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龍椅還沒坐熱,就被廢為廬陵王,李旦登基,當年改元文明,複又改元光宅,加上年初的嗣聖,這一年竟然有三個年號,史上少見。而這一年(公元684年)也是梅振衣醒來後的第四個年頭,到十月份,他就將滿十六歲了。
鍾離權離去時有話,應該就在今年回來找他,梅振衣也一直在盼。這段時間,修行可是一點都沒落下,對於梅振衣來說,省身之術與靈山心法不僅是一種“修煉”,而且成了一種日常的“修養”,融入他的生命中,自然而然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道不可離須臾也!”這句話梅振衣如今有了深刻的體會,大道修行,與人們常理解的上班、上學不一樣,不是一種任務也不是一種責任,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種狀態。行走坐臥,皆是省身,凝神靜思,常問靈台。
就在年初的時候,梅振衣真正領悟了“內息之法”與“護身之術”,不禁想起了左遊仙當初說的那句話:“你此刻助借那雙護腕方能施展,往後也可借助那雙護腕修煉,等到你摘下護腕也一樣能夠施展之時,便是如常境界了。”
這雙護腕真是好東西,這麽長時間以來,梅振衣一直借助它的妙用在修煉,從來沒有摘下來。年初的某一天夜裏,菁蕪山莊中一聲清嘯,梅振衣離座而起摘下護腕,身心內外一片通明----易筋洗髓境界已成!
穿越前自幼修習內家功夫,二十歲那年借助五石散的幫助,突破五氣朝元境界。穿越後換了爐鼎。一切從頭開始,幸遇孫思邈,一年間又達五氣朝元,至今日易筋洗髓已畢,又用了三年時間。
怎麽形容呢?如果說五氣朝元是達到一個正常人最佳、最完美的健康狀態,那麽易經洗髓就是超越常人的極限了,進入一種全新地狀態。此時自身發生的任何一點變化,遭受的任何一種傷害,外界環境發生的影響。都能清晰的感知,自然知道如何取舍趨避。如果達不到這個境界,也很難在漫長的修行歲月中去保全自身。
按照醫家最簡練的說法,易經洗髓之後是脫胎換骨,在這兩個境界之間有一個最重要的、所有修行都不可回避的壞節,佛家稱之羅漢果。道家稱之大成真人。此時僅僅依靠鍛煉爐鼎而修身是不夠地,心性不能超越,一世修行終歸虛妄。
突破易經洗髓境界之後,外邪難侵,修行人自知趨避,真正的考驗來自內心。元神顯現之後如何麵對塵世中的種種沾染與蒙蔽?僅僅靠省身之術突破不了,靈山心法的修行還未到地步,這種事講究機緣,強求沒用。
但梅振衣身邊卻有兩人破關,分別證得羅漢果與大成真人。就是星雲師太與張果。修行是一種個人體驗。旁人很難說清楚,他們的機緣何在?也許與清風施法移庵有關,也許與張果得到飛雲秘籍有關,梅振衣是說不清楚的。
飛雲秘籍是講述如何煉製與使用無形之器地,世間很難找到飛雲岫這種東西,梅振衣很大方。將拜神鞭借給了張果。讓他去感受有形無形之間的變幻。張果拿到拜神鞭之後,體會其妙用。自己也煉化了一件法器,名叫“烏梅刺”,可無形而發,並能以法力凝聚成實質。
烏梅刺雖然無法與拜神鞭這等法寶相比,但張果自己用起來順手,聽名字就知道他是用什麽材料煉製的,妖有妖道,也算是發揮自身優勢。
星雲師太有兩件法寶,一串菩提數珠與一柄拂塵。梅振衣近來發現,星雲師太的拂塵有了變化,根根銀絲似在有形無形之間,這種感覺很熟悉,與張果當初給他的那支長鞭中煉製的烏梅根絲同源。看來張果私下裏幫星雲師太煉化法器了,他自己地烏梅刺不怎麽樣,星雲師太的拂塵倒是妙用大增。
梅振衣修為突破易筋洗髓,摘下護腕也能施展內息之法與護身之術,但並不是說護腕沒用了,相反,戴著它比以前的妙用更大,到了隨心而發的境界。而且梅振衣還發現了這雙護腕的另一種妙用,就如左遊仙所說,它可以飛出製人。
兩隻護腕互為陰陽,戴在手臂上以禦器之法催動,其中一隻發動護身之法將自己“扣住”,另一隻可以飛出去“扣住”對手。兩隻護腕地妙用一體,等於以護身法力扣住了對方,相當於一隻手飛出去將對方給攥住。
至於能不能製服對手,那要看梅振衣地法力夠不夠強大了。反正拿來扣梅氏六兄弟是一扣一個準,張果不還手被扣住也很難掙脫,但若張果施法相鬥,梅振衣扣不住他。那麽再假如對手的修為足夠高,比如左遊仙甚至是清風那樣,就算站在那裏被梅振衣扣住,也可以掙脫又是什麽情況呢?那就相當於連他的護身之法一起破了!
