為不了是舍不得呢,真是想太多了。

路雲瞪著眼睛就提出要求,“幫我看看小令好不好?喂,你每次都說她們沒事,我就覺得有事。”

“哦,我會去看看。”提到這個,程旭照例心虛。

“反正你不在,單車借我用好不好?”

“好啊。”程旭拿鑰匙給路雲。

“可以幫我帶幾張CD回來嗎?我跟小令說好了,她會拿給你的。”

“嗯,沒問題。”程旭等著,看看路雲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路雲還算懂禮數,“等你回來我請你吃飯,龍井蝦仁好不好?”

程旭咬著嘴唇笑,帶點寵溺的用手去揪揪路雲綁在腦後的馬尾,“算你還知點好歹。”

車來了,程旭跳上車,回頭朝路雲擺擺手,“再見,一個人當心點,按時吃藥,不要吃辣的,不要偷懶,每天晨跑。”

路雲點頭,“知道了,你羅嗦誒,再見。”轉頭先回店裏,猛又回頭對著開走的車叫,“喂,阿旭,我今天早上有去晨跑啊。”

春日早晨的風裏傳來不了嬌憨清脆的聲音,程旭沒探頭出去看她,坐在座位上,手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的深綠淺綠,浮雲白日,微笑。誰說單戀是種自找麻煩的遊戲呢,程旭覺得沒什麽不好,他隻管愛她,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有回應也好,沒回應也好,程旭不著急,他有的是耐心,現在時間尚早,有花的,無花的季節,管他風往哪裏吹呢?他相信隻要堅持著他的堅持,他就會等得到他的剛剛好,不是到不了,而是沒完沒了。

加利福尼亞的四月多雨,已經下了幾天了,明宇沒出去,上網殺時間,他所謂的殺時間不過是查些關於天文和醫用的資料。曾經,明宇每天會去查自己的郵箱,看看有沒有路雲的信來,不過最近已經放棄了這個期許。路雲生日那天,他給路雲寫了封信,也沒說什麽,不過隨便談談自己的近況,說句生日快樂,雖然明宇覺得想說的很多,可是手指敲擊鍵盤的時候隻說,這裏天氣不錯,閑扯的內容是加利福尼亞禿鷲,其實明宇也不確定路雲會不會喜歡這種幾近絕種的生物,或者這個內容可以講給幼兒園的小朋友們聽呢?他不知道路雲已經換了工作。那封信應該不算情書吧,明宇不知道一封正規的情書該怎樣寫。記得以前,路雲說過,很想看到郵箱裏有明宇給她的信,明宇不屑為之,怎料到自己真會寫信,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可是他的信沒回音。

異鄉的雨夜十分寂寞,有同學邀請他去PUB一起喝杯酒,明宇拒絕了,酒那東西,往肚子裏灌的越多越寂寞,以前,明宇的同學說明宇是強者,基本上,明宇從來不會覺得寂寞或者孤獨,可這會兒,聽著窗外的雨聲,明宇覺得孤獨,不過明宇不承認自己此刻無邊的孤獨感是因為牽掛一個人,隻能說,是因為加洲的雨季太久,雨水太多。

門鈴的聲音劃破一屋子的寂靜,明宇開門,門外的程月半幹半濕的站在那裏,“嗨,ALEX,你在啊,我來還錢給你。”

“哦,MOONY,請進。”明宇客氣的把程月讓進來,“喝點什麽?咖啡好不好?”

程月拿手帕檫臉上的雨水,“隨便。”

明宇替她端咖啡過來,“外邊雨很大嗎?等我拿塊毛巾給你。”

程月搖頭,“哦,不用,這樣就可以了。”從挎包裏拿出信封,“喏,說好分期給你的,這裏是這個月的,估計再兩個月你可以買新的望遠鏡了。”

明宇端起咖啡,輕啜口咖啡,“其實不用這樣急的,我已經買了新的望遠鏡了。再說拿現金不是很不安全嗎?你可以等手頭寬裕的時候把帳一起轉進我戶頭就可以了。”

程月也喝咖啡,吸口氣,咖啡很香,坦白告訴明宇,“我喜歡現金,感覺很好。”

明宇笑笑,“這是習慣的問題,其實這樣既不安全也不實用,平時購物用卡不是很快嗎?”

程月保持沉默,跟這個油頭粉麵看起來優越感十足的家夥談現金和現金的感覺如同與夏蟲語冰,程月從來都不喜歡這樣的人,抬眼看窗戶前那架嶄新的望遠鏡,隻好換個話題,再不喜歡也不能白喝人家的咖啡啊,問,“你天文係的?”

“不是,我學醫的,”明宇隨手取過桌上小竹筐裏的麵包,撕了外麵一層皮,他晚飯沒吃飽問程月,“你呢?”

“我學生物。”程月看著明宇的動作,驀地記起,大使館外那個吃麵包隻吃麵包芯的家夥,難怪那天在樓下撞到他的時候覺得眼熟,原來他和自己來自一個城市,對麵的明宇正把一截麵包芯塞進嘴裏,小竹筐推到程月麵前,程月婉拒,“我不餓。”

繼續喝咖啡,閑談。程月看著望遠鏡,“又不是學天文的,幹嘛買望遠鏡?”

“愛好,”明宇百無聊賴的吃了塊麵包,他不喜歡外國的食物,又懶得自己動手,事實上他不會燒菜。

“這個愛好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多無聊。”或許因為不喜歡眼前這個精致優雅的花花公子,程月索性不客氣,大放厥詞,“拿望遠鏡看天空對生活有幫助嗎?一點建設性都沒有。”

明宇有點震驚,從來沒人對他的愛好表示微詞,表麵不動聲色,“愛好就是愛好,沒什麽道理好講的。MOONY平時有什麽愛好嗎?”

“我?沒什麽愛好。”程月愛錢,不過這個愛好不適合跟眼前的ALEX說。喝幹杯子裏的咖啡,站起來,“謝謝你的招待,今天晚上打擾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明宇淺笑著送她到門口,為她拉門,“不用這麽客氣,歡迎有空來坐坐。”

程月臨出門向明宇要了賬號,“下次還是轉帳給你好了,方便些,再見。”

關上房門,明宇去洗澡,這樣無聊的夜晚,被一個無聊的女人說自己的愛好無聊十分晦氣,明宇要把晦氣洗掉。明宇不喜歡程月,不喜歡她眼裏帶了點戲謔的精光,不喜歡她錙銖必較的刻薄,不喜歡她一副隨時打算上陣廝殺天下舍我其誰的氣質,雖然偶爾那樣看起來滿精神的,明宇第一次見到就不喜歡。

一個月前他從郵局拿家裏郵寄的望遠鏡回來,因為怕路上有損傷,所以明宇在郵局就拆了包裝檢查了一遍,懶得再拆開,所以就那樣抱回來了,百密一疏,卻被那個從樓上趕死樣衝下來的程月把望遠鏡撞了個稀巴爛,望遠鏡是精密的東西,明宇的望遠鏡尤其精密,許多零件他是自己組裝的,一旦撞壞很難再找到合適的配件,所以明宇臉黑黑,當然他不會跟個女人發脾氣,所以當程月跟他道歉的時候就說,“講點比道歉有用的。”

程月安靜下來,跟明宇對視兩秒,“多少錢?”

明宇說了,程月不接受,“先生,你應該把折舊打進去吧。”

明宇告訴她,“沒有折舊,許多配件是新的。”

“那舊的呢?你口說無憑,又沒有發票,再說撞到你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你也沒看路對不對?對不起,我不能按照你說的價位賠償。”

明宇不喜歡和女人爭執,再說看程月的打扮想她可能不太富裕,所以就打了個七折。程月沒想到這人還很幹脆,她要趕時間上課,所以也幹脆了一下,“我叫MOONY,住二樓,我沒辦法在最近一個月內還清欠款,三個月分攤可以嗎?把你的地址和姓名告訴我。”

明宇掏出紙筆寫給她:“ALEX,四樓A。”

程月回到房間,洗澡,睡覺。愛好是什麽?她不清楚,如果真要問程月愛什麽,程月會說她愛錢,賺錢是她唯一的愛好,按理說,賺錢養活自己或家人是義務,不過程月現在把愛好和義務等同,所以她心無雜念,安心念書,撞到別人的望遠鏡是個意外,她必須要把她最愛的銀子拿去給別人,程月十分心痛,要是那個拿了她錢的人可愛點也就算了,偏又是個不尊重食物,十分虛偽十分可惡十分自以為是十分驕傲的人物,簡直十惡不赦,程月這輩子最討厭這樣的人了,所以,決定以後把這個ALEX當透明,再不要看到他。倒在床上,程月尋思,自己呆的那個城市明明好山好水,人民勤勞可愛,怎麽能養出ALEX那樣的敗類呢?百思不解,沉沉睡去。

程旭從市裏休完假回縣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齊亞瓷磚燈火通明,因為還沒裝窗簾,燈光反射了瓷磚的光澤,整間店雪洞樣,附近的街道因此而華麗。程旭拎著手裏超大的袋子,過去敲門,過來的開門的女孩子很陌生,程旭猜測是新來的店員,道:“我找路雲。”

話音未落,就聽路雲在裏麵喊,“阿旭,是你回來了嗎?”程旭心頭有暖暖的清澈流過,揚聲,“是啊,我回來了,帶了東西給你,好多呢。”

坐在齊亞瓷磚的大廳裏,周圍的瓷磚光如明淨,亮如水晶,燈光下每塊瓷磚都璀璨通透,有人給程旭端了杯茶,程旭道謝,路雲給程旭介紹,“短發笑的很甜的叫阿笑,個頭嬌小的叫麗平,眼角下有顆美人痣的叫婷婷,這些都是我今後的戰友。”

程旭看著眼前幾個擼胳膊挽袖穿著水靴的女孩子,不無驚訝,“你們在幹嗎?”

“打掃衛生啊,”路雲興致勃勃,“我們後天就開張正式營業了,剛才啊,我們在開個小會,大家都希望拚好業績,多賺銀子。”

程旭由衷的為路雲高興,“你辛苦了這麽久,一定會有收獲的。”

另外幾個女孩子切切私語幾句,大概猜測他和路雲的關係,很自覺的回避,大廳留下程旭和路雲,程旭打開背包,那東西出來,一樣樣給路雲介紹,“蹄膀是你媽讓我給你帶來的,CD和零食是小令給你的,書是子遊送你的,他說上次你回去隻顧著和小令看窗簾了,想去書店買沒去成,所以他買了給你帶來。”

“哇,子遊有心了。”路雲捧著小說,上次看小說是什麽時候?都快記不住了,問程旭,“小令和子遊怎麽樣,他們好不好?

程旭打了個突,支吾,“不錯,還好,比較穩定,小令在學京劇。”說起這個照例心虛。

路雲挑骨頭,“比較穩定?那就是說沒有進展了?”

程旭裝糊塗,“進展?什麽進展?現在談結婚嗎?會不會太早?”

“不會啊,子遊都三十了,也老大不小了吧。”

程旭有點冒汗,拚命找理由,轉話題,“那是,不過買房很貴,付了首期也沒錢裝修了,總是想多存些錢再說,呃~~你這裏的裝修就很有特點,你想像裏的家是這個樣子的嗎?”

路雲淡淡的笑,“是,以前是這樣想過的。”

程旭用手摸摸墨綠的沙發,橙色的墊子,透明的茶幾和杯子,不了想要的客廳原來是這樣的嗎?燈火明滅,映出她眼中的往事,曾經相見歡,曾經春衫薄,曾經冬衣厚,歲月煙行,那些曾經如凋零的書卷,字跡散落,留下這一堂色彩,溫柔依依,觸手可及,擊中在程旭的心裏,他從這一堂斑斕裏,讀她的回憶,歎自己的失落。

路雲輕聲說,“以前是這樣想的,可能,以後會換種色彩,你呢?你想過嗎?如果給你間房子,你希望是什麽樣?”

程旭拿過一個墊子,拋上去,落下來,路雲的臉在一片橙色後麵閃來閃去,“我要的家很簡單,沒這麽豔麗。”程旭道,“客廳要有大電視,方便我媽看連續劇,我媽腰不好,所以太軟的沙發不適應,最好是藤製的沙發和茶幾,我和姐姐都喜歡葵花,所以,我想在牆上掛葵花的裝飾,我見過,草編的,樸素的枯草色。”

路雲眼睛亮了,“葵花嗎?可以自己種啊,我家陽台上就有個大大的木箱,每年春天撒上葵花籽,不用特別照料,就可以開花了,花朵不大,金黃色,很漂亮很漂亮。”

程旭靠在沙發上,專注的看著不了,“那我對以後的家,就可以多一個設想,陽台上種金黃的葵花,家人在陽台上曬著太陽。”

這次程旭回市裏,和子遊走街穿巷的去找好瓷器,投院長所好,把程旭活動回市裏。功夫不負有心人,居然淘到上好薄苔瓷瓶一隻,價格昂貴,子遊替程旭高興,“我打賭院長一定會調你回來。”

子遊一句肯定,程旭立時反悔,“既然這麽肯定那我就等等再送好了。”

子遊誤會,“你這個不是行賄,不要這麽古板好不好?”

程旭哭笑不得,“我不是古板啊,院長是長輩,送隻花瓶有什麽關係?再說送禮收禮這回事情是人之常情,既然我們不能將自己經營到風生水起也沒必要去憤世嫉俗,其實你知道,我是不想現在調回來,不了在那邊沒熟人,我擔心她沒人照顧。”

子遊倒死,“不了還會回來的嘛,你長遠打算下好不好?”

程旭不要長遠打算,“變化總比計劃快。”

象現在,看著坐在她對麵的不了,程旭覺得自己做的夠正確,喝口茶水,他提議,“不了,下次你能休息的時候告訴我,我帶你去釣魚好不好?”

“釣魚?去哪裏?”

“河邊,我跟你說過,附近有河,有碧水潭,我最近才知道,去碧水潭的路叫響水坡,我這次把摩托弄來了,等你休息的時候,我用摩托載你去。”

“真的啊?”路雲驚喜的拖了長長的尾音問。

“真的。”程旭保證。


十八__
路雲的店不日開張,或是因為店裏裝修的家庭氣氛濃厚,貨品又精致,服務質量也好,生意倒做起來了。黃經理說的對,縣城近期新住宅區起了幾片,買房的人多,裝修材料十分好銷,路雲業務新上手,每日打貨製表算賬,著實忙了些時光。仍然時時記起明宇,路雲不再強迫自己快快忘記,順其自然吧,日子像白開水刻意過得平靜而沉澱。當然她還記得請程旭吃龍井蝦仁的承諾,所以,那天拎了白飯蝦仁去找程旭。

程旭在忙他的論文,見不了拿來的飯菜,挺高興,“你做的?手藝就這麽好了?不是說你們輪流燒飯每天都吃爛菜嗎?”

