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心七支法要----宗薩欽哲仁波切
基本上我沒有什麽新的話要講,要講的都是那些佛教的老東西,舊的很簡單的東西。我們要用的這本書是公元九世紀阿底峽尊者的著作,一本很老的著作,裏麵談到的是怎麽樣來訓練我們的心。這次我想用一種比較不同的方式來講有關修心的問題,如果你聽的時候不是很注重那些佛教上的字眼,比如出離、慈悲、菩提心,不被這些概念帶著跑的話,可能會比較好。所以這次講的佛教是幫助我們修心的方法式的佛教,而不是宗教式的佛教。 談到修心這個問題,如果以修身為例的話,比如我們注意怎麽樣運動、吃什麽樣的東西、早上起來做什麽事情,這樣就能把身體的承受力和彈性的限度增加,你就可以背負你平常不能背負的更重的東西,或者跳過平常你跳不過的更遠的距離,或者可以更快地到達你的目的地,至少可以使你的身體健康、強壯,也許看起來更漂亮。訓練身體就有這樣的利益。但是這種任務要交給像珍方達這種人來做,她有很多訓練身體的錄影帶,而我就不是一個合格的人,因為每次到了該鍛煉的時候我都很懶。跟訓練身體一樣,如果我們訓練我們的心靈,我們的心靈也會得到好處,實際上這樣做的好處更大,它會變得更堅強、更健康,變得更有技巧、更能夠忍耐、更慈悲、更有了解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你能夠更去感謝、接受和享受一些對你好的情況,也更能忍受或接受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以上是對修心的介紹和修心利益的講解,現在談到實際修心的方法。一般來說,所有佛講的東西都是修心的方法,無論小乘、大乘或金剛乘,都是修心的方法,幾乎可以這樣講,就算說某個法並不是用來修心的,實際上它也是修心的方法。 舉例來說,虔誠心。所謂虔誠心並不是你給老師的一個禮物或者一個感謝老師的報酬,它實際上是一種修心的方式。如果你沒有認識到這點,那你所說的虔誠心就成了一種執著,這就是為什麽那麽多人對佛教抱著一種宗教狂熱的態度。各位一定碰到過這種人:他非常嘴硬地說自己是小乘或大乘的,但實際上講這話的人可能對小乘和大乘完全不了解。虔誠心和加持好像一個是施,一個是受,你給他虔誠心,他就給你加持,這幾乎變成一種交易行為,但虔誠心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清純的修心的係統,而且是一個非常聰明的辦法,因為我們一直都習慣想要聽從某些人所講的東西。比如你的發型,可能就是從某個人學來的,就算你認為這個發型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但是所謂“這個發型是你最先創的”這個念頭本身就是某個別人所創的念頭。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們所有人都希望被別人所教導,當然,我們每個人又都是很驕傲的,所以我們不願承認自己希望別人來教導和影響我們,但我們永遠都準備好了要對來自別人的影響力效忠。 還有,加持,加持並不是任何別人可以給你的一種獎賞。你接受了那麽多加持,你真的得到了什麽你原來沒有的東西嗎?很抱歉,我不這樣認為。真正很清純的加持,是另外一個修心的係統而並不是一個洗腦的係統。比如你背痛,你去按摩,讓別人用力地壓在你背上,你本來就有一個背痛,現在那個人又加了一個力在你背上,可能使你背痛得更厲害,可是當他停止的時候,你就覺得舒服了。同樣的,當你的心處在不是很好的狀態時,你就到一個你認為他比你高的人那裏接受加持,他就把他熱的手放在你冰涼的頭上,或者把他冰涼的手放在你熱的頭上,這就產生一個很令人愉快的奇跡。因為你以前看了很多出版物,或者這個給你加持的人長得令人非常舒服乃至令人不太舒服,或者這個給你加持的人的學生認為他非常了不起,或者怎樣怎樣,所以這個人把他的大手放在你頭上就會產生一些影響力。這實際上就是一種心靈的訓練。這樣講並不是說你不應該去接受加持。在座有很多人認識我已經有很多年了,也許你們認為我反對一切佛教經常使用的方法,其實不是這樣,我隻是想從另一個新的角度來詮釋很多我們習以為常的東西,比如加持。另外一件事是我們有很多的本尊,如果我們仔細地去考量這件事,就會發現,這些不同的本尊也是一些非常精密的修心的方式。 我現在必須很有勇氣地告訴你另外一件事:佛,偉大的佛,就連他實際上也是一個非常聰明和精密的來讓你修心的係統。我這樣講有幾個理由。你有沒有讀過佛的生平?很多人都讀過吧?它說的是什麽呢?它說以前有一個很偉大的王國,有一個國王和一個王後,他們生了個小孩叫悉達多,他長大了,突然就想要離家出走,他爸爸說,你不能出去!哦,對了,我的兒子長大了,想結婚了,然後他爸爸給他找了個非常漂亮的公主,兩個人結了婚,但他最後還是離開了。他在外麵看到了老、病和死,非常驚訝,趕快跑來跟他爸爸講,這太過分了,我從來都不知道有這種事,你怎麽能隱瞞這種事呢?他很難過,他希望找到一個答案。他爸爸不讓他再出王宮,但不管怎麽樣他還是跑掉了,好像最後也得到了答案。這個故事難道沒告訴你什麽嗎?我認為這也是一個修心的係統。這個非常年輕漂亮的悉達多實際上就是我們每個人自己,我們都有我們的王國,我們有我們的床、房子、車這些東西,曆史上的悉達多和我們這個悉達多之間隻有一個重大的區別,就是他敢於去問很多的問題。當他看到一個老人的時候,他就問駕車的人,那是誰?回答說那是老人,他就問,老也會發生在我們身上嗎?回答說是的,老會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包括你和我。這是他和我們最大的不同,他很勇於問這些問題,而對我們來說,我們天天看到老人,但是我們從來不問這個問題,我們假裝說年老這個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還有另外一個不同,曆史上的悉達多最後離開了王宮,我們呢,甚至連想逃出去這樣的念頭都沒有,我們永遠都想呆在這個王國裏,從來都不問什麽問題,因為我們沒有膽量去問。不知道你是否同意,我覺得整個佛的生平故事本身也是一個修心的方法。 最後,佛教徒經常說的空性,我認為也是一個修心的方法。