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
房中,關關照鏡,惱恨地拿著濕巾擦了脖子,又擦嘴。心中一陣氣苦,一抬手將濕巾往窗外扔了出去。
巧得很,狼煙正從窗口處跳進來,及時偏頭閃開。
關關被唬得一跳,看清了人,將手中銅鏡往案上猛地一砸,“要你的時候,你到哪兒去了?你現在來幹嘛?”
狼煙見她一臉蒼白,唯獨唇紅如血印,頓時心酸到發脹。
“不說話?不說是吧。”關關嚷道。她左手邊一麵打折了的銅鏡,右手邊兩隻飛刀,左右都不妥,便翹起一條腿,彎腰□□下一隻鞋來,向狼煙砸出,“不說就給我滾出去。”
狼煙不躲不閃,鞋正打在他胸口上,卻連一句話,也沒打出來。
“不走?”關關翹腳,要□□另一隻鞋,一個激動,沒站穩,踉蹌著,險些向旁邊的炭盆栽倒過去。
狼煙忙躍上前,一腳踢開炭盆,扶著關關站穩。
濕發掠過炭盆,一陣“噝噝”作響,飄出些焦味來。關關捂著心口,心驚後怕。扭頭再看狼煙,“都是你,都是你,裝模作樣,忘恩負義,欺我無勢。是不是要把我燒焦了,你才滿意?”說著,伸手推他不開,又是一個趔趄。
“不是。”狼煙忙抓住她的手。
“就是。”關關蠻橫,就著他的腳麵狠狠踩下去。
狼煙皺眉,不由鬆了手,亂扔東西,動手打人,驕蠻更勝從前。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急腳步,有人敲門道:“百裏小姐,水好了。”
房中二人不由一愣。卻聽外頭梁言道:“百裏小姐,她睡了。”聽聲兒是梁言打賞了一番,眾侍女便千恩萬謝地退去。
關關刹時鬆了口氣,可她虛眼不屑,嘴裏還不依不饒:“怎麽還不走,是不是要我把侍女都叫過來送你走?”
“好。我走。”狼煙幹脆,看了她一眼,手疾眼快摸走了桌上那對飛刀。
“你幹嘛?”關關伸手去抓,狼煙早已奪窗而出,莫說是人,就連半片衣裳都沒撈到。
怎麽說走就走?關關怔然。
一陣夜風從窗口灌了進來,銅雕仙鶴嘴上懸掛的銅燈亂晃,恍惚間,她愣愣坐下,心亂如麻,明明滅滅的燈影攪亂著人的心神。滿室寂靜,齧咬人心,終是抑不住心上失望,她拉開了門,跑出去,四下張望。
院中空無一人,月色清冷,一地樹影細碎如鬼魅,伴著風聲幽咽,無限蕭條。
“狼煙的腳程怎會可能會慢?”關關茫然自語,任憑夜風卷起深衣一角,沒了一隻鞋,踩在凍著積雪的地上,不覺寒冷,隻是眼前有些朦朧。
“你怎麽這樣出來?”
聽聞耳邊有人低斥,但覺已被人輕飄飄抱起。關關仰頭,錯愕中忍不住欣喜。那雙清澈如泉的眼睛,微光一閃,倒影著自己的臉。
“你怎麽在?”看著狼煙,關關喃喃著,可滿心的委屈似乎一下子都冒出來,噎在喉嚨口。她倔強地揪住狼煙的衣襟,張了嘴,隻是再多一個字也說不出,淚珠卻不合時宜地掉了下來。
“不許哭。”狼煙眉心一擰。
他罵自己霸道,原來他才最霸道的人。關關恨恨拖過他的衣襟,擦了把眼淚,將頭扭向外。
狼煙將她放在榻上,伸手勾去她腮邊的眼淚。
關關拍開他的手,哽咽了好久才說清一句:“我也不想哭。可趙燁,他,他。。。”關關抬頭淚眼望著狼煙,又羞恥地說不出。若狼煙不為她報仇,她心寒,若為她報仇又危險。關關抿了抿嘴,一低頭,眼淚“啪嗒啪嗒”地直往榻上落,沉澱了許久的委屈隻找到了這個出口。
狼煙心上一記鈍痛,將她摟進懷裏,半晌不動。單薄深衣,佩蘭香氣,讓人心動亦心折,側目見她一隻腳光溜溜,便俯身幫她□□去另一隻鞋子,又拖來錦被將她雙腳蓋個嚴實。
關關噙著淚,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腳,但覺被子下腳踝一緊,光著腳被一隻大手扯住了,動彈不得。怔仲間,卻聽狼煙問道:“沒穿鞋的是這隻?”關關點頭,忍不住臉頰發燒,低垂著頭,不敢再動,感到他輕輕捏著,一股暖意從腳心達到心底。
“以後不要光腳踩進雪裏。”狼煙的聲音響在耳邊,似乎從未如此溫柔過。
關關抬頭,卻見狼煙將頭一扭隻看窗外,於是抹著淚不甘道:“還不是你害的。把我一個人丟在屋裏。”說著,她忽然覺得剛才自己好生委屈可憐,剛止的淚意,又翻湧了上來。
狼煙低頭見她又抽抽嗒嗒了起來,歎了一聲,不由用力將她摟緊:“那打我吧,隻要你不哭。”
關關推了兩下,沒掙開,抬頭哼哼道:“你狡猾,這麽近,怎麽打?”說著惱恨地伸手一掐狼煙的腮幫子,刹時二人四目相對。但見他清亮眸光裏閃過無奈,近在咫尺,聞得到氣息,聽得到心跳,這個懷抱給她片刻安寧,龜縮其中,幾乎忘了外麵的風雨。
關關心裏忽然一片清明。
她從前喜歡找些事來折磨狼煙的淡漠,試探他發火的底線。可自浣音閣一別後,這習以為常的淡漠卻齧咬著她的心,她開始迫不及待想撕破他的冷淡,因為期待有了失望。於是開始害怕,開始不安,隻要他的回應不溫不火,她便會生氣。
娘說過“男人愛功名,女人愛富貴”,喜歡祁雷情有可原,至少祁雷威武富貴有功名。
關關改揪狼煙的領子,左看右看,一雙眼亮晶晶:“狼煙你存了多少私房錢?”
狼煙微愣。
“可想做官?”
狼煙搖頭。
亮眼睛又眨了兩下,關關追問:“侯府裏有多少丫頭喜歡你,她們都說喜歡你什麽?”
狼煙神色尷尬,訥訥說:“不知道。”
狼煙還真是什麽都沒有,連個打算也沒有。看來凡事還得她作主。關關一臉鄭重,雙手掰正狼煙的腦袋:“祁風表哥和你的約定,我不知道。但他把你給我了,你就得跟著我,不然就是背信忘義。”
說著,她忽覺倦眼朦朧,垂了手,捂住嘴巴打了個嗬欠,往狼煙懷裏縮了縮,便要自顧自睡去。
狼煙又好氣又好笑,拭去她的淚,將她的額發撩到一邊,輕吻落在眉心。每日茶香嫋嫋,卻靜不了他的心,十裏梅林花色濃,卻抵不過她恬靜睡顏。不知什麽她已住進了他心底,他可以默默守著,卻不能見不到。
關關不覺,隻是嘟著嘴,紅唇微動,呢喃道:“我想好了,我要,帶你走。”
狼煙正玩著她的頭發,一圈圈纏繞,聞言手中不由一頓,發絲不馴地從他指間跳□□開去。
次日,便是賞梅大會,接連三日,紅梅行館,大宴賓客,熱鬧非凡。原是聽聞王上亦會光臨,
沒想到王上說不來便不來了,不知讓多少春閨少女失望。而公子燁也一直未出現,更引得少女們珠淚暗拋。
關關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
第二日,無風。
宴飲移到了梅林中,有人煮茶,有人撫琴,好不風雅。
茶師是冷泉茶室的小五,琴師是流離先生。
關關有意無意便瞟過去看一眼,白露說他們是兄弟,怎麽不但看起來不像,而且比生人還生,
連一個眼神交換,一個微笑都沒有。便是從對方眼前走過,連眼皮也不多抬一下。兩相靜默,
倒是生出幾分詭異來。
耳邊飄來趙舞語的輕笑:“那日在冷泉茶室還沒看夠啊?”
關關以為自己隻是偶爾偷看,掩飾得十分好,居然還是有人覺察到了,於是忙從袖中摸出一條錦帕來,擋在嘴邊,尷尬一笑。
再抬頭已見那個俊朗身影向這邊踱了過來,一抹茶香暗隨。
一襲青袍,雨過天青般的顏色,道不盡清雅,一雙眼瞳,古井深潭般地幽深,看不見底。全無那些富貴公子的浮華之氣,若無風天際,一洗如碧。
關關不得不佩服,狼煙裝小五,像得過了頭。若她告訴別人,他一劍斬一人,殺了人還嫌自己手髒,不知道有沒有人會信。
依舊是趙舞語和柳真一道坐著,關關和梁言一桌,坐在隔壁。
狼煙拱手,笑得客套,溫文有禮,叫旁邊的侍女來奉茶,又把這茶這水細細說了一番,幾多玄妙,聽得人雲山霧罩。
關關直歎宋泓好能耐,破鑼都可以磨成金盾牌。
狼煙眼光一掃,各人身旁都有梅花,唯獨關關沒有。
折梅送佳人,一表心跡,賞梅大會本就是個相親大會。
柳真收到的梅枝多得估計可以當柴燒了,趙舞語年紀雖小,亦能收到一摞,梁言收到的也能插滿個大瓶子。
狼煙站在麵前,關關不禁有些汗顏,無人贈梅與她,委實有些丟人。關關卻不知相親除了相人,當然還要相家世,當著一眾高門的麵,向祁家示好,多少有些自貶身價的味道。何況又是與這三人坐在一處,關關落了下風也實屬正常。
關關心中正惴惴,卻見有個半大少年衝這邊走來,後麵還跟著一個騎裝打扮的小廝,背著一張精致氣派的大弓。少年一路雄赳赳,如山風一般席卷過來,手中還握著一枝紅梅,花團錦簇中一絲意氣風發。
他走到關關麵前,劈頭盡酢跏:“你叫什麽名字?”
關關瞅著這個隻比自己高一點的少年,深紫錦袍,狐皮馬甲油亮,腰間挎著一把寶刀,英氣勃勃,有些愣神:“百裏關。”
“好。”少年明眸黑白分明,一伸手,將手中梅花遞給她,“給你。”
“為什麽給我?”關關訝異。
“因為,你長得最美。”少年捏了捏拳,話雖鏗鏘,臉卻刷的紅了。
關關俏臉緋紅,昨日她醒來,狼煙已不知去向,她兀自拿起那麵扭得不成樣的銅鏡,發了好久的呆。狼煙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發現她也是個美人啊。如今還真有人發現了,隻是捧場的人似乎小了些。
關關偷偷瞟了一眼狼煙,他隔了兩桌奉茶,看向這邊,嘴角一彎,不知是否是在笑。
“怎麽?你不喜歡?”少年見關關不語,便皺了眉,聲音倔強,嗓門還不小。
不喜歡什麽?人還是花?關關被他看得有些窘迫,誰知,對麵的少年眼中微光一閃,拉起她的手,將花直接塞到她手中。
卻聞一旁趙舞語嗤笑道:“人家喜歡花,隻是不喜歡人罷了。”
少年對趙舞語的揶揄視若無睹,隻星眸定定看著關關道:“你記住。我叫屠煉雲。”說罷,轉身又似山風一般地去了。
關關怔然,看著屠煉雲背影遠去,扭頭發現狼煙也正收回目光,隨意向她這邊看了一眼,便向梅林外去了。
趙舞語直跺腳,皺眉氣道:“屠煉雲,你就是個目中無人的混蛋!”身旁侍女懷抱中的梅枝,被她打落,散了一地。
屠煉雲!關關忽然想起,那個和趙舞語比弓馬的小子,梁言曾提過,他爹屠將軍出身魏國世族,年輕時一箭定姻緣,娶了趙國平溪公主,趙魏大戰之時,屠將軍為了公主倒戈相向,叛魏歸趙。
屠煉雲是半個魏人。
關關忽然忙走出宴飲之地,一路小跑,去追狼煙。
前頭那抹青衣俊雅的身影,忽然駐足梅林邊。
關關迎了上去,卻發現手中還撚著那枝梅花,連忙縮手將花藏到身後,抬頭正見狼煙走了過來。
“你找我?”狼煙難得骸酢跽悅色,又主動。
關關點點頭:“你以後是要回魏國嗎?”
狼煙不由麵上一滯:“你知道了?”
關關點頭,又道:“若是你不去魏國,我便帶你回大京。”
狼煙有些意外,卻更驚奇她的坦白:“你要從這裏偷偷走?”
關關覺得自己好通透,一下子都被看穿了,隻好老實地又點頭。
“為什麽要帶上我?”狼煙臉上好容易才擠出一絲好奇來。
關關“嗯”了好久,看著自己的腳尖道:“我是主,你是仆,你跟我走是應該的。”生怕自己要霸占人家的心思又被看穿了。
狼煙薄唇一抿,心頭有絲不悅,“若被人發現了,那就是私奔啊。”
關關也不知怎麽想了一下,一臉恍然道:“哦。你現在是小五。”她想想又攛掇道:“跑都跑了,還在乎什麽名聲?”
“如果被抓回來呢?”狼煙反問。
“怎麽會呢?你不是身手挺好嗎?”說著,關關還一臉神秘湊過去,“而且我有錢。”利誘通常也很重要。
想來是蓄謀已久。狼煙點頭道:“好,我帶你走。”
關關啞然,狼煙顯然沒搞清楚誰是東家。狼煙似沉吟了一會兒道:“不過,得等賞梅大會完了以後。”
多時夙願將成,關關心頭一喜,激動地拉上狼煙的手,像雞啄米一樣點頭,卻發現屠煉雲送的梅枝還攥在手裏。
狼煙似乎很是好奇:“恕酢躋的麽?”
關關搖頭,心裏卻後悔沒在半路上扔了。
狼煙不出一語,轉身就走了。
關關愕然,這個人怎麽還是這樣大牌,不是給他的,他就不理人了。
她正掐著手中梅枝上的花朵撒氣,卻見狼煙轉了一圈,又走了回來,站定在一棵梅樹下,向她招了招手,要她過去。
一樹紅梅緋紅,皓雪晴空下,竟開出桃花三月的妖嬈來。樹下青衣,落落清影,嘴邊那抹微笑淡淡,透著遺世獨立的孤寂。
關關不由自主,蹭到了那樹下,問他:“怎麽?”
“把你手中的給我,我便送你一個回禮。”狼煙眸光如泉清冽。
“回禮?”關關眨眨眼睛。
沒等她緩過神來,她手中的梅枝已被抽走。一低頭,一枝白梅已到了她眼前。
“這就是回禮?”關關撚起來,就三五朵,開得比燕燕居裏的白梅還稀疏。心中忽然感慨,狼煙突然如此巴結她,會不會是怕自己不帶他走了?關關連忙拍拍狼煙的肩膀,粲然一笑,寬慰道:“別擔心。我會對你不離不棄的。”
卻見狼煙眼中幽光閃了閃,伸手一掌劈在她身旁的老梅樹上。
關關不由打了個冷戰,縮縮脖子,狼煙扳過她微顫的身子,一抬手示意她看。
驚愕間,已見漫天花雨,簌簌地落著,仿若一場自在飛花的迷夢,陽光透過縫隙,金色的片片碎金撒在樹下,一切不似人間,卻又有花瓣落在發上,暗香癡纏在鼻端。
狼煙伸出手從她身後摟緊了她,在她耳邊道:“這才是回禮。”
“為什麽?”
關關恍惚,她想扭過頭,狼煙卻將頭埋在她的頸窩上,他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因為不離不棄。”
關關的臉漲得通紅,心呯呯直跳,他便是微笑著,也隻能遠遠地看,從來無法接近,也從不知道他似乎很□□。
□□之間,主仆之間,情雖不同,但此間的羈絆,說起來並沒有不同。
“笑什麽呢?”梁言見關關離席一趟回來就笑個不停。
關關道:“以後我若有個兒子,一定要讓他習武,天天劈樹幹。”
關關的豪言壯語,梁言一絲眩暈,扶額跟著她笑:“你想的還真是長遠哪。”心底卻感歎如此相親大會對妙齡少女的荼毒之深。
可是關關也沒笑多久,因為隔日她就發現自己的那對西施淚丟了。丟了一隻是碰巧,丟了一對那就蹊蹺了。
關關來來回回地找,後來想想大概是被人偷了,懊惱至極。
這是賞梅大會的最後一日,過了今日,她便要和狼煙走了,西施淚的事急得關關差點沒掉眼淚。到了晚間才想起要走之前去見見梁言。
剛出房門,卻見院中有一條人影晃了出去。那個高挑身影,手中一盞白絲風燈。那種步態和風姿的女子,唯獨梁言。關關躡手躡腳地要跟上去嚇梁言一跳,俠女被平庸女子嚇到,奇恥大辱啊,從此俠女定會忘不了她。可沒想到梁言走得太快,關關跟在後頭跑得歡,遠遠望著背影,累得直喘氣就是沒跟上,張嘴要喊,還被白白灌了幾口冷風。
關關原以為梁言要去找趙舞語和柳真,沒想到一轉眼她出了紅梅行館,直往上山的道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由於俺言情無能,每次言情都卡文,無法在言情的時候談論一件貌似很高深的事。
其實也不是很言情。但俺覺得吐。
大家一起吐吧,或許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卡了兩天終於補完,為毛言情這麽難,爬去寫sg洗澡。。。
霜染十梅香
那是要去冷香崖的路。
關關心下奇怪。
路上有兩個岔道口,左邊去冷香園,那裏深處是賽千嬌和冷泉茶室,右邊通往荒蕪了的廢園“十梅香”。聽說十梅香一路上鬧狐狸,她想想就不由一個哆嗦。
眼看前頭梁言向左邊岔道口一拐,關關心中生出幾分恐懼來,那是她遭遇趙燁的地方。且不說趙燁給她的那些難堪經曆,單就趙舞語的一番話,回想起來就讓關關背心涼透。趙翼當年攻入魏國逢城不僅殺了魏國第一猛將郝尚,還屠城三日,一直將戰火燒到魏國王城大梁的城門下,才逼得魏王妥協。而他兒子趙燁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此番他帶永翼軍突襲魏國安邑,孤軍深入,適逢隆冬,糧草不足,趙燁一聲令下活埋了十萬戰俘。
關關的小肩膀瑟縮著,眼看著梁言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腳在地上蹭了兩下,就是沒挪動步子。
梁言在前頭倒是走得飛快,三步兩步就到了“賽千嬌”外頭。
“公子在哪裏?”梁言逮住一個守衛劈頭盡酢跏。
守衛見她問得急,疑有大事,忙道:“公子在後院溫泉,小的馬上去通報。”
梁言一臉不耐,將他推到一邊,徑直闖了進去。
“梁小姐,梁小姐!”後頭一大群人跟上去,卻攔她不住。
外頭一大群人追在梁言跑得歡,後院裏也是熱鬧非常。
嘩啦嘩啦的水聲,鶯聲燕語,嬌笑連連,聽得人一陣酥麻,麻得把守在門前的兩個侍衛心神蕩漾,麵泛桃花,見梁言衝過來推門進去也沒個反應,顯是錯把她當作彩雲香風了。
鵝卵石砌成的大池子,氤氳著水氣,一陣陣濕熱水汽襲來,暖融融的讓人想睡,但眼前的香豔又讓人心跳加速。酒壇就在池邊,趙燁袒胸,醉眼惺忪泡在水中。左右臂彎間各一美人,墨綠輕紗浸了水,貼著瑩潤□□的□□,二人正巧笑倩兮,端了酒碗往趙燁嘴邊送。一旁還站在一人,低眉斂目,竟然是小七裏。
猥瑣如小七裏,對眼前這兩位美人居然也沒瞟上一眼,堪為神奇。梁言一腳踏進後院,他正對趙燁道:“公子身上傷口未合,不宜多用溫泉。”
趙燁嘴角一揚,滿不在乎讓小七裏下去,正瞅見闖進來的梁言。
酒意如風吹散,趙燁神色一黯。
霎時四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擋在中間,不讓梁言近前。
不用他們攔著,單這一池瀲灩水色,梁言也不好意思上前去。俏臉從紅憋到黑,她終是背過身,丟下一句話“我在外頭等你”,說罷就一頭往院外鑽。
誰知趙燁倒是大方,一聲“慢著”叫住她。
又聽到悉悉索索一陣動作,夾帶著劈啪水聲,梁言忽見眼前的高大暗影四散而去,隔著氤氳升騰的水汽,隻剩下趙燁一人,依舊靠在池邊,星眸半張。
寥落星辰下,白霧繚繞,看似魅色惑人,許是他醉倒在此間,爬不起來。
梁言不是沒見過他醉酒,看他醉了輕浮,左擁右抱,恨不得他醉死,又覺得有種痛悶在胸口,
有苦難言,偶爾恍惚,總覺得是顧惜的魂鑽進了她的心裏在默默流淚。
他這副樣子,梁言看不下去,她摸出懷中一小包東西,丟在池畔,趙燁伸手便能夠到。
“嗯。是西施淚。”趙燁打開看了下。
梁言道:“你要的我已經幫你找來,別再去糾纏百裏關。”說完便轉身要走,卻聽後頭趙燁道:“你以為我要的隻是這對耳璫嗎?”趙燁幽幽一笑。
梁言詫異,關關罵他見色起意,謀財害命。難道趙燁這次不是心血來潮,拿人家尋開心,想折騰到人家臣服?
隻見趙燁幽幽一笑,問她:“你可知百裏關的父親是何身份?”
梁言略有耳聞,便道:“一代名士,傳道授業之人。”
沒想到卻換來趙燁一陣大笑:“哈哈哈。你太小看百裏家了。”他瞳光如星辰忽閃,穿透水霧,直落在梁言臉上,“你可知百裏非做的是縱橫家,教的是帝王術,藏的是天下玄機。”
梁言有些駭然,這些從未聽關關提過,便忙問:“你怎麽知道?”
“我曾做過百裏的學生。”趙燁一臉平靜。
梁言忽問:“惜姐姐當年病重之時,你出行韓國,就是為了去做他的學生?”
趙燁一怔,“也可以這麽說。”又恨恨道,“若不是那時被人阻撓,我早已找到打開玄機石的密鑰了。”
梁言驚詫無言。
“赤瞳血,西施淚。”趙燁把玩這手中的西施淚,饒有興味,“雖然不知道赤瞳血是什麽,但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王上要找玄機石的事,梁言曾聽說過,可沒有玄機石,要個密鑰又有何用?男人的熱衷她不懂,但顧惜臨終前念叨著趙燁的名字,到如今猶在她耳邊,這密鑰讓顧惜帶著遺憾走,此事讓梁言心生厭惡。
“為了個破石頭,你對不起惜姐姐。”梁言悶聲道。
趙燁眼中暗了一下,嘴角揚起道:“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放不下?”
“難道你放得下?”梁言道,“你道惜姐姐死的時候說了什麽?”
趙燁無言,隻是身子一僵,看著她目光灼灼。
“她說,顧惜無悔。”梁言口中字字清晰,“你呢?”
半晌,無人言語,寒風將滿池熱氣,直吹進人心裏,凝在心頭,成了冷的霜。
趙燁懶懶往池邊一靠,身子沉下去了些,隱在熱氣中,緩緩道:“言兒,你爺爺說想要你入宮為後,讓我來勸勸你。你可有心儀之人?若是合宜,我會為你做主的。”
梁言素來敬他,文韜武略,是才子英雄。不想他卻顧左右而言它,如此怯弱。她心中酸楚,話便隨著淚意湧出,“你為我做主,你是我什麽人?我嫁豬嫁狗嫁根扁擔,都與你無關。”
說罷梁言一低頭闖了出去,裏頭趙燁不發話,眾人皆躲得遠遠的,隻聽得一路上瓦罐花盆被梁言踢得乒乓亂響。
這一片稀爛中,有個黑影被梁言一腳掀翻,不料那黑影還想爬走,被梁言一把揪住拖回來,庭燎火光乍亮,照著那張瑟縮的臉上,一雙桃花眼寫著驚駭,又是小七裏。
梁言正冒火,低聲喝道:“你在這兒做什麽?偷聽?”
偏偏小七裏是個沒骨氣的,張口便道:“小姐饒命啊。我不是來偷聽的。我就是路過,路過,見您正發脾氣,不,不,正練功,練功,我不敢驚擾,就蹲下來裝成個花盆。”
“裝花盆?”梁言啞然,又聽小七裏道:“若小姐踢得高興,就放過小的吧。”說著,一雙桃花眼看著梁言,像路邊的小狗,水汪汪得可憐。
趙燁打發了他走,他又在此路過,顯是有鬼。梁言懶得理他,隻想威脅一下:“若是今晚的事泄露了半個字,你就。。。”她話還沒說完,小七裏便腆著臉插嘴道:“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我小七裏在此指天發誓,絕不會違了梁小姐的話。”一番賭咒發誓,被小七裏說得像山盟海誓,梁言被他囉嗦得心煩,低聲喝道:“滾。”
“梁小姐。”小七裏似又想起了什麽,眨眨眼睛又湊了上來。
梁言柳眉一擠:“你不走,是不是等著我打你?”
小七裏聞言,將頭一縮,轉身跑得比兔子還快。
小七裏一路戰戰兢兢,進了後院,捂著胸口,直喘氣,卻見趙燁正從溫泉裏起來,腰上的傷口開裂,一片殷紅血跡。
小七裏忙上前道:“公子,小心傷口啊。”
趙燁俯身拎起酒壇,腳下有些飄忽,“沒事,不會死。”
小七裏也道:“回公子的話,是不會死,但是會爛。”
趙燁一笑:“正好,反正心早爛了。”
小七裏摸摸下巴,心說,這世道變了,怎麽人人銅皮鐵骨不怕痛,唯獨他被個女人踢了一腳卻疼得齜牙咧嘴。
賽千嬌裏小七裏被踢得皮肉疼,外頭百裏關跌了一跤,也是疼痛難當。
這一跤,錯就錯在她太好奇。
適才眼見梁言入了冷香園,園中暗香醉人,誘得人進去,關關跟了幾步,一路樹幹枝椏倒影在地上,仿若鬼爪猙獰。她越走越心驚,便又原路退了出來,但覺冷風颼颼甩到臉上,像利刀在臉上劃過一般。
關關身上貂毛馬甲穿著倒不覺得十分冷,隻是這手腳凍得慌,她忙縮手,抬起袖子捂臉擋風,隻露出一對眼睛來。回到三岔口處,無意中往去十梅香的路上一瞥,似有一條白影晃過。
關關被唬得一跳。狐狸精?她也聽過些鬼神傳說,卻從未親眼見過,難道這世間真有狐魅?終是抵不住好奇,想走近點看看,若是真的,她轉身就跑,不至於輕易被它害了。於是疾走了一段,果見一個頎長白影正徘徊在不遠處的一棵梅樹下。
關關躲著一個鬆樹後偷看半晌,那狐魅隻一動不動靜默在那裏,忽見它略動了動頭,四周打量,似要轉過頭來,關關一個心驚,直想往鬆樹後躲,便退了兩步,但覺腳下一空,她張嘴還未喊出聲來,已悶哼一聲,屁股著地,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疼得她幾乎流淚。
這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她揉著屁股,淚眼汪汪看看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坑底,似乎獵戶用來逮狐狸的就是這個,正要大呼救命,又忙捂住嘴巴,生怕剛才的狐魅發現了自己。
她連連哀歎自己是自作自受,這坑挖得實在隱蔽,狐狸無緣看不見,她倒是有緣掉進來,她坑裏爬又爬不出,隻覺得周圍土壁像個大桶將她圍得嚴嚴實實,聞著泥土腥味混著樹葉腐爛的氣息,似有黑影重重向她襲來,這氣息將她越裹越緊,緊得她透不過氣。關關從前在大京山上時,曾在黑暗的密室裏被關了三天兩夜,從此便害怕又窄又暗的地方。她沮喪害怕得想哭,抬頭望著頭上那一小片夜空,隻期待快來個人救她。
正在此時,卻聽外頭有人道:“你終於來了。”
話音未落,便聽見有腳步衝她這兒急急而來。
關關欲哭無淚,剛才樹下一個“狐一”候著,如今又來了個“狐二”。難道今夜此處要開狐狸會?她被嚇得要命,心正砰砰猛跳,卻聽到了那“狐二”的聲音。
“月出東山,霜染十梅,有何貴幹?”
關關心裏咯噔了一下,原來真不是狐狸精,“狐二”竟是狼煙。關關瞬間恍然,那“狐一”顯然那日飛刀留書之人,她清楚記得自己曾添了幾個字,怎麽就被狼煙識破了呢?難道他們是相熟之人,辨得出筆跡。狼煙似乎有太多秘密了。她正思忖,卻聽那“狐一”道:“我今夜便要下山去了,你我兄弟二人不如同飲一杯。”
難道那人是流離先生?這麽冷的天在十梅香上喝酒,風雅得這麽做作,也虧他想的出來。關關蹲在坑裏,豎起了耳朵,忍了忍才沒嚷出聲讓狼煙救她上去,她太想多知道點狼煙的過往。
關關猜得不錯。
那“狐一”如她所料正是流離,也如她所料,偏偏就風雅得那麽做作。
流離身邊有琴有酒,一身白衣席地而坐,笑吟吟,全然一副敘舊的架勢。待狼煙一撩袍子對麵坐下,兩人毫不在意此間夜寒,默默飲了兩杯,流離才問:“祁申此番讓你上山來哄騙宋泓,可是為了玄機石?”
“不是。”狼煙將酒一放,答得極幹脆。
流離又道:“打開玄機石,取得秘寶,便可武霸天下。宋家後人怎麽可能不在乎複國,不在乎天下?”
“我隻是做了老頭的掛名徒弟。我不姓宋,若無其他,我先走了。”狼煙聽到“玄機石”便起身要走,無意多留。
流離亦站起身來,說道:“你我皆知,玄機石在舊都安邑藏著。此次趙軍攻入安邑城之後,它便下落不明了。不過,在藏寶之處,倒抓了幾個夜刀門的人。說起來,你也是夜刀門的人呢。”
狼煙微愣駐足,“你怎麽知道這些?”
“夜刀門嗎?”流離了然一笑,眼中琉璃光轉,甚是撩人,“我查得到。想必祁風也早就知道了。”
“都抓了夜刀門什麽人?”狼煙問。
“不過是幾個小嘍羅。”流離道,“聽說夜刀門門主,智謀不遜美貌,卻不讓你去取寶,看來你在那裏也混得不好。”
狼煙不由“哼”了一聲。
流離仍在絮叨:“去年有個出雲劍來到趙國,一月之間連敗七位名劍客,之後便投效了夜刀門。如今夜刀門有他,在江湖上可是風頭正勁。想來夜刀門已無你立足之地,與其江湖飄泊,不如回魏國追隨二哥,也不枉我們當初四人一場結拜。”
上頭流離正掃狼煙的麵子,下頭關關蹲在坑裏,聽得真切。她想起爹爹說過,江湖劍客常投靠高門世族,專替人家做些見不得光的事。如今狼煙跟了她,也算是棄暗投明了。卻聽狼煙幽幽笑道:“原來三哥您老早就追隨上了。如今,二哥知道我沒死,他可是天天想我?”一瞬,他又道:“不知依三哥之見,我該如何追隨呢?”字字犀利。
關關心說,原來是兄弟反目,狼煙如此譏諷,也不怕他這三哥麵子上掛不住。難怪狼煙從前對她那麽冷,原來是天生冷,自然毒。
十梅香上林木稀疏,一陣風過,再局促的氣氛也似被吹散了些。
流離本是瀟灑清高之人,狼煙這話刻薄,著實讓他下不來台,麵上赧色微露,隻好道:“二哥讓我來問問你,你當年是不是真把玄機石送去了安邑?”
“原來是為了玄機石。”狼煙冷笑道,“也虧得他惦記。那塊破石頭,我還真是稀罕得很。”
“玄機石若不在你手中,你天天守著百裏關做什麽?”流離自是不信。
“不做什麽。”
狼煙反骨,又是半晌冷場。
“你該知道,當年百裏寒促寧死也不肯交出打開玄機石的密鑰。百裏家便將秘密帶去了韓國,若非如此,百裏家又怎會受到韓王如此庇護?宋泓的侄子當年□□祁燕驚,恐怕也是為了找到百裏家的密鑰,不想祁燕驚竟失了蹤,百裏關怕是最後知道密鑰的人。”流離頗有耐心,又道:“若是沒有玄機石,帶百裏關回去,二哥定會高興。”
狼煙看了流離一眼,“多謝二哥提點。當年老太傅病重時,說有秘密要告訴我,隻說西施淚關係到一個秘寶,王劍轉生之人才有緣得到,然後一蹬腿就死了。想來那秘寶指的就是玄機石了。後來二哥問我,我就照實說了,可是他不信,非說我藏了一半。他倒是雄心勃勃,這麽多年的事了,沒想到他還真上了心。不過。。。”狼煙話鋒一轉,眸光冷冷,透著鄙薄,“他高不高興,我懶得理會,也無力理會。”
狼煙轉身,走得決絕。流離上前將他攔住,“若不是此番上山來,我還不知道你與百裏早有私情。隻要你問,漫說是玄機石的秘密,就算是西施淚,她也會乖乖給你。”
“乖乖?”竟對關關用上這兩個字眼,狼煙不由想笑道,“若能那樣,我倒也省事。”想起她,他心下一動,言語也軟了三分。
流離又徐徐勸道:“你肯交出百裏關骸酢貅施淚,就算在王上那裏,也是大功一件哪。”但見狼煙又不動聲色,疑心他另有所圖,不由鄙夷道:“或是你想把她交給夜刀門,好討那美貌門主的歡心?”
“是又如何?”
狼煙一臉存心與他不快,流離氣得啞口無言,連連打跌。
偷聽如同作繭自縛,關關寧可沒遇上這對見不得光的兄弟,沒聽到這見不得光的秘密。關關記得她爹曾說“赤瞳血,西施淚”,也不知道玄機石是個什麽玩意,王上表哥想要,魏王韓王也想要。倘若找到玄機石,是不是都該來挖她的眼睛了?想著關關不免心驚膽戰,娘怎麽還不回來救她,娘難道不知道這事兒嗎?
原本是人在坑底,可這時的心比躺在坑底還坑底。
反複想著狼煙那些話,關關心說,狼煙不會真想把她賣了吧。原來這片心掰碎了揉爛了沒人要,人家怕是隻要她的眼睛。蹲在坑裏,關關倒沒覺得冷,這心裏結了冰,比外頭的霜冷,她仰頭望上去,這一小片天裏倒能看見三顆星,沒想到她比星星還孤獨,或許注定一世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原來文是卡出來。
寫完這一段,俺覺得俺都快升天了。想想那些專業寫手,不知道頭發會不會掉光啊。
哎,掉光了。就是隻能肖想尼姑和和尚了。
啥時才有人拿刀追殺俺讓俺更新啊。。。
俺要下月榜了。來霸王的潛水者,還打算偶爾無聊關照下俺的,可以收藏下。要考試的,要找工作的,大家加油衝!
青春哪!淚奔。。。丫的,挫折算屁,大家頂住,俺先退散鳥。
麽麽。
蹭蹭。
天地蒼涼
一陣寒風吹過,樹葉連同細沙被掃到坑中,關關帶著哭腔,痛呼出聲。原來是眼中進了沙子,她不由吃痛。
忽聽得有人叫了聲“是誰”,她揉著眼睛,不及掙紮,已被人從坑裏給拎了出來。
一青一白,兩條人影在她眼前閃了幾個來回,加上拳腳劈啪聲,顯是兄弟分贓不均,這就打起來了,她睜不開眼,隻渾渾噩噩站在那裏,繼續流淚,也不知是適才的心痛還是此時眼睛痛。但覺腰上搭過來一隻手,耳邊傳來狼煙的聲音“我們走”。
卻又聞到一陣香風,腰上一空,她又掉到了另一個懷抱中,那陣香味直衝腦門,四肢皆軟,她不讓自己睡,可神智還剩不到半分醒。關關癱軟了下來,有人將她抱起。
聽似流離道了一聲:“得來全不費功夫。”
狼煙心神一刻混沌,見流離要帶關關走,心裏似燃了一把火,揮掌向流離背心直襲而去。
流離輕捷,一閃而過,“你中了我的香,不是我的對手。”
狼煙悶聲咳了兩聲,指著流離落在地上的琴道:“從前你酷愛琴藝,我娘便將琴贈予你,而今卻將我娘的遺物隨意丟棄,你可真是仁義。”
流離步子一頓,回身看他:“我舉家獲罪,靠琴,救不了他們。”
卻見狼煙神色變了變,忽然之間,垂下眼簾道:“三哥既要走,可願先聽上一曲。”似是沮喪。
流離詫異:“你怎麽。。。忽然。。。”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奏一曲皓月關山,送三哥一程,縱使身不在,不忘琴中誓!”狼煙一臉凝重,解劍,直插入地,長袍一撩,抱琴而坐。
□□的手指撥弄琴弦,鏗鏘之聲乍然作響,空闊深遠,餘音嫋嫋不絕於耳。仿佛皓潔滿月,緩緩爬上東山,舒緩圓潤中,清輝落地,似望見高樓大殿,相思滿華庭。
忽然,樂音低低一轉,如入了荒山空穀般蒼涼哀婉,烏雲蓋月,暗夜幕天席地,片刻驚慌焦灼,憤懣滿胸,江河入海處澎湃回旋,風沙大漠上金戈鐵馬,邊城處處烽煙。月殘,相如鉤,殷紅如一汪血水,淩冽如一記殺紅的眼神。
琴聲越來越急,已近癲狂,悲愴高亢向四周飛蕩開去,聽得人血脈噴張,恨得人咬牙切齒,忽然轟得一聲,破空之音如嘯,一切嘎然而止。
琴弦已斷,指尖染血。
“如今你心中無家,無國,除了恨你還有什麽?”流離知音,當下心中大駭,“你心中怎會如此痛恨?!”
狼煙放下琴,也不拔地上的劍,嘴裏淡淡道:“習慣的了,便也還好。”他徐徐走來,臉上似有淡笑,仿佛適才那陣琴聲與他毫無瓜葛。
地上的人影與樹影扭成一股執拗的黯然。
狼煙忽問:“三哥學的是行軍布陣,可曾真正上過陣?”
流離目光黯然,皺眉看著狼煙近前,心下一絲彷徨。隻聽狼煙又問:“三哥可知何為棄子?”
流離眼中更驚。
正見狼煙望天,緩緩憶道:“我從城外死人堆裏爬出來時,天很陰沉風也冷,老遠就看見大哥在城門口吊著呢,身上插滿了箭,像隻老大的刺蝟,風吹過去就晃悠。我手下三千兒郎也全都死光了,我常罵他們吃相難看,原來死相更難看。那半個月裏幾乎無日不戰,拿著爛矛,穿著破甲,餓著肚子,總算等來了一百個援軍,一百個啊,二哥出手當真是好闊綽。”
天上寒星,仿若死去亡靈的眼,隨風閃了又閃,漠然看著天地蒼涼。
流離心中大慟,但覺狼煙驟然逼近,與他四目相對之時,脖子上一涼。那是狼煙手指冰冷,指間刀鋒暗藏,觸到他頸上輕輕一抹,痛得他精神一震,竟是通體舒暢,心中負罪感少了些許。
隻聽狼煙道:“把她交給我吧,否則三哥你連魏國都回不去了。”
“你敢?”流離斥了一聲,瞪大了眼看狼煙,似不信他變得如此涼薄。
狼煙道:“三哥。二哥從前要爭太子之位,你家除了你,皆是逆他的,你說,你為何會舉家獲罪呢?論權謀,你永遠鬥不過二哥。與其他日死在他手中,不如今日死在我手中吧。”
流離愣神,心中一陣□□,隻覺腹下一記痛楚,手中一軟,百裏關已在狼煙手中。他眉頭一蹙,欲一掌直襲狼煙胸口,卻被狼煙飛起一腳踢出了三丈外。
流離詫然,狼煙明知中了他的香,居然還敢動手。他想站起,卻有一陣眩暈襲來,又癱倒在地。
狼煙的聲音傳來,如空穀中的一陣冷風。
“三哥。玄機石和百裏關,我都拿不出。勞煩你告訴二哥一聲,他若真想做什麽王劍轉生之人,齊集西施淚和眉心劍,不如自己打造兩個湊合一下,我是不會回去揭穿他的。”
一陣烏雲飄來,遮蔽了星月光華,狼煙的背影離了十梅香,一下便被濃黑夜幕吞噬了去。
狼煙醒來的時候,眼前隻有小七裏。
他正要說話,便被小七裏止住了,“那個百裏小姐好好的,自己倒噴了一口血,躺倒在了外頭。你讓泓先生救她,那老爺子哪行啊,還是我把你們給背進來的。”
狼煙躺在□□,給小七裏抱了個拳,算是謝了。小七裏撇撇嘴,繼續嘮叨:“中了綺羅香,你還敢提氣?你是不要命了?就算你不知道綺羅香,難道提氣時,胸口的異狀也感覺不到?也不怕毒氣攻心。”數落完,他又奇道:“半夜怎麽和百裏小姐一起,你們這是被誰追殺呀?”
正說著,泓先生拄著拐杖走進來,狼煙忙爬起來見禮,宋泓隻是擺手,讓他坐下。
小七裏依然故我:“若不是泓先生正到門口轉悠,隻怕你們還有得罪受。”他轉身見了宋泓便又蹭上去,向老先生絮叨開了:“誒?誒?泓先生,您半夜到門口轉悠什麽呀?您不會是想不開,打算夜半無人到外頭尋短見吧。您可千萬不能,有我小七裏在,包您再活八十年。還是您出門尋小五去了?您老還真是心慈,半夜都惦記徒弟未歸,做您的徒弟還真是三生有幸。。。”
小七裏連驚詫帶馬屁,足足聒噪了近一柱香的時候,老人家終於頂不住了,開口道:“小七裏先生,老朽總覺得最近的藥味好似淡了些,不知是否是熬藥的小童偷懶了?”
小七裏忙殷勤道:“好。好。您老先坐著,我去看看就來。”
見小七裏歡快地出去了,宋泓便與狼煙聊了起來,不過還與平日裏那些,什麽水煮什麽茶,隻是不提百裏關,昨夜發生了什麽事也一概不問。
宋泓忽道:“昨夜我聽那十梅香上似有琴音。那撫琴之人想必是鳳凰落架,天涯淪落。心中有恨,倒也尋常,隻是。。。未免也太過極端了些。”他漫不經心地說著,老眼看向狼煙,忽然亮了亮,“師父命不久矣。徒兒啊,活在亂世,生死無常,再怨恨,再痛,那也是命,逃不掉,也沒法選。與其困頓其中,不如想想如何走出去。”
狼煙不由一怔,隻是點點頭。又聽宋泓道:“你來時,我便知你並非為拜師而來。宋逸之事並非我有意隱瞞,我確實不知他去往何處。老朽雖時日不多,仍要謝你找小七裏來替我延命。便是隻做一日師徒,今後這冷泉也交托與你了。”
狼煙搖搖頭,正要推辭,卻聽“吱呀”一聲,小七裏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對宋泓道:“泓先生,我去看過了,是火小了些,不打緊,我已經交代過了。。。”眼看著小七裏又要開始囉嗦,老先生連忙勸徒弟多休息,看準了門口鑽出去,活絡得全然不似他所說的命不久矣。
宋泓走了,小七裏也沒跟上去,隻在狼煙跟前坐下,“人家給你冷泉,你怎麽不要呢?這要做幾輩子的侍衛才能賺到這麽大一宅子啊。你不要可以送給我嘛,我省下錢,還可以多娶幾個老婆。我不像你命好,有女人肯為你出力又花錢。白露雖然被送回祁侯府去了,但你還有百裏小姐啊。沒想到她也那麽賢惠,我剛才去廚房,還見她為你煎藥呢。”
“嗯?”狼煙終於給小七裏一點反應了。
“她還難得對我笑了一下,真是溫柔可愛又漂亮。你小子怎麽就這麽福氣呢?”
小七裏正說著,又要心酸地歎氣,卻見關關就端著盤子,走了進來,藥香嫋嫋中,淺笑盈盈,恍惚中,果然是溫柔可愛。小七裏不由低低自語:“真是胭脂馬啊。我嫉妒了。”
但聞關關道:“小七裏先生,百裏和狼煙承蒙你照顧了,百裏感激不盡。”粲然一笑,甚是大方。
小七裏忙道:“我與他是兄弟,應該的,應該的。”
“既是兄弟,給先生診金,就太見外了。”
小七裏聞言,心頭一陣痛,頹然道:“小姐說得是。”說著忍不住瞪了狼煙一眼,似乎想起了什麽,小七裏傾身過去,對狼煙小聲道:“中了綺羅香,切記不能強行提氣,還有。。。”
“還有什麽?”狼煙心下一絲奇怪。
“有些事也不能做,你知道的。。。”小七裏擠眉弄眼。
狼煙心裏怦怦猛跳了兩下。
小七裏見他神色一凝,以為他不信,忙正色道:“可不是我舍不得藥,毒發了難受的是你。”
說罷,小七裏一副仁心仁術的慈悲模樣,同情地拍拍狼煙的肩頭,瀟灑推門而出。
“狼煙,你怎麽了?”關關見狼煙坐在榻上發呆,不由有些擔心。
狼煙一怔忙低頭,咳了兩下,抬頭看向關關搖搖頭。
關關笑道:“沒事就好。”她走過來,將藥端到狼煙麵前。
狼煙接過來,“你熬的?”
關關點點頭,“剛熬好有些燙。”說著,取了湯匙來,在狼煙身邊坐下。
關關拿著湯匙慢慢攪著,白氣隨湯匙幽幽飄成一股,陣陣辛香從湯藥中逸出,原來藥香竟也如此醉人,看著熱氣被她嘟起粉唇輕輕吹散,狼煙的眼珠有點不能動了。
“你看什麽呢?”關關偏頭看他。
狼煙說不出話來。
“狼煙,我的西施淚丟了。”關關歎了一口氣。
狼煙仍在愣神,“以後會找到的。”
關關點點頭,苦惱道:“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人來偷。”
一聽“偷”字,狼煙終是緩過神來,驚道:“你知道是被偷了?”
關關點頭,見狼煙蹙眉,心道,你就苦惱吧,守著我也沒用,防不勝防啊。口中卻道:“算了。怕是也找不回來了。反正我們就要離開了,就不花那份心思了吧。”
“那可是你家傳之物。”狼煙心下詫異。從前關關就算找不到一根發帶,都要生上好半天的氣,這下不會是被氣傻了吧。隻聽關關道:“除了好看些,其實也沒什麽用,反正都是身外之物。”
狼煙心中不由一動,難道西施淚是昨夜被流離趁亂摸去了,便握著關關的手說道:“等找到再走也不遲,我一定會幫你找回來。”
果然是要找的。關關推了推他拿著碗的手,笑得□□,仿佛淬了毒,“別說了,先喝藥吧。”
苦藥最能安神靜氣。狼煙一仰脖將藥飲盡,問道:“你昨晚怎麽會在那裏?”
“我去找梁言,結果迷了路,摔到坑裏,就暈了過去。”關關說得可憐,她軟綿綿,像隻小貓依偎過去,一頭靠在狼煙的胸口,纖纖細指在他胸口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劃著。
狼煙伸手擁她在懷裏,卻覺得旖旎又詭異,滿腦子裏飛的都是小七裏的話,趕也趕不出去,不由僵直了身子,動彈不得,不禁握掌成拳。
忽然關關抽出手,環上他的脖子,下巴磕在他胸上,扳正他的臉,緊盯著看了好一會,問道:“你看我呢?是我好看,還是我的眼睛好看?”
狼煙便盯著她的眼睛看,越看越迷離,默然點點頭。
“真的?”關關輕笑著,跪起來,欺身上去,離他的臉又近了幾分,隻是眸光不似從前明亮,仿佛蒙了一層水汽,幽若深潭,氤氳著輕霧。
狼煙忽覺頭有些昏沉,模模糊糊正琢磨是不是毒發了,關關便壓了上來,兩人轟然倒在榻上,那一刻狼煙想毒發便毒發了吧,鬆了拳頭,捧上關關的臉正要吻,卻被她重重推開。
一瞬怔忪,關關的唇已從他脖子上流連而過,張嘴咬在他的肩頸上。狼煙不明究竟,隻是手足無力,被她糾纏著,任由她像小獸一般齧咬著,她就像是在發泄著憤恨,低聲嗚咽,真是個妖精,卻不知道妖精也會憂傷。
狼煙的手落在她頭上,不知是想安撫,還是想拉開她,終於垂了下去。關關抬頭,長籲了一口氣,一抹嘴,丫的,原來還挺壯,平日裏居然沒看出來,差點崩掉了她一口好牙。關關活絡了一下腮幫子,嘴裏隱隱一股血味,有一種痛,仿佛從心底長了出來。淚滴下來,落在滲出血的牙印上,關關咬咬牙,推開昏睡的狼煙,跳下床榻。幸好還能看得見,眼睛這種東西,終究還是放在自己身上的好。
關關打開門,卻與門口小七裏打了個照麵。
關關正悶悶不樂,不禁柳眉倒豎,“你怎麽會在這裏!”
小七裏不由一個趔趄,他在外頭偷聽呢,一陣心虛,見關關紅著眼圈,口氣不善,心中直道,這丫頭變臉太快,忙訕笑道:“我。。。我是來看看藥效如何。”
關關一愣,小七裏一進去,她在藥裏下迷藥可不是就被看穿了,想著她不由捏緊袖中剩下的半包秘藥,梁言說過,口服噴灑皆宜,對付登徒子最有效。但不知道對付臉皮厚的有用嗎?
隻聽小七裏問道:“你怎麽哭啦?狼煙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關關忙搖頭:“沒,我,我是見他傷得重。”
小七裏道:“不重不重,他就是跟人打了一架,沒事。”不由心裏唏噓這是多好的姑娘啊,想著就要進去。
關關忙攔住他道:“狼煙說,說他要睡一會。”
“這麽累?”小七裏不由兀自嘀咕,卻聽關關道:“我昨夜上山來,她們並不知曉,若是她們發現我不見了,定是要著急的。眼下我想下山卻又怕迷路,還請小七裏先生將我送到紅梅行館。”
方才在後頭廚房裏,關關見小七裏對狼煙的藥頗為留意,想來二人交情匪淺。小七裏就算是看在狼煙的麵子上,這個忙也是要幫的。果然,小七裏欣然同意,一路將關關送出了冷香園,兩人往紅梅行館去了。
小七裏哪裏知道他這一送,關關便失蹤了好些日子。他捶胸頓足,賭咒發誓,說這事與自己無關,最後連“為了個女人,連兄弟都不要了”這種狠話都說了,狼煙仍是斜眼睨著他,額上青筋直冒。小七裏登時痛悔莫及。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覺得狼煙真爽。俺心情好澎湃。
俺又改了一次,見諒。
俺比較龜毛,如果覺得寫得沒感覺,沒質量,就覺得沒臉貼上來,但也不好意思讓大家等太久。
俺的坑品,唉。。。俺會努力提高。努力。
很高興,大家的留言,印證了我寫文道路上的成長,真的很高興,說不出漂亮的話來。總之,很感謝大家。
ps:其實狼煙是粗暴的,大家都沒看出來。。。戰爭之後變得憤世嫉俗,變得麻木不仁,他都有一點。為了世界的美好,弱化了。
煉雲
關關與小七裏到了紅梅行館的門口,遠遠看著一抹高挑麗影,動如行雲流雲,其間似藏著一股釋不掉的力與韌。她疾步而來,杏目圓睜,柳眉倒豎,一身裘皮水亮,連毛都蓬鬆張揚著。
“梁言,梁言。”關關衝她叫道。
“你去了那兒,可讓我好找。”梁言著急道。她臉色微紅,顯是沒找到人,正在生氣。
關關也奇怪昨晚梁言去了哪裏,隻怕她是去賽千嬌找趙燁了。
關關連趙燁的名字都不想聽到,便把疑問又咽回肚子裏,隻道:“屋子裏炭氣太悶,我出來走走。”
梁言覺得有些怪,又不知從何說起,卻瞥見一旁小七裏縮著頭想偷偷溜走,幾步便把他揪了回來,“又是你!你一大早在這兒晃悠想做什麽?”
小七裏記得昨夜的打,哪裏敢多話,委屈道:“沒,沒做什麽。”他不好揭穿關關,以為梁言又要給他一頓好打,於是眼角一掉。原本眼裏桃花亂飛,如今正可憐兮兮看著梁言,求饒道:“小姐踢了我一腳,我還疼著呢,不能再打了。”
聞言梁言手中一顫,臉上微僵,是她拿走了關關的西施淚。也不知昨夜她與趙燁在賽千嬌的一番對談,被小七裏偷聽去了多少。今晨又見他與關關站在一起,心中自然有些惴惴不安。
關關卻覺奇怪得很,上回這二人相見,梁言扇了小七裏一個耳光,這一腳看來是新傷,他們何時又見了麵。她心下驚異,卻無暇多理會,正是清晨時分,上山下山的人少,她若想一走了之,就片刻也耽誤不得。
想著,關關對梁言道:“以後火氣可別這麽大了,小心弄傷了自己。”
梁言見她並未追問,忙點點頭,暗自長籲了一口氣。
關關看著梁言,心底有些不舍,她抿了抿唇,想到或許還有相聚之日,心中豁然,便又嫣然道:“那你且小心著,我先走了。”
梁言雖見關關神色古怪,可她正一心想著要拷問小七裏,竟也沒顧上,隻道:“你先走吧。我常有些小傷,正想請教一下小七裏先生該如何醫治。”
小七裏有種預感自己這就要被醫治了,看著關關遠去的背影,如白燕蹁躚,驚鴻翩然,他豔羨得想追上去,卻被梁言一把揪住。。。
關關記得山上的路,她坐車上來的時候,望了一路的風景,就是為了能一路摸下去。
原本她打算一個人走,離開的時候,正如她打算,還是一個人。
她昨日已經將東西放在紅梅行館外頭的一處亂石堆中,隻等今早與狼煙一道離開,沒想到一夜之間竟生出變數來。想來,狼煙不過是插曲,是過客,她原本就不該指望,可恨狼煙讓她白白生出了希望。清冽如泉的眼為何照不出心底的汙垢,那樣的人就不配有那樣一雙眼睛,也不配讓她傷心。
關關怒極反笑,悲極生樂,換了丫鬟裝,磚到亂石堆中取了包袱,一路踢著小石子往前走,步履輕快,仿佛就能抖落一身傷心。
忽然她覺得脖頸間一陣陰風颯颯,扭頭一看,身後已大大方方站了數人,個個蒙麵,衣服灰白斑駁著,倒是很適合在林間雪地亂石堆中匿跡。
“你們是什麽人?”關關大驚。
為首那個蒙麵人上前一步道:“我們是來帶你走的人。”
“你們要帶我去哪裏?”關關的聲音有點抖。
“去了就知道。”
再問下去,也是廢話。
關關扭身撒腿就跑,能扔的扔,能砸的砸,手裏隻揣著那半包傳說中可幹濕兩用的迷藥,一麵嚷著“救命”,一麵奪命狂奔,連鞋掉了也渾然不知。
不過是個弱女子,人家蒙麵大漢哈哈一笑,緊趕兩步,便像逮兔子一般輕易將她拿住了:“想跑?大爺盯了一路,跟你到這兒風口轉悠,可不想白費功夫!”說著他揪住關關後脖子上的那片衣領,拖著她便要往路邊林子裏去。
慌亂中,關關怔然發現,那兒有輛馬車,適才其餘那幾人正等在呢,個個一臉輕鬆,關關把心一橫,一抬手將其中藥粉照著那大漢的麵上灑去。
蒙麵大漢被迷了眼,手上略有鬆動。
關關憋口氣漲紅了臉,扭動脖子掙紮著,就賭那人喘口氣,吸上一點,然後轟然倒下。
誰料大漢居然不動如山,還怒瞪關關,一揚起手便要往她臉上抽。
這一巴掌落下來,不打掉她的下巴才怪。關關心跳如鼓,不由呼吸急促,忙用手抱了頭。
沒挨到巴掌,卻聽見跟前人一聲慘叫,關關頓覺領子上勁道一鬆,忙從指縫中偷看跟前蒙麵大漢,一隻白羽箭穿過他的掌心,大漢緊抓傷手,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冒了出來,寒風中顫顫巍巍,與臉皮一起抽搐著。
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厲喝。
“小賊!膽敢在此作惡,今日死在爺爺箭下,爾等何其有幸。”聲音甚是年輕,微有些暗啞,
卻透著鏗鏘豪氣。
待看那“爺爺”是何模樣。他身著紫衣,狐皮貼身,腰挎寶刀,一副小將打扮,臉孔有些稚氣,眉宇間卻是英氣縱橫。他手中正彎弓搭箭,星眸閃動,目光如箭尖銳利,正瞄準了此處。身邊還跟了幾個隨從,見林子裏的蒙麵人似要衝上來,皆拔出長劍,擺開了護主的陣勢。
關關心頭掠過一陣驚喜,這位自稱“爺爺”的小哥,不正是賞梅大會上送她一枝紅梅的桀驁少年,屠煉雲?