一說捅到了路雲的痛處,苦著臉,“我去菜館買來的,揭人不揭短,幹嘛非提這個?”是真的,路雲自打和幾個店員合夥燒飯開始,每天吃的菜不是太爛就是夾生,包括路雲在內,沒有一個人有下廚的天分,早上和程旭晨跑的時候路雲還說,“我真想跟老板說換人,起碼換個會燒飯的來,又怕此舉惹怒店員,她們合夥砍了我,另換會燒飯的店長回來。”

“何時去釣魚?”路雲問,請吃蝦仁是假,想釣魚才真。

程旭正想計劃計劃,外科來電話,說附近幾個江湖小子火拚鬥毆,砍的慘不忍睹,急救那邊無法應付,叫程旭過去幫忙,程旭丟下路雲和吃了一半的龍井蝦仁就去了,這一去,釣魚的計劃沒有很快實現。

是慘不忍睹,兩個重傷,一個頭部重創,整張臉看起來都變形了,一個挨了一刀,渾身鮮血淋漓,值班的醫生沒找到院長和主任,有點手足無措,正聯係市裏醫院,想把兩個傷患送過去,急診輕傷躺了幾個,還有群人橫眉豎眼凶神惡煞樣子的人橫在那裏,吼,“把我們兄弟給我治好,死了哪個我們都不放過你們。”

頭部重創的確實無法處理,程旭檢查挨刀的傷患,傷了脾髒,根本不可能支持到市裏,程旭當機立斷,“送手術室吧,需要馬上動手術。”

值班醫生盯著程旭,“你主刀。”

程旭點頭,“好。”

通知準備手術室,程旭換個衣服,手術室外幾個人狠狠的盯著程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抵命。”

程旭道,“為什麽我要抵命,手術過程中任何突發狀況都有。”

一個臉上有道疤的男子手裏晃把刀,刀光冷森森,咬牙切齒,“突發狀況,就是因為有突發狀況才要你們醫生,要不世界上多你們這群穿白大褂的拿來做什麽?”

程旭閉嘴,有理說不清,護士問,“這裏需要簽字,不簽不能做手術的。”

還是刀疤漢子,看也不看,大筆一揮字就簽了。程旭不多說,進去動手術,過程真不順利,除了護士,沒人幫他,還有人在旁邊泄氣,“要是出了什麽狀況,不知道我們會不會被牽累。”心思浮躁,連器具都會遞錯,程旭穩如磐石,遇到遞錯的器具,他就溫言提醒。坦白講,配合不默契,這樣十分辛苦,不過,不會比在怡和實習期間,晚上急診,連跟三台刀的時候更辛苦,程旭心無旁騖,他隻想救人。

真有突發狀況,而且層出不窮。傷患需要輸血,因為難得有手術,醫院配備的血漿不足,程旭O型血,讓檢驗的同事抽自己的血去配,合用,程旭把自己的血輸了300CC給傷患。再沒人說話,沒人遞錯器具,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節奏分明,最後的縫合,程旭自己動手,有護士給程旭擦汗,程旭的眼睛清亮,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我們受傷的朋友生命力很頑強,不如把線尾收個蝴蝶結以示對他的嘉獎。”當然,這隻是個玩笑。

患者尚未脫離危險期,收在加護病房,麻煩卻沒結束。刀疤漢子逼迫程旭,“我弟弟沒脫離危險,你也不要離開醫院。你敢走一步,你身上就多一窟窿。”這般偏激是傳來消息,另一傷患送到怡和總院搶救無效,一命歸西。

立時在場的幾個醫生護士的臉都白了,剛剛趕來的院長和主任喝的醉熏熏,站立不穩,一額的汗,程旭說:“好,我不走,我親自照顧他。”就這樣,程旭如同軟禁,被留在外科病房一個星期,刀疤漢子每日把吃食送去程旭的值班室。醫院裏人心惶惶,院長沒膽子上報,怕鬧大了也沒報警。程旭不以為意,電話告訴子遊,子遊在那邊跳腳,罵,“你理他死活,不會全送來這邊,他死了就死了。”

程旭靠在桌前吃他的中飯,笑,“才怪,你也就這麽說說,真遇到這樣的事情你和我一樣。”

也有警察來過,不過是問刀疤漢子兩句話,人就走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程旭並不清楚,他也不多問,安之若素,隻管照顧好他的病人,親自打針換藥。醫院出了這樣的事情,薑醫生自然不放過打擊程旭的機會,流言菲菲,說程旭是個是非精,走哪裏哪裏倒黴,到處闖禍,出風頭,懲英雄。不過這次,整個外科和手術室卻全對程旭豎大拇指,那天晚上的值班醫生和護士為程旭說話,“要是我們醫院多幾個程醫生這樣的是非精,我們歡迎,人家那是真的叫救人,出風頭也要本事的,不是誰想出就能出。”

路雲把飯菜留給程旭以為他晚上回來會吃完,早上晨跑回來就聽見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是想過去看看的,不過被手術室一個叫曲霞的護士攔住,外科那邊的加護病房暫時成禁區,怕出亂子,院長不讓閑人過去,路雲隻好不停的給程旭電話和短信,程旭在短信裏說,“記住不要出現在醫院,我暫時不能帶你去釣魚,因為沒洗澡,身上有味道,魚會被嚇跑。”

路雲心內焦急,繼續短信過去,“你會一切安好?”

程旭,“我會,我不會有事。”

路雲,“你保證?”

程旭,“我保證,向河裏的魚保證,我一定不會讓它們等我太久。”

盡管程旭語氣輕鬆,路雲還是很擔心程旭,聽說那些人手裏拿了刀
,她怕傷患真有變化,程旭真的會挨一刀。晚上睡不著,路雲也會想程旭,腦子裏是些淩亂的片斷和鏡頭,在子遊那裏舉著酒杯祝她快樂的程旭,與明宇爭執後給她遞毛巾的程旭,揍了明宇一拳的程旭,在稻田邊背誦自己作文的程旭,背著自己看醫生的程旭,不仔細想,路雲都不會發現,原來,他為自己做過那麽多。

和刀疤漢子混了幾天,程旭覺得他不是壞人,應該說,是個奉行暴力會解決一切的好心人,他很愛護弟弟,晚上弟弟多痛一點,他就要求給注射止痛藥,很難搞。程旭最累的就是要說服他,止痛藥不能亂用,所幸,患者的情況越來越好,終於,刀疤漢子給程旭放行,“喂,你可以走了。”

程旭笑笑的,“你現在放心了嗎?”

“放心了,其實早就放心了,我以為你會求我放你走,可你連提都不提。”

程旭故意,“我害怕,你有刀。”

刀疤漢子大力擁抱程旭,“你怕我有刀?哈哈~~大概你是最不怕我的了。謝謝你,程醫生。”

程旭就跟他擺擺手,離開呆了近一個星期的外科病房,他終於可以帶不了去釣魚了,不過他要先洗澡,身上真的有味道,為什麽那個刀疤漢子不怕他身上的味道?程旭揪起自己的外衣聞聞,皺眉頭,他可不能這樣去見不了。

這是程旭第一次用摩托載不了,微風拂麵,白雲淺陽,滿目青山,春已將盡,落了泡桐,開的就是女貞,黃綠細碎的花朵藏在葉底,街道山路上,都浮著一層女貞花的香氣,鬱結如網,伸出手,卻又摸不著。路雲坐在程旭的摩托後麵,抬眼看目光穿過飛掠而過的樹梢,上麵是湛藍湛藍的天。

一帶清流,水麵光點無數,山痕水跡,雲朵在山頂繚繞。程旭不太熟練的放餌,拋鉤,架竿,邊做還自己笑。路雲用程旭拿來擋風的牛仔外套蒙在頭上遮太陽,
忽然想起,這件外套十分眼熟,灰綠的顏色,粗糙的質地,穿在身上安穩舒適的感覺,是路雲喜歡的那種,好像初見程旭,他用的就是這件外套。一瓶水遞到眼前,路雲接過,扭開瓶蓋,問了一個遲到有一年多的問題,“阿旭,你外套哪裏買的?”

慢慢的,路雲恢複了一些舊日愛好,聽音樂,套碟片,看小說,關於男女俗愛的。記得以前剛和明宇相戀時,路雲以為明宇和自己一樣喜歡酸溜溜的散文,於是,就念段關於星星的文字給他聽:“遠遠的欣賞也是我的冷漠,遠遠那顆星閃爍的也許是冷漠,如果有雲梯而上,摘下那顆星,摘下的也是冷漠-------”當時明宇合上路雲手上的書卷,有點不耐煩的表示,這段文字淺薄幼稚,而路雲的喜好總是關乎男女俗愛,實在不夠深刻。再次捧起閑書猛看,路雲有種很痛快酣暢甚至是解氣的感覺,終究,仍然不明白什麽叫深刻,想,自己可能這輩子無法變得象明宇那樣深刻,無法成為他的驕傲。

路雲堅持每日晨跑,偶爾,程旭連上晚班後比較辛苦一樣也會陪她,下了晚班騎單車與她同去,再用單車載她回來。適度的運動,堅持用藥,路雲沒再胃痛過。她麵色紅潤,輕盈如燕,健步如飛.,站在店內,套雙粗跟皮鞋,雙腿筆直,身段靈活婀娜,穿件與地磚同色製服,頭發全部攏到腦後,束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細致的額頭,塗淡淡的口紅,笑語嫣然,整個人竟似從一塊晶亮剔透的瓷磚裏分割出來的一樣,拿店員阿笑的話說,很有質感。

忽地就言語玲瓏了,有客戶來購買瓷磚,本來是隻想鋪設客廳,路雲巧舌如簧,讓人家無論客臥,全都用了地磚。遇到難纏的客戶談價錢,路雲也跟著一錢如命的計較,都是升鬥小民,路雲也要過日子,跟客戶告饒,“您少壓點價好不?讓我提成高點,我可是攢嫁妝呢。”路媽媽知道了,駭笑,女兒竟也有今日。

路雲不再忌諱說起謝明宇這個名字,她曾經和程旭聊天:“以前我知道他沒錯,錯的都是我,現在想想,我也不覺得自己有錯,錯的是時間,我們在不恰當的時候遇見,如果我是現在遇到他,或者相處的方式會不一樣,我會懂事點,不讓他那麽辛苦為難,不過,如果不是有和明宇相處的那一段,或者今天的我也不會改變,我依然是在幼兒園給孩子們講童話的路老師。”

程旭說:“我沒看出來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有什麽不一樣,你不過是換個工作。”

當然,如果不是刻意想起,明宇也不會特別的出現,隻要把一切交給時間,所有的傷痕都可以慢慢變淺變淡,熟悉的麵孔,曾經的快樂,真如雲煙。路雲很沒公德心的跑去小廣場挖了株小小的水粉月季回來,栽種在小花缽裏,每日施肥澆誰鬆土,程旭在對麵陽台上笑她,“看你那花開的,眼珠子似的小。”路雲不怕,她有耐心,等花慢慢長大慢慢豔麗,等往事漸漸消散漸漸隱退,她不要不快樂,她要活的最好,不是快樂著活給誰看,日子,時間,心情是自己的,她不要辜負自己的似水流年。

縣城的生活節奏不快,時間變的漫長恬淡。晚上的月亮好的時候,隔著陽台中間的幾樹蒼綠泡桐,路雲可以聽對麵程旭房間傳來的口琴聲,口琴的聲音有點特別,很象站台悠遠的火車鳴笛聲,淡淡的淒涼,淒涼的象送別的碼頭,年輕的自己,站在碼頭輕輕揮手,送別自己的青春時光,送別自己的單純無憂,還有想送卻送不走的愛怒情愁。有時候程旭吹路雲喜歡的《到不了》,他技術不夠好,吹的有點點跑調,路雲在自己臥室裏麵輕輕笑。

程旭上次的手術雖然成功,不過開始並沒獲得院長的肯定,院長被嚇倒,他認為程旭在找麻煩,可是,這個被貶的小醫生還有幾下子,漸漸的,來縣城醫院來看病的病人就多了,限於設備條件,大手術不能做,小手術還是難不倒程旭的。外科的同事願意和他同台操刀。有手術室的護士說,看程醫生動手術,過程如一首動人的歌曲,他是那麽流暢自然的做每一個步驟,有突發的狀況,他不焦急慌張,小心處理,不動聲色間,狀況灰飛煙滅。他總是一邊從助手手中接過適時遞過來的剪子,鑷子,和各種特殊用途的手術針,一邊細聲細語地同病人說著話,從不管病人是不是能聽見,“現在,我要把與你不合作的闌尾切除了,你以後吃東西要注意了知道嗎?”這樣的程旭,是溫暖,清澈,吸引人的。

有次,程媽媽來看程旭,路雲恰巧去找程旭,程媽媽見了就問兒子,“這就是路雲?”沒來由的,程旭和路雲的臉就紅了。

縣城的許多人都認識了程旭和路雲,儼然把他們當成一對,兩人都會否認,但也不會因此而故意疏遠,他們用最自然沒有絲毫壓力的方式相處。程旭的論文發表了,會第一時間與路雲和母親分享喜悅。路雲生意做賺了,也會跟程旭講講。偶爾,程旭拿讀書時候的趣事出來和路雲聊聊,某次,為了練習縫針的技術,去買塊連皮帶骨的豬肉回宿舍,拿了鑷子夾子,在豬皮上穿針走線。又某次,檢驗科大大咧咧的阿姨去給一個病人抽血做化驗,可是那位老人的手指卻紮不出血來,原來老人已經停止呼吸了,大家把這事情當笑話說,卻被院長一頓狠批,院長批評大家的麻木和冷漠,要求,醫生要有冷靜的頭腦和悲天憫人的胸懷。路雲想,或者,程旭一直被怡和的院長影響,所以,他做事很拚。

醫院的後院有小小的空地可以打籃球,程旭經常玩,偶爾也教路雲,路雲運動神經不發達,經常會摔跤。打完了籃球,她們在球架下坐著,喝點水順順氣。這樣的時光,程旭會提起他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教他玩球的父親有天左臂痛,去醫院看,醫生說是風濕,開了點膏藥,程旭的父親是有貼膏藥的,可是第三天卻痛的厲害,牽連胸口劇痛,送去醫院,來不及了,回天乏術,死因是心髒病。所以,程旭立誓做醫生,一個不會把心髒病誤診為風濕的醫生。

轉眼入夏了,走在街上,猝不及防,就會有梔子花的清香棉花樣飄落,深深樹陰裏,有長長的蟬鳴,雲影在樹後飄過,就灑過雨滴,路雲撐著新傘去修那把收藏多年的舊傘,傘柄斷了。她卻不知道,這把伴隨她多年的舊傘裏藏了兩個人共同的秘密,溫柔在左邊,深情在右邊,秘密是有回憶的,回憶的終點,詩雨傲纏。

十九__
在突如其來的大雨後,透過教室的玻璃,看樓下樹底的兩個人,帶傘的子遊半邊衣服被淋濕了,沒帶傘的素漁到是身上幹爽,素漁從包裏拿出塊手帕,遞給子遊,半側過身去,緘默無語,即使是這般的沉默,在小令看來,也有幾分緊張,那埋在中間的沉默是坐活火山,偶爾在地震,常常在冒煙,小令在殘留的煙裏看畫麵,龍龍病房,睡在床邊素漁身上的藍外套,龍龍手裏的小玩具,芒果布丁,和子遊約會的星期三,還有她們的偶遇,K廳過來搭訕的男生,問,“你是哪闋小令?”