當然,修心的方法有很多,在小乘裏麵,修心的方法更著重在規律這個方麵,這點我認為在這個時代是更加需要的。在小乘的係統裏,修心的方法主要是建立在不傷害其他眾生上,在大乘和金剛乘裏,修心的方法則建立在幫助其他眾生以及不傷害其他眾生上。 現在開始講阿底峽尊者所教的修心七支法要,我將以自己的方式而不是傳統的方式來講。 第一點,我們要能夠感謝目前我們不太忙碌的這個狀況,或者說有自由的時間。我們是不是有自由的時間呢?是,我們有。什麽叫自由的時間?就是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情的時間。這也是我本人最需要的。但是一般來說,我們給自己找了很多事情來忙,如果有一分鍾真正地太自由了,我們就受不了,我們一定要被什麽東西占住才行,因為有東西占住你可以幫助你的驕傲。這種情況發展到最糟的時候,是我們經常假裝我們很忙的樣子,好像你要是不忙碌別人就特別瞧不起你。我自己就經常這樣子來裝。但這是我們最大的一個錯誤。 為什麽我們都希望自己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呢?這是我們需要了解的一個很重要也很有趣的問題。當然,一般人可能會說,因為我要養小孩啊,因為我要修房子啊,因為我要教育我的小孩啊,這一類的答案,或者更普遍的回答是我自己得吃飯啊,通常這些就是我們忙碌的理由。但實際上有比這更多的原因。為什麽我們隨時要找事情來占住我們自己呢?一個更微細的原因是我們不願意去真正體會孤獨的狀況。孤獨,或者說被別人忽視,是人類非常害怕的一種狀況。為什麽我們害怕孤獨?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原因,就是我們下意識裏不知道我們自己到底是誰,而我們所製造出來的自我定義的方式實際上都是虛假的。如果我們超越我們所習知的各種名稱,比如我們是什麽膚色、生在哪個國家、是男是女……這一切,沒有一個人能講得出他自己究竟是誰,而且我們潛意識裏也知道我們並不知道我們自己是誰,所以每個人都試圖找出那個沒有辦法言傳的自己。舉例來說,你一生氣就大叫,或者你非常熱情地愛上某人,無論是什麽,當你大叫的時候,有一半的理由並不是因為你生氣,而是因為在潛意識裏你想要證明給別人也證明給自己看:你是存在的。但是這一切都不能幫助你知道你是存在的,因為實際上你是不存在的,而“你不存在”這個事實又是你不能接受的。這個就是我們最基本的孤獨,我們想要逃離這個孤獨。我們怎麽做呢?我們吃、買東西、交朋友、談戀愛、組織會社、參加俱樂部……任何的事情,小到讀報紙,大到結婚,但是這一切都不能幫助你解除孤獨,因為在潛意識裏你知道你自己是孤獨的。 第二點,你必須要了解不確定性。每一件事都是不確定的,因為你認為你自己如何、他如何、她又如何,這實際上隻是你自己的概念。如果你現在很快樂,那隻是你目前的概念。這表示什麽呢?這表示它是會改變的,因為它隻是你的概念,而你本身是非常脆弱的,你的概念很容易被任何一件事所影響。比如說,你有一個很漂亮的太太,你們結婚十二年了,她一向很賢惠,突然有一個很有修證的人來了,說你太太其實是一個女巫,她隻不過偽裝成這個樣子,從這天開始你晚上覺都睡不著。這說明我們平常所有的概念是非常脆弱的,簡直不堪一擊。我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非常脆弱的世界裏,很不確定,這種不確定是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我不是說,這裏什麽都是不確定的,所以讓你們都到天堂去,那邊一切都比較確定;我是說,我們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一切事情都是不確定的,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要認識到這一點。去從事一件本身不確定但你卻不知道它不確定的事,總是會把你搞得一團糟。如果你在做一件不確定的事,但你知道它是不確定的,那你就會有很多的幽默,有很多的笑話可說,因為你了解到:反正很多事情本來就會發生的嘛。 問:如何麵對孤獨? 問:什麽是完美? 答:完美是無法數出來的,也許你可以非常完美地不完美。完美隻不過是一種你接受某個情境的心態。對於“現象的完美”,佛教徒認為,現象並不是我們所期望的樣子。 問:如何在保有無常的觀念的同時對周遭的人和事物依舊保有高度的開心及努力、不怠惰的心態? 答: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看到大部分人所謂的宗教修持和他的日常生活之間有一個非常大的鴻溝,但是我不能責怪這些人,因為我們的日常生活和佛法之間的鴻溝是非常難以消除的。我認為產生這個鴻溝的最基本的原因是比較得太多。一提到佛或你的老師,你就馬上拿他來跟自己比較,這樣一比,你就會把自己貶得很低,因為你認為你自己是不完全的、不好的、不能跟他比的一個人。這種習慣逐漸在佛法和生活之間發展出一個鴻溝。一般來說,“悉達多”這個概念是這麽地好,這麽地超越,這麽地偉大,我們甚至連想都不敢想去接近這個概念,但是實際上你應該這樣想:我們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的就是悉達多。我認為老師和徒弟之間溝通不良的狀況主要也是這樣產生的,因為我們總是把老師當作一個拯救者、一個比我更好的人、一個聖人,總之,他是處在和我們完全分開的狀態的一個人。但實際上我們應該把上師當作一麵鏡子,通過他,可以看到我們自己的臉。現在假設你沒有經過任何修心的訓練,你是個很有野心的人,或者一個非常熱情的人,或者一個攻擊性很強的人,或者一個很愚蠢的人,或者一個嫉妒心很強的人,不管是什麽樣的人,就以野心為例,因為野心是通向盲目的期望的最大門戶之一,如果這樣一個人麵前有一點點的快樂發生,那麽情況會怎麽樣?由於你的野心,你不能滿足。有很多種方式來表現不滿足,比如你買了10塊錢彩票,中了1000塊,這已經算不錯了,1000當然比10多多了,但是如果你的心沒有經過訓練,你立即會覺得1000塊還不太對,你會想到你如果買別的彩票,那也許會贏更多的錢,諸如此類。