關關正欲含淚高呼“大俠救命”,不想屠煉雲目光已探了過來,四目相接,屠煉雲不由一愣,驚道:“是你?”她霎時皺眉向手下吼道,“護著我幹什麽,還不上去救人。”
一群人衝上來,蒙麵大漢傷了手,一時無措,關關狠狠踩了蒙麵大漢一腳,向屠煉雲那頭跑去,眼見箭支破空,從屠煉雲手中嗖嗖飛出,身後慘叫伴著咒罵聲傳入了關關耳中。隻聽後頭兩撥人馬交鋒,金器混響,直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日月無光。
慌忙逃命中,關關腳心一痛,差點摔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幸而屠煉雲及時上前扶住。他一個飛哨喚來馬車,帶著關關躍入車中。
關關剛被拽上車,頓覺呼喚一緊,抬頭剛要道聲謝,但覺眼前一黑,一頭栽倒下去,依稀聽得屠煉雲在一旁焦急地喊著“百裏小姐”。
似有一陣香拂過,關關漸漸轉醒過來。
這香氣清冽,有點像祁風屋裏的味道,貴卻不俗不媚。
聽到似有腳步響動,關關惺忪著揉揉眼,榻前竟是屠煉雲正低頭回來地走。
她連忙翻了個身,從榻上彈坐起來,雖有些尷尬,忙站起道:“多謝屠公子救命之恩。”
屠煉雲聞聲轉過頭來,咧嘴一笑,眉間愁色盡散,露出一對虎牙來,這英氣少年的臉上平添了幾分天真。
屠煉雲這日情非得已,要去赴個比武之約,不想卻恰巧救下了百裏關,心中狂喜,不由想到緣分天注定。可關關自從上了車一直昏睡未醒,雖請了大夫看過說是無礙,他仍是焦躁心煩。
關關轉醒,他自然高興,看關關站著有些微顫著,他便殷勤扶她坐下。不知是心疼還是討好,隻聽他恨恨道:“那些鼠輩宵小,居然對一個弱女子用蒙汗藥,真是死有餘辜。”
關關沒好意思說,那藥是自已不小心誤吸了,聞言隻愣愣道:“他們是,都死了?”
屠煉雲臉上多了一絲赧色:“還沒,不過我已派人查去了,相信不久便會有消息。”見關關低頭蹙眉,他勸道:“百裏小姐仁善,那些可是亡命之徒,姑息不得。”
關關點點頭,她哪裏想得到仁善,不過是捉摸不清到底誰要捉她,是流離,是趙燁,還是另有其人?她心中隱隱希望此次與狼煙無關,想著心中一陣悶痛,不由緊揪衣襟。
卻聽屠煉雲奇道:“不知百裏小姐為何如此打扮?”
關關低頭看自己一身粗布丫鬟裝束,想想,隻歎了口氣道:“我娘失蹤多時,聽說有人在南陽見過她,我想去看看,可家中不許我去。”
“我倒是可以帶你去。”屠煉雲眼睛眨也沒眨便應了下來。
果然是公主的兒子,膽氣比別人都壯。關關哪裏知道平溪公主就這麽一個兒子,膽氣都是被寵出來的。
關關開心地衝他笑笑,屠煉雲不由一愣,臉頰上了一片緋紅,有些局促道:“那你去過南陽之後呢?”
“我還想去韓國的大京看看。”關關小心偷看了屠煉雲一眼,果然他皺了眉好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關關亦知要出趙國確是有些為難他,便笑道:“那裏是我故裏。我也是多年來有此一念,不該說出來讓公子為難的。”
未料屠煉雲竟一臉若有所思道:“且容我想想。”關關這才愣神,她身無長物,無以為報。細看這房間,牆上懸弓,劍架上兩柄寶劍,地上鋪著熊皮地毯,踩在腳下柔軟溫暖,顯然不是什麽廂房,也不可能是閨房。屠煉雲不會打算就這麽把她給壓寨了吧。
屠煉雲也不笨,見她眼光四下打量,麵露晦澀,忙道:“這裏是我的睡房,我搬到書房去,這裏你且住著,我吩咐了院裏誰也不準伸張。等你腳上傷好些了,我們便啟程去南陽。”
關關低頭看自己的腳上緊紮著布條,想是剛才沒了鞋跑在山路上,被石子磨破了。又聽屠煉雲道:“這幾日還委屈你住在這裏,有什麽事便吩咐她們去做。若稱你‘百裏小姐’,恐有不便,我見趙舞語叫你‘關關’,不知你可介意?”
關關搖搖頭,展顏大方一笑。
屠煉雲雖是個小少年,暗自揣了哄美人高興的心思,看自己剛才那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又頗有些風度,不免心下有些得意。於是他笑意盎然,吩咐侍女們捧來新鞋,又命人將飯菜端上來。
關關在屠府住了兩日,屠府是個什麽樣子,她倒沒出去看過,但屠煉雲這個院子這個房間便足見奢華,玉壺光轉,寶珠生輝,屠煉雲向來不屑一顧,隻把那雕著獸麵的劍壺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底下人想來是十分怕屠煉雲的,對關關甚是恭敬,多打量一眼也不敢,關關說些什麽,一概把頭點得像雞啄米似的,從不敢拖拉延誤。
關關的日子過得逍遙。屠煉雲閑來無事,便是陪她說笑,教她挽弓射箭,屠煉雲哪裏會去管她學得如何,自然不似梁言那般疾言厲色,恨不得手把手多教兩個時辰。他便是打定了要私藏美人的主意,既然關關自己都不願回祁府,他也絕對不會去提送她回祁府的事。
小少年的如意算盤打得雖好,卻仍是有人來攪局。
關關如何也沒想到,第一個發現她行蹤的人居然是趙舞語。
“屠煉雲,你給我滾出來!”
趙舞語的可怖就在於無論去哪裏都是用闖的,前頭兩排帶刀侍衛開路,小廝侍女劈裏啪啦掀倒了一路。
屠煉雲和關關皆是一驚,趙舞語直衝到屠煉雲跟前,指著他鼻子便道:“你這懦夫,說好我們再比一場,你不到也罷了,居然還在家中,一躲便是幾日。”說罷,伸手就要將關關推到一旁,兩人一照麵,不免驚愣:“怎麽是你?”
關關與她麵麵相覷,甚是尷尬,隻見趙舞語皺眉看她,責怪道:“你可知道邯鄲城裏找你都找瘋了!”說著趙舞語不禁往屠煉雲那裏掃了一眼,見他站在關關身邊,似要護著她,臉色更加陰霾。
屠煉雲顯然是一臉滿不在乎,傲慢看向趙舞語。關關覺著這兩人之間的過節不似比試失約那麽簡單,如此僵持下去,自己恐怕要遭池魚之殃,況且趙舞語是萬萬怠慢不得的。於是關關忙上前道:“我在山上遇著歹人,是屠煉雲救了我。”
趙舞語不由睜大了眼,卻仍是半信半疑抿著嘴半天不說話,關關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隻是對自己私自下山之事閉口不提。
趙舞語聽罷,仍有些氣呼呼質問道:“你為何不捎個信兒回去?”
關關有些支吾,卻是屠煉雲幫著她,對趙舞語說:“這事兒是我疏忽了。你別再怪她了。”
趙舞語仿佛沾了油的火把,一下便被這句話燃著了,衝屠煉雲冷笑道:“不怪她,難道怪你?你不會想把她一直這麽藏在府裏吧。”
屠煉雲被她直截一擊,登時變了臉色:“天色不早了,公主還是少管閑事,及早回府吧。”
“我多管閑事?”趙舞語何時被人如此頂撞過。
關關上前拉著趙舞語,欲說起自己在侯府的處境搪塞一下,不料趙舞語卻甩袖,將她晾在一旁。
“關關進去吧。不用理她,她從來便是這般無理取鬧。”屠煉雲還真敢把公主當白菜,拉著關關就要進屋。
趙舞語指著他,吩咐道:“左右,將這不肖之徒給我攔下。”手下侍從便上前要去扳屠煉雲的肩膀。
隻見屠煉雲側身將關關護在裏側,星眸微閃,已抬手搭上肩上那隻手,骨節哢哢作響,一個過肩,那人已然飛了出去,正栽在院中那棵大樹上,滑了下來。
“還有人上麽?”屠煉雲一挑眉,環視四周,眉宇間的桀驁頓時聚斂出一股肅殺之氣。
關關凝視屠煉雲,恍惚中竟把他當作狼煙,心思萬縷糾纏著她透不氣來,眼前有些迷蒙起來,
竟將要趙舞語解釋的事拋諸腦後。
“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被嚇著了?”屠煉雲見她臉上微微發白,眼中似有些期期艾艾,不免慌亂了起來,扭頭對趙舞語沉聲道:“煉雲還有事,公主請自便。”說罷,厲聲吩咐道:“送客!”拂袖間,生出一襲懾人清寒,如風過竹林,拉上關關向屋裏去了。
院中趙舞語被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切齒道:“你的閑事,我管不得,總有人管得。”丟下這句話,她跺跺腳,帶著手下隨從憤憤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的意見了,這一段轉折的確寫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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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見了趙舞語氣呼呼地走了,一路上走得乒乒乓乓,雞飛狗跳。
關關暗道不妙,她急著想要出屠府,偏偏此時屠煉雲又被他父親叫了去。
外頭把守得森嚴,崗哨處處,關關是個生麵孔,又不識屠府中的路。更何況沒有屠煉雲的令,她便是想要出這個院子,也難如登天,除非陡然生出雙翼來。
關關左等右等,隻到天黑也不見屠煉雲回來,院中倒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那個浣音閣中,賽千嬌裏見到的“嬌滴滴”,竟是屠煉雲的姐姐屠心喬。
而屠心喬身後還有一位雍容婦人,眉目間與她頗有幾分相像,不過那婦人一臉冷色更為倨傲。院中人見了她們連忙跪倒,口中高呼“公主”。
這婦人便是平溪公主,屠煉雲的母親,這在關關意料之中,而她居然在屠煉雲不在的時候來,倒是出乎關關意料之外。平溪公主見關關下拜行禮,也不叫她起來,隻是往她一頭烏發上瞟了一眼,卻問屠心喬道:“她就是百裏關?”
關關不由抬眼偷看,隻見屠心喬衝母親平溪公主點頭,又附至她母親耳邊,說了兩句。平溪公主眼中秋波漫閃,溜過眼角,向關關瞄了過來,嘴角向下一彎,不屑之意淋漓盡現。
卻聽她對道:“你是祁家的表小姐,留在我們這將軍府裏怕是不合適,你且收拾收拾,今夜便送你回去。”
公主自有公主的威嚴,天家氣派,便是這個語氣也容不得人拒絕。
關關在屠煉雲的院子裏住了幾日,方想起祁雷說過,平溪公主的夫君屠將軍如今雖是個看花養鳥的閑置將軍,可當初卻是魏國大將,趙軍進犯時,他為了平溪,降了永翼侯。此後屠將軍雖未曾與永翼侯刻意親近,可在祁侯看來他們是一派的。
永翼侯趙翼與祁侯素來不和,若要深究個中緣由,要從當年公子鹿野與趙文昊爭奪太子之位說起。說起來話長,暫且不提,隻是此間君君臣臣,爾虞我詐,不知牽扯了多少王公貴族,將相權臣。
爭,便有最後的贏家。公子鹿野有永翼軍相助,無論文治武功還是出身都占了上風,趙文昊能扭轉乾坤,隻因為夜辰君攜一份羊皮血誓出現,趙翼當年對先王有諾,絕對不擁兵幹涉王室傳承,這份血誓就在夜辰君手中。如此趙文昊便成了趙家天下的新東家,公子鹿野不久之後便病逝了,據說是抑鬱成疾。 於是,這最後的贏家,既不是公子鹿野,也不是公子文昊,而且如今權傾朝野的夜辰君。
雖然是塵埃落定,可自從永翼軍最近連敗韓魏兩國,朝堂之上又是暗湧不斷。
此時關關出現在人家府上的確不合時宜。祁侯若是上門來找,自然就有責難的意思,畢竟關關被屠煉雲悄無聲息窩藏了數日。高門大族都是要臉的,當然責怪的是別人家的孩子。不過是一件小事,可關聯上了朝堂勢力就成了件敏感的事。
眼看著又要被弄回祁侯府中去,關關心有不甘,一個“是”字,卡在喉嚨口就是說不出來。屠心喬將關關直往門外瞧,不由眉頭一蹙,不耐煩道:“我娘與你說話呢,你竟敢不理不睬。。。”她正欲上前一步,卻被平溪攔在身邊。
隻見平溪對關關道:“你且起來。雲兒此刻不會回來,你跟我走,一切自有我為你安排。雲兒救了你一命,想來你不會對我屠家恩將仇報吧。”
關關陡然抬頭,與她四目相對,平溪公主眼角魚尾細紋一下繃緊,眼中橫波忽閃,點點皆是厲害神色,不無威脅之意,心頭似被烈火灼了一下,她忙捂住心口,無奈點頭同意回侯府去。正要回身收拾,卻聽到一個聲音直衝進院子裏來。
“娘,你今日將她送走,明日我便光明正大的將她接回來。”
好個正大光明!卻不知要如何光明正大?關關心裏一跳。
平溪公主怔然回眸,屠煉雲一撩紫袍,從院外走了進來,公主麵上有些惱色,看向屠煉雲身後跟上來一個中年人,卻是一愣。那中年人實在是高,屠煉雲還挨不到他的肩膀,雖人到中年,有些發福,卻是虎背猿臂,也看得出年輕時何等英俊非凡。他臉上笑意昭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更襯得屠煉雲一臉正經。
關關正好奇看他,又見平溪公主一副隱忍不便發作的樣子,便知此人是屠煉雲的老爹無疑。
果不其然,聽到屠心喬迎上去喚了聲“爹”,又扭頭一副長姐模樣,看向一旁的屠煉雲嗔怨道:“弟弟,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人家祁侯府可大著呢,以後還要入宮做王妃,怎麽能一直留在我們家?”
屠將軍聽了卻不禁奇道:“以後要做娘娘的?”
屠煉雲臉色一白,忙道:“爹你別聽姐姐胡說,孩兒先前所說可是句句屬實。”
屠煉雲到底說了什麽不得而知,做娘的隻好強壓下惱意,對屠將軍悻悻道:“雲兒還小,又不到宮中去,王上選妃他怎麽知道。既然是要做娘娘的,還是早些送回去的好。”
屠煉雲歪著頭,握掌成拳,眉毛皺作兩條緊張的毛蟲狀。
關關見屠將軍正微笑看她,忙道:“百裏怕是無緣貴為王妃。日裏住在府上,多有叨擾,救命之恩,來日定當圖報。”
屠將軍笑道:“這話說得好。是個懂事的孩子。若是覺得這裏還住得慣,便多住些時日。”他似想了想又道:“平溪,捎寫個信給祁侯夫人,就說機緣巧合救了百裏小姐,留她與心喬做伴兩日。”
再看屠煉雲嘴都快咧到耳根了,卻聽屠將軍對他道:“我是說留她與你姐姐做伴,你高興個什麽勁兒?”
關關心下暗暗叫苦,她無意與屠心喬做伴,想必屠心喬也是如此,看她嘴噘得都能怪油瓶便知。屠將軍的安排雖是掩蓋了她出走之事,卻也明白告訴她此番是走不□□了,注定要回祁府的。
屠心喬是公主之女,自恃尊貴,對關關自然沒有關照的道理,照著她父親的話將關關帶回自己院中,隨便安排了一間偏房,讓關關住下。左右的侍女也都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相對無言,
關關便早早打發了她們下去,躺在□□便要睡。
她側身向裏,卻聽身後有輕微響動,心中一動,翻過身來,跟前果然站著一個人,驚詫之下,她不由瞪圓了眼,那人伸手捂上她的嘴,但覺床板一沉,人已然坐下。
關關發呆,看著狼煙眼眸深邃似井,看不見底,隻有依稀清輝點點,他臉色越來越暗,胸膛劇烈起伏,不知在壓抑什麽。關關也隻是愣愣凝望,她不能出聲,不敢出聲,也不會出聲。
淚,一滴一滴,打在狼煙的手上。
她怕他,卻又想他,她想不起他的壞,隻是怨恨他對自己不夠好。她無數次告訴自己這種人身份不明,居心叵測,是該恨的,可總是氣憤太少,眼淚太多。
關關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事,見不到他,便覺得日子黯淡,心緒不寧,有時侯猜想他正在做什麽,答案她明明知道,狼煙是在惦記著百裏有寶的事。關關從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傻,卻還是忍不住冒傻氣,見到狼煙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越發委屈,越發貪戀他掌心的溫度,越發沉迷於他替自己抹去眼淚那片刻溫柔。
她向來以為自己是個決斷之人,第一次厭棄自己如此糾結,心緒難寧,握拳無力,任眼前迷蒙一片。
關關越是哭得嚎啕,哭到哽咽,狼煙越不心慌,可看著一大滴一大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眼窩裏滾落下來,狼煙忽然之間方寸大亂。若不是梁言告訴他關關在屠府,他大概已經要上路去韓國了吧。潛進屋中時,心中還在計較惱火,於是特地擺上一臉狠色,待要質問她無緣無故給自己下藥,又一個人偷偷溜走是何用意,可被關關這一哭,所有的火氣竟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許哭。”狼煙習慣地喝止她,但話一出口,卻是一聲歎息。
關關抬眼瞪他,流離那番話猶在耳邊。
“你肯交出百裏關骸酢貅施淚,就算在王上那裏,也是大功一件哪。或是你想把她交給夜刀門,好討那美貌門主的歡心?”
無論狼煙選哪一個,他都欠她一個解釋。
不過是傍晚時分,窗門緊閉,不知晚風從何處鑽了進來,吹冷了心,一室冷如霜雪。她本全心托明月,無奈月隱遁,縱然自己出得了這將軍府,想來也是兩眼漆黑,前途茫茫路難行。或許從前狼煙回到祁府,是一早便布好的局,卻是她昏了頭,迫不及待地往這個陷阱裏跳。想著,她眼圈緋紅,眼淚又不爭氣地滑了下來。
看她眸中霧氣蒙蒙,狼煙忙把捂在她嘴上的手拿開,去拭她的淚,無奈道:“你若不哭,我這就帶你走。”關關一襲素白深衣,似比往日單薄了些。狼煙見不得她微顫的模樣,想攬她入懷,不料卻被她推開,隻見關關一路爬到床榻裏側,縮成一團抱膝坐著,眼中淚光寒芒閃動。
“虛情假意!你到底是要將我交給魏王,還是交給你的美貌門主?”淚噙在嘴邊,關關雖吐字含糊,言中咬牙切齒,卻是一點也不含糊。
她看似天真愛鬧,卻是心事極重,若不是到了絕境,半個字也不會吐露。狼煙確曾懷疑過,那夜他和流離的話,不知被關關聽去了多少。她臨走之時,還要下藥咬他,定是恨極怕極,又覺得平白放過他心有不甘。
這丫頭聽了半邊話,就妄下斷言,自做主張地跑了,狼煙不禁煩惱撫眉道:“若我說誰也不給,你可還這般恨我?”
桌上油燈忽然一亮,狼煙的影子落在床榻半垂的帷幔上,關關正狠狠地盯上這影子瞧,聞言不由一愣,扭頭,正觸到狼煙灼灼目光,她動了動唇,聲音冷澀:“這麽說,你膽子不小,竟想私吞寶物。”
狼煙道:“確是如此。”關關咬唇抬眼看他,卻見他輕笑出聲:“不過這寶物會下藥,會咬人,徒增他人煩惱。絕不能讓她四處亂走,從此禍害天下。”
狼煙似乎從來沒有解釋的習慣,關關瞬間有些恍惚,怎麽看狼煙都比她禍害。為什麽飛蛾撲火,為什麽螞蟻會溺死在□□糖裏,一瞬間似乎都有了答案。原來自己終究是棋差一招,幾句不像好話的好話就能輕易籠絡她的心,當依賴成了習慣,竟不知何時把心也給賠了進去。
“你是說慣了謊話的。你走吧。我不信你。”關關執拗道。
“我絕不會害你。”狼煙斂了笑,眸光清澈。
“今日不會,難保日後。”關關也不鬆口。
狼煙來時,小七裏絮叨了許久,說必要的時候賭咒發誓是殺手鐧。狼煙不知道殺手鐧如何用,想了想對關關道:“倘若我有害你之心,必死於你劍下。”
生死重誓竟被狼煙說得雲淡風輕,卻不知此間幾許真心。關關心中一跳,抿了抿嘴,雖不說話,卻淚意漸消。她抬眼,艱澀看向狼煙,心中猶豫不決。忽見狼煙神色一凝,隻聽他低聲道:“有人來了。”
天色漸晚,會是何人?關關一個激靈,忙拖過被子抹了抹眼淚,屏息靜聽,外頭隱約似有動靜。
“那她可用過飯了?”屠煉雲的聲音。
關關微怔,今日梁言來時,氣勢洶洶衝進這間屋子,拎著她的領子罵了一番,見關關隻是發愣。梁言便又摩拳擦掌,恨恨道要教訓屠煉雲,像風雷鳴閃般,殺氣騰騰地出去了。難道屠煉雲是為了這件事找她來了?
又聽院裏的丫頭似乎支吾了起來,接著是一陣嘀咕,微不可聞。
“姐姐又沒招呼她吃飯?”屠煉雲狀似急了起來,“你們一個個的是啞了,還是斷了手腳?”
“是百裏小姐說她沒胃口。”丫頭忙辯解道。
“怎麽回事?難不成是病了?”
麂皮長靴踩得啪啪響,步子漸近。
關關想不出讓狼煙藏身何處,急得腦門上出了一層薄汗。
狼煙卻仍悠閑坐著,見關關驚惶,隻淡笑道:“你急什麽?”狼煙一貫行事做派,關關估摸得到些許,不由瞪了他一眼,低聲告誡:“你不能傷到屠煉雲。”狼煙不屑地微一眯眼,顯是不滿的。
卻聽外頭那個丫頭急急道:“公子,公子,百裏小姐睡下了。”
“這麽早?”屠煉雲頓了頓,又吩咐道,“你去把陸大夫給我叫來。”
關關一聽,心裏有了主意。她忙爬到榻沿,揪揪狼煙的衣角,輕聲道了句“上來”,又拍拍被子道:“躺下。”
有句話說得好,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狼煙倒也順從,不僅躺下還自覺拉過被子蓋過頭。聽到外頭房門敲得急,關關忙卻下帷幔,將床榻圍了個嚴實。匆忙收拾停當,她正要爬下床榻,腰上卻有隻手環了上來,生生將她扣在榻上。來不及回頭斥狼煙放開,卻見房門微響,透過錦繡屏風似乎人影閃動,關關慌亂之中忙攏緊帷幔,隻露出螓首來,卻見屠煉雲已繞過屏風,急急奔進來了。
她忙揉揉眼睛,仿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看向屠煉雲道:“發生什麽事?”
屠煉雲見帷幔之中,隻探出了一張臉,心下奇怪,又見關關紅腫著眼,粉頰上一抹紅暈,不由擔心了起來,問道:“你還好吧?”
關關有些尷尬笑笑:“多謝公子。百裏沒事。”卻見屠煉雲愣愣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關關奇道:“公子可要喝茶?”她微向前探出身子,還未起身下榻倒茶,腰上的手又將她兜了回來,進退不得,她懊惱蹙眉。
但見關關臉色有些不自然,屠煉雲關切道:“你可是哪裏不舒服?我已經叫了陸大夫來。”
這當口就怕節外生枝,關關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我隻是腿麻。”
“別是抽筋了吧。”屠煉雲一臉緊張,便要過來看。
關關忙道:“不,不,我是覺著有些冷。公子若要喝茶,請自便。”說罷,伸出一根指頭,指了指桌上的茶。
屠煉雲見狀哪裏心思喝茶,□□了身上的狐皮披風遞過來,道:“這狐毛皮袍你且先裹著,我這就讓人給你送兩條錦被來。”
關關見那狐毛蓬鬆著,甚是可愛,不由想探出手去摸,腰上卻緊了一下,她忙改口道:“我也不太冷,隻是身上衣物單薄,實在不方便,還望公子見諒。”
燈火微明,隱約可以透過帷幔看到關關素衣倩影。屠煉雲臉頰上飄上來兩朵紅雲,適才還覺著此間有幾分古怪,眼下已忘得一幹二淨。他低頭不是,看著關關也不是,眼珠子東瞟西瞟,目光終落在一旁的屏風上,說道:“我是來請你去聽琴的。我,我在院中等你。”說著屠煉雲便一頭鑽出房去,連個婉言謝絕的機會也沒留給關關,留下那襲狐毛皮袍也忘了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最近過山車坐多了,昏頭,昨天沒更,今天會多寫的。
繼續傍晚
裏頭一個還沒走,外頭又來一個候著,好不熱鬧。
關關心亂發起愁來,卻聽狼煙道:“真是好興致!”
溫熱的氣息噴在頸間,關關回過神,“什麽好興致?”回頭卻見狼煙仍是躺著老神在在,手肘支著,半側著身子,攬在她腰間的另一隻手,似乎也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狼煙若有似無看了她一眼,說道:“月下聽琴,好興致。”
關關還真想啐他一口,那夜十梅香上,她中了流離的綺羅香,隱約聽到的琴聲,連帶狼煙他們兄弟倆,都成了她連日來的噩夢。便不由咬牙道:“月下彈琴的,才是好興致!”又道:“人家走了,你怎麽還不走?”
狼煙也不生氣,斜靠在那兒,玩著她垂落在床榻上的發梢。
關關無奈,敢情從前那份疏離客氣都是裝的。兩人近得曖昧,她不自在地俏臉更紅,忙把自己的頭發從他手中摞出來,衝他揮手喃喃道:“快走,快走。你是看不見我正瞪你嗎?”
狼煙依然賴著,隻是抬眉看了她一眼,說道:“以後隻準瞪我,不許瞪別人。”
關關啞然,狼煙的口氣比她這個主子還主子,卻是如此自虐的要求。瞪誰不瞪誰,該由她說了算。誰想受虐就虐誰,豈不是損了她的麵子。關關左眼皮直跳,愣神道:“你是想不開?”
“想不開的是那個小子。”狼煙看著她,目若深潭。
“他隻是恰巧救了我。”關關未想,話已衝出口,她也不知她自己想撇清些什麽。她不喜拖泥帶水,屠煉雲的執著倒讓她多了些煩惱。
“倒也不能怪他。”狼煙抬手,摸摸她的頭,“隻怪你瞪人的模樣太可愛。”他聲音雖輕,卻字字分明。
關關恍惚,見他攏著自已的脖子,欺身上來,吻上她的唇,將他嘴裏最後一個字湮滅在這粉色□□。唇上溫熱,又聞得見狼煙身上帶著淡淡酒氣,還有林間草木清洌的味道,關關呼吸一窒,心漏跳了兩拍,說了是她要霸占他的,怎麽越來越不對了?
關關伸手推他,卻被捉住了手,貼在他胸口。他按下她的頭,輕吻隨著呼吸變重,才戀戀不舍離開她的唇。關關停在不知所措中混沌著,終於搜腸刮肚,想到一句常掛嘴邊的話:“你放肆。”斥責之言,卻軟似嬌嗔,關關自己聽了也是頭皮一麻。
狼煙長臂環繞她腰間,仰頭盯著她瞧,見她粉頸低垂,偷眼看他。狼煙不由惡意一笑,“我還可以更放肆。”
關關掙□□不開,忙緊抓自己的衣襟,目光警惕,卻見狼煙□□手指伸過來,忽然食指一曲,往她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
關關驚愕又吃痛,捂住腦門,齜牙嗔道:“你怎麽這樣?”
“小姐以為我要如何?”狼煙眯眼,正促狹看她:
關關氣急敗壞,手鬆了衣襟,要去掐狼煙的臉。
狼煙輕巧躲過,拂身下了床榻,笑道:“人家的地方,到底不太方便。小姐若想,等出了屠府我定當奉陪。”
關關啞然,柳眉緊鎖,一臉懊惱,咬唇拿起榻上的軟枕向他砸去。
狼煙看也沒看,卻接得順手,他將軟枕丟在一邊,“這東西傷不了人。”說罷又走回她跟前,一臉正色看她,“這是你的,你且留著防身。”關關接過他手中之物,原來是上次被他摸走的那對飛刀,心下微訝,卻見他似要離去,不由問道:“你要去哪兒?”
“你在此等著,我去去就回,我們今夜就走。”狼煙推窗躍了出去。
關關心歎,果然不是走正門的主兒,來去都爬窗,看來這輩子恐怕是很難上得了台麵了。
便是如此,她也樂嗬嗬地撫唇傻笑了一番,半晌才想起來,屠煉雲可能還在外頭院中或明堂上等著呢。關關沉吟片刻,想到有些事說清楚為好,便帶上狐毛皮袍,到外頭見屠煉雲去了。
再過幾日便要入春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已近年關,屠家上下自然有不少事等著屠湛拿主意。
屠湛雖有將軍之名,卻已遠離沙場許久,從前他是魏國侯爵之後,如今他是時時流連獵場的閑散將軍。
聽著家老上報了家中大小事務,不覺窗外銀月已爬上樹梢,屠湛突然覺得有些乏,便命人取了酒菜來,又把小廝侍衛都打發了下去,欲自斟自酌一番,好圖個清淨自在。
趙舞語上門來,不是件稀罕事,可前兩日衝進他的書房,說是屠煉雲強搶了祁侯家的一個小姐回來,還真把屠湛唬得一跳。沒想到兒子也到了強搶民女的年紀了。那百裏關長得討喜,人也乖巧懂禮,雖然是祁家之人,卻比娶個公主強。
屠家是不能再娶公主了。
回想起屠煉雲難得如此老實,一聲不吭地任自己訓斥,屠湛忽然想到當年自己對父親說要娶妾時的情形。那時趙魏兩國還正結盟,恰逢趙魏聯手進逼秦國,年輕氣盛,為了娶妾,他竟立下軍令狀,帶兵出征。
可歎他急躁冒進,被秦軍所誘,圍困於霧靈山中,屢屢突圍不成。正在懊悔絕望之際,但見一個跨白馬持長劍的銀甲小將,殺入秦軍陣中,大喝一聲:“屠將軍安在?”。那時屠湛還正以為是山中霧靈神前來相救,後來才知這撥救兵是逢城將軍郝尚派來接應的。那少年雖有個更顯赫的身份,卻隻對屠湛言道,他是與郝尚有八拜之交的小弟。如今想來那人當年不過是煉雲這個年紀。
後來屠湛如願以償娶了妾,轉眼之間又風雲突變,兩國反目,郝將軍便與那少年小將一起死於逢城戰火之中。今日不知為何,忽然之間想起這已故的少年小將,屠湛覺得心中似有說不出的怪。
時光飛逝,一晃又是數年過去,屠湛又飲一杯,心中百味雜陳,他不是沉迷溫柔之人,那一紙軍令狀,也算為了他曾經開疆辟土的壯誌雄心。他要以家族為先,他有公主為妻,要說任性或許也就那麽一次。
一陣風過,吹散了屠湛心頭幾分煩躁。但覺雲錦屏風後似有人影閃過,他將軍出身,便是有幾分醉意也驟然清醒,手按上身邊劍架,拔出長劍,卻又沒聽到半點動靜。繞過屏風,到書房門口,開門隻見院中業已掌燈,兩列侍衛靜立院中,他便疑心適才是自己看錯了,再會轉入內室繼續飲酒,這才大吃一驚。
地上一道落落清影,正有一人側立於擺著酒菜的桌案旁。此人身著藏青夜行衣,雖是身材頎長,卻微有些單薄,臉孔神情似曾相識,頗似當年那跨白馬持長劍的銀甲小將,屠湛瞪大眼,下意識握緊了手中劍。
他愣愣看著那人,半晌失態。那人仿佛視若無睹,隻是拿起桌案上的一根筷子,慢悠悠撥了撥燈心,說道:“屠將軍別來無恙!”
聽他此話,屠湛不由驚呼出聲“你是公子晏?竟然還活著!”聲音卻驟然怠酢跗,聽上去有些悲愴滄桑。
“天地眷顧,我死裏逃生。”那人看向屠湛清冷一笑,眸光微閃,如月映寒塘。
屠湛虎軀一震:“是魏王派你來取我的首級?”屠湛雖是臉色陰沉,談著性命攸關之事,當下卻沒有舉劍相向的意思。
“將軍稍安勿躁。”公子晏笑道,“我如今早已換了名姓,住在趙國多年,不再是魏人。將軍不把我當作魏國細作抓起來,已是大義,我又怎敢取將軍的首級?”
“公子與郝將軍對屠湛有恩,屠某絕不是恩將仇報之人。”屠湛黑著臉,對公子晏的話頗有微詞,卻又很是恭敬。
“我再不是什麽公子。將軍叫我狼煙便可。”
說罷狼煙一撩衣袍,案前坐下。
屠湛點頭,與狼煙坐定,鬥室之內,默默無聲。屠湛剛將酒滿上,想到他已混跡趙地多年,不由心下一驚,背上寒意頓生,探頭輕問:“公子可是要伺機刺殺趙翼?”眼前之人事母至孝,曾聽郝尚提過,從前公子晏幾月才能進宮一次,得見皓月夫人一麵,每每為了讓母親開心,煞費心思。(俺突然想到一個人,一休哥。。。)皓月夫人慘死趙翼軍中,他怎肯善罷幹休。可趙翼也不是隨便就近得了身的。屠湛轉念一想,若是為了此事,公子晏既在趙國多年就不會此時才現身,他心中疑惑叢生,不知眼前之人是何來意。
狼煙推杯問道:“將軍是要把我交給趙翼?”
屠湛臉一黑,似有些惱意:“公子,屠某怎麽會是那種人?您和郝將軍的救命之恩,屠湛沒齒難忘。”
狼煙看了他一眼,說道:“當年逢城城破之後,屠將軍降了,趙翼才能一路直逼大梁。”
屠湛直截問道:“公子你是在怪我?”
狼煙舉杯未語。
卻聽屠湛憤慨道:“我當年駐守汋城,兵馬數量還不及逢城,趙翼連連勝仗,銳不可當。逢城屠城之後,我軍中士氣已是低靡,滿朝綏靖之聲,王上遲遲不肯拿定主意與趙軍死戰,卻下旨要我死守汋城。那是傘酢躋個忠孝之名,給我個滅族之禍。
屠湛亦是侯爵之後,有封地有兵馬,王上無義在先,郝將軍是他的外甥,都能置之不理。既無援兵,我寧可棄了封地,背上罵名,也不想為了一個無義之人配上我屠家軍數千性命。屠湛不怕做第二個郝尚,卻不能讓族人也遭一次逢城之變。”說罷,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番話在屠湛心中藏了數年,卻無人可訴,幾乎成了夢中囈語,如今說了出來,就像從水底爬上來透口氣的人,心肺一下子全舒服了。到底是斥了魏王,他又覺得不妥,不由偷眼斜覷了眼前之人。
沒想到狼煙一臉了然,一麵倒酒一麵緩緩道:“屠將軍別急,我不是奉魏王之命來取你的首級,也不是來遊說你與趙翼作對的。”
屠湛還神,卻又奇道:“公子是。。。?”
“我想向你要一輛車,將你府上一個人送出邯鄲。”狼煙道。
“我府上一個人?”屠湛更是訝異,“誰?”
“百裏關。”
“啊?”屠湛怔了怔。
狼煙兀自點頭道:“祁申遲早會知道她在屠府,如果她此時失了蹤,定要讓屠將軍受累了。”
屠湛臉上不由一僵,霧靈山大捷,魏王賞公子晏五個美人,他不要,隻要一個在押的鑄劍老師傅。卻不知他要百裏關何用,若讓煉雲發現,恐怕要大鬧一場。屠湛皺眉沉吟片刻,也不問個中緣由,隻問重點:“公子就要她?”
“唔。”狼煙點頭,“隻要她。”
“好。”屠湛也答得幹脆,“我這就讓人備車。”
狼煙笑道:“那就多謝。。。”
他“謝”字還未說完,門就“咚”得一聲被撞開,又聽見“啪”的一聲,隔著屏風可見一個稍矮的身影跌在地上,口中直呼道:“將軍,不好啦。”是個丫鬟。
屠湛不悅道:“沒規矩。還不快說了,給我滾!”
那丫頭屏風後戰戰兢兢跪定,說道:“稟告將軍,少主進了心喬小姐的院子,見什麽砸什麽。”
屠湛不由與狼煙相視一眼,疾步踱了出去,皺眉喝問那丫頭道:“你說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丫頭囉裏囉嗦,講了一堆。似乎是關關與屠煉雲說了什麽,屠煉雲便急匆匆出府去了。正好屠心喬回來,說有貴客到,關關不妨同她們一起圍爐夜話去,關關便隨了她出去了,又正好跟著那貴客走了。屠煉雲回府之後,發現關關不見了,非說是姐姐待人家不好,把人家氣跑了,就狠狠發了一通脾氣。
狼煙聽得一陣心焦,這哪裏是“正好”,分明是算計好的,隻因那貴客正是趙燁。
關關恨啊,她怎麽就這麽命歹,命歹就算了,還不會武功,不會武功也算了,她還姓百裏。她就不該先放走狼煙,再氣走屠煉雲,又被屠心喬三言兩語說動,人在屋簷下啊,不得不去圍爐夜話應個景。
圍爐夜話都能被人圍走,也算是時運不濟到了極點。未至那會客的院中,半路已遇上客人,那高大魁偉卻一臉輕浮淺笑之人,對她道了聲:“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這客人就是趙燁。未待她奪路而逃,便有一個侍衛上來,猿臂一攔,扛上她就走。她大頭向下掛在人家肩頭,拳打蹬踢,人家身穿牛皮甲,壯如大山,關關正能撼得動,呼救也無用,換來一塊錦帕塞住了嘴。關關費了好大的勁兒抬頭,勉強能看見一旁屠心喬嘴張得老大,糧倉裏最肥的老鼠都能爬得進去。
關關就這麽被人明目張膽劫走,一輛寬敞富麗的輜車停在屠家的將軍府的門口。她被人綁了手腳,塞進車內,這輜車便趁著夜色,駛出了邯鄲。
一路疾行,顛簸著似在郊外趕了許久的路。關關被顛地麵色慘白,胸口發窒,偏偏趙燁又爬上車來,翻來覆去問她玄機石的事,關關甩了一個決絕的眼神過去,趙燁失了耐性,罵道:“冥頑不靈。”他長臂一伸,擰過關關的脖子,逼迫起她來。
關關被他一搖,暈厥一般地難受,隻字未答,翻了個白眼,就著趙燁的衣襟嘔了起來。趙燁愕然,憎厭地推開她,跳下車去。關關吐完,已是兩眼發黑,終於覺得好受了些,背靠車裏一角蜷著,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關關隻覺夢中有人一個勁兒搖她,掙紮起來一看,有人正跟她的衣服較勁。
“你們幹嘛?”關關吼了出來,定睛一看,眼看是兩個丫頭。
兩個丫頭愣了一下,忙道:“公子派我們來服侍你。我們正要給您換身衣裳呢。”
這麽好心?趙燁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關關想不通,隻是戒備得看著兩個丫頭,問道:“衣服呢?我自己換。”
“小姐不洗澡嗎?”倆丫頭相視一眼,疑問道。
“不洗。”關關決然道。
也不知這是什麽地方,怎麽能亂洗澡?
綁架
一路疾行,顛簸著似在郊外趕了許久的路。關關被顛地麵色慘白,胸口發窒,偏偏趙燁又爬上車來,翻來覆去問她玄機石的事,關關甩了一個決絕的眼神過去,趙燁失了耐性,罵道:“冥頑不靈。”他長臂一伸,擰過關關的脖子,逼迫起她來。
關關被他一搖,暈厥一般地難受,隻字未答,翻了個白眼,就著趙燁的衣襟嘔了起來。趙燁愕然,憎厭地推開她,跳下車去。關關吐完,已是兩眼發黑,終於覺得好受了些,背靠車裏一角蜷著,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關關隻覺夢中有人一個勁兒搖她,掙紮起來一看,有人正跟她的衣服較勁。
“你們幹嘛?”關關吼了出來,定睛一看,眼看是兩個丫頭。
兩個丫頭愣了一下,忙道:“公子派我們來服侍你。我們正要給您換身衣裳呢。”
這麽好心?趙燁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關關想不通,隻是戒備得看著兩個丫頭,問道:“衣服呢?我自己換。”
“小姐不洗澡嗎?”倆丫頭相視一眼,疑問道。
“不洗。”關關決然道。也不知這是什麽地方,怎麽能亂洗澡?
關關獨自在屏風後,換了衣服,活動了一下手腳,看了看窗外,已是清晨時分。
外頭院中,青鬆假山臨水相望,牆角修竹數杆,高挑似要衝入雲際。
這院子頗大,隻是人不多,侍衛也都站得遙遠,似刻意與這屋子保有些距離,院中隻有兩個小廝在做灑掃,一直俯身,似乎很是專注手中的活計。
關關皺眉問道:“這是什麽地方?冷清得嚇人。”
一個丫頭,近前笑道:“小姐別怕,這裏是永翼侯爺在邯鄲附近的別院。”
關關聽了這話,心裏才怕,不由病急亂投醫道:“兩位姐姐,求求你們放我走吧。”
“啊?”倆丫頭似乎從來沒遇過如此情形,皆是驚詫不已,那個看起來年紀大些上下打量了關關幾眼,拉上關關的手勸道:“小姐,我們公子要樣貌有樣貌,要人品有人品,武功文采皆是一流,能被我們公子帶回來,是你天大的福氣。”說著,她還輕歎一聲,似在怨關關身在福中不知福。
關關聽得幾欲垂淚,這丫頭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趙燁的樣貌人品武功她何止是不喜歡,根本是恐懼,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麽邪門的福氣。
但見旁邊另一個丫頭,連連點頭附和道:“小姐,不是我們多話。西邊院子裏那幾個姑娘是削減了腦袋往這東院裏鑽,公子可是一個也沒留著身邊住著,您一來就住進東院,真的是福氣呢。”
關關聽了這番,才真是欲哭無淚。這兩個丫頭分明是把自己當作趙燁帶回來的歌姬舞娘,說不定還指著自己帶著她們富貴榮華呢。
“趙燁住在這裏?”關關垂頭喪氣。
“正是。”丫頭忙又勸道,“小姐不可任性直呼公子名姓。”
關關無力說清,隻好點頭,問道:“你們可有吃的,給我弄些來。”她打定主意,不管趙燁耍的是什麽把戲,等她吃飽了,就算翻牆潛水也要逃。
那兩個丫頭應了一聲便要出去,卻又被關關叫住。
關關烏亮眼眸一轉,對她們把臉一沉道:“你們給我拿兩張餅就好,別讓人知道我醒了,我吃了還要睡,有人來吵得我睡不好,我便告訴公子,讓他摘了你們的腦袋!”
倆丫頭不由呆愣,直覺得後背涼颼颼的,不由縮了縮脖子。
隻聽關關又道:“也別告訴公子。”
“可是。。。”丫頭們似猶豫了一下。
關關拍案叱道:“糊塗!公子他公事太多,怎能讓他為些瑣碎小事操心。”她停了一下,又柔柔看向她們,笑道:“他若想來,自然會來。跟著我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如何行事才能讓主子高興,看來你們還要多學些時日。下去吧。”
倆丫頭相視一眼,這新來的小姐果然是個狠角色,怪不得能住進東院裏,於是,二人連忙點頭。
見她們走出去,關關長籲了一口氣,威逼利誘全用上了,不過就是為了吃兩張餅,填飽肚子好逃走,她這容易嗎?
狼煙可知道她不是自己逃走,而是被趙燁帶走了?昨日初見狼煙時,他似乎十分生氣,狼煙能找到屠煉雲那裏,也能找到此處來嗎?她的確希望狼煙來救她,卻又不想他因自己而身陷險境。
關關想著,隻覺得胸口透不過起來,也不知是心痛還是絕望,哪個更多些。
趙燁還真沒見過坐上如此華貴的輜車,還吐得昏天黑地的人,若不是自己曾去韓國大京山南投於百裏非門下,還真會以為自己抓錯了人,百裏家算是富貴之家,聽說他女兒上下山都隻坐慢悠悠還四壁沒有遮蓋的牛車,想來這便是原因了。
“小姐出身窮人命。”趙燁說著,不屑地哼了一聲,目光落在案上一封錦書上。旁邊的心腹立即上前一步道:“前兩日夜刀門的人送來的,還附帶捎來了兩顆人頭。”
“哦?”趙燁嘴邊一抹淺笑,隨手拿起錦書一翻,幽香四溢,上書“冷香崖上有負公子所托,在下定會給公子一個交代。公子萬福,綃金敬上。”
濃黑墨字,圓潤雋秀。沉水香夾著墨香,猶如那個妍媚的女子發間香氣。人說夜刀門的門主豔如三月桃李,周身沒有一絲戾氣,卻有萬般雷霆手段,行事毒辣,隻求目的,不問手段。果真如此,這樣的女子真是有趣,讓人神往,更讓人戰栗。趙燁不禁眯起了眼。
這時,外頭傳來咚咚腳步聲,甚是急促,驚了趙燁的旖旎好夢,趙燁一拍桌案,怒喝道:“何事如此慌張?”
那人嚇得跪倒在地,抖得像篩糠似的,結結巴巴道:“西院的小豔香去找新來的那位小姐,她們打,打起來了。”
趙燁的臉陰了下來,不禁暗暗腹誹,百裏非管教女兒還真有一套,怪不得那時聽人說百裏關近十歲了,山下村子裏的人才發現她是女子。將百裏丟著東院,原以為方便盤問,早知如此,還不如將她丟進地牢裏。
想著,趙燁已匆匆行到關押百裏關的院子,直聽得裏頭有個甜糯聲音高喊道:“給我打趴了她,我重重有賞。”
循聲望去,果然有幾個女子打成一團,雲鬢散亂,尖叫聲聲,咒罵連連。
唯獨一個嬌小的身影,別著裙角在腰頭,溜過房門,手裏還拎著一張餅,她狠狠在餅上咬了一口,將剩下的揣著懷裏,戒備地回望那群打架的女子,嘴裏高喊著“打,打”,腳下也不敢停,直往院外跑。
見識了百裏關打算如此逃離他的別院,趙燁很本能地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百裏關也顧不得看眼前的路,直直向自己撞過來,趙燁不避不讓,等著她撞上來,一運氣將她擋了回去。
百裏關一屁股坐在青石板的地上,仰頭看著這堵將她彈回去的大牆。
正如趙燁所料,百裏關哆嗦了一下嘴唇,看著他的眼裏滿是驚懼和憎厭。
院子裏眾人見了趙燁,忙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同篩糠。
適才一旁痛嚎的小豔香,娉婷嫋娜,雪膚瑩潤,原來是個楊柳櫻花般的美人,被人嗬護著,哪裏打得過成天被人使喚的丫頭們,她一瘸一拐地撲過來,抱著趙燁的腿,哭得泣不成聲。狼狽憔悴,梨花帶雨,頗有一種楚楚可憐的風致。
趙燁擺擺手,便有人上前將小豔香扶了下去。他鳳眸中光芒一動,上前一步,垂目看著關關道:“你想走?”
明知故問!關關戒備地緊盯著他,沒有回答,隻是嚇得臉色有點發綠。
忽然趙燁屏退左右,關關心下大駭。
院中人如蒙大赦,跑得比兔子還快。
卻見他伸過頭來道:“你若告訴我西施淚的秘密,我便放你走。”
關關愣神,她也不知道裏頭有什麽秘密,隻知道可以換錢。
趙燁俯低身子,湊近關關的臉,輕聲道:“是不是‘赤瞳血,西施淚’?”
“那你倒說說,這是什麽意思?”趙燁又問。
關關一驚,皺眉猜想,難不成西施淚在趙燁這裏,他急於知道其中秘密,會不會是找到了玄機石?她嚇得臉更綠了,不禁往後縮了縮身子,戰戰兢兢道:“你從前不是也到我家的密室去過了嗎?”
趙燁點頭道:“因為被你發現,你放下了密室機關,我沒找到。”
做了偷兒,沒偷到東西還振振有辭賴她。關關有點無力言語,當時她被趙燁拍了一掌,趙燁大概以為她死了,就將她留在密室裏,害得她差點餓死在裏頭,從此凡是到又黑又窄的地方她就莫名心慌氣短。關關被他盯著透不過氣來,勉強打起精神,道:“我也不知道。”她往後挪了挪屁股,扭過身子,就算爬也要爬走,卻被趙燁用腳踩住了手。
關關抽不出手來,隻聽頭頂趙燁似在自語,“那時就是因為你壞了我的大事。百裏非封山搜了三日,害我誤了歸期,沒見到顧惜最後一麵。知道嗎?那都是你的錯。”語氣很輕,輕到連關關都聽不出是在對她說話。
最蠻不講理的無理取鬧,趙燁竟說得理直氣壯。關關無比驚愕,扭過脖子偷覷他,卻見他的大手伸過來,直往她肩頭抓去。
“我讓你看一樣東西,或許你會想得起來。”趙燁低低笑道。
關關吃痛,顫顫巍巍地立起來,渾身皆冷,已經沒有力氣去猜測她會見到是什麽,隻被趙燁拎著,若秋葉飄搖,一路往院外去了。
也正是這日早晨,梁言得到探子回報,趙燁昨日出了將軍府,一輛輜車,幾個親隨,沒回他家的封地,而是往邯鄲郊外永翼侯府的別院去了,來回於邯鄲之間大概要一個時辰。
梁言急往小七裏處,與狼煙商談,便要往永翼侯府別院的別院去要人,而狼煙在外頭接應。二人決定裏應外合將關關弄出來。
兩人出了院子,正欲分頭行事,卻遇上小七裏被一群大人堵在半道上。
這些人口稱“大神仙”將小七裏團團圍住。據說前日梁太師動了動許久都無知覺的手指,小七裏一下子成了人人敬慕的“大神仙”,那些對神仙巫法深信不疑的人見了他就要跪地膜拜,
近到跟前就想多摸兩把,沾沾仙氣。
梁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衝那些人喝了一聲:“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還不下去。”說著她指著其中一個胖大嬸道:“你不是廚房裏的嗎?已近正午怎麽還在這裏?”
眾人見小姐發了火,連連請罪,而後一哄而散。
小七裏忙扯扯衣裳,看過來,從梁言擠眼一笑,幾分諂媚,大概是在表達感激之意,幸好數日下來,梁言也已勉強習慣,能看得下去,也能問得出話。
“這時候你不在我爺爺那兒,是要上哪兒去?”梁言道。
“老太師睡了。我這就到扶風大街一趟。”小七裏答得仔細。
狼煙心下奇怪,倒不是因為白日裏往那裏跑讓人生疑,而是小七裏根本舍不得在那兒花錢,不由蹙眉,上前問道:“你要去酒家?”
小七裏點頭,一副頗為命苦的模樣。
“怎麽了?”狼煙問道。
小七裏道:“這裏有個柳媽要抱孫子,可他兒子是個傻子。我那些藥哪裏管用啊,不如買兩幅春宮圖給他看看。我向來是標本兼治,一眼就看出症結所在。要不要我給你也多捎一幅?”狼煙聽了頓時瞠目結舌。
梁言見小七裏神色猥瑣,低聲言語說得狼煙晃神,便疑心他向狼煙說了西施淚的事,上前一把扯起他的耳朵,厲聲喝道:“你又在多嘴什麽?別妨礙我們找人。”
小七裏連連呼痛,齜牙咧嘴道:“姑奶奶,你快饒了我吧。”
梁言見狼煙無話,便鬆了手,心中不由暗道,這狼煙倒也奇怪,冷冷清清一人,偶爾笑一下,也沒看出什麽高興勁頭來,也不知道對著關關是不是也這副樣子。哪像小七裏,見人就桃花眼亂飛,笑得跟朵花似的。卻聽到小七裏一旁聒噪開了:“你們去找人,我手無縛雞之力,哪裏幫得上忙。但是我會治病,就算打個半死,到我這也還是有救的。”
小七裏原是見兩人神色凝重,想說兩句俏皮話,活絡活絡氣氛,沒想到此言一出,在場兩人臉色更是難看,知道是自己又過了,忙收了笑容,緊張道:“我這是說笑,說笑。她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安然回來的。”
三人正說著,卻聽到有人來報,說是公子燁要找小七裏,據說趙燁早上派人到冷泉茶室去了,聽泓先生說小七裏下山去了太師府,便過來請他來了,催得還挺急,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三人不禁麵麵相覷,趙燁那兒難道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下修了一下,加了一段。
順便也貼在這裏了,大家不用去翻頁:
狼煙聽得一陣心焦,這哪裏是“正好”,分明是算計好的,隻因那貴客正是趙燁。
一個大活人就這麽被趙燁從府上輕易帶走了,屠湛也覺得臉上無關,他剛答應的事顯然是無從兌現,看著狼煙目光中似有幾分鄙夷,屠湛總有些難堪,連忙解釋這絕不是自己卷入兩侯之爭而事先安排好的。可自己兒子收藏百裏關在先,屠湛估摸著自己賠上老臉,上門找趙燁要人也是徒勞,此事或許還得請他的夫人平溪公主出馬。
見屠湛承諾要把關關找回來,狼煙就算半信半疑也別無它法,忽然想到一人,或許她可以找到關關。於是,狼煙馬不停蹄連夜去了梁府。晚間要見梁府大小姐頗有不便,梁府裏卻有另一個人可以找。那便是小七裏。前幾日,小七裏主動提出要診治中了風的梁太師,他竟沒向梁言提錢已是大出狼煙的意外。偏偏人家歪了嘴的梁太師說隻看巫神不要大夫,將小七裏拒之門外。小七裏還巴巴地賴在人家府上說自己不是大夫,是個精通法術的通靈之人。幸好小七裏臉皮厚得可比城牆,總算讓他給賴了進去。
狼煙到了梁府門口,隻說是冷泉茶室的主人泓先生遣了徒弟來找“七裏小神仙”,梁府的侍衛自然不敢怠慢。
小七裏一見狼煙急急而來,料想是關關出了事,不敢亂開玩笑,忙借口說梁老太師的病情有異,找人去把梁言請了來。梁言一臉愁容地趕來,聽說是關關又被趙燁帶走,小七裏少不得又遭池魚之殃,淨得梁言白眼數個,狠踩一記。
梁言行事果斷,派人追蹤趙燁去向,卻久久不見探子回報,看著狼煙的神情漸漸凝成冰,心下更是懊悔,發覺早已過了城門關閉時分,卻不知趙燁得了西施淚,還要如何對付關關。想著,她的手心已捏了把冷汗。
這廂有人著急,那廂有人心恨。
關關可是真恨,她怎麽就這麽命歹,命歹就算了,還不會武功,不會武功也算了,她還姓百裏。她就不該先放走狼煙,再氣走屠煉雲,又被屠心喬三言兩語說動,人在屋簷下啊,不得不去圍爐夜話應個景。
俺沒有寫下提綱,也沒有存稿,每日更新時間不定,請大家原諒。非常感謝大家來留言。ps:趙童鞋真可憐。哎。。。
玄機石(一)
永翼侯邯鄲城外的別院,雖然說不上是瓊樓玉宇,美輪美奐,卻也頗有些恢宏氣勢。青鬆修竹成片,隔開東西兩院。
趙燁在東院裏,他叫來了小七裏,卻見多來了兩人。梁言他自然認得,而另一人頗為麵生,卻又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
小七裏忙上前問了安,又指著身邊的狼煙道:“這是泓先生的徒弟小五,泓先生說他會些武藝,讓他隨我下山保護我。泓先生也真是客氣,我不過是下山跑跑,也勞他掛心了,真是好人哪。也好我那大藥箱這回可有人背了。”
聽說是宋泓的徒弟,趙燁便淡淡掃了狼煙一眼,也沒說什麽,隻是衝著一旁躬身而立的小七裏道:“我這兒有人被老虎咬傷了。你能治嗎?”