回轉頭,小令懶洋洋的笑,倦了,不是小令,不是小令,且莫回首,別去休提。拍拍手掌,小令對亂糟糟的小朋友們喊,“來,我們唱歌好不好?還有五分鍾就下課咯。”

放暑假的第一個星期三,小令邀請路雲和程旭來驗收她學習京劇的成果,小令春節後學京劇,有段日子了,她說死黨不在,日子寂寞。當然,那天子遊在座。文化宮小小的舞台,小令沒上妝,套件青綠縐緞團花帔,寬衣水袖,清秀雅麗。路雲不懂京劇,小令曾經在Q上與談起過,她學的是程派,最是縝密纏綿,低回悠揚,幽咽婉轉的唱腔。子遊卻在電話裏跟程旭說,小令適合唱武生,卻硬學了花旦。

胡琴咿咿呀呀的拉著,和著夏日的蟬鳴和陽光,唱曲的完全走了板,那是段程派有名的《麒麟鎖》,“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隻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何鮫珠化淚拋?此時卻又明白了。”

小令唱的分外賣力,聲如裂帛,高亢入雲,聽她慷慨豪邁,何曾半分幽咽婉轉了?子遊背手低吟,“風蕭蕭兮易水寒,這等激昂,我當是銅琶鐵鈸唱大風。”

小令繼續唱大風,“世上何嚐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哭嚎啕。轎內的人兒彈別調,必有隱情在心潮------”操琴的師傅很不高興很不高興,最後不是小令跟著調走,而是琴師追著令跑。

跑完了調,路雲在下麵鼓掌,小令下來,路雲擁抱她,笑,“你京劇的造詣與唱K的功力不相伯仲,一般出色。”

子遊送小令一支玫瑰,程旭隻笑不說話,每次見子遊和小令,他的傻笑多過言語。子遊提議,“我們去吃一頓吧,去哪裏好呢?吃什麽?”

小令未脫她那件青綠團花帔,拈那朵玫瑰,打眼角斜視子遊,“今兒個晚上你沒別的事情了?”

子遊道:“沒有。”

“每個星期三晚上固定倒出空來累不累?”

子遊端著茶碗,從茶碗上端的邊緣看著小令,默然兩秒,“不累,已經習慣。”

旁邊的程旭額角滲汗,路雲心裏隱隱生寒。

小令直視子遊,淡定平靜,“你的習慣要不要改變?龍龍要上小學了,或者你需要換個小學老師做女朋友?”

路雲不明其意,“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和莊子遊可以結束了。”小令口氣平淡,撕手裏那枝玫瑰的花瓣。

子遊笑了,那笑容宛如那日K廳的初見,溫雅柔和, “小令,謝謝你。”

“謝我放過你?”

“不是,謝謝你成全我。”子遊站起來,隔著桌子去親吻小令的額頭,寬厚一如兄長,“你會過得很好,對不起,遇到你,是我的錯。”

站直身子,子遊不回頭的走了,小令的眼裏有亮亮的水光,居然,他沒歎息,沒挽留,沒牽掛,飛的迫不及待,如同離了籠的鳥。

“什麽叫成全?”路雲的臉發白,抓住小令的手。

“李素漁。”小令清楚的念出那個名字,這回程旭的手心裏都是汗。

“他並非故意,”程旭笨拙的,似在為好友辯解,也似在安慰小令,“他是喜歡你的,隻是喜歡和愛總差那麽點,他嚐試愛上你,奈何力不從心。”

“你知道?你全知道?早就知道?”路雲激氣,對程旭怒目而視,“你知道居然可以瞞到現在,於心何忍?”

“我不能失信於子遊,我答應他保密。”

“那你就可以欺侮小令,對朋友不義。”

程旭為難又沮喪,看著淚水泫然欲滴的小令,滿懷歉意,“小令,對不起,我隻是覺得,這件事情不應該由第三者來告訴你,想哭就哭出來,哭出來就舒服多了。”

“沒什麽,”小令繼續撕玫瑰,目光牢牢的看著桌麵,“該哭的也哭過了,這場分手,一年前就在做準備,準備的太久,事到臨頭,已經麻木。”

路雲沒小令準備的時間長,所以她比小令氣,子遊落跑,她一肚子鳥氣全撒到程旭頭上,“哭什麽哭?到這個份上還指望我們能舒服?想怎地?要看哭到嚎啕或是絕望暈倒就去電影院,我們這會有這心情也沒這義務請你看戲,你最好和你那損友一起消失。”

程旭無奈,“不了,你不講理。”

路雲冷笑,“我從來都是不講理,你大可去找講理的來講。”

“好吧,那我先去找個講理的。”程旭揉揉額頭,不跟路雲生氣,“我先走了,你陪小令。”程旭去追子遊,他現在絕對也不好過。

小令手裏的玫瑰已經粉碎,她沒哭,也沒笑,路雲強撐了笑容提議,“我陪你去唱K好不好?”

這是個糟糕的提議,小令木然反對,“不了,以後,我都不會去唱K了。”

小令真的沒去唱K,她要求去PUB喝酒,“我們兩個真的有那麽差勁嗎?前腳後腳的失戀,來,我們打扮打扮,看看有沒有男人上來搭訕。”

路雲並不覺得喝酒是個多好的主意,有男人上來搭訕又怎樣呢?所有的荒涼絕不會因為有人搭訕就變回繁華和燦爛,不過失意的人總是會做些毫無道理不知所謂的事情,路雲隨了小令,就和她去打扮打扮,跑去PUB。

晚飯時間,PUB裏空落落,下令和路雲坐下,酒保拿了酒單來,還沒看清楚,燈閃了閃,四周就陷入一片黑暗,停~~電~~,裹在黑暗裏,深一腳淺一腳的向門口挪,小令哀歎,“不了,你見過比我更倒黴的人嗎?”

路雲攜了小令,“今天還沒有,剛不是聽說整條街都停電了嗎?你當一定有人比你更倒黴就算。”

“不了,你真會安慰我,”小令話音未落,被門框絆倒,路雲伸手欲扶,重心不穩,整個人倒在小令身上,兩人沒急著起來,坐在門框上笑個前仰後合,路雲掩嘴,“為什麽我們一定要在停電的PUB裏玩疊羅漢?回家在床上玩不好嗎?”

小令道,“好,我們回家去疊羅漢。”說著話,語音忽又哽咽,竟賴在門口哭了起來,路雲伸手,攬住小令的頭擁住,心下悲涼,無言安慰。

感覺有人走過來,一束火苗亮在黑暗裏,持著火苗的手腕上有款意大利翡冷翠的銀手鏈,精致不乏粗獷和浪漫,幽暗中閃爍的麵孔俊秀帥氣,劉海下的濃眉微皺,一雙桃花眼驚詫的看著路雲和小令,“兩位小姐,幹嘛坐在這裏?”竟是路野?!

路雲一樣驚詫,“哥,為什麽你在這裏?”

小令兀自哭泣,“野店,怎麽是你來搭訕?”

路野剛和一個瑞典美女和平分手,原因是路野要喝酒瑞典小姐要聽戲,所以分道揚鑣了。然後路野就撿到了妹妹和小令,那另找地方繼續喝吧。小令哭完了海量,千盞不醉,和路野閑侃,“你不是喜歡人家有夫之婦嗎?怎麽一下子又換瑞典小姐了?”

“因為那個女人怎麽鍛煉都減不了身上的脂肪,所以放棄減肥,回家老公孩子熱炕頭去了,我孤家寡人實在寂寞,所以繼續談無傷脾肺的戀愛。”

小令菀爾,“厲害,萬綠從中過,片葉不沾身,你這身功夫怎生修來的?傳授我一二,下次亂石崩雲,我亦可顏色不變。”

路雲不喝酒,她要冰果汁,直喝到淩晨一點胃裏冒酸水,小令終於掛了,路家兄妹送她回家,小令再次哭起來,昏頭脹腦的靠在路野身上,一行哭一行數他的手指頭,含混不清,“大拇哥,二拇弟,中王,三立---”完全神智錯亂,不知所雲。路野喝了一個晚上仍然清醒,拿紙巾給路雲讓她替小令檫眼淚,順手,揉揉小令的短發,“不錯,這傻妞還知道哭,能哭出來就行,”說妹妹,“你那會兒不知道哭,光買貴的要死的化妝品,花那麽多銀子最後還生病,這年月談戀愛誰向你那樣用那麽大力氣,最後還把自己流放去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路雲不以為意,反駁兄長,“不是啊,哥,我那地方鳥生蛋的,還特多,你要不要去看看?”

“切,誆你哥去看鳥蛋?少來,耽誤我遊戲人間。”回頭,路野用好聽的男中音柔聲去哄小令,“乖,不要哭了,今後化悲痛為力量,把氣出到跑步機上,幫我看看店,成全我點時間去約會。”

小令揪著路野的衣襟,哭的天昏地暗,“我不要成全不要成全不要成全。”眼淚脂粉全糊在路野的紅T恤上。

路雲歎氣,這年月,真真當學路野,身如流水行雲,笑傲江湖載酒, 淚成灰骨化石的才遭天譴。

在城市裏的另家PUB,子遊喝啤酒,程旭喝冰水,他隻能喝冰水,與子遊拚酒是自尋死路,都喝多了怎麽回家?所以程旭一口冰水對子遊一杯啤酒。

兩名帥男,一個斯文儒雅,一個冷峻疏朗,在PUB裏太過癢眼,終於有豔麗的女郎癢的難耐,晃過來,晃過去,晃到旁邊,眼風笑痕裏流溢著暗示,坐定到程旭身畔,“請我喝杯酒如何?”

程旭不肯,他又不認識她,“我不能請你喝酒,沒見我一直喝冰水?”

子遊嗬嗬的笑,攏攏長發,嘴角牽出完美的弧度,“小姐,他不能請你喝酒,因為我們今天剛注冊,他是我合法丈夫,隻能照顧我喝酒。”豔女郎的眼風笑痕不見了,悻悻而去。

程旭再給子遊叫紮啤酒,“喂,別光喝不說,你以後打算怎樣?”

子遊打個酒嗝,“兄弟,我不知道,我隻想喝酒,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回家,洗澡完,路雲仍無睡意,隨手開了電腦,想找個彩色大片來看希望衝淡耳邊小令的哭聲。有多久沒動這台電腦?路雲記不太清楚了,習慣的,先去開舊信箱,爆滿,廣告信件真多,還有小令寫給自己的,看看日期,還是去年冬天的,那時候自己弄丟了戀情,現在輪到小令。

有封信件很有趣,自己生日那天寄到的,主要內容是說他現在很好,功課雖然繁重不過還能應付,接下來就猛談加利福尼亞禿鷲,羽毛接近黑色,翅膀上有白色的線條,黃顏色的禿頭,紅顏色的頭頸的一種鳥,80年代中期,野生的加利福尼亞禿鷲剩下不到24隻。為了加以保護,所有棲息在野外的加利福尼亞禿鷲都被捕捉進來,放到保護區裏去撫養。到了90年代中期,在人的照料下,加利福尼亞禿鷲的數量得以增加到100多隻。


路雲迷惑,誰啊,來封信件,專門談加利福尼亞的鳥,是寄錯了的吧,可是信件開頭寫著,“雲雲,你好。”路雲笑,熟悉的朋友,應該叫她到不了。沒有落款,最後祝自己生日快樂,眼角掃到寄件地址,“ALEX,”哪個ALEX?這可真是天外來信。自己有認識的朋友在加洲嗎?路雲鼠標輕輕點著,刪除那些沒用的郵件,有嗎?有的,明宇?謝明宇?!滑動的鼠標停住了,這個意識讓路雲大腦有兩秒的空白,重新點開那封信,把字一個一個的重新吃進眼睛裏,努力的消化。如同學術報告樣的內容,每個冷靜沒有差錯的標點,平靜後無法揣測的表情和思緒,看不出字麵有悲喜和想念。路雲笑了,眼角笑出一顆淚珠,原來自己生日那天收到過一隻加利福尼亞禿鷲,相信,即使是在收到信的那天,一樣看不清楚送禮物的人隱在加利福尼亞禿鷲後麵的臉。

打開自己的寫字板,路雲回信,“明宇,你好,我今天才看到你的信件,信箱很久沒用了,生日那天我在培訓,我換了工作。”敲字的手停頓,路雲遲疑,和明宇說換工作嗎?或者他會否定賣瓷磚的工作,如同以前並不喜歡自己教小孩子。應該也不能說自己想念他,又拚命的希望忘記他,更不能寫的有情緒有溫度,明宇不喜歡抒情的字眼,他一向把抒情和矯情等同,似乎也沒辦法搞笑和幽默,這會兒的自己搞笑不起來,於是,路雲也來做報告。她問明宇對京劇了解多少,小令最近在學京劇,是程派的-----。路雲知道明宇一定對京劇沒興趣,如同自己並不喜歡加利福尼亞禿鷲,路雲對自己家樓下的流浪狗更有感情,可是她無法和明宇談流浪狗,明宇信奉的是強者定律,這個世界適者生存,對人對狗都沒必要給予太多的同情心,那麽除了京劇路雲沒辦法談別的,如果,是說如果,明宇再來信,不知道內容是不是和澳大利亞的袋鼠有關,那麽,下次,路雲會找資料和他說說非洲的河馬或者峨眉山的猴子。

明宇不喜歡在夏天參加聚會,可是如果大家都去自己不去就很奇怪,所以,勉為其難的跟去,加洲夏日的陽光鋪天蓋地的毒辣,幸虧房間裏有冷氣,明宇找個地方坐定,亮出招牌的溫文笑容,與物理係的同期討論融資和股市,盡量小心不泄露自己的百無聊賴。

聽對麵的MOONY與鄰座的學長鬥酒,“你個大男人還與我們女人計較?當然這杯你全幹。”

“現在男女平等。”

“才怪,誰要男女平等啊,我喜歡不平等。”

“MOONY小姐,你喜歡不喜歡現在都平等啊。”

“可是我喜歡不平等,學長就是高我一等啊,來,你幹杯,我隨意。”

明宇在心裏冷笑,這樣的女人明宇見的多了,最是可惡。男人大度了不計較,她們把男人當傻瓜,不上當計較了,她們又嫌棄男人沒風度,吃飯購物錢帳分攤,出門行李自己拎,還沒涉險江湖,先購置了軟蝟甲,練了金鍾罩
,自詡已經刀槍不入,任是情天恨海放在眼前也不為所動,還沒付出已經在計算成本,你約她出門她預算已經開好。再多的學識再高的學位也隱藏不住骨子裏的色厲內荏張牙舞爪。總覺得自己什麽都能搞定,她們說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是豬,私下閑談的內容又離不開男人,嘴裏掛著,心裏吊著,眼裏瞟著。

史丹佛豔陽的午後,明宇無可救藥的想路雲,路雲是傻丫頭,她會陪自己做些她沒興趣的事情,幫自己抄她看不懂的資料,夏天的太陽下,不去接她,經常的,是她穿過半個城市來赴約,很少哄她,不算體貼,她從不計較,隻一心一意,義無返顧,毫不設防的投入那場戀愛,這個世界,再無人象路雲那樣對自己好。明宇想路雲,想她澄淨如水的容顏,柔如春風的笑容。

有同學叫明宇,“ALEX,怎麽不和MOONY喝酒?你們好像是同個城市的是嗎?以前見過沒有?”