我用這樣的例子來說明,如果沒有經過修心的訓練,我們就會任意地把不滿意的狀況擴大。其實這一切你都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但我必須跟你講,因為當聽到別人講的時候我們才會花點時間來想一下,沒有經過訓練的心是多麽地貪婪和無知。就像前麵講的那樣,訓練身體,身體就會更加健康,訓練心靈,心靈就能以一種更微妙的方式來欣賞和感謝很多有趣的發生在你周邊的事情。這次我們沒有談論大手印或大圓滿這種很高的教授,但是這個修心的教授你還是應該很高興地來接受,因為這個教授正是你目前所需要的,它非常重要。為什麽我們有那麽多的煩惱?為什麽我們修了那麽多的本尊,煩惱卻一點都沒有減少呢?為什麽有一點點小狀況出現就會使我們產生嫉妒和憤怒?因為我們的心沒有什麽彈性。開個玩笑,比如當一個人初戀的時候――你一定碰到過很多這樣的人――幾乎所有的蠢事他都會幹,在那些戀愛了七八次的人眼裏看來,這個初戀的人所做的事都蠢得要命,很多次午飯晚飯都沒吃,電話單越來越貴,我們每個人都經過這個階段對不對?後來這個曾經心碎過的人又把他的心修補好,經曆同樣的情況五次六次七次……。對於一些心性比較寬廣的人來說,經過初戀,下次他就會處理得比較好一點,這表示我們的心是可以訓練的。但是你不要認為訓練自己的心性必須依靠某一個外在的力量,實際上訓練心性甚至不必要成為佛教徒或做一些很特別的事,你隻要好好看著你的生命,每天是怎麽過的,你有什麽樣的期望,你有什麽樣的失敗,有多少次事情沒有照你期望的那樣發生,所有需要做的除了看著你的生命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問:幾年前仁波切在開示中常問“我是誰”,從今天的我向前推一直到娘胎,我就無法再推究下去尋找真我。 七支裏麵的第二支是以菩提心為基礎來修心。 這點我可以確定各位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你也該一遍一遍地聽,因為我們對菩提心缺乏了解,而且我們也不很積極地想要去了解它。你仔細想想看,我們為什麽拚命想去研究空性?我們的動機裏麵充滿了自私。為什麽我們喜歡研究中觀、空性這些佛教哲學?因為它們好像精神上的娛樂品,談起來很舒服,想起來也很高興,就算是和別人爭論起來也很痛快,尤其你要是能拿中觀來跟別人辯論的話,幾乎永遠都是你贏,因為作為一個學了中觀的人,他的論點別人永遠都逮不到。但是這種東西對我們實際的幫助很少。我們喜歡把學習的重心放在空性上,無可否認,空性是很高、很深奧的教授,但是如果一個人研究空性卻沒有作為空性基礎的菩提心的話,那麽空性根本不能發揮作用,不但不能發揮作用,還會變質,變成一種害我們陷入虛無主義的毒品。 這次本來安排講的是《金剛經》,但是也許修心這個題目更重要,至少在你聽《金剛經》之前應該先聽聽修心的教授。我知道許多人認為要成佛的話必須要能證得空性,這就是為什麽許多人都去思考和學習有關空性的東西,但是從實際上來講,如果你沒有經過適當的修心的訓練,你幾乎沒有辦法去開始修行空性這個東西。如果你修菩提心,或至少修慈悲的話,那麽你還有點機會去了解什麽是空性乃至成佛,因為佛教所說的慈悲,並不隻是你很同情某個人。 通常當佛教徒談到慈悲這個概念的時候,我覺得它本身就有個高下的分別。我們把什麽叫做慈悲呢?你看到一個目標,你認為他比你低,他需要你的幫助,同時你也看到有一個人比他高,那個人就是你,你是可以供給他一些幫助的人,當你認為一個人是具備了慈悲的,另一個人是接受慈悲的,你自然就已經產生了高下的分別。這種慈悲是宗教式的慈悲,當然,它也是很有力量的,但是這種慈悲要讓你成佛的話恐怕不太容易,因為真正的慈悲是平等。如果你知道自己身為人類乃至眾生中的一員,跟其他一切人、一切眾生一樣,都希望得到快樂,都希望遠離痛苦,在這個層麵上,你和每個人、每個眾生都是平等的,這才是真正的慈悲的意思。當你的慈悲能夠真正達到平等的境地時,這種慈悲,它就是空性,除了平等之外,空性還有什麽呢? 當我們希望一切眾生都能成佛的時候,這種心態就是菩提心,它很有效。但是有個問題,佛教徒經常祈禱,非常真誠地希望一切眾生得到快樂,但是祈禱真的會發生效用嗎?如果祈禱真的有效,為什麽還有那麽多眾生現在都很痛苦呢?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釋迦牟尼佛在他的前生已經祈禱了無數次,他的祈禱和願望都實現了嗎?如果你的答案是他實現了一些願望但還有些願望沒有實現,那就證實釋迦牟尼佛還沒有成佛,因為他畢竟還有些希望達成的事沒有達成。如果你認為佛以前的祈禱和願望全都實現了,那為什麽還有那麽多眾生沒有成佛呢?難道佛不曾上千次上萬次地祈禱過一切眾生圓滿成佛嗎?要回答這個問題並不困難,但你必須了解平等這個見地。當釋迦牟尼佛成佛的時候,在他的見解裏,在他的概念裏,所有的眾生都成佛了。 有些哲學家認為,菩提心仍然是自私的,因為在大乘裏麵雖然說你應該沒有一點自私地為眾生成佛而努力,但實際上沒有任何一個我們的概念是不包括私心在內的,即或你說你在毫無自私地為別人努力,但這種努力本身、這種心態本身仍然滿足你自己,你認為你需要這樣去做,這可以讓你得到一種很好的感覺,所以菩提心還是以自私為出發點的東西。這些哲學家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概念,可能也是因為他們並沒有真正地了解過平等這個見地。 菩提心分為究竟的菩提心和相對的菩提心。如何開展究竟的菩提心呢?首先,我們要認為一切現象皆如夢幻,這是阿底峽尊者講的,具有很多意義。這樣講基本上有兩個原因。第一,所有的現象都沒有實在的本性。記得麽,我們曾經談過,一切現象都是我們自己的想象和概念創造出來的。當佛教小乘有部的論師跟那些相信神創造一切的人辯論的時候,他們會說,對,神是存在的,但是神是怎麽存在的呢?神是由我的相信所創造的,這個由我的相信所創造的神又回過頭來創造了我。天堂、地獄、神、罪惡,所有這些都是由我們自己的概念創造出來的,當我們有這樣的概念時,就會害怕神的懲罰,期望神的獎賞。還不止如此,我們的日常生活充滿了類似的想象和幻覺。所以阿底峽尊者說,要把現象看成夢幻。