這些是梅振衣根據法器妙用做出的推定,他是不可能跑到敬亭山中去扣清風試試的。
修行之事如此,不必多述。去年末今年初的時候,梅振衣帶著穀兒、穗兒以及張果等家人去了寧國縣,在舅舅家過地年。回家之後暫時沒有回齊雲觀,而是住在了菁蕪山莊,一來是因為不想讓積海等“晚輩”每天請安,二來是因為翠亭庵已在城中,來往也方便。
山莊無事,日子倒也逍遙,隻等著鍾離權到來。東華先生未至,倒是先來了一批特殊地客人,這一天梅振衣在後院看梅氏兄弟練劍,並試驗護腕的妙用,而張果出門辦事去了。這時門房來報:“有人自稱少爺故交,前來拜訪。”
故交?他一個長年隱居地孩子,哪來什麽故交?如果真要算,恐怕隻有遠在關中的曲振名了。但曲振名來找他不需要這樣通報,難道是左遊仙?梅振衣詫異的問:“來人叫什麽名字?”
下人答道:“一人叫駱賓王,另一人叫薛璋,說是少爺地故交,我等不敢怠慢,已請至西廂看茶。”
駱賓王?這個名字在穿越前就聽說過,有名的大才子,初唐四傑之一。可是梅振衣從未見過他,怎麽自稱故交?他想了想道:“知道了。請他們到客廳,我這就去見客。”
來到前院客廳,與來客相見互報名號。客人有兩位,一人自稱淮南道監察禦史薛璋,三十多歲,小眼睛鼻梁有點歪。另一人自稱臨海丞駱賓王,年近四十,一臉書生氣又顯得有些陰鬱。落座之後梅振衣問:“在下年幼體弱,在蕪州修養,不知二位找我一個孩童何事?又為何自稱故交?”
駱賓王首先開口道:“聽說梅公子是孫思邈真人的弟子,我與令師兄盧照鄰曾以兄弟相稱。與你自然是故交。”盧照鄰字升之,幽州人,與王勃、楊炯、駱賓王並稱“初唐四傑”。他曾患風癘(麻風病),人皆惡之不敢近,孫思邈救治收留了他。因此盧照鄰以師禮侍奉孫思邈。這麽論起來。駱賓王與梅振衣也算故交。
梅振衣起身行禮:“如此,還真是故交,得好好親近”。心中卻暗道:“這交情攀的也太勉強了,究竟想打什麽主意?”
那邊薛璋說道:“我乃裴相外甥,梅公子是裴相的外孫,我們是一家人呢!”
梅振衣吃了一驚。原來這位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他表妹嫁裴玉娥給了梅孝朗,是梅家主母。論起來還真是親戚。在梅振衣心中,這一門“親戚”是怎樣也親不起來啊,但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趕緊離座行大禮:“原來的表舅啊!您怎麽不早說?我該到門外迎接才對。”
他嘴上說地親熱可心中暗生警惕,薛璋突然登門,肯定沒什麽好事。薛璋把他扶了起來,在耳邊道:“梅公子,我們到蕪州找你,有一件關於江山社稷的機密大事,因此事先不便通報,隻能突然登門。……請屏退左右,我有你父捎來的密信。”
“有我父親的密信?靠!真把我當小孩哄了,有密信也不能交給你呀。”梅振衣心中嘀咕,表麵上做出很吃驚的樣子,吩咐所有下人退下,沒有命令不得靠近客廳,這才問道:“我父有何密信,要表舅您轉告?”
薛璋未說話,駱賓王突然問道:“梅公子,你可知今日朝中,妖媚專權忠良遭陷,明君被妖婦所製,功臣良將不得善終,人神共忿天地不容!”
梅振衣心念一閃,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什麽都想起來了,穿越前就聽說過駱賓王的大名。那首有名地詩“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就是駱賓王所作,但駱賓王最有名的文章,是那篇流傳千古的《討武檄》。
武則天掌權年間,徐敬業(即英國公李敬業)謀反,旋即被大軍撲滅,這段曆史最有名的典故是留下了駱賓王所做的一篇檄文。穿越前他和梅太公學書法,經常練筆抄寫的文章就是《古文觀止》,其中就有這一篇,梅振衣都可以背下來。假如不是這篇文章,梅振衣恐怕也沒聽說過徐敬業造反之事。
梅振衣知道唐代有徐敬業造反這回事,但不清楚發生在那一年,他還以為是武則天稱帝之後地事情呢,更沒想到與自己能有什麽關係?但是今天見到駱賓王本人,聽他突然說出那一番話,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他們想造反,就是現在!