明宇淺淺笑,“之前沒有。”對程月舉杯,再無多言,一杯滿幹。

程月盈盈隨意一口,她不會跟明宇這種無趣的人浪費口舌說笑鬥酒,那個麵孔精致的男人是株驕傲的水仙,驕傲到及至的自戀。這樣的男人,史丹佛大把大把的,他們都把自己當個人物眼裏除了自己沒別人。他們要的世界,誰都要圍著他轉。他們要的女人,上得廳堂,入得廳堂,沒學問他們當你是白癡,
有學問的他們又嫌意見太多,聽話說你軟弱沒主意,不聽話就皺起眉頭說你不夠賢良淑德。愛這樣的男人是自討苦吃,他們是瞧不起女人,女人的付出他們看不見,權當是理所當然。再高學曆的包裝也藏不住他們骨子裏的自私自利,嘴角是斯文的微笑,肚子裏鄙夷的譏誚,
冰寒鐵石的心眼。

程月當明宇是透明,誰去理會一隻沙文豬?還是隻虛偽的沙文豬,打賭他根本不喜歡這樣的聚會,強撐著應付眾人,誰希罕來著?懶得理會明宇,程月自顧自吃喝玩樂。

聚會結束,明宇開車回公寓,先洗澡,再對付功課。隔壁同學的音響開的超大聲音,十分呱噪,明宇倒杯茶,如果十分鍾後還是這樣吵鬧,他就去交涉。去郵箱看看,隔壁的女聲唱首歌曲,沒過分難聽,“我的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一個人過一天像過一年,海的那一邊,烏雲一整片,我很想為了你快樂一點,可是親愛的,你怎麽不在身邊,----”有那麽一刻,明宇被那句親愛的擊中。

郵箱裏有封信,地址來自於他思念的國度,明宇很意外,是路雲寫來的。準確說,信的內容象份關於京劇流派和特點的小報告,路雲隻說她很少開舊信箱,所以沒及時回信,明宇從那句我很好裏,猜測不到她有多好,好到哪種程度,小令去學京劇?明宇對小令和京劇都沒興趣,咀嚼屏幕上那些沒情緒的標點字眼,路雲的音容笑貌,居然一點都琢磨不到。為什麽隻說小令和京劇?事隔半年,上封信裏自己具體寫什麽明宇記不太清楚了,不過,肯定與京劇無關。

歎口氣,明宇回信,隨著鄰室的音樂,明宇手指無意識的敲,“這裏的空氣很新鮮,這裏的小吃很特別,這裏的lette不像水,這裏的夜景很有感覺,在一萬英尺的天邊,在有港口view的房間,在討價還價的商店,在淩晨喧鬧的三四點,可是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再歎口氣,明宇把那些字刪掉,自己可是瘋了?這些字看起來特別的莫名其妙,聽著鄰室音樂,對著京劇報告,時間過了五分鍾,再過十分鍾,又過十分鍾。

二十__
陽台上,路雲拿把剪刀把半開的葵花剪下來,順便和小令聊天,“放心,很快就沒事的,時間會幫我們換一個夢。”

小令不置可否,無聊的看路雲擺弄那些花,“經驗之談?你的夢換了?”

“我?”路雲無所謂,“我現在沒夢,夢想斷檔期,不過以後會有的。”再剪幾片葵花葉子下來,路雲埋怨,“真是啊,都沒人幫我好好照料,看看,不給我澆水,我的葵花全靠天養活。”

小令暗笑,路雲根本不知道她的葵花是路野救回來的,春節的時候,她丟進去的葵花籽是熟的,不揭穿,問,“你幹嗎折騰這些花?”

“帶回去給阿旭啊,他說他最喜歡葵花,為什麽他不喜歡蒲公英,他要是喜歡蒲公英我就回縣城在路邊摘兩把給他。”

小令嘿嘿笑,“怎麽是女生給男生送花?”

路雲皺皺鼻子,“有什麽關係?我跟阿旭在一起沒覺得有性別差異。我們純友誼哦。”

小令默然半晌,靠去路雲身邊,“你對阿旭是純友誼,有沒有想過阿旭對你可是這樣?”

“阿旭?對我?”路雲臉紅。

小令握住路雲的手,“其實,你是知道一點的是嗎?不了,你運氣比我好,以前,子遊對你說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是空口白說的,終究,你是生長在亞熱帶的葵花,明宇是寒帶氣候,不適合你生存,不了,程旭一直很喜歡你,子遊以前模糊的提過,他喜歡你很長時間了,我也不知道那個很長時間是多久,不過,看的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所以,你要牢牢把握,不要錯過,你是夢想過渡期,我才是夢想斷檔。”

程旭對自己的好,無須小令多說,路雲自己有體會的,可是聽死黨一句一個子遊,路雲又難過,“令,我們不談子遊也不談程旭好不好?”

小令笑,“我們不談子遊,我們來談程旭,我跟你說件事情,你知道你那次喝醉和生病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嗎?------”

回去縣城,太陽即將下山的傍晚,路雲在醫院的露天小球場拍籃球,試著投籃,基本上沒成功,路雲考慮,要不要去找程旭談談,就說,對不起,不該因為小令的事情跟他發脾氣,跟他發脾氣,就說,那個很抱歉,不要在對一個不愛他的女孩子浪費時間,就說,他的好自己記得,不過自己的心裏裝了另個人,暫時沒辦法回應他的好。

又投一球,照例沒進,球滾出去,路雲撿球,地上多了條長長的影子,影子的主人雙手抱胸,站在夕陽的光暈裏看著她,似笑非笑。

沒來由的,路雲覺得緊張,想起小令講的,“他說以後什麽事情都陪你,看電影,逛街,讀小說,上網灌水,你喜歡的事情他都陪你做,會好好陪你,好好愛你,不讓你受委屈。”心跳有點點不規則,路雲朝著程旭亂亂的笑,“嘿嘿,你好。呃~~那個,對不起,前天不該跟你亂發脾氣,呃~`~你知道啦,我是有點不可理喻,恩~~”看著程旭帶點研究的目光,路雲說不下去了,或許是那天的黃昏太美好,反正對著不遠處程旭篤定的笑容,路雲沒辦法按照底稿說話,沒辦法讓他不要浪費時間,私心裏,對他的溫柔,自己不無貪戀。

捧著球,路雲說的話完全沒經過大腦過濾,與她真實心意無關,“這樣,不如,我來投球,如果球進了,我以後都不跟你發脾氣,怎樣?”說完,路雲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算什麽?打賭?發誓?什麽事情?什麽原因?哪兒跟哪兒啊,一時間,傻站在球場,全無動作。

落日的光輝,橘紅色的,夢幻般的灑在不了身上。今天的不了有點不一樣,有點混亂,有點慌張,有點言不由衷,有點傻裏傻氣,可是,程旭都喜歡,是道歉?是打賭?或是誓言?什麽事情?什麽原因?程旭不想知道,怕知道的太清楚,這一刻的感覺會跑掉。程旭從來不知道什麽樣子的景況叫做浪漫,隻認定現下縈繞的心緒溫柔,就是傳說中的浪漫。抿著嘴角,走到不了的身邊,有淺淺熏然清柔的情愫,在程旭的眉梢眼底流轉。

“啊,你看我投球。”路雲咧著嘴,刻意忽略那點微妙的氣氛,不自然的笑,想,投球?一定投不中。

邁一步,程旭走到路雲的後麵,他身上醫院特有的來蘇水味道,飄進路雲的鼻端,她的身形罩在程旭高大的影子裏,投球的手掌被程旭穩穩的托住,球飛出去,準確的投進球藍,在球藍邊緣打了轉,掉下來。路雲的心裏,也打了轉,其實,她有點希望程旭浪費時間,怕他不浪費時間,路雲覺得自己壞,明明心裏還有個人的影子,眼裏還巴巴的把另個人霸占。身後的程旭鬆開扶著她手臂的手,去撿從球藍裏掉下來的籃球,看著落日餘暉裏輕鬆跳躍,修長挺拔的背影,路雲有突如其來的歉疚感,對著程旭叫,“阿旭,對不起。”

轉過頭來的程旭,溫暖而明亮的笑臉,“為什麽對不起?”

“因為~~因為~~”路雲磕磕絆絆,“因為我不應該對你發脾氣,所以~~道歉,以後如果我再亂發脾氣的話,我,我就在這裏罰球。”

“好啊,下次你罰球,我陪你。”程旭說的輕鬆自然,跳起來,輕鬆自然的投籃。

對著漫空淡淡霞光,路雲好想靠著程旭哭。

程旭拍著球跑回來,“下個星期,我們把小令叫來遊泳好不好?”

控製住情緒免得泛濫,路雲答應,“好啊,這個星期我已經叫了她來了。”

程旭半張著嘴,立定,臉上的表情象街邊的紅綠燈,三秒一變,“你這個星期叫小令來?”

“是,有何不對?”

“不對,這個星期我約了子遊過來。”程旭拿起手機,“喂,梁醫生,要不要遊泳?哪裏?就是縣城,要來,那好,你再多約幾個人好了,我請客,怎麽樣?”

路雲一樣電話,“哥,你要不要到鳥不生蛋的地方遊泳健身?可以帶女朋友哦。”

一個夏天的主題就是遊泳,人真的比魚多,有時候是一大群人,有時候是幾個人,不過,程旭會想辦法讓小令和子遊不碰麵,人多的時候,小令和路野路雲一國,程旭那撥醫生一個小圈。路雲其實不太會遊泳,程旭給她弄來一個醜醜的黑輪胎,樣子不漂亮,但是浮力超好,沒多少日子,路雲已經可以不用輪胎,程旭陪著她,從下遊逆遊到上遊,他很體貼,基本上,隻要在水裏,程旭不會讓不了離開他的視線。天氣很熱的下午,隻要程旭有空,就把時間全耗去碧水潭,幾個醫院的醫生,加上路雲和店裏的女孩子,累的屁滾尿流的回來,吃掉大鍋綠豆粥或者冷麵。

相處愈久,路雲愈覺得與程旭認識不是一年兩年,他那麽熟悉她,似乎認識了幾輩子一樣。
程旭會告訴路雲買豆花的時候不要用塑料袋裝回來而是帶個小鋼精鍋去買,因為如果塑料袋有破掉路雲一定會不小心吃掉那塊碎料。

再如果一起上街,程旭會叮囑路雲檢查鞋帶,免得走在路上鞋帶散了自己把自己絆倒,又或者-----總之,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路雲也會奇怪,程旭怎麽會那麽了解她的缺心眼和沒心沒肺,問他,程旭淡然微笑,如同說那篇稻草人的作文,道:“你不是說過嗎?”路雲不能和一個看書過目不忘記憶力出色的醫生比記性,尤其在她成功的丟掉第五輛單車(單車是程旭的)之後,她隻得相信程旭的記憶而不是自己的記憶。

有次,路雲看出門跑步帶個MPS聽英文歌曲練習英語的程旭,忽然想起以前讀書時候學校附近酒吧的酒保,那個酒保就是一邊聽英文一邊工作的,就跟程旭說,“酒吧的老板有次就在背後說酒保工作不專心,我們好多同學都幫酒保說話哦,因為那個酒保有雙好耳朵,不但能聽英語還能聽我們班上失戀的男生嘮叨訴苦,還不多話,特別可信,我們就跟老板講,這個酒保要留著等聖誕節的時候我們可以獎勵他大大的擁抱。可惜沒等到過聖誕,他就辭工不做了。”程旭恬靜的聽路雲說,托著下巴看她在櫃台後麵又說話又做表,沒告訴她,那段時間酒保聽的不是英語而是德語,因為許多醫學資料要用德語查。

有時候路雲也說,“你看起來和我以前公車上給我讓坐的男生好象哦,有次我上車很急,沒站穩,他還拉過我一把,不過隻見過兩次,後來就沒見了。”程旭坐在自己的宿舍的電腦前查論文資料,嚼不了切成小塊裝在碟子裏的西瓜,想說的話和著西瓜咽回去,他沒告訴不了那個男生後來因為換了工作所以不能和她繼續搭同班班車。

縣城晚間的廣場十分熱鬧,音樂飄揚,有跳健身操的,有舞太極劍的,來作客的小令和路野篤悠悠的走四步,小令係條湖藍的長裙,清雅俏麗,步步飛花,路野神態自若,顧盼飛揚,耳朵上的耳釘在燈光裏閃閃爍爍,這一對,男的俊朗,女的纖秀,實在惹眼,引許多男女老少駐足觀看。路雲和程旭穿著汗衫沙灘褲隱在人群後麵,程旭請路雲跳舞,“不了,你想不想跳舞?”

路雲意態悠閑,語帶調侃,“我想,你會嗎?”

程旭耳朵就有點紅了,“我不會,你不是會嗎?教我好了。”

路雲教程旭,“奇怪,你們醫大沒舞會嗎?怎麽你連跳舞都不會?喂,你幹嘛一直低著頭?”

程旭握著路雲的手數著拍子,小心翼翼,“醫大男生多女生少,怎麽跳舞?再說我不是忙著打工嗎?誒,你不要和我聊天,我會數錯拍子。”

路雲笑,“你抬著頭也能數拍子啊,低著頭怎麽跳舞?”