小七裏瞪大了桃花眼,一時忘了答話。狼煙微抬了頭,眼中一道寒光閃過。
卻是梁言快一步上前,擋在二人前頭,問趙燁:“受傷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趙燁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答道:“男人。”
梁言暗自籲了一口氣,聽到身後小七裏朗聲回了剛才趙燁的話:“隻要公子相信小人,小人願盡力而為。”
趙燁點點頭,一旁的親隨便過來將小七裏和狼煙領了出去。
梁言依然站在堂中不動。
趙燁斂眉思忖片刻,才開了口:“你可是有事?”
“我知道百裏關在此,我要帶她走。”梁言一臉堅定。
料想梁言是為了此事而來,趙燁不妨直言相告:“她怕是走不了的,要見她你可以住下。”
“上次是為了西施淚,這次呢?”梁言滿腹疑問,“難道你不怕與祁侯作對?”
趙燁笑道:“說我帶走了百裏關,祁侯可有證據?何況,據說她在祁侯府中的日子似乎也不好過,若是好,她也不會想著從冷香崖上逃走了。也許她更願意留在我這兒呢。”
“什麽?她要留在你這兒?”梁言性子向來直,隻要是趙燁所說,她還沒有生疑過。
趙燁算是看著梁言長大,教過她詩文武藝,再加上顧惜的關係,也便視她為自己人,就算讓她知道打開玄機石的秘密也沒關係。或許百裏關會將秘密說給她聽,也不一定。想著趙燁便道:“你可以勸勸她。她若是再不開口,怕是要一輩子都留在我這兒了。”
梁言心下詫異,聽了這話,猶如錯入了林中迷霧,卻見趙燁淡笑起身,伸手似請她移步,梁言知道趙燁這是要帶她去見關關了。
百裏關看似柔弱,也不知她是太精明還是太懵懂,有些事總是出人意表。
趙燁並不習慣對女子用刑,也怕禁不住就一命嗚呼了,於是將關關拖進地牢,關在鬥室之中,弄了隻老虎來嚇她。女子就算再大膽,哪有不怕老虎的?雖然那隻老虎是從小在園子裏養慣了的,為了顯示侯府威武,直把這老虎當豬養。這老虎見了人直發怔,平時也隻吃些活雞死兔,算是難得的溫良。
地牢之內,四壁見不得半點光,長長甬道與囚室之中隻靠庭燎火把照明。
老虎被鐵鏈拉著,叮叮當當地牽進來時,一陣陰風席卷而過,火把全熄,真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爆發出一聲淒厲尖叫,趙燁被嚇了一跳,隻覺得有個東西竄上來抱住他的腰不放。又聽到那老虎低吼了一聲,接著聽見有人哀嚎,顯是有人被咬了。
外頭的侍衛聞聲趕到,手中數柄火把驅散了此間黑暗。百裏關已是淚流滿麵,尖叫頻頻,嘴裏隻喃喃道“好黑。”她死死抱住趙燁,力氣比平時不知大了多少成,掐得趙燁甩也甩不開。被老虎咬到的人卻不是她,而是一個抱腿在地上打滾的侍衛。
老虎也縮在牆角,瑟瑟發抖,隻差沒有淚眼汪汪,顯然是被百裏關那遇鬼一般的聲聲尖叫嚇到了。沒出息的老虎,怕黑怕到死的女人,趙燁氣得有點眩暈,不得不將百裏關從一片混亂的囚室裏弄了出去。
梁言隨著趙燁走入一深院,見到關關的時候,是在一間廂房裏,外頭有重兵把守,關關半點功夫不會,趙燁竟加設了如此多的守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梁言在趙燁示下,獨自一人進去,繞過房中畫著翠鳥的屏風,隻見關關正坐在一尊小石凳上,身前的小案幾上放著一盞油燈。還未到傍晚時分,卻點起了燈,梁言甚是訝異。
關關還雙手護著油燈,眼睛紅腫得像白兔,瞪得老大,泛著水光,臉上淚痕闌幹。她一見梁言,仿佛見到了大羅金仙,起身跑了過去,抱著梁言便哭了起來。
“你這是怎麽了?”梁言被她哭得心酸。
關關抬頭望著她,仍是垂淚,“我怕黑,趙燁他把我帶到地牢裏喂老虎。”
梁言忙拍撫著她的背,在旁邊的榻上坐下,卻見關關指著桌上的油燈道:“別讓燈滅了。”梁言直覺這丫頭八成是被嚇得要崩潰了。隻聽見關關抽抽搭搭著說起與趙燁認識的前緣,還有這幾日來發生的大事小事,梁言驚愣得半晌沒合攏嘴,再沒也顧上質問她出走的事。等著關關哭到雲收霧斂,能說兩句狠話罵趙燁了,梁言咬咬牙,對關關說:“我們這就走。”她心裏雖想趙燁不會輕易放人,卻仍想一試。
關關擦了把淚,指了指地上那個被她當作石凳的古怪石頭,說道:“帶上它。”
梁言心下奇怪,關關拉著她換了一個方向,她發現那是一尊半臂高的小石獅子,青灰色澤,摸上去有些玉的溫潤,卻不似玉石鬆脆,不是一塊完石雕成的,上麵有些極細的紋路,可能是數塊石頭拚合而成,而且拚得天衣無縫,從外頭怕是撬不開了。隻聽關關附耳輕道:“這就是玄機石。”
聽說玄機石是個機關。梁言好奇地拿過桌上那隻油燈,蹲下來,細細查看了起來。
關關也蹲在她身邊說道:“我的西施淚或許就在趙燁手中。”
梁言拿著油燈的手抖了一下,額上出了一層薄汗,忍不住扭頭看向關關。但見關關的目光隻落在玄機石上,摸著眉心,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你為何會這麽猜?”梁言有些心虛。
關關道:“西施淚丟了以後,我確曾懷疑過狼煙,可昨日見到他時,卻未聽他提及西施淚,想來我是錯怪他了。趙燁將我弄進來後,根本沒問過西施淚在哪兒,卻一直逼問我如何打開玄機石,西施淚與打開玄機石的方法有關聯,必是那時已被他盜走。”
梁言忙問:“你可知道如何打開玄機石?”
關關隻是搖頭。二人四目相對,卻各自想著心事,皆是晃神。
關關忽然指著玄機石,問梁言道:“你是不是說過王上派了趙燁去找玄機石,可他無功而返?”
梁言點頭。
關關摸著下巴道:“外頭那麽多侍衛顯然不是來守我的。看來趙燁是一直瞞著王上在找破解之法。這麽說來,趙燁他。。。”說話間關關忽然駭然睜大了眼,看向梁言,“他要反!”
“反什麽?”梁言茫然。
“反了趙王,擁兵自立。”關關急得直抓梁言的手,“爹爹說過,想找玄機石的人都是。。。”梁言看過來,皺著眉頭,顯是不信。關關不由加重了口氣,接著道:“都是想爭天下。”
梁言倒抽一口涼氣,但覺握著油燈那隻手,手背一陣灼熱,燙得她驟然棄了手中油燈。
關關驚叫道:“怎麽了?”她拖過梁言的手一看,那手背上幾點紅腫,上麵還緊覆著蠟樣的東西,這蠟又好生奇怪,淡紅中竟帶了些銅鐵的光澤。
玄機石(二)
關關覺得此事有異,爬過去翻看地上那盞油燈,又回身查看看玄機石,一個勁兒對著石頭上剛才被油燈灼燒的地方猛瞧。
那裏正是石獅子的眼睛。
梁言的手不知被什麽灼到疼痛異常,見關關如此時刻還麵露驚喜,以為她是生了病,忙摸上她的腦門問道:“是不是趙燁給你吃什麽了?”
關關不答,拿下梁言的手,細看她手背的灼傷處,淡紅蠟質地轉為青灰,一刮便□□落了。關關仰頭對梁言一笑:“玄機石或許真能用西施淚打開!”
卻聽得一聲門響,關關與梁言陡然一驚。
隻見趙燁從那麵翠鳥屏風後轉了出來,他捂掌笑道:“既然你想得起來,那就最好不過了。”
關關看著趙燁,一臉煞白,後槽牙磨得咯咯響,卻是一聲也不敢吭。
趙燁見玄機石放在地上,心中料想關關必是屈從適才的脅迫擺弄過了,哪裏知道關關隻是把它當個小凳坐著。趙燁對關關疾言厲色道:“你該知道,不告訴我,你此生也別想走出去了。我有上百種方法可以一樣一樣試過,讓你開口。”
關關瞪他,趙燁不以為意,看了一眼梁言,又對關關道:“你不說,梁言也會留下來陪你。”
無論趙燁做了多過分的事,梁言從未說過他一句是非。若說梁言不曾傾心趙燁,關關絕然不信。
見事到臨頭,梁言卻愣愣看著趙燁,抿嘴不語,也不知在想什麽心事。關關心裏焦灼了起來,適才梁言不是還要帶她走嗎?難道梁言這麽快就忘了,還是對趙燁妥協了?
趙燁如此要挾讓關關倍覺氣憤,她無意中摸到袖間還揣著狼煙留給她的飛刀,把心一橫,上前兩步對趙燁道:“你放了梁言,我便為你打開玄機石。”
梁言驚詫,不禁伸手要拉她,卻被關關甩開。
關關心中自有一番計較,她時有盲目自信的時候,卻沒有哪次像這次賭得大,她想在趙燁得到秘寶得意忘形時,偷襲趙燁,用刀脅迫他放自己走。事後關關想起,真覺得自己是被趙燁逼得走投無路、暈頭轉向,才想出如此爛招,簡直是螳臂當車。
“識時務者為俊傑!好。”趙燁大喜,看關關一副嬌弱模樣,諒她也耍不出什麽花招來。
雖然沒結交多久,梁言也知關關的脾氣是吃軟不吃硬,關關年紀不大,卻家逢劇變,看似柔軟,骨子裏卻有些倔強到偏激。聽小七裏說過,關關不知為了何事迷倒咬傷了狼煙,獨自離去。趙燁嚇過她之後,還口口聲聲說不放她出去。關關此時卻如此平靜,實在讓人費解。
趙燁看向梁言,以目光示意她出去,梁言還想說些什麽,被趙燁一個眼神製止。梁言對他遵從早已成了一種習慣,或許趙燁得到他想得到的,自然不會再糾纏關關了。
梁言如此想著,猶猶豫豫推門跨了出去,順手關上門時,心中惴惴,有種不好的預感。
“說!每個字都要是實話。”趙燁眼神銳利,如一隻無形的手扼得了關關透不過氣來。
“自然不會有假。”關關冷冷看他,這男人得到玄機石,卻一直被其中的秘密折磨著,對此事不隻是執著,而是瘋魔了。便是她說自己也隻是猜想,便是她苦苦哀求,倘若他打開不了玄機石,怕是要打開她的頭顱。
關關道:“煩勞公子將玄機石放在案上。”趙燁麵上有些疑惑,仍撩袍彎腰,將那石獅子置於案上。
關關深吸幾口氣,拿下一旁架子上的打火石,將一盞備用的油燈點亮,火光在她眼中跳躍,晶亮漆瞳似珍珠閃爍。
趙燁驀然一怔,一陣風半掩的邊窗鑽了進來,拂開百裏關的劉海,白玉臉龐,哭出的紅痕,略顯楚楚,神色卻異常平靜,她素手執燈,沉靜如祭奠。她似看不見他一般,徑直擦過他的身子,往玄機石走去,微有風動,擰著一股莫名的壓力,向趙燁襲來。玄機石與西施淚,他不知查看了多少個夜晚,想不出頭緒,也不敢貿然下手。此時,他瞪著關關,竟全然猜不出她意欲何為。
關關拿油燈湊近石獅子的眼,明黃火舌帶著灰煙,炙烤中的獅目逸出一縷白氣與豆燈上的灰煙糾纏著,又嫋嫋四散而去。
關關拿著油燈的手忽然被拉住,她扭頭見趙燁眼中微駭,淡淡道:“公子難道不想知道什麽是赤瞳血嗎?”
趙燁皺眉放手,看向獅目,豆燈頂端火焰有抹微藍,跳躍地灼上瞳仁的位置,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似有東西融了,一滴滴紅淚伴著銀光滴了下來,聚在地上凝成了青灰色。
“這就是赤瞳淚?”趙燁奇道。隻聽關關回道:“我也曾以為是赤瞳血,原來此為兩意,墨家曾煉出一種紅蠟來,遠比蜂蠟黏膩耐熱,名為“赤銅”。你投在爹爹門下一心隻想著帝王術,哪裏會去留意這些。”
趙燁被她的話撩起一絲心火來,剛想伸手以武力壓製她的不遜,卻聽見關關又問道:“公子可有西施淚?”
趙燁怔一怔,眉頭蹙得更緊,隻當關關是在挑釁。可關關手指之處,獅目瞳仁處各現出了一個空洞,關關道:“把西施淚放入其中,公子便可知道這世間最大的秘密。”
被淚熏蒸得微腫的紅唇微啟,微糯的聲音逸出,話語卻有種天籟般的蠱惑,趙燁緊盯著獅目雙瞳中的空洞,似被那一抹未知的黝黑吸了進去。
關關身陷險境,忽然神智清明,她想不出打開玄機石,趙燁還有什麽理由放她走,趙燁斷不會讓她有機會將玄機石的事告訴任何人。流傳在魏國的傳說,流傳在百裏家的話,說著同一件事,西施淚打開玄機石,能得到其中寶物的便是王劍轉生之人。為了成天下霸主,無數男人執著於王劍轉生之名,關關好奇卻也怨恨,她很想知道石中藏了什麽,是神喻?還是仙法?竟讓自己把這條小命搭上。
趙燁已迫不及待,將西施淚掏出塞入洞中,果然大小剛好。西施淚忽然放出幽光,如螢火閃爍,轉瞬又驟然黯淡,似乎適才將靈氣耗盡了,關關不由心驚,因為她想不出還有什麽後招。
半晌卻不見其他動靜,趙燁等得失了耐性,揪著關關的手問道:“然後呢?”
打不開?關關隻猜到這麽多,她也束手無措起來,搖了搖頭。趙燁心懷希冀一下子落空,如同從雲端陡然跌下,隻道自己是被她戲弄了,氣憤難當。
“我現在就殺了你!”趙燁一聲厲喝,抽出腰中劍,直指關關的脖頸。關關驚得退步,她兩眼隻剩彷徨,心底鋪滿絕望,她終究是賭輸了,玄機石打不開,第一次認命居然是在命終之時。於是,她哀傷閉眼。
一陣寒意襲來,時間似乎被凝滯,關關睜眼卻見一高挑女子,正是梁言突然閃出。她手正握上劍鋒,瞬間鮮血染劍。
梁言一臉痛楚看向趙燁:“殺她,你先殺了我。”
“鬆開,放肆,你給我出去。”趙燁吼道。
血順著劍鋒流下。淚水漫出梁言的眼,她推開關關,直麵趙燁,盈盈目光看著他,苦苦勸道:“有夜辰君在。誰會助你?誰能助你?可記得公子鹿野與趙文昊爭太子之位,公子鹿野落敗之後何其淒慘。若是謀反,你定會被誅殺。罷手吧。不要敗壞侯爺的忠勇之名。”
梁言句句點到趙燁的痛處,趙燁不由大怒,右掌直截襲向梁言的胸口,想讓她知難而退,不料梁言放開手中劍鋒,卻閃也不閃,反而迎上前生生受了趙燁一掌。
趙燁盛怒之下,力道驚人,梁言被打了出去,撞在牆上,悶哼一聲,滑了下來,頭倏地垂了下來。
“梁言,梁言!”關關從驚愣中驟然醒來,連滾帶爬地撲向梁言,想嚎啕,又哭不出,她瘋狂地搖著梁言,撕心裂肺的急,撕心裂肺的痛,伸手抱著她的頭,摸到她的後腦勺時,發覺掌心黏膩一片,淚便洶湧了出來,口中嚷道:“梁言,你別死,你別死,你說過要帶我走的。”卻沒聽見回應,一探,梁言已沒了鼻息。
玄機石(三)
趙燁驚愣,劍上沾著梁言的血,看得他駭然鬆手,鏗然一聲響,劍墜於地。
關關深吸了一口氣,袖中飛刀本是一對,她伸手入袖,反手抓上刀柄,耳邊似又聽到梁言昔日笑語來,“這麽小的手,我的飛刀可以給你當匕首。”淚水夾著眼前梁言發間血味,在嘴裏混成一股腥澀,關關冷眼微斂,似凝成千年寒冰,忽然一抹凶光破冰而出,立身轉首,傾盡全力向趙燁衝去。
一瞬間,她左手高舉,刀鋒出袖,刀尖雪亮映入趙燁的眼。
趙燁回神,鉗製了關關的左手,迫她鬆了手中刀,冷笑一聲:“不自量力!”話未說完,便覺得腹上一痛,扯著關關的手一甩。
關關直往案幾上撞去,她再想舉左手卻舉不起來了。
趙燁左手劍卓絕,十有八九會用左手抓住她。趙燁左腹上暴露的那處,才是關關想襲擊的地方,倉促之間,趙燁未必會想到一個弱女子還藏有另一把刀。關關臉上的淚混著惡意的笑,這下,趙燁必殺她無疑。可恨她學藝不精,也不知刺的是不是要害,聽梁言講時總是嗬欠連天。
人生如棋,願賭服輸,賭過無憾。
“惡毒的女人。”不知是疼痛還是怒火,扭曲了趙燁的俊顏,他低頭拔了腹中的那柄飛刀,捂著傷口。似乎傷口不淺,他趔趄了兩步,手按在玄機石上,才穩了穩身子。玄機石上赫然留下一個血手印,讓人心驚。
趙燁猛然抬頭,麵色陰冷,對關關道,“顧惜因你而死,梁言也因你而死,你老實償命吧。”
關關扶著左臂,顫顫巍巍扶案,想站起來逃開,卻見趙燁移步過來,一掌向她的臉摑來,勁力剛猛,關關避不過,她身子一歪,直向玄機石栽去。
額頭正磕在玄機石上,關關痛呼,眼中金星直冒,隻覺一抹溫熱順著鼻子滑下,一滴一滴落在玄機石上,她一抹臉,滿嘴血腥,餘味纏綿,神智清明,或是她出乎意料地扛揍,或者她已回光返照。
關關扶案微顫,勉強支起身子來,腦中嗡嗡直響,忍不住咳了兩聲,氣若遊絲道:“隻能說,你不是王劍轉生之人,也不是女子的良人,你什麽也不是。”
“放肆。”趙燁又一腳將她踢翻在地。關關肋上微有痛楚,眼看趙燁舉足踏過來,卻聽到一陣“啪啪”碎裂的響聲。
隻見案上玄機石碎成幾塊,一泓銀色液體在案幾上鋪開,滴落下來,蜷成無數銀珠,蹦跳著四散而去。碎石銀液中赫然立著一個一尺來高的紋花銅盒,銅盒上微凸呈現出四個字來“縱橫方略”。
趙燁舍了關關,連忙抓過那個銅盒,迫不及待地打開。裏頭竟是卷在一起的白羊皮,他將血手在袖上擦了擦,小心取出羊皮卷,展開一看,上麵是用朱砂所寫的篆文,猶如白緞子上鋪陳著血玉,豔得讓人心顫。
趙燁大笑,“好個縱橫方略”,他不由念起上麵的文字來。
聲聲入耳,字字入心,關關驚愣,心中直覺趙燁這兒漏了一句,那兒丟了一段。看著趙燁似乎已經欣喜若狂,如饑似渴地讀著,拿著羊皮卷的手忍不住顫抖,全然忘了自己還有傷,適才還在要挾於她。
這卷白羊皮將她從適才瀕死棄世的瘋狂中拉了出來。關關驟然一醒,找回了些許神魂,她還有事,還不能死,險中求死易,求生難,她爬了兩步,摸到一樣軟物,回頭一看,竟是梁言的手。此時才知害怕,定睛一看,卻見梁言的胸膛似在微微起伏,伸手一探她的鼻息,關關喜出望外,梁言是被打得背過氣去了,雖然氣息微弱,卻還活著。關關輕拖她的袖子,發現喚不醒她,心下更急。
正在此時,忽聽到外頭有人隔門朗聲道:“稟報公子,東院後頭起火了。”
趙燁驚覺藏羊皮卷於袖中,驟然站起,忘了傷口,卻是腹上一陣痛楚讓他對關關含怒一瞥。關關終於想到適才自己氣得瘋狂是如何凶險,卻見趙燁一腳勾起地上長劍,拿在手中,向她走來。關關心下大駭,卻聽見屏風後傳來推門的響動,一名侍衛衝了進來。
他正撞見牆邊兩個女子縮成一團也不吃驚,隻是躬身低首急道:“公子,火已經從糧倉燒到兵器房了。”
趙燁濃眉一斂,臉上是耐不住的火氣,反手持劍,狀似要刺闖進來的無禮下人。卻見那躬身之人一揚手,一陣煙塵彌散在二人之間,趙燁怔然眨眼間,那人已偷步到了他身後。
趙燁但覺一抹香氣襲腦,手腳有些□□力,感到脖子上一柄短刀,道了一聲:“原來是你。”趙燁亦是精明之人,隻是專注於玄機石的事,而重蹈冷泉茶室的覆轍,他拿到了《縱橫方略》卻忘了還會有闖入者。趙燁從未如此疏於防範過,他忽然想起父親一直斥他急功近利,他卻不以為意,不想大喜大怒之下露出了破綻,也怪百裏關長了一張會騙人的臉。
趙燁身後之人露出半張清冷的臉,一言不發,正見關關臉上血汙,神色驟然陰鬱。
“狼煙。”關關心中叫道。她守在梁言身邊,想上前,卻無力站起身來,隻皺眉看著狼煙,對他默默搖頭。
狼煙了然,卻聽趙燁硬氣道:“你們意欲何為?可是要《縱橫方略》?”
關關張口似要說話,狼煙卻完全沒想過給她個聲討趙燁的機會,在趙燁頸上一擊,趙燁滑了下去歪倒在地。
狼煙繞到梁言麵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拉起她的手號了一下脈,見她手上劍傷,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灑了藥粉上去。
關關眼巴巴著看著,小聲暗自犯嘀咕:“怎麽都不先看看我?”不知怎麽的就被狼煙聽到了,“你不是還能說話嗎?”狼煙說著,單腿跪地,托起關關臉,察看她額上的傷口。
想起適才如何可怖,關關煞時眼泛淚光,皺著小臉氣道:“你怎麽剛才不來,我差點被殺了。”她想伸手打狼煙,卻隻能舉起右手,左肩上痛得倒抽冷氣,直咧嘴。
狼煙從進來便是張陰沉沉的冷臉,也看不出上麵又多了幾重霜,他摸了摸關關的肩膀,自語道:“似乎是□□臼了。”關關垂淚:“我傷得重不重?”狼煙未答,指腹抹去她臉上的淚,拉直了她的左臂活動了兩下,關關勉強忍痛,隻聽“哢吧”一聲,她痛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剛要張嘴呼痛,卻見狼煙唇貼上來,柔軟卻冰冷,她的聲音連呼吸一齊被狼煙以吻封緘。
旁邊梁言還暈著呢,關關氣血上湧,紅了臉,眨巴了兩下眼,推開狼煙。
狼煙也沒說什麽,起身要走。
關關她拖住狼煙的手,急道:“我適才發願,如果此生還能見到你,再痛我也能忍下。我剛才沒忍住,你不要走。”她忽然想起這件事,不由患得患失起來。
狼煙見關關急紅了眼圈,忙將她扶起來,捏捏她的鼻子道:“信那些做什麽?做我的女人,不哭就好。”
關關一愣,她從前是“女主人”,如今“女人”,狼煙克扣了一個字,自己的地位堪憂啊。說來也奇怪,為什麽她的眼淚全賠在狼煙身上了呢。關關正發愣,見狼煙踢踢趙燁,說道:“你不肯我殺他?”關關忙拉住狼煙道:“不要。梁言會傷心。她是來救我的,卻也不願趙燁丟了性命。”
狼煙猶豫了一下,終究沒動手。
這時聽到外頭有人叩門道:“公子,公子。”
狼煙道:“公子吩咐,院中侍衛火速趕往後院救火。”
外頭人似乎靜默了一下,回道:“是。”便開始吆喝起院中的侍衛來,一陣腳步如潮水向院外退去。
關關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低頭從趙燁袖中滑落的羊皮卷,倒有些煩惱起來:“怎麽辦?”
“不能帶走。”狼煙以為關關想要,忙道:“帶著它,趙燁必定費勁心機追殺你我,誓要奪回。”
關關聞言衝狼煙一笑,確有些莫名其妙。
狼煙無暇理會,隻是拉著她道:“此地不易久留,適才聽說起火了他們有些混亂,若等他們覺察出了異樣,必會有人回頭探查。我們還要快些離去。”
關關點頭,跟隨狼煙,亦步亦趨溜出了院子。
小救兵
院子不遠處的竹林裏,一人正侯著呢。
正是東張西望的小七裏,那副探頭探腦的樣子,似在放風。誰見了都隻會疑心他是個偷兒。狼煙帶著關關入了竹林。
竹影斑駁雜亂,關關覺得這裏頭冷得陰森森,有些可怕。
狼煙一身侍衛打扮讓小七裏愣了一下,小七裏抹了把額上冷汗跑過來,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臉頰泛紅,嘴裏怪道:“哎喲,爺爺,你可等死我了。剛才放了火,我還心驚手抖呢。怎麽這麽久才肯出來啊。我都怕你被人給斬了。”到了跟前,他見關關的臉,又不由驚道:“這滿臉的血是怎麽回事?”
關關不知該從何說起,隻見小七裏湊過來,撩開她的額發,看了看道:“皮外傷,皮外傷,還好。”
狼煙一肩膀擠開他,將關關拉到自己跟前,給她擦臉。小七裏自覺地把藥遞上去,又開始低聲絮叨:“剛才出來好些侍衛,我好像沒瞅見公子燁,這是怎麽回事?”狼煙淡淡道:“他暈在裏頭。”
小七裏半咧著嘴,一下子忘了要說什麽。
關關也道:“之前他還被我刺了一刀,會不會死啊?”話音未落,已經引來兩人駭然目光。
“這裏,這裏。”說著關關還在身上比劃了下趙燁中刀的位置,其實趙燁長袍大袖的,她也說不清在哪裏。
小七裏嘴張得更大,桃花眼上長眉不自在抽了抽,轉向狼煙訕笑道:“你倆還真是般配。”狼煙先前緊皺的眉毛總算舒展了些,另說了一件事:“梁小姐也還在裏頭。受了傷。”
關關聽了狼煙的話,忙向小七裏道:“她砸到了頭,這裏”說著關關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示意,又拉拉小七裏的袖子道:“你快去救她。”關關這才發現自己糊塗,原以為趙燁醒來定會救梁言的,卻沒想過若是趙燁不湊巧死了,那梁言怎麽辦?
關關沒習過武,見到的也都是狼煙祁雷之流,難免對習武之人有了彪悍的錯覺。卻見小七裏頓時沒了笑意,適才因為紅潤的好臉色發白起來,他拂開袖上關關的手,似乎有些生氣。關關見到的小七裏從來都是嬉皮笑臉的模樣,如此正經到要吃人的樣子讓她張嘴錯愕。
“七裏,我們這便要離開,你呢?”狼煙問小七裏。小七裏卻衝他搭手,鄭重道:“竹林之後,該是個邊門。就此別過,後會有期。”關關正想,小七裏這是狼煙上身了麽?
不料狼煙竟也未多言,向小七裏道了聲“保重”,就拉著她向竹林深處走去。
關關忍不住回望,眼看著小七裏已出竹林,正撞上一個行色匆匆侍衛模樣的人。他有些擔心,問狼煙道:“小七裏不會有事吧。”
“他自有他的法子,你不用為他操心。”狼煙道。
“哦。”關關還是有點迷糊,“他怎麽知道竹林盡頭有個邊門?”
“你怎麽越來越像小七裏了?”狼煙答道。
“有嗎?”關關努力反省。
狼煙隻道:“你見到的小七裏,不是真的小七裏。”
那個小七裏不像假的啊?關關撓頭,跟著狼煙一溜小跑,心口有些疼,不由喘氣蹙眉起來。
“怎麽了?”狼煙停了下來。
關關咬牙道:“沒事,我還能走。”
“不能耽擱,我背你。”狼煙壓低身子,不由分說背上她。
兩人就要走出竹林,確實見到了一扇門,門上朱漆有些掉了,鉚釘多半生著鏽,東邊濃煙陣陣,依稀可以聽到“霹靂啪啦”柴火爆裂的聲音,不少黑灰向這裏飄來,天地間迷蒙了起來。門前一隊侍衛都仰著頭伸長脖子,向火起的地方張望,咋咋呼呼地議論著。
狼煙將關關放下,便要往門那兒去,關關抓住他的衣角,不安道:“你打算怎麽辦?”狼煙回身摸摸她的頭:“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
狼煙就有這麽知心體貼兼自大。關關詫然,沒時間容得她多操心,卻見狼煙已經大模大樣地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裝模作樣的事做多了,看他駕輕就熟的樣子,幾個侍衛見他一身侍衛打扮,臉上兩撇黑灰,似乎也沒生疑。不知狼煙對他們說了些什麽,幾人急急忙忙往火起的方向去了,臨走時還拍了拍他的肩。關關藏身亂蓬蓬的竹枝後頭,捂著臉差點沒敢看,最後看著兩個留下堅守邊門的侍衛倒下,這事兒就算完。
見門前狼煙正招手叫她出去,關關心說,這比外頭飯館裏小二抹桌子都快。
邊門打開,兩人走了出去,一路向北,走的是條荒蕪小路,怪不得邊門上沒什麽防守,外頭這小路不知荒蕪了多久,盡是荊棘。
狼煙背著關關呢,關關光是看著,就已經倒抽冷氣。
“疼不疼啊?”關關皺眉在他耳邊問。
“嗯。疼。”狼煙也沒客氣,“要不你給我揉揉脖子?你壓得我脖子都快斷了。看來你在屠家吃香喝辣,過得很是滋潤啊。”
揉脖子?關關聽了這話,隻想掐狼煙的脖子,她知道自己跟白露比瘦是有些差距,但也沒多胖,人家屠煉雲還說她這麽瘦,勸她多吃點呢。
她說屠煉雲,屠煉雲就到。
兩人出了荊棘地,黃泥地襯著狼煙烏黑的靴子,上方血跡斑斑,觸目驚心,關關從他背上滑下去,一個勁兒說要看看才肯走,狼煙就是不讓。關關便耍起性子來,抱著他的腿不放,不是關關不懂事不知道二人仍在危險之中,可她擔心狼煙這麽背著她走下去,也走不遠,她連累了梁言,不想再連累狼煙了。
她顯然是低估了狼煙。人家狼煙拽她起來不成問題。狼煙卻不敢拽她的左臂,關關又隻把左肩晾給他,抬頭瞪他就是不站起來。狼煙卻也有法子,就任由關關這麽墜著,照樣往前去,心裏估摸著關關折騰累了也就順服了。
見到屠煉雲的時候,兩人正這麽無聲鬥氣。關關見狼煙忽然停步,也覺得古怪,抬頭正見不遠處屠煉雲擰緊了眉毛,星眸瞪過來,一臉不可思議。
屠煉雲昨夜被父親叫入書房的時候,似乎瞥見父親正與一人說話,關關眼下似乎正抱著人家的腿呢。屠煉雲不由心生狐疑,難道這侍衛打扮之人就是關關所說的意中人。
關關一臉赧色,這日還真是邪門。她那日說倒是跟屠煉雲說清楚了,屠煉雲說了聲明白了,走得幹脆,也不知道這位屠少主可是真明白了。
屠煉雲身挎弓箭,腰中寶刀,背上獸壺,箭末白羽,根根分明。一個鏗鏘少年,仿佛要去打戰的模樣。
“屠公子。”關關忙站起身道,“你怎麽到這兒來啦?”
當然是來救她的,沒想到竟然有人先他一步。屠煉雲想著,心中有些不服氣。
昨夜,平溪公主聽了屠湛的話後,遲遲不肯動身,幸虧屠煉雲放下他那還很稚嫩的英雄氣節,撒嬌耍賴了兩個時辰後,平溪公主才終於往這兒來了。倒不是怕母親半路改了主意,而是他記得第一年來邯鄲時,永翼侯宴客,他在這別院裏四處玩耍,似乎記得有個朱漆小門。
屠煉雲還為救關關的事兒絞盡腦汁,想了個雙全法。
“我去找馬來。”屠煉雲說著,轉身要走。關關沒看見人家的陰鬱臉色,還在後頭幽幽喊道:“要兩匹。”
屠煉雲身形頓了一下。卻聽狼煙道:“屠少主請留步,我們一同去。”
關關啞然,難道狼煙還怕屠煉雲跑了不成。她正想說,屠煉雲不是那樣的人,隻覺得身子一輕,自己已被狼煙抱起。關關不敢看屠煉雲的表情,忙閉眼,一副掩耳盜鈴狀,卻沒聽見二人再說話,再睜眼時,隻見到屠煉雲前頭帶路,狼煙已帶著她早離了剛才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節日去吃飯了,沒有寫。今日會補上,如果沒有打瞌睡的話。
平溪
小路一直通到侯府前緣,訪客下馬之處,隔著長草能見到侯府威武的大門聳立著,天際的紅色已是半褪,想來東院後頭的火已快熄了。隻見侯府大門拉開,裏頭出來個管家模樣的人,到了一輛輜車前靜侯著。
那輜車前的馬隊擎著旗杆,上麵大大書著一個“屠”字,輜車裏的人必是平溪公主。
果然公主下了車。那管家上前,一副笑臉,大概說了“侯府大火,有失遠迎”之類的雲雲,平溪公主晦暗的臉色露出些許驚異來,便有幾個親隨跟從,同那管家進了侯府別院的大門。餘下連人帶馬便走進了一旁圍成四方形的馬廄中去。
屠煉雲爬出亂草堆,跟了上去,過了許久,才牽馬走了出來,門口有人探了探腦袋張望,都被屠煉雲回頭一一瞪了出去。
屠煉雲帶回來一個消息,據說有奸細闖入永翼侯別院,去邯鄲城的路被永翼軍封鎖了。關關和狼煙都沒想到趙燁這麽快已醒來,還把通緝了下去。
關關壓根兒不想入邯鄲城,可從這兒出去隻有兩條路,那條平坦些的是去邯鄲,另一條是去附近一座叫做莫沂的山。
因此不論是去南陽還是到韓國都要先過邯鄲城。
“不如我們先往莫沂山躲上兩日?”屠煉雲道。
關關僥幸想著,去莫沂山上躲兩天不會躲出什麽事來吧。何況趙燁已得了《縱橫方略》,她沒了利用價值,或許放過她也說不定。忽然她又覺得屠煉雲的話不對勁,忙問他道:“你也要去?”
“我們說好的,送你去南陽。”屠煉雲目光灼灼看著她,說得堅決。
不容關關多說,屠煉雲已轉身上了馬。
狼煙也攜關關上了馬,關關又是擠眼又是嘟嘴,示意他不能讓屠煉雲去,狼煙卻在她耳邊說:“無事。屠少主他也是將門之後。”
“什麽叫也是?”關關覺得狼煙這話怪得很,仿佛要拉屠煉雲也去曆練一下似的。
狼煙隻道:“我像他這麽大已上了戰場了。”
關關忽然想到狼煙不過二十歲,這話在耳裏滄桑極了,不由覺得他從前可憐,暗暗往他胸口貼了貼,哪怕是分享一點自己的體溫也好。
三人商量著要去莫沂山,永翼侯別院裏也有兩人在商量。
不過是,端坐於堂上商量著。
一壺茶,兩人默默對飲,一邊是趙燁,一邊是平溪。
趙燁也沒想到平溪會來,還來得這麽巧。他隻讓小七裏包紮了一下,便匆匆趕了出來。他這個姑姑不可謂不精明,不可謂不厲害,她不過是個趙室宗親之女,母親也說不清是什麽身份,卻讓先王封了個公主給她。屠府能明哲保身,少不得她在背後周旋一二。趙燁猜想她是為了百裏關而來,又覺得有幾分蹊蹺。
平溪從未見過這個向來意氣風發的侄兒麵白如紙,薄唇無色。不過那一臉桀驁還在,長腿一盤一曲,坐得懶洋洋。平溪與永翼侯的血緣頗近,這個侄兒的傲慢與冷血的聲名,讓她想親近也親近不了。她還是喜歡屠湛那種男人,顧及家人,忍辱負重。她自己習慣了耍弄權術,身邊也多是這樣的人,而屠湛的坦率反倒讓她覺得舒服。
兩人的茶,都喝得小心,雲淡風輕地寒暄了幾句,各自安坐一邊。
終於,平溪說起,趙燁那日到屠府中怕是找錯了人。
趙燁手中擺弄著一支小巧的綠檀木鏤花簪子,這才慢悠悠道:“我要的就是百裏關。我自是認得她,才將她帶了回來。”
平溪一愣,驚於趙燁的坦白,又聽趙燁緩緩道:“公主,莫是屠府想與祁申交好?”
平溪向來機變,隻是淺淺一笑:“公子這是哪裏的話,屠家也是王侯之後,怎會與商賈有所瓜葛?不過是我已經修書讓祁申不日來我府上接人,怎能言而無信呢?”
趙燁點頭笑道:“公主說的是,的確不能食言而肥。可百裏關如今也不在我這裏。”
到了趙燁手中的人還能丟?沒有親見,平溪是不信的,隻當趙燁是有意推搪。“公子莫要與我玩笑了。寧得罪君子,莫開罪小人。若是祁申這一本奏上去,侯爺和公子可願為平溪做主?”事關夫君愛子,平溪自然要說個明白。
趙燁貌似一臉驚愕道:“這我倒是疏忽了。不過,當年父親保全了屠家,如今公主不會這麽小氣吧。”
這趙燁也夠乖的,說話間都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意思。平溪也不想讓他小看了去,抿了口茶道:“屠家對侯爺從來都是一片感恩之心,若是侯爺開口,平溪與屠湛萬死不辭。屠家想來信義,才能如此。若是江湖人,恐怕公子就不能這麽指望了。”
平溪這話說得古怪,顯是話中有話。趙燁不由看向她,重複道:“江湖人?”鳳眼中倒是幾分疑惑,幾分探究。
平溪放下了茶,笑道:“夜刀門原來背後之人,公子可知道?”
“是誰?”趙燁身子向前微傾,貌似十分好奇。
“公子鹿野。”平溪又道,“當年勝券在握,卻沒有坐上太子之位,最後含恨而終的公子鹿野。”一句話倒似講盡了鹿野一生。
趙燁道:“夜刀門的事我略有耳聞,看來公主知道的不少啊。”
“公子如何知道百裏在我府中,平溪便是如何知道夜刀門與公子有往來的。”平溪莞爾。
屠湛無心朝野,趙燁抑或其父顯然已安插了眼線在屠府,或許隻是怕屠湛生了異心,不想卻生出了擄走百裏關的事來。平溪多年宮闈也不是白住的,她無心害人,可防人之心不可無,眼線耳目該布的還是要布。
趙燁鳳眼微合,亦是了然,嘴上隻懨懨道:“夜刀門皆是江湖浪人,烏合之眾。”似乎與他這公子還真挨不上邊呢。平溪聽了依舊是笑:“公子鹿野一手扶植,暗中不知與多少朝中大臣有往來,就算是江湖浪人,烏合之眾也不可小覷。”
趙燁半晌沉吟,卻聽平溪又道:“鹿野死後,朝中大臣退的退,老的老,死的死,也沒有多少人,難道當年誓死跟隨鹿野的人就那麽少嗎?那麽幾個無足輕重的老家夥就能掀起一場大浪嗎?”
趙燁目光深深,看向平溪,不知她想說些什麽,而她又是何種心思,何等目的。
平溪道:“夜刀門手中必有一份名冊。夜辰君與祁侯不無想得這份名冊,肅清舊黨,若不是朝中有勢力暗中維護,夜刀門單盡酢酹洗百變樓一事,已經可以被剿滅數回了。”
趙燁眼中光華一閃,笑道:“不知公主言下之意?”
“屠湛與平溪向來以永翼侯府馬首是瞻,從前如是,今後亦如是。”平溪自有一派雍容氣度,
一席話表的是臣服之心,說話之間,卻是不卑不亢。
“公主言重了。”趙燁搭手,施了一禮。對公主本該尊敬,尤其在平溪表明了立場之後,恭敬之外更要禮遇。
趙燁略略正色道:“百裏關確實不在我這裏。適才東院後頭起了火,她被人趁亂帶走了。”
“是誰?”平溪奇道。
“不知道。”趙燁說著,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或許是祁府的人。”
見趙燁主動將話題繞回來,平溪料他不是在說謊。
當時她在家中一聽百裏關的身世,心下便生出一絲古怪來,後又有趙燁來劫人,料想此事並不簡單,百裏關與當年的顧惜相比,實在太像個孩子,趙燁一定另有目的。平溪又想到這幾年來的大事小事,對趙燁的意圖似乎窺到了些端倪,不由冷汗涔涔起來。
後生可畏,亂世之中,鹿死誰手,豈是料得及的?
平溪不敢深想,便又隨意與趙燁說了幾句,遂懨懨告辭。
名單嗎?趙燁回身,獨坐堂中,不由一笑。此事他曾對夜刀門的門主綃金旁敲側擊過,綃金笑意晏晏,幾聲自稱“奴家”的嬌嗔就被她敷衍了過去。這與她修書送上人頭來請罪的狠辣手段相比,真是判若兩人,真是有趣,也不知這女人與當年公子鹿野是何種關係?想著趙燁換了個姿勢坐著,扯到腹上的傷口,有些痛楚,回想百裏關那額間凝血樣子,刺他的一瞬她怒極反笑,笑中狡黠痛恨。趙燁驚詫的是,她眉目臉龐似與綃金有幾分像,可神髓卻完全不同。
此時,聽到有人進來奏報,說是在莫沂山的方向,發現了可疑之人,三人兩騎,其中似有一名女子。趙燁揉揉眉心,不假思索下令“圍了莫沂山,給我上山捉人。”他雖得到了《縱橫方略》,那百裏關卻仍覺得礙眼,竟讓他花費了不少心思,想讓她害怕臣服,沒想到她野性難馴,害他差點誤殺了梁言,幸好小七裏說梁言無大礙。想到梁言趙燁心中有些愧疚,那丫頭怎麽就那麽傻?梁言睜眼那刻對他的漠然,讓他想到無數次夢中顧惜的神情,恍惚又聽到百裏關那一席氣若遊絲地嘲笑。
“隻能說,你不是王劍轉生之人,也不是女子的良人,你什麽也不是。”
趙燁但覺心上一記鈍痛,鳳目中眸光狠絕。
手中那根綠檀木發簪不由斷成兩截,落於地上。
一截鏤著梅花,斷柄上書著“一片”,另一截上也有陰刻小篆,依稀可見“忠心”二字。
莫沂山
天老早陰沉了下來。
三人兩騎在上路走了許久,狼煙忽然聽到身前關關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低眉一看,她睡眼惺忪,從衣襟裏扒出什麽來,咬了兩口,又塞了回去,動了動脖子,眼看又要睡去。狼煙問道:“吃什麽呢。藏得這麽細?”
關關揉著眼睛,抬眼望他道:“麵餅。你吃嗎?”
狼煙搖頭,關關果然有許多潛能,隻是長期住在燕燕居裏被埋沒了。
其實這麵餅頗有些來曆,是趙燁家廚房裏做的,早上還軟乎乎的,她情急之下藏在衣裏,趙燁踩在她胸口的時候,正隔衣踩在麵餅上,如今賣相不好,口感僵硬。不過眼下艱難,關關也不再挑剔計較,她不能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天色越來越暗,前頭的路開始看不清了,關關覺得大家怕是都疲累了。她掰了半塊,遞給圖煉雲道:“屠公子,你吃。”
屠煉雲也一扭脖子倔強道:“不用。”
關關拿著餅進退不是,又聽屠煉雲對她道:“說過叫我煉雲的。”
狼煙仿佛沒聽見,正在看天,又往前方張望了一下道:“今夜怕是有雪,我們找個地方過夜。”
關關覺得有理,忙叫道:“屠公子。”卻見屠煉雲冷著張臉轉過來,她才忙改口道:“煉雲,我們找個地方過夜可好?”
屠煉雲勒馬點了下頭說了聲“好”。
三個行了許久找不到山洞藏身,隻發現一處石堆,兩棵小馬尾鬆從亂石堆中斜長出來,雖不再是嚴冬時節,卻依然春寒料峭,陣陣寒氣侵逼之下,關關忍不住直打寒戰。三人在此間找了個避風處,燃了堆火後開始麵麵相覷。
“我去撿些柴火回來。”狼煙道。
關關拉著他的衣角,也想一起去,不想狼煙拍拍她的手道:“你留在這裏,屠公子會保護你的。”
屠煉雲倒是一身武裝,連坐姿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樣子,竭盡全力要擺出一副可靠的模樣,關關若是不信他,怕是真要傷這孩子的心。
關關衝他微微一笑,微微拂了拂身。一直以來,屠煉雲為她做了許多事,她倒未曾好好謝過他。隻怕此番之後,便要各奔東西了,關關這一拂身,其中倒有無盡謝意,無論從前還是眼下,屠煉雲的義助和錯愛,都讓關關受寵若驚。若不是狼煙把她的心事占盡,或許他們之間會是另一番風景。
關關坐在篝火旁小心地照看火堆,火光映紅了她的臉。
屠煉雲盯著她的側臉,不覺有些癡。
他從東山將她救回,她日裏常常失神,侍女說聽見她夜裏偷偷哭,不知是誰傷了她的心,他隻想多給她一點保護,讓她恢複梅林初見時的神采。初見時,她盯著煮茶人發呆,那份羞澀嬌俏,淺笑晏晏,竟讓自己覺得枝頭紅梅也遜色了幾分。如今又再見這種笑容,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讓自己追不上求不得,這怎能讓屠煉雲不心生感慨。這一切都不是為他,而是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侍衛。
透過火光,前麵不遠處,微有些銀光閃過。屠煉雲微怔,見到旁邊關關抱膝,螓首伏在膝上,閉了眼似是睡著。他輕聲拿起弓箭,走出亂石堆,搭箭引弓對準那個將向此處而來的頎長身影。
箭尖放出一點幽藍光亮。
狼煙從夜幕中閃出,伸手急道:“屠公子,是我。”
屠煉雲沒有立即放下弓箭,星目斂光,舉箭對準狼煙的心髒瞄了瞄,狼煙皺眉,清眸泛寒,按著腰中劍,落落身影一動不動。
夜風卷著春寒向二人撲來,卻似撼不動二人的神智,皆是專注,皆是無情。
亂石堆中傳來濕柴“劈啪”爆裂之聲,屠煉雲似被驚醒,放下弓箭道:“你不過是個侍衛,就算得了百裏關的心,也守不住她的命。”
狼煙看著這少年,心中的確被他的適才莫名挑釁弄得氣惱,如今卻是又氣又好笑,便問道:“屠公子,此話怎講?”
屠煉雲道:“百裏關根本不想回祁府,你沒有權勢,她跟著你隻能東躲西藏,她本是個小姐,不該跟你浪跡天涯,貧□□淒苦一生。”
狼煙清眸在屠煉雲臉上轉了轉,屠煉雲仰頭與他對視,認真神情沒有一絲鬆動。狼煙抿唇未答,與他擦肩而過,走回篝火處坐下,開始往將熄的火堆中添柴。
屠煉雲也走近火堆,抱弓坐下靠在旁邊的馬尾鬆上,他微鬆了一口氣,見關關似已睡熟,便也閉上了眼。
狼煙醒著,卻醒得無奈。
魏王用他的母親求和,人人皆知他與母親皆在趙魏大戰中死去,傳說中殺死母親的永翼侯,與魏王,他也不知更恨哪一個。從此他寧可做無根飄萍一般的江湖人,卻不小心惹了祁侯府的表小姐,惹了便抽身不得,又放不下。
屠煉雲雖未經曆多少世事,卻已體會到權勢的好處。不想他竟說中了狼煙的一塊心病,卻不知關關可有預見。關關有時蠻橫任性,那是因為她還自恃是個小姐,若她做不了小姐,她可曾想過浪跡天涯,貧□□一生。
狼煙走出亂石堆,想讓風把自己吹醒,他向來不是優柔男子,也懶得傷春悲秋,風太冷,吹涼了他心,竟吹不散一絲愁緒。
驀然,身後卻有一雙纖手從後麵纏上了他的腰。他抬起手指,指尖觸上那片柔潤,想要推開卻是無力。她暖了他的心,怎舍得從此輕易放開?
“為什麽出來?”兩人似乎同時出口。
“我本不出身江湖人家。”狼煙說了個開頭,卻不知自己為何要開這個頭,再也說不下去。
“不要說。我不要知道你是誰。”關關鬆了手,繞到他身前,拽在他的袖子,慌忙捂上他的口道:“你如今就是我的侍衛,我不要你走。”
原來關關以為他要走。狼煙拉下她的手,用力握在掌中,拉近她道:“我不走。”
“你是不是一直當我是個下人?”狼煙勾起她的下啊酢跏道。
關關仰頭微怔,她和他之間,除了主仆之誼可以成為羈絆,還是什麽能留住狼煙?她點了點頭,“祁風表哥將你送給我,你便是我的。”
狼煙鬆了她下巴上的手,抽出袖子:“狼煙不想做下人,也無力護小姐周全,小姐還是另請高明吧。”
關關猛然吃了一驚,不知為何狼煙突然說起要拆夥的話來。父親讓她背了《縱橫方略》,每一字,每一段,每一個眉批,或許她是這世上最後一本《縱橫方略》,可如此一本各方霸主爭奪的奇書,竟然連一個留住人心的方法都沒有書寫。想著,胸口悶得幾乎讓她窒息。
關關微張著嘴說不出一個字,眼淚一顆顆從眼窩中掉下來。
此招從來必殺。
狼煙忙曲起食指,勾去她腮上淚珠,皺眉道:“說過多少次不許哭。”
什麽奇書,什麽玄機,什麽王者劍,全是無用。關關似沒聽見狼煙的話,仰頭看他,淚光瑩瑩,攀著他的手道:“不行了。已經晚了。其他人都不行。”
“為什麽?”狼煙問。難不成是夜半深山,找不到其他人?卻也不用哭成這樣,牽扯得他心痛。
“不知道。”關關兀自搖頭,眼簾低垂,淚盈於睫。
她瞬間無力,一頭栽倒在狼煙胸口,幽幽道:“我隻知道,對你,我,不想已思念。”
原來她對他“不想已思念”,夫複何求!
“便是窮山惡水,便是天涯遙遠,你我也同去?”狼煙心懷期盼。
關關哽咽道:“我要你去,你敢不去?”
......
......
世間便是有人如此強買強賣,如此強迫人家聽命於自己的。誰賺誰虧,不過就是買個心甘情願,買個癡心絕對。
不知不覺間,天際白雪,已悠悠飄下。
這一刻,卻是春暖花開,心頭世間,再不見半絲陰冷。
卷三 朱顏 以下為VIP章節
章節43
三更已過,忽然冷了起來,小七裏被冷醒過來,爬起來一看,外麵正在飄小雪花,不禁歎道:“今春第一場雪啊。”
他忽然惦起梁言來,梁言醒來後,脾氣實在是不好,應該說是小七裏他脾氣太好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小七裏好容易才給梁言包紮好頭,誰料梁言一揭頭上繃帶,低聲道了一句要回梁府去,小七裏上前阻止,梁言的右手也包紮得結實,打他小七裏正合適。小七裏認命彎了背站在那兒,還算梁言有些良心,揚起了拳沒砸下去,卻自己站了起來,走得東倒西歪,就要出門去。
梁言是傷了腦袋,怎能亂晃。小七裏難得沉下了臉來,說道要打大夫可以,但是醫者父母心,他不能坐視不理。說罷,他將梁言拉回床榻上。
他可是一直強撐著,拚命繃緊了臉皮,給自己壯膽,估計那時自己那臉拉得比毛驢還長。沒想到梁言竟沒向他發火,隻是惡狠狠地瞪走了那些侍女,說誰敢上前就給誰點顏色看看。小侍女遠遠地陪著皆不敢上前,端上的藥也被梁言砸了。
直到趙燁進來,梁言才懨懨躺下似是要睡。
小七裏也怕傍晚時分這麽一鬧,梁言發起燒來,不知不覺竟悄聲來到梁言房外,又覺得夜半時分來探一個姑娘頗有不便,他徘徊了幾步,正躊躇是否要離去,卻似聽見裏頭微有些動靜。小七裏心下奇怪,忙移步到房門處湊到門縫上向裏張望。
房中,燈火黯淡,兩個侍女戰戰兢兢立在一旁。隔著一個大屏風,外間是看不見裏間的,也不知裏頭怎麽樣。忽然裏頭傳來一聲低低歎息,不似女子,小七裏驚愣,門縫扒得更緊。但是裏間出來一個人,卻是趙燁。
小七裏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心懸到了嗓子眼上。
隻聽趙燁問那兩個侍女道:“梁小姐醒來過沒有?”
兩個侍女皆答:“沒有。”
趙燁說道:“她若醒來,告訴她我回佟城幾日,她就在此安心養傷,梁府那邊我自會派人去說。”
兩個侍女細細記下,連連點頭。
趙燁正要出門,又駐足回頭道:“梁小姐若是不喜歡你們在跟前,你們便在此好生候著,小姐若有異狀,便去請小七裏大夫。照顧不好她,我回來唯你們是問。”
兩個侍女一臉驚惶,忙跪下磕頭。
幸好趙燁又轉身回去嚇唬那兩個小丫頭,小七裏才有機會連滾開爬,在那院中找了棵大樹藏身。眼看著趙燁推門出去,小七裏藏了半晌,才敢走出來,他長籲一口氣,發現自己雙腿發軟,一路扶牆回到自己屋中。
不是他膽子太小,是趙燁手段太可怕。昨日狼煙與關關離去,他便扯上一個來告急的侍衛說要求見趙燁。好說歹說那人才同意帶他進去。院裏空蕩蕩,在正屋門前高聲請示了好一會兒,沒人答門,便推門進去。趙燁伏在地上手中抓著一疊羊皮卷,梁言垂頭靠在牆角。
小七裏一陣心焦,忙奔過去看梁言。而那侍衛顯然對羊皮卷很是好奇,便拿起來看,不想此時趙燁轉醒,一劍結果了那侍衛,奪下羊皮卷。小七裏習慣地想上前看那人還有救沒救,不想趙燁正看著自己,虎視眈眈,劍尖淌血,幸好這時梁言轉醒。
若不是梁言醒得及時,隻怕他小七裏已經一命嗚呼,成為一縷幽魂了。此後小七裏為趙燁包紮傷口時,不敢多言,抖得就像篩糠。
窗外的雪時大時小,小七裏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適才沒見到梁言如何,鬧得自己睡不安枕。什麽時候這麽有醫德了呢?小七裏摸著自己的心口直詫異。
他二度摸到梁言的院子,抬手敲門,一臉深沉走了進去,外間裏兩個侍女不知出了何事,都謹慎了起來。可小七裏自己卻裝不了多久,一杯茶沒喝完,便開始探頭探腦。
裏間炭盆燒得暖融融,幾盞銅燈照出一室溫柔,榻上卻有一個女子曲腿埋頭,頭上白色繃帶纏繞。小七裏突然想到斷翼的蝴蝶,四月的飛花,細碎又脆弱,似有說不出的憂傷,直讓人想掬在手心,待要上前,卻被跟前案幾絆到。
“誰!”梁言喝了一聲,抬起頭來。
梁言還是梁言,剛才必是他看錯了。小七裏揉揉眼睛,陪著笑臉走了進去。
梁言扭頭看了他一眼道:“誰讓你進來的?”