想明白了心中一緊,表麵上還是裝糊塗,一臉不解的答道:“我不明白駱先生的話是什麽意思?我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孩子,你說的話與我何幹?”
薛璋臉色一沉,拍案道:“梅振衣,你讀過聖賢書,又是忠良之後,應該明白家國大義!武後專權構陷忠良,大唐社稷危在旦夕,你怎能無動於衷呢!我是你長輩,不能眼見你如此糊塗!”
梅振衣陪笑道:“好端端地。表舅何故發火?你方才自稱有我父密信,究竟是什麽消息啊?”
薛璋一臉正色道:“你祖父是開國王爺,你父親是輔國功臣,滿門俱是忠良。實話對你說了吧!你父眼見妖婦亂政早有鏟除之心,約定與英國公李敬業裏應外合,匡扶大唐宗室。英國公於揚州起兵,南魯公於京中相應,大事可成,此乃千古不世之功。”
梅振衣不笑了。神情有些茫然,就像被他嚇到了,呆呆地問:“那,那,那你們要我做什麽?”
薛璋:“自從裴行儉故後,南魯公在大唐軍中威望第一。門下各方名將眾多。隻要公子傳南魯公之命,登高一呼,起兵舉義自然勢如破竹。”
梅振衣小心翼翼的問:“這麽做,很危險啊?”
駱賓王道:“為忠孝大義,我等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父已下定決心。梅公子也不想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吧?”
薛璋又補充了一句:“梅公子不必擔心,英國公舉事上承天命,自然應者雲集,必定成功,屆時我等皆是匡複功臣。”
梅振衣地表情越來越茫然:“上承天命?匡複誰?”
駱賓王見梅振衣不知所措的樣子。又大義凜然的說道:“故太子李賢被妖後鴆殺。留有遺詔,其女玉真公主送到英國公手中,命英國公舉事,誅滅妖後,匡複廬陵王大統!”
這時梅振衣笑了,笑的出了聲。讓駱賓王與薛璋莫名其妙。隻聽梅振衣笑著說道:“我向二位打聽一個人,他叫左遊仙。你們是不是見過他?你們來找我,是不是他地主意,這人怎麽沒完沒了還不死心呢?”
薛璋與駱賓王大驚失色,他們當然見過左遊仙,來誑梅振衣就是左遊仙地指使,左遊仙還特別交代----暫時不要告訴梅振衣這是他的主意。把梅孝朗拖下水好處很多,最起碼會引起朝中猜忌,軍中很多出自梅孝朗門下地將領都要受牽連,對叛軍當然有利。
現在梅振衣突然點破,兩人錯愕不能答,這位梅公子的反應實在出乎意料,剛才還傻乎乎地,怎麽一下子就變了?
梅振衣一想到造反兩個字,本能的就想起了左遊仙,而且話已經聽夠了,不必再裝糊塗了,所以有此一問。見兩人錯愕的表情,看來自己還真猜對了,這個左遊仙,真是哪裏有造反哪裏有他啊。左遊仙可沒什麽好心去匡複唐室,看來英國公打著擁戴廬陵王的旗號,骨子裏也有自己的野心。
想到這裏,梅振衣也不再廢話了,站起身來指著兩人罵道:“你們打著匡複廬陵王的旗號造反,可別忘了廬陵王本人還在洛陽!這也叫忠?你們騙我假傳我父地號令,可我父一家還在朝中!這也叫孝?”
駱賓王有些慌了,急忙起身解釋道:“梅公子不要誤會,南魯公與英國公約定,在京中秘密聯絡部將,護送廬陵王逃出洛陽,與英國公大軍會師。”
梅振衣冷冷道:“以為我會相信你們嗎?打著廬陵王的旗號討太後,以子之名殺其母,我看不出有什麽忠孝大義來!你們要造反就造反好了,自稱將生死置之度外,可別拿我梅氏一家的生死開玩笑!還好意思問我是否讀過聖賢書,你們的聖賢文章都讀到狗肚子裏了嗎?”
這話出口,等於撕破了臉皮。薛璋臉色陰沉的站了起來,語氣森森:“梅公子,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今日對你說了如此機密之事,無論如何,你也要聽我們的了!”
梅振衣轉身,袖中飛出一道銀光在空中一閃,就看見客廳正中地那張厚重的檀木桌案突然斷為整齊的兩截,倒在地上發出一連串的響動。梅振衣道:“就憑你們兩個?你們要造反本與我無關,但是在我家說了剛才那番話,我還能放你們走嗎?”
梅孝朗與梅振衣這對“父子”在某些方麵還真有相似之處,梅孝朗生氣時曾在軍中毀了兩座桌案,今天梅振衣示威,也是拿桌案出氣。
薛璋退後一步,陰笑道:“南魯公文武雙全,兒子也有兩下子,但我們豈會無備而來,此刻你莊中滿門上下,已盡在我手!就乖乖的聽我吩咐,不要再做無謂掙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