程旭繼續數拍子,“我看著點就不會踩到你的腳啊,你穿涼鞋,踩到多痛。”

路雲笑不出來了,握住程旭的手忍不住緊了緊,緊到可以感受他掌心溫熱的脈絡,原來,他掌中的寵愛,畫的那麽那麽那麽長。

夏天過去的時候,小令還好,白皙嬌嫩,路雲卻曬了一身蜜色的肌膚,鍛煉的肌理均勻,溜光水滑的象塊蜂糖,甜蜜動人。連力氣也足了,幫忙工人搬小摞的瓷磚,並不覺多吃力。

九月天,路雲故態萌發,淘各色磁碟回去啃,租得《流星花園》一部,夥同店裏的丫頭們沒黑沒白的看,邊看邊念念有詞,這段時間生意不要太好啊。不務正業不知懺悔,看到半夜,感動的七零八落,阿笑說,“道明寺好象程醫生啊。”仔細瞧瞧,真的很象。於是,淩晨一點,程旭被急召入“齊亞瓷磚。”幾個女孩子,手拿發膠,剪刀,摩絲,梳子,不懷好意的盯著程旭,路雲把睡眼惶鬆的程旭帶到沙發前坐下,指著電視裏正在扁人怒發衝冠的道明寺,“阿旭,把你的腦袋借我用用,我要弄個象那樣的鳳梨頭來看看。”

程旭不明狀況,膽戰心驚,“用我的頭?弄成那個白癡男人的樣子?不要,我頭發太短。”

路雲甜甜的笑,小狐狸樣,且鍥而不舍,“沒關係,我會拔發助長。”

程旭不想拔發助長,可是程旭很困,再說他不善於應付四個已經花癡到淪陷的女人,是以他的頭隻得借了,羊入虎口,任憑幾雙手在頭上抓來抓去,他在沙發上睡覺。

早上,天光大亮,程旭迷糊醒來,想了一秒才記起自己為何身在異處,周圍沒人,身上蓋了一床毛巾被,程旭揉揉有點僵硬的脖子,睡沙發不舒服,翻身起來,找去洗手間洗漱,鏡子裏的男人穿著白色汗衫,頭發刺蝟樣倒豎,最奇怪的是臉被一種紅色物質畫的很象很象~~是貓吧?不過刺蝟頭和化裝加起來不象貓,象鬼多點,程旭對著鏡子裏的怪人研究了半分鍾後方省,那隻鬼是自己,終於叫了起來,“啊~~到不了~到不了~~~你這笨女人,你幹了什麽?----”

不了下來,已經穿好製服準備開店營業,開店前良心發現為自己的惡作劇懺悔,她親自為程旭洗頭,忍笑,“對不起,很快就好,絕對不會耽誤你上班,不要生氣,我晚上去球場罰球。”又為自己辯解,“這個不能怪我們,那麽整你你也能睡著,豬誒你。”

程旭彎著腰讓不了用蓮蓬頭給自己的頭上衝水,聲音悶悶的,“你惡整我還敢說我是豬?過分啊你。”

用大毛巾檫幹頭發,程旭小聲嘰歪,“幹嗎拿麗平的口紅往我臉上塗?討厭。”言下之意可能不是麗平的他能接受。路雲用自己的洗麵奶清理程旭臉上的顏色,象哄個孩子一樣表情多多,“不要生氣啦,誰的口紅不是一樣?都是紅色的嘛。”程旭可以接受不了唇膏,不過這話不能明說。乖乖的站在那裏讓不了給自己洗臉,不了的手指纖細柔軟,沾了洗麵奶,在程旭臉上塗來塗去,她指甲圓潤,象粉紅的小貝殼。

半咬著嘴唇,忍著笑,不了挺認真的給程旭那個~~卸妝,他的臉很瘦,弧線優雅,皮膚健康光滑,下巴尖尖的,額頭寬闊飽滿,眉毛濃密,眉骨有點高呢,是不是因為這樣他的輪廓才看起來清晰而立體,棱角分明,清秀的五官融合在一起看起來並不柔弱,反而有幾分粗獷和堅毅,他嘴唇薄而溫潤,半抿著,方便塗洗麵奶,所以,左頰的酒渦就深深的,還有他的眼睫毛,好長哦,他有雙朗若晨星的眼睛,純淨,明澈,深邃,他眼睛裏這一刻的內容有點~~,路雲覺得心跳不勻,故作鎮定垂下眼瞼去看他寬厚包容的胸膛,空氣膠著,太過寧靜,聽得到心跳聲,是誰的心跳?不了掉轉目光,隻得去盯著他那管筆挺修長的鼻子,麵孔不爭氣的發熱。

程旭不想上班遲到,他想其實洗臉他可以自己來的,可是,可是,可是他又好喜歡不了慢悠悠的給自己卸妝,是不是女人卸妝時候都這麽慢啊,她的手指溫暖,動作輕巧,最讓他心動的是她臉上的紅暈,躲閃的目光和不停閃動的睫毛,還有她粉紅菲菲的嘴唇,他們離的有點近----

“你們在幹嘛?”兩個店員站在洗手間門口,很不識時務的煞風景,路雲慌張張的說:“卸妝。”

秋天的時候,路雲拚了回業績,拿了大紅包,沒吝嗇,拿出來與大家分享,恰值金秋,天高雲淡,霜清露冷,菊飄寒香,大家坐在一起吃白菊火鍋,大朵的菊花撕了花瓣,整個房間香氣襲人,其樂融融。程旭的手臂上有個小小的疤痕,程旭說是小時候做工燙傷的,對於幼時的辛苦和坎坷程旭不覺嫌棄,甚至覺得是珍貴無比的財富,他說,“小時候不討厭做工的,我和我姐姐都覺得拿到工錢的感覺特別快樂,因為這代表我們就有
飯吃有書讀,那時候甚至夢想我們隻要這樣努力賺錢和工作,有一天說不定可以去哪個漂亮的有山有樹有草地流水的地方買個大大的牧場,小時候不知道原來物價和地皮的價錢是用光速來飛漲的,我們賺錢的速度跟不上我們的夢想,結果,人年齡越活越大,腰卻越彎越低,夢越做越小,不過還好,雖然沒大驚喜,快樂的事情還是很多很多的。”

路雲無從得知,這樣從小就不停工作照顧家人和自己的程醫生所謂的小快樂是什麽,不過,那道傷疤卻讓她有點點難過,晚上喝的是可樂,不知道是不是喝可樂也會醉人,路雲洗碗的時候打掉一個小碟子。程旭本來在房裏和大家聊天,聽到外麵乒乓亂響出來幫忙,碎碟子的瓷片劃破了手指,路雲用OK繃幫他包紮,“啊,醫生的手怎麽可以隨便受傷呢?你要小心點哦。”一定是可樂會醉人,路雲幹了件很糊塗的事情,她把一個OK繃也貼到程旭手臂上的舊疤痕上去,“順便也包紮下這裏吧,舊疤痕也不痛了。”

程旭開頭是笑路雲傻,臉頰上的酒渦一跳一跳的,後來就不笑了,停止處理那些碎瓷片,抬頭看著路雲,那一瞬間,程旭硬朗的五官很柔和而生動,清澈的眼睛溫暖純淨,那樣的專注讓路雲尷尬了,她覺得自己衝動且愚蠢,好~~想~~逃~~。

幸虧阿笑和麗平出來幫忙,說店長,“你和廚房八字不合,每次進來不是摔個碟子就是砸了碗。”

路雲胡亂答應,“是啊,明天我去算命,看看能不能改改運,改的和廚房合一點。”

程旭退出廚房,有懊惱,有感動,剛才那一刻,她笑的嬌憨美麗,身上菊花的香鬱,臉上動人的痕跡,他忍不住就想輕輕的吻過去,天知道,很要命,不了的身邊總是可以圍著一大票人,雖然天天見麵,但是他們就是沒機會獨處。摸下手臂上那塊顯得多餘的OK繃,程旭心裏滾熱,真是傻丫頭,哪有十幾年前的舊傷口還需要OK繃的?

路雲覺得不對勁,真的哪裏都不對,是可樂鬧的,她對自己說,所以,決定戒了可樂,還要不要再戒點別的?那就戒掉程旭吧,她不敢了,自己做的蠢事好像越來越多,半夜和他笑鬧,幫他洗頭洗臉,還有那塊小小的OK繃,這種種情況容易讓程旭誤會,也另自己迷失。如果仔細分析,她和程旭之間的感情實在理不清,對程旭,路雲是依賴的,信任的,甚至有點點崇拜,還有心疼,有關愛,有喜歡,他是她的兄長,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安慰,他們之間比男女之情淡一點,又比普通朋友多一點,路雲分析不出來,如果男女間相處有100種方式,路雲覺得自己和程旭之間的方式是101種。為了不讓這101種方式存活下去,路雲打算離程旭遠一點,冷靜點,不能再頭腦發熱。



二十一__
冬天悄悄的就來了,路雲陽台後麵的樹掉光了葉子,和程旭之間的窗口沒有了任何阻礙,陽光下那麽清楚的就可以看到他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他很厲害,已經發表了三篇論文。路雲那101種方式的終結方案根本無法執行,程旭的眼睛裏,可以看到星星,路雲沒辦法拒絕那雙眼睛,所以,她隻好在他的溫柔裏一點點沉淪。

不過,她不承認自己是愛上程旭,因為她還那麽清楚的牽掛明宇,偶爾回市裏,經過他們曾經走過的街道,店鋪,花壇。回憶卷土重來,路雲避無可避,隻得奪路而逃。跟小令說,“我想我是虛榮,我享受他對我的好,我很壞。你呢,你有沒有把子遊全部忘掉?”

小令在Q上傳給她一個古怪的笑容,“我沒忘掉子遊,因為忘不了。不了,我對男人很失望,子遊,你哥哥,明宇,沒一個好東西,很好的那個程旭,你又沒愛上,難道是命?我們隻愛壞男人?”

路雲當然不承認子遊,明宇,還有自己的哥哥是壞男人,不過,如果小令覺得他們壞可以好受一點的話那就隨她去吧。和明宇,路雲依然會電郵往來,或者是刻意想忘記,或者是逃避,路雲回信不太及時,明宇把Q號告訴過路雲,方便聯係,不過他們很難在網絡相遇,有一次遇到,匆匆隻打了個招呼,明宇急忙去上課,也就作罷。明宇的信不象開始那樣玩報告了,會談點生活近況,路雲也不想那麽辛苦跟他斟酌詞句,其實既然已經分手,那麽自己做什麽也不必考慮太多他的看法想法,所以如實相告自己換了工作,說說工作上的小事情,內容大多有趣搞笑,這樣大家都輕鬆點。關於感情上的事情兩人都是一句不提,反而相安無事。清晨,路雲和程旭固定的晨跑,街上的落葉還來不及被工人清掃,一腳踩上去,一地破碎如詩的聲響。路雲迷茫而悵惘,和前男友明宇糾糾纏纏之後相處的很象普通朋友,應該是普通朋友的程旭卻又與自己息息相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一直沒去剪頭發,近日又添了段心事,密發重生,三千煩惱絲沒辦法束成馬尾的俏麗,被路雲編成根油鬆辮子,沉沉的垂在腦後。聖誕節了,路野說野店會舉行個小舞會,讓妹妹回來參加,可惜縣城的人沒有過聖誕的習慣,店裏照常營業,路雲不能回去,讓哥哥叫上小令。不過,為了增加點氣氛,齊亞瓷磚的店裏還是添了棵小雪鬆,路雲買了些漂亮可愛的裝飾,晚飯前,裝飾那棵聖誕樹。程旭走進來,半舊的藍毛衫,黑色的雙排扣外套,氣宇軒昂,笑笑的,說那些小玩意可愛。空氣裏飄著好聞的飯菜香,店員在二樓叫開飯,路雲領先上樓,“啊,我好餓,可以吃下一頭牛。”

沒預兆一劍西來,電腦DIDI召喚,路雲叫走在後麵的程旭,“幫我看下,一定是小令的Q,看她什麽事情,等等我給她短信。”

程旭依言查看,Q上的信息樸素簡單,“雲雲,你好嗎?聖誕節了,我這裏的節日氣氛濃厚,滿眼看去,都是掛了裝飾物的聖誕樹,在加洲看裝飾了雪花的聖誕樹比較奇怪,因為窗外日日豔陽高掛,你那裏怎樣呢?我馬上去上課了,上來說句聖誕快樂。”

加洲的陽光,沒有雪的聖誕,如果不是在不了的電腦上看到,程旭會以為這是姐姐給自己的留言,那給不了留言的是誰?抬頭看正在樓梯前等回話的不了,程旭說:“ALEX,是個叫ALEX的人祝你聖誕快樂。”

路雲很直接的反應,“哦,是明宇啊,替我----”路雲是想讓程旭敲幾個字替自己問他好,又很快把下麵的話咽下去了,怔怔的瞅著臉色倏然發白的程旭,腦子裏突然就一團混亂,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充滿犯罪感,可是,為什麽自己要有犯罪感?一時間無法分析,路雲胡亂掙紮出一個笑容,“呃~~可以不用管他,我們去用飯。”

程旭不動,隔了大廳明亮的燈火,炯炯雙目盯著路雲,來不及偽裝,脆弱和痛楚清楚的袒露在眼裏,幽幽的問:“你們一直在一起?”

“啊?”路雲半張嘴,沒明白程旭的意思,什麽叫一直在一起?

“原來你們一直在一起。”似乎是在自問自答,程旭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語,垂下頭,慘淡的牽牽嘴角,舔了下嘴唇,再抬頭看看路雲,一臉的迷惘。這樣的程旭讓路雲驚慌無措,那個一直篤定溫暖牢靠的程旭似乎受了傷,傷她的人是誰,是明宇或自己嗎?路雲被眼前看起來憂傷陰鬱的程旭嚇的全無主意,還要拚命的把那句對不起隨著口水咽進胃裏去。就這樣,混亂的混亂,受傷的受傷,兩人各懷心事沉默的對視著,不知如何是好,末了,程旭掉頭走了,路雲想喊,又喊不出來,靠著樓梯扶手,坐到樓梯上,抱頭,這是什麽情況?完了,一腦門子官司,路雲覺得自己腦細胞明顯不夠用,或者,她的腦細胞一直是不夠用的,所以,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始料不及,聖誕夜的溫暖,被來自加洲的一條訊息擾的支離破碎。晚上,路雲去找程旭,程旭不吭聲,玩自閉,對著那扇關緊的門,路雲六神無主,站了半晌,離去。

門內的程旭對著一封郵件,姐姐程月的,信的內容簡單溫馨,問了母親和弟弟好,談了陽光燦爛的聖誕,最後祝賀弟弟和母親聖誕快樂,程旭有個衝動,想問姐姐,她認識不認識一個叫謝明宇的男人,又覺這個想法無聊又可笑,姐姐認識他又能怎樣,能夠改變不了和他藕斷絲連的糾纏?