小七裏訕笑站在那兒不敢動,哈著腰問:“梁小姐感覺可好?”小七裏問著,心裏卻咯噔了一下,梁言眼圈鼻尖正紅著呢,怎麽會好呢?
小七裏看著不由吸了吸鼻子,又在滿腦袋飄飛花。
“看什麽呢!”梁言被他瞪得惱火起來。
“沒看什麽。”小七裏呆了半晌說道,“梁小姐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梁言一愣,天還未明,這人半夜跑到這裏,就為了來給她講故事。
小七裏見她不反對,還真開始扯上了,“從前有一樹蒼耳,長在一棵栗子樹下。其中一個蒼耳”說著,他見梁言一臉茫然,便在袖子中撚了一下,幸好找到一顆蒼耳,忙恭敬上前遞給她。
小七裏站在梁言榻邊,近在咫尺,他看著那白綾下如瀑黑發,手指連心,不由皆是一動。
梁言拿著那個長的小刺到處黏人的蒼耳,更加茫然。隻見小七裏指指蒼耳又道:“這個蒼耳可以入藥的。話說那蒼耳一直仰望著栗子樹上的栗子,總希望有一天能與它說上幾句,隻可惜樹太高。”
“然後呢?”梁言似有了一絲興趣,便歪頭問小七裏。
“沒有了。”小七裏道。
“啊?這叫什麽故事?”梁言不滿道,忽然她心中一緊,暗道,這小七裏可是知道什麽了?難道蒼耳和栗子是在影射她和趙燁?她不由皺眉陰著臉,喝道:“你話中話?”
小七裏頭搖得像撥浪鼓,支吾了起來。
梁言更是起疑,伸出左手扯了小七裏的耳朵,氣道:“你才是蒼耳呢。”
小七裏捂著耳朵,愣愣看她,臉頰上湧上一層薄紅,吃驚道:“這你怎麽知道?”
“滾出去!”梁言氣紅了臉,揪著小七裏的耳朵向外一推。
小七裏失了重心,腳下不穩,便伸手一陣亂抓,終於抓住了些什麽,聽見錦帛撕裂之聲,小七裏定睛一看,自己抓的正是梁言的衣襟,抬頭正對上梁言冒火的杏眼,心中還不及道聲不好,梁言已經反手將他打翻在地。
爭吵間,侍女匆忙跑了進來。
小七裏慌了神,忙一骨碌爬起來,也不敢看梁言的臉,低頭拱手道:“梁小姐,得罪得罪,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來。”說著,轉身風一般的逃出去,先撞到屏風,繞出去撞倒了案幾,想出去又被房門卡住,狼狽之極。
裏間兩個小侍女忙跪下向梁言請罪,不料梁言卻看著門口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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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關關正睡得入迷,轉了個身,隻覺得一陣寒意襲來,聽見狼煙的聲音:“快把火滅了,有人上來了。”
關關一個激靈,忙爬起來。黛青天空,仍有雪無聲落下來。雪中莫沂山閃著一層瑩澤的光。卻見屠煉雲正在山邊張望,關關便也走了過去,竟發現山路上一片火光,猶如一條火龍,從山腳一直向上蜿蜒。
關關萬萬沒想到趙燁竟會勞師動眾地搜山,而此時山上還在落雪。趙燁難道還不肯放過她嗎?關關不由神思慌亂,腳下一軟,一□坐在雪地上。
“怎麽了?”屠煉雲忙上前將她拉起來,“有我在這兒,他們不敢為難你。”
關關被他一拉倒也喚回了幾分神魂,連忙搖頭道:“趙燁要的是我,但此人行事狠絕極端,難保不會殺人滅口。不與我們一道,你便不會危險。你快下山去,我與狼煙自會想法子逃脫。”
屠煉雲從前常來這山中打獵,對著莫沂山算是熟,但趙燁派附近的守將來搜山,隻怕比他更熟。莫沂鮮少藏身之地,初春時分十分荒蕪,如此多人來搜山又怎會搜不到。趙燁的緊追不舍的確出乎眾人意料。
狼煙亦覺得自己出了永翼侯府別院後,便鬆懈了起來,沒想到趙燁的手下來得這麽快,還人數眾多。“勞煩屠公子說說這山前山後的地形。”狼煙道。
屠煉雲看了一眼狼煙,拔出寶刀在地上畫了張圖,他極力回想,何處斷崖,何處山坳,倒也標得仔細。
狼煙看了半晌,倉促之間也了一個計劃,賭得是他們一路搜上來的順序,搜過的地方一時半會兒還是安全,三人或許可以與他們兜著圈子,一路躲下山。若是搜山的人手少一些,狼煙在地圖上的部署算是妙極。可眼下如此多人湧上山來,三人逃出的機會最多不過七成。
關關有些擔心,不由自主將自己的手伸進狼煙的手裏。
狼煙將她的手攥著手心,笑道:“或許黃昏時分,我們已能在屠府喝茶了。”若他猜得不錯,屠府來找屠煉雲的人馬上會到。
關關沒想到他此時竟還能笑得出來,屠煉雲臉色倒有些凝重卻沒有責怪的意思,關關心中愧疚,隻道是自己拖累屠煉雲了。
既然行事,便要幹淨利落,關關伸手到袖中想摸簪子將長發綰起,卻發現再也找不到那把綠檀木簪子,上麵鏤著梅花,刻著“一片忠心”,是她身上唯一一件與狼煙有關的東西。關關心中一緊,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怎麽了?”狼煙揚眉笑道,“你若肯笑一笑,我就背著你一路跑下山,不用走哦。”
他以為她在犯懶嗎?
雪花隨晨風浮動,雖是美極,撞到人的臉上,卻寒到心裏。
關關看著狼煙一臉誘惑的笑,扯了個笑容,拿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貪戀的溫暖還在眼前,心頭卻莫名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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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先告退了。
章節44
正在此時,後頭似有些細微響動。
聽到有人道:“想到屠府喝茶嗎?這麽想似乎還早了些。”
三人扭頭看去,一旁閃出十幾個黑衣人。
那個男人的聲音略帶著笑意,正是從他們身後傳來。
這聲音竟有些耳熟,關關與狼煙不禁相視一眼,心下皆是一顫。
黑衣人中走出兩人來,皆是四十上下,一人臉龐黑瘦,手中握劍,眼角麵頰有些傷痕,臉上繃得緊緊,看不出一絲情緒來。
說話的是另一人,背有些微彎,垮著八字眉,嘴角噙著一絲笑,雙手還攏在袖中似在取暖。
原來祁侯身邊的兩大護衛莫直寧曲都來了。
“原來是曲直百變。”狼煙道。
沒想到這群黑衣人是祁侯府的人,祁侯府的人竟能這麽快覓到他們的行蹤,趕在趙燁之前捷足先登。除了莫直和寧曲也難做其他人想。
可寧曲的口氣不像是來救人的,更像是來索命的。他立在那裏也不近前,仍攏著手,點頭微笑道:“狼侍衛,不知夜刀門門主可好,我本想托你問候她,不過你已經沒機會了。”
狼煙未語,關關莫名覺得不對勁,已先跳了出來,“你們這是想做什麽?”
寧曲依然笑容不改,看向關關道:“表小姐,您到了屠府也不捎信回侯府,侯爺為了此事很是震怒呢。”
關關見他抬舅舅祁侯出來壓人,十分不滿卻又反駁不了,氣鼓鼓地看向寧曲。寧曲卻似懶得與她纏辯,隻對狼煙道:“狼侍衛,將他們交給我,你也可以安心去死了。”寧曲口中的“他們”顯然指的是關關和屠煉雲。
眼見狼煙被要挾,關關更是駭然,不由抓緊了狼煙的袖子。卻見狼煙道:“百變門銷聲匿跡了許久,不想今日又見。原來二位早已知道我的來曆。”
寧曲道:“滅門之仇不能不報。死人的債就由我們活人來清算吧。”說罷他伸手一招,後頭黑衣人便要仗劍上前。
狼煙長身而立道:“今日二位來救人,順便報仇雪恨?”
關關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正逃難呢,這些人也不看個時候,跑來要狼煙的命,算什麽江湖舊帳。她擠到狼煙身前,一拂袖,指著那些黑衣人道:“你們這些死奴才,敢動他,我擔保讓侯爺你們的命。要知道我才是主子,那兩個老匹夫不是。”
關關說得氣勢洶洶,那些黑衣人也不禁腳步一頓,一陣驚惶如暗流此間流竄。她正激動,不料肩膀卻被屠煉雲按住。
屠煉雲抓向她的手,將她拉到一邊。關關掙不開屠煉雲的拉扯,心中亦知屠煉雲不想讓她卷入其中,自己卻不能眼睜睜看著狼煙一人麵對寧曲和莫直。傳聞中他們很是厲害。
隻見前方寧曲臉上已瞬間斂了笑容,對黑衣手下冰冷道:“侯爺有命,帶回表小姐。凡劫持表小姐的惡徒,殺無赦。”
拉著關關的屠煉雲,那些黑衣人卻在莫直抬手示意下,舉起刀劍向狼煙招呼了過去。寧曲將攏在袖中的手抽出,隨即抖出一條烏黑長鞭來。
隻聽狼煙冷然提劍:“想來,二位是沒親眼見過在下當日如何血洗百變樓,甚是好奇。”清眸寒光,遺世獨立的理由不一定因為飄逸,也可以因為濃濃殺意。
黑衣手下先上。
霎時刀光劍影混成一襲光幕,已將狼煙身影吞沒其中。
一切在關關眼前變得朦朧起來,狼煙殺人與被殺,她都不願看到。
她好不容易才讓狼煙變得沒那麽冷血,這些人為何要將他逼回從前的樣子。
關關想撞開屠煉雲,卻被他箍住動彈不得,她痛心難當,卻隻能呼出一個“不要”。
天地黛青,霜雪飄散。
狼煙手中冷光回旋,天地寒意也被凝固。
頃刻間,天青黎明化成血色,雪地上猩紅點點,戾氣淩空,向眾人直逼下來。狼煙明明占了上風,卻聽得關關一聲“快逃!”,他不由心下一凜,飛身躍出黑衣包圍,抬手厲喝一聲“慢著”。
“懦夫,看你往哪兒逃!”寧曲眉心染血,手中烏黑長鞭一抖。
“再戰下去,你們就算不死在我劍下,也下不了山。”狼煙道。
“死在你劍下!”寧曲更怒,看著這個狂妄嗜血的小子,臉龐烏黑,正欲上前,卻被莫直攔住,蹙眉低問:“為何我們下不了山?”
狼煙道:“我看你們這十幾人一身雪水,怕是摸了一夜才找我們的所在吧。可知道趙燁眼下也派了諸多人馬來搜山?”
莫直寧曲臉上確有些找了一夜的尷尬,卻並未扭頭去看山道,想來已知搜山之事,但對下山之事似乎還很有些自信。
狼煙又道:“兩位先生似乎還不清楚這莫沂山的事,確實從前還有一條路可以下山,不過去年山崩,那條路根本行不得人。趙燁搜山,你們殺出一條生路都已是困難,何況還帶著百裏關,且不用說回去向侯爺領功,隻怕是還沒下山已被人家圍殲了。”
雪就這麽下著,天就這麽陰著。聽到狼煙的鼓動:“不如與我合作,或許你們不僅能保全性命,還能回去領賞。”
正說著,忽見點點火光,有些腳步吆喝,還有狗吠叫越來越焦躁。
“在前頭!”依稀有人道。
眾人心下一凜,看來趙燁的人已到,一場惡鬥是逃不過了。
屠煉雲雖小,卻機警得很,他彎弓搭箭擋在關關身前。
果然,冒出一些兵甲來,手中的狗再也牽不住,聞到血腥,直撲此處過來。
一個聲音高叫著:“捉那個女的,男的全殺了。”
前頭屠煉雲手中利箭飛出,關關還來不及看準不不準。適才與狼煙纏鬥在一起的人已與那些兵甲廝殺了起來。
有人喊道:“拿下她。”
轉眼間,已有五人向關關和屠煉雲這邊直衝過來,頗有包圍之勢。
屠煉雲正舍了弓,還來不及拔出腰間寶刀。
正是焦灼時分,一個身影躍至屠煉雲身旁。
“狼煙!”關關差點驚叫出聲。
狼煙一劍斬向麵前過來的兵甲,又反手將劍刺入身後偷襲者的腹中。不及伸手將劍拔出,左前方已有人持劍襲上前來,他順手從屠煉雲背上的獸壺中抽出羽箭,劃向左前方兵甲的咽喉。他手中箭與屠煉雲手中刀幾乎同時出手,眼前倆兵甲直挺挺地倒下,總算解了眼前的危機。
雪就這麽簌簌輕響,晨曦時分已過,天地漸明。
頃刻之間,這一撥兵甲與莫直寧曲的一些手下已躺到在莫沂山中。
山道上,火龍的尾巴已經燃燒到了半山腰,估摸著上來的也有上千人。
隻聽狼煙道:“這一撥是死了,接下來就是一撥一撥地撲上來。多在山中幾日不餓死也凍死了。”說著他仰頭看了一下天,又對鮮血沾衣的寧曲和莫直道,“雪好像變大了。不如合作吧。”
“好。”莫直與寧曲相視一眼,黑著臉同意。
“爽快!”狼煙道,“照顧好屠公子,他可是唯一一個能帶你們下山的人。你們還有手下就跟著我,引開趙燁的人。”
寧曲莫直皆是一愣,以為他是要眾人一同殺下山去,那怎麽說也有六七成機會。眼前這主意,倒讓他們吃不準其中是否有詐。
這句話卻幾乎驚散了關關的三魂七魄,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扭頭看向屠煉雲,他眼裏除了寫著震驚外,就是兩字批語“找死”。
關關忙扯住狼煙問:“什麽?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她怎能容許他又輕易從她眼前離開。“我們走脫的勝算不是有七成嗎?”關關想說服他,見狼煙躲過她的眼光,又驚道:“你騙我的。根本沒有七成,是不是?”
狼煙摸摸她的頭,說道:“我去去就回。”
又是去去就回,狼煙的去去就回,早讓他沒了信用。
“不準去。和我一起下山。”關關對狼煙不悅道。說罷,她又指著寧曲莫直,“喂,你們兩個,你們去把那些搜山的引開。”
寧曲莫直原本就怕被狼煙騙,可祁侯急於找回百裏關,還說他們沒找到,也不用回祁府了。二人此時哪裏肯聽關關的話,做這種吃力不討好事,皆是不動聲色,仿佛沒有聽到。
關關單腳踩在大石上,一摞袖子,左手指天,鼓舞眾人:“要不,我們一同殺下山去。替天行道。”她完全沒當自己是其中唯一不懂武功的人。
眾人視而不見。
見關關又開始胡攪蠻纏,狼煙臉上還是和顏悅色,心裏早急了,“到了侯府我們自會相見。”
關關緊抓他的袖子,抿唇無語,眼裏沒了適才強撐起來的生氣勃勃,隻剩倔強。
狼煙抬手,手指劃過她臉頰嘴角,落到她的肩上。她暖了他的心,叫他如何能忍痛放開。若真有走脫的機會,他要的也是十成。
殺戮讓人冷了心,永淪地獄。沒了她,何處才是人間?
關關隻覺得肩上一股力道襲來,腳下沒站穩,向後顛了幾步,差點摔倒,幸好一隻手扶住了她。
“我會照顧好她。”關關隻聽見耳邊屠煉雲這麽說。
“騙子。”關關吼著,眼前有些模糊,直看得狼煙遠去的身影越來越小。
關關感覺有人拖她,她腳步虛浮,渾渾噩噩,如墜夢中。
荒山飄雪,火光閃爍。
東躲西藏,關關跑得氣喘籲籲,權當是在跟著人去打獵。
隻不過此番她是獵物而已。
不知是否是上天保佑,一撥撥上山的人,越晃越遠,狗的狂嚎叫囂也越來越小。
雪中,關關被送上一輛馬車,駛出了莫沂山。順得不能再順,仿佛一切丁蹉好了時辰,此中的代價或許是狼煙,還有那幾個生不逢時的黑衣大漢。關關不敢再想。
回祁府之時,未見到狼煙。
關關心中祈禱狼煙一定要平安無事,看著他嘴上長釘。
燕燕居卻是外頭侍衛環守,裏頭美婢成群。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內,門檻差點都被踏爛了。
許多人帶著東西,來請安示好,涎著臉喋喋不休。
關關命那些侍衛,連人帶東西全都扔出去。
新侍衛個個都比狼煙聽話,聽到一陣哀嚎之後,院裏又恢複了往日平靜。
被扔出去的人還都不敢說小話,說關關奔波勞累,難免心中焦躁,明日再來問安。
關關發話道,自認抗揍的明日就來吧。
亦是無人敢反駁。
有風聲傳出,王上要討百裏關做王後。也不知是真是假?
作者有話要說:弱弱的獨白一下,俺看到人家來個初潮寫兩章,
逃難寫個兩章,不算過分吧。。。
另有送積分的事,俺一個月送分不能超過三百,不然俺家女王會請俺去喝茶滴。。。俺手裏還有一百多,如果這個月沒送到的話,對不住了,俺下個月會再送的。不管你們棄不棄文都送,多謝長久以來對俺的文的照顧。
汗。。。不知道“作者有話說”要算錢不?
章節45
關關回到燕燕居三日,心中已是煩透。
想見的人沒見到,不想見的又盡在眼前晃蕩。這些侍女一個個麵生得很,看她們殷勤地圍著自己轉,關關總覺得不大自在。她想見白露又有些不敢見,聽說祁雪近日心情不佳,想來白露也是走不開的。雖然時有人來探望,燕燕居內外比從前熱鬧,關關坐在屋裏卻覺得比往日還冷清,直冷清到心煩。
許多人關關都讓侍女打發走,隻有屠煉雲是每日必見。關關也沒那份非見不可的心思,可屠煉雲天天都來,來得比應卯還準時,不是總有話說,有時關關發呆,屠煉雲就也跟著坐在一旁發呆。那些小侍女也頗喜歡屠煉雲,每日換著花樣做點心,惹得屠煉雲也不舍得走,這跟拿穀子捉鳥大概是一個道理。關關也任由她們折騰去,隻要不來煩她就好,反正燕燕居也不會因此換了主人。
而府中卻有許多人為此事犯了嘀咕,表小姐誰都不愛搭理,屠將軍的兒子卻是每日必見,聽說關關又去屠家住了幾日,這其中不會發生了些什麽事吧。
人都是好奇的,愛傳流言的人也不少,於是此事也讓祁府上下眾說紛紜,浮想連篇,紛紛猜測表小姐這王後是不是要黃了?
三人成虎。
或許是風聲很快就傳到了祁侯耳中,聽說侯爺命人將關關請了過去。家中這種蜚短流長之事向來是夫人最愛,特別又與關關有幹係。夫人顯然要責無旁貸地行起教導之職,這似乎是夫人的興趣,祁侯何時也有了這種興趣。不光是關關納悶得很,府中聞得風聲的人也都狐疑了起來。
關關自打進了祁侯的書房,倒沒去先去關心這件事,卻是惡狠狠地盯著一旁的寧曲看。曾記得一日夜裏,寧曲偷偷摸進狼煙的房中,想必他算計狼煙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聽狼煙的口氣,他似乎也早知寧曲莫直二人身份。雖是狼煙有錯在先,可他已經離開了夜刀門,也沒對寧曲莫直動過趕盡殺絕之心。在江湖上混著早就是把命給搭上了,這兩個老匹夫怎麽這般小家子氣!關關心裏早已偏袒了狼煙,如此想得氣憤,哪裏還會公正,還腹誹人家小家子氣。
祁侯見關關進來也不請安,還直直瞪著寧曲,便有些生起氣來:“怎麽這般沒禮貌。寧先生是哪裏得罪了你嗎?如此不敬!”
祁侯說的“敬”也並非尊敬,寧曲雖然階位高,卻還是個門客,關關至少也要拿個謙謙態度出來,方能彰顯侯府氣度。
關關心有怨怒,抬手直指寧曲道:“他和莫直要殺狼煙,也不知是否是想取我的性命。”關關她是賴上寧曲了。
祁侯神色微變,看向寧曲,似要聽他解釋。
寧曲忙搭手躬身低頭道:“回稟侯爺,他是夜刀門的人,有消息回報,夜刀門投靠了永翼侯府,他十有□是永翼侯派來的臥底。”說罷,他微抬起頭,看祁侯神色。
不料祁侯神色未變,似乎沒有半點驚詫,隻是對寧曲道:“就算是,你們也不能擅做主張。眼裏還有我這個侯爺嗎?”
寧曲一臉驚色,忙道:“小人不敢。”
關關“哼”了一聲,插嘴道:“什麽小人不敢。分明是你們逼死了狼煙,大雪過後三天了, 他都沒回來。你們哪裏是去救我的,分明是要害我的。頂著侯爺的名頭做壞事,你倆就是蛇蠍心腸。還要裝忠心!哼!”
關關越說越急,似要哭了出來,弄得祁侯莫名起來。
寧曲報仇未遂,心中也是窩火,直想喝一聲“這丫頭太過分”,但一見祁侯臉色越來越陰沉,又覺以退為進,隱忍一些,方是上策。
兒女的事祁侯向來懶得管,也不喜歡孩子們出言頂撞,這丫頭平時看起來總是溫順,骨子裏卻倔強,弄出些事也都比別人的古怪。夫人總說她是裝溫良欠管教,看來也不無道理。看著關關,祁侯不由皺眉,悶聲斥責:“使性子,血口噴人,還懂得挑撥離間了,毫無涵養,今後如何能母儀天下啊?”
關關正在氣頭上,心中不由犯嘀咕,你家妹妹,一屆小歌女,不也母儀天下了嗎?忽然之間,她似從混沌中醒來,將與寧曲的舊怨往旁邊一擱,忙問祁侯道:“什麽?舅舅,我不要母儀天下,我不要進宮去。”
一旁寧曲聽了祁侯之言,也驚愣得暗自捏了一把汗,不想傳言是真。
“這由不得你說了算。”祁侯聽到關關拒絕頗有些意外,見她臉上憂愁,目光灼灼似真在期待放過她,竟有幾分可憐。
祁侯有些不忍,想到她年紀雖小,卻已是孤身一人,進了宮也是個歸宿,也算是祁家的孩子,若為後,他卻又覺得祁家與王上之間少了些羈絆,對祁家來說,祁雪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沉吟片刻,祁侯說道:“此事未決。待明日我與你進宮見了太後再說。”
“我不要進宮。”關關再說,聲音小了些,語氣卻比剛才還堅決。
祁侯本來討厭府中後輩逆他的意,忽又覺得讓關關自己去向太後進言,表明心跡,或許是個更好的主意,便不由放軟了聲調,勸慰道:“不是我要你去,是太後要見你。你有什麽話可以對她說。”
關關想到那太後怎麽說也是自己的親姨,多年前見過一麵,待她也還親切,若是她央求的話,太後會答應她也說不定。為此事,關關心神不寧了一整日,不知道王上是少哪根筋,怎麽就挑上她了呢,越想越覺得蹊蹺,除了狼煙杳無蹤跡的事,這事也讓她異常苦惱。
她直恕貅著見了太後用什麽態度說什麽話才合適,卻忘了祁府中一件極重要的事。
那便是第二日祁雷就要歸來。祁風卻還是沒來。據說祁雷回到祁府,王上要賞他百戶,得了個將軍之號。祁家又歡歡樂樂榮耀了一番,人家的兒子,人家的夫,都是人家的榮光,也不管她什麽事。
一早,關關與白露麵對麵坐了一會,聽白露提及此事,心中倒也無波無瀾,又聽白露似提了一下狼煙,看著白露滿眼憂心,關關的心也被拖得沉了下去,口中隻安慰道“不知他哪裏去了,或許就快回來了”。可每說一字,都覺心似火燒。
這時,卻聽得外頭一陣吵嚷,院門似被打開。白露一下蹦了起來,道了聲:“是不是狼煙?”
關關一愣,卻又感覺不是,狼煙翻牆爬窗早成了習慣,怎會走門?聽外頭有人高叫“二公子”,她心下失望,明知不像,卻還心礎蹌幸。白露推了推她道:“小姐,是二公子。二公子這麽快就來了,他心裏頭還是有你的。”
關關覺得她這時她該喜逐顏開,卻找不到喜的感覺。
“關關。關關。”祁雷的聲音很大。
白露在關關耳邊說了一聲:“二公子叫你呢。”
一魁偉武將,跨入明堂,正站在斜照入堂的春日薄陽中。血色長袍,金冠鱗甲,貂皮披風,水滑如緞。
“不認得我了嗎?”祁雷笑道,竭力掩飾兩人曾起過爭執。
關關搖搖頭道:“表哥,恭喜。步步高升。”她笑了一下,似乎也忘了那些糊塗的爭執,從此雪過天晴。
見她莞爾,還出人意表地口稱“表哥”,祁雷倒皺眉納悶了起來。
“既然來了,就坐坐。我這裏隻有陳年的鳳髓,你喝嗎?”關關問祁雷道。
祁雷見她和和氣氣,更加茫然。
隻見關關對白露道:“你去叫她們煮濃茶來。我平日喝得太淡。”
白□頭走了出去,一會兒將茶端了上來。
二人靜默隻顧喝茶。
祁雷忽道:“你似乎長大了許多,不過相隔數月。。。”關關貌似無心的溫柔大方,祁雷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其實關關正盯著茶葉出神,聽他說話,一瞬微怔,淡笑再喝這茶,思緒恍惚飄到冷香崖十日,冷泉的煮茶小五......這陳年的茶的確有些苦澀。
卻聽祁雷道:“聽說你不想入宮,我欲向太後說起我倆的事,求她給我們做主。你可喜歡?”
關關倒想起前幾日素兒抱著兒子來看她,還聽門口的侍女說,素兒的兒子就要滿百日了,很快就要有個名份了。這時聽祁雷提起此事,關關倒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含糊道:“你的兒子聽說滿百日了。”
“你難道不知我的心意,你喜歡什麽,我就為你找來什麽?”祁雷按住關關的手道,“素兒那隻是我一時糊塗。”
“那是我也還小,你喜歡素兒也是件自然的事。”關關抽回手道。說著這話覺得難堪,她不由臉紅。
“你還不是一天到晚跟著哥哥跑。”祁雷不悅,也抱怨道,“我早知道你喜歡名士風流,不喜歡舞刀弄槍之人。”
關關沒說,她其實比較喜歡舞刀弄槍之人,所謂名士風流,能入她的眼,也因為她爹爹便是那樣,自然覺得有些親切。
但這些理由,再不是她與祁雷無緣攜手的症結所在。
“表哥,不是那樣。”關關道。
“你還是容不下素兒?”祁雷探問,半晌,他撫額,有些苦惱道,“可是她畢竟給我生了個兒子。”
關關見他越扯越遠,正要搖頭,想了想,連忙點點頭,諒祁雷也不是那麽狠心會始亂終棄的人。
祁雷本就性急,有些惱了,站起來道:“你這不是逼我嗎?告訴你,你入了宮,那個病怏怏的王上何止隻有一個妾室。不行,我不能由得你這麽任性。”
關關忽然想起了上次她闖入演武場為了狼煙和祁雷發生了爭執,說道:“你可記得上次見麵,我們吵了架,我說了什麽?”
“什麽?”祁雷不耐煩道。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從此各安天命。”那雙烏黑眼瞳看著祁雷,墨色眸光滿是堅定,“上次我並不是真心要說,可今日卻是真心。我與你,從此就各安天命吧。”
“什麽?各安天命?”祁雷頓時臉漲得通紅,像遭到了挑釁,怒極起身向外踱去,走到院中,頓步許久,忽又轉身,對關關道,“不管你是不是在欲擒故縱,你都休想如意!”說罷,走了出去,氣勢洶洶,驚煞了一院麵帶嬌色的小侍女。
關關愣神,上次見時,還在擂台之上,看著祁雷也是這般氣勢洶洶嚇倒了她,可看他手中銀劍,將狼煙逼得左躲右閃,招架無力,還覺得很是解氣。
而今日回憶起,時過境遷。關關忽然想抱著腿蹲在地上哭,狼煙如風來去,她戀上了風,可惜這日無風。
關關仍坐著喝她的茶,茶香極淡,惹得一室陽光也跟著清淡,隻是味道略有些苦澀。
人生最無奈的事或許是等,或許她該信,靜了心等,於是聞著鳳髓茶香,坐等春風。
夜半房中,月色下,一條黑影躍入窗。
榻上之人嘟著嘴的睡相,有些可愛,卻壞了婉兮清揚的風致,眼角的淚上還殘著茶香,隨手擦了她的淚,坐於窗前,等她醒來。
章節46
狼煙從未像今夜睡著這般沉,朦朧間聽到一些聲響,睜眼,迎麵一個枕頭飛了過來,他差點來不及躲開。
一聲嬌叱隨之而來:“你回來啦!還記得路麽?”
關關從榻上翻身下來,急衝衝地直奔過來。
狼煙依舊坐在窗前,向她招招手道:“過來。”他也不站起也不挪窩,分明是在裝死。
這人從來都自說自話,他說了算,規矩都是用來渺視的。“幹嘛?”關關打量著他。
“這兒月色好!”狼煙拍拍身邊的空席,讓她過去一塊兒坐著。
“哎。”關關不知怎麽就應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挪步過去,腳才剛沾到坐席,就被狼煙拖住了手,跌坐在他懷裏。關關扭動了一□子想爬到一邊,又被狼煙逮了回來。不能怪她,狼煙身上太冷,透著涼氣,關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狼煙長臂一伸,從一旁架子上夠到一條毛氈蓋在關關身上。
關關伸手摸了摸,毛乎乎地,她懶洋洋地靠著,銀色月光灑下,一直舒服到心裏,忘了那些抱怨的氣話。隱隱聞到些淡淡花香,不是甜膩的香,而是迷人又魅惑的香氣。關關用勁地嗅著,尋香而去,嗅來嗅去,直把鼻子湊到狼煙肩頭脖子上。
“你幹嘛?”見關關主動攀上來,狼煙有些局促,似被香甜清韻繚繞,心猿意馬,氣息拂亂,他摸上關關的臉頰,低頭便要吻她,不想卻被關關悍然推開。
她拂身起來,毛氈滑落地上,抓了他的衣襟,逼問道:“這兩□到底去了哪裏?”
狼煙忽然被她追問,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出了錯,不由愣神。
“你身上有味道,是女子用的香。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關關清晰地點出香味的來源,這身衣服,這種香味,引得人猜想。脖子衣領上,莫非他是坐著,或是躺著。關關這麽一想差點暴跳如雷,不知狼煙居然也有流連花街柳巷的毛病。“不要跟我說,是路過哪個花園沾上的。”關關斜眼睨著鄙視他。
“好端端的,你又生氣。”狼煙掰開關關扯在他衣襟上的手,牢牢握著手中。
見關關厭惡地扭著手掙不開,就一副就要咬人的樣子。狼煙隻好說:“我之前上冷香崖是侯爺要我找一個叫宋逸的人,宋泓是他的叔叔。”這個傳說中與燕驚私奔的人,他想關關一定聽說過。
“然後呢?”關關明知他跑題,卻仍想知道。
“我找到了。他果然回到邯鄲,躲在一家叫做綠倚的酒肆中。”
“於是,你就去那裏喝了兩杯?”關關揚眉問道。
狼煙點頭,他一句謊話也沒說,隻是他去找的人不是宋逸,而是綃金。綠依背後的老板是綃金,發現宋逸不過是湊巧。
“今後不會再去了。”說著,狼煙將關關擁入懷中。
關關的眼睛亮了亮,“這怎麽可以,你要再去一次,帶上我。”
“你怎麽能去那種地方?”狼煙奇道。
“怎麽不行?”
“那種地方都是。。。”
“都是什麽?”關關奇道。
“都是男人去的。”
“我正好也去見識見識,看看這香味你是怎麽沾上的。”
狼煙聽著出了點冷汗。
忽然關關勾上他的脖子,晶亮眼睛望著他,臉孔上全是天真,“你說什麽我都信,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哦。”
真可愛!讓人想吃幹抹淨。
“唔。”狼煙答著,手指正好觸到她的衣帶,心中不由跳了一下,正猶猶豫豫看向關關,卻聽她在趕人:“那快走吧。一會兒天亮了,侍女就要進來了。”
“再坐一會兒罷。天亮了,我要去見侯爺。”狼煙道。
這倒讓關關擔心了一下,“寧曲和莫直的事。。。”
“你不用擔心,我自會解決。”
狼煙的解決都讓人膽戰心驚,關關不樂意想,她想叮囑“你可不能死啊”,一瞬又覺著說“死了看我怎麽收拾你”比較好。她還真是兩相權衡,舉棋不定,忽然想到兩人一起離開的事,便問他:“我們什麽時候走?”
“很快。”狼煙回答。
關關每次說走,都恨不得眼下就長了翅膀遠走高飛,而狼煙總是有些猶豫,他的“很快”與關關的“眼下”似乎總有個時間的夾縫,關關不知道在這個夾縫中會發生什麽事,她有時也想保護別人,可是不知道怎麽去做,或許她該更體貼一些,讓人信賴,遇事能找她商量。
“我從前是不是太任性?”她問。
“不會。”顛倒黑白的話狼煙脫口而出。
關關略略安心,但偷情時總有意外。就在她想嬌嗔道“騙人”時,意外已來到門外。關關忘了白露有給她掖被角的習慣,院子裏那一大班子的侍女讓她不習慣,她便向祁雪將白露要了回來,卻沒想讓白露看到這一幕,關關正蜷在狼煙身上,一切昭然若揭,她跳下來,想向白露解釋,卻見白露已轉身跑了出去,捂著臉,想必是哭了。
關關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我傷了白露的心了。”
“早叫你不要瞎摻和的。”狼煙還坐在那兒,一臉事不關己。
關關見了就來氣,“你摸黑進來怎麽不戴個頭套啊?”
“你丁醯是摸黑了,誰看得見?還戴頭套幹嘛?”狼煙反駁,一臉不高興。
關關奇道:“你生的是什麽氣啊?”
“我和白露又沒怎麽樣?我都不怕,你為什麽怕人知道?因為我隻是個侍衛?”
“我怕,我就不姓百裏。你還不出去找人,白露若是有什麽不妥,我就哭給你看!”
見了別人都溫順得像貓,唯有見了他才作威作福,狼煙覺得自己受夠了,他站起身,狠狠地瞪關關。
“你幹嘛?”關關背上起了些寒意。
“給你找人去。”狼煙說罷,又從窗口出去了。
白露找是找回來了,關關有些尷尬,不知道白露眼下是拿什麽眼光看自己,但白露卻沒說什麽,隻是低頭說著去年冬天裏她母親的病又重了些,想回去侯府正宅的柴院裏住著,順便伺候母親。去了柴院做的都是些粗活,比如阿雉從前就是在花園做灑掃。關關想著等祁風表哥回來了,再跟他說說這事,讓他給白露拿個主意。白露雖然說得合情合理,但是她的氣憤和冷淡,關關也感覺得到。
偏偏狼煙還跟在一旁用眼神示意,要她向白露說明自己眼下的身份,狼煙在此事上不遺餘力很幼稚地較真起來,讓關關哭笑不得。或許他出去找人的時候就是如此打定主意的。
關關隻當做沒看見。當然令狼煙抑鬱時光沒有因此結束,而是開始了鬱悶一日。
閻王易見,小鬼難纏。
若不是祁侯攔下,寧曲莫直大概又與他打了起來。狼煙雖說是逃出了莫沂山,卻是身上有傷,打起來估計不是二人的對手。祁侯遣散了寧莫二人,又回到院中曬太陽,旁邊還有個木雕,院中飄來一股漆味,想來是剛給木雕上過漆。
狼煙沒聽說過祁侯還有這個愛好。他忙上前將宋逸的事回報了一遍,祁侯說起王上想重用宋逸。於是將此人綁回來,拷問燕驚下落的想法隻能作罷。
狼煙此番回來,燕燕居中早是沒有住處,祁侯便將他安排在侯府一個犄角旮旯的小院中。狼煙有些奇怪,隻聽祁侯道:“斬殺那老賊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隻等一個時機。你還是少出去露謾酹妙。”
狼煙也知道祁侯的意思,除了少露麵以外,祁侯也怕他忽然跑了,走漏了風聲。
又聽祁侯道:“我讓祁風告訴我你的事,不是想要挾於你。既然你家人皆在永翼軍屠城枉死,你不為他們報仇,又有誰能為他們報仇呢?永翼侯是隻老狐狸,而且心狠手辣,自然要一擊命中。當然,老夫也不是個好惹的人。”說著,祁侯捋著胡子,自信一笑,“既然你與夜刀門已斷絕了往來,做了我祁家的門客,我自然不會虧待於你。不過,我那外甥女是王上圈定之人,老夫也是無奈啊,不過老夫定會為你□。若不嫌棄,族中仍有待嫁之女,我亦可為你做主。”他眯眼看向狼煙,待看狼煙什麽態度。
祁侯這話說的謙和,向狼煙暗示他什麽都知道,也提醒狼煙切不可生出異心來。要人家賣命,讓人家心甘情願方是上策。
聽寧曲說起狼煙似十分迷戀關關,祁侯隻當他是貪戀美色。
有人說夜刀門的“狼形”血洗百變樓後,因為看上了人家門主的夫人,想要強行帶走,最後重傷而亡,說的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聽說夜刀門的門主是個絕色,狼煙為夜刀門賣命也是自然。有一身武藝,卻為美色賣命。這種人有所圖,祁侯才能放心地用。不過祁侯沒看出來關關哪裏特別,想到王上外甥,不免心中疑惑,如今這年輕人的眼光怎麽都那麽怪呢。
關關被王上畫了圈圈這件事,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王室婚禮規矩那麽多,就算談定,嫁進去也要等個半載一年,到那時趙翼早死了。狼煙倒也不急,不過早先知道祁風曾暗中探查自己身世,卻讓他驚詫了一番。打聽到的消息是否屬實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狼煙自己也想報仇,兩次挾持了趙燁卻未動手,不過是覺得冤有頭債有主罷了。
想著狼煙道:“多謝侯爺美意。狼煙若大仇得報是王爺的成全,感激不盡。”
祁侯笑吟吟點點頭,甚是滿意。
狼煙俯身告退,看見那木雕底座上還是一行小字,心道祁侯也挺風流的,便暗笑退下。
這倆人就這麽心有靈犀地成了同道中人。
章節47
太後說要見關關的事被拖了兩三天。關關天天扭著狼煙,說要出去見宋逸,眼看著狼煙就要同意,屠煉雲突然出現說是要與狼煙比武。屠煉雲的執著給了狼煙不去的借口。
就在關關十分無聊的時候,收到了一個消息,說梁言已回到梁府之中。
前幾日,關關日日差人去梁府探問,得到回報總是梁言依舊在侯府做客。眼下聽到她回府的消息,關關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她忙叫人備車,說是要去梁府一趟。
梁言聽下人道百裏小姐來看她,心頭多日陰霾盡除。
可沒想到來一行車馬將三人送到了梁府,除了關關。還有狼煙和屠煉雲,這兩人都是一副不屑對方的樣子,見了梁言也沒什麽高興的樣子,梁言也納悶他們來幹嘛,站在那兒,活像是來討債的。
關關剛進梁府不久,將送她來的車馬打發了回去。
沒走幾步,就見一條人影從旁邊冷不丁躥了出來,直奔著狼煙去了。
是小七裏,原來他也跟著梁言到了梁府。
隻見小七裏向狼煙哭訴道:“你怎麽不回來救人家,我差點在趙燁那裏就沒了命。”小七裏一臉怨婦狀聲淚俱下,若不是狼煙閃得快,他已將眼淚鼻涕全都抹在狼煙身上了。看得一旁的屠煉雲目瞪口呆。
貌似小七裏受了不少委屈,關關正同情地看著小七裏,隻聽梁言向小七裏不悅喝道:“你還有完沒完,呆在這兒做什麽,還不快給我爺爺看病去。”如此關關也知小七裏的委屈大概從何而來。
可惜就是沒人為小七裏出頭,狼煙也用眼神示意小七裏:“你就忍了吧。”
小七裏怨恨地看向狼煙,嘴上幽怨道:“忍?你是隻見活人受罪,誰見死鬼戴枷。忍久了要折陽壽的,可憐我大屋未蓋,媳婦也未娶,你們就自個兒快活去吧。。。”他似憋了不少日子了,還想絮叨抱怨,隻聽梁言重重“哼”了一聲,就像個耗子似地一溜煙跑了。
路邊蒼苔新綠,畫廊上金粉灑落。
金粉雕花的繁華下,卻是初春的寂寞。
“聽說你要被逮進宮裏做王後了啊?”梁言問關關。
關關看了她一眼,撇撇嘴道:“你別得意。等我去了,就把你拉進去做伴。”
梁言嗬嗬訕笑。
看她戴著一頂白色的狐皮帽,擋住了後腦勺上的傷勢,手掌上也纏著紗布。
關關詢問道:“你的傷如何了?”
“無大礙。隻是會留下個疤痕吧。”梁言苦澀地笑了一下,將白紗緊裹的手掌一揚,又玩笑道,“看來我是無緣入宮了。”
“別擔心。就算再醜,隻要我去了,都會提拔你。”
兩人就這麽無聊地抬杠,又談些浣音閣中的趣事。
本是長劍如虹,美人如玉,卻被困在這庭園之中,坐看天邊雲霞,朝飛暮卷,幾分無奈。
忽然梁言道:“我有個表姐,早年嫁了個王孫公子,那公子誌氣高遠,聽聞世有寶物,便一心想謀。表姐體弱多病,經不過一個寒冬便去了。那公子嘴上不說,卻是深深自責,他在表姐墳前許下誓言,說來日一定要拿那件寶物來祭她。”
“於是,今年他如願了?”
梁言點點頭,“前幾日正是我那表姐的祭日。”
兩人講的是趙燁,心知肚明。關關聽梁言有些為趙燁辯解的意思,不由冷哼了一聲,卻無法怪梁言。隻聽梁言歎道:“卻不知道我那表姐臨終之前,說她有夫如是,已是此生無悔。她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卻放縱那公子去尋寶,她可真是傻。”
“梁言,你也挺傻的。”關關不由道。
已近傍晚時分,關關便向梁言告辭,因祁府的輜車早被她遣了回去,梁言便吩咐下去兩輛馬車分別駛去祁侯府與屠府。
門口話別也是依依不舍,梁言送走了關關,心中有些空落落地,神思恍惚轉過身來,卻被嚇了一跳。
“你幹嘛站在哪裏一聲不響的?”梁言見小七裏無聲出現在廊道上,被嚇得有點結巴,心裏惱火著。
“梁小姐,我叫了你好幾聲呢。”小七裏無辜道。
“什麽事?”梁言問。
“我也要走了,向小姐辭行。”小七裏道。
小七裏突然說要走,梁言不由一愣。
回廊曲曲折折,其間空空落落隻站了小七裏一人,話說得再小聲,梁言也聽得清楚。“去那兒?”她奇道。
“今後就在公子燁那兒。”小七裏道。
梁言想了想也沒說什麽,隻是客套地說:“多謝你為我治傷。”
“小事不足掛齒。”小七裏道。
“好,你去吧。”梁言說著,便與小七裏擦身而過,走上了回廊。
小七裏也隨著她,兩人一後一前,走在廊道幽徑之上。
梁言前頭走著,忽又想到一事,便問小七裏道:“我爺爺的病如何了?”
聽見小七裏在後頭回道:“有些起色。我已稟過公子,每月上旬都會來為老太爺請症。”
梁言聽後點點頭,小七裏還算是有點醫德。為什麽說是有點呢,梁言受傷醒來後,聽說了一件事,當時對小七裏可是大大不屑了一番。
別院裏有人道,那個與小七裏一起闖入房間救她和趙燁的侍衛,被趙燁誤傷。人到了小七裏手上,聽說還撐了一日,最後是小七裏手中一碗毒藥讓他送了命。想獨占功勞也不是這麽個獨占法,梁言一直覺得這事詭異非常,見小七裏要走,便問了起來。
卻聽見後頭的小七裏無聲,回頭發現小七裏麵如死灰,似憋出了一腦門子的汗,眼中有些驚惶。
他見梁言佇足回望,怯怯道:“小姐可相信我小七裏是個無端害人的殘暴之人?”
梁言見他雖是心驚,卻目光清澄,便搖了搖頭,心中更是疑惑,隻想小七裏或許會給個解釋。
卻見他扶著廊道上木柱,拿袖抹著頭上的汗,向遠處看去,定了定神,人似平靜了下來。
長廊九曲,心思百結,晚風吹來,兩人思緒皆不知飛向了何處。
半晌,梁言聽到小七裏道:“那是我小七裏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小七裏做事從來不問好壞,隻管對錯。壞事做得,錯事卻萬萬做不得。雖是醫者,但不該救的人決不能救。”
這便是小七裏給她的解釋,說得無恥至極。
他淡淡說著,卻有痛徹心肺的痛,罪孽深重的傷。他忽然抬眼看她,梁言不知道原來可以笑得諂媚的桃花眼也可以用來憂傷。這個在她眼中很不起眼的男人身上有她從未體驗過的掙紮著活著的艱辛。
義氣這種東西對自身難保的人來說是種奢侈。若不是她認定趙燁對她下不了手,她會挺身救下關關嗎?她不知道,一切就發生在那麽一瞬。那個侍衛或許看了什麽不該看的,摸了什麽不該摸的,或許小七裏救得活他,卻不敢救也不能救。
梁言想了想,對小七裏道:“我這就讓人護送你去侯府別院。今後若是沒見你來為我爺爺瞧病,我會上門去找你的。”
被人需要著,被人惦記著,被人問你過得好不好,人世間的幸福就是這麽清淡,這麽小。小七裏時常一個人慣了,要求也不多。他連連點頭道謝,又喜上眉梢,桃花眼中風情流轉。轉眼間馬屁連連,直到發現梁言一臉不耐煩,小七裏才稍閉了嘴。
出了回廊,正要告別,小七裏忽道:“梁小姐,我本姓錢,不過人家都叫我小七裏。”
這就算是又認識了一遍,梁言睨著眼,上下打量他道:“這姓還真是合適你。”
小七裏哈哈一笑,連聲道“小姐慧眼”,便腳步輕快地去了,看起來還頗為高興。梁言不由目瞪口呆暗道這男人好神奇。
關關早離了梁府,也沒回侯府去,卻要梁府的馬車拐到“綠倚”去。
人家趕車的下人也奇怪這家小姐要去酒肆那種風月地做什麽,卻不敢多言還是趕著車去了。
狼煙老早就覺得關關這趟出來包藏禍心,原來是為了拉他去綠倚。這丫頭真是執拗得很。
“你一個姑娘家,人家怎麽會讓你進去?”狼煙道。
關關卻是得意一笑,從身邊拽過一個包袱來。狼煙納悶,沒見她從侯府帶了這麽個包袱出來,不由奇道:“哪兒來的?”
“梁言給的。”關關從包袱裏掏出來的倒是錦衣華服。男裝她沒有,可梁言有啊,梁言常出來走動,男裝畢竟方便些。而且要多氣派就有多氣派,關關拿起來反複翻看著,還發出嘖嘖讚歎之聲。
果然是有預謀的。狼煙道:“我等下可不進去。”
關關摸著衣服若無其事道:“可以啊,你在這兒給我看著馬車就行。”
“你怎麽找人?”
“好辦。我進出大喊一聲‘宋逸’。”說罷,關關又衝他指手畫腳道,“喂,你挪過去一點。我還要換衣服。你給我麵壁,老實呆著,敢偷看就把你打成熊貓眼。”說著還握緊小拳頭在狼煙眼前揮了一下。
狼煙伸手,捏了一下關關有點肉的臉頰,想起來從前有人送給魏王的珍獸來,笑道:“你本來長得就夠像熊貓的,還敢穿白衣裳黑靴黑腰帶,人家還以為熊貓跑來打劫酒肆了呢。”
關關抱著衣服,直瞪眼:“你不去,就少囉嗦。”
狼煙靠在車窗上,翹著腳道:“那我就不妨礙熊貓換衣服了。”
隻覺得車緩緩停了下來,聽到外頭趕車人道:“小姐,‘綠倚’到了。”說著腳步輕響似乎就要上前掀車簾。
關關剛穿了一半甚是尷尬,不由結巴道:“慢著,且等一會兒。”
狼煙忙上前將車簾拉緊,皺眉道:“還不快點。”
一襲錦裳被關關穿得亂糟糟皺巴巴,她東倒西歪地幾乎是從馬車上滾下來的,勉強扶了扶頭上羽冠,極力擺出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樣。正瞥見門口有個穿得暗紅長袍的人,連人帶衣服都甚是喜慶。
他見了狼煙便笑臉上前,似十分歡喜,笑得熱絡:“狼兄弟,你來早了。今日,金姑娘還沒來呢!”
關關煞是臉陰了下來。
章節48
聽狼煙叫了他一聲“二老板”,也沒提金姑娘。
“什麽金姑娘?”關關攔住那二老板問道。
“這位姑娘是。。。?”二老板詫異地看向狼煙。
狼煙未答,關關又向那二老板糾結上了:“你怎麽知道我是姑娘?”
二老板見狼煙笑意看她,便也跟著笑道:“既然是位來見識的公子,便請進吧。”
“那金姑娘什麽時候來?”關關看了一眼狼煙,又緊追著那人問。
二老板卻笑而不答,隻是叫來了個小廝,說“送他們去雅室。”
關關見他不愛搭理,便來了脾氣,便瞟了那二老板一眼,冷聲道:“是怕我們給不起錢麽?今晚我們見金姑娘是見定了。叫你們大老板出來。”
狼煙見關關來了脾氣,又耍起她的小刁蠻來,忙俯身在她耳邊道:“他就是這兒的大老板。”
不是叫他二老板嗎?關關詫異盯著狼煙,狼煙道:“此人名叫良二。”
真夠二的。關關無語抿嘴。
這時間,華燈初上,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個個滿麵紅光,紛紛問二老板道:“金姑娘今日還來不是來啊?”
狼煙怕關關仍在金姑娘的事上糾纏,忙對良二道:“我們想見宋逸,還望二老板安排一下。”
良二有些詫異關關的身份,臉上卻笑著,嘴裏道:“好說,好說。”
關關被侍女引至雅室中,狼煙也不知道在外頭與良二又說了些什麽才跟了進來。
小廝美婢上了酒食。關關喝了兩杯薄酒,又拿起筷子翻動了一下菜肴,興趣寥寥,對狼煙道:“看來你來得夠勤,連老板都熟稔得很。”
狼煙語塞,隻是抓緊了關關拿酒杯的手,捏了一下,不讓她再喝,卻被關關不悅甩開。
狼煙剛到祁侯府為祁風效力時,曾跟祁風來過一次“綠倚”,那時還不知道“綠倚”明裏老板是良二,卻是綃金在背後,綃金一直呆在南陽,已經許久未入邯鄲城了。金姑娘便是綃金,將綃金養大的霞姨似乎一直阻止綃金來邯鄲。但綃金還是來了,理由還讓狼煙受寵若驚。
卻在這時,走進一個小姑娘躬身笑吟吟道:“宋先生到。”
關關仰頭看去,隻見三個妙齡女子,濃妝豔抹,鮫紗迤邐,扶著一個微醺的男人走了進來,她們口中笑語嚶嚀,直道:“宋先生小心。”這個四十好幾了的男人拿著酒爵,攬紅倚翠的,步履蹣跚,眉間嘴角攜著醉生夢死的愜意。
關關心中鄙薄道,這人照這麽再喝幾年,準成糟老頭子,哪裏還有人會說他風姿清逸。
“宋先生!”狼煙站起來,恭敬有禮。
“嗬嗬。”宋逸笑了兩聲,“還要多謝你前幾日拔刀相救,不然宋某人就要枉死在那些歹人的手中了。”
狼煙來“綠倚”走的是暗巷,見有人持刀行凶,就上前相救,不想救下的人竟然是宋逸。
“先生客氣了。”狼煙忙請宋逸坐下。
宋逸慷慨,對身邊侍女道:“告訴你們老板,今日這間房的花銷就全記在宋某的賬上了。”
狼煙忙道“多謝”。
關關聽了宋逸的名字就討厭,便依然坐在那兒,紋絲不動,隻默默飲酒。
宋逸醉眼惺忪,二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都能變仨,哪裏辨得清男女啊,似瞅見關關身著錦衣,頭帶著羽冠,心想是位公子。
看狼煙一身打扮不過是個侍從,人常說鳥為食亡嘛,宋逸怎麽說也是個世家公子,紆尊降貴請一個不起眼的小侍從,也算是對狼煙鼎力解圍之事有了交代。
不過眼前坐在哪裏的小公子居然一動不動,似乎太傲慢了。宋逸喝多了些,氣不打一處來,擰眉問狼煙道:“這又是哪位?”
狼煙忙介紹:“這是我家公子。”
宋逸又奇道:“不知是哪家?”
關關這才開了腔:“我叫祁寒玉。”她搜腸刮肚,總算在祁侯的眾多子侄中挑了一個自己合意的名字。
“祁家。。。”宋逸似想起了什麽,頓時酒醒了一半。
關關見宋逸人來了,忽然也不急著問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若無其事道了聲:“宋先生,喝酒吧。”
“誒。誒。”宋逸隨口應著。
狼煙見關關都已喝得雙頰緋紅,忙輕按關關的手道:“不可多飲。”
關關怎麽都不能把那金姑娘給忘了,嘟著嘴,扭著肩膀推開狼煙,嗔道“要你管”,舉起酒杯示威似的喝了個底朝天,又要伸手去拿酒壺,卻被狼煙先一步拿開,登時酒勁兒上來要搶。人卻已被狼煙鉗製在懷裏。
宋逸看得目瞪口呆,他也算是個見過世麵的人,實不該如此失態,也見過人家養小倌的,沒想到狼煙居然是如此身份,不由頭皮一麻。但覺那兩人似看了過來,宋逸忙拿起麵前的酒,猛灌了一口,也不知怎麽喝岔了氣,咳得劇烈,引得身旁的美姬一陣大驚小怪。
咳喘漸止,一室寧靜,外頭似有陣歌聲飄來,時而婉轉纏綿,時而清越鏗鏘,仿若午夜和風沁入心頭,把人慢慢引入一個遺世夢境之中,真是妙極。
一曲歌罷,仍有繞梁之感。
關關不禁問道:“這唱的是什麽曲?”她扭頭看狼煙,卻見狼煙驀然冷了臉,不由心下奇怪。
卻是宋逸抬頭正循聲望去,口中答道:“天判。”
“天判?”關關奇道。
宋逸道:“這曲子唱的是個神怪故事。”他頓了一下,見關關伸長了脖子似要問,便又道:“說的是一個反出天界的神君天青,碰巧救了一條靈蛇,這靈蛇便發誓要找到天地間最強的法寶來報答他。不想神君天青為天將所殺。靈蛇自挖心膽血祭天青,遂入魔道。天界派來神將讓她神形俱滅。她卻化為美女,引誘了神將賢人。”
關關更加好奇,隻聽宋逸身邊的美姬唧唧喳喳問他道:“後來呢?後來呢?”
宋逸道:“後來神將賢人幡然醒悟,將靈蛇女斬殺於日落穀中,卻耗盡自己的精元,隻為留得她一魂一魄。”此言一出,那些姑娘們個個唏噓不已。
關關也是心頭一緊,忽見宋逸瞪眼奇道:“適才外頭唱的是中間一段,靈蛇女引誘神將賢人。怎麽變成賢人感懷靈蛇女救命之恩,舍身相報呢。難道是如今故事改了?當年。。。”
關關見他猶豫,心下好奇,催問道:“當年怎麽了?”