在這樣一個夢幻的世界之上,我們的期望和各種情緒又創造出許多憧憬,比如愛的憧憬,於是事實就被我們忽略了,我們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也不去注意自己的態度,最關鍵的是,我們忘掉了當下的狀態,就像我們以前在其他教授中談到的,我們甚至無法去欣賞一杯水,因為我們的心已經被占得滿滿的。如果我們突然回顧一下我們以前的日子,少數人會發現那一切是個夢幻。夢幻觀能幫助我們訓練自己的心,因為它的確可以把我們的期望降低。 如果我們能對一切現象皆如夢幻產生定解,下一步應該做的就是去分析一下這個夢的本質是什麽。它的本質是無生、中道,它超越了你所有的想法,這個你一定聽過很多次了。我們所看到的世界隻不過是我們所認為的世界,但我們並沒有認識到我們是怎樣來認識世界的,因為我們認為,我們所認為的就是它本來的狀態。如果你沒有認識到你所認為的世界並不是它本來的狀態,那你就無法了解一切現象皆如夢幻。 舉例來說,你為什麽會去買一本書?也許有很多的理由,但最基本的一個理由是你需要被占據,這點記得我們講過嗎?為什麽?因為你沒有膽量赤裸地站在你的本性麵前,而你的本性是什麽呢?你的本性就是毫無本性。當你孤獨的時候,就看到了自己的本性,這種下意識所體會到的無我的狀態擾亂和破壞了你平常所建立起來的“我”的架構,諸如我有多漂亮、我是怎樣的人、我有怎樣的朋友、我受過怎樣的教育、我屬於哪個社會階層……這種狀況就會很自然地促使你產生對自我的執著,或者說自私。為了喂養你的自私,你跑到書店買了一本書,就像我,剛好去買了一本。 在這樣的教授裏,我們要互相幫助,我們要把彼此的生活都放在台麵上,然後探討它是個什麽東西。今天下午我和章喇嘛――我的一個朋友跑到書店去,我的翻譯也在。這表示很多事情,其中之一是你需要朋友,因為他幫助你建立自尊:我有章喇嘛作為我的朋友!這也有助於緩解由對自我的無知所產生的不安全感。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人們會去交朋友?你有沒有聽別人講過他們是怎麽成為朋友的?一般我們認為,某天在一個宴會上別人介紹我們認識,我們握了手,他的微笑很打動我,所以我們成了朋友。但實際上並非這麽簡單。什麽樣的人會成為我們的朋友呢?通常那個能夠喂養我們的自私或自尊的人會成為我們的朋友。章喇嘛對我就是這樣的,他幫助了我的自私。當然,在章喇嘛那方麵來說,我認為他的動機可能是很好的,他的動機一定是很好的,但是我們在這裏是要赤裸裸地來談一談一個生命是怎麽樣繼續下去的。 我買了一本星座方麵的書,是講雙子座的,因為我是雙子座。這又是一個喂養自我的辦法。我在讀的時候,碰到講雙子座好的地方,我的自我就非常高興,如果談到有什麽不好,比如它說雙子座的人好像有兩張臉似的,這種人可以嘴巴裏講一個東西但心裏根本不那樣想,我就開始不喜歡這本書,“這本書寫得根本沒道理嘛”,甚至找各種理由來指責這個作者或出版商本來就有很多類似這樣那樣的不對的地方。總而言之,如果這本書講了些好的東西,自我就很享受。什麽叫好的東西?就是我概念裏所謂好的東西,這是我所製造出來的夢,比如我認為這本書很好,這是我的想法。別忘了我是個自私的人,身為一個自私的人,我同時也需要你認為這是本很好的書,這就很成問題了。在座各位多半是具有宗教熱情的人,總是認為無論老師說什麽東西好,那個東西就一定是好的,所以要向你們證明這是本好書並不太難。也許有人不同意:“仁波切,這本書一點都不好!”這樣講立刻就傷害了我的自尊。如果我是個比較直言不諱的人,就會生氣地對你大喊大叫什麽的;如果我不是那麽直接――就像這本書說的,雙子座的人通常會比較迂回一點,比較講究方法――我就會用盡花言巧語來說服你,直到你同意這是本好書為止。這就是當我希望你有和我同樣的夢時會去做的事。問題是並非每個人都分享著相同的夢。這是個在輪回中買書的小故事,今天晚上就發生了這種事,輪回就是這樣發生的,這種事每分鍾都在發生。 我們需要知道的是,夢一般的現象是無生的,並且無涉於我們的想象。在你修持的時候要有如此了解。我們需要有規律的修持,也許一天裏你應該花幾分鍾――在什麽地方並不重要――坐直了,很順暢地呼吸,然後好好地去想,一切你認為是那個樣子的實際上並不是那個樣子,一切現象皆如夢幻。在座下的時間,阿底峽尊者說,人應該保持如同一個幻覺之子,這表示你好像一個小孩,正站在許多圖畫或者說幻象前麵,同時也表示把你的評判和比較降低。比較是一個很基本的問題。以上是談究竟的菩提心。 現在我們來談相對的菩提心。相對的菩提心有點像維巴沙那(觀),這種修行方式非常受歡迎,於是逐漸被視作一個獨立的體係而從其它修行方式中分離出來。讓我們來思考一下相對的菩提心,它實際上是個很有效的修心方法,其中一個方法就是自他相換。我們隨時可以這樣做。比如有一個人很傲慢地對待你,這時你可以把對方放在你的立場上,把你放在對方的立場上,也就是說把你們兩個的位置交換,這種做法蠻有意思的,因為它會讓我們知道我們自己是什麽,也可以讓我們更了解我們自己的期望。如果你這樣做,那麽很快就會發現,你也同樣有理由或很符合邏輯地表現出傲慢的樣子。如果你能在開車的時候練習這個方法,我想效果是特別鮮明的。當你想要超車,或者隻是照章駕駛,或者糟糕出了車禍,這時雙方都會怪對方不是嗎?因為一個人從未準備好接受這是他的錯。其實在不同的情況下,你的感受也是不同的,如果你當時不怎麽趕時間,那麽從後麵過來的車就好像開得很快,但是如果你正在趕飛機的話,就會覺得所有在你前麵的車都開得太慢了。這種事每天都有。一切現象並不按我們的期望而定,當類似的事情發生,把自己和別人的位置交換會有一些幫助,就像前麵講的一樣,首先會讓我們更了解自己,同時也能增加我們對別人的慈悲和明覺。自他相換可以通過你的呼吸來專修,在座下的時間,就好好注意看著你的貪瞋癡,情況一旦不妙,就把自己和別人對調。 現在來講修心的第三支。 這比第二支更精細一點。前麵你要做的是把主客雙方對調,這種訓練在傳統上很常用,並且可以用於日常生活中,去改變我們平時的生活習慣。比如早上醒來的時候,你就告訴自己,現在我要睡覺了,要開始做夢了;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就告訴自己,現在我要醒過來了,要變得越來越清楚了。用這種對調的方式來改變或破壞原有習慣所遵循的路徑。