和路雲相處下來的近一年時間,會談起明宇,隻限於她們那段過去,所以程旭理所當然的以為,慢慢的,不了會忘記他,會接受自己,他有耐心,也願意給不了時間,他選擇最寬容沒壓力的方式與不了共處,用現在去覆蓋從前,是想,隻要陪著不了,走過荒漠走過沙丘,等風景看透,會走出他的天長地久,走出明天的細水長流,在這些耐心的等待和陪伴裏,明宇是過去時,沒可能與現在並存,現在看來,這個想法天真而荒誕。

原來不了一直是和他有聯絡的,或者,他們這段時間的分離隻是一個冷靜期,他們一直在遠距離的戀愛,說不定有一天,自己的付出都是徒勞的,他放在手心裏嗬護的不了會被那個謝明宇一條Q就Q去美國去,過不下雪大太陽的聖誕,程旭自問,若真有那天自己該如何自處,放手?再把不了讓回那個很會冷笑的家夥身邊去?程旭的答案否定:不要,我才不要放手,不了隻能在我給的天空裏自由,我不會再放手。可是,想想不了在樓梯邊那麽自然的回答,“哦,是明宇。”程旭頓覺熱情消耗殆盡的疲倦,他一直以為不了已經開始喜歡自己了,所以不能接受她和明宇一直在繼續的事實,那如果他們就是這樣繼續了又該怎麽辦呢?靠在床上,程旭呻吟,怎麽辦?天,真是頭痛。

路雲縮在被子裏程旭短信,“白癡,你誤會了,我和明宇沒什麽的---”寫了一半,路雲見鬼了樣的飛快刪除,神經病嘛,有必要和程旭解釋嗎?不是越解釋越亂?撩開點窗簾,對麵的窗戶黑黑的,沒亮光,還在玩自閉嗎?路雲重新躺回被窩,或者,程旭就此誤會下去就不再管自己了,那就什麽都不用說了,一切就不亂了,各過各的,清楚明白,不是正好?路雲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卻鼻子酸酸的想哭,要是阿旭以後都清楚明白了,不管自己了,其實,很淒涼很淒涼。

路雲淒涼了快一個星期,早上自己跑步,晚上自己散步,她坐立難安,她心思不定,她不敢往醫院那邊走那邊看,她捧本小說,看的神魂顛倒,在別人的故事裏掉自己的眼淚,傷自己的彷徨,卻不敢提程旭一個字,晚上電話小令,“你知道風往哪個方向吹?”

小令道:“請繼續。”

“繼續什麽?”

“你不是在做詩嗎?”

路雲倒,遇友不淑,怎麽都不體諒自己的心情?她說不出口了,換個話題?“最近在學哪折戲了?”

小令說:“學戲沒有進步,不過我在跟你家兄長學徒,我幫他守野店,他幫我物色男友,我要學習談有形無神的戀愛。”

路雲撫額,這是什麽世界?小令在那邊胡說八道,“不了,我寂寞,唱戲寂寞,不唱戲寂寞,喝水寂寞,吃飯寂寞,做運動寂寞,工作寂寞,不說話寂寞,說話也寂寞,靠,我怎麽TMD這樣寂寞?下雨寂寞,曬月亮寂寞,跳舞一樣寂寞,有沒有辦法不寂寞?”

路雲嘿嘿笑,“沒有,就算我把你娶回家,加起來也是TMD的兩人一堆兒寂寞。”

放下電話,路雲更是荒涼黯然,心裏空了一塊,看樣子可以絕望了,阿旭一定是不想再管自己了,那以後就自己管自己吧,看看時鍾,晚上八點半,來吧,上床,睡TMD的美容覺。

元旦前的一天,齊亞瓷磚的黃經理請客,醫院的同事聚餐,那天路雲也沒遇到程旭。吃完,眾人又捧著豐足的胃去跳舞,路雲喝的有點大,對跳舞也興趣缺缺,玩了會兒提前退出單獨回了店裏,洗完澡舒服了些,衝杯茶水,找張麵膜敷在臉上,就對著眼前茶水繚繞的霧氣發怔。

以前明宇愛喝茶,獨愛龍井,還要上好的,程旭對吃喝都不講究,不過,他會調製不錯的奶茶,是從子遊那裏學來的,路雲記得,有次自己和明宇吵架,被子遊撿到去他們的宿舍,程旭給自己衝熱的奶茶,遞熱的毛巾,說安慰的話。其實,他一直在幫自己調好喝的奶茶,遞溫熱的毛巾,說安慰的話。

靠在椅背上,路雲浮想聯翩,不知不覺睡著,做夢,夢裏有對新人結婚,新郎高大,新娘高挑,路雲跟在一對新人背後,好奇他們的模樣,也很奇怪,為何禮堂這般空曠?新郎回頭,怎麽~~~是程旭?他表情冷峻,路雲在夢裏震驚的心動過速,怎麽程旭要結婚了嗎?那新娘是誰?掉轉視線,天啊,明宇,居然是明宇?他一身雪白,靜如玄冰,路雲喘不過氣,陣陣暈厥的感覺,想說話,又用不上力氣,所以拚命的用力氣,力氣用的不對路,她整個人從椅子上摔了出去,頭狠狠的碰到桌子腿上,好痛啊,路雲驚呼,清醒,坐在地上,深呼吸,怎麽做這樣詭異的夢?

有人敲門,大概是店員回來,路雲喘息梢定,大聲,“請進。”還是不要自己呆著了,找人聊聊吧,扶著桌子,想站起來,卻被門外閃進來的人又嚇的跌回去,程旭?怎麽是他呢?

程旭看起來沒什麽變化?也是,才幾天能有什麽變化?皺著眉頭?滿臉的驚詫,象看怪物一樣看路雲,“不了,你幹嘛?大呼小叫的?為什麽坐在地上?”

路雲有一秒的錯亂,去看程旭的衣服,還好,那件黑色雙排口外套,不是禮服,穩了驚魂,卻忘了站起來,困難的吞口口水,“我剛才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做了個惡夢,嚇醒了,結果從椅子上掉下來。”

程旭蹲在不了麵前,高大的身形掩了燈影,他在笑,笑裏帶了幾分無奈和懊惱,“做惡夢?你還會做惡夢,你現在看起來比較象個惡夢。”

路雲有點氣,這人憑地可惡,口氣不太好,“幾天沒見你人影,不用一露麵就說我象惡夢吧?”

程旭半咬著嘴唇,忍笑,“起來吧,坐地上不冷嗎?”伸出他的手,路雲沒遲疑,拉住那隻手站起來,立定,程旭雙手抱胸,半低頭,抿著嘴唇,仔細看看路雲,很大言不慚的問,“我幾天沒露麵你有沒有點想我?”

路雲窘,臉上怪異的發熱,沒好氣,衝口而出,“幹嘛想你啊?你很希望惡夢想你嗎?”說完覺得造次,這什麽話啊。

程旭又笑,路雲不明白何以他打從進來就一直笑,很好笑嗎?不過,看他這樣的笑容,亮亮的眼睛,心裏到定了。程旭拿起桌子上自己的小鏡子,打開,送到路雲眼前,很誠懇很誠懇的笑說:“你今天真的很象惡夢。”

於是路雲就看到了鏡子裏惡夢的自己,一張敷著白色麵膜的臉,白白的,象張大餅,突兀的露出眼睛和嘴巴,真的真的與鬼無異,程旭沒鬼叫出來真是奇跡,還問,“你做的惡夢比現在的恐怖?嚇成那個樣子?你做了什麽夢?”

沒什麽比女人做麵膜的境況被男人看到更尷尬的了,路雲被夢嚇完又被自己驚到,倒抽口冷氣,呆了呆,從程旭手裏搶過鏡子,不說話,抓住程旭,把他推出房間,關上門,沮喪的跌進椅子裏,好倒黴啊~~~

程旭站在門外,捂著嘴笑的背心抽動,本來是過來和路雲說句元旦快樂的,結果卻聽到她房間裏咣當一聲悶響,接著就是一聲驚呼,程旭忙跑過去,卻看到個戴著麵膜賴在地上不起來的不了,真的很好笑,她發點小脾氣的樣子好笑,說話不經大腦好笑,麵膜下明顯的尷尬好笑,這樣好笑的不了,還愛著明宇的不了,可能會一直愛著明宇死心眼的不了,讓他如何忘得了,放得了?

走出齊亞瓷磚,迎著2001年最後一夜的寒風,程旭回自己的宿舍,從自己認識這個到不了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沒愛過自己,最壞的也不過是這樣吧,並沒什麽損失,不了是他愛的那株葵花,明宇是與葵花同根的青竹,紅塵千山,朝朝暮暮,如果不能替換那株青竹,免得傷了葵花的根莖,程旭不能無視青竹的存在,隻好連那株青竹一起保護,一起愛進去。


路雲的尷尬不是馬上就結束,混混噩噩的撕掉那張闖禍的麵膜,她就失眠,眼睜睜到天亮,一想到那個夢就心驚肉跳,當然,她知道明宇絕對不會和程旭結婚,隱約就覺得,說不定,這兩個男人可能都會變得如夢中那般冷漠,自己哪個都抓不住,全部都失去。

2002年的第一天,店裏生意居然不錯,算是開門紅吧。傍晚時分,下起雨來,雨裏翩翩而來的是子遊,灰色的中式棉衣,黑色的大雨傘,披肩的長發,儒雅的微笑,其實路雲比較抵觸男孩子蓄長發,可是子遊的長發她卻極其欣賞,因為真的很合他淡如秋風的氣質,他就是那麽個淡如秋風的人物。

看見子遊路雲挺高興的,雖然他對不起小令,可是他對不起的理由又那麽辛苦,路雲沒辦法一直氣他,招呼子遊進來,“好久沒看到你了,最近好不好?”

“還好,不錯,你呢?好不好?”

“好,還好,不錯。“路雲的還好不錯說的和子遊一樣牽強,給他倒杯茶,“怎麽拐到我這邊來?沒去看你兄弟?”

子遊捏著茶杯喝茶,“不是早說好今天晚上在你這裏給阿旭過生日嗎?”

“啊?”路雲盯著子遊,下巴幾乎掉到地上,對啊,對啊,早就說好的,今天是阿旭生日的,晚上聚餐啊。忙亂撿起地上的下巴裝好,抓住阿笑,“你為什麽不提醒我今天晚上程旭醫生過生日?”

輪到阿笑瞪眼睛,“你男朋友的生日卻要我提醒?店長,你沒事吧?我見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還以為你在為禮物發愁呢,我們可都有給程醫生準備了哦。”

對,禮物,路雲再次被打擊,嘴裏無意識的說,“他不是我男朋友。”

阿笑,“噫,現在不是以後也一定會是,沒差啦。”

子遊觀察路雲,“不了,別告訴我你忘了阿旭生日又沒準備禮物。”

路雲沉默,眼睛表情給子遊的答案是他說中了。子遊仰天長歎,“我苦命的兄弟,苦比黃連。”遂又看表,麵目猙獰,“我不管,我和阿旭約好的,二十分鍾後他過來,你給我變出樁禮物。”

路雲腦子已經短路,本來就心懷愧疚,滿肚子沒處消化打發自己又不願意承認的犯罪感,這回雪上加霜,禮物?上哪裏去變禮物?說:“我去廚房燒菜好了,可以嗎?”
子遊搖頭。
“那我出去買點什麽?”
子遊目光凜凜,指指腕表。
“手表?那好,我去買塊手表回來,超市就在附近。”
子遊冷笑,“你還真有誠意。”
路雲沒轍,“那怎樣才算有誠意?”
子遊表情很壞的挑著眉毛,正想說話,門外程旭進來,壽星提前過來了,路雲對著那張燦爛的笑臉,心虛氣短,完了,今晚這關怎麽過?

不能承認沒準備禮物,忘了生日,所以路雲借口換衣服躲回房間,自己的小玩意很多,音樂盒?不適合男孩子。漂亮瓷杯?用過的。書簽?不成一套。路雲翻箱倒櫃,希望找出個看起來比較有誠意的禮物,該死的子遊,難道出去買的手表就不是誠意?現下的什麽東西都是買的啊,連護身符也都是買回來的。啊,護身符,路雲握著抽屜裏那張小小的護身符,是那年考大學時候求來的,戴著它進過考場,路雲當時是覺得天靈靈,地靈靈,可以給程旭啊,就說祝他今後一帆風順,平步青雲,護身符裏麵就是平步青雲幾個字,把護身符掉來掉去看了一遍,不值錢的東西,不過程旭從來不是很看重這個的。店員婷婷敲門,“店長,你打扮好沒有?可以吃飯了。”

晚飯很豐盛,吃飯的時候氣氛很好,子遊的禮物拿出來,路雲明白為什麽自己不能送手表了,因為子遊送了塊漂亮的手表,連阿笑她們看起來都比路雲有誠意。

“程醫生,謝謝你上次介紹我爸去看醫生,他病最近好太多了,送條領帶給你,不要嫌棄不高貴哦。”
“程醫生,有領帶就要有領帶夾,喏,我的禮物,下次還要幫我問治痘痘的偏方哦。”
“程醫生-----”

路雲開始冒汗了,好像一張護身符特愚蠢,老天,忽略掉我,千萬不要提起我的名字,路雲希望自己是透明,大氣不出,安靜細碎的吃東西。可惜她的店員不善察言觀色,“店長,你的禮物呢?不會是想私下給吧,不行,我們要看,不要不好意思,拿出來吧。”

幾雙眼睛齊刷刷的射向路雲,尤其程旭的眼睛,亮閃閃的,還有子遊,他臉上的表情壞壞的,路雲有點怕,這家夥萬一出什麽怪招坑自己就慘了,估計程旭不會嫌棄護身符,說不定會幫自己免於遭受子遊暗算,主意打定,換張笑臉,捧出護身符,“這個給你,不值錢,還是舊的,我考大學時候全靠護身符幫忙過關的,雖然舊的,不過寓意很好,祝你一帆風順,平步青雲。”

屋子裏靜了小會兒,大概這個禮物太出人意料,大家楞住了,路雲尷尬,程旭隻在一桌子飯菜蒸騰的熱氣後專注的盯著自己,不接護身符,路雲的手臂就僵在那裏,後來阿笑一幅超感動的樣子,“好浪漫啊。”啊?路雲摸不著頭腦,浪漫?這些人怎麽想的?手裏輕了一下,程旭拿去了護身符,淺淺笑,“謝謝你。”

子遊帶頭,落力鼓掌,路雲暈死啊,這個也要鼓掌?不過看樣子自己過關,禮物大概送對了,而且對的超乎預期的好,這樣的結果會不會讓情況變得更複雜?路雲忍不住又憂心忡忡。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幾個店員大概是想灌醉路雲,用這樣的方式表示祝福,所有的敬酒都被程旭擋駕,原因是路雲胃不好,或者,這也是大家想要的效果,總之,程旭喝多了,醉態可掬的他樣子憨憨的,隻會笑。子遊晚上在程旭那裏留宿,下雨,路雲打傘,陪子遊送程旭回去。替程旭絞塊熱毛巾讓他檫臉,又去床邊看看那床不厚的被褥,問正泡濃茶醒酒一樣沒少喝的子遊,“床也不大你們兩個這麽大個子睡得開嗎?怎麽冬天了還用這麽薄的被子啊。”

有人從路雲身後襲來,路雲毫無防備的被他從背後抱住,擁進一個寬厚的懷抱裏,熟悉的來蘇水味道夾著濃鬱的酒氣,烈烈的衝進路雲的鼻孔,是程旭,他怎麽了?路雲想掙脫,卻被擁的更緊,慌亂不堪,扭頭叫子遊,“喂,他耍酒瘋,幫我拉開他。”

子遊大概也覺驚異,看著路雲和程旭,半張著嘴,瞪大眼睛,路雲覺得他的眼球在抽筋。

熱熱的氣息就在路雲的耳邊,路雲甚至可以感受到身後程旭濡濕的嘴唇輕碰著自己耳垂,一下下,好溫柔的吻著,路雲渾身發軟,完全癱瘓,頭發都在冒火,如果現在看自己的腳指甲,一定是紅色的。居然,是在子遊的目光下,程旭與自己耳鬢廝磨的曖昧,他的鼻子摩挲著自己的麵頰,充滿磁性的聲音說:“給我次機會,讓我好好愛你,連明宇對你的那份愛,一起愛進去,好不好?”