“當年祁青媚可不是這個唱法,唱得可比這好呢。”宋逸說著,醉眼看著杯中物,似在回想些什麽,適才臉上的愜意瞬間都成了失意。
關關見宋逸紅光滿麵,醉眼迷離,如此貪杯好色之人讓她隻覺猥瑣,剛才聽曲的興趣蕩然無存。她將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放:“宋先生敢提起太後從前的花名,不知是不拘小節,還是膽色過人呢?”
宋逸抬頭,一瞬間麵白如紙。身旁偎著他的美姬正在倒酒,突然也停了動作,手足無措,怯怯看著關關。
關關笑笑,舉杯輕描淡寫道:“宋先生喝吧。我說笑呢。”
宋逸剛喝了一口酒。
關關又幽幽說了句:“宋先生連祁燕驚都敢拐,背後說說太後又算得了什麽。”
她就這麽來來回回地折騰宋逸,卻也不怕宋逸發了酒瘋撲過來,橫豎還有狼煙呢。
宋逸果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我宋某人沒做過那樣的事,不要侮辱了我,也不要侮辱了你家燕夫人。”
關關仍坐著,眸光掠過眼角,往上輕輕一挑,寒意正落在宋逸臉上。
她冷冷道:“你這副道貌岸然的嘴臉,給誰看?”
“你這小子,氣煞我也。”宋逸將手一伸,抓住了關關的領子。
刹那間,一道銀光閃過,三尺青鋒正搭在宋逸的手腕上,那劍正握在狼煙手中,狼煙向宋逸道了聲“先生不可”,很是客氣。
侍女美姬見宋逸發火早就縮成一團,又見狼煙拔劍,更是奪路而逃,推擠之間也不知誰踏了誰,尖叫連連。
宋逸看著關關,有點怔然:“你是個丫頭!”
關關一揚眉毛,沒有回答,隻說:“你說沒有,這事怎麽就跟你扯上了關係?”
宋逸有種犯人被提審的感覺,思緒紛亂,一時緩不過神來。
“狼煙,宋先生不想活了。送他上路吧。”關關也不掙脫宋逸抓著她的手,疾言厲色道。
這下宋逸的酒全醒了,恍然大悟這兩人就是衝著他來的,丟下關關,手指顫抖指向狼煙:“原來你救我,就是個圈套讓我往裏頭鑽哪。你們到底與我有什麽深仇大恨?這可是邯鄲城,你們怎麽能隨便殺人?難道你們也是為了,為了玄。。。”他聲音顫抖,忽然閉了嘴,臉色驚惶。
關關懶得看他做戲,也發了狠:“到了祁侯手中,隻怕你死得更難看。”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問起,順便提一下,宋逸是傳說中和燕驚一起失蹤的人。
章節49
宋逸的手頹然垂了下,說道:“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當年我收到燕夫人的信,她說在城外西邊的煙霞山相見,我以為她要告訴我玄機石的事,因為之前我曾因此事私下找過燕夫人。時間就定在日落時分,我怎敢錯過,便早到了一個時辰。卻隻見一隊人馬護送一輛車下山,等到日落都再沒見其他人路過。日落之後,那簡直就是噩夢,大隊黑衣蒙麵的人馬來搜山,幸好我跌落到枯枝蔓草之中才躲了過去。待我下了山後,又頻頻被人追殺,根本無法逃回邯鄲城中求救。”
“那你為什麽一下子銷聲匿跡了這麽多年?”關關疑道。
“那時我不敢回邯鄲,便一路西去。沒想到卻被人劫上了山寨。那女寨主好不凶狠。。。”或許是隱忍多年,一直不敢對人言,宋逸再也壓抑不住,一股腦兒將他被壓寨的慘事都抖落了出來。
關關再也無心聽他下麵的話,直想著娘離去之前,對她說有人助她西去定能尋回爹爹,娘所說的相助之人難道就是宋逸,或者是有人冒宋逸之名設下了圈套!她恕貅著宋逸的話,忽問道:“那日下山那些人什麽樣?”
宋逸愣神:“那些人?”三四年前的一幕叫宋逸如何回憶得起來?
“那些人難道沒看見你?”一旁靜默的狼煙問道。
“沒有。”宋逸搖頭,“事關機密,我聽到聲響就躲到草叢裏了。那車飄來一股好大的熏艾草的味道,激得草裏毒蟲亂跳咬得我身上爛了好幾處。”宋逸適才哭訴了一番早沒了危機感,精神鬆弛,醉態盡顯,還想撩袍子給狼煙看當時留下的疤痕。宋國覆滅之後,宋家確有想複國,但多年來一直依傍著趙國貴族生存,境遇又怎會好。宋逸找玄機石,也不過是想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免得身後在列祖列宗麵前抬不起頭來。可因為這一番折騰,讓他連個遺老遺少都做得不安穩,不覺人生已過了一大半,意氣早已被消磨殆盡。宋逸常覺此生無望,能一晌貪歡也好。
煙霞山,霧氣較重,草木繁多。那是在三四月間,桃花開放,草長鶯飛,在上山招惹來些蟲子也是自然,點燃艾草熏車除蟲,這倒像是世家豪族才用得起的。關關喝了一杯酒,飄飄然便不容易心驚,她又問宋逸道:“車裏是女人還男人?”
宋逸搖頭道:“不清楚。不過隨車走著一個戴鬥笠的女人,一瘸一拐的似山路上扭了腳,不知怎麽的車停了一下,她就爬了上去,大概是嫌她慢吧。”
“車中的極有可能是女人。”狼煙對關關道。男女同車畢竟不便。
宋逸眼中靈光一閃,恍然道:“你們懷疑車裏的是燕夫人?她怎麽不見我呢?不見我便算了,還害我四處被追殺,我可真的不知道玄機石的秘密啊。”宋逸連連歎氣搖頭,似乎這三四年來糾纏著他的都是恐懼,隻有醉生夢死中才能得到片刻安慰。
煙霞山上,日落前的一個時辰裏,娘親真是去那裏了嗎,又究竟出了何事?難道也是為了玄機石?百裏家守護的哪裏是一個秘寶,根本是一個咒怨。關關飲盡一杯,嘴裏隻剩苦澀,看著宋逸帶著醉意搖頭晃腦恨天怨地的模樣,她突然咬牙切齒將手中酒杯一甩,指著宋逸道:“狼煙,給我打他。打他個鼻青臉腫不能見人。”若不是此人做了引火木,也不會讓娘親沒了蹤影。關關強忍心下不好的預感,隻將一切都遷怒與宋逸。
見關關不僅臉頰上酡紅,連眼睛都染上了血色,狼煙心中大叫不好,心想她定是喝多了。
聽白露說過,關關曾偷偷喝酒,醉過一次,那時她到後院的雞舍,拖了個雞窩出來,說是小船,也不嫌髒,坐在雞窩上,從燕燕居的明堂,一路又拖又蹭,到了碧遊溪畔,那股瘋勁嚇傻了一院子的丫頭婆子。然後就在碧遊溪畔睡著了。據說那時燕驚還在祁府,她端了個小凳坐在溪邊,等關關睜眼了,隻笑眯眯說了兩句:“小姐,你起啦。跟李姥姥學壘雞窩去吧。”
狼煙一看桌上兩壺都已空空如也,關關還叫嚷著要打人,不知她還有幾分清醒。“我們回侯府去吧。”狼煙對關關道。
關關一跺腳,瞪眼:“不成。”她指著宋逸又嚷:“打的就是他。”說罷,她就要去拔狼煙手中的劍,幸好被狼煙扣住了手腕。
“你醉了。”狼煙臉上隻有陰鬱。
“我娘她,我娘她,”關關哽咽了一下,她眼睛發紅,額前鬢角的頭發全濕了,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被他害死了。”關關向來有賴東賴西的毛病,一般賴著賴著也就忘了。可唯獨這件事忘不掉又無人可賴,宋逸不做冤大頭,誰做?
關關倔強,從不肯當著眾人的麵哭,宋逸是她找到娘親的唯一線索,她寧可聽說娘親被宋逸始亂終棄在他國了,也比這消息好。她每日壓抑著自己不往壞處想,此時仿佛挨了一記晴天霹靂,崩潰了。
狼煙見關關掛在他身上一直往下滑,空洞的眼神,失了神采,丟了魂魄。
他倒想關關嚎啕大哭,讓淚水淹得他透不過氣起來,也比此時心上隱隱作痛來得強,便不由向宋逸投去陰狠一瞥。宋逸隻覺後背根根寒毛倒豎,慌忙道:“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說著,轉身就要衝出雅室去。
一陣香氣襲來,忽聞金鈴響動。
傳到鼻端耳畔皆是讓人酥軟的媚。
“聽了我的歌,還有急著要走的。宋先生,您可是第一個!”
原來,有的人連聲音都能惑人。
那是個朱衣女子,她婀娜娉婷,耳間掛著一對孔雀翎毛,麵上紅紗輕薄,說話間吐氣如蘭,麵紗輕動。手中拿團圓羽扇搖搖,白羽上或褐或黛的雜毛正好拚出一幅秀雅山水,銅燈下也看得分明。
關關抬眼,恍惚看了她一眼,卻正好觸上她的目光,原來她也在探究她。
宋逸被這朱衣女子堵了回來,他顯然是嚇得連怎麽笑都忘了,勉強揮了一下袖子,拾起風度,幹巴巴道:“哪裏。金姑娘言重了。宋某是想找二老板談些事情。”
朱衣女子彎著眉眼笑,羽扇拍著宋逸的肩:“宋先生今日怕是又喝多了。你們可要小心伺候著。”說罷,她招呼了身邊女婢扶了宋逸出去。
狼煙將關關抱了起來也要跟出去,隻見綃金一個旋身擋在他身前,目光灼灼看著他:“我想與你單獨說兩句。”不用綃金向侍女們使眼色,她們已魚貫而出。
狼煙猶豫了一下,懷裏的關關低著頭看不見表情,隻是勾在他脖子上的手緊了起來。
狼煙對綃金道:“再說也還是那天的話。”
綃金臉上沒了最後一絲笑容,仍不讓步,指著關關不悅道:“就是因為她?”
狼煙不答,隻是說:“我不會再回去了。”便繞開她往門外走去。
關關抬眼看狼煙,卻聽綃金道:“我卻想與這位姑娘也說兩句。”
關關再次被這身男裝打擊到,聽綃金的話又有些莫名,不顧狼煙反對,執意要狼煙將她放下。
她看向綃金,訝異道:“你有話要同我說?”
綃金指著狼煙:“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歡你。”
關關心裏似被刺了一下,狼煙的確沒說過喜歡她,這個金姑娘指手畫腳,看起來很囂張。她不禁打量起綃金來。隻聽綃金又道:“他隻是把你當作我的替身而已。”
替身?關關愕然,轉眼間,隻見綃金揚手揭了麵紗。
這金姑娘的確是美,美到豔極,美到眼熟,那一臉惡毒又自負的表情像極了她娘。關關驚愣間幾乎窒息,不過她卻能肯定這不是她娘,因為金姑娘看起來比她娘年輕,比她娘更張狂。
狼煙拉上關關的手要走。關關反拽上他問道:“她到底是誰?我和她哪點像?”
“她是門主。”狼煙道。
難道是那個美貌門主?關關小心思一轉,這兩人怎麽看都曖昧得很。先是母親的事,又跑出一個莫名奇妙的女人來。這些人全都聚到一時來傷她的心。關關吼了綃金一句:“你胡說。”
“他身上有四十七道傷痕,二十道是因為我。”綃金不緊不慢道。
“真的?”關關怔然,眼前狼煙並未否認,更是火上澆油。關關早已辨不清東西南北,趁眼淚還沒流出以前,推開狼煙奪門而出,把正在過來的二老板撞了一個踉蹌,自己也差點跌出去。
狼煙還不及上前,二老板身旁已有人扶起了關關。
“祁雷。”關關看著拉起自己的人詫異非常。
“你果然在這兒。”祁雷欣喜。
“我要回去。”關關有氣無力地晃了晃道。
“你喝酒了?”祁雷見她的酒醉潦倒的模樣,又瞥見狼煙呆在一旁,不由責罵道:“沒用的東西!”
縱是此時,關關依然覺得心被紮了一下,直怪自己沒出息,聽不得人家罵狼煙。
暈乎乎中,她被祁雷抱上了馬車,頭痛欲裂,腹中翻江倒海了起來。
狼煙想跟上去,卻被綃金叫住。
隻聽綃金勸道:“在他們眼裏,庶民從來卑賤,你又何苦要做人門客,獨步江湖不好嗎?”
狼煙反問:“你不是也投靠了永翼侯嗎?”
“就因為這個你怨我?”綃金不解。
狼煙道:“你知道我與他有家仇。”
綃金蹙眉,眸光盈盈,“為了我,你就不能把這放下嗎?”
見狼煙未答,她眉間浮上愁緒:“除了他,趙國誰還有能力對付夜辰君。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不是當年夜辰君養著百變門對付公子鹿野,公子怎會受傷不治而亡。他的仇,我若是不報,就永遠不會開心。偏偏祁申就是夜辰君的一條狗,你這豈不是與我為難?”綃金臉上失意,又嗔又怨。
“從前我是為了你留在夜刀,如今道不同,不相為謀。”狼煙道。
“什麽?”綃金驚叫,傷懷道,“是我不顧霞姨反對救了你,如今就換來一句不相為謀?我不要你感恩,難道你一點兒也不念舊?”
“綃金,我不是神將賢人,你也不是靈蛇煙雨。無論唱詞怎麽改,都已不是從前的光景了。”狼煙道。
“為什麽?”綃金震驚,不解道,“你一直寵著我,縱著我,我要做什麽,你都幫著我。你說我嫁入百變門是任性妄為,可你最後還是來救我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九死一生,我們不也過來了嗎?隻要我們在一起,就沒什麽做不到的,夜刀門在你我手中定會更加顯赫。你陪我在朱雀湖畔養傷那段日子,我一直都記得。自從公子鹿野死後,我好久都沒再那麽開心過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難道你喜歡被那個傻乎乎的丫頭呼來喝去?”
狼煙道:“有時的確傻乎乎,有危險會不自量力擋在我身前。脾氣也不好,知道我濫殺會罵人。不知人世艱辛,時常遊手好閑,還愛惹些麻煩。”
“我不讓你走。”綃金丟了扇,從狼煙身後攔腰抱住他。
狼煙掰開她的手,抽身而出:“可我似乎比較喜歡這種無聊又帶勁的日子。”
綃金怔然看他離去,眉心緊蹙,一腳踩壞了羽扇,白羽紛飛,掠過銅燈熾焰,燃成灰燼......
章節50
宋逸所說的事,關關迷迷糊糊中想了好幾遍,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個究竟來。娘親失蹤的事這麽久了,舅舅祁侯也已經不斷派人去找了好幾年,卻毫無音信。她心底也隱約感覺可能娘親已經發生了不測。
關關無奈,隻能盼望著奇跡,如她爹爹所說,這一路即使隻剩下她一人,也要走下去。人總要長大,她也許會遠行,隻希望有人能陪走這一路,即使強迫一個也好。
忽然有一天她發現有人願意陪自己走這一路,沒想到還沒上路就出了諸多狀況,居然在酒肆這種地方還能碰到個疑似舊愛的女子。金姑娘那身香仿佛聞過,原來狼煙那夜先見過的人竟然就是她。
綠倚的酒喝得她頭暈。關關見車簾緊閉,撩開車簾讓風吹進來,卻又忍不住探出頭,左右前後地張望,狼煙還沒上來,八成又被迷倒在那兒了吧!那金姑娘實在太趾高氣揚,竟敢說她是替身,狼煙隻會一旁裝死,一看就知道這兩人有貓膩。關關心中本就低落,此時越想越有被欺騙的感覺,不由捏緊了拳頭在車壁上狠狠砸了一下。
“停!”前頭祁雷一聲喝,車馬突然停了下來,害關關差點跌了出去,幸好她及時抓緊了車門,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怎麽了?”祁雷問,“是不是丟了什麽?我命人回頭去取。”原來他見關關探出頭來左顧右盼一副懊惱的樣子,隻當她是忘了什麽緊要的東西在酒肆裏。
丟了什麽?丟了人哪。關關哪好意思抱怨出口,隻好臉色訕訕卻了車簾,縮在裏頭悶悶說了一聲:“沒丟什麽,隻是車裏有些冷。”
“哦。”祁雷應了一句,又吩咐大家往前行。沒走幾步,關關就見祁雷拉開車簾跳上車來。他詫異地看著,前幾天剛拒絕過人家,有點不好意思,身子便略縮了縮。
祁雷道:“車裏多一個人熱乎些。”說著他解下自己的披風,給關關圍上。
“你來綠倚做什麽?”祁雷見她一副男子裝束,這才想起來要問。
“來見見宋逸什麽模樣。”關關有氣無力道。
祁雷有些吃驚,沉吟片刻,說道:“那個宋逸,我從前見過他一麵。他是宋國王族舊室,宋國湮滅時,在魏國□過,之後又來到趙國,據說是個風雅名士,嚐與士大夫出入,擅長高談闊論,博了不少名聲。王上一日來了興致,還說要給個官讓他做做,沒想到他幾年前失了蹤。。。”說到這兒,祁雷就沒了言語,關關知道後來的事,後來傳說他是拐了祁申寡居的妹妹燕驚,跑了。
見祁雷欲問又止的神情,關關說道:“他說那時沒見過我娘。可這消息傳得如此之盛,必有緣故。”
祁雷見她神色惱恨,不由安慰道:“燕姑姑的事,你且寬了心,還有我們呢。”
關關心裏又急又痛,滿口都是說不出的苦澀,有時她覺得自己的心早已麻木,麻木到冷血,自己就算暖得了別人,卻獨獨暖不了自己。
關關仍是道了謝,深吸一口氣,放下心事,這才想起來祁雷來得巧,見麵時好像早知道她在哪裏似的,便奇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你是來接我的?”
祁雷愣了一下,說道:“是我正好碰上。”
關關心說,祁雷好騎馬,出門還帶輛空車實在是稀奇,不接她難道是來接別人的?
事實上確是如此,祁雷與父親商談完了事,出來時遇見龐邕正要帶人出去,問了問才知他是得了消息要去接關關的。關關前幾日拒絕了祁雷,祁雷本就不悅,又聽說她跑到了酒肆裏,更是驚怒,可不知為何,但見她一頭紮上來對自己說要回家時,他心頭便覺得滿足,那些教訓的話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若是讓關關知道自己是專門來接她的,豈不是要得意壞了。祁雷想了想,又說:“廉兒的百日宴除了族中大小,也會來不少貴客。聽說綠倚新來了個紅歌姬,我來看看,順便把她帶回去。”
“你說的歌姬是不是金姑娘?”關關問。
管她是什麽金姑娘還是銀姑娘,祁雷想也沒想便答:“正是。”
關關皺了眉,果然男人都喜歡那種美豔妖嬈,看起來又很容易上手的女人。“請吧。請吧。看她不把你得七葷八素變呆子。”
車裏醋海飄香,祁雷怎麽會聞不到,覺得似又回到了從前,不由心中一樂道:“金姑娘是不錯。今日沒請到真是可惜啊。”
這時若是派了人去把金姑娘弄出來,豈不是壞了狼煙和她二人纏綿敘舊?關關對祁雷道:“好。那你此刻就叫人把她接來。”
“可是沒有其它馬車了。”祁雷推脫。
“我可以騎馬。”關關堅持。
祁雷當她任性抬杠,便吩咐下去,“找輛馬車,去綠倚酒肆將金姑娘接到侯府。”說罷,正瞥見關關低頭抱膝坐得老實,再不出聲,似敗下陣來,他有些開心又有些內疚,關關服軟的時候可不多啊。
關關不再說話,隻是低頭睡覺,車走得似乎很慢,一路安靜到了祁府。
又隔一日,已到了廉兒的百日。廉兒是祁雷和素兒的兒子,關關雖然不喜歡素兒,卻還是蠻喜歡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夫人不喜歡關關,所以關關也盡量避嫌,很少見到那孩子。這一日人人都抱一回,自然也輪到了關關。見那孩子笑,關關越發愛逗他,“叫我小姑姑,叫我小姑姑。”
旁邊那個略有些胖的老仆婦嗬嗬笑道:“小公子還小呢。哪裏會叫人?”
“是嗎?那還要多久?”關關還挺心急。
老仆婦女見關關忙著吹風車逗祁廉開心,笑道:“表小姐還真是喜歡小公子。”
“嗯。”關關隨口應道。
“可惜素夫人的娘吳氏如今還被關在地牢中,她怕是還沒見過小公子呢。”老仆婦似有些唏噓掬了一把淚。
“怎麽回事?”關關訝道。
老仆婦吃驚道:“表小姐您還不知道?”關關茫然搖頭,隻見那仆婦說道:“小姐可記得上次請巫神為燕燕居除煞的事,侯爺聽說請得巫神來,都是吳氏經的手,侯爺說因為吳氏請的時候心不誠,害巫神丟了性命,吳氏她可是好心辦了壞事啊。”
那件事,關關心裏清楚,完全不是這老太婆說的這麽回事。關關也懶得與她多說,隻問:“夫人不管這事?”侯爺夫人與吳氏關係匪淺。
那老仆婦隻張大了嘴,愣愣地,似不知該如何作答。關關有些明白了,怕是素兒自己不願來找她,便讓這老仆婦來提這事。她想想道:“告訴你們素夫人,這事我會對侯爺說,侯爺放不放人我就不知道了。”
“誒。誒。謝表小姐。”老仆婦欣喜異常,連連道謝。
不知素兒許了她什麽好處,關關想著,見門口素兒的身影一閃而過,便將祁廉交還到老仆婦的手中道:“我應下這事,是因為這孩子合我的眼緣。你以後好好照顧他吧。”
關關話剛說完,隻聽一個聲音道:“你若喜歡,以後他叫你娘親便是。”
關關聽了沒抬步已差點跌倒,抬頭一瞅,前頭先進來的是祁雷一臉愜意,後頭進來的素兒卻白了一張臉。祁雷還是如此,愛說什麽便說什麽。
見素兒幽怨的眼神直掃過來,關關忙道:“這怎麽好意思呢。我做姑姑便好。”
祁雷未言,已陰了一張臉,這時廉兒突然哭了起來,這屋裏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被哭聲打散了,祁雷冷眼瞥視下,眾人手忙腳亂了起來。
關關忙帶著身邊侍女,趁亂溜了出去。
關關出了那門,雖是春風拂麵沒,卻仍有些寒意。
沒走多遠,便遇見了祁雪。祁雪的臉頰似清臒了許多,看見了她有些高興,眉目間仍是寂寞愁色。關關心說,你高堂健在,說不入宮就不入宮,真不知祁雪她還愁什麽。關關對宴會沒興趣,便要告辭了祁雪回去睡覺。祁雪聽她要走,一臉頹色像被霜打了一樣。關關不忍心,便挽了她的手,兩人同去湖畔的宴席。
一路上走著,聊得是年前侯府裏發生的大小瑣事。祁雪問冷香崖上關關怎麽就遭遇上歹人了呢?關關想起之後一番驚險,不想再提,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別的好。這時,正瞥見一個掃地的丫頭,背影婀娜,十分熟悉。
“白露!”關關叫道。
白露轉過身來,見是關關和祁雪,很受規矩地拂了拂身,站直了腰,眼神很是疏離。
關關拉了她的手,白露的手冰涼,還未觸到手心她已縮了回去。
關關問她願不願意回來,白露隻是搖頭,又問她母親的病如何了,白露說托表小姐的福,好多了。關關說,可以讓她母親一起幫過來。白露說,她母親胡言亂語,沒規沒矩的,怕驚嚇了大家。
二人便再也無話站著,站到祁雪不高興了,拉著關關去了湖畔。
正是開宴,熱鬧時分,歡聲笑語不絕。
宴席上,關關隻要一想到白露獨自掃地的蕭瑟身影,心裏就堵得慌。左右坐的都是些族中的親戚小姐們,把族中誰誰嫁娶,誰誰眉來眼去,捕風捉影地細數了一遍。
話是蠢話,酒是好酒。
關關百無聊賴把這些話全聽了一遍,已喝了個飄飄然。怪不得娘親說過酒可是樣好東西,喝過後,閻王殿都能看成神仙福地。
醉醺醺睜眼,聽到有人正唱。
聽一遍已是難忘,再聽一遍,咬牙切齒。
金姑娘真被請了來獻藝,依舊是輕紗覆麵,走得婷婷嫋嫋,舉動間已是風情萬種,未唱已有人為她神魂顛倒。
色藝俱佳!唱時台下鴉雀無聲,唱完一陣狂吼亂叫,祁家畢竟不是士大夫家族,許多人沒那份驕矜。金姑娘卻矜貴得很,一曲唱罷,便恍若仙子一般,碧遊湖上登舟而去,看著眾人癡癡迷迷。
湖畔上,還是祁府侍衛繞湖跟著,隨那小舟去了,顯然是保護金姑娘的。其中有人向這裏投來一瞥,除了關關以外,大家正忙猜麵紗下美人有多美,大概不會有人留意到。
“這是怎麽回事?把龐邕給我叫來。”關關一臉醉意,拍案而起,周圍驚愕。
龐邕隨後就到,關關一問才知,原來祁侯對狼煙陪著關關去了酒肆場所很不高興,要將狼煙從關關身邊支開。
龐邕想了一下,就讓狼煙先去保護綃金在府中的安全。
“這是什麽餿主意!”關關砸杯。
一桌女眷指著她的紅臉,驚叫:“表小姐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的一章,後麵一章,俺肖想了一下,O(∩_∩)O哈哈~,
很~~~~~~~~~有~~~~~~~~~~愛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章節51
關關忘記當時說了些什麽,醒來時已是在燕燕居裏自己的床上。
她口幹舌燥,酒氣湧上來,嘴裏直發苦,正撩開被子,想爬下來倒口水喝,卻發現窗前坐了一個人影。
關關想也沒想,已撈起一隻鞋甩過去,帶著哭腔道:“你還敢回來!”
不料那人一扭頭,竟是祁雷。
他看著關關,神色詫異。
關關驚愣,她習慣地以為是狼煙,半晌說不出話來,隻覺腦袋亂哄哄的。
祁雷站起身,似要走過來,關關忙翻了個白眼,仰麵躺了下去。
“關關!”祁雷見她暈了過去,忙飛奔過來,抱起她,一個勁兒搖晃她。
關關死咬著嘴唇,就怕肚子裏的酒水被祁雷給搖出來了。
這時院子裏有女人尖聲嚷道:“讓我進去!”,接著外頭似起了爭執。
沒想到 祁雷竟全然不理,拿手指想撬開關關的牙關,“該死!好緊!”
關關的牙咬得死緊,祁雷不免著急道:“難道是喝酒喝得抽風了?”
“來人啊。快給我那筷子來。”祁雷吼道。
關關心裏咯噔了一下,牙已被他撬得一陣酸麻,沒想到他還要用筷子。她連忙睜眼,鬆了牙,嚎道:“祁雷,我做噩夢了,好可怕。”說著她拖過被子,直把頭往被子裏鑽,妄圖將祁雷隔離在外頭,不料手中錦被被人扯走,關關被祁雷擁到懷中。
隻聽祁雷撫著她的背,輕聲安慰道:“總算沒事,差點被你嚇。。。”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房門劈啪響了兩下,孩子的哭聲傳來,有人走了進來,正是素兒抱著哭泣的小祁廉。
關關忙要將祁雷推開,卻被他像捉貓似的擰回來,牢牢抱定。
祁雷皺眉看著素兒,不悅道:“你來做什麽?”
素兒看向關關怨恨的眼神,瞥向祁雷,一下子變得癡怨,轉瞬淚眼婆娑,語未成調,人已跪倒,“公子帶著表小姐離去,整晚不曾露麵,撇下我和廉兒在席上。我出身卑賤並不打緊,可讓廉兒往後如何立足啊。”
關關一想,素兒這話也對,祁侯今兒一日都未出現,至於祁雷嘛,他本就不愛和祁家族人混在一起,一定想著及早抽身。
“你想多了,”祁雷歎氣,對素兒道,“你先起來吧。別讓廉兒再哭了。”
誰知素兒沒有起身的意思,隻是摟緊了孩子,哽咽道:“素兒雖被表小姐說成是庸脂俗粉,卻是一心一意追隨公子的。公子心中早有表小姐,素兒不敢爭什麽,隻求能陪在公子身邊。隻要能看到公子,讓素兒做什麽都行。”
關關後來才知道自己在宴席上拍案而起,大聲嚷了一句:“哼!庸脂俗粉。關關不齒。”她以為自己隻在腦中想想,沒想到竟把對狼煙的不滿全都吐露了出來。
“素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我想要什麽,你也攔不住。表哥想找誰,你也管不了。那唱歌的金姑娘還是表哥找回來的。你真要計較起來,哪裏計較得完呢?”關關還是沒忘了金姑娘那碴。她就是這麽高調,軟糯的聲音裏帶著挖苦的笑意,關關也罵自己壞,惡作劇的快意卻讓她脫口而出。
“表小姐,我,我哪裏敢計較。”素兒委屈道,臉龐上兩行清淚,已經滴到孩子嫩白的臉上。隻聽她又對著祁雷哽咽:“公子你已經在這個呆了一天一夜了,先回去吧。我會留在這裏照顧表小姐的。”
關關沒想到自己睡了這麽久,祁雷又陪了這麽久。關關被這一大一小的哭聲弄得頭昏腦漲,看那素兒委屈求全,癡情又可憐,心想祁雷就吃這套,必會跟她回去。
幸好祁雷起來吩咐外頭的人備車,關關才鬆了一口氣,揉著眉心對素兒道:“表哥這就回去了,你還哭什麽呀。”
祁雷向來容不下關關的任性好強,她從不肯屈從仰望他,在她麵前他是人不是神,而祁雷恰好很喜歡被像天神般崇拜的感覺。男子對女子的憧憬,常常出於虛榮被滿足的飄飄然,或是出於征服不馴者的□。
關關說完,打了嗬欠,正要翻身睡下,卻見祁雷又走了回來,伸出猿臂圈向她,將她攬在身側耳語道:“誰說我要走?”
耳邊呼過來的氣連關關背上的寒毛也一並吹了起來,正聽得他們二人說話。
“你起來,將廉兒先帶回去。”
“公子,你呢?”
關關怔然,也不知道這一家三口在她這兒唱的是哪出,聽起來自己倒像是爭風吃醋欲擒故縱的贏家,或許是從前別扭鬧多了,現在沒人肯信她了。
關關正想將此中誤會向祁雷說清,卻見祁雷滿眼厲色已將素兒被逼了出去。
外頭的人也極識趣,在外頭關了門。
關關見狀不妙,忙道:“表哥,我。。。”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祁雷深深看她,看得關關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祁雷一定是會錯意了,此情此景絕情的話說不出口。
未語,祁雷已將她掬在懷中吻了上來,不知祁雷用了多大的勁力,關關推不開。
“不要。”她欲呼出口,祁雷的舌卻已闖入她的口中,霸道糾纏著。關關如被蛇咬了一般,突然之間,揪著祁雷發狂地踢打掙紮。
“怎麽回事!”祁雷差點哀嚎,卻見關關眼泛淚光,滿臉憎惡,惱怒地拳腳相加。他為她做了這麽多,怎麽就這麽不招她待見?
“你混蛋!”關關怒極,抬手就要甩祁雷一個耳光。祁雷心中如被一把烈火燒得煩躁,接下關關巴掌,將她順勢按倒榻上,見她淚眼中恨意畢現,心中一痛,拖過錦被,蓋了她臉,“好。這個混蛋我做了!”
一陣幽香飄來,錦帛撕裂,素白深衣半敞,錦被中傳來哭泣喘息,祁雷有種肆虐的□,忽然腦中被香氣充斥,手中脫力,再留不住最後一絲清醒,晃了晃身子,一頭栽了下去。
關關差點窒息,正掙紮,似有人撈起她的腰,天翻地覆間,她已遠離了床榻。
“你!”她仰頭驚愣,餘香淡淡,忙捂住口鼻,“流離用的香!”
狼煙拉下她的手,道:“已過了藥性。”
關關甩開他的手,“你走吧。”
“要哭,過來哭。”狼煙不肯放開她,見她衣襟撕裂,衣裳半褪,有些看不住自己心神,勉強別開眼。
見他扭頭不理,關關自己抹了把淚,口中憤憤道:“你要保護金姑娘。”
“她和我沒關係了。”狼煙決然。
“你為她受過傷。”關關退一步。
“你要,我也可以為你。。。”狼煙將她拉回身前。
關關打斷他,“不用了,那是因為你對表哥的承諾。”
“早已無關承諾。”
關關也不掙脫,揚眉挖苦,欲刺傷他的自尊:“哼,你不過是個門客。”
“不是,我是保護你的男人。”狼煙扳過她的臉,一字一字說著,要她聽個明白。
保護嗎?說什麽也晚了!關關神色傷痛,淚落如斷線珍珠,“如果我有了祁雷的孩子呢?”
“什麽?”狼煙驚怒,提劍便要向祁雷去了。
關關拉住他,“事已成定局。”
這麽快!狼煙聞言差點窒息,他在外頭一宿一宿地守著,眼皮眨都不敢眨,怎麽會出事?不禁疑問:“什麽時候?”
“剛才。”關關默默流淚。
狼煙仔細回想,長籲一口氣,直想敲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見關關垂淚,甚是可憐,隻是憐惜地給她抹了淚,“那樣不會。”
關關吃了一驚,吸著鼻子,大眼望向他,慌忙問道:“那樣不會?”
狼煙欲搖頭,見她呆得可愛,便偏頭問她:“你說的是哪樣?”
關關皺眉,躊躇了一陣,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沫,踮起腳尖,拉著狼煙的衣襟,見他順從低了頭,便很認真地吻了上去,很生澀地吐舌頭,很實誠地在狼煙嘴裏攪了攪。“就是這樣!”關關說著,似覺得不夠,又襲上狼煙的唇,渡了一口氣進去,“或者是這樣。”
“不對。”狼煙搖頭。關關怔愣之間,狼煙已低頭,回敬了一個深吻,攪碎了她口中低呼。
關關微喘著氣,哭喪了臉,“這樣就會有孩子!”
“不會!”狼煙斬釘截鐵。
“可我娘是這麽說的。”說著關關恍然,“娘騙人。”
狼煙心說,燕夫人平時就是這麽逗女兒尋開心的嗎?害得這小笨蛋信以為真。
床榻上躺著祁雷,他懶得挪,便解劍拉著關關到一旁的坐榻上窩著,安心地開始打瞌睡。
卻聽關關低頭皺眉,小聲嘀咕,“那怎樣才會?”
狼煙出了點虛汗,抬起眼皮,將她上下打量的眼光瞪了回去,“不許亂猜。”
關關虛眼看著狼煙,眉毛挑釁地一跳一跳,表示不屑。
狼煙在她臉上捏了一記,將“小好奇”摟進懷裏,閉眼道:“以後再告訴你。”
“以後是什麽時候?”關關在他胸上指指戳戳,不讓他睡去。
狼煙握住她的手,藏在懷裏,“再惹我,我馬上就讓你知道。”他閉了眼,任關關扭來蹭去就是不理,隻等她安靜下來。
關關以為他睡著,不由失望嘀咕道:“不是說馬上嗎?這都好久了呀。”正無聊,見狼煙唇上有點幹,她不知怎麽心下一動,悄悄蹭上去舔吻著。守在身邊的安心,偷吻時的心慌,此刻在她心底亂糟糟鋪成一片。
狼煙渾身越繃越緊,眉心一皺,驟然睜眼,拉著她貼近自己的身體。
關關被他嚇了一跳,愣愣看著他瞳色越來越深,清晰倒影著她的驚慌。
狼煙扯開她的衣帶,關關忙拉緊衣襟驚道:“幹,幹嘛?”
“我說話算話。”他收攏了胳膊,關關緊貼上他的身體,清晰地感到他身上的灼熱,關關忽然血氣上湧,漲紅了臉。
“不要。”關關輕哼,扭著身子想掙脫。
“不要就別亂動。”狼煙深吸一口氣,低聲說著,埋首在她的頸窩,一動不動。
關關頓悟,抬頭愣愣數著房梁,不敢再扭。
這時,隻聽外頭一陣叫嚷,有人大聲哭鬧著“救命”,有人喝斥著打出去。
關關與狼煙不由相視一眼,似聽到有人叫“白露”的名字,心中皆是納悶。
“我要出去看看。”關關說道。
狼煙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不怕,我一直在。”說罷,人已登窗,踏上晨曦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很有愛的是祁雷說的一句話,然後他老婆也說了一句話。
不cj的俺掩麵飄過。。。。
其他的真雷。。。。。
章節52
關關輕手輕腳走過去,探探祁雷鼻息,見他似乎是睡著了,心下一陣彷徨。祁雷雖然有些自以為是,待她卻還是很好的,怎麽會這麽粗暴地對她。從前她跟祁雷出去玩,娘總是交代關鍵時候別張嘴,不然會有孩子的。關關揣摩了許久,才心神領會,如今一想,似乎是被娘戲弄了。反正娘愛捉弄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次被她揭穿,娘總是眼神哀婉地說:“寂寞的人總是給別人找點麻煩,心裏才會覺得束縛一些。”關關突然想到,如果現在還能被娘戲弄那該多好啊!
她歎了口氣,收拾齊整,便出了房間。才剛走了幾步,便有人上前回報,院子外頭來了個瘋婦死活要見關關,侍女出來趕她走,她不肯走還出手打人,誰知那瘋婦的氣力奇大,不僅打得那些侍女沒有招架之力,侍衛想打跑她,結果她死死抱在了門口的石燈柱上,就是不肯走。
說話間那人不斷關關的房間張望,關關心中冷笑,那些人見二公子在房中肆意妄為,便個個裝聾作啞,便不免想嚇嚇他們,於是慢騰騰道:“真是個個盡忠職守,今日之事我定會稟告侯爺,你們就等著領賞錢吧。”
那人嚇得連忙跪下,懇求道:“主子們的事,小的們怎敢多管,還望小姐高抬貴手。”
“哼!”關關懶得多言,拂袖而去。
這個所謂的瘋婦,自稱是白露的娘,住在正宅那邊的柴院中。三年前關關見過她一次,如今再見竟然沒讓出來,她似又老了許多。白露娘灰白頭發散亂,不顧自己麵額流血,趴在地上向關關直磕頭,如何也不肯起來。她哭了好一番,說話聲音實在低啞,許久關關才能聽清一二,怪不得會打人,想必是人家一直聽不清她要說什麽,大家都急了。
白露娘說白露和阿雉被龐邕抓了送到棲梧院去了,白露娘想見侯爺為女兒求情。關關大驚, 心下又覺奇怪,棲梧院是女眷行家法之地,歸夫人管,要求當然求夫人,侯爺根本不會去搭理侍女丫頭的事。
更難辦的事,這府中的下人何其多,侯爺哪裏是想見就能見得到的。想了想,關關便決定要帶著白露娘去向祁雪求助。誰知白露娘卻說,非侯爺不能救白露。隻要讓她見到侯爺,白露必能獲救。關關正猜度,白露莫非是犯了什麽大事,卻見白露娘從懷裏掏出一支蝴蝶金釵來,對準自己的喉嚨,對關關說,若是不答應,她就死在關關麵前。
關關見她以死相逼,頓時慌了手腳,忙應承了下來。白露娘才安靜了下來聽她安排。關關一麵命人給白露娘稍作打理,一麵讓人去請來府中大統領龐邕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關關想讓龐邕放人,卻見龐邕麵露難色。龐邕倒是說了原委,地牢中的吳氏,素兒的娘,吃了白露和阿雉送去的酒食後死了。
素兒生了孩子,吳氏卻沒被放出來,已經有些奇怪,這一死更是死的古怪。龐邕不擅言辭,不是個圓滑的人,見他有些萎蔫的樣子,關關更覺得此事另有隱情,想到白露平時怯怯的樣子,心中不由惴惴了起來。關關打聽了一下,祁侯下半夜回來後,都在書房裏,未曾出去,她便立即帶著白露娘去了。
到了那院外,聽說這夜祁侯心情不佳,誰也不見,但凡進去的,都是被冷眼瞪出來的。祁侯肯罵倒不可怕,據說祁侯在朝堂上從沒有罵人的惡習,隻是冷眼一掃,或許馬上就有人要倒黴了。
關關在院外與寧曲莫直對峙良久,才得了祁侯的允許讓她進去,白露娘很自然地就被留在了外頭。
天剛蒙蒙亮,關關從沒這麽早起來給祁侯請安過。祁侯有些醉意,見她進來,便眉頭緊鎖,撚著胡子坐得肅穆,隱隱有些不耐煩。關關也有些心裏沒底,乖巧地問了安,便開始拐彎抹角地為白露與阿雉求起情來,剛提到“棲梧院”這三個字,已見祁侯火冒三丈:“府中的事自有我和你舅娘做主,豈容得你多嘴。宴席上耍酒瘋的帳還沒跟你算呢,你是不是也想去棲梧院?”
關關嚇得縮了縮脖子,一想吳氏死了,事關白露與阿雉的性命,自己能說的丁醯了,似乎毫無轉機,正心急,忽然想到雖然聽說白露娘瘋癡,可她說話間條理分明,似乎神智清醒得很,或許讓她見了祁侯真有辦法。於是,關關便硬著頭皮上前對祁侯道:“隻請舅舅見一下白露的娘,就算讓關關去棲梧院也不怕。舅舅你一定見她。”
關關語氣裏滿是著急,在祁侯聽來全是無理頂撞,祁侯氣得哆嗦,“反了反了,是誰讓你反了天,我倒是要見見。你在這兒好好站著,我一會兒就讓人把你送到棲梧院。”
看來,祁侯這夜是真的心情不好。關關心中忐忑,瞅著祁侯將外堂上的侍從叫來,讓他出去將白露娘給帶進來。
書房被一道屏障隔成內堂和外堂,內堂簡約,可讀寫休憩,十分清靜,祁侯平時無事,喜愛獨自坐在內堂中,外堂銅燈閃爍,帷幔重重,比內堂大了許多,裝飾得華美富麗,風卷帷幔,香滿華庭時,便多了些婉約之美。單就中間那個巨大的屏風,上麵繡滿錦繡山河,雄渾壯麗讓人心折。
聽見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關關便知人來了。
內室之上。
銅燈照見白露娘臉上歲月的痕跡,她那一仰頭,關關竟覺得她空洞的眼裏竟多了一絲光彩。
她雖是趴在地上,目光灼灼卻直視祁侯,沙啞的聲音費力地傳出來,似乎用盡了她最大的力氣:“侯爺,可還記得賤妾?”
侯爺瞥了一眼過去,見她滿麵風霜,衣裳破舊,不由皺眉罵道:“哪裏來的瘋婦!”正要叫人將她打出去。
白露娘卻指著晦暗不明的角落裏的一尊木雕說道:“侯爺,那木雕下麵有一行字,賤妾常聽侯爺念起。”那聲音嘶啞不堪,詭異得讓人毛骨悚然。
關關疑惑看向白露娘,心說,白露的老娘可能是真瘋了!
不料祁侯卻定定看了白露娘一會兒,忽然麵色一凝,似吃了一驚,“你說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
白露娘頹然垂下了頭,祁侯微咳了一下,對關關道:“你先下去吧。”
關關不敢發呆,忙順從退下,卻又見侯爺將隨侍全都遣了出來,心下更是奇怪,見外堂上侍從無聲魚貫而出,她腳下越來越慢,漸漸被落在了後頭。
她左顧右盼見無人,打定主意又返身溜了回去,身後卻有人衝上來抓住了她的手。
“你又回去幹嘛?”
關關回頭見是狼煙,心中一樂,正想讓他護著自己偷聽去,想起了夜裏的事,臉上一熱忙縮了手背在身後。
忽聽得內堂裏祁侯一聲低低咒罵,外堂中兩人一驚。
一陣腳步聲響,唯恐有人要從內堂出來,狼煙忙拉關關閃身而過,藏身於微散的兩重帷幔之間。
關關自已習慣被狼煙拖來拽去,反正藏匿行蹤這種事狼煙很在行,她老實巍豸自己的嘴巴就好。
關關欲側退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卻被狼煙拉回自己胸前。
“會不會太近了?”關關尷尬道。
“不會。別亂動就好。”狼煙透過帷幕看了一下,這樣的距離,不可能被祁侯發現。
“不動就不會嗎?”關關仰頭看他支支吾吾。
狼煙見她臉紅的像柿子,才發覺他們講的是兩一回事,被她探究的眼神逼得窘迫,便惡意地黑著臉點點頭。關關再也不敢多言,乖巧縮著不動。
聽得裏頭祁侯吼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十幾年,突然說那是本侯的女兒?你以為我是好戲弄的嗎?”
聽到一陣腳步聲近,人已出了內堂,嚇得關關的心狂跳不已。
錦繡大屏風上,銅燈照出兩條晃動的影子來,那是白露娘趴在地上抱著祁侯的腳苦苦哀求。
“賤妾不敢。賤妾做錯了事,被夫人遣到柴院中,賤妾不過有怨。白露是我在柴院中所生,真的侯爺的女兒。這個,這個,大公子可以作證。”
“什麽?你說祁風他知道?”祁侯俯身。
“嗯。白露九歲的時候,祁風將她帶走了。那時大公子對賤妾說過,即使不能父女相認,今後也不會讓白露受委屈。”
“果真如此?”祁侯將信將疑。
白露娘在點頭。
“你的聲音怎麽也變成了這樣?”祁侯奇道。
“夫人給我喝了藥。”嘶啞的聲音帶著低靡的哭腔。
“為什麽?”祁侯震驚。
“因為侯爺給我改了個名字叫‘解語’。”白露娘又道,“夫人卻不知道,侯爺常叨念的解語花另有其人。”
“你是在要挾本侯?”
見祁侯不悅,白露娘連忙搖頭:“賤妾不敢。不管夫人如何逼問,賤妾從未吐露過半個字,木雕上的秘密我也守口如瓶。一切隻求侯爺為我做主。”
祁侯遲疑了一下,並未說話。
白露娘沙啞道:“侯爺是,不信我?”
祁侯仍未說話。
半晌,她垂頭捂著心口道:“侯爺若肯認白露,賤妾死而無憾。”她拖著祁侯的袍腳求道,“白露是個好孩子,龐統領說她私闖地牢,她怎麽會?是阿雉那孩子來找她,說夫人差她去地牢裏為吳氏送些吃的。那孩子不敢獨去,便叫白露陪她。白露一定是被冤枉。”
祁侯仰頭歎了一口,負手道:“你且先回去。此事我自會斟酌。”
“不。求侯爺開恩!求侯爺認了白露吧。”
沙啞嗓音如幽咽未絕,畫屏上她的身形是暗影堆疊。
她頹然半臥於地,微仰起頭,忽然雙手交握,抬起一柄尖刺,毫無猶豫,插入自己的脖頸。
“侯爺現在可信了吧。”
血噴了出來,柱子銅燈都是,濺上畫屏,瞬間汙濁了那片錦繡山河。
章節53
關關聽見舅舅祁侯疾呼,卻沒聽見自己的尖叫,原來狼煙已捂上了她的嘴,恍惚間眼前被水霧模糊起來,隻聽見狼煙在耳邊聲聲說著“別怕”。
有人聞聲跑了進來,一片混亂。
關關被狼煙悄悄帶出了那片青色帷幔,回頭看到白露娘被人抬了出去,手裏似還緊緊捏那柄帶血的蝴蝶金釵。
出了書房的院子,兩人不敢明目張膽地從回廊走脫,而是衝著旁邊院子裏的小路去了。不一會兒,遠遠地望見祁侯帶了人也出了書院,往棲梧院的方向去了。
關關繃緊的神經這才鬆了下來,身子軟軟的,就著一旁假山靠著。
“怎麽了?”狼煙有些擔心。
關關紅著眼圈淌淚,把他的心全揪了起來。看著她微張著嘴哽咽個不停,狼煙隻覺頭疼,不由道:“喂,喂,嘴張得這麽大,當心有小孩。”
她哭得這麽慘,還來取笑她!關關記恨,瞪了狼煙一眼,“你走開。” 便伸手要推開他。
狼煙被她推也不動,還道:“怎麽?又耍蠻橫?”
白露娘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自決了,關關心下早已亂糟糟,總覺得自己答應了她去見侯爺是一件大錯事,她親手促成了白露娘的死亡,正心有餘悸。
“我是領她去見的侯爺。”關關無力垂了頭,心中自責。
狼煙沉思片刻反問她:“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會這麽做嗎?”
“我。。。”關關抬眼看他,狼煙的清眸裏沒有一絲戲謔。
雖然還是會這麽做,但是心裏不舒服。關關咬唇不語,任誰都看得出她心裏不舒服。
“別多想,還有我呢。”狼煙很自大地安慰人。
“漂亮話。”話是從關關牙縫裏擠出來的。
狼煙替她揉揉糾結的眉心,勾著她脖子順手一攬,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小倔強,不許再鬧別扭。”
春寒陣陣,關關這才覺得有些溫暖,抬眼看天。原來日已東升,隻是陰雲密布,隻從雲層裏隱隱透出光芒來。
“或許,過了今日,一切別都好了。”關關喃喃著。
棲梧院的消息還是要打聽的。祁侯將白露從裏頭帶了出來,至於他同夫人二人說了些什麽,便沒人知道了。白露娘也能瞑目了,侯爺認下了白露,在繡樓沒有打掃好之前,白露就先到燕燕居裏住上兩日。
人生就是這樣,上一刻看起來很凶險,下一些或許就消停了。卻又不會永遠風平浪靜,總有暗流。
白露從前隻奉茶,不會坐下來喝茶,即使關關要她坐,她也會找個理由推卻。這一刻兩人坐在一起喝茶的樣子是很少的。
茶是熱的,人卻少了從前那份熱絡。
白露對於母親的死誰也沒有怨恨,也沒有為從前生活的艱辛而怨恨祁侯,也沒有什麽父女相認的欣喜。或許是因為母親的去世,讓白露對周圍有些冷淡,連關關都覺得自己被她漠視了。
關關與她坐了一會兒,又到花園裏走了走,同從前一般在碧遊湖上喂了魚,卻找不到從前那份隨意和開心。
關關有些好奇白露知道自己是祁侯之女的感覺。
“你難道都不吃驚嗎?”關關問。
沒想到白露隻是淡淡道:“我一直都不知道父親是誰。母親有一直蝴蝶金釵,常常拿著發呆。我那時想也許是父親送的。”
提到“蝴蝶金釵”關關想起畫屏上的血,心頭一陣寒意襲來,手上一抖,食餌全落入了湖中,錦鯉蜂擁爭搶,啪啪水聲驚醒了她,聽見白露正道:“我覺得我該吃驚的。沒想到當時隻是想到‘原來是他’。”
聽白露說了這話,她心下無端唏噓了起來。
不過隻是,“原來是他”。
白露那晚的確是陪著阿雉送了食物去,從地牢裏出來時,阿雉說忘了籃子,若是被獄卒踏爛了,廚房的大嬸是要罵的,二人便又匆匆趕了回去,她扭了腳掉了鞋,阿雉心急便前頭去了。等她穿了鞋一瘸一拐地跟去,正遇上了侯爺怒氣衝衝,阿雉被人拿下正臉色慘白,她也莫名奇妙被龐邕逮住,二人便被送去了棲梧院。
又一個莫名奇妙!關關心下一凜,原來是侯爺抓的人。地牢中吳氏到底被誰落了毒,阿雉又如何了,簡直是一團亂麻。狼煙滿口答應她去探聽消息,卻遲遲還未出現。
關關正心急,卻見遠遠來了一個藏青身影,心中萬般煩惱全消,眉稍上便掛了笑。
關關瞧見狼煙正不遠處停了來,正要急急迎上去,卻是白露拉了她一下低聲道:“我本不該說的,關關,這樣不合規矩。”
白露似變了個人。關關有點沒回過神來,愣愣隨著白露去了,走出兩步,忽然想到白露雖是庶出,卻也是她的表姐。
此時關關心中滿是狼煙那清落身影,是鐵骨錚錚,卻又孑然一身,想著竟不忍心就此離去,
她對白露抱歉笑笑:“表姐,你先回去,我去去就來。”
白露聽了,向狼煙那裏瞥了一眼,這一眼似經曆萬年,她“嗯”地輕應了一聲,轉身遠去。
關關從心而走,見了狼煙自然開心,花園池畔,大庭廣眾,近了卻不敢麵露喜色,見狼煙臉色似乎也不輕鬆,關關忙問阿雉如何了。
“夫人將她給了錢茂。”狼煙道。
“啊?”關關啞然,阿雉還不到十四,錢茂要個小丫頭幹嘛?心頭一緊,對狼煙道:“帶我去錢茂那裏,我去將阿雉要過來。”
狼煙想了一下,並未阻攔。
錢茂不久前升了大總管,巴結孝敬的人很多,得了不少的好處。前一陣還想關關時運不齊,命途多舛,怕是活不過冬天。沒想到開春不久她便神氣活現地回來了,眼下還神氣活現地坐在自己眼前。
“讓你跑,讓你鬼叫。”關關看著跪在地上的錢茂惡狠狠道。
院中侍從抖抖索索地遞上來鞭子,關關一把奪下在手中拗著,口中憤憤道:“就是用這個打的人?”
錢茂裹著被子,眯著小眼,自然沒有愜意的神色,扯嘴角笑,似抽筋般難看。拿著鞭子的關關不可怕,旁邊站的狼煙才可怕,錢茂記得因為吳氏請了假巫神的事被此人揍過一回,痛得想昏卻昏不了,隻那一回便記憶猶新。狼煙也不知道因何得了侯爺特許,錢茂不敢造次,在他麵前叫囂。
“阿雉我要帶走,你可答應?”關關對錢茂道。
錢茂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是夫人將她給了,給了我。若是夫人問起。。。”他抬眼看了關關,又怯怯看向狼煙。
“你去跟夫人說,你不要了她,便拿來孝敬我了。”關關霸道起來,她心裏有氣,看不慣錢茂。她同狼煙闖進來,正瞅見阿雉又哭又叫,衣裳半褪,錢茂就披了件單衣,袒胸露腿,手拿鞭子,阿雉的細腰被捉住細腰,怎麽也閃不開他伸過來就親的豬嘴。
看他那一臉□,關關就忍不住想啐他一口,她越想越氣,“啪!”地一揮鞭子正打在錢茂身上,又向屋中正給阿雉整理衣裳的兩個仆婦喝道:“我要走了。怎麽還磨磨蹭蹭?”
錢茂雖被打了,見關關拔腿要走,卻還敢涎著臉,跪前兩步道:“表小姐,夫人說阿雉私放不得。”
“這事可由不得你。”關關喝道。
不想錢茂的手下卻很是聽他的話,堵在門前,不讓關關出去。
狼煙眉毛一橫,冷冷抿了薄唇,正要動手。卻見門外有人高聲嚷道:“表小姐,表小姐。”
關關心下奇怪,張望了一下,那是侯爺的人。
那人眼尖,看見了她便叫道:“侯爺請你去呢。”
“何事?”
“侯爺說太後要見您哪。”
關關一愣,那個王上畫圈圈選後的事終於是要麵對了,不由心下更急,看錢茂豎著耳朵偷聽的樣子更覺討厭,她眼珠子骨碌一轉,對院中眾人說道:“你們都聽見了,我眼下要進宮去見太後,怕是脫不開身。阿雉就送到我那裏去。至於這錢總管嘛,就鞭打鞭打,大概抽個三四十來下就好。抽完了給我抹足了蜂蜜,掛到竹竿上晾幹了。”
院中眾人一聽,不由腹誹,這是給錢總管上刑呢,還是醃蜜餞呢?春來花開的,不招蜜蜂,也招蒼蠅啊。
這時,有人小聲道:“今日沒太陽,怕是晾不幹。”
“那就多掛兩日。”關關厲聲道。
聽說是太後要見關關,關關說話的份量自然就不同了。於是夾帶著錢茂的哀嚎聲,眾人劈裏啪啦忙活開了。
一輛輜車,祁侯帶著關關入了宮門。
重華殿帷幕千重,不知道那帷幕之後那個尊貴的女人是否還是從前那副模樣。
關關一路拘謹地進來,殿裏香氣陣陣,熏得人似要醉倒花間。
她跪了也拜了,抬起眼來,瞥見的是座上美婦溫和的眉眼。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
關關在輜車上將前幾天想好的話,反反複複溫習了許多遍,可是對上了太後的眼,才發覺開口是如此困難。
太後讓關關起了身,打量著她,笑意溫柔:“三年不見,長大了,也漂亮了。”
祁侯在一旁,放下了茶,撚著胡子也跟著笑。
太後又對關關道:“王兒見了我,曾提到要娶你為後。這事不知哥哥同你說過沒有?”