雖然我不是一個商人,不懂商務方麵的事,但我覺得做生意時對調你和對方的情況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第三支是把一切狀況都變成修行和成佛的助緣。阻礙我們這樣做的最大障礙是我們喜歡責怪。有兩種責怪,一種是責怪別人,一種是責怪自己。一般而言,我們先責怪別人,然後就責怪自己,但也要看你是怎麽樣的人,是容易有罪惡感的人還是愛麵子的人。人類的心靈有時是一個很難去解釋的東西,比如有人逮到你在說謊,這時如果有另一個人也被發現在說謊,你就會好過一點。你了解我所說的意思嗎?再如你因偷竊而入獄,如果同牢房裏有另一個人也是小偷,甚至跟你是同夥,那就很好。我們談的就是這種心理狀態,而這一切都基於不安全感、沒有自信,或者潛意識對“無我”狀態的了知。首先我們必須學會不要去責怪,如果你真的要責怪什麽的話,就去怪那個狀況,不要怪自己,也不要怪別人。當你能夠不責怪,你對自己和別人的感謝之心就會自然生起,換句話說,第三支就是教我們如何去欣賞和感謝一切狀況。當然,我們對我們所喜歡的狀況很容易去欣賞和感謝,但是對我們所不喜歡的狀況,我們也要用同樣的心態去對待。 問:印度有個哲學家叫做奧修,他的書可不可以看?如果可以,應該用什麽態度去看?把它當作真理還是參考? 問:如何讓一個中陰身不執著自己的身體? 答:這個問題表達得不太清楚。如果你說的是垂死的人,那答案還是修心;如果你說的是“中陰身”,那麽中陰身甚至是沒有身體的。 問:在一場電影中,有五個女子為了逃避舊傳統中無地位的生活而自殺,以求轉生於更好的地方,她們真的能生去嗎? 答:這要看剪輯的人怎麽剪或下一個編劇怎麽寫。 問:修上師相應法的秘訣在哪裏? 答:既然是秘訣,那當然不能這樣公開講。 問:佛教如何處理男女感情的問題? 答:不要極端。以上的問題都可以用“修心”來回答。 問:如何達到空性? 答:那就是不要去期望達到空性。 問:愛的執著能量非常大,恨的執著能量也相同,如何用修持的方法來轉化? 答:最好不要去愛和恨,同時要知道愛和恨的缺陷在哪裏。 問:“將一切現象視為夢幻”這件事本身是否另外一場夢? 答:是。問題是這不是一個很明顯的夢。 問:如何用正確的態度來看上師? 答:我最近在尼泊爾買了一本書叫做《如何尋找上師》,裏麵從A到Z寫了26條,看起來好像找上師很不容易。如果你能先回答我怎麽樣去找一個完美的愛人,那麽也許我就能回答你怎麽樣去找一個上師,因為這兩件事基本上是一樣的。 問:什麽是成佛?成佛對我們有什麽好處? 答:成佛的好處就是你能夠用比較輕鬆的態度來對待事情。 問:如何超越自私的念頭? 答:我們現在談的就是這個,修心就是為了超越自私。 問:如何停止忙碌? 答:要把我們的野心降低。如果你覺得不太可能,那麽至少應該這樣想:我們所期望的事情也許不會出現。 問:心的定義是什麽? 答:我希望問這個問題的人是新來的,而不是已經了解了很多佛教術語的人,因為用比較簡單清新的方式來談“心”的話會更具有原發性。要給“心”下定義實際上很困難,傳統上以兩種方式來講,一種是究竟的,一種是相對的。相對來說,心是明覺,或者說“是”,也就是一般所說的主體或覺知者。究竟來說,佛教認為,在心裏麵沒有心,心的本身就是“明”,這表示心是超越一切二元染汙的。進一步講,在成佛的狀態是沒有所謂心的,因為心就是染汙。再多談一下“心”,因為我們這次是講修心。如果你問貪嗔癡是不是心,我必須說,是的,這些是心的表現,是粗分的心,但這並非心的本性,因為心的本性是覺或明,但當我們談到“明”,並不是指我們一般所說的去知道、去了解,這個“明”甚至包括了“無明”的狀態。我今天並不想講心的本質是什麽,根據提問,我要講的是心的定義是什麽,這是個有趣的問題,因為一般佛教徒都想找出什麽是心的本性,但實際上你應該先了解心的定義,然後才能找到心的本性。心絕對不是指大腦,心也不隻是感覺和情緒。唯識宗相信一切事物都是心,所有我們可以想到、看到、聽到、嚐到、觸摸到的東西都是心。當我們看到一個目標物,比如花,佛教徒說,這朵花就是你的心,因為佛教徒認為,主體和客體是同時出現的,除非那個東西被認知為一朵花,否則它就不是一朵花,對花的認知必須由心而來。同理,不光是花這個概念,包括花的相關屬性,它的顏色、高度、大小、形狀,無不是我們概念化的結果,比如這朵花是紅色的,那是因為你定義它為紅色,在此之前,紅色是不存在的,最終你會發現,構成花的每一個細節其實都是你的心的作用。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涉及情緒或煩惱的問題,在我們定義花、一杯水、桌子、麥克風的時候,隻是給事物加上了一個標記,雖然這也是染汙,但至少還沒有引起我們情緒上的反應這一更嚴重的染汙。你的問題是“心的定義是什麽”,照理我的答案應該表達為“心的定義是這個或那個”,但我不這麽說,相反,我是說,每一個,這個、那個,都是心。我們認為這是紅的、那是藍的,這個大、那個小,這種心如果不加以訓練的話,那它很快就會發展到開始定義一切你所碰到的東西,這個人是好人,那個人是壞人,下一步就產生情緒的反應,討厭那個壞人,喜歡這個好人,於是一切的煩惱由此產生。探討心的問題時,很重要的一點是你不要被有關心的理論帶著到處跑,但幾乎每個人都難免如此。我再講一次我經常講的一件事,在輪回和涅槃之間。就在今天早上有人來問我一些事,從他的提問裏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誠意地認為自己很了解輪回,但是我不同意,因為當你真正地了解了輪回,你就懂了一切的佛法。這並不是說你沒有生活在輪回裏麵,你現在的確生活在輪回之中,但是身處輪回和了解輪回根本是兩碼事。佛教徒往往認為“我對輪回已經非常了解了,我唯一不了解的就是涅槃,所以我才要來修法”。當你這麽講的時候,就表示你完全不了解輪回、不了解佛法。再多談幾句。有甲乙兩種輪回。輪回甲就是像我這樣的人教給你的、你可以在佛教的書裏麵讀到的那種輪回,我把它叫做假的輪回,這個輪回是你在佛書上學來的,它裏麵講些什麽呢?痛苦、煩惱、業、各種情緒,等等。令人驚訝的是,多半的佛教徒一直試圖去除掉甲這一類的輪回。真正的輪回是輪回乙,這種輪回對多數人來說,在潛意識裏或秘密的心中是從未願意去放棄掉的,有多少人真的願意放棄我們的野心和煩惱呢?