“阿旭,阿旭。”路雲喃喃低吟,已不知身在何處,頭暈腦脹,有熱熱的液體不受控製的衝進眼眶,胸口的空氣似乎全部被逼了出去,不能呼吸,無法動彈,腿腳麻痹,支撐不住肩頭程旭的重量,他一頭栽下,路雲被帶滾到床上。一瞬的感天動地後路雲方省起房間裏還有個子遊,死命掙紮起來,就看到子遊站在房間裏,笑的陽光明媚,對路雲道:“對不起,外麵雨大,我不能出去挨凍淋雨。”他的眼睛終於不抽筋了。

路雲心內百味雜陳,所有情緒在胸口糾纏的全無章法,她已無力抽離任何一根神經應付調侃自己的子遊,倒在床上的程旭嗓音沉沉的喚了句不了,沒了聲音,估計睡著了,路雲想說點什麽,很奇怪,有東西哽在喉嚨,聲帶暫時失靈了,遂放棄了這個想法,越過子遊,找路回家。

“喂,拿傘啊,外麵那麽大雨。”子遊在後麵叫。

路雲木然接過雨傘,聽子遊,“還猶豫什麽?這份感情你不珍惜,日後一定會後悔,阿旭不夠好嗎?”

“不是不夠好。”盡力咽下喉嚨裏壓著的硬塊,路雲振作自己的聲帶,“是他太好,而我,沒辦法一邊牽掛一個人,又接受另個人的好。”

整整一夜,路雲的耳朵整整熱了一夜,早上起來,眼圈黑的,右耳居然還是紅的。路雲一夜尋根究底的結果,想都是那隻護身符鬧的,程旭誤會了,所以說那些醉話,對著鏡子,路雲用冰箱裏取出來的碎冰冰鎮自己的耳朵,很奇怪,怎麽會無法降溫呢?幾近冰點的溫度,竟無法冷凍和驅逐昨夜炙熱的痕跡和帶著酒意的告白,無奈的扯著耳朵,路雲覺得,自己需要去罰球,天啊,以後怎麽麵對程旭?頭痛,痛的要死掉了。

程旭和子遊的頭都很痛,宿醉的結果,對著快餐店裏的一碗稀粥,程旭說子遊,“你騙我,我才不會那麽唐突。”

子遊忍俊,“來,看過來,看我的眼睛,我象騙你嗎?我沒騙你,你真有唐突佳人,酒後真言。”

小心翼翼的,程旭問,“那你呢?一直在旁邊看?”

“對啊,外麵那麽大雨,你讓我去哪裏?再說,我留在那裏可以阻止你們犯錯誤啊。”

程旭臉紅,隔桌子去揪子遊的衣領,“你才會犯錯誤好不好?你出去一會兒會死啊,這樣不了多尷尬?”

“噫,你還敢說我?”子遊用力拉下程旭的手,“上次在醫院你不是還看過我?這次幹嗎小器?”

程旭沒了脾氣,撓頭長歎,愁眉苦臉,“完了,她一定被嚇死,說不定就此離我遠遠的。”

“可是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你牢牢把握,逼她表態。”

程旭悶頭喝粥,不知道在想什麽,不回子遊的話。子遊心情卻是不錯,又撿個包子來啃,“沒想到她居然送你護身符誒,本來我是想她禮物不稱頭的話就逼她當眾吻你一下做懲罰,結果好的出人意料。嘿嘿~~,喂,不是說醫大附院見你的論文不錯,過來問你要不要調過去嗎?你怎麽說?”

“我沒答應,現在我不想挪窩,要挪也挪回你旁邊去,我以前的宿舍還有人住嗎?”

“沒有,我和隔壁的空宿舍都在等你回來。”飛快的吃光早飯,子遊去趕車,勁頭十足,叮囑程旭,“記得把握機會,我們一起努力。”

看著子遊邁著長腿走遠,程旭莫名其妙,“努力?努力什麽?這哥們想幹嘛?”

程旭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努力,對不了,他自始自終都一條心思到底,不存在什麽努力不努力的說法,昨天晚上的酒後失言應該會給不了帶來困擾,他沒想給她壓力,隻希望她笑的最好最快樂的模樣呆在自己身邊,萬一她被嚇到了,以後見自己就躲不是連朋友都沒的做?程旭頭大,酒不是個好東西,起碼目前看隻會壞事,該去罰球。

冬日的夜來的特別早,六時以後天色全暗,還好,白天有點點太陽,球場水泥地已經幹了,不見昨夜大雨的痕跡,小操場周圍的燈光還算明亮,程旭輕巧的帶球,奔跑,投籃,接球,轉身,抬眼,球場的邊緣,抱著另隻球的人影,是他的到不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在球場對視著,良久,程旭微笑,明澈的眼睛,臉頰的笑窩,呼吸成霜的霧氣,叫不了,“你是來罰球的?”

路雲的耳朵早上費神費力的冰好,這會兒又開始發熱了,除了耳朵,還有臉頰,可是,真的不能躲了,真的要跟他說清楚,說什麽?對,就說,讓他不要對自己那麽好,張口,“我跟你坦白一件事情,其實我把你的生日忘了,所以沒買禮物給你,子遊來的時候我才記起來你的生日。”停下,看程旭,沒什麽反應,球從他左手運到右手,路雲咬咬牙,一鼓作氣,“本來我想去給你買件禮物,可是子遊就說我沒誠意,然後你就來了,我隻好回房間找啊,就找到了護身符,我高考時候買的,考完就放回筆記本裏夾著,自己都忘記了,沒多珍貴的東西,覺得那是個吉祥物,所以拿來送你充數,真的不是多特別,跟他們說的那個浪漫無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程旭繼續折騰手裏的球,氣定神閑的看著不了,“明白,還有嗎?”

是還有,路雲就一氣全還有了,零亂不堪,“我跟你講,真的不用對我太好的,我很壞,我應該早點跟你說不要跟我浪費時間,結果我什麽都沒說,害大家誤會我們,也讓你誤會我,我現在一點都不想談戀愛,我也沒和明宇在一起,我們偶爾會電郵來往,不過隻談些很普通的事情,其實我也不想和明宇有聯係,想早點忘掉他,偏越想忘掉越忘不掉,我覺得自己沒用,該記住的記不住,不該記那麽清楚的卻都記得那麽牢,明宇給我的郵件裏談的是加利福尼亞禿鷲------”

冬天的夜裏,站在寒風陣陣的球場聊天真不浪漫,程旭沒覺得冷也沒覺得不耐煩,這樣挺好,他沒刻意去分析不了話裏的內容,她到底是想道歉還是在解釋,又或者是為什麽道歉為什麽解釋,她的情緒程旭照單全收,是什麽都好,程旭隻確定一件事情,這丫頭一定憋壞了,被前幾天自己玩自閉的清醒期鬧的,被昨夜自己的真心話嚇壞了,為什麽這麽傻呢?眼前放著最愛她的男人不要,去牽掛大洋彼岸的虛無縹緲,為什麽她這麽壞呢?不肯說點好聽的騙騙人,那麽傷人的表示一切都是誤會;為什麽她要那麽死心眼?一段帶著傷痕的舊情一直拋不掉,可是,這就是不了對不對?如果能輕易忘記她就不是他喜歡的到不了。

路雲好容易停了口,眼睛坦白的看著程旭,意思是我都招供了,這樣的表情另程旭發笑,拋拋手裏的球,“說完了?”

“是。”路雲囁囁,“說完了。”

“好,我們來打球,今天早上有去跑步嗎?”

“啊?沒有。”奇怪怎麽就打球了,問,“喂,就這樣?你沒話跟我說嗎?”

“說什麽?”程旭聳聳肩,“不就是希望我對你不要太好,可以啊,其實我以前也沒對你多好,你知道我性子直,對朋友一向掏心掏肺的,我對你,沒要求,你也不要想太多給自己壓力,我們以前怎樣相處,以後也一樣,我有失態的地方是因為酒喝的太多,以後我戒酒,那點失態,我們大家都忽略不計,好了,你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看著程旭輕鬆的態度,路雲鬆了口氣。

“那我們打球吧?”

“好。”

“你先發球,”

“好。”

路雲狀態沒全恢複正常,超聽話的惟命是從,程旭逗她,“你先去那邊的小店炸根油條來給我。

“好,”路雲順口答應,忽又醒悟,抬頭,“喂,你消遣我。”

“哈哈~~”程旭爽朗的笑聲在冰寒的夜色裏溫暖的流瀉,“來,接球。”

輕鬆的隨著程旭,追著球,路雲近日來覺得最輕鬆的是這一刻,輕鬆的有幾分迷茫和荒涼,這樣硬生生忽略是逃避吧,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就沒辦法當沒發生,沒辦法回到最初,其實,阿旭對自己還是最最體貼,最最最好。

輕輕的把一個球傳給路雲,閃躍的瞬間,看得到她眼睛裏水亮的光點,細碎如星,程旭心底悄悄的抽痛,以後,戒酒,戒自閉。打完球送不了回去瓷磚店再回自己宿舍,程旭把錢夾裏的護身符拿了出來,昨夜把這個小玩意捏到手裏的一刻,是很高興很高興的,或者,是自己想太多了,這個小東西並沒存在多特別的意義,不過,仍然珍貴,從枕頭下抽出本舊的病理學,把護身符夾了進去,病理學的書頁間還夾了些枯黃的狹長花瓣,是葵花的花瓣,不了回家帶回來給程旭的。仔細想想,過去的一年,不是全無收獲,合上書頁,程旭微笑,以後的日子會好,無論是什麽,隻要盡力,隻要珍惜,就不會遺憾,對工作,對朋友,對愛情,都是一樣,每個明天,都是有希望的。


二十二__
就要子遊的生日了,午後,程旭和路雲一起去挑禮物,路雲上次被子遊嚇壞,覺得誠意真的好重要所以一好好的挑份禮物。至於和程旭之間,不大不小的折騰了一次以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慣性的恢複原樣,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是回去了當時單純的輕鬆,還是默許了給自己給程旭機會,本來,路雲以為會在慢慢的忘記明宇以後,慢慢遇到一個對的人,談一場對的戀愛,卻原來,這個人一直在身邊,他的存在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沒辦法改變,承受不了失去。可是,總覺得時間不對,程旭的微笑與明宇的影子重疊,在左邊,在右邊,在前邊,在後邊,許多時候,路雲會覺得錯亂。

精品店有賣各色香熏,程旭挺有研究的挑選,路雲不相信子遊會喜歡香熏,程旭表示,“最近迷上的,說可以舒緩壓力,嘿嘿,可以理解,因為我不在嘛,他每次泡澡都弄的香噴噴的,喂,你聞聞,覺得香嗎?還不如河邊的泥巴味道好聞呢。以後子遊洗澡完我死都不要與他一起聊天。”

路雲笑,“那你花錢幹嗎?去河邊弄塊泥巴送去多好。包裝上就寫,寧戀河邊一撮土,莫費熏香萬兩金。對了,這次我不回去給他過生日,店裏忙,你去吧。”裝作看一瓶依蘭香型的精油,眼角撇了眼程旭,恰巧程旭的目光也從睫毛下麵瞟過來看路雲,眼光碰了碰,氣氛就有點微妙起來。路雲鬱悶,怪子遊那夜眼睛抽筋,把程旭拉開不是就沒事了嗎?

程旭挑了一款檸檬香的,他覺得水果味聞起來正常點,付完帳跟不了說:“我也不回去,禮物讓朋友帶回去給他。”

路雲詫異,“你為什麽不回去?很忙嗎?”

“不是,子遊說今年生日要單獨過,不讓我回去。”

為什麽?路雲打破沙鍋問到底 程旭麵有難色,不答。

路雲轉瞬明白,“他要去找李醫生?”

程旭鼻子裏哼,“嗯。”轉個話題,“你送什麽禮物?”

路雲笑的莫測高深,帶頭走去商場的玩具櫃台,指著一隻花裏胡哨的卡通手表,“小姐,我要這個,麻煩你包起來,用彩紙,送人的。”

子遊的生日是另有計劃,他去找素漁,路雲的卡通手表送的很及時,他短信給路雲,“不了,你真是好姑娘,怎麽知道我需要一隻可愛的卡通表呢?謝謝你。”

路雲對著短信頓足,跟程旭說:“我本來想氣他的,怎麽就幫了他的忙,失策失策,早知道送他隻榴蓮,也不行,說不定臭榴蓮都能幫他,這家夥油鹽不進,可惡至極。”

那隻卡通表轉手送給了龍龍,學校門口,素漁瞪著突然出現的子遊,臉色忽紅忽白,表情豐富,子遊晃晃手裏的蛋糕盒子,“今天就不要拒絕我了,我生日,一起吃飯吧。”

晚飯是在KFC用的,其實真的有點鬧,不適合聊天,可是看著拿到贈品玩具又在那邊小滑梯上跑上跑下的龍龍,那點不方便就不成問題。

子遊很體貼,“再要點什麽吧?剛才你一直照顧龍龍,幾乎都沒吃。”

“不用了,”素漁端起奶茶,“生日快樂。”喝一口,又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生日,所以沒準備禮物。”

子遊笑了,“準備禮物?你能不拒絕已經是給我的好禮物。”拿起小桌子上的手機,“要不要看看你是怎樣拒絕我的?每次短信約你,你都說沒時間。”無奈的揉揉眉心,黑幽幽的眼珠盯著眼前的女子,子遊委屈,“素漁,素漁,一年內你拒絕我48次,每次連理由都不換。”

或是因為KFC的氣氛安樂,子遊眼裏在素漁看來咄咄逼人的情意減了殺傷力,她顯得鎮定多了,“因為確實沒時間,那是事實,不是理由。你知道的,龍龍還小,問題多多,需要我照顧。”

“你的問題交給我,一切都不是問題。”子遊很認真,

素漁垂著眼瞼,研究大可樂瓶子上的藍色商標,“為什麽要把問題交給你?”