關關就等太後這話,她忙不迭跪了下去,磕頭道:“蒙王上錯愛,百裏關無才無德愧不敢當。不如請太後王上另擇良媛。”
“為後之事,還待斟酌。”太後見她明白事理,便笑逐顏開道,“王上喜歡,你便入宮來,也好陪陪我。”
誰料關關把頭埋得更低,又說了一遍,“蒙王上錯愛,百裏關無才無德愧不敢當。不如請太後王上另擇良媛。”
太後訝異,祁侯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隻聽太後驚問:“這話可是有人教你的?”
“不是。”關關答得幹脆。
“你可知,在這世上除了你舅舅和我,你再無依靠了。”太後提高了聲調。
“知道。”關關點頭。
太後站起身來,聲聲問得急:“還是你不想嫁進宮來?”
關關仰頭,斬釘截鐵:“不想”。撐地的手雖微顫,眼中卻風平浪靜。
太後聽罷,不禁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終對祁侯道:“哥哥。我有話想和這孩子說說。今日就將她留在我這兒吧。”
作者有話要說:更了一回,居然沒更上。真作孽。
下麵的故事可能不能盡如人意,俺先說下抱歉。
嗬嗬。
章節54
這麽就被留下了。這不是“一如宮門深似海”嗎?關關望著祁侯離去,望著門口又不敢走,心卻早跟著去了。
“還看呢?”太後道,“明天大哥就會來接你。”
關關暗自籲了一口氣,見太後衝她招招手,便拖著步子過去。
太後放下茶,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你就這麽不樂意在我身邊?”
無怪乎是姐妹,太後這口氣像極了她娘在抱怨,關關聽著倍感親切,不免癡癡看著。
“看什麽?”太後笑了一下,有些寂寞,“姨媽老了。”
“沒。還是很好看,很好看。比我娘還好看。”關關說著,提到這個“娘”字,聲音隨著頭低了下來。
太後歎了口氣,又喝了半晌茶才道:“你如今一個人在侯府可好?”
“還好。”關關小聲道。
“說到婚事,我就你娘一個妹妹,你嫁到外頭我也不放心,能到宮裏和我做做伴也不錯。”太後停了一下,似在等關關改主意。不想關關連個支吾推脫都沒有,一直低頭默默坐著聽。
太後又道:“其實你來趙國時,我就想讓你娘將你留在宮裏,偏偏你娘說,我的女兒可是要高飛的,被養在深宮之中非變呆了不可。”
這倒想是她娘親能說出來的話,關關卻又好奇太後會說些什麽。
“我便和你娘吵了一架,她說這是百裏非的女兒。是啊,百裏非的女兒。”太後深深看了關關一眼,過往的風華,仿若雲煙消散,不知何時竟在眼底沉澱了荒涼。
她摸了摸關關的頭忽然問道:“你不願來宮中,可是有了心上人?”
關關怔愣,若她說有,狼煙會不會被拖來殺了呀?便有些戰戰兢兢,她不敢說。
“你喜歡的是祁家人?”太後猜疑。
關關怕又生出許多誤會來,連忙搖頭,倒弄得太後有些詫異。
這時,恰好有侍女進來通報,說大夫來請脈。
太後允了,回頭對關關笑了一下:“姨媽是真的老了,去年便時常頭暈,有時都站不住腳。”關關擔憂看她,滿頭青絲還未染霜,言語間似聽到了遲暮的歎息。太後隻是拍拍關關的手說“沒事”。
那請脈的大夫被侍女引了進來,他低著頭,樣子很老實。
關關撩開珠簾望出來,發覺此人身影很熟,見他抬頭,更是怔愣。
原來這大夫是小七裏。關關納悶,前幾天梁言來找她的時候還說,小七裏正給趙燁做牛做馬呢,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關關。”太後見她失態偷看大夫許久,忙推了她一下。
關關縮了手,吐了下舌頭,安靜坐在一旁,聽小七裏說著醫藥經。小七裏一本正經地說著,依然長篇大論,綿延不絕,事無巨細,聽得太後不耐煩地手指直敲桌案,好容易等到一個小七裏喘氣的空隙,太後忙道:“還得多謝公子燁,他有心了。薦了你來。哀家吃了兩副藥,頭不暈了,精神也好了許多。治病的事就照你說的辦吧。”
小七裏連忙訕笑,又馬屁了兩句,大概是說天仙美人,紅顏不老什麽的。關關一聽趙燁的名號,早就被嚇得沒了聽的心思,太後卻聽得歡喜,還問小七裏:“你想要些什麽賞賜啊?”
隻聽小七裏答道:“小人有想要的,但小人不敢說。”
珠簾後的人都奇了,太後道:“就算你怕哀家賞不了,說說也不妨事。”
“小人想娶梁將軍的大女兒做媳婦兒。”小七裏恭敬卑微狀,說的話可算是放肆無狀。他非名門無功名,雖有醫術,卻不過是個白丁。
太後讓侍女挽起珠簾,逼視小七裏道:“你還真是大膽。”
不怪太後生氣。可不?色膽包天哪。關關也怒視小七裏,沒想到小七裏還敢抬頭看人,他瞥見了關關,似被嚇了一跳,卻又馬上將理直氣壯擺回臉上,真是一點做賊心虛的丟臉勁都沒有。
“不過人年輕,倒也合適。”太後似自語了一句。
關關垮了小臉,這是年輕的問題嘛?她哪裏知道太後的想法。梁老太師老想著把孫女嫁到宮中來,就身家背景來說,梁言倒可以為後,可是太後卻老大不願意,一則梁家與永翼侯私交甚深,二則聽說那丫頭每日舞刀弄棒,沒事就穿個男裝出遊,英姿颯爽並不合太後的眼緣。有人要娶自然最好,可這小七裏梁家怕是連個正眼都不會給的,怕是要另找個世家子弟來搪塞。
太後歎了口氣,讓人將小七裏給請了出去。
這事算是黃了,外頭小七裏失望而走。
見太後不語似在恕貅什麽,關關有些著急又不敢打擾,無聊地揪著坐榻上的毛皮墊子,以此紓解內心的煩躁。
忽聽得太後道:“我這毯子若再被這麽揪下去,怕是要禿了。”
關關這仔細一瞧,才發現這是白狐皮,不知獵了多少白狐才織了這麽一大張。摸著柔軟溫暖,心裏不由喜歡起來。
太後道:“這是去年燕國送來。雖是好看,卻不如熊皮暖和,放著也是擺設,你喜歡就拿去吧。”
關關頓時眉開眼笑。她本要去見王上,聽說王上和公子燁打獵去了還未回來,她更是開心。被太後留宿於重華殿中,她裹著白狐皮無比香甜地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太後讓人給她收拾收拾,便要送她出宮,雖向挽留,可記起從前燕驚說過“這孩子最是依賴,被人護慣了,隻怕對風浪連招架之力都沒有”。青媚想了想,沒留她,隻是對關關笑言:“若真有心上人,讓我見見,我給他個官兒做。”
狼煙會不會想做官啊,雖然是裙帶關係,不知他意下如何,會不會覺得太拘束?關關還真就考慮了好一番,抬頭見太後深意一笑,頓時局促地紅了臉,忙跟著祁侯爬上車,連那張白狐皮都忘了帶,最後還是太後打發了人送到侯府上去的,來人到燕燕居傳了話說太後讓她“日後常到宮中玩玩”。
關關就這麽得道□了。
沒兩日白露就搬到正宅中的繡樓裏去了。關關不願去正宅,她喜歡燕燕居的清靜,可如今連吃個飯都有兩排人左右伺候著,讓她食不下咽。於是,她便把那些人都遣去照顧阿雉。阿雉眼下需要人照顧,自她被關關從錢茂那裏帶回來以後,就常常傻傻呆呆地坐著,有時半夜會出來打掃院子,見到有男人進院子就尖叫,比什麽狗都靈。大夫說她是被嚇的,迷了心竅了。
阿雉不肯吃飯,不肯睡覺,關關丁躡她,反正如今有的是人,就讓她們圍著阿雉轉好了。同樣是沒有親人的小女孩,關關就這麽寵著阿雉,仿佛寵著從前的自己。
阿雉要到碧遊溪或是花園裏去走走,關關自己懶,便讓一堆丫頭婆子拎著食盒跟著她。不出幾日,誰都知道這個傻丫頭是關關的金牌小廝,隻要是長了眼睛的都不敢得罪。就算如此阿雉這小人也有遊蕩丟了的時候。一次正好被屠煉雲撿了回來,屠煉雲將睡到流口水的阿雉一丟,對關關說了四個字:“物以類聚。”
關關正愜意呢,被他抑鬱了一下子,自從屠煉雲卯上狼煙屢戰屢敗後,臉色漸黑,脾氣漸長,這孩子難道不是為了她才老找狼煙打架的嗎,怎麽連她的刺也挑,頓時沒了優越感。
而這一天,阿雉又丟了,正碰上了麻煩的人,關關聽了人回報急著趕去。
阿雉正死死抱住一個戴麵紗女人的腳,任人家的侍女怎麽扯也不放開,麵紗美人一生氣,抬腿將阿雉給甩了出去,原來麵紗美人是有功夫的,那便是綃金。
關關叫人上前將阿雉扶回去。石橋之上,絕對容得下二人並肩而走。二人偏要站在橋頭,關關決意與綃金對峙,綃金也挑眉不讓。
明月初上短鬆岡,兩方不嫌瞪得眼酸,站得腿麻,不怕饑腸轆轆,就這麽劍拔弩張地耗著。
“金姑娘好興致。”
“百裏小姐也好心情。”
今個兒才看清原來狼煙喜歡美豔的姐姐。關關估摸著這綃金與祁風差不多年紀,也沒大她太多,就大個十歲吧,她再加把勁兒,也還是趕得上的。
隻聽到綃金輕笑道:“到底是個毛丫頭,不管別人願不願意,就這麽厚顏賴上去。”
關關也說:“人家都和你沒關係了,你不是也糾纏著不放嗎?”
綃金的眼微眯了一下,“是他說和我沒關係了?”
關關堅定點頭。卻聽見綃金問她:“你相信嗎?”
“信不信有什麽關係?他如今是我的人,我自有辦法讓他說到做到。”關關道。她一副“不要你管”的神情讓綃金有些生氣,不由想讓她難堪:“他看著你的臉孔,想到的都是我。他說的情話,都是對我的思念。這你也能忍受嗎?”
“你太高估自己了。狼煙他不喜歡老女人。”關關一字一頓,也卯足了勁,氣死人不償命。
沒想到綃金蛾眉一彎,笑了,仿若淬了的花,“毛丫頭,大概你還不知道男人是要用身體來去取悅的。”
難道是這麽個關係?關關一愣,又聽綃金笑道:“你還差得遠哪。”
“你說什麽?”不知為什麽一股火氣直衝上關關的腦門,她差點衝過去揪住綃金,卻被綃金身邊一個玄色衣裳的女子攔住。
“你敢攔我!”關關扭頭對那玄衣女子發起脾氣來,沒想到那女子上下掃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
“她是怕你被我打傷。”綃金解釋道。
關關倒也學了兩日三腳貓功夫,功夫沒練成,膽卻練大了,她不及挽袖,握了拳,大吼一聲:“怕你不成。”似模似樣地照著綃金的臉揮去。
玄衣女子又要阻攔,卻被綃金推開。綃金嫣然一笑,麵紗輕動,精準接下關關的拳頭,輕哼了一聲“毛丫頭”。
這麽輕而易舉就輸了。關關心中悵然,未等她掙紮,綃金一扭她的手腕,將她推了出去。
關關趔趄後退,腳下一滑,跌了下去。忽聽得有人道:“小心。”再小心也來不及了,關關的背已靠到橋頭的石墩上,疼得她齜牙。聞聲她心下一凜,在狼煙麵前輸得這麽沒麵子,她哪還有臉走回去啊。
她趕忙忍痛作掩耳盜鈴狀,閉眼躺倒,隻等人來抬走,回去擦藥。
誰知,一群人衝上來,在她跟前“表小姐,表小姐”地吼著,還不停搖晃她。
關關忍受著耳邊的亂吼,隻想著讓她們快些將抬自己走,好避過這陣丟臉勁兒。
章節55
來人正是狼煙。
狼煙撥開人群,將關關抱起。
關關忽然靈光一閃,古語有雲,男人喜新厭舊是常有的事兒,指不定狼煙還要罵那個美美的金姐姐呢。關關忽然想仰天大笑三聲,結果背上撞到石墩的地方抽痛了一下,她隻好繼續老實閉目裝暈。沒想到狼煙什麽都沒說,懷揣上她就往石橋上去了。
關關啞然多過歎氣,失落多過失望,難道古語有誤?
還是自己根本不是什麽新歡,人家還是舊愛?
狼煙依舊是那個冷淡到沒言語的狼煙。
無獨有偶的是,狼煙的不慍不火讓關關無奈,卻有人更心急。
綃金這幾日本就惱火,且不說那個二公子兒子的媽跑來冷嘲熱諷,還有些侯爺的小妾也跑來興師問罪,她不過是見過侯爺兩麵。
那侯爺也真是個奇人,見她撩了麵紗,就瞪著眼看,想要把她的魂兒給瞪出來似的。就算侯爺被看了兩回,也不至於被那些女人如此對待。偏偏狼煙不但不肯跟她走,還避而不見。此時,她就等著狼煙為關關出頭,隻要狼煙敢指責她,她一定反斥狼煙的薄情寡義,翻臉無情,為此,她已思量多時,準備了一肚子話。
可眼下狼煙什麽都不說,倒讓她憋得難受了。
綃金忍無可忍,緊走上了橋,攔下他道:“你是無話可說?”
關關心裏嗬嗬壞笑,這丫頭也是個好事的主兒,背上疼痛她也忍得,軟綿綿掛在狼煙身上等著要聽好戲。
隻聽狼煙對那些小侍者道:“你們將金姑娘送回去吧。”
這就是狼煙要說的話?不用說綃金,關關都氣得差點斷氣。
“這就是你的話?”綃金冷笑一聲,挖苦道,“走得倒快,原來這些年你修煉的是遁隱之術啊。”
那些侍者都要上前來送綃金回去,卻因綃金一個淩厲眼神止了腳步,“你們都先下去吧。我要送百裏小姐回去。”
侯爺對這位金姑娘另眼相看,不僅留在府中,還好吃好住的供著,那些侍者自然不敢怠慢,卻又有些猶豫不肯走,綃金似看透了他們的心思,道:“我討厭跟前有人晃著。你們就算要跟,也遠著些。”
見那些侍者退到不遠處默默跟著,不敢近前,綃金心下幾分得意,看了一眼暈迷的關關,心中隻道這丫頭沒用,便問狼煙道:“你就不擔心是我欺負了她?”
狼煙道:“她沒事,隻是昏過去了。沒有掂量自己的份量就妄動,她該受些教訓。”
關關閉著眼,卻被一陣風吹得淩亂,狼煙當這是練兵呢,還真是不失時機讓她多受教。隻聽綃金道:“你就不怕我下毒手?”
狼煙低頭看了看關關,似自語般說道:“她還好。”
什麽叫還好?狼煙難道就不生氣嗎?關關心中嘀咕,又沒好意思醒過來叫囂,隻好接著跟那兒挺屍。
“哼,真是寬容。”綃金不屑道。
狼煙道:“綃金,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真與她計較又有什麽意思?”
“不是對手”!關關再次遭受打擊。
“這倒讓我懷疑你是否真喜歡上了這毛丫頭,我看,你不過是為了對祁風的承諾罷了,不要騙自己了。”綃金似有了十足把握。
狼煙看看她道:“綃金,騙自己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說什麽?”綃金停步,扯著狼煙不讓他走,讓他把話說清楚。
狼煙掃了一眼後頭的人,低聲問道:“你為什麽要嫁給百變門門主,是為了給公子鹿野報仇。又為什麽投靠永翼侯府?也是為了給公子鹿野報仇。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鹿野已經死,為了給他報仇,你已經讓我殺了太多人。鹿野不能再活,你活在為他複仇的夢裏,一輩子又有何意?”
綃金道:“就算我和夜辰君之間隔著千軍萬馬,我也會陪上這萬千性命去殺他。”她不滿看了狼煙一眼,“你從前不計較,也不多言,如今怎麽與我說這些?你還真是仁義。”
狼煙目光灼灼看她:“永翼侯與我有大仇,你要我放下我的仇,去投靠他,來成就你的複仇,你可想過我的心情?或許你覺得狼煙還是當年那個無心少年。”他說罷,瞥了綃金一眼,目光又投向遠處水麵。
那湖水深邃,看不見底,橋上一陣晚風拂過,撩開了湖麵的平靜。
隻聽橋上狼煙道:“綃金,你從來隻當我是你的刀。”
“不。我......不是的。”綃金驚呼出聲,又詫然失語。
狼煙道:“你捫心自問,可有對我動過心。我離開已經三年,你早該挽回,早該不甘心。我是你用得最順手的刀,隻在你需要時,我便成了兵器。”
綃金一把扯掉麵紗,指著他憤然道:“你胡說。你,你是在為你的薄情寡義開脫。”
狼煙隻是平靜:“沒有綃金,狼煙便活不到今日。隻要不是為了鹿野的仇,夜刀門有事,我一定會回去。”
狼煙說完便要帶關關離去,綃金見他似乎鐵了心,急急挽緊他的胳膊道:“你知道的,我不能沒有......”“你”字還未出口,隻聽關關咳了兩聲,似要醒來,綃金連忙鬆了手,有些尷尬站在一旁。
關關想偷咽一口唾沫,卻沒咽下,結果被唾沫嗆到了,覺察此時已談到狼煙去留的關鍵處,她忙動了動眼皮,“嗯嗯”了兩聲,表示自己醒了。
綃金自然不方便再多說,蛾眉一蹙,似厭煩又似不甘,轉身帶著那個玄衣侍女去了。
走出一段路,綃金身邊那個玄衣侍女忽道:“門主,霞姨說,邯鄲是虎狼之城,還是早早離了回南陽。”
綃金一愣,反駁道:“她從前不也在邯鄲住嗎?不是也安然無恙嗎?我的事還沒辦完怎麽走?”
“還有事?還是......狼煙?”玄衣女子探問。
綃金道:“我還要去一趟莫沂,會會公子燁。梅娘,你為我打點一下。”
綃金叫她“梅娘”。
梅娘遲疑道:“可眼下在這侯府裏住著......”
綃金果斷擺手,止了梅娘後頭的話:“祁侯留我在府中多唱些時日,不好得罪。金姑娘的身份行事也還算方便。我眼下還不想回南陽,門裏的事就霞姨說了算吧。”
梅娘點頭,卻又不解道:“為何狼煙非要留在祁府不可?”
綃金道:“當年百變門被滅後,我與狼煙遇上了祁風,原來他祁侯的大公子,我以為他會有意於我,沒想到他卻想帶走狼煙。我那時受傷昏迷,狼煙無奈隻好與祁風有了約定。誰知如今卻被那個毛丫頭弄得不肯回去,人總是想逃避,愛輕鬆的,這也無可厚非。”
梅娘憶道:“可是狼煙入門時就說要找永翼侯報仇。”
綃金倒覺得這不在話下:“大戰屠城,也是常有的事,他從前是魏人才這麽說,如今他在趙多年,自然與當年不同了。不過是心有不甘罷了。他不回去,那個雲中劍真是讓人討厭,纏著要娶我。”
梅娘年長幾歲,聽了隻是笑笑,說道:“門主,年紀也不小了。”
綃金卻不屑了一句:“哼,江湖草莽。”
梅娘訕笑了一下,綃金又道:“我布好了局,兩侯相爭,早已注定。這二人不和,夜辰君可是會頭痛的,公子燁一直想聯絡從前支持公子鹿野的人。夜辰君不知自己已經危機四伏了嗎?”綃金正得意,卻忽然變了臉色。
梅娘詫然問道:“門主!?”
綃金正提了裙角,低頭搜索,發現腳腕上空空如也,恍惚道:“我的金鈴不見了。”
梅娘也驟然臉色慘白,忙道:“門主別急,我這就回頭找去。”話音未落,已見綃金急忙回頭,連麵紗也不及戴好,直往橋邊那方向去了。
大夫來到燕燕居,看了一下,說關關不過是皮外傷,無大礙。阿雉被甩飛出去,卻足足昏迷了一天,醒過來衝關關笑了一下,關關這才放下心來。
關關問她怎麽撞上了金姑娘,阿雉怕關關生氣,忙將一個髒帕子擰了出來,說娘親的東西被金姑娘踩了。關關點頭表示理解,覺得什麽時候也讓阿雉也學點功夫。
顯然關關將自己最近扛揍歸功於練了武,還肖想著自己什麽時候也弄個女俠當當,找她的太後姨媽狗腿一下,管它什麽門什麽樓的弄上三五個,宅子修在依山伴水的地方,從初一到十五輪著住,閑來無事,劃船遊湖帶烤雞,連地方她都想好了,看中的就是浣音閣前頭的那個大湖。
這就大概就是關關眼裏的江湖了。
江湖有了,這麽大的江湖真寂寞啊,誰陪她呢。關關抱著她暖呼呼地白狐皮,一臉認真地想著,醞釀了一個人生中最大膽的打算。(其實,甚是無聊。俺無聊了~~~ 歐也。)
章節56
江湖是要呼喚少俠的。
江湖在呼喚少俠時,需要坦誠。
於是,對這種說他年少又太滄桑,說他寬容卻又很刻薄的少俠,關關紅著臉表達了十分坦誠。
這夜,狼煙受邀而來,在關關房裏的榻席上坐定,正喝茶,抬眼見關關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差點將嘴裏的茶水全噴了出來。
良久,狼煙鎮定,讚道:“這身狐皮不錯。”
一張白狐皮,看起來蓬鬆柔軟,裹在她身上,露出光溜溜的手腳胳膊來,狼煙心說這身打扮是要到山裏住去?狐皮裹著玲瓏身段,下麵怕是什麽也沒有了,想著他不由呼吸一滯。
關關被他看得尷尬,紅透了臉,嘴角抽吧抽吧,擠出了一句:“我是,狐仙。”
狼煙啞然失笑,他心中清明,關關見他進來時做賊一般“劈裏啪啦”關緊了房門窗戶,原來是在算計這事,卻不知道她怎麽會起了這般心思,著實太大膽了些。見關關局促在這兒,不妨戲弄她一下:“狐仙不嫌夜太涼?”說話間,拉上關關的手一拽,關關一聲驚呼已跌坐於在他懷中。她慌慌張張忙要站起來,卻被狼煙圈住了腰身,眨眼間已被狼煙摁到在地上。
一瞬間,仿佛天地失控,她心下害怕,不由自主微微顫抖,見狼煙伸手就要扯掉她身上的狐皮,關關忙緊閉了眼,將頭偏到一邊,大氣都不敢喘。
半晌不見動靜,關關睜眼,隻見狼煙伸手過來,拍拍她的小臉道:“小狐仙,這副逞強的樣子好嚇人。不願意就起來,小心凍死了。”
關關坐起來嚷道:“哼!你小看人。綃金能做的,我也能做。”
果然是因為綃金的事。
“好,狐仙你來吧。”狼煙說著又坐回原位喝茶去了。
“來就來,誰怕誰。”關關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用手圈住了狼煙的脖子,一臉正經纏了上去,新浴過的蘭湯香味從她身上逸出,狼煙便有些心猿意馬起來,見她勉強在自己身上掛定,狼煙喝了口涼茶,連忙道:“好了,終於做到了。請狐仙回山吧。”
關關小臂在他脖子上一緊,不滿道:“怎麽?你不高興嗎?”
狼煙何止是高興,又喝了口涼茶。
關關見他一臉肅穆,看也不看自己,不由疑道:“真就沒有點開心的感覺?”
哪裏!除了開心,他還很有感覺。她肌膚上滑膩從他頸間蔓延開,狼煙的眼角餘光在她微露的胸線上滑過,忙點了下頭。
“那你怎麽不笑?”關關委屈道。
這是該笑的時候嗎?狼煙無奈,“哈”了一聲。
關關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心中不免腹誹綃金說男人都是靠身體來取悅的嗎?想著,頓覺肩上一涼,不由打了個噴嚏。
狼煙連忙放下茶:“我真是開心極了。”“哈哈哈”假笑三聲,又哄她道,“我這就要走,你快些穿衣服去吧。”他再不走,估計她還有的折騰。
果然,關關見他要起身,忙死死拖住他的胳膊,一臉陰霾道:“你就這麽不喜歡?”
大眼睛盈盈望著他,似有諸多委屈,狼煙不舍,便摸摸她的腦袋說道:“不。我喜歡得緊。”
關關等得就是這句話,趕忙順杆兒爬:“那就不要跟她走。”
知道她是跟綃金卯上了。狼煙忙點頭:“嗯。不走。”
“以後也不要走。”關關又道。
“不走。”狼煙小歎息了一下。
關關心滿意足嘻嘻笑,將她的頭靠上狼煙胸口蹭了兩下,十分乖巧。狼煙隻覺心似狂潮,掙紮許久,還是伸手攬了她的肩。
關關驚道:“狼煙,你是不是生病了,手怎麽這麽熱?”
“是你太涼。”狼煙心一虛,要抽回手,卻被關關拖住,將他的手臂環在自己頸子,權當是圍脖。
“我冷。”關關可憐兮兮,狼煙一陣心動,摟緊了她。
關關仰頭衝他笑,他忽然想吻她。
關關這一番不過是要他一個承諾,言語的承諾,太虛無,用生命來承諾,又太沉重,他怕輕慢了她,又怕嚇壞了她,他不知道該用什麽來承諾,於是就這麽抱著她,開始期盼一個長久。
關關覺得溫暖,便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記起一件事來:“過幾日,我要到宮中陪太後住些時候。”
狼煙摟著她的手不由緊了一下,關關會意忙道:“你別聽人瞎說,王上表哥要娶我那都是捕風捉影的事。”關關深信隻要她多住幾日,浣音閣中那副德行一擺,王上就算不暈死也被嚇跑了。若是她將梁言也叫上,不知天下該何其亂啊。
說著,她又攀上去,在狼煙唇上吻了一下道:“要聽話。”
狼煙已忍了她許久,一個吻引來狼煙的癡纏的深吻
“那你現在也要聽話。”狼煙撩開她散落在臉頰上的發絲,在她嫣紅的唇上舔了一下。
見看他目光深邃盯著自己,關關連脖子都紅了,她扭身手腳並用要爬走,不想但覺背上一涼,原來被狼煙揪著她身上狐皮毯子給拖了回去,他將她鎖在身前,低頭細吻她背上前日撞出的瘀青,問道:“還疼嗎?”
關關忙緊抓狐皮一角掩胸,繃緊了背,連連搖頭,隻聽狼煙咬著她的耳朵聲音沙啞,“我順著你的意開心了,你可開心?”
這是開心?心都要蹦出來了。關關覺得臉上燒得厲害,正忙害羞,卻聽到門“啪”地一聲被撞開,狼煙忙將關關護在懷裏,卻是一個小人兒摔了進來,正是阿雉。
關關尷尬至極,這種場麵怎好讓個孩子撞見,狼煙怎麽說也比她穿得齊整。
銅燈照得阿雉的臉半明,隻見她目瞪口呆地瞅著,愣神了半晌,連個尖叫都沒有,隻是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噗”的一聲,關關聽見門又關上,惱怒地敲打狼煙,嚷嚷道:“都是你,都是你”。
狼煙握了她的拳頭,衝她眨了眨眼,頗有深意地斜眼瞟了一下房門。
關關忽然會意,恍然道:“阿雉她沒傻!”
阿雉自己出去也就罷了,還從外頭把門帶上。
瘋傻之人怎會如此周道?
也不知是緊張地要逃,還是急於堵住人家的嘴,關關急急忙忙,要去看看阿雉如何了。
這後半夜,不去,怕是關關也睡不著,狼煙也便讓關關去了。
收拾好出門時,關關還叫狼煙在房裏等她,到了門口,她不由臉上一熱,直想打自己的嘴,狼煙還笑說“放心,我跑不了”,想到這才更讓她心下砰砰跳。
不過這夜,狼煙真是老實呆到天快亮,關關卻沒回屋,推門進來的是阿雉,說是關關在她那兒睡下了要她來說一聲。狼煙心生疑竇,關關似乎突然變了心情,不知道她與阿雉說了什麽。
阿雉的話傳得清楚,自然是沒傻,狼煙就問她。阿雉原是支吾著不肯說,狼煙便道:“我與百裏便是這麽回事,你也見著了,你說了什麽話讓她生了氣,我不能不管。”阿雉忙道:“不是我惹小姐生氣的。”狼煙步步緊逼之下,阿雉道出了一件事讓他吃驚不已。
吳氏不是吃了阿雉送去的飯菜死的,而是被侯爺親手所殺。
阿雉說道她返身回頭去找籃子,地牢中的守衛已不知被遣到哪裏去了。阿雉見侯爺正手拿匕首,吳氏嘴角流血,捂著肚子聲聲咒罵祁家,說當年她的女兒錦兒不是偷了東西,而是在燕燕居外大石下撿了侯爺的東西,看見侯爺與燕夫人廝混的另有其人,她女兒卻無辜為此賠了一條命,她也被打瘸了腿。祁侯大怒,一劍結果了她的性命。
如此指摘誹謗,祁侯的確有殺人的理由,難怪阿雉隻好裝作被錢茂逼瘋了。狼煙突然想到上回在侯爺院中見到的重新上漆的木雕,似有人說那木雕有些像燕夫人,卻沒人提到那底座上還有些陰刻小字。狼煙依稀記得,“城東桃李香,西陌煙霞色。 未若我家花解語,半點胭脂半點霜。”
據說從前邯鄲有三大美人,城東的姚家桃李倆姐妹,陌上西邊酒肆裏的煙霞姑娘。人嚐言,車行城東渠,擢桃李之芳根,禦馬西山麓,蔚煙霞之絕色。祁家的花解語看來是個胭脂染霜的美人,狼煙當時是這麽想的,如今想起卻是心下一顫,想到關關更是無比擔心。
因為白露娘的死,關關分外執著於知道地牢中發生的事,如今知道了,怕是一顆心再也平靜不下來了。
阿雉前一陣受足了驚嚇,一個勁兒的哀求不要將她交給侯爺夫人,她裝瘋賣傻騙人隻是想活命。狼煙本就無意為難她,讓她回去好好照顧關關就是。
關關她也常撒嬌卻不幼稚,她還天真卻不單純,她心中放了太多不如意的事,卻仍□,笑也罷,哭也好,彷徨怯弱有時,任性蠻橫有時,深明大義有時,她用她的小心眼小伎倆護著自己想護的東西,盡管有時讓人生氣。
如稚童般去相信,那是最美好的天真。在知道這個世間有太多的不如意和不可預知後,還去信賴和期盼,便有種直麵生命的孤勇。
卻不知此事她知道了多少,以後又要如何麵對呢?
次日,狼煙見到關關雖有些無精打采,卻仍衝他笑。想她大概不信是那些流言的,自己竟放心了許多。二人仍約了順碧遊溪而上,去看看溪上早春。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俺想偽更,這個字數顯示似乎不對。。。
章節57
狼煙去得早,半路上就侯著了,靠著樹站著差點睡著,似有雨點落了下來才清醒了些,遠遠了見著關關帶了阿雉姍姍來遲。關關本不想帶上阿雉,自上次被阿雉撞見之後,關關總有些尷尬,何況還是去見狼煙。可是阿雉執意要跟,她也沒辦法,到了山下,阿雉便乖巧留下了。
這些日子來,阿雉對關關心中隻有感激,她向來盡忠職守,在山路上站定等她下山。看著狼煙拉著關關的手向山上去了,阿雉心中生出一些羨慕來。
一路順碧遊溪向上走,山中濕意撲麵而來,不一會兒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關關還渾然不覺,被狼煙拉住,一旁大樹下躲雨。
“怎麽發呆?”狼煙替她抹了抹臉上雨水。
關關小聲道:“看著山中景致好,一時竟忘了。”
無花無柳,還留有幾分冬季的蕭索,怎會是好景致,分明是她心中有所牽掛。狼煙不好拆穿她,看見前方那棵高大銀杏,想起前遭來此,不由心中一動,笑道:“這山中的確景致妙極,讓人流連忘返。”
關關順著他眼光看去,想起自己從前唐突了,神色雖仍是鬱鬱,卻紅了臉。
她臉色慘白,此時麵飛紅霞,討喜可愛,但見她眼下發青,眉間惆悵,必是為心事所困,又讓人隱隱心疼。
“我娘可能真是死了。”關關言語出奇地平靜。
“誰說的?”狼煙一愣。
“阿雉說吳氏對舅舅喊他永遠不會知道燕驚是怎麽死的。”關關抬頭看他,“我要報仇。”
“找誰?”狼煙問。
關關凝謾酢貅良久,又搖著頭,自語道:“我想不出她為什麽要殺我娘。”想著她心中一陣紊亂。
見她心思糾結,狼煙還真怕她想出毛病來,忙攬她在懷。關關安靜得像隻小羊,沒有哭也不言語。
狼煙慌神良久,又躑躅片刻,才道:“別多想。有什麽事情告訴我,別憋在心裏。”
關關默然中,聽了這話心下忽覺一絲好笑,見他難得將安慰人的話說得順耳,便放下壞心情,噌怪道:“你才是什麽事都不說呢。”
“那你想知道什麽?”狼煙大方道。
關關仰頭看了他好一會兒,說道:“那就告訴我你為什麽會來侯府的?”
狼煙見她被自己分散了心神,心下隱隱高興,忙不迭和盤托出:“那時綃金受了傷。”
關關臉色一暗,又聽狼煙道:“我們正走投無路。”
關關幽幽說了一句:“知道你們相濡以沫。”
“我就喜歡你這副小家子氣的模樣。”狼煙捏捏她的下巴哄道。
關關不滿地推開他的手,端起架子道:“不許哄我,接著說。”
狼煙握了她的手,收攏在自己懷裏,道:“正巧攔了大公子的車。大公子下來看看我倆,說道,眼裏都看不見魂魄了,死了很久了吧。我當時以為他說的是綃金,錯以為綃金死了。後來才知那話是對我說的。當年與他拜別時,他對我說,不如從此跟著我,或許能找回魂魄也說不定。”
“祁風表哥怎麽神神叨叨的呀,怪嚇人的。”關關在他懷裏嘀咕道。
狼煙接著道:“於是我便與他有了三年之約。”
這便是十七歲的狼煙遇上二十二歲的祁風。
狼煙提起往事饒有興味,又道:“大公子博學睿智,淡泊名利,狼煙十分佩服,若我是趙王,一定重用於他,隻恐他不肯出山,他留在上黨,遲遲不肯回來,想來是不願卷入朝堂之事。若能與他共謀一番大事,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哈哈哈,死又何憾?”
狼煙越說越興致高昂,關關被他突如起來的豪言壯語嚇了一跳,忙摸摸他的額頭道:“是不是真丟了魂,怎麽忽然寶裏寶氣的?”
狼煙抓了她的手,仍是十足興奮:“那才是縱橫天下。”
關關更呆了,提到祁風怎麽就忽然狂熱了起來,就好像天下離他也不遠了似的,原來男人肖想起事情來都很瘋狂。比如趙燁,關關忍不住一個哆嗦,忙拉住狼煙道:“別跟趙燁似的。我害怕。”
狼煙聽到“趙燁”這才緩過神來,在她額上中重重吻了一記,“不會。我才看不上什麽天下奇書,王劍轉生。”關關心中點頭,你看不上那些,可你看上祁風了,真擔憂。
見關關正皺眉,狼煙忙替她揉揉眉心道:“我看上你了,不圖你那家當。反正也被趙燁謀去了,你也就不用費神了。”
關關被狼煙安慰得哭笑不得,嘟著嘴問:“若我還有呢?”
狼煙愣了一下,繼續安慰她道:“不怕,不怕。我已放出風聲,說《縱橫方略》被趙燁得了,估計他還正心煩呢。”
“有人信?”關關奇道。
狼煙道:“我那時拿了一塊玄機石的碎塊,事後讓人捎信一起送進了墨天閣。”
關關問:“墨天閣?王上用來圈養墨客的那個?”
圈養?狼煙點頭道:“趙燁實不該將玄機石打開,既然打開了。我也就順水推舟了。”
關關心下更是奇怪,難道那石獅子隻能當個擺設?“為什麽不能打開?”她問。
狼煙道:“玄機石中藏了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玄機石。留給世人一個追隨的夢想,執念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有些事隻在想象中才能幻化出無數可能來。”
關關亦笑道:“知道玄機石中隻是一卷羊皮書,許多人怕是都不願相信。有時還是活在夢中好。”
狼煙撫上她的臉笑道,“要做我的女人,就不能太傻。還算有些長勁。”
關關不止一次想到狼煙出身,又聽他適才言談,更是在意,雖好奇,卻怕他真說出些什麽來就要離去,她寧可不知道。
的確,有時還是活在夢中的好,隻希望不要有離散的一日。
關關又在掩耳盜鈴呢,聽見狼煙“喂,喂,喂”地叫她,緩過神來,怪道:“你怎麽從不叫我名字?”關關又揶揄他道:“難道你是喜歡叫我小姐?”
他不喜歡叫她關關,怎麽忍心見她被關著,她該隨他去遍百裏千裏之外。
“百裏,過來。”
雨過天青,狼煙挽了她手拉起她,直往山下走去。
半路正遇上阿雉急急跑上山來。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58
三人一照麵本該尷尬,關關都沒好意思看阿雉,偏偏狼煙還是自如攬著她的腰,一副大爺樣,
在他腰上擰一把,似乎他也沒知覺。阿雉也十分機靈識趣,隻知低頭說事。關關見大家都如此心神領會,越發不自在起來。卻聽阿雉說道:“宮裏派人來請了。車已等在燕燕居外。”
關關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人了,打發了阿雉先回去。
她抬頭見狼煙滿臉鬱色,隻是低低笑道:“你不是哪裏都去得嗎?難道還怕宮裏?”狼煙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思。關關本是與他玩笑,怕他真就摸進王宮去,忙輕聲道:“我不過就是去了幾天。等我出了宮,我們便離開這地方。”
狼煙點了頭,道:“出了宮,我在碧遊湖水盡頭等你。”
關關會意一笑,狼煙這才放了手。
關關下了山,上了車,外頭似有下起雨,她撩開車窗,見不遠處有一個身影,漸漸地遠了。心下便有些悵然起來。
一入宮門,便有宮女侍衛迎上前來,見他們神色緊張,就知是太後催得急。關關心下納悶,腳下更不敢怠慢。一路走得翩急,出了甬道,轉過花蔭捷道,徑往重華殿。
待人通報,關關入重華殿之時,已是傍晚。
殿內燈火通明。
太後臉上神情有些古怪,關關被她看著覺得自己似乎是做錯了事,不知是哪兒錯了,她納悶又不敢作聲,隻聽太後道:“你不必瞞我,今日我見過祁雷了。祁雷他都與我說了。”
太後口氣頗重,關關想也知道祁雷大概說了什麽,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申辯,果真聽太後似有些惱意:“我上次問你,你還瞞我。今日祁雷跑來跟我說你們兩相情願,要我給做個主。這倒也罷了。之前祁風還與我說過要為你討個公主封號。你說你這是怎麽回事?”
關關如墜夢中,一臉惘然,這公主是怎麽回事啊。
太後見她呆愣,急道:“你倒是給我說話呀!”
關關驚醒,想到說什麽都是越抹越黑,連忙跪下俯首道:“太後息怒。”
“是要你說,誰要你跪!什麽太後?現在是姨媽,是姨媽問你。”太後一拍桌案更是生氣。
“他們隻是關關的表哥。”關關忙道。
“隻是表哥?”太後疑道。
關關連忙高呼:“關關不敢說謊。”
“你沒說謊?”太後踱過去俯身問她。
“關關不敢。”關關抬頭,眼中坦蕩。
太後鬆了口氣,見關關還跪著,讓人將她扶起才道:“那是我多想了。怕是那兩兄弟也不想讓你入宮吧,妹妹和百裏都不在了,你自然招人心疼些。”她見關關低垂了眼,知她心酸,又說,“姨媽也是怕你年紀小,做錯了事,以後後悔啊。”
關關不敢多言,隻好老實聽著,與狼煙在一起,若是太後知道,怕是更要暴跳如雷了。太後囉囉嗦嗦拐彎抹角,似說了很多道理,關關聽了一會兒,越是明白越是尷尬,太後的意思是不要多招惹男人。似聽見太後抱怨道:“大哥年輕時是風流了些,怎麽兩個孩子大了也如此了呢?”
關關忙嬉笑附和道:“舅舅如今還是,一院子的小舅媽,吵得很。”
“這你也知道?”太後聽了好笑。
關關見太後被逗樂了,幹笑了兩聲,問道:“從前舅舅與我娘可要好?”她雖是滿臉笑意,卻眸光深深,似看不見底,太後不由愣愣似回想往昔,忽然臉色一緊道:“算是還好。”
訥訥半晌,太後又依稀道了句:“卻也不是極好。”
殿中刹時冷然,關關站在一旁,似在沉思,半晌靜謐。
火光搖曳中,似照見了各自心底的不安,大殿上兩條影子就各自清冷著。
關關以為她與太後一時無話可說,太後沒了聊天的興致便會將她趕回侯府去了。沒想到太後卻沒讓她出宮,而讓她在宮中蘭陵閣住了下來。
蘭陵閣沒有不好,卻是十分好。
關關從沒有住過如此秀雅佳處。花園中回廊清幽,回廊通往小院,花木清香隨和風流轉其中,讓人欲醉。
院中繡閣門扉朝裏大開,一片流光溢彩在眼前亮開,閣中奢華炫目奪人,錦床青氈,翡翠屏風,花鳥羽翎。關關初入時覺得富麗舒適,住了幾日,發現這蘭陵閣還多了一味寂寥。
關關自認為自己粉飾的技巧算是高段,橫豎看自己都沒有少時在山中野蠻氣勢,但太後似乎是打算讓她再淑女名媛些許,每日派些教習宮女來煩她,弄得她好不心煩。簡直是差點把浣音閣又搬了來,不過受苦的就她一人,少了那時玩鬧的愜意。
幸運的是天賜良機送了梁言來,關關想著,怎麽也不能讓她走了。
梁言也不是自己想來,是被她爺爺給逼來的。
梁老太師年紀大了,又癱了好些日子,腦子大概有些不好使。不知是打哪兒聽來的,祁侯將百裏關送進了宮,還真怕王後之位有人捷足先登了,忙將梁言也給送了進來,說是太後□維和,讓梁言為梁家盡點心力。
老爺子顫顫巍巍走進來,往太後跟前一站,說得振振有辭,一派元老氣勢。
太後慵懶地倚在一旁,半眯著眼聽著,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梁言低頭齜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幾分難堪。
關關站著一旁,殷勤給太後上了好幾回茶,大眼汪汪望著她,打著口型說:“留。”
看梁老太師說得氣喘籲籲,太後總算道了一句:“那就留吧。反正我這外甥女也寂寞得很,有個人陪著也省得她老想著出宮去。”
人是留下了,老爺子的胡子氣得一翹一翹的,不屑地看了關關好幾眼,甩袖而去。
於是,梁言便跟著關關住進了蘭陵閣。
“說吧。怎麽謝我。”關關還賣乖。
梁言坐在桌案邊寫字不理她。
關關沒有讓人站著看自己睡覺的習慣,將把侍女支了下去。
她寬了衣,先爬□,抱了被子嚷道:“梁妃,怎麽還不來侍寢?寡人都快凍僵了。”
梁言回道:“自己的字,自己不寫,要我代寫,還敢爬去睡覺。給我滾下來。”
“愛妃真是粗魯。”關關撇撇嘴,夫子嚴厲,她抄了三天的書,手腕都疼,幸好有梁言代勞,真是神兵天降。想著她披了毛氈,不情願地從床上爬下來,嘴裏還嘀咕著:“怎麽就有人看上愛妃了呢,還向敢向太後提親呢。”
關關口氣還挺酸,心裏還想著狼煙怎麽就不去向祁侯提親呢。
見梁言忽然停筆,正發怔,關關連連催道:“愛妃,快寫。否則寡人今晚就不用睡了。”
梁言見她口沒遮攔,皺了眉:“不要亂說話,小心隔牆有耳。”
關關吐了一下舌頭,卻又低聲道:“那個話癆小七裏敢對太後說要娶你。”
“嗯。”梁言寫著字,頭也不抬道,“他到我家中也敢說,被我爹爹打出去了。”
關關驚愣,如何也沒想到小七裏還敢找上門去,納悶道:“看他從前挺機靈的,怎麽就傻了呢?”想著,忽然有些被小七裏感動,又有些羨慕梁言,好啤跏梁言:“你不救他?”
沒等梁言說話,關關想想,又擺手道:“救了也不妥,他又以身相許什麽的,也是麻煩。”
梁言也沒吭聲,關關忽而睜大眼,方驚道:“難道全被我說中了?你救了?”
梁言點頭。
“他還真要以身相許?”關關嘴角抽了抽。
梁言點頭,頗為無奈。
兩人不約而同心中暗歎,果然這隻有小七裏做得出來啊。
有梁言陪著,日子過得暢快了起來。
不知不覺已過了一月,太後的病時好時壞,小七裏便也常在宮中來來去去。
關關隱約覺得小七裏不喜歡自己,大概是上回在永翼別院的梁言為她受傷的事,小七裏為梁言鳴不平,或許是狼煙從莫沂山上逃走時受了些傷,他對關關有怨言。此後,小七裏總是一副看“災星”的眼神看她。
關關被他看得心裏不高興,也常暗暗整治他,比如在太後讓奉茶的時候給小七裏下點鹽,關關後來才發現不讓小七裏見到梁言才是對他最大的折磨。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思路不清,修整了三天,重新開始寫,感謝大家的耐心等待。
剛好聽到西西提到俺從前學校裏的某才子的文很好看,覺得很開心。
俺不是熟知世事的人,卻妄圖書寫人心,實在有點自不量力。
俺終於也是有提綱一族了。。。。。終於寫了。。。人生突破了。
鞠躬,感謝大家的支持,除了說句不棄坑以外,實在沒啥好說的。
哦,還有......來,給大爺麽一個。(俺妖孽地笑)
章節59
這日小七裏在宮中沒見著梁言,坐立不安抓耳撓腮,心想是關關使的壞,便拿桃花眼狠狠瞪關關。
雖說量他也看不出朵花,關關也不樂意被人白瞪了去。
小七裏出了重華殿,關關就讓人給他潑了點蜂蜜,路上鋪滿一地雞毛,大風吹來,雞毛全都黏上了小七裏。
小七裏一身狼狽,轉身正要發怒,恰好遇上梁言,他忙拿袖胡亂抹了抹臉,粘著雞毛的臉上依稀可見深情款款眼光看向梁言,罵人的話全都咽會了肚子裏。
關關站在梁言身邊,幾欲捧腹,被梁言瞪了一眼不敢笑。
隻聽梁言對小七裏道:“有人要是欺負你,你告訴我罷。”梁言聲音沙啞,捂唇咳嗽了兩聲。
小七裏“哎,哎”地點頭答應,看了看梁言,口中關切道:“梁小姐臉色不太好,怕是受寒了。讓在下給小姐診個脈吧。”
梁言推說不用。
關關見她臉色慘白,倒有些擔心起來,見前邊的亭子被大樹半掩著,便道:“我們到亭子裏說去。”說罷,不由分說,拉著梁言就去了。
一路上小七裏這滿頭蜂蜜沒少招蟲子,梁言給了他一條帕子擦擦,小七裏忙躬身謝了又謝。
好容易三人移步到了亭子裏坐定,隨侍的宮女連忙過來奉茶。
小七裏診了許久的脈,卻隻是看著梁言發呆,瀟灑如梁言也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
關關見他不務正業,便咳了兩聲,一旁負手而立,裝模做樣地傷春悲秋起來:“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聞言,小七裏霎時臉有些綠了,扣在梁言腕上的手指抖了一下,對梁言道:“小姐並無大礙,吃些藥便好。在下會讓人盡快把藥送來,先告辭了。”說著,小七裏作了揖,一身落寞要走。
梁言見狀,想起小七裏求親遭拒的事,忽然心中有些不忍,“唉”地一聲叫住了他,見他詫異回頭,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兩人皆杵在那裏,氣氛尷尬了起來。
這時,關關湊過來,對梁言道:“叫他做什麽,人家忙著回家蓋大屋娶媳婦呢。”
梁言見關關嘴上不饒人,便對小七裏笑道:“見著狼煙,你告訴他,百裏睡相太差。”
關關臉“唰”地紅了,對梁言輕聲道:“人家沒有卷被子。”她轉頭瞥見小七裏正衝梁言嗬嗬傻笑,心中一陣不悅。
看梁言轉身走遠,她上前對小七裏挑眉輕道:“我每天都跟梁言睡在一起,每天,每天......”
小七裏聽得心頭一熱,惡狠狠地瞪向關關,見關關掉頭,走得輕盈,心中直道,這丫頭簡直越來越像個妖女了。
關關人在宮裏住著,有時會派人去燕燕居看看,阿雉總會讓人捎回些畫兒來,阿雉是個機靈的丫頭,雖不會寫字,卻會畫圖。她很是貼心地每回都畫個掛長劍的小哥做了這事那事,很討關關的歡心。除了書信,侯府還有人來看她,雖然是順便的,卻比當初住在燕燕居是受矚目得多。
這日便有祁侯又來探望太後,關關一聽消息,匆匆忙忙打扮,腳下絲履都沒來得及套好,便急著要跑出去。
“出什麽事了?”梁言跟了出去,見關關一路瘋跑,詫異跟了上去。
關關在回廊中跑得急,不留神在拐角處撞上了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好有人拉出了她。
關關抬頭,原來是祁雷。她忙拖住祁雷問道:“舅舅呢,他是,是回去了嗎?”
祁雷見她一臉緊張,要找侯爺,忙問:“怎麽了?”
關關看著他,一時語塞。
祁雷忽然想起來意,抓著關關的手問道:“我去求了太後,你怎麽不答應?”
關關沒緩過神來,被祁雷拖住了手,急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侯爺是不是回去了?是不是回去了?”她幾欲帶了哭腔,祁雷一陣莫名,驚愣在那裏,訥訥道:“爹,他去見王上了,怕是要好一會兒。”
關關心忽然一沉,猛地開始喘氣,扭手想掙脫祁雷,嘴上道:“表哥你若有事,等我會來再說也不遲。”
“你這是怎麽啦?中邪了?”祁雷疑道。
“祁將軍,不妨在這裏等著,關關她確是有事。”後頭傳來梁言的聲音。
“有事?”祁雷看了梁言一眼,轉頭問關關,“什麽事?”
關關眼珠轉了一下道:“嗯,嗯,女孩子家的事。”
祁雷愣了一下,被關關掙脫開去。後頭梁言走了上來笑道:“聽說祁府大公子智冠天下,二公子想來也不差,祁將軍若是覺得空等無趣,不如與我對弈一局如何。”
梁言雖是英氣逼人的少艾容顏,卻有種關關身上找不見的冷豔,眼波盈動間,口中似隻相詢而已,卻有容不得人抗拒的魄力。
鶯鶯燕燕雖見得多,如此氣勢的女子卻實為少見,祁雷竟也有些移不開眼。
關關向梁言投去感激一瞥,忙道了聲:“我去去就回。”趁祁雷發怔,溜之大吉。
關關一口氣跑出蘭陵閣,穿過長長甬道,是一片楊柳環繞的坪地。
午後有些寂寥,那裏等待的車馬也都懶散了起來。
關關靈眸左右顧盼,忽而眉間焦急盡釋,輕聲長籲:“還好!”
她快步走了出來,對那些車馬侍從高聲道:“我掉了風箏,誰給我去撿?”
嬌糯聲音傳來,讓人心裏混沌懶意全消,那些人看著這少女一身輕軟貂裘,貴氣逼人,她從容一笑,落落大方,雖猜不出是哪個主子,卻都知道不敢怠慢。
幾人欲要上前複命,不想少女指著一個身材頎長的宮外侍衛打扮的人道:“我要個高些的。就你吧。”
人群中似有躁動。眼見少女就要帶著那侍衛走了,有人上前幾步提醒道:“那是祁侯府的人。”
少女將臉一板,傲氣淩人:“撿個風箏而已,又不是回不來了,你急什麽?不用跟來了。”說罷,她招招手,那侍衛也極識趣地隨她去了。
過了甬道,上了花間捷道,樹影重重,山石堆疊,少女越走越急,好似賭氣一般。後頭侍衛忽然飄身上前,拉住那少女的手道:“撿風箏?!唔,還真有些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記得上次說要下回要多寫點。字數少了點,就多加一章吧。
忘記這段矯情的話,俺貼過沒,再貼一遍。
卷一,講了兩個保護關關的男人,在明的可以說是在暗,反之亦然,狼煙與祁風。所以叫青鬢。
卷二,講到了趙燁,所以叫墨羽。
卷三,朱顏是因為綃金。
設定或許會略有改動。
章節60
這一處,古鬆參天,清靜幽雅,淡淡陽光讓人莫名有些醉意。
關關卻轉過身來跺腳,撅了嘴道:“沒意思。”
狼煙本來高興,被她弄得有點莫名。
“兩個月了,就像個斷了線的風箏,怎麽連個消息也沒給我送?”關關惱著,吸了下鼻子,眼中氤氳了起來,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狼煙拉著她的手往懷裏一帶,慢騰騰道:“阿雉不是常給你送些鬼畫符嗎?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你怎麽又......”
關關早知道他要說什麽,抬手在臉頰上胡亂抹了一把,憤憤道:“不準你對我說狠話。我沒哭,是被你氣得掉眼淚。”
狼煙哄她:“不是你,我怎麽知道什麽是喜極而泣呢。大叔懷裏就讓你隨便抹眼淚吧。”
狼大叔!關關頭皮一麻,眼淚稍息,在他衣襟上抹了一把臉,仍是不樂意地輕哼道:“我不是小女孩。”
狼煙輕撫她的烏雲長發,說道:“這個自然知道。人家能做的,你也都能做。”
她不由嘟了嘴,阿雉在信上畫說狼煙最近常跟祁侯進去,她希冀他回來,誰知來了又這般氣人。關關不屑與綃金比卻又想與綃金比,心中總是矛盾,當時自己鑽了牛角尖,想起來十足丟人,聽他偏偏拿這個揶揄自己,仿佛從前一般沒心沒肺。隱隱不安穩的思念潛在心中多時,此刻想說的隻是滿心氣惱。
“怎麽?”狼煙見她要扭開身子,圈牢了她問道。
“你.....”關關心下自傷,推不開他,隻好他白了一眼道,“我生氣。”
狼煙也覺得自己頗為別扭,許久不見本是滿心寵愛,楊柳樹林的甬道旁見她,仿佛夢境一般,讓他神魂一震,她一笑,天地似乎也明媚了起來。看她俏臉生暈,知道她是為自己急急而來,他喜出望外,見她情態可愛,又想逗她,卻惹得她不高興。
眼下看她紅了眼圈,眉梢滿是惱意,狼煙當下說不出話來,他向來不是心思婉轉之人,對女人不過爾耳,此時心中發悶有些微痛起來。
關關等了許久,見他一句好話也沒說,更是氣悶,“你怎麽不問我為何生氣?”
“那你為何生氣?”狼煙照著問了一遍。
關關疑他的誠意,更是氣悶,咬唇道:“回去找你的綃金去。”
說到“綃金”,狼煙眼中忽然一亮,他還真想起一樁事來,也沒理會關關正跟他使性子,問道:“你是不是拿了綃金的東西?”