如果要我們談談輪回有哪些過患,那倒很簡單。同樣,涅槃也分甲和乙。涅槃甲就是別人教你的那種,令人愉快的,充滿智慧的,等等,這正是我們所要的,但涅槃甲實際上是假的涅槃。真正的涅槃是不太受歡迎的。當你真正達到涅槃的時候,你證悟了空性,你失去了一切可供參考的東西,不再有任何參考點,請記住這點。佛法的目的是什麽?就是打破所有的參考點,那就是成佛,因為佛教徒認為,隻要有一個參考點,你就會和它比較、和它競爭,你就會希望達到它,或者希望避免它,無論哪種情況,都是造作,而任何的造作都是痛苦。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真的達到了涅槃,意味著失去了任何可供參考和對照的東西,那麽你目前這個充滿著染汙的心隻會覺得涅槃是件無聊透頂的事,因為那裏不再有競爭,不再有過去,你明白嗎?我知道,我們內心深處所喜歡的“涅槃”隻不過是一種更美好的生活,有更快的車、更好的交通係統、更漂亮的樹、更方便的供水……這是我們所要的“涅槃”。為什麽你想要全知的智慧?因為你希望知道別人心裏在打什麽主意,而這是很有趣奇妙的事,這就是我們想象中的成佛。當我們對某種粗重的煩惱覺得厭煩的時候,我們就想象出一個“成佛”的概念來憧憬,這種動機是錯誤的。總結起來,我們可以說,涅槃甲實際上就是輪回乙,求假涅槃的人總是落入真輪回,沒有人真的想把真正的輪回除掉,我們成佛的動機隻不過是在受苦的時候得到一副速效的止痛劑。現在回過頭來講“心”。我說,每一樣東西都是心,所以心需要訓練,如果你把心訓練好了,每樣東西都訓練好了,每樣東西都變得有彈性。你可以去觀察有耐性和沒耐性的人,對一個沒耐性的人來說,每件事好像都充滿了困難,但是同樣的狀況卻不能對有耐性的人造成多大的幹擾,因為這個世界如何反映給你實際上取決於你的心有多寬廣。 第四支,怎樣維持終身的修行。 這一支可以提醒像我這樣的人 ――身為出家人、喇嘛、仁波切或自認為修行者的人很多東西,因為像我這樣的人是以佛法為生的,其實我們應該為佛法而活才對,但是現在這種靠佛法來維持生計的疾病傳播得越來越廣了。對大部分人來說,所謂“修行佛法”隻不過是豐富我們生活的諸多方式之一,我們不會去談“出離”之類的事情,我們隻想把“修行佛法”作為一種精神生活充實到日常生活中去。有一個問題經常被提到:我們如何才能把日常生活和佛法放到一起?我想在你開口問這個問題之前,問這個問題的動機本身就有點問題,因為你早就認為生活和佛法是兩個不同的東西了。但是我不能責怪各位持此觀念,因為許多老師和各種文化都在製造這種鴻溝,比如我穿的這身衣服,很多人認為隻有出家人才能修行佛法,這樣立刻就建立起一道藩籬:你,一個普通人、一個在家人,就不能修行佛法。當然,文化也有可取之處,如果不借助文化的力量,你就無法介紹佛法。 談修心第四支的第一步,先看看你是誰。我們的理論基礎是你並不是你所認為的那個樣子。舉例來說,你是一個學生,你有父母、老師,等等,現在你的身份就是學生,學生是你的職業,對“學生”這個角色就自然發展出相應的期望,這些期望來自你的老師、父母,而你對他們也同樣抱有期望,這些彼此的期望會製造出某種形態。唯一能把佛法和生活結合在一起的方法就是去仔細地考察你每天乃至每分鍾的生活是怎麽過的。小孩的期望可能是大人替他洗澡,但你是某人的小孩並不意味著你的父母必須給予你很多很多的關注。當你被關注的時候,你就很高興;當你被忽視的時候,你就覺得很受傷,你的快樂與否是和別人是否關注你聯係在一起的。而當別人過分關注你的時候,你又出問題了,你會覺得對方占有欲太強,這時你就希望獨處,想要跑開,也許你真的跑開去獨處,對方也很配合地給你一點時間,但是對方給你的時間和自由如果超過了你的期望,你又覺得受到傷害,好像被拋棄了。這真夠複雜的。 我也許應該把別人問我的問題全部錄下來。有些太太先生來找我,他們說:“我先生(太太)完全不在意我!”我說:“那你希望他(她)怎麽樣來在意你呢?他(她)沒有給你飯吃、沒有給你衣服穿嗎?”通常的回答都表示不存在這方麵的問題,但是“我喜歡種花,每次我在花園裏種花的時候,他(她)都想不到來幫我”,或者“我喜歡聽的某段音樂他(她)卻無法忍受,從房間裏跑出去”,或者“在我看書的時候,他(她)就嘲諷那本書的作者”,我回答說,這不就是給你的關注嗎?當然,這是一種反麵的關注。另一些人則跑來說對方太注意自己了,“他(她)總是想知道我打電話給誰”,或者“我晚上八點前還沒到家的話,他(她)就開始胡思亂想”。當我要幫助人們解決這些問題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定義對錯,因為這要看不同的環境。 是的,念咒能帶來很大的角度轉換,但是這個轉換角度的方法差不多被用濫了,所以它不再是另外的角度,而成了一個沒有什麽不同的、陳舊的角度,不過你不該因此而丟開你答應上師要念的咒,否則我就等於造了很多惡業。 第五支,阿底峽尊者說,修心要達到什麽程度呢?你的心要變得非常有技巧、有辦法,即使有一些幹擾你的事情發生,你的心仍能保持在正法上。各種幹擾必定會出現,你不用出去找,它常常不請自來。真正的幹擾總是來自你沒有預期的地方,隻有這種幹擾才是好的幹擾。舉例來說,你從未料到幹擾會來自你的老師,不是嗎?實際上你的老師可能是最主要的幹擾。 你需要知道的是你的修心是有效的,我並不要求你達到完全不受幹擾那麽高的程度,我倒希望你會被幹擾,如果此刻你不會被幹擾的話,那可不是一個好消息,那表示你還糊裏糊塗的。幹擾就像一個賊,如果你不知道賊已經來了你家偷了東西,那是怎麽回事呢?那說明你在睡覺,或者在看電視,總之,做著使你無法覺知到賊的事。目前我並不要求你變得非常強有力以至於賊根本沒法進來,你在精神上還沒有富裕到可以為你的家建圍牆、請警衛的地步,我希望你做的僅僅是在賊來的時候知道他做了些什麽,你現在還沒有能力對付他,但隻要你能察覺,就夠好了。看著這個賊,他長什麽樣,有多高,胖還是瘦,有什麽特征,比如痣或小胡子,然後向你的上師報告,這樣的話抓賊就很容易了。 修心的這一支並不是要求你努力做到不受幹擾,而是要求你努力去知道是什麽東西在幹擾你就行了。實際上這樣做也蠻好玩的。假設你家裏遭竊了,你真想看看那個賊是什麽樣子的,於是你假裝睡著了,或者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在整個過程中那個賊都以為你不知道他在幹什麽,但實際上你在很警覺地觀察他,這裏麵樂趣多多。