“因為我想娶你,想照顧你,照顧龍龍。”子遊聲音不大,慢悠悠一字一句。

“那不行,”素漁繼續研究百事商標,“我不能犯重婚罪,我是守法公民。”

子遊的手去掩鼻孔,他怕自己呼出來的那口惡氣熏壞素漁,雖然她看起來頑固可惡,不解風情,愛百事商標比愛自己多,不過,他還是最想照顧她。龍龍跑回來,玩熱了,讓媽媽給脫外套,然後繼續爬高走低和滑梯拚鬥,有熱情的服務員來收走台子上的餐盤,子遊放下捂在鼻子上的手,交代小姐把那瓶可樂也拿走,他見不得可樂比自己更入素漁的眼,肚子裏深深的歎氣,沒天理了,還有比眼前更不著調的事情嗎,滿懷熱情的向心儀的女人求婚,她卻來跟你表示她是守法良民。

子遊保持心平氣和,雖然他滿想敲開素漁的腦殼看看的,要求,“那你跟他離婚不就是守法良民了?”

“我現在就是守法良民,幹嗎非要兜個圈子”?素漁沒百事商標研究就去研究杯子裏的統一奶茶,子遊再次去捂鼻子,怕鼻子歪了,求婚求成自己這樣一定很少見,比起阿旭的酒後真言,自己的KFC求婚真是差勁多了。

不滿,敲敲桌子,“素漁,你研究那杯奶茶能研究出花來?你看我好不好?”

素漁抬眼看他,眼波澄淨,“我看你就能看出花來?”

老天啊,子遊要氣死了,噓口長氣,“你隻要肯看著我,跟我好好談談,我就想辦法在臉上給你變朵花出來,如何?”

素漁大概想笑,又覺得真笑了不太好,隱忍著,隱忍的不成功,那點笑意就在她緊抿著的嘴角流露,她好瘦哦,抿緊的嘴角有淺淺的兩條紋路,子遊心疼,又沒脾氣了,輕歎,“素漁,讓我照顧你好不好?相信我,我會好好愛護你和龍龍的。”

麵對這樣的子遊,說不動心不動情是假的,素漁知道,他是真的在苦惱,也是真的愛護自己,仔細打量他,子遊眉頭輕鎖,垂下的一綹長發擋住他一側的麵孔,卻沒掩住他臉上的執拗,還有他眼裏的專注和熱烈,他安靜的坐在那裏,象一束燃燒的誘惑,要花費些力氣,才能抵擋的誘惑。素漁有力氣抵抗,沒膽子接受,兩人相守過日子靠的不是迷戀和激情,完全是兩回事,帶著半大的兒子嫁給這樣優秀的子遊,素漁沒那份勇氣,會為未來擔心,她寧願保持現狀。而子遊,值得更好的。

“你是怎樣一個人?”半晌沉默後,素漁這樣問子遊。

“啊?”子遊楞楞,被這個沒頭沒腦的弄糊塗,隨即微笑,眉疏目朗,“我是個大好人,尤其愛你。”

“你是個好人,”素漁似乎在自問自答,“善良,體貼,工作認真,有能力,對人也好,還很有學識,讀過很多書,喜歡旅遊,去過些地方,見多識廣,幽默風趣,有點文藝腔,儒雅謙和,對感情,你執著專一,認定的,就不會輕易放棄,堅定不移,對這樣的你來說,守侯一份不能得到的感情是件浪漫而有意義的事情,甚至,用一輩子去等一個人也可以很美好很值得。可是,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能相信你。”

“這是什麽邏輯?”子遊盯著素漁,不能置信。

“我的邏輯就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素漁很堅定,“我寧願守著我缺音少信不在身邊的丈夫,日子或許辛苦,不過我能支撐下去,我和龍龍都能撐下去,子遊,我不會是你理想的對象,我找個年齡適當的女孩子去吧,過日子和談戀愛是兩和事,尤其你的對象是個有夫之婦。”

子遊臉色變了,緊盯著素漁,“我怎樣可以讓你相信,我可以給你幸福和快樂?”

子遊倏然暗淡的臉色讓素漁的心髒緊了緊張,不過她不會因此改變決定,“怎樣都不可以,相信你的安全係數不如相信自己來的高,我已經不算幸運,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再冒一次險。”拿起龍龍的外套圍巾帽子,謝子遊,“謝謝你的招待,不過下次不要為我浪費時間了,我不想落人話柄,讓別人閑言碎語,再見。”

熱鬧的KFC由人聲鼎沸慢慢變得冷落,子遊麵前有各色飲料杯子,奶茶,橙汁,可樂,各色飲料幫他分析素漁不相信他的理由,無果。那個笨女人前輩子一定是隻牛,固執到無可救藥,發短信,“既然你不能相信我,我隻好與你耗到你可以相信我為止。”

素漁回,“隨便你,那是你的問題。”

子遊又氣又傷,晃出KFC,沿街慢行,覺得自己蠢,為什麽不肯象兄弟阿旭那樣選個簡單點單純點的女孩子來愛?象小令,快人快語,爽朗活潑,真的很好,可是偏偏自己不喜歡,他愛的那個女人,倔強莫名,心如深井,瞧瞧她拒絕的理由?她相信一個人可以愛她卻不相信愛她的人可以守她,子遊暈死!
她一點都不給自己機會證明,伸出手,搓搓臉,一月的夜晚不適合散步,身上那件黑毛衣抵受不住入懷肆虐的寒風,子遊低頭把深咖色中式棉衣的扣子扣好,手抄在袖子裏。

想起初見素漁,是那年在怡和實習,自己穿舊的中式絲棉衣,父親年輕時候穿的,秋香色緞麵,那會兒還不流行複古,冬天大家用羽絨服,不過子遊喜歡一切古舊的東西,包括正被曆史淘汰還沒被時尚發掘的舊棉衣。站在住院部鬧哄哄的走廊裏,滿走廊是晃來晃去的醫生護士,等待分配實習科室的學生,還有加床的病人,子遊氣定神閑,頂著一頭黑亮的長發,抄個手看走廊上的宣傳畫,初嫁的素漁一身雪白的製服,帶著新婚的喜氣,如水的笑容,拎著大袋喜糖,站在身邊,“喂,讓讓好嗎?別擋道。”子遊往旁邊退退,讓她過去,素漁走兩步又回頭微笑,“問你哦,你棉衣哪裏買的?好看的很。”

“舊的,”子遊還是抄著手,“我爹的,沒處買。”

素漁點點頭回身想走,轉頭又笑,拿幾小包喜糖出來,“來,請你和你的同學吃喜糖,你這孩子怎麽象個老爺一樣?總抄個手,還穿古董棉襖。”

其實,把手抄在袖子裏是怕手冷,不是習慣,不過,自從遇見素漁後,冬天的對襟棉衣,抄在袖子裏的手,卻成了習慣。

街角一家酒吧,子遊進去,蒙朧燈光,脂粉香痕,香煙氤氳,酒水交錯,撲麵而來的紅塵味道。子遊坐定,要了杯cocktail,讓濃烈的酒精在嘴裏燃燒,感覺暖和多了。旁邊有個女孩子素手纖纖,輕輕搖晃的啤酒杯子兩片檸檬嬌嫩動人。

“好久不見。”素手的主人聲音鏗鏘爽利,是小令。

“很久不見。“子遊招呼。真是有段日子沒見了,上次見她是在碧水潭,她和不了搶一隻難看的輪胎救生圈用。

小令淺淺笑,“一個人?”

“是,你也一個人?”

“不是,路野帶我過來,不過他被朋友拉走了。”小令指指角落裏一群笑鬧的男女,路野正和那群人打招呼,幽暗的酒吧裏他站立的身形顯得挺拔俊朗。

“最近好不好?”喝口酒,子遊問小令

小令答;“好。”

“你們班上的小孩子還那麽調皮嗎?”

“是,如果我說喜歡玫瑰他們會說讓夜禮服假麵送給我。”

子遊哈哈笑了,“真是,隻有小孩子會這樣想,咦?什麽是夜禮服假麵,好像是卡通漫畫,哪部來的?

小令提醒,“美少女戰士。”

“怎麽是美少女戰士不是聖鬥士星矢?現在的孩子不喜歡聖鬥士嗎?------”

麵對大談聖鬥士的子遊,小令禁不住的黯然神傷,他的笑聲言語一如往常的灑脫爽朗,分手再見的舊男友,沒有尷尬,沒有情緒,沒有別扭,他待自己如同舊日,寬厚溫和。記得剛和子遊相處的時候,小令曾經說就是喜歡拽拽的子遊,愛他冷冷的調調,愛他不溫不火成竹在胸的從容淡定,並且笑話以前讀書時候約會自己的男生,土土的,驚慌緊張,話說不利索。現在想想,往日說話磕磕絆絆的男生緊張的外表下是純真的喜歡,子遊從容的表層下麵是溝壑曲折的心事,小令寧願現在的子遊能多點溫柔的眼神,尷尬的笑容,如同現下自己的心情。今天,為什麽,他是一個人?

“為什麽你一個人?沒人幫你過生日嗎?”

子遊有幾分驚訝,她還記得自己的生日?傻丫頭,溫柔的看著小令,“不是,我這個生日比較特別,所以沒找人慶祝。”

小令別過頭去,沒看子遊,她受不了他的溫柔。路野走過來,匆忙的跟子遊打過招呼,接著對小令說:“不行,我不能把那隻狼介紹給你當男朋友,他毛發太濃,顯示個性暴烈,萬一你有什麽差錯我沒辦法跟妹子交代,好了,既然不合適我就送你回去,我約了伊沙貝去happy,你乖一點不要不合作。”

小令火,剛才對著子遊的柔情和傷感溜光光,“你說給我介紹男朋友又出而反而,搞什麽?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那隻狼現在才發現人家毛發濃烈?我喜歡毛發濃烈的,我愛海盜,你不能連人家麵都不讓我見就先斷了我康莊大道,不管,我自己去找。”

“不要不要,”路野攔著,“那條路一點都不康莊,他是狼不是海盜,我下次一定挑個最帥最海盜的給你好不好?乖,先回家。”

小令不合作,“要不先讓我看看狼長什麽模樣?不讓看我就跟你和你的伊沙貝去happy -----”

子遊在旁邊看路野和小令交涉,饒有興味,幹嗎要另外找男朋友?路野就不錯啊,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差一點點都不行。那邊路野已經勸服小令,跟子遊告別出去,外麵凜冽的寒風吹來,小令方才想起,剛才忘了跟子遊說生日快樂,悵然若失,路野遞過來安全帽,忙忙的發動摩托,“小姐你快點,發什麽呆啊。”

那點悵惘又遭遇打擾,小令發飆,“你急著去投胎啊,趕什麽趕?---”

浴缸裏滿滿的熱水,龍龍快樂的泡在裏麵,與媽媽商量可不可以夏天的時候去遊泳,素漁與兒子笑鬧,夾帶一絲心酸,她不敢帶兒子去遊泳,怕出事,自己的泳技並不好。

照顧龍龍穿好衣服,哄他睡覺,已經筋疲力盡,今年的技術考試還要應付,翻開書本看幾頁已經眼皮酸澀,閉上眼睛休息幾秒,卻看到子遊的臉,濃眉大眼,笑語晏然,替龍龍檫掉嘴角可樂漬的樣子象個百分百的好父親,可是,隻是象吧,沒結婚前怎樣都好,結婚後柴米油鹽的磨下來,隻剩怨怒和冷淡,如同自己的丈夫,婚後嫌棄孩子吵鬧,嫌棄家裏不夠溫暖,嫌棄自己的家居服不夠精致,說原來婚姻和愛情無關,說結了婚美女就成了黃臉婆,那個什麽都不做隻把自己拾掇的風度翩翩的丈夫最後飛去地球另端,結果客死異鄉,給兒子唯一的禮物就是那隻小熊。

回首前塵,素漁很難想像丈夫曾經在醫大的宿舍樓下捧著鮮花,一等就是兩個鍾頭,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真的是相愛容易相守難。沒結婚的時候,女人是男人心頭的朱砂痣,真結婚了,就是手掌裏來不及要衝洗掉的蚊子血。丈夫死去的消息素漁沒聲張,處理相關事宜的是婆婆家,素漁與婆家相處的不算融洽,往來不多,婆婆家尚有一子一女,也有兩個男孫,香火旺旺的,不會玲瓏八麵的素漁不討婆婆喜歡,連帶龍龍也不招奶奶待見,不過,一切不成問題,素漁挺的過去,她可以保證自己過的好,但是不能保證這次的婚姻會比上次的婚姻好。

又有短信,素漁看,子遊的“我不會放棄你,給我個機會好好愛你,連你失去的那一份一起愛進去,好不好?”

手機那頭的子遊緊張的盯著手機,懺悔,阿旭,原諒我,我無意抄你的話,可是你說的時候我真如聽自己的心聲,所以借用,當時的不了感動到淚盈於睫,看看能不能感動素漁,真是,在KFC的時候被素漁氣壞了,都沒來得及說。

素漁回,“不用,我要那麽多愛沒用處。”拿著茶杯去衝茶,提神,晚上要多看一章功課。

子遊頭墊在胳膊上,倚著吧台,對著短信苦笑,隨即咧著嘴大笑,情話真不能抄啊,吧台的酒保打聽,“好笑的短信?說來聽聽?獨樂不如眾樂啊。”

子遊伸出食指噓噓,道:“我要蒸餾水。”保持清醒,騷擾素漁,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按動,“如果你不能選擇天堂,我就選擇放棄翅膀。”

素漁咽口濃茶,回信,“你是天堂?隨便你吧,不要打擾我看書。”

子遊挺滿意的,看著手機小熒屏上疏離的字眼,覺得素漁比以前進步,短信有內容了,不再是往日千篇一律四個字的我沒時間,好現象,保持,這次老天給的生日禮物不錯。

所有跟帖: 

《稻草人》作者:鈁錚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360525 bytes) () 02/03/2009 postreply 02:59:16

女主有點過分小白了,但是我居然很感動,咳咳。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4/2009 postreply 09:18:37

嗬嗬, 沒想到鈁錚會寫這類女主, 也許這就是稻草人吧? :)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4/2009 postreply 10:18:59

稻草人係列還有一本<流年>, 好象沒人貼過. 我找找!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4/2009 postreply 10:29:13

謝謝!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4/2009 postreply 13:28:47

稻草人是篇舊文。是《流年》《情人》的整合版。 -WQ_黃玫瑰- 給 WQ_黃玫瑰 發送悄悄話 WQ_黃玫瑰 的博客首頁 (50 bytes) () 02/04/2009 postreply 14:02:06

謝謝玫瑰MM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4/2009 postreply 14:11:52

所以還是看這個好,一個頂兩個. -WQ_黃玫瑰- 給 WQ_黃玫瑰 發送悄悄話 WQ_黃玫瑰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4/2009 postreply 16:2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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