關關一愣,別開頭說:“我沒拿。”
“你的確是沒拿,阿雉拿了。她說她把東西交給你了。”這東西不是件小孩玩意兒,且對綃金十分重要,狼煙不能不問。
關關心中了然,阿雉那日糾纏綃金,被綃金踢開,卻扯走了她腳上的那串金鈴。阿雉很怕綃金,便將金鈴交給關關。關關那日心情不佳,糊裏糊塗收了,放在桌上。不想臨行前侍女自覺和衣物收拾在了一起,帶進了宮。不用說沒帶在身上,就是帶了也不給。
“原來你心裏惦記的人是她!”關關猝然沒了嬌氣。
見關關眉目冰冷,狼煙不由一愣,隻道:“不是。”他從不愛將這種話掛在嘴邊,眼下算他想說惦記的是關關,可被她這麽冷眼逼著,話也出不了口。
見他也不辯解,關關咬唇甩開他的手。“風箏我不撿了,你走。”
“事到如今,你不撿也得撿。”狼煙不鬆手,話一出口,才隻發覺原來自己也能接這麽無聊的茬。
關關被他阻攬,便要去踢他的腳,卻覺得身子一輕,被狼煙攔腰扛起,隻見狼煙如靈猿一般翻上了旁邊那棵老鬆樹。關關死死抱著他,驚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喂,喂。”狼煙拍拍她的臉。
關關驚醒過來,半張著嘴,對著狼煙□,心說他不會是怪物吧,哪有人上樹上得這麽快的。關關自認小時是爬樹好手,跟狼煙比估計自己就算是田間的蝸牛,忍不住伸手掐掐狼煙的胳膊,與想象中似有不同,又摸摸人家胸膛,忽然想叫狼煙脫了衣裳給自己看看,抬眼正遇上狼煙的目光,想到自己心中所想有些許過分,驟然紅了臉。
“小心點。”狼煙攬緊了她的腰,一臉正經囑咐道。
關關往下一看,狼煙將她禁錮在自己和樹幹之間,兩人站在丈許高的樹枝上,嚇都被嚇出一身冷汗來,哪裏還記得剛才吵過什麽。
關關忙抱緊狼煙,著急著扯開嗓子要把事兒說清:“我沒放風箏,我們根本不用爬上這麽高來。”
“我知道。”狼煙道,“有人來了。”
關關低頭樹下未見半個人影,當他隻捉拿自己,急道:“你快讓我下去。”話還未完,已被狼煙修長手指點住了唇。
關關不滿,張口就著那手指咬了下去,毫不留情。
狼煙任她咬著,低頭在她額角上吻了一下。“算了,早知你不懂溫柔。”
關關對他的寬容詫然無語,鬆了牙。
忽聽到樹下有腳步聲,果然有人。
狼煙謹慎,帶她坐上了旁邊的樹幹,正好隱沒了身形。這鬆枝也太粗壯,跳不斷壓不垮,跌下去倒有可能。繁茂的針葉亂枝掩蓋著,真是個難得的匿跡之所,就是太高了些。
關關垂眸,向下一瞥,來人三十出頭,身材高大,一身錦袍在身,腰間環佩,盡顯富貴氣象,他眯了眼想前方眺望,眼角擠出深紋來,像是在等人。
關關在宮中沒見過此人,見他一人獨自來到花園,所行之事必是詭秘,顧盼間仍是微昂著頭,有些望族大少的派頭。登高望遠,關關遠遠見到一抹嫣紅衣裳,後頭還跟著幾個素衣宮女,往這裏來了,不由心中一動,難道這是塊私會的風水寶地?關關才發現一直靠在狼煙懷中,臉頰有些發燒。
那些素衣宮女忽然駐足,嫣紅衣裳的女人纖纖身段,娉婷搖曳了過來。
關關看清了她的臉孔,不由一愣,這個女人是趙文昊眼下極寵的姬妾柴小玉。關關在太後那裏見過幾回。聽說是出身邯鄲柴氏的一名庶女,她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正是朝中左長史柴尚。柴尚年輕有為,深受趙文昊的親睞。柴家本是魏國豪門,其中一支出魏入趙之後,成了邯鄲望族,柴氏之興全靠柴尚與他父親二人。
而這柴小玉是有一回趙文昊駕臨柴府時收羅進宮裏來的。
關關心中直嘀咕,這柴家也夠諂媚的。
她和梁言二人常說,王上沒有不好,就是美了些,又陰柔冷漠了些。柴小玉嬌滴滴的,她縮在王上的身邊,倒覺得王上多了些英武之氣,關關與梁言每次丁踅下道,怪不得男人就喜歡這種女人。兩人研究許久之後,終於悟到了一個道理:至剛易折。強未必就能贏。
於是二人一個英氣,一個古怪,都上善若水去了,太後倒沒說什麽,隻是遇上了小七裏不知她們東施效顰,被嚇得魂飛魄散,以為自己又要被關關整了。二人也裝得異常憋悶,此事便無疾而終了。
關關越想越遠,被柴小玉嬌柔的一聲“哥哥”喚回心神。
隻見那柴小玉近前衝那男子拂了拂身,沒有半分曖昧,還甚是恭敬有禮。
關關心下暗道,莫非此人就是柴尚?
作者有話要說:小玉這個名字好。似乎是隻貓。(*^__^*) 嘻嘻……
最近故事走得慢了,是因為練習寫jq,最近很愛寫這個。
小姐和侍衛,本身就是jq的組合。。。。
俺錯了,jq終究是來得太晚。
不過很快就要結束俺最近甜蜜的嗜好了。
章節61
那男子點頭,卻問:“事情進展得如何?”
柴小玉皺眉,螓首輕搖:“王上正與祁侯說話呢,怕就是為了這事。聽王上前兩日的口氣,王上屬意祁風。”
“什麽?又是祁風!我柴尚哪點比不上他,他不過是個小小郡守,一回王都便想坐上司徒之位,哪有這等便宜的事。”果然是柴尚,他似乎很是不滿,話中感覺與祁風過結頗深,也司徒之位不過是其中之一。
柴小玉獻策:“不知可否請相爺相助?”
柴尚擺手,搖頭道:“不好。祁風怎麽說也是恩師的孫婿,恩師怕是要為難,頗有不便。”
柴小玉驚問:“哥哥,難道公子燁也幫不上忙?”
柴尚道:“我與他私交頗深,一旦我坐上司徒之位,對他來說也是好事,他自然會鼎力相助,可惜永翼侯不肯說句話。如今怕隻怕祁申他暗中搗鬼。”他又兀自咬牙切齒道:“祁風想如此風光的回邯鄲,做夢!”說著,他一拍樹幹,關關被他唬得一跳,晃了一下,幸好被狼煙擁進懷裏。
“小玉無能,幫不上哥哥的忙。”柴小玉似有慚愧。
“這與你無關,隻怪祁侯家的人實在太奸詐。”柴尚神色憤然,“祁風他娶了婉兒為妻,還不知足,跟個什麽表妹糾纏不清。”
關關正納悶這柴尚怎會扯上自己,隻覺握在她腰上的手一緊,她忙回首,對狼煙搖頭表示絕無此事,卻又被柴尚的奇怪言語吸引了過去。
“可惜婉兒她一身才情,落於商賈之家,明珠暗投。”
這時,隻聽柴小玉細聲安慰:“哥哥,嫂嫂她雖不及不上李小姐,卻也是極好的。”她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柴尚一個淩厲眼神製止。
“你自己在宮中也警醒著些,聽說祁家有個女子進了宮,王上住觚住進了蘭陵閣,如公主一般禮遇與她,此中寵愛可見一斑。”柴尚話中不無教訓。
關關見狼煙臉色變沉,連連搖頭表示傳聞有誤。
幸而柴小玉道:“那都是太後的安排。”
關關忽然覺得柴小玉是大好人。
柴尚似鬆了一口氣道:“你且先回去。祁家的女子皆是狐媚,我送你進宮,若想出人頭地,你自己可要小心應付。”
關關心中不屑,世家名門又如何,走的還不是祁家的老路?
柴小玉麵露感激,拂身拜別道:“哥哥自小便待小玉極好,小玉明白,絕不會辜負哥哥苦心。”
見樹下兄妹分手,關關鬆了一口氣,原來王上有心讓祁風坐上司徒之位,這事看來是在趙燁和柴尚的意料之外。她想得開心,不由喜形於色,向狼煙道了句:“祁風表哥這就要回來了。”狼煙卻沒看她,眼中上了一層陰鬱,關關心中不安,忙道:“表哥待我如親妹妹一般。”
“你的表哥倒多。”狼煙垂眼看她,訕訕說著。或許別人都不在話下,唯獨那個溫文睿智的男子,他有些怕贏不過。手中不知不覺將關關摟得更緊。
關關在樹上這麽淩空著,唯有抓牢狼煙哪裏敢掙紮,又猜不出他此刻如此閑情坐想些什麽,心下隻為身在高處而慌張,忙道:“你快放我下去,你欺負我,祁風表哥回來,不會放過你。”說完,但覺此時扯上祁風隻會更倒黴。
果然,狼煙已往她唇上吻來,不似從前舔吻的溫柔,霸道得讓她覺得唇上有些痛。關關躲不開,隻幹瞪眼。原來是她在生氣,怎麽這會兒狼煙的脾氣更大。吻了好一會兒才放開她,害得她差點就斷了氣。
她斷續輕喘著,心說人也走了,吻也吻了,該下去了吧。怯怯看向狼煙道:“人都走了。你可不可以先放我下去?”橫豎先哄他下去,再做計較。
偏偏狼煙仿佛沒聽到一般,用手指摩挲她紅腫的唇,隨目光來去流連,想著這丫頭頗不解風情,她對世情心如明鏡,怎麽對人情就懵懵懂懂?祁雪迷戀流離的事她不知道,他對白露無意她看不出,小七裏為情所困又被她整。這丫頭分明是缺了少女的心眼。忽見關關朱唇微啟,舌頭在他手指上舔了舔,狼煙更是啞然。
關關被他看得心跳不已,見他手指上還有自己咬過的齒印正發紅,愣愣舔了下,以示自己一向溫順好商量,沒想到這罪證欲蓋彌彰,自己被迫站在樹上又無辜又無助,隻想快點下去,決心將十八般武藝全抖出來。不等狼煙動作,已抱上他的腰,往他胸前蹭去撒嬌道:“我要下去,你帶我下去嘛。”說話間她隨手一摸,卻在他襟前摸出一條銀色帶子來,關關扯出反複看來,上麵還繡了她的名,不由奇道:“這個,不是我的發帶嗎?”抬頭見狼煙麵露窘色,她欣然一笑,眉梢動動,幾分得意。
“是。”狼煙深深看她。手指還留有她的溫熱觸感,似被她柔軟發絲上的香氣糾纏上,心神一蕩,見她撒嬌耍賴,見她肆意作怪,都隻覺得分外可愛。
關關晃著手中發帶要挾他:“從今往後,你要聽我的,滿足我所有要求。”
她話音未落,得意神色已變成驚惶。
狼煙扯開她的衣領,手指順著她肩頸上的曲線勾勒了下來。
奇異的感覺從肩上蔓延開來,關關緊張地想攏緊衣襟,卻被狼煙捏住了手。
“我隻是要下去。”關關被脅迫,慌張中忙表明自己的要求其實很小。狼煙低頭親了親她的眉角未言,她背靠樹幹動彈不得,但見狼煙順手拿下她手中發帶,將她的手反鉗在頭上,她扭了一下,狼煙在她耳邊輕道了聲“乖”,她有些羞惱又不敢大聲言語,眼看著狼煙的手向她衣襟下探去。
關關大窘,羞得滿臉通紅,忙叫“不要下去。”
她滿臉緋紅,動人心旌。狼煙不由揚起嘴角,微微一笑,眼神在說“正合我意”,手已探向她的腰間,腰帶鬆脫開來,關關驚愣,似聽狼煙低聲道“那先滿足我一下。”
聲如囈語,他已低頭,吻落在她頸上,似又嫌她裏頭深衣礙事,伸手欲扯開,指尖觸到膚上細膩嬌嫩,怕傷了她,便隻溫柔撩開,一路吻將下去。
關關不知所措,狼煙的吻在她胸口頸間琢磨,有點熱又有些痛,她含糊懵懂,隻是找不到呼吸,隻是心時怦怦跳有時又不跳,一切似乎都亂了套,被人灌醉了一般,卻是灌了蜜的心慌,微微發顫,手無力垂了下來......
這午後,大樹之外,那一隅安靜,仍是陽光瀲灩,十分晴好。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裏,突然想到開頭:那男子點頭,卻問:“事情進展得如何?”
覺得很適合此時再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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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就寫了後頭這麽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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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請容俺呼喚一下評。
章節62
關關自下了樹,就沒敢看狼煙的臉,橫豎都該狼煙不好意思,憑什麽她臉燒得快冒煙了,人家狼大爺還是清湯臉,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狼煙有始有終幫她拉好衣裳,“你臉紅什麽?我們這樣也實屬尋常。”說著偷偷看她臉色,也怕她不高興,正觸到關關的眼光。
關關臉紅都快滴血了,嘴角抽了一下,沒想到狼煙比她還會□,一時不知自己是該暈還是也該若無其事。隻覺狼煙輕拍了一下她的頭,聽他在耳邊道:“人家秦人還說先子後婚是福氣。”
關關惱羞成怒,拿眼斜他。狼煙見她被逼急了,自己怕是操之過急,不敢再逗她,見她臉泛紅潮煞是可愛,幫她係緊腰帶,抬手在她臉頰上刮了一下道:“哼,傻丫頭,就我們那樣?不會。”
關關見他故意停了覺得他句句安慰怎麽都像是在調戲,倏地出手抓了他的衣襟,咬唇看他,嘴裏蹦出三個字來:“你胡說。”
“你不信便算了。反正都比你我那樣神魂顛倒。”狼煙將她的手從衣襟上掰了下來,捏在手中。
“我說的不是這個!”關關氣呼呼道。
“那是哪個?”
“秦,秦人那個。”
“那是我娘說的。”狼煙笑道,“我娘她是秦人,我自然是半個秦人。我不介意。”
關關聽說舅舅祁侯的口風是說啊自動忽略了他後麵的話,隻是遲疑道:“你娘她......”
“死了。”
“死於趙軍屠城?”
“嗯,算是。我娘若在,見了你,該有多喜歡。”
狼煙分明是不想再說,關關見他臉上淺笑,眼中似有道不盡的憂傷,覺得心疼,她與他同病相憐,自然被這話撼動了心弦。剛才覺得被他欺負得憋氣,此刻已心軟得毫無脾氣,原來她早見不得狼煙那副要死不活的清冷模樣,她惹他生氣發火,才覺得這個人在自己身邊活著,她能讓他笑,讓他的唇變熱,不知道是否能暖了他的心。關關忽然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強大,就快無所不能了。失神間,耳邊聽到狼煙輕笑揶揄她:“你倒還真有興致。”
關關一愣,發現自己正踮著腳摸上人家的臉,被他一說紅了臉,急忙想抽回手,又不甘心下風,揚揚眉毛道:“你倒是盡興了,小姐我還沒呢。”
狼煙正詫異,臉上已被關關掐了一把,抓起她細潤的小手,心中無限喜歡,卻發覺已近分別時間無多。“我要走了。”狼煙道。
“嗯?”關關微怔脫口而出,“這麽快?”
“唔。”
“令牌給你,通行。”
狼煙接過,關關卻抓住他衣角道:“我與你一同出去。”
一前一後走著,兩道淺影相隨。
無須牽手,已時不時相印,彼此重疊,彼此堅定。
關關走在前頭,忽然轉過頭,對狼煙笑道:“我不會死,你要記得,就算兵荒馬亂,人禍天災,我也不會輕易死掉。”她還想告訴他,他從此不是一個人。
見狼煙笑了,依然清影落拓,卻少了些肅殺,融入陽光,溫暖柔和了起來,關關想他是明白了。
關關回來時,正遇上蘭陵閣的一個小宮女,她神情緊張,一見關關似乎鬆了好大一口,說是太後午後醒來,正找她呢。
關關忙問她梁言可是到太後那裏去。
小宮女搖搖頭說,梁小姐也不知去了哪兒,眾人正找呢。
關關一想這下壞了,太後一個人都找不到,還不得急死。忙拉了那小宮女去了。
行到半路忽聞附近有人說話,關關好奇,走過去,挨在一棵大樹後一看。好嘛,梁言、祁雷和趙燁,都站那裏。她不敢靠近,聽不真切在說些什麽,最後隻看見祁雷先走了,留下梁言和趙燁。關關無心偷聽,也忙走開,不免心虛,轉身時崴了腳。一瘸一拐的離開那是非之地,總覺得身後有目光尾隨,更不敢扭頭去看。
關關入了重華殿,小七裏剛好為太後請完脈,就靜靜站在一旁等太後吩咐,如此一反常態的沉默,關關倒覺得有種尷尬不適,雖與太後兩人敘著話,這殿上依然覺得分外清冷,冷得讓人快睡著了。
忽然有人進來通報:“公子燁求見。”
太後點頭允了,關關頓時覺得背上有些陰惻惻的,趙燁走了進來,背著光,投下長長的一道陰影,長身更顯出壓迫感。
太後與趙燁說了幾句,便打發了人去上燈。
趙燁便恭敬站在一旁,嘴角淺笑,不似往日輕浮,對太後有問必答,悠閑的聊著今年春季的祭祀與圍獵。
春祭與圍獵在一個月,宮中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
忽聽太後問趙燁道:“你父侯也會來吧?”
趙燁道:“宗室大事,父親雖然最近深居簡出,但一定會來。”
“怎麽?侯爺身體可好?”太後抬眼相詢,似乎頗為關心。
趙燁道:“多謝太後掛心。父親向來身體康健。”
太後訕訕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關關聽著覺得無聊,鬆了心神,應付狼煙花了太多心神,漸漸有些抬不起眼皮來。她兀自打了個嗬欠,定睛正見趙燁星眸微眯,瞥了她一眼,眼中滿是探究之意。關關心中一緊,忙要轉開身子,慌忙之下正撞上來奉茶的侍女,關關“啊”的一聲驚叫,衣襟上已被茶水灑了一大片。
關關隻是覺得胸口微微濕熱,眼看那奉茶侍女嚇壞了,忙跪下拚命磕頭,說著“求百裏小姐原諒”,心中不忍,忙說:“我沒事,你起來吧。”
太後斥了那侍女幾句,又對關關道:“你今兒怎麽一直魂不守舍的,從進來開始便是如此。”太後原想說讓小七裏給她看看,發現水跡都在胸口,甚是不便,便道:“關關你且先回去。我一會兒讓人送些燙傷的藥去蘭陵閣。”
關關見能脫身,遠離趙燁那懾人眼光,連忙起身告退,披了見披風出去了。
出了重華殿,已是黃昏,夕陽殘血一般,花園中草木,似染上一種橘色的嬌媚。
聽小七裏的口氣,太後的病似乎好多了,隻要靜養便可。關關想著,等太後病好了寬了心,便無須她陪伴,自己或許就能出宮去了。忽然覺得空氣也變得自由起來,深深吸了一口,對身後侍女道:“我們先到湖畔耍一會兒,再回蘭陵閣去。”
如此好的提議,卻半晌沒聽見回音。關關詫異轉過頭去,跟著她的兩個侍女已軟軟倒在樹下,
那長身錦袍之人正抱臂汀醵看她,關關似剛落網的獵物一般慌張了起來,原來她已深陷囹圄,不過皇宮之內,總有衛士回來巡邏,諒他趙燁也不敢胡作非為。
關關心神稍安,冷然道:“公子有事?”
趙燁道:“你上回紮了我一刀,你覺得我有事無事?”
兩人上次相見刀劍相加,好似仇深似海,在這王宮之中再次相遇,都又斯文了起來,確是給王宮留了幾分臉麵。
關關道:“公子看起來好端端的,想來是無事。那百裏就先告退了。”她說完便要走,卻被趙燁幾步趕上來阻了去路,心中大叫不妙,鼓起勇氣仰頭直視,卻見趙燁道:“你無事。我正好有事。那一刀便算了,我卻還有兩件事。”
關關被困在此間,不能退隻能進,隻好順著他的話:“什麽事?”
“那書不對。”趙燁道。
關關微愣下道:“我從未見過,就算不對那也是天下獨一份了。”
趙燁笑道:“你真是百裏非的女兒?不會是哪裏撿來的吧。”
關關見他惡意嘲笑,滿臉驚怒,不願與他多做糾纏,欲推開他徑直往前去。不料卻被趙燁捉住了手。
“怎麽?要走?”趙燁問。
他揭去那絆手絆腳的披風,伸手捂了她的嘴。
關關此刻隻能怒視他,“唔唔”叫著說不出話來。
“你是在叫救命?”趙燁一笑,將她甩進花叢。
關關被鉗製了手,跌入花叢,華庭中花瓣驚墜,隻感到他的手當胸襲來,胸口一涼,掙脫不了,她一腔憤怒,淚眼濛濛中卻見趙燁似麵露驚詫。
忽聞趙燁笑道:“原來你在深宮之中也不甘寂寞啊。”手指在她胸口的那些紅痕上摩挲過,關關從未覺得如此屈辱過,她咬著嘴唇,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呼出“救命”已近哽咽。
“我知道你有一個隨行的暗衛,你別告訴我他沒跟進來,他偷襲了我兩次,可是讓我時時惦記著。”趙燁輕聲道。
關關一愣,難道趙燁是想用她將狼煙誘出來?狼煙不在,她豈不是要白白受此等羞辱。
隻聽趙燁說道:“這畢竟是趙文昊的地盤。他若是再不出來,我也就不客氣了。”說話間,解了關關的腰帶。
關關忙呼“救命”,卻被趙燁扼住了喉嚨,一陣咳嗽氣喘。
“救命其實還有更多意思。”趙燁不顧她咬牙切齒的恨意,將她的衣裳順著肩膀剝下。
關關的手被鬆脫,便抬起手來,掌摑趙燁的臉,卻堪堪被他閃過,她不死心又向他腰間的劍柄抹去,趙燁將她細潤小手一捏,心神不由一蕩,輕浮笑道:“好。再凶悍些,更有味道!”
“混蛋,滾開。”關關勉強弓起身,狠狠啐了他一口。
趙燁心中被燃了一把怒火,哪個女子見了他不是溫柔恭順,他一抹臉,將關關摁倒下去。就在他不顧關關蹬踢翻身,跨坐到她身上時,忽覺身後似有人接近,還帶著兵器的肅殺寒意,幸好他早有預料。
關關驚覺趙燁停了動作,一抹笑容從他嘴邊劃過,隻見他脖頸往右偏過,刀鋒驚現關關眼前。這時,趙燁已拔身而起,他左手一揮,腰中長劍出鞘。不過眨眼,他手中持劍已回身直指身後來人的咽喉。
關關看向來救她的人,心中又驚喜又有焦慮。
來人是梁言。
她垂下手中劍,在趙燁長劍脅迫下,臉色煞白,略低了頭,正對上關關驚恐的淚眼。
作者有話要說:囉嗦,要改。。。
章節63
關關胸前錦帛已裂,緊抓領口,胡亂拽著外裳裹緊了身子,趙燁背對著她,她掙紮爬起來也看不見趙燁的臉,隻見到趙燁雪亮的劍鋒直指梁言,似抖了一下。
“別!”關關才剛喊出聲,卻見一條人影閃出,擋在梁言身前。
關關霎時呆愣,那人竟是小七裏。
隻見小七裏緊繃了一張臉道:“公子息怒!”
趙燁會息怒才怪,大概要惱羞成怒了吧。
果然,小七裏被一腳踢飛。
“原來是你!”趙燁一劍怒指地上的小七裏,心疑是他從重華殿出來找了梁言。實際上也確是如此。
小七裏將趙燁匆匆告別太後,跟著關關出去了,覺得有些不妙,忙以給關關送藥為名跟著個宮女去了蘭陵閣,正遇上梁言獨自在蘭陵閣中。趙燁與關關的過結,二人都知道一些,心照不宣罷了,發現關關未歸,都知道大事不好。小七裏如今算是趙燁的門人,若是撞上趙燁甚是不便,本想偷偷跟著梁言,可見她受製,他一時心急,跳了出來。
見勢不妙,小七裏忙向趙燁求饒:“公子饒命,饒命啊!”
趙燁不理,舉劍欲刺,小七裏幾欲絕望,掙紮著起身要逃,卻有一把劍揮向他眼前,替他架住了趙燁的長劍。
小七裏發怔,竟忘了此時該感謝梁言的救命之恩。
夜幕垂了下來,梁言抬手指天,對趙燁一字一字說得清晰:“惜姐姐天上看著你。你隻要在這裏殺一人,惜姐姐都不會原諒你。”
趙燁進退維穀,麵有慍色看著梁言:“你這是在要挾我?”
梁言沒有躲避他眼中淩厲怒氣:“你為什麽要殺他?他隻不過是一廂情願,喜歡跟著我,正好撞破了你行事而已。”
趙燁眯起墨眸,看了小七裏一眼,緩緩垂下手中劍。
梁言一句話,打消了趙燁對小七裏的些許疑心,卻也如一柄青鋒,刺入了小七裏的胸膛。
小七裏沮喪閉了眼,原來這麽久了,他依然是一廂情願。卻聽到梁言對他道:“小七裏,你把關關帶走。”
關關腳腕上有些痛,勉強站起來,卻見趙燁將身子一移,擋住她的去路。
“這裏輪不到你拿主意。”趙燁不悅看向梁言。
梁言將手中劍一抖,劍氣冷若寒冰:“我以後再也不會容許你胡作非為了。”
“用我教你的劍來對付我嗎?”趙燁失笑。
“不。用我的命。”梁言口氣淡淡。
她這話出人意料的決絕,連關關也驚愣一旁。
趙燁的臉驟然陰霾,梁言從來對他言聽計從,他知道梁言向來認真,卻從未領略過梁言倔強的忤逆,如今她認真地說著要與他性命想博的話,小女孩的柔軟順服變為剛冷,讓趙燁大吃一驚。“敢說些不知輕重的話,還真是長大了。”
“我的劍不快,但要讓他們走脫卻還行。”梁言沒理會他的嘲笑。
關關見似要一觸即發,著急地要上前拉扯趙燁,卻因梁眼一個眼神,周身寒意頓起,忘了動作。她賴著狼煙告訴她,為什麽他從來總與世隔絕一般冷冰冰,狼煙說哀莫大於心死。她上次見到梁言握上趙燁的劍流了淚,難道淚已流盡?此時望不進梁言眼底,仿佛一個黑色漩渦。
小七裏起身欲要上前,梁言已一副攻擊之勢,隻等趙燁舉劍。
金器交鳴之聲,會引來侍衛。關關心礎蹌幸,希冀趙燁罷手,怎知趙燁笑道一聲“好”,已揮劍相向。
梁言衝旁邊說了一個“走”字,已疲於應付趙燁的劍,無暇顧及關關和小七裏。
關關手腕一沉,原來是小七裏過來拉她走,但覺腳腕疼痛,摔倒在地,衝小七裏連連搖頭。小七裏一時心急如焚,見眼前二人過招,隻是束手無措。
劍影閃動,漫天席地鋪開,掀起驕塵軟霧,勁風掃過花叢,花瓣紛飛被卷入了如潮光幕之中。
梁言長劍連連刺出,趙燁應對從容,他劍勢沉穩,大有摧堅之勢,將梁言的攻擊硬生生震開。梁言剛毅不撓,又糾纏上去逼他出招,趙燁劍路一變,一劍化為千鈞幹戈,向梁言逼來,犀利之勢莫可匹敵,眼看梁言的左肩暴露在劍鋒之下,她一驚,忙閃身躲過。此時,趙燁右掌已襲上了她的腹部,梁言悶哼一聲,搖搖欲墜,扯著趙燁衣角倒下。
小七裏忙衝了上去,接住她,關關驚叫,欲要上前,卻見趙燁朝她逼過來,她退了兩步,腳下一軟,跌坐在地,隻聽趙燁說道,“不知下回你可還會如此好運氣?”,轉眼間,他已收劍遠去。
聽到宮中侍衛的聲響,有人正向這邊靠近。
關關上前搖搖梁言,小七裏卻擋開她的手道:“隻是暈過去了。”
關關一愣,她現在好歹也算是貴人一個,一向喜歡諂媚的小七裏怎麽就忽然轉了性呢?知道梁言無大事,關關倒是略略鬆了一口氣,低頭看到自己衣裳淩亂,實在羞於見人,忙爬到一旁將披風撿起,給自己裹上,回頭一瞥,驚詫得言語無力。
關關習慣性脫了鞋,拿出投壺的精準,直往小七裏頭上砸去,“你幹什麽呢?”
小七裏挨了當頭一擊,仰頭臉色微赧,眼中卻憤恨,丟下關關,抱起梁言就要往蘭陵閣去。
關關愕然,若不是她一記鞋擊,小七裏還不知要偷吻暈倒的梁言多久,小七裏反倒理直氣壯,
她卻像個壞人。
小七裏以為關關是要自顧自溜走,沒想到她還回身拿鞋砸人。他大概是氣過頭,竟忘記在這深宮之中,抱著個女孩子不可能走遠。正遇上宮中侍衛,以為他意圖不軌,幸好有關關上前解圍,說梁言暈倒園中,才叫來大夫。侍衛知她是宮中嬌客,便不敢阻攔,又見一個暈著一個扭了腳,忙找來車輦將她們送去了蘭陵閣,留下小七裏一人在原地癡望。
晚些時候,小七裏奉了太後之命前來請症,看著梁言,緊皺眉宇之間滿滿的心疼,之後一張鐵青的臉給關關看腳。
關關腳上被他一捏,疼得吱呀咧嘴,當即就將手中的茶杯砸了。
侍女忙過來俯身收拾這一地狼藉,關關向她們撒氣道:“都給我出去。在這裏淨礙眼,出去,出去。”眾侍女見關關一向好性子,忽然上了脾氣,都嚇了一跳,正麵麵相覷,又被關關吼了一句“都聾啦”,都噤若寒蟬,忙下去了。
小七裏也跟著要走,卻被關關叫住,“你走了,是想疼死我呀。”
小七裏見她蠻不講理,扭頭欲言,隻聽關關道:“她們都下去了,你就說吧,我到底是哪裏讓你這麽不待見?”
小七裏一愣,也不退縮,撩袍坐下道:“第一...”關關想不到自己在小七裏心中已經存下幾大罪狀。
“若不是為了你,梁小姐不會兩次受傷。”小七裏道。
“你正好可以乘虛而入。”關關道。
小七裏麵上一滯,又道:“你將她留在宮中幫你應付趙燁,也是治標不治本。”
這並非關關本意,關關忽然想到,若有下次,不知她和梁言還會不會這麽好運氣。
“說來說去,都是為了梁言。你是不是以為我是狼煙的女人,他管得了我,才敢對我這麽放肆。”關關輕笑出聲。
小七裏差點跳起來:“怎麽,你不是?”突然之間,他有點躊躇現在再抱狗腿算不算晚。
關關點頭:“差不多是的。不過他聽我的,你就等著被他揍吧。”
小七裏聽了,沒有她預想中的暴跳,臉色卻有些淒然。
“怎麽?”關關忍不住問道。
小七裏輕歎了一聲:“你可害慘了他。為了你,他要幫祁侯做事。”
關關忙問什麽事,小七裏卻也說不出,她隱隱有種感覺,狼煙要做的似乎是一件危險的事。
第二日,梁言醒過來,關關對梁言提起讓她回梁府去的事,梁言卻說蘭陵閣比梁府舒適,要多住些時日再走。關關也不知該如何說服她回家。兩人也沒提起趙燁的事,不過梁言對關關胸口的吻痕很是在意,十分隱晦地問起,關關片刻啞然,看著梁言眼中好奇,關關對她說了小七裏偷吻她的事情,見梁言呆立在那裏,關關覺得有種逃脫的輕鬆。
宮中這些日子都在準備春祭和圍獵的事,許多事也等著太後拿主意,這一忙太後的病似乎也沒那麽在意了,不過太後還是成天念叨著祁風回來的事。大概過了月餘,忽然有人來通報蘭陵閣通報,說王上要見關關,馬上就要,刻不容緩。
關關到了英華殿的時候,聽說王上還在墨天閣中,惴惴不安等了好一會兒,才盼到王上歸來。
宮中女子提起趙文昊總有些神迷之色,說他俊美無儔。
此刻他正斜靠在榻上,手中拿著一把羽扇,慢悠悠地扇著,站在他身前,半晌未聽見他言語,關關心裏頓時沒了底,隻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
忽然趙文昊手中羽扇伸到她眼前,托起她下巴,問道:“聽說你家有寶?”
羽毛拂到脖子上有些癢,關關卻是愣神的,王上表哥漆亮眸子探究地看著她,似笑非笑的唇,周身冷冽又華貴,似有種雌雄莫辨的美。
關關心突突地亂跳一氣,她說不清是被吸引著還是被嚇著了。
“不用害怕。”趙文昊笑了,撤了羽扇,款款扇著,慢道,“當□在浣音閣中都不怕我,此刻怎麽臉都白了?”
關關隻好無奈點頭道:“有。”
章節64
“你可帶著?”王上問她。
“已經丟了。”關關回道。
關關猜,這王上表哥愛尋寶的癮怕是又上來了。
“丟在何處?”王上不緊不慢地刨根問底。
忽見王上深意一瞥,關關感覺王上似乎知道得不少,王上從頭到尾都沒問那是個什麽寶。她忽然想起狼煙說過他將趙燁府上玄機石的碎片弄到墨天閣去了,王上是不是早已前後查過了,隻是找她求證一番?
關關拖拉了一會兒,道:“呃......是被人搶去了。”
“誰?”
“永翼侯府的公子燁。”
“他為什麽要搶?又是如何搶的?你且說來。孤給你做主。”眉峰黛如山青,微微一挑,卻一副引誘她細細講來的模樣。
關關把小臉一皺,一如小女孩的哀怨神色,隻覺羽扇輕拍了她的肩,算是些許安慰。
她顫聲道:“他,他有個小石獅子要打開它......”關關將怎麽在屠府做客卻被趙燁拖回府中,又怎麽誤打誤撞地打開了玄機石,到最後僥幸逃出於莫沂山遇上祁府來尋人的事絮叨了一遍,隻是隱去狼煙不提,卻不敢添油加醋說些趙燁的壞話。
王上聽完後,問了一句:“你既刺了趙燁一刀,怎麽不帶著羊皮卷逃走呢?”正中要害。關關敢刺殺趙燁,衝這份膽量,不該是個不識貨,嚇得要逃的笨丫頭。
關關被他問得一愣。
“難道你就不好奇裏麵是什麽?”王上長睫一扇,眸光流轉,投來淩厲一瞥,“還是,你根本就,一清二楚?”
關關不禁哆嗦了一下,差點腳一歪坐了下去,低頭顫聲道:“太,太害怕。”
屏息之間似能感到榻上如玉手腕中扇出的陣陣寒意,直達心頭。殿上微涼,風拂過關關麵頰,劉海輕揚,關關忽然眼中亮了起來。
她大方一撩垂至眼簾的額發,淒楚得幾乎聲淚俱下:“趙燁曾按著我的頭砸向大石威逼於我,害我險些喪命。實在無力顧及其他。”
她額上的確有一道紅跡,如第三隻眼般立著,少女素顏如雪,襯得它十分奪目。王上似無意傾身向前,瞥了一眼,手中扇撥落她手中劉海,歎息道:“你能逃脫實屬幸運,可見聰明。”
關關扯著臉皮,訕訕笑了一下,謙卑站定。
正是半晌無語,有內侍進來通報:“柴夫人求見。”
王上點頭允了,讓關關坐到一旁。
關關心中忐忑,對著擺上來的酥香茶點,沒了興致。
柴小玉溫婉柔順,看向座上趙文昊,滿眼柔情繾綣,連素手撚勺在碗中輕攪,嘟著嘴輕吹熱氣,都是如斯專注,如斯深情。
關關深覺受教,看著□,卻聽王上道:“百裏關,你可知道?趙燁對我說他對你一見傾心,要孤將你賜給他。”
柴小玉也詫異看過來。
卻聽王上似在揶揄她:“公子燁可是難得情深!”
關關有些眩暈,差點連坐都坐不穩。趙燁與她在宮中花園的衝突,怕是有人看見回報過。其實,就算趙燁被逮到也沒人奈何得了他,永翼軍便是他的籌碼,頂多將關關風光嫁給他,算是天下太平。
關關忙道:“一定是他想殺人滅口。”說著她一臉認真,伸出手掌一抹脖子,做了個誅殺的動作。一旁柴小玉看得明白,不由驚呼出聲:“你居然敢誹謗.....?”
幸而王上十分繁忙,管不得許多,這時正有內侍匆匆進來,高聲道:“夜......”
話還未出口,已被王上一抬手輕易打發了出去。
他轉眸衝關關一樂,眉花眼笑,還連聲道著“有趣”,顯是無暇顧忌其它。
關關忽覺王上對自己頗為關注,放下正事,無聊地兜著圈子就是不放自己走,她背上虛汗直流,隻盼著王上心情好些,別無聊到將自己送去與趙燁作堆。
卻聽王上道:“孤倒有點不舍得將你嫁給他人了。”
關關愣神,這也不比送去和趙燁作堆好到哪兒去,偷偷攥袖抹去臉頰上剛滑下的那滴冷汗。
卻是柴小玉如花顏色,驟然灰敗。
王上伸手,修長白皙的手指她粉頰上輕刮了一下,笑道:“小玉是不高興了?”小玉忙賠笑道“妾身不敢”,就要扭身閃開,卻被趙文昊一伸手逮回來,坐在榻上。
她極識趣,捧上瓷碗,直說王上操勞,勸王上多吃一點。
關關抑鬱低頭,心中直嘀咕:“這兩個人當著別人的麵,怎麽好意思?或許寢宮就是這麽個調調?”
眼前有些旖旎氣氛,關關尷尬,孤零零坐著,不敢四處亂看。
忽聽王上問道:“百裏,你說,如果一樣東西,孤想要,卻有人來搶,那是什麽心思?”
他懷中柴小玉一愣,關關也不敢亂答。
隻是王上衝她微微一笑,三分蠱惑:“孤一向最隨和了。但說無妨。”
剛才所見關關早知他大方隨和。關關點頭,卻不敢大聲,隻說了兩個字“野心”,仿佛高人對談。
王上看著柴小玉,幽幽道:“孤自認待他不薄,你說他是不是不喜歡孤,才生了異心?”
柴小玉臉色一僵,忙回道:“妾身不知。”神色似十分迷惘。
“你不知,百裏知道。”王上笑瞥了一眼低頭的關關。
關關隻好道:“王上認為是,百裏也認為是,王上覺著生了,百裏也覺著生了。 ”說著她狠了狠心,壯著膽子還道了一句,“王上覺得他該死了,百裏亦覺得如是。”
王上未言。隻聽“咣”的一聲,柴小玉手中瓷碗墜地,驚得她花容失色,忙要下跪收拾,卻被王上收緊在懷。王上卻並不理她,隻將瞳光投到關關臉上,饒有興味問道:“百裏說的是誰?”
關關一驚,渾身驟涼,忙道:“百裏是泛泛而談,泛泛而談。”
王上忽然將柴小玉從身旁推開,長身而起,自腰間一拽,取下一件東西來,他將物事往關關懷裏一拋,原來是塊溫潤美玉,淺淺雕畫著龍形鳳紋。
隻見趙文昊一拂廣袖,神色肅然,朗聲道:“春祭之後,你便我大趙的公主。”
適才那份慵懶旖旎如煙消雲散,華貴氣度中多了些英氣,如宣戰般的決絕,隱隱有封分天下的豪氣。關關不是他目光焦灼的所在,他的目光落在門外。
那裏有個身影,長袍寬袖,不惑之年,已兩鬢染霜。晚風吹起了他的衣擺,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高大身軀有絲落寞蒼涼,看著殿上這曾被他護於臂彎中的年輕君王,正玉顏冰冷,星眸冷冽,嘴角揚起了一抹挑釁回望自己。
關關摸到那玉石的一霎那,忽然想到,王上要重用祁家,越過夜辰君的牽製,重用祁風。關關自知《縱橫方略》於她完全無用,打算塞給祁風,一走了之。太後說祁風曾為她討過公主封號,狼煙說祁風無心朝事,趙文昊此舉是接受了祁風的契約。
祁風對她真的很好,天下間有什麽比權勢更貴重的禮物。或許有,那便是自由。不過自由虛幻,更大的權勢是為了無盡的自由。相對於自由的飄渺,權勢在手更實際。
關關心中的迷惘深邃成一個無底洞。似乎一場紛爭已如藤蔓般糾纏到她的腳邊,她是否真能一走了之。想著,緊握在手中的玉石似變得炙熱灼手,躊躇著放不放開成了煎熬。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心為形役給俺寫的長評。
奴家感激不盡,差點失語了。
真是寫得太好了。俺揮淚~~~~~~~~~
俺要努力寫文。俺節日前後不打算寫文,俺今天要二更,丫的二更。。。。太受鼓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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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比較別扭,年輕的上位者,難免有些陰暗。丫聰明,覺得關關聰明了,又怕她太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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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殿上這曾被他護於臂彎中的年輕君王”
改成“。。殿上這曾在他臂彎中的年輕。。”比較有愛,哈哈哈。
摸下巴,不知道是年下還是年上。
要河蟹,要淡定。。。
章節65
夜幕垂下,關關去了太後那裏,聽聞太後勞累一日,已然歇下,便要回蘭陵閣去。一路上直想著殿上夜辰君忽現,與王上對峙,又思及王上與趙燁之間似敵亦友的暗湧,祁家早被牽扯在其中,如今她也掉進了這泥淖中,一時思緒繁亂,恍惚了起來。
冷不妨一條人影,從路旁的草叢裏躥了出來,把隨侍的宮女嚇得亂叫。
關關一陣腳軟,心提到了嗓子眼,凝神看清,竟是小七裏,皺眉嗔道:“黑燈瞎火的,你扮鬼嚇人哪?”
小七裏捂著紅腫的腮幫子,臉上毫無避諱的一個五指印,嘴角眼圈都有淤青,勉強隻能睜起一隻眼,這隻眼中便是怒火滔滔,也沒個避諱,指著關關的鼻子就問:“你到底跟梁言是怎麽說的?”
關關心裏一跳,難道他是因為偷吻的事被梁言給打了?旁邊的侍女見小七裏對關關不敬,皆是柳眉一橫,揚言要叫來侍衛將小七裏拖走。
關關心中一動,叫住那些侍女:“慢著!小七裏大夫怕是有些誤會。待我與他談談。”她決定先禮後兵。
小七裏剛為自己一時魯莽有些後悔,聽關關如此好說話,不由一愣,口氣緩了緩道:“梁言說是我教唆得你要把她從宮中支出去。”
“難道這不是你的意思?”關關佯驚。小七裏既然有膽想著梁言,就別想扮好人。
小七裏愣神。
關關道:“那我就再跟太後去說,把梁言留下好了。”
“不要。”小七裏一叫,扯得嘴角生疼,見到關關眼中笑意滿是揶揄,訕訕道,“我是不想再被打二回。”
關關奇道:“你是因為這件事被打的?”
小七裏點頭,不知關關為何有此一問。
“你都偷吻了人家,何止打兩回能了事?”關關疑惑自語。
小七裏至少還沒被打到耳鳴,驚得一個趔趄,“什?什麽?梁小姐她知道這件事了。”
關關點點頭,她也是迫不得已啊。
“你不守信用。”小七裏幾欲含淚控訴。她和關關私下約定,她不把此事告訴梁言,他就不把趙燁輕薄她的事告訴狼煙。關關不願意狼煙為自己在宮中的情形擔心,當梁言那副好奇眼神時不時落在她胸口,關關臉上微紅,心裏尷尬,哪裏還記得起什麽約定。
“這樣不是挺好。被打過也就死心了。”關關語重心長安慰,“長痛不如短痛啊。”
小七裏氣得結巴:“狼,狼煙......”
見小七裏疑似要用約定的事要挾她,關關不由色厲內荏:“你休想拿狼煙威脅我,信不信我打你,我也是學過武功的。”一個“打”字聲音還轉了轉,拖得老長,頗有氣勢,儼然有三腳貓向軟腳蟹叫囂的勢頭。
小七裏不怕關關,倒怕那些侍衛,瞪了關關一眼,嘴角抽了抽,一臉陰沉鬱色走了。
關關小心翼翼地回到蘭陵閣,又小心翼翼地吃好宵夜,再小心翼翼地爬□。
沒想到還是讓梁言一抖雲被,拎了起來。關關就知道會有這一遭,她與小七裏說話的時候就想到了。指望梁言拿小七裏撒過氣後,怒火不會燒到她頭上,果然還是一路燒到她被窩裏來了。
“你拚命趕我走是怎麽回事?”梁言劈頭就問。
“我,我。”關關被她瞪得一時斷了思緒,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以為你對付得了趙燁?”梁言喝問道。
關關被她喝得一絲清明,似有些懊悔道:“梁言,我不該拿你做我的護身符。”
梁言不屑“哼”了一聲,關關這話有馬屁之嫌,不成理由。
關關見她不理,隻好道:“就算你能抵擋趙燁數十招,我也有腳軟跑不動的時候。趙燁的劍法厲害,卻厲害不過他的身份和他手中兵馬。事態發展已超出我們從前的預想。你以為他得到西施淚,他就會罷手。我以為他打開了玄機石,就一切平息。或許並非我們所想,一切才剛剛開始。”
梁言怔然看了她良久,澀澀道:“原來你都知道。”
關關想她說的定是盜走西施淚的事,便點頭應道:“既然不是狼煙,不難猜到是和我最親近的你。”見梁言麵露窘色,她又忙說:“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誰會想到趙燁他就是塊狗皮膏藥。”說著關關齜牙一笑,擠出一個輕鬆可愛的笑容。
梁言雖尷尬,卻忍不住奇怪:“你就不怕他殺你?”
關關搖頭:“梁言,趙燁若是真想殺我,早就一劍了結了我,他是瞧不起我呢,又放不下他苦苦追尋的事兒。”關關也不敢去深想趙燁還出什麽招,卻也猜到趙燁糾結於玄機石的事,找上她恐怕沒個完,便道:“我怕是終有一日要與他一鬥。”
梁言僵在關關衣領上的手一鬆,想不出關關憑什麽能說出這麽有誌氣的話來。
見梁言詫異揚眉,關關道:“你是不信嗎?”躊躇片刻,她摩挲著袖中那塊溫潤美玉的細致紋路,發狠道:“若他害得我脫不了身,我做公主做妃子都要與他一決。你不行,你劍法好,對付人你的心卻不如我的硬,何況那人還是趙燁。左右為難的人心裏是會苦的。你還是回家吧。”
她想三言兩語就說服梁言回去,梁言被她說成“不行”,不由心中抑鬱起來,便訕訕道:“你就一個人在這兒色厲內荏吧。等到春祭圍獵的時候,他必會來邯鄲,進宮也是一定的,看你怎麽辦?”
梁言順帶嚇唬她一下,未料關關還真有打算。
“你不用擔心,我會在那之前會找個機會回祁府去的。”
......
池畔柳絮紛飛,柔風在柳林中淡定穿行,四下無不透著的懶洋洋愜意。
梁言回梁府已好些日子,太後拿趙燁沒轍,隻是將他早早打發回永翼侯府去了,連趙燁送進宮來為太後瞧病的小七裏也被太後一並打發走了。
關關每日要不遊遊湖,要不打個秋千,在她眼前來去的沒有敢對她不敬的,沒有敢對她不服服帖帖的,她一度想的作威作福的瀟灑日子不過如此,真過上了,雖然舒心卻很無聊,似乎再沒有什麽好怕的了。坐在太後身邊,遞上茶,看著王上走了進來,和太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眼望殿外,是明媚春光。
麵前的茶香淡淡,隨白氣散逸開來,一切靜得不能再靜,好得不能再好。
忽然有個沒眼力勁的內侍急急忙忙竄進來,踢到了台階,摔倒在地,順著光溜的地麵一路滑到王上跟前,王上欲怒,他忙仰頭,磕得滿嘴是血,手中高舉一卷書簡,喘息道:“上黨急報。”
關關忽然覺得胸口一悶,難以呼吸。
王上抽過書簡,越看臉色越壞,俊顏似驚還怒,暴戾擠上眉心。
眼看他一聲怒喝,將書簡往那內侍頭上甩去,那人連帶書一起跌開去。
關關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
之後的日子,多是哭著過,默默垂淚的時候有,和太後抱頭痛苦時有。
太後抱著關關,神情木然道:“就剩下王兒和你了,從此你就留在我身邊。”
一覺睡到傍晚,關關豁然睜眼,想祁風真是死了?
一滴淚流到心間,摧毀了關關心中一些東西,原來憂傷可以變得更憂傷。
對她好的人不斷離她而去,她從前隻是覺得傷心,命運不公,卻不想回顧往昔,連他們離去的原因也不想深究。
她光腳走在斜照蘭陵閣的月色中,卻似抱頭縮在自己心底最幽暗處,忽然有股恨意從那裏漫開,恨卻無奈,無奈中隻能恨著,恨不得諸神俱滅,一同消亡。
坐在桅欄上,看樓下波心蕩,伸手攔下夜風中飄飛的柳絮,她垂眸,忽然觸到心中一處柔軟,那是狼煙。抬眼再看院中的婆娑樹影,輕抖慢搖,再看不見方才的癲狂。
風吹皺一池湖水,掠過她身邊,將她指縫中的柳絮卷走,前方月色中似多了一道影子。
她仰頭,嘴角彎出一弧久違笑意。
花瓣輕旋,池中落了,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哎。
打滾,蹭蹭,大家8要扁俺。
章節66
一覺囫圇,起來已是天黑。
侍女們早已退下,蘭陵閣中沒了人煙般荒涼。那大宮女點了燈,放於她身前說了聲“小姐保重”,便垂手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人走了更好,清靜。隨心所欲,蹬了鞋,如夢遊一般閣樓院中晃蕩,關關爬上桅欄坐著,四下張望。
這院中無人,庭燎不亮。
“你怎麽能進來?”夜風帶起關關衣角,她跳下桅欄,輕靈若羽。
“是侯爺。”狼煙走已走到她身前。
祁侯依靠太後在宮中的勢力,收買些宮人不算難事。關關仍有些詫異,張了張嘴吐出一句:“為什麽?”
“侯爺把你給我,要我做一件事。”
“像樁買賣似的。”關關不經意接口,“什麽事?”卻又揚眉,抬了手捂住他的嘴不讓說,仰望他的臉。
那是獨行者的眸光,寂寥又決絕。
關關忽然覺得自己又被摒棄在他的世界之外,有些生氣,賭氣道:“一夜換你殺一人?”嘴角多了嘲笑。
狼煙沒搖頭,隻垂眸看她,無聲將她攬進懷裏。
事是大事,就算要殺人,人也是大人。
留祁風在上黨做郡守是永翼侯的意思,上黨的守將也是永翼侯欽定。春荒時分,戎狄突襲上黨。祁風被取走首級,棄屍荒野。戎狄要糧,取郡守性命何用?祁侯自然懷疑到守將的身上,
無人說得清這裏的蹊蹺,這筆帳隻能算在永翼侯的頭上。
幾日前,關關曾見祁侯進宮,白了額發鬢角,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太後見了哥哥便淚意潸然。祁侯劇烈起伏的胸膛中看得出怒氣,太後把左右隨侍都遣了下去。關關卻想留下來聽,找了小宮女偷偷睡覺那個旮旯靜靜蹲著。祁侯言語冰冷,太後憤然拍案,關關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歪倒在地。
祁侯已動了殺機。
要去殺人的是狼煙,祁侯從前做的是聲色生意,自然十分體貼人心,也不知是怎麽看出狼煙他缺女人。關關伏在狼煙胸口,忍不住幽聲輕歎:“原來我身價頗高。”她一陣心急化為無力。想到永翼侯屠了魏城的事,狼煙已經湮滅的家,他與綃金決裂,投身祁府或多或少有些報仇的心思,她猜到端倪,卻不知事情會來得這麽快。
夜空中有流螢飛來,擦身而過,人說那是戰死亡魂。
狼煙看著那抹路過的微光發怔。他沒變成亡魂,是上天留下一條命,於是伺機報仇。有了一個絕好機會可以報仇,卻開始彷徨,若是他回不來怎麽辦?第一次他開始怕自己的命不夠硬,第一次他覺得手中劍太沉。若是他回不來,她做她的公主,然後一世恨他。
狼煙覺得自己可笑,他與綃金同樣有著複仇的執念,綃金的苦楚他最明白,他想讓綃金放下仇恨,卻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夜風拂過,狼煙心頭蕭索了起來。道理很明白,但放不放得下與道理無關。
風貫穿了蘭陵閣的回廊。聽見關關嬌嗔道:“快抱我進去,我要冷死了。”她細潤的手已圈上他的脖子,他心神一恍,低頭看她,欲選豕。
狼煙對自己說,若是她掉了一滴淚,他此刻就帶她遠走,就算外頭有三千守備。
關關見他不動,抬頭看他問:“怎麽了?”