你現在就可以這樣做,讓一些東西來幹擾你以便你了解它。 那接下來該做什麽呢?當你真正知道是什麽東西在幹擾你的時候,你應該跟你的好友或老師談論它,但不必去找答案來告訴你該怎麽辦,隻要談論那個幹擾本身,當你這麽做的時候,你就能加深你對這個幹擾的了解,你會變得真的很聰明。現在這個幹擾也知道你已經知道它了,它會換一個角度再來,這次也許從屋頂來,或者從上師來、從金剛持本身來,用各種各樣的偽裝出現,這時你遇到了又一個挑戰。其實我的要求很簡單,照傳統來說,我應該讓你修這個法、那個法,然後你就可以不受幹擾,但是我沒有這樣講,我講的是,訓練你的心去認出幹擾你的是什麽,就這樣。 給你們一些相關的提示,一些關於幹擾的資訊,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幹擾會在何時出現。當你非常快樂的時候,當你非常不快樂的時候,當你非常驚訝的時候,當你不期望的事情發生的時候,當你期望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幹擾就來了。為什麽?因為當你特別興奮的時候,你對存在的覺知就變得非常微弱;當你情緒低落的時候,你對自己的覺知也降低了,這正是幹擾可以偷偷跑進來的時候。無論聽到好消息或壞消息,你都得非常小心。以上是第五支。 第六支,修心的誓言。 這裏我們談一點關於戒律的問題。戒律是非常重要的,很多東西都可以是戒律。舉例來說,我要求某個學生,我私下告訴你的事情不要跟別人講,你答應了,一秒鍾之後,我對每個人都講了告訴過你的那件事,這些人知道你先見到老師,你一定聽到些什麽,但你不能想,反正老師自己都講出去了,我還保什麽密呢?許多佛教的戒律都是這一類的。 這種事在台灣發生過很多次了:我告訴我的朋友,不要把密宗裏麵的雙身像給別人看,但他們沒有照做。我理解這是為什麽,因為他們想:“同樣的雙身像到處都是,我何必還要當個秘密隱藏起來呢?”但是重點不在這兒,問題是你需要遵守規則,至於別人是否知道這個本尊的樣子則是另外一回事,要遵守規則的人是你,你需要相應的規則來護持你對這個法門的珍視。舉例來說,你有一個老師,他跟你講了慈悲的教授,然後要求你不要跟任何人講這個教授,哪怕是佛陀,當你從他的房間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麵前站著一個佛陀,甚至站著的就是你修了多年的本尊,他很強硬地要求你告訴他,你的老師跟你講了什麽,你又答應了什麽,就算在這種情況下也不該說出來。這是戒律的一種特殊形式。 這裏要講幾條戒律。第一條戒律是,經常改變你的行為,但要保持純真。你可以表現出慈悲、溫和甚至傲慢,但是在這些行為的背後你必須很純真地保持你的本性,你的本性就是第四支裏講的,你對事情的彈性的認知,你知道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可以從你自己這個方向去改變的,保持這種認知,你的行為就會成為幫助眾生的方便法門。這些戒律是基礎、很容易做到的,不像那些你每天必須要做的功課。另一條戒律是不要去談論別人的短處,因為這樣會增長你的自我,應該經常去發現別人的長處,以便減少你的自我。還有一條戒律是對粗重的煩惱要有強力的對治。比如你現在有嫉妒的煩惱,一般來說我們的自尊不願承認我們有煩惱,這時你應該承認自己在嫉妒,而且出於某個很蠢的理由,不要去保衛你的自尊。阿底峽尊者為我們考慮得很周到,他說不要食用有毒或被汙染的東西,在現代來說,也包括所謂的垃圾食品。如果遇到會增強你的報複心的情況,一定要非常小心地把你的報複的意念降低,盡可能不要發展出口業和身業去傷害別人。另外,對結果不要有執著或期望,不管你修什麽法,都不要期望有魔術般的結果出現。這些戒律都是簡單易行的,它們會幫助你在修心的路上走好。 現在講第七支,有幾條修心的綱要。 一條是學習難點,這跟第五支很像,認出幹擾我們的情緒就是一個難點。當你產生某種情緒的時候,你要認出它、知道它,但不必急著除掉它,隻要告訴自己:這是憤怒或某種情緒。如果你做不到這點,情緒的幹擾就會在你不注意的情況下繼續發展,這使降伏它變得更不容易。一旦情緒完全占據了我們,要切斷煩惱的相續就會非常困難。一開始,你要努力認出煩惱,當然,這還不足以製止它,然後用前麵講的戒律來規範自己,再盡量減少產生這種煩惱的因和緣,並且增加對治這種煩惱的因和緣,比如早先講的虔誠、慈悲等等。 除此之外,你還得改善修心的環境,如經常親近善友、多讀能幫助我們修心的書。還有一些不可減弱的事:對精神上的友伴的尊重和了解不可減弱,因為一切大乘的品質都是由此產生的;對於修心的熱忱不可減弱;對修心之道的觀察不可減弱。總之,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要把身口意三者完全投入。 這是一個簡短的對修心七支的介紹。 我以前用大圓滿這類很高的教法娛樂過大家幾次,講那些東西總是很有樂趣,因為它能滿足你喜好理論的心,但是我一直覺得這樣做是在浪費時間,對我們實際的幫助不大,幾年下來,我們身上的問題還是同樣的那些,因為我們的心沒有被訓練過。這次我試圖不要太理論化,希望對你們的實修有一些幫助。隻是跟各位這樣講講就已經使我意識到自己平時有多少情緒上的問題和精神上的落後,但這並未令我絕望,因為一個人的心是可以被訓練的,我很高興大家選了這個題目。 每當我聽到別人要求我給他一個新的咒、一本新的法本或一個新的灌頂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人對修心這件事不太熱衷,因為他想依靠一個外在的力量。記得剛開始我講過治療和預防嗎?現在修金剛乘有點像吃藥治病,我並不是說這樣不好,這樣很好,你如果需要治療,那你就應該去治療,但我要講的是,預防疾病也許是個更好的辦法。醫生沒法替你預防,隻有你自己能做這件事,你吃什麽樣的食物,什麽樣的環境不應該去,你如果不這樣做,你的生活就會在疾病和治療之間輪回,用不了多久,你對金剛乘的尊敬和信任就失掉了。 再回答幾個問題就結束。這回我希望把功德回向給我在台灣的學生,是他們促成了這次開示法會。 問:何為分別?如何能夠不分別? 答:分別就是有區別、有不同、有“兩個”,甚至當你說“隻有一個”的時候也是分別。不分別就是超越這一切。 問:如果隻怪狀況,不怪自己,會不會導致一個人不會反省自己的行為? 答:不會,因為狀況多半也是你自己製造出來的,所以還是“你”。 問:如何下決心去改變不好的習慣? 答:有很多方法,比如養成另一個習慣,新的習慣和舊的習慣相反;或者和舊的習慣相似,但不如舊的習慣那麽壞。 問:如何用清淨的見地去看周遭的人和事物? 答:減少你的判斷和比較。 還有些問題沒有答,有很多問題問得非常好。我很抱歉沒有花很多時間在回答問題上,因為我覺得這次教授本身很重要。其實多半問題的答案你自己慢慢就能找到,你不妨把每天遇到的教法或煩惱上的問題記錄下來,一個星期之後,你回頭看早先的問題,其中一些已經有答案了。以我的經驗,問答實際上解決不了什麽問題。