“百裏......”那雙清亮的眼滿是無邪,不起水霧。狼煙看著不舍,收攏胳膊,將她圈得更緊。
“快斷氣了呀。是叫你抱我,你掐我脖子幹嘛?”關關皺眉,嘟了嘴,光著腳丫互相搓著。周圍的風似乎也開始流動,傷感隨風遠逝,多了些生氣。
報了仇,然後帶她走。想法一瞬變得簡單,狼煙有了主張,略定了定心神,玩笑著道了聲“遵命”攔腰抱起她。唇邊乍現的笑意一僵,她清減了許多。
“這裏走。”關關抬起一隻手給他指了路,另一隻手懶散垂到他身後。
忽聽見閣樓飛簷上角鈴叮當,外頭鬆竹被風吹得響,如浪濤翻湧,關關忽然想起來燕燕居外的那片鬆林,一如母親在身邊的日子。
那日天黑得早,燕驚讓人煮了栗子,和關關兩人挑燈坐在院子。燕驚自己喝著酒,吩咐人一顆一顆剝給關關吃。
關關埋怨母親:“娘明知去秦國危險,還讓爹走,早知道我們一家逃走好了。娘倒是大義。”
燕驚半眯醉眼,朦朧看她,輕描淡寫道:“小丫頭懂什麽。你爹他要不走這遭,是會惦記一生的。我不成全他,隻怕他要半生鬱鬱。”
“半生鬱鬱總強過丟了命。”關關覺得沒有留住父親是母親的錯,母親此時說得再多都是在搪塞她,便起身拂袖要往屋裏去。
卻聽得“嘩啦”一聲,回頭之間,燕驚已醉倒在桌上,栗子撒了一地。
抬頭,圓月已爬上樹梢,一如眼前。
關關在狼煙身後的手微顫,手掌一攤,掌心一隻螢火蟲墜落地上,再也亮不起來。她是不會放手的。
屋裏亮著銅燈,如鶴起舞,其上十三個燈盞,落下滿室幽煌,有種蠱惑的媚。
關關的手搭上狼煙的肩,拉低他的下巴,在他脖子上舔咬,是誘哄的意思,卻沒章法得讓人家皺了眉。關關眨眨眼睛,唇覆上他的,吻得生澀卻很認真,似要用盡所有力氣,把這個清冷的靈魂吸走。她滿意離了狼煙的唇,要透口氣,見狼煙臉上微愕,她不好意思起來,伸手摸了摸他唇上被自己肆虐過痕跡,不由得色一笑。
但見狼煙湛然眸光深邃了起來,聲聲呼吸也沉了起來,關關下意識想逃,已被他折腰推進榻裏。
一陣大風吹了進來,燈火搖曳,幾欲熄滅,十三盞燈隻剩三盞,晦暗了許多。
耳鬢廝磨之間,關關差點忘了算計,手中有王上的玉牌,至少可以糊弄一陣,她要誘他下水,一起逃走。絲帶已鬆,衣帛漸落,黑發如瀑散落,鋪滿了床,更顯肩頭瑩白,一番纏吻,她靦腆無措中隻抓緊了被角擋在胸前,偷眼看狼煙臉上神情。
狼煙要拉開雲被,卻見她卻咬唇不鬆手,扳過她的臉來,卻見關關臉上一陣飛紅別開眼,縮著雙肩微微發顫,狼煙心中疼惜起來:“你要,抱著便是。”說完,按了她的肩躺下,動作雖比以往溫柔些,態度卻是不容抗拒的強勢。
狼煙在她嘴裏細細探索,輕蹭慢舔,關關心有些醉,嘰裏咕嚕含糊著要說話,都融化在狼煙吻裏,隻剩下低柔誘人的嗓音。要說說不出,她掙紮扭動著身子,激起狼煙一陣心潮澎湃,揭了她手中被角,吻向她腰下纏綿而去。
“咯到我了!”關關終於掙紮嚷出聲,一臉不悅直著腰推開狼煙。
狼煙離她遠了點,見她懊惱瞪著自己,頓時臉有些燒了起來。隻見關關手往腰後的榻上摸了摸,掏出一串“叮叮”響的鈴鐺來。
“綃金的鈴鐺。”兩人不約而同想到。
關關難得手疾眼快,不待狼煙伸手過來,她身子忙忙向前一傾,抬腕把金鈴扔了出去。鈴鐺還沒落地,隻聽“咚”地一聲,關關用力過猛,摔了出去,腦門已先砸在旁邊的案上了。關關愣了愣,放聲哭了起來,趁機宣泄一肚子的怨氣。
狼煙見她淚落滿腮,哭得像小孩一般無二,隻當她是磕痛了,忙把她扯到懷裏,拖過被角給她擦了淚,又忍不住冷聲責道:“叫你使壞,亂丟東西,結果自己受罪。”
“就是不讓你見綃金。”關關哽咽著還卯足了勁吼道,“不讓你見綃金。”越發無理取鬧。她聽狼煙講過這金鈴對綃金十分重要,纏勁上來,越發別扭起來。
狼煙忙捂了她的嘴,不由搖頭,該爭論的事講不出,幹的都是些亂七八糟不合時宜的事。卻仍是撩開她的額發,摸過她那道紅色傷痕,給她揉了揉額頭。
關關不知還能如何借故發火,怔愣片刻,隻是指著額頭問道:“不嫌醜?”狼煙清眸看她,搖了搖頭,在她的額上親了一下。
關關蜷著他胸口,看著一旁隻亮了三盞的銅燈閉了眼,心裏說著:“若是數十下,風來將燈全吹滅,我便讓他去。”
於是閉了眼,默念到三,覺得一陣冷颼颼的,狼煙抱著她的手緊了緊,再睜了眼,屋中暗淡。關關的淚直掉在狼煙手背上,張了張嘴,想說的心意卻哽噎在喉,卻見狼煙給她穿了衣,說出了她心裏話:“我們這就走。”
“你以後會不會後悔?”關關的眼盈盈閃亮。
狼煙啞口,搭在關關肩上的手指微顫了下。
“你一定有殺永翼侯的把握才會去。我會等你辦完事回來。”關關難得的溫順。
狼煙周身一僵,這丫頭在不該聰明的時候聰明了。
關關拉了他手,手心貼在自己臉上,笑得淡:“其實我也想你能為祁風表哥報仇。”
她見不得狼煙終身鬱鬱,不想變成他的猶豫,不知不覺間,她也做了回綃金。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能更新了。好高興。昨天去聽音樂劇睡著了,被旁邊倆老太太叫醒太不好意思了。
終於開虐,哈哈哈。。。。希望新年之前能虐完。
俺的豬腳都是別扭到瘋魔的人,特寫此章來表達一下。
要新年了,比較忙,更新的時間少了。大家見諒。
章節67
殿上莊嚴氣派將春日的嫵媚陽光阻擋在外。
錦緞披身,珠光縈繞。既做了人家的公主,就要有公主的雍容優雅。關關叩首謝恩,便成了王族中人。
出了殿,聽到有人竊竊私語,說是祁風遭了厄運,這是在王上在安撫祁家呢。
聽到“厄運”二字,關關忍不住回頭瞪了那些人一眼,隻有她心裏知道,封公主的事本是拉攏,卻變成了安撫,而這厄運並不是終結。
偏殿上,瓶裏插著桃花,緋紅中足見春之媚色。
衣飾繁複,關關一身不得輕鬆,便坐下來喝著茶透口氣,順便請了梁言來。
不一會兒,梁言如常瀟灑落座,隻是眉目間有股氣不順暢,關關曉得原委,忙遞了個果子過去道:“消消氣。”
梁言食不甘味,將果子往旁邊一擱,不悅道:“又是你那舅舅的鬼主意。”
王上的製衡之術學得很好。給祁家一個公主,給梁家一個王後。王上對梁太師說想娶梁家女子為後,梁太師眉花眼笑地應了。
梁言因來宮中侍奉太後,王上也讚了她賢良淑德,看來王後之位非她莫屬了。
關關放下茶盞,搖頭道:“我舅舅巴不得祁雪為後,怎會甘心讓給你?”
梁言聞言微怔,頃刻又化為懊惱神色。
關關忙過去,挨在她身邊坐下道:“王上隻說找梁家女子,你那麽些個叔叔就沒個女兒麽?隻有柴小玉那樣的才入王上的眼。王上沒直說找你,怕是你也沒讓他看上。”
關關這話說得白,梁言卻沒生氣,王上不中意她,可她爺爺梁太師對她青眼有佳,非說隻有她為後,才不會辱沒梁家家聲。
梁言被爺爺如此器重,隻能欲哭無淚。
關關眸子靈動一轉,又道:“我幫你到王上太後那兒去探探口風,你哪個堂姐妹想嫁進宮的,給我名字,我好順便去吹噓吹噓。”
梁言欣然依言行事。
不久當她這位族妹知道自己要進宮後,常焚香禮拜各路神仙,殊不知改膜拜的是這二人。
“圍獵你要來嗎?”關關見梁言起身要走。
“來。”梁言點頭,跨出偏殿,卻又回過頭來。
一陣風起撩開帷幕,關關仍慢悠悠喝茶,似未察覺,又似淡定等待,陽光照入,關關周身鋪了一層淡淡金色,光華滿室,寧靜祥和。
梁言動了動唇,突然想說些保重的話,卻見關關衝她一笑似是了然,旋即莞爾,出了偏殿。
兩人若知道下一次見麵遙遙無期,怕是不會如此清淡分手。
圍獵是在隔天。關關找了太後舉薦了梁言的從妹,她說得口幹舌燥,總算讓太後大感興趣。卻仍是被梁太師已“此女年幼”婉拒了。關關也知太後心意,獻計讓梁言圍獵之日隨王架,讓王上看看梁言的真麵目。太後一聽,旋即點頭稱好,便吩咐了下去。
老天爺最愛在春日裏變臉,一點也不憐惜那些桃李繽紛,摧殘得滿地落花。
隔日圍獵正遇上陰雲,似要下雨。
一陣冷風吹得人麵孔冰冷,心底卻湧起一陣焦躁。
未到正午便傳來王上微恙的消息,他被一群大臣簇擁著回到驛館。不多會兒,驛館中傳出消息來,王山讓圍獵繼續。大夫官員們貪圖玩樂還來不及,怎會抗旨留下,便千恩萬謝地出去了。此時正是關關這種閑散公主表忠心的時候。
可關關的心飛到了獵場,想到若見了王上就說自己也想去看看狩獵,讓王上找人護送她去。她主意一定,便急急往王上休憩之處去了。
行到半路,正見一人走在前頭,步履飛快。關關認得出那個背影,是舅舅祁侯。
關關心下奇怪,聽說舅舅告病在家,卻又出現在驛館中還步伐矯捷,來見王上這不是自投羅網嗎?她心下一動,見一行侍女手捧食盒,向後頭去了。
關關讓人把她叫了過來,那些侍女說是送到王上那兒去的。關關聽了,便要隨她們一道走。為首侍女連連搖頭:“公主怎能走下人的通道?”關關笑道:“又不是在宮中,哪來那麽多規矩?”她笑得隨和,讓那侍女前頭帶路。
侍女們誠惶誠恐帶了關關由下人通道去了後殿,擺好物品,前頭需要自會派人來取。關關在後殿坐定,沒有要走的意思,侍女們不免有些奇怪。
關關連茶也不用她們上,打發她們早些告退。她輕手輕腳轉到前殿去,待要看看祁侯的來意。
“已布了人將趙翼引去了獵場東邊。”隱約聽到祁侯的聲音。
“那邊盡頭是個懸崖。”趙文昊道。
“諒他插翅也難飛。”祁侯應和著。
“動手的人可靠嗎?”
“魏人,與趙翼仇深似海。”
關關心怦怦狂跳,她料到舅舅祁侯會在今日動手,卻沒想到其中也有趙文昊的一份。轉念一想,若沒有趙文昊的默許,祁侯怎能將獵場變成沙場。永翼軍勢必會落到趙燁的手中,難道趙文昊是想把永翼侯一家連根拔掉。可是國中少將才,祁雷在趙燁跟前隻能算個武夫,滅了永翼侯府,趙國門戶靠誰守。關關不在趙國長大,也沒什麽家國概念,隻是覺得趙文昊此舉不智。
“王上為何不雜草除根?”隻聽祁侯又問。
關關訝異,王上如此算計永翼侯府,趙燁事後一想自然會有察覺,難道他不怕趙燁謀反?
“舅舅,你若吞得下永翼軍,我今日殺了趙燁也無妨。”前殿寧靜,趙文昊懶懶說著,一個“殺”字說得輕柔,聽起來卻刺耳犀利。
祁侯無話,趙文昊又道:“舅舅不用擔心,我讓人請他到綠意軒那裏品茶去了。”
“王上也要去綠意軒?”祁侯疑問。
“不,我會讓蘭陵閣的侍衛前去招呼。”趙文昊似乎在笑。
趙文昊說的招呼一定不是陪趙燁喝茶那麽輕巧。最近到蘭陵閣的侍衛看起來個個好手,哪像她剛住進蘭陵閣時,個個身形單薄比內侍也好不了多少。趙文昊是不是早就盤算好了將那啥盆子往她頭上扣嗎?關關的臉有點綠了。
“趙燁就自求多福吧。”趙文昊又道,“幸虧那日舅舅的夫人進宮對太後說,百裏關從小在山野長大,無甚教養,常常惹事生非。孤略略一查,她與趙燁還真有頗多過結。連在宮中的後花園中偶遇差點都鬧出人命來。這個刁蠻公主不讓她來做,誰做?”
關關一聽臉更綠了,真是倒黴給催的。趙燁原本未必想殺她的,想到是被她一攪,死了老爹,非要天涯海角追殺她不可。
可趙文昊說了誰做壞人,誰還能推脫得掉。關關騎虎難下,想到舅舅的口氣對行刺趙翼的事似乎胸有成竹,這對記掛著狼煙的她來說倒也是種安慰,縱然心中對趙文昊有氣,也覺得沒那麽在意了。
她改變不了事,隻能靜候結果,聽到祁侯要告退,她無奈之下也隻能踮腳離開。
忽聽趙文昊叮囑道:“埋伏的人可別暴露了行蹤,讓趙翼覺察出異狀來。。。”趙文昊頓了頓,祁侯忙接話道:“微臣之所以選在東邊的君子崖,那裏灌木叢生,便於藏身,參天大樹不多,不會成為長弓手的阻礙。王上有此後招,真是英明。”
關關駐足,心說這哪裏是英明,分明是陰毒。
趙文昊又道:“長弓手是萬不得已才用,趙翼身上若有箭傷,公子燁難免會疑心。”
“這個微臣明白。”祁侯回答。
趙翼不是箭靶,做箭靶的那個豈不是狼煙?關關愣在原地,一身冷汗渾然不覺。隻聽趙文昊笑:“此番過後,趙燁不會善罷甘休,人證物證皆在。怕是魏王要受累了。”關關幡然轉醒,手腳顫抖出了後殿,見了等在那兒的侍女,忙緊拉著她道:“快,快讓人去請太師府的梁小姐來見我。”
關關一時方寸大亂,竟想不出其它主意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過年好。
終於玩無可玩了,回來更新。
章節68
等了好一會兒,關關在房中等得快失去耐性,才有侍衛來回報,卻是“哪裏都沒見到梁大小姐”。關關詫然失神。難道梁言已經回府去了?誰來幫她想辦法?
其實梁言並未回太師府,而是去了綠意軒。
自從上回宮中的花園裏出了事,梁言每每見了趙燁都不知該作何言語。趙燁造訪太師府兩次,梁言遠遠地看見了也隻是繞過。梁言不想在意趙燁的事,但每每與趙燁有關便會飄進她而裏。
她見趙燁看過來,便策馬要走,這時有侍衛急急過來,跪請趙燁道:“啟稟公子,百裏公主有請。”
梁言詫異不已,她知關關恨透了趙燁,忽然之間對他殷勤相邀,還要去那竹林深處的綠意軒。關關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就憑關關那些小伎倆,想給趙燁設鴻門宴,隻怕要被趙燁反算計了去。梁言放心不下,便暗中跟上,要到綠意軒去看看。
隻見趙燁將隨侍留在外麵,隻帶了貼身侍衛進去了,好一陣也不見出來。梁言在外頭有點慌,躊躇片刻正打算從後頭繞進去。卻見那邊似有人騎著馬過來了,梁言定睛一看,來人竟然是小七裏。
一匹瘦馬馱著小七裏,晃晃悠悠地衝這邊來了。
小七裏一路找來,不見趙燁心裏著急得很,聽人說趙燁被百裏關請到了綠意軒,就急急奔來了,心中不由嘀咕這百裏還真是膽大。他自然不是為了百裏關來的,連日來趙翼身體不好,山上圍獵,趙燁便讓他隨侍父親身旁。小七裏不太會騎馬,氣喘籲籲打馬剛剛跟上趙翼的獵隊。隻聽前頭有人喊:“發現一隻白狐。”
老侯爺興致大起,一隊侍衛跟著老侯爺絕塵而去,進了一個矮樹林。小七裏初入獵場,地形本就不熟。在那矮樹林中轉了好一會,半個人影沒找到,還差點迷了路,也不知道再走下去,會不會碰上豺狼虎豹什麽的。小七裏騎馬跑出來的一身熱汗驟然變冷,他思前想後,決計回頭找趙燁如實回報,頂多被趙燁罵個兩句。
小七裏到了綠意軒門口,見侍衛進去為他通報,又有些好奇綠意軒裏什麽樣子,於是溜到大門口伸長了脖子向裏張望。
似聽到綠意軒中隱約傳出金器交鳴之聲,小七裏心道不好,撒腿要跑,忽聽得身後有人淒厲大叫,轉身隻見門口的侍衛正與兩個蒙麵的青衣刺客廝殺開了。
那兩個刺客一個拿鞭,一個握劍,殺意畢露,侍衛們皆不是他們的對手。小七裏強拖著發軟的腳沒跑兩步,就被噴了一臉血,眼看著三尺青鋒向他當頭劈來,小七裏被嚇得腦中空空,連如何閉眼都忘了。千鈞一發之際,隻見一柄劍擋開了刺客的來勢洶洶。
救小七裏的人正是梁言。
小七裏差一點痛哭流涕,爬到一邊,看著梁言在刀光劍影中來去,隻覺心驚肉跳。刺客隻有兩人,卻是勢如破竹。刺客大劍長鞭齊下,仿佛閃電劃過,響雷炸開,眼看侍衛們歪著身子倒下,他們步步為營,似要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梁言在淩厲攻勢下保住自己已是吃力,要護住小七裏更是困難。小七裏也覺察出情勢不妙,忙喊道:“梁小姐,快走。別管我。”梁言被他催得心焦,喝了一聲:“閉嘴。”她側身躲過劍鋒芒,卻不及移肩,挨了一記鞭子,鞭上小刺倒鉤,梁言右肩上泛出一道血印。
小七裏知道自己讓她分神,又是心疼又是自責,卻又束手無策,情急之下想到趙燁還在綠意軒中,也不知綠意軒中發生了什麽事,可此時也隻有趙燁還指望得上。小七裏主意已定,趁外頭亂糟糟,又向綠意軒的門口蹭過去。
未等他扒開門,門忽然向裏麵開了。小七裏驚愣,門內正有侍衛模樣的人與趙燁纏鬥不休。眼看一人被趙燁踢中,整個人向門口飛來,正砸在小七裏身上,小七裏躲閃不及成了人肉墊子,疼得差點暈厥過去。
“梁言!”見到那群被打得東倒西歪的侍衛中還有梁言的身影,趙燁不免大叫一聲。
梁言一瞬驚愣,眼前襲向她的劍忽然轉了方向。兩個蒙麵人手中的長鞭與劍出其不意,皆向趙燁招呼過去。
祁侯打定了主意要斬草除根,自然不會讓趙燁好過。既然王上想讓人在綠意軒中拖住趙燁,他不妨推一把,讓趙燁走不出綠意軒,蘭陵閣中的侍衛加上寧曲、莫直,對付一個趙燁,沒有失手的道理。祁侯怎麽也不會算到這場血腥浩劫中還多出了一個梁言。
雖然蘭陵閣的侍衛消磨了趙燁許多體力,與梁言並肩作戰,二人之間除了默契,他還有責任。
梁言對他來說,是妹妹,是學生,似乎還有其他。那年樹下葉影搖曳,她杏眼圓圓望著他說要學劍,但是不叫姐夫,不叫師父,隻叫他公子。
綠意軒外頭的竹林憑風狂舞,沙沙作響,揚起一排排綠浪,似要一直漾到陰雲密布的天際裏去。
趙燁麵罩寒霜,劍勢連綿,手中似萬道銀光四下飛竄,左手劍靈動多端,銳不可當。心念電閃之間,他已與梁言二人左右開弓,形如翼展,手中劍似無止勢,如影隨形向寧莫二人刺去。
趙燁與梁言慢慢占了上風,但梁言右肩上的那朵血花也越來越大,梁言牽動患處,傷口吃痛,便急於求成起來,劍招陰絕,略失穩重,破綻也越來越多。趙燁似有覺察,有意將梁言護於身後,忽然莫直的長鞭切入,二人驟然分開,他們生就是富家子弟,怎及得上寧莫二人刀口舔血的生活中淬煉出經驗。
不宜久戰,寧莫二人相視一眼,決定孤注一擲。莫直長鞭纏上趙燁的長劍,忽然他從袖中摸出一柄短劍,出其不意直刺趙燁胸口,梁言欲從寧曲的劍下抽身,上前相助,可寧曲已飛步搶到她背後,一劍遞出。電光石火之間,一旁小七裏向梁言飛撲而去。
就在這一瞬梁言的劍已沒入莫直右胸,她回身驚見寧曲手中那柄利刃從小七裏身後透背而入,小七裏皺眉看她,神情痛苦扭曲。
寧曲見莫直倒下,大怒之餘,長劍從小七裏身上抽出,再向趙燁刺去。趙燁退步一抓莫直的衣領,將他拎起擋在身前。寧曲正刺中莫直要害,奄奄一息的莫直頭一歪,頓時斷了氣息。寧曲大驚,仰頭狠狠瞪視趙燁之時,趙燁手中劍已刺中寧曲右腕。寧曲見勢不妙,虛晃一招,轉身發現樹下馬匹,躍上馬背疾逃。
趙燁欲要上馬追趕,忽聽得梁言聲聲叫著“小七裏”,不由停步。
小七裏麵色青白,躺在地上,陣陣劇痛攻心,似有無數細小利刃,要將他的肩骨生生切碎。雙眼迷蒙中見到梁言慌亂地用手去捂他的傷口,小七裏忽然無比鎮定,無力地略抬了下手,指了指自己的袖子,出氣道:“有,有藥。”梁言忙到他袖中找藥。小七裏似見趙燁低頭看他,恍惚中聽見趙燁問他:“你怎麽來了?”小七裏忙費勁道:“侯爺,不見了。”趙燁蹲下待要問清,卻見小七裏暈了過去,他抬手拍著小七裏的臉似要弄醒他,可小七裏依然閉著眼,一副要長睡的模樣。
忽然梁言架住了手趙燁的手,趙燁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是聽她低低道:“侯爺怕是還在獵場。”
這時,侍衛聞聲而至,趙燁吩咐他們照顧好梁小姐,即刻縱馬向山頂發現去了。
章節69
趙燁此時怒氣多於驚詫,他一路策馬狂奔,發泄心中的怒意,一個小丫頭一朝得勢,竟敢明目張膽設局殺他。當初百裏關在他的宅院中都敢用匕首刺他,如今王上安撫祁家,給封了個公主,她還有何事不敢做,更何況祁家本就是市井俗人。趙燁憤憤想著,卻又忽然勒馬躑躅,不知趙文昊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綠意軒門前,一隊侍衛過來移走了莫直, 一地血色蜿蜒。複又對梁言一拱手道:“請小姐上馬。”
梁言低頭看著小七裏,腳上像灌了鉛。與刺客廝殺後她雙手發顫,心下茫然,見小七裏謾蹀血色地躺下才意識到適才自己何其凶險。梁言按捺下心中窩火,吩咐那些侍衛道:“找輛車來,把他送往醫館。”
頭領侍衛低頭見地上的小七裏血染布衣,便依舊對梁言道:“請梁小姐上馬,屍首就留給我們收拾。”說完,又吩咐手下過來,把小七裏拖走。
侍衛的話說得梁言心中涼透,她站起來冷冷看著他:“你是哪隻眼睛看出他是個死人?”頭領行伍出身,見一地殘兵,小七裏又臉色灰敗,心下自然認為他是沒救了。他是沒瞧見剛才這裏的一番打鬥,隻當梁言是個世家小姐在耍大小姐脾氣,便抿了抿嘴,懶得多說話,繼續催促手下將綠意軒門口的那些死傷人員抬走。
梁言見這頭領侍衛無動於衷,心中惱怒,拾起地上的劍直指他的咽喉,厲聲道:“還不去找車!就算他死了,你們也給我找車去。”
侍衛們沒想到梁言出劍之快,見她一臉戾氣,雙唇微顫,手中劍已刺破了頭領脖子上的皮,一陣緊張,得不到頭領發話,都麵麵相覷地互相觀望。
這時地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帶著咳嗽和氣喘斷斷續續:“別生氣。都是些幹粗活的,哪裏知道......”梁言忙撇下頭領侍衛,轉回小七裏身旁。小七裏驟然醒來,目光渙散,迷糊中說了些話,已是詞不達意。梁言看得心焦。她蹙眉起身牽來馬匹,將小七裏馱著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
頭領侍衛剛被一個女子挾持,屬下麵前顏麵盡失,他站在那裏未發話,侍衛們皆不知是否該讓道。其中一個心腹見狀過去對頭領耳語道:“聽說太師家要出王後的,怕是不好惹。”一句話激起了那頭領侍衛心中的不平之氣,羞惱之下沒有讓道,反而對梁言言辭犀利了起來:“王家獵場要守王家的規矩,刺客闖入是大事,此人身份還未坐實,輕易放不得,還請梁小姐見諒......”完全公事公辦的口氣,抬出王室安危嚇人。話音未絕,一柄利刃已向他飛來,他偏頭閃過,那利刃寒芒已隱沒在身後的樹幹中。
“你們若有證據,可到太師府要人。”劍已脫手,梁言冷聲甩下一句話,帶著小七裏,揚鞭絕塵而去。
其實,梁言根本不敢將小七裏帶回太師府。那都是小七裏自作孽不可活,小七裏上門提親,跪在太師府外院三日不肯走,一句“非卿不娶”氣得老太師七竅生煙,揮杖將他趕了出去。如此丟人,太師府上下誰不認得他。
小七裏哼哼著,似在呼痛。梁言收緊韁繩,小七裏喘氣說要坐,梁言從來被人服侍著,便手忙腳亂了起來,扶他起來,才發現一路顛簸,他肩上的血染順著馬鞍沾濕了五花馬身上的一大片毛。
梁言勉強將小七裏扶正趴在自己背上,又怕他滑下去,沒想到小七裏倒有些力氣,抬手抱緊她的腰頭擱在她肩上,說了聲“走”。熱氣噴到梁言的耳根,帶起濃濃血味,她心下黯然,平日裏小七裏不說話就像會憋成內傷一樣,如今隻說得出一個字來,仰頭看滿天彤雲,風吹不破,衝不散,低垂的雲仿佛落寞的憂傷。
小七裏迷糊著,依稀記得他話多得讓梁言忍無可忍常罵他:“你不說話就會死啊!”其實他還有許多從前說過的話還想再說一遍,不過現在就算說不出,心中倒也沒什麽糾結。這時候,不如省點說話的力氣,趁機揩點油,死了也不算太冤。他摟緊梁言的腰,聽見梁言低聲說著會給他報仇,他高興又擔心,說了“不要”,隻是不知梁言聽到了沒有。
“小七裏,你不住醑,你還沒有蓋大屋娶媳婦呢。”梁言見他手微鬆急道。
“嗯。”小七裏似答了一聲,眼看前方就到山野屋舍,炊煙嫋嫋,手卻從梁言腰上滑落下來。
......
馬房裏,一群仆役跪在關關麵前不讓她上馬。
馬不配合,關關又沒了蹬腳的東西試了兩次都沒爬上去,那些仆人見狀藏好蹬腳的木墩也就不慌了。“走開,走開。”關關惱著趕開他們。
仆役們都退至一旁,看著她無論如何折騰蹦躂就是上不去。
關關心急想哭。“老天爺你若是肯讓我救他,就讓我上馬。”她輕撫馬背向天祈願,一拽鞍子,沒想到這回馬也不躲,順從地讓她上了馬。關關一拉韁繩向馬房外頭衝去,那些仆役皆被嚇得在後頭大喊:“快追公主,快追公主!”
關關一路往山頂上去,見人就端上公主的架子問“永翼侯在何處”。路上駐守的侍衛見她一身華服燦如雲霞,貴氣逼人,就算是覺得眼生些,也都不敢怠慢,有人指著一處矮樹林說侯爺一行人往裏頭去了。關關心中微動,讓他們帶路向那林子去了。
林中靜謐,沒有狩獵的歡騰,似有陰沉的死氣層層壓過來。
忽然林中一箭射來,正中馬腿,關關一驚,猛拽韁繩,隨行侍衛大驚,高聲嚷著“保護公主,那邊是懸崖”。馬受了驚,流著血一路疾馳。關關騎術不精,慌亂中她抱著馬脖子,不知奔出多遠,她支持不住,還是被甩了下來,肩膀著地,痛得她臉色煞白。
關關沒上過戰場,卻見過打獵,閉了眼想到狼煙會被埋伏的侍衛圍攻,走投無路中被一箭穿心而死,她冷汗涔涔,腳下虛浮起來,就算不能跑,爬也要爬到。永翼侯不死,狼煙便不會有事。聽王上的意思,他不會讓侍衛輕易出手淪為話柄,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已經孤注一擲去救人,若讓狼煙挾持了她二人揚長而去,那是最好。隻是不知老天爺給不給她這個機會。心中計量著,關關忙又掙紮爬起來,向前頭跑去。
風過樹林,傳來刀劍之聲。關關加快了步子,隻希望此刻趕到還不為遲。
山崖之上有人打鬥,侍衛從地上爬起來,衝上前去又被劍鋒橫掃出來,眼看那蒙麵刺客對侯爺步步緊逼隻能幹著急,弓箭在手中,顫顫地瞄準不敢射,隻怕傷到了侯爺。
刺客出招極重,似蓄滿了驚濤駭浪的威力,卻又異常詭異,層層疊疊,連綿不絕,似一個漣漪不定的深潭要將一切都吸進去,糾纏著人脫不開身。
趙翼身經百戰,臨險不慌,手中劍不疾不徐,攻防變遷皆是穩重,殺招一出更是殘酷無情,直刺刺客的胸甲。不料刺客已搶先一步,他劍尖所圈之處,正是趙翼的手臂。趙翼臂上吃了一劍,血流如注,他瞪大虎目,似不敢相信刺客敢鋌而走險,故意露出一個破綻來設計他。
刺客一個側身,趙翼的劍從他的胸甲上劃過,刺客不由退了兩步,旁邊的侍衛見二人不再纏鬥,挽弓便射。電光火石之際,刺客一揭胸甲向飛來的箭矢擲去,他身子一旋,閃開之時,已一劍劈出,直指趙翼咽喉,四下詫然。
山崖上濤走雲飛,風眷戀地帶起他藏青衣角,趙翼盯著這柄劍,這刺客眼中寒光淩厲,眉宇間似訴著宿世仇怨,趙燁忽然想到幾年前有個小將在他陣前叫陣,囂張地殺了他兩員大將,想到如玉美人在他眼前倒下時說“放過他”,想到很久以前他向魏王獻上寶劍,想到更久之前他到秦國遊曆之事。一時之間無數往事湧上心頭,他有些吃驚卻又似早就料到:“你是皓月的兒子。”
刺客微點了下頭,淡淡道:“你可以死了。”
千鈞一發間,有人高喊道:“住手!你不能殺他。”
一語打破山崗靜寂,回聲在山間兜轉,君子崖上眾人驚愣。
來人正是關關。她提著裙角跑來痛心看著狼煙正要對趙翼痛下殺手,不由用盡全力阻止。
狼煙見關關冒險而來,暗吃一驚,心中不解,見那些侍衛又要舉箭,忙閃至趙翼身後橫劍在他脖頸上。
關關急中生智,對狼煙道:“你可以劫持我,我是大趙公主,定會保你安全出邯鄲。”
狼煙聞言,似覺察到其中古怪,還未容得他多想,望見不遠處有一騎似離弦的箭向這邊飛馳而來。
“百裏危險,快走!”狼煙看清來者,心下大亂,不由大喊一聲。
話音未落,關關不及回頭,已被衝上來的騎手攔腰一抓,劫上了馬背。
關關暈眩中仰頭看那人,頓時花容失色。
“不想她死,最好聽她的話,放開侯爺。”馬背上趙燁單手掐在關關的小細脖子上,對狼煙道。
老爹在別人手中,還能如此鎮定,趙燁真是奇人。關關在心裏狠狠啐他。
章節70
關關怒瞪趙燁,王上不是讓蘭陵閣的人去招呼他了嗎?難道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漢都是繡花枕頭嗎?趙燁要狼煙放了趙燁,狼煙豈不是要束手待斃。
趙翼黑著臉不語,抬頭看著兒子。
趙燁騎著馬在狼煙麵前轉了個來回道:“原來你就是百裏關的那個暗衛。祁申家的奴才還真有幾分能耐。”說著在關關脖子暗施了一把力。
關關倔強,張了嘴臉色煞白就是不肯出聲,好費勁才從嗓子眼裏擠出幾個字來:“敢殺公主......”
“這裏都是我侯府的人。你說呢?”趙燁看也沒看她。
“你......”關關幾欲氣結,趙燁若是知道趙文昊和祁侯還布下了許多人馬,估計再也笑不出來了。出來的氣多,進去的氣少,關關腦中一陣眩暈,想掰開脖子上趙燁的手也無力垂了下來。
狼煙不甘心,卻隻能默默放下手中劍。
侍衛們忙上前將劍架在狼煙脖子上,又替老侯爺包紮傷處。
趙燁這才鬆手,笑道:“能耐又識貨,真是難得的人才。”關關正大口喘氣,見他眼中寒光忽閃,隻是一瞥,她心下大叫不好,趙燁的手已微抬,恐怕一個手勢侍衛們就要殺掉狼煙。
關關猛地掙紮起來,去按趙燁的手。不料此時永翼侯聲如洪鍾:“將這刺客帶回侯府去。”
“父親!為什麽?”趙燁吃驚,氣道:“祁申也太囂張了。”
趙翼主意已定,一揮手不容趙燁反駁:“我說帶回去就帶回去。”
趙燁抿唇不語,山崖上白馬迎風,吹不散他心頭憤懣。
關關見狼煙要被趙翼帶走,忽覺相見之日遙遙無期,若他受盡嚴刑生不如死呢?“不準帶他走!本公主說不準帶他走。”關關大叫,卻無人把她這個新鮮出爐的公主放在眼裏,說著她又要掙紮下馬。
要從趙燁手中脫身談何容易。“綠意軒的帳我還沒與你算呢。他行刺我父侯早該是死。你求我,我就讓他少受兩日折磨。”趙燁笑得邪惡,嚇唬著關關,看她小臉掛著淚才覺得舒心解氣。
關關後悔不已,為什麽要對狼煙說讓他為祁風報仇,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阻止他。她扭頭看狼煙,狼煙也正看著她。狼煙張了張嘴無聲說了什麽。關關一愣,忽然大叫起來:“不,不。你騙我,你騙我。”
“怎麽了?”趙燁見她忽然發狂大喊,不悅地扳過她的臉。淚從關關眼窩中掉出來,她惡狠狠對趙燁道:“祁風表哥已經死了,他若也死了。我總有一天會要你的命。”關關夠到鹿皮小靴中的匕首,一語未畢手中匕首已向馬背刺去。白馬吃痛發狂跳了起來,趙燁驚怒忙去抓韁繩,關關眼看自己就要被甩下馬如願以償,她倒相信自己經得起摔打,不想卻被趙燁抓得緊。關關一時憤怒,忘了這是在山崖之上。下麵雜草灌木斜斜探出頭來,幽暗中看不見底,下麵似乎終年見不到陽光。白馬背上冒出的血染紅了關關身上的雲錦,它狂暴中躍至山邊,已然失控,不小心一個失蹄,連同馬背上二人齊齊掉到山穀中去了。
趙燁揚言斷了關關的希望,關關無意中動手斷了趙燁的生路。
山洞外一陣雨聲驚醒了趙燁,衣裳是濕的,百裏關縮在離他很遠地方似乎正睡著,手裏還拿著那把匕首。祁侯家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頭敢壞他的事,敢要他的命,看起來沒什麽膽子的人,卻是膽子大得出奇。趙燁也想不通為什麽每次總忍不住要逼迫她,大概是想看看她的底線,大概是他老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百裏關動了動肩膀,蜷得更緊,翻身繼續睡。趙燁想過去,直起身來就有頭暈目眩的感覺,摸到後腦勺上兩處大包還有血痂,身上大小傷口忽略不計,腿不能動,摸上去沒斷大概是裂了。百裏關沒殺他似乎是萬幸,趙燁想著十分滿足地閉了眼。不知睡了多久,夢中感到一陣暖意,聞到燒烤的味道還有泥土的味道。隱約中火堆對麵,女孩拿著樹枝叉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反複翻烤,還時不時抹著汗。
趙燁看看自己一身泥,髒得看不出一點公子的風采,但已是饑腸轆轆,忍不住問她:“這是什麽?”
“穿山甲。”許久關關才冷淡回了一句。若不是那日從山上摔下來的時候,趙燁成了她的肉墊,她絕不會好心把他拖進山洞裏來的,關關也躊躇了好一陣,於是趙燁在外頭淋了幾個時辰的雨。趙燁發了燒吵嚷著找“顧惜”,關關上哪裏去給他找顧惜。正好她打了隻穿山甲回來,沒烤之前就先讓趙燁懷裏揣著,順便蹭掉泥巴。
打穿山甲還是上回她和狼煙上煙霞山的時候狼煙教她的技巧。想著關關便憤恨地瞪趙燁,憑什麽這世上就顧惜一人是人,別人就都不是人,要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穿山甲難吃,見趙燁似有意還無意地看過來,關關吃得滿嘴土腥味,還得裝出很享受的樣子。
“你不殺我?”趙燁還敢問。
關關狠狠咬了一口穿山甲,眸中閃過淩厲顏色,嚼了嚼道:“我見不到狼煙,你也見不到顧惜,這才公平。”臉上的笑讓人齒寒。
趙燁想了想忽道:“父侯未必會殺他。”
趙燁第一次對她說了一句中聽的話。關關愣了愣,繼續吃穿山甲,沒理他。關關隻是嘴狠,其實卻惜命,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的人,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趙燁餓得受不了,再次被自己的肚子喚醒時,關關已經不見,隻留下半隻穿山甲,還有水。百裏非驕縱的女兒,那個倔強流淚的小女孩,會使些陰毒的伎倆,原來是這樣的。生路渺茫時,趙燁忽然想到了求生以外的事。
夜裏永翼侯府的地牢被火把紅光染透,新來的人犯進來十日了都不發一言。
“隻要你到王上麵前,說出主謀,本侯單保你平安無事。”趙翼說完最後一句話,囚室中的犯人還是不開腔。
“要不要上刑?”旁邊的獄卒頭領小心翼翼上來請示。
趙翼走前將一片寫了字的竹片丟在地上,獄卒頭領忙過去撿。
這樣的刑不會死人,侯爺想留活口。他忙跟在後頭歎了一聲:“侯爺仁慈。”
忽然趙翼轉過頭來,賞了他一記打耳光,對左右道:“把他給我拉下去。”
怪隻怪這聲“侯爺仁慈”太刺耳。
曾經有個女子抱琴來到他的營帳說再為他撫一次《關山皓月》。曲未畢,琴弦猝然斷了,那女子對他說:“就這樣吧。看來是天意。侯爺仁慈,請侯爺放小兒一命。”說著,她盈盈下拜,起身時嫣然一笑,頭撞桌角,血流如注。他心中大慟抱起她,聽她斷斷續續:“我乃秦婦,送往魏宮已是恥辱,再往趙地,情何以堪。但求侯爺放過我兒,放過他。”血腥之氣混著她身上蘭若幽香眷戀不去。
那把劍刺傷他手臂的劍不叫狼牙,該叫月魂,是他為了少年時不期而遇又讓他迷惘多時的女子所鑄。聽說她入了趙宮,便獻劍給趙王,與她見上一麵,一切合乎禮儀,理由也冠冕堂皇。
當然這些事,趙翼不可能告訴狼煙,他料想到主謀必是祁申,當百裏關和趙燁從山上掉下去的時候,他看到狼煙那張臉扭曲如地獄惡魔,憤怒,悔恨,傷心都跳躍在狼煙額角暴起青筋上,讓那雙清眸染上血色,仿佛有種要將一切丁鹺碎的恨,比刺殺他的時候還恨。
趙燁沒有消息,百裏關也沒有消息。趙翼扭頭看狼煙的臉,仿佛死去一般冰冷。
行刑的獄卒見頭領無端被侯爺責罰,皆是驚懼莫名,似有是由給狼煙行刑引起,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打著,不知是該重還是該輕,草草行刑,忙忙收工。狼煙雙手被分別吊起,胸前後背皆是鞭傷。
“同我回魏國如何?”
聽見有人問話,狼煙眼中一亮,抬起頭看,原來是流離,值夜的獄卒早已倒下。
流離為他解開手上的繩索。狼煙啞聲說出了十天來第一個字“好”,流離大喜,二人出來地牢便有人接應,轉眼間已隱沒於夜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她逃生,他越獄。。。。多浪漫啊。
章節71
將關關從山穀中撿回來的是屠煉雲。
這是關關第二次到屠府做客,比上次還狼狽。她已成驚弓之鳥,總怕趙燁恢複了之後害她,疑神疑鬼在山穀中遊蕩,又找不到出去的路。每當聽到犬吠,見有士兵向穀中搜來,她便心慌得東躲西藏,害怕那些是永翼侯府上的人,忙躲了起來,這一日,看到那個後頭騎馬的小將是屠煉雲才敢出來。睜眼看到身邊的人是阿雉,她還以為自己又被送回了祁府。屠煉雲打聽到永翼侯地牢中有人越獄,關關心中生出了無限希望,希望越獄的人是狼煙。關關想去找狼煙,屠煉雲奇怪她怎麽知道狼煙在哪裏,關關卻支吾著不肯說,屠煉雲懷疑她從山上掉下去傷了腦袋,便勸她養好傷再去,別又拖累了狼煙。勸完屠煉雲也歎氣,心道不過是緩兵之計。
關關也奇怪阿雉怎會在屠府之中,想著自己不久也要離開,便打發阿雉快點回祁府,畢竟那裏還有白露可以照顧她。阿雉不肯走,非要留下伺候她不可。關關把心一橫,便要吩咐外頭的人將阿雉送回去。誰知阿雉竟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隻求關關別把她送回祁府。關關覺得此事蹊蹺,便要挾阿雉將事情的本末說出來。
阿雉開始還哭著不肯說,關關作勢要叫人把她趕出屠府,阿雉全身發抖,似乎是怕極,關關心下好奇,卻又有些不忍心,沒想到這一嚇,阿雉還丁醯了。
屠煉雲隔三差五回到祁府看看有沒有關關的消息,那一回阿雉見他好幾日沒來,便到外頭等著。忽見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婦人被一個少女攙扶著下了馬車,那夫人眉目明朗,神色卻十分焦急,見了她就問是不是祁府,急著要見侯爺,說自己是侯爺的故交,單名一個霞字。阿雉看她似真有急事,便領了她進去,又請了個侍衛大哥到侯爺書房捎了口信去。阿雉最怕撞見祁侯,沒想到祁侯來得快,一眾侍衛守在附近,阿雉忙在花園裏中挑個地方躲了,想等祁侯離開以後再走。不知過了多久,祁侯從那堂中快步邁出,沒走幾步卻被那婦人攔住。
祁侯低聲似有隱隱怒意:“一麵之詞,誰能作證?”
那婦人道:“不信侯爺可以問問夫人,若不是巫醫說你那侍妾會生個男孩,夫人怕是也不會那麽爽快接下祁風。當年我承諾過燕驚將祁風交到侯爺你手上,我也算是忠人之事。夫人後來後悔了到處派人找我,我寧可舍了你給我在邯鄲的酒家,也不會把綃金還給她。所以侯爺你一定要救綃金,她的的確確是你的女兒。丁醯侄女像姑,你看她長得多像燕驚。”
提起祁風,祁侯半晌未語,滿麵陰雲,淡淡道:“綃金的去向,本侯確實不知。”說罷便要走。
阿雉心道:“他們說的莫不是那個金姑娘?可金姑娘已經走了好寫日子了。”
那婦人後頭急道:“你可知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祁侯身形頓了一下,並未回頭,似乎漠不關心。
那婦人淒絕一笑,話也犀利了起來:“罷罷罷。我不去求她就是不想她認回綃金。你那正室夫人也不見多穩重自持,沒了祁風,若再沒了綃金,說不定她還能給你再生個吧。”
祁侯回轉,急急踱來,給她一個耳光:“這話也是你說得的?”
阿雉當時看著也覺奇怪,這兩人看著似乎就是扇耳光的關係,多年不見,這一掌扇過去卻覺得分外自然。
那婦人憤憤道:“我難道說錯?若不是你們珠胎暗結,吳家怎會把女兒嫁給你?這種事我可看得多了。侯爺行事從來機密,連這......”
她話還未完,已被祁侯捏住了下巴,兩人相持半晌,祁侯忽然鬆了手,問道:“你說她一個女子,人家要她的命做什麽?”
“她一定是被人抓取了。”婦人眼中有淚,被祁侯拉了一下胳膊,她又警醒過來,忙道,“你若是要當年隨公子鹿野謀反之人的名單,找到綃金後便能得到。”
祁侯一愣:“你在誆我?”
婦人不敢觸怒他,忙搖頭道:“不,那名單在她的一副金鈴中。”
“她居然敢謀反!”祁侯捏得她的手骨啪啪作響。
婦人似強壓下了什麽話,喉嚨中發出“嗚嗚”的幽咽聲。
阿雉不是存心偷聽,而是在他們附近蹲著被迫要聽。
這位夫人過訪沒出幾日,夫人就得了重病,三天兩頭拋到燕燕居那鞭子抽打門口寫著“燕燕於飛”的大石頭,嘴上還罵著:“讓你們偷雞摸狗......”仿佛那白石旁還有別人。忽然她有丟了鞭子,神神叨叨地見人就說:“侯爺,我生的真的是兒子。我是偏心疼小,不是心裏有鬼。”諸如此類的怪事層出不窮,湯藥也灌了,隻看她一日日瘋下去,最後被侯爺關在了棲梧院中,日夜都能聽見鬼哭狼嚎。
阿雉年紀小,卻也明白知道得越多,命可能越短。她當晚就逃了,縮在暗巷中,直到天亮見到了騎馬路過的屠煉雲才被帶回屠府。阿雉是祁府逃奴,被送回祁府不是被買,就是被打死以儆效尤。大概也隻有屠煉雲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敢收留。
阿雉怯怯說完這番話,又怯怯地偷看關關。關關猶如泥雕木塑,瞪著眼坐在哪裏,雙目無神。
半晌忽見關關扣在桌案上的手已經緊握成拳,指節泛白,眼中忽然亮出冷光,分外銳利,“滾出去”關關冷聲道。
阿雉忙不迭走出去,春寒料峭,她趴在門邊看了一夜,凍得直打哆嗦,隻見關關在銅燈下坐了一夜,天亮時說要回祁府去看看。
屠煉雲是私自去山穀中找關關的,倘若關關回到祁府那就是件大張旗鼓的事。關關一門心思想回祁侯府問個明白,可一入侯府見到祁侯竟不忍心問。自從關關進宮之後,見祁侯的次數並不多,最近每次見他都覺得蒼老了許多,仿佛一夜之間他的誌得意滿,他爭霸朝堂的雄心已隨風而逝。妻妾成群,兒女繞膝,王上倚重皆無法讓他開顏,額角華發,眉心深痕,印在關關眼中是暮氣,是霜華。她無法為難一個老人,似乎她還不曾如此寬容過。
王上又下一道旨催關關進宮。
最後一次摸過燕燕居的桌案,關關拿起了木盒中收藏的白羽團扇。入了宮門,她不慌不急,走得穩當,白羽扇在胸口輕拍,仿佛在一下一下和著心跳。看濤走雲飛,落霞孤鶩,都改變不了那種平穩。她指望著兄長做的事,從此便由她自己來做。
趙文昊一襲玄衣站在殿中,見她下拜,倦倦瞳光中最後一抹暗灰被她的豔麗衣袍點亮。隻見他向關關走近兩步,
關關不明就裏,看他瞟了一眼她手中的扇子便伸長手恭敬遞了過去。
白鶴翅上的刀翎,根根分明,纖塵不染,玳瑁白絨是優雅,紫竹扇柄是清韻。
“禦熱身外,藏月入懷。”趙文昊念著扇柄上的字笑道,“入夏還早,你倒是先涼快起來了。”說著他拿過扇搖了搖又道:“還真是身藏明月,虛懷若穀。”
關關靜立一旁,還他一個笑容。
趙文昊似無意道:“夜辰君前些日子審問了舅舅府中密報上來的一個亂黨頭目。她已經供認不諱,是趙燁指使她派人到上黨趁亂行刺祁風。”
關關微愣,見趙文昊又走進兩步,忙略略向後挪了挪步子。
趙文昊伸長手,將羽扇還給她,歎息一聲道:“你私闖獵場,孤不會怪你。孤知道你一直想退,若是孤想要你為孤兩肋插刀呢?”
“臣妹萬死不辭。”關關忙躬身道。
“太幹脆,孤不信。”趙文昊向萬座走去,他坐定,攤開手似在施恩與她:“孤給你不了自由,卻能給你無盡富貴。”
關關難保自由,卻還是從容謝恩,仿佛王命在身,無上榮耀:“臣妹謝王上隆恩。”
“王妹,想來你必有風聞,魏國要攻打過來了。趙燁此時需要你推他一把。”
“臣~妹~萬~死~不~辭~”關關此番是拖著長音說了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俺的新文想參加比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蹭蹭。。。。
章節72
沒人相信魏軍會這麽快卷土重來。
朝中上下指望永翼軍前去迎擊。
不料趙燁被人從山崖下救回之後,便拒不出征,理由是要在家中侍奉病重的父親。
有消息傳入宮中,說永翼侯在君子崖上被人行刺之後,侯府內又出了些事,侯爺便很少露麵了。
趙文昊當時有心除掉趙翼獨留公子燁,布下侍衛埋伏演一場誅殺刺客為永翼侯報仇的戲,不過是要已經離了心的公子燁感恩戴德為他效命。隻是沒想到關關的出現會亂了局,魏國興兵複仇之際,害他陷入被趙燁要挾的被動境地。
而此關關又正好被找到,關關必須替他挽回,趙文昊同意了數月之前趙燁的求婚,決定將關關嫁予他。
趙文昊的謀劃,敗也關關,成也關關。
如此榮寵加身,趙燁沒有不感恩戴德出征魏國的道理。趙燁若是執意不去,趙文昊已是仁至義盡,而朝中自然會有將軍願意奔赴戰場拋頭顱灑熱血,比如一心渴望一血前恥的梁大將軍。公子燁可以不上戰場,永翼軍卻不能偷安,魏軍逼近,滿朝惶恐,趙文昊到時候可以以禦敵的名義接收永翼軍,兵權在手,從此夜辰君再也奈何不得他。
真是峰回路轉,一舉數得。
英華殿幽光照見年輕君王的唇邊笑意,仿佛已預見自己踏上問鼎天下的征程。
爭鬥不休的倆豪門聯姻,邯鄲城內外不知多少眼睛在看。
邯鄲果然是沉淪了,婚事熱衷打聽,而戰事無人問津。
從那一日起,趙文昊派了許多人服侍關關,對這個失而複得的王妹疼愛有加。
從那一日起,關關也從未獨處過,醒來睡著都在別人的眼中。她也樂得高調,東府赴宴,西府賞花。她待人和氣也從來不避諱自己的身世。每每談起自己的母親燕驚夫人總是唏噓不已,當說到母親等不到父親歸來在煙霞山謾貅跳了崖,淚灑衣襟,讓人心酸,她常念叨著在大婚之前能去祭拜一下。
有人說她是位頗重情意的女子,若讓她小小的心願都落空是種罪過。也有人說她是祁家惑亂王朝的妖女後繼之人,故事在口耳相傳中不脛而走,一個商賈富家的美貌小姐如何成為公主,又如何讓年輕有為的大將軍忘了亡妻非卿不娶,而且為博紅顏一笑不做床前孝子毅然出征。
傳奇,染上了緋紅的顏色,便流傳得更快更遠。關關第一次體會到祁家擁有那麽多酒肆的妙用。隨酒香飄遠的不隻是撩人的曲,還有自由的聲音。
在宮中見過趙燁兩次,二人倒沒有從前的劍拔弩張,仿佛前嫌冰釋,一番波折從此化幹戈為玉帛。
“從前你為什麽要娶我?”
“你敢和我鬥。”
“可我如今已經不想再和你鬥了。你娶我何用?”
“你是王上給我的劍鞘,沒有你護我一程,我如何從此一路指向西邊。”他路過她身畔,風帶來他的輕語。
原來是為了給趙文昊一個放心的理由。她成了他和趙文昊之間一個拉來推去的玩偶。卻不知玩偶的命運終將如何。
關關說要在大婚之前到煙霞山拜祭母親,趙燁第二次來時就為她帶來了趙文昊的許可。公主百裏要煙霞山去拜祭,這個消息轟動了邯鄲,不知多少人等著那日一睹芳容。
城外碧空無際,西山斷處是煙霞。
山中殘煙薄霧,山腳下綠草離離。
寶馬輜車在一群魁梧侍衛護送下已到山下,蠢動的人群被旌旗侍衛攔在外圍。
有人挽了車簾,關關悠然下車,燃了香,正要上煙霞,卻聽有人大喝一聲:“慢著!”
關關扭頭看去,臉上風雲驟變,“原來是祁侯爺。”
隻見祁侯直直衝過來,旁邊虎背熊腰的侍衛伸出猿臂就要阻攔,見關關抬手便聽命退下。
“你假意拜祭是要做什麽?”祁侯一拉關關的臂怒道。他早知關關不滿婚事,怕她也自決於煙霞,見太後苦勸不住,便自己早早趕到山下阻攔。
“我假意?”關關不小釅開祁侯的手,“就算我是虛情假意,又不是悖了天道。舅舅一生為權,最能分得清利害輕重。如今我是公主,你擋我不得。”
這襲染了淡淡香火味的素衣,娉婷的身影,傲慢挖苦的語氣,遠看像極了燕驚。她的嘴角邊也有小小的笑渦,隻缺了燕驚那迷離笑意,愛恨糾纏時似火妖嬈。祁申看著關關,心中巨痛。他從不認為是錯,若是真有錯,那也是這錯結束得太早,早在他想挽回前就已結束。
關關踏過煙霞的雲魂雨魄,向山頂走去,再沒回頭。
氤氳煙氣中,關關站於山崖之上,向母親道完別,四下走走散散心。正看見一個山洞,關關好奇,便轉了進去。侍衛不敢阻攔,隻好走在前頭開路,誰知前頭越走越窄,行到盡處是個潮濕的山壁夾縫。
關關一臉失望,歎了一聲道:“回吧。”侍衛轉身前行,沒走幾步,覺得異樣,後頭一看,竟發現人已經從那個夾縫裏側身鑽過去了。
侍衛們大急,飛哨讓人來增援。就算人來了又有什麽用呢?他們都是關關一眼相中的虎背熊腰的猛士,就連侍女也是一等一的身材高大。關關一身素服簡練,如蛇在山間遊走,分外輕鬆。自從關關接到趙文昊第一道讓她入宮的旨意,已經在盤算這一遭了。
之前她糾結沉溺於母親的死因,不信母親會輕易死去,央著狼煙帶她來煙霞山尋找,兩日一夜隻找到這個“一線天”。
她不肯下山,鑽進一線天中。
“你要留便留,我自己下山了。”說著狼煙轉身消失於山洞中。
關關氣結,賭氣轉身下了一線天,不久又哭著爬上來。卻見狼煙垂頭坐在地上,腳邊扔著一隻垂頭的穿山甲。這時,狼煙將她從縫隙中糾出來,緊抱在懷裏,咬牙切齒道:“胡鬧。你早知道,你是我的命.....”
在這個“一線天”盡頭是個瀑布落成的水潭,被草湮沒的古道不知又通向哪裏。
“若有一日,我們散了。我會隱居在那裏等你。”關關那時也隻是隨便說說,先說“散”又說會“等”,欲揚先抑的討好,讓狼煙心疼又沒脾氣。
如今呢?狼煙在君子崖上被人拿下時,她見他無聲道“我會找到你”。關關答應嫁給趙燁的唯一條件,就是放了狼煙。趙燁卻說他早就越獄了。如果趙燁說的是真,那狼煙又如何能找到她呢?或者她該去找他?
關關如今隻能走一步想一步了,她小聲唱著歌,讓自己沒時間再想,沒時間去害怕。
忽聽得熟悉的嗓音傳來:“我那時想,要把你喂成個胖子看你怎麽鑽縫,幸好沒那個時間。”
關關一愣,快要鑽出去的時候,竟然掉下淚來,腳上沒了氣力。
這時,一條長臂伸進來,摸到她的衣領不由分說揪了出去,“真是慢騰騰,別讓我的弟兄久等......”
話到一半,卻沙啞得沒了聲音。關關被拉進一個冰冷的懷抱,她臉頰貼上鐵衣鱗甲,耳邊還聽到馬打著響鼻。
關關心下震驚,“你要去哪裏征戰?”狼煙這身盔甲似乎名貴得很,什麽會穿在他身上?她正要抬頭看,卻被狼煙按回胸前,“要哭這裏哭,別出去丟人。”狼煙聲顫,她倒懷疑等下要哭的人不是她。
“夫人,你可別哭到我們公子內傷。”狼煙身後有人在說話。
聽到“公子”二字,關關一陣哆嗦,用力抬頭看狼煙,多了些胡子,瘦了些,臉上有點疲憊。關關不由怔愣:“你到底是誰?”
狼煙澄澈分明的眼裏滿是笑意,“故事很長,以後再講.......”(完)
他捧了她的臉要吻。
關關心裏一跳,嘟嘴怨道,“不要,有人會看到”,扭開頭,眼光正穿過狼煙臂間,他身後似有幾騎人馬,都是一副披掛齊整的模樣,銀甲閃閃在林間凝聚了些肅殺之氣。
“內傷了不要緊,不是有個神醫嘛。”
“神醫太囉嗦,被囉嗦內傷會變重的。”
“聽人說神醫每次去見過一個女人後,就好像幾輩子沒說過話一樣,見人就嘮叨。”
“真的?那就除了那個女人。”
“聽人說那個女人很厲害...”
“你怎麽總聽人說啊?到底誰說的?”
“呃....這個,這個.....”
似乎是幾個年輕人正神侃。
“你在幹嘛?”狼煙扳正關關的臉。
關關繼續走神,“他們講的是誰?”
“都給我閉嘴。”狼煙俊臉冷下,吼了一聲,林中隻剩瀑布流瀉的聲響。
曆史再次證明,男人話多於己於人都沒有好處。
鳳髓香引 作者:木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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