也許有的人會覺得,要能接受不愉快的事情是很困難的,而接受快樂是容易的,在這裏我們犯了一個錯誤,由於我們沒有經過相當的訓練,所以當快樂產生的時候,我們不是去體會這個快樂,而是被快樂寵壞了,我們被這種我們叫做“好”的情況所征服。同樣,我們也被我們認為“不好”的情況所征服,我們會感受到沒有希望、喪失自尊這些負麵的情緒。對於那些處在“不好”的情況下的人,佛教徒通常給他們一種建議,就是多去祈禱,多去接受各種加持、教授或灌頂,這樣痛苦就會比較快地結束。這說明我們實際上是把佛教當作解除我們痛苦的一種方式,我們對痛苦采取反對和敵視的態度。更糟的是,現在佛教的老師的立場好像也是反對痛苦的,比如你現在有某個困難,就叫你回去念某個咒,那你的困難就會消失。
但是,如果你仔細考量一下佛當時的原始的教授的話,會發現佛並沒有敵對痛苦的態度。在四聖諦裏麵,佛從來沒講過你要去解決或者去拋棄痛苦,佛隻講過,你要知道痛苦。你去知道痛苦並不等於你去拋棄掉痛苦,知道痛苦表示你要了解痛苦,而你真正需要拋棄的,不是痛苦,而是痛苦的成因,也就是我們的煩惱。可是現代的佛教徒並不去拋棄痛苦的成因,卻想要非常快地把痛苦中止掉,因此我覺得,絕大部分看了一眼金剛乘就愛上了金剛乘的所謂金剛乘弟子,都是抱著這種速成的心態。如果理論上或字麵上,你問我佛教以及佛是不是要幫助我們去掉痛苦,那我必須說“是的”,但是怎樣除掉痛苦呢?佛教徒通常認為佛是一個超人,他來了,就可以把我們的痛苦清除,這並不是佛去除痛苦的方法。佛去除痛苦的方法是告訴你如何修心,如何去避免製造痛苦的成因,換句話說,佛並不是教你怎樣去治療痛苦,而是教你怎樣去防止把痛苦製造出來。如果你治療痛苦,那表示你現在已經有了痛苦,所以你才需要治療它。還可以這樣說,我們應該把佛教當作修心的方法,而不是把它當作止痛劑。
比如說你現在有一個麻煩,為了要解決這個麻煩,我們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其中一個就是念咒,但是修行佛法的真正目的是成佛,而不是解決一些小問題,當然,那可能也會有效,但有時候因為因緣果報的關係,你的努力也會無效。這就有一個危險,當你看到它無效的時候,你就可能對佛教產生錯誤的見解,也許你會講,佛沒什麽能耐,因為我還是在頭痛。我們之所以犯這種錯誤,是因為我們不知道佛法是修心的方法。
為什麽修心會有效?因為佛教最基本的東西就是緣起,佛教徒相信互依而起,而不認為有任何東西能獨立存在。任何一個輪回或涅槃裏麵的現象都是互相依靠的,一切依狀況而產生,所以如果情況不對或者產生了差異就會影響到結果,這就是為什麽我們也相信業。我們該知道,當因緣不具足的時候,事情就不會像我們期望的那樣發生,比如我們希望要快樂但快樂並沒有發生。
我之所以談這個問題是想把話題轉到一些很重要但通常被我們忽略掉的事情上。當很多佛教徒說,這個是業,是我以前的業,好像認為業是一個完全不能改變、完全沒有可選擇性、完全沒有希望的東西,我們幾乎把業當作一個主宰我們的神。對,也許我們是沒有什麽選擇,因為業,或者因果,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更強的東西。但這並不表示我們沒有選擇來影響業這件事本身,實際上我們還是有一些選擇。對於已經產生的、現行的業,我們是沒有什麽選擇,但對怎麽樣改變它、消滅它,我們還是有選擇的。那我們該怎樣去影響或操縱業呢?因為佛教徒相信一切事情的產生都是因為因和緣,所以我們現在就要去影響這個因和緣,然後就影響到結果。那我們怎麽樣來影響因和緣呢?一般的答案就是你一定要去積累功德,並且不要做沒有功德的事情。但是要永遠做有功德的事是很困難的,因為我們所習慣的方式比我們目前要做的更有力。因此我們需要修心,修心可以影響我們習慣所有的形式。除非我們的心能夠變得更有彈性,否則我們所做的一切很迷信的修行沒有一個可以影響我們的業。
當我們說到修心這兩個字,好像跟洗腦很像,因為關於洗腦的某些宣傳影響了你,但這裏要談的並不是洗腦式的修心,而是不偏頗。佛教談到修心就是告訴你怎麽樣來保持中道。如果要把你訓練成一個無神論者或者訓練成一個泛神論者的話,那種方法不是佛教所用的方法,因為當你講修心卻落在任何一個極端或偏頗的狀況的話,這其實就是我們心理狀態最大的一個錯誤。
你的心隻要處在任何一種極端的狀況,就一定會產生自私,當自私產生的時候,就好像一個很勇敢的人得了某種病,把他身上的力量都吸光了一樣。為什麽說自私是一種病呢?因為自私總是使我們落在極端的狀況中。舉例來說,你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對方如果不自私的話,可能還會幫助你達到不自私的狀態,但是因為地球上幾乎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所以你永遠都聽到你想聽的東西而不是你應該聽的東西。這個例子說明如果我們沒有適當的修心會產生什麽樣不良的後果。再比如一個佛教徒去學習戒律,因為他的自私,所以他永遠用自己所喜好的方式來解釋戒律裏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有任何一個人建議你怎樣修行直到成佛,你都會覺得這些別人的建議聽起來不太令人愉快。這種自私並不隻是發生了一次兩次,而是許多生以來和我們在一起,所以自私在我們的心裏都有非常堅強的陣地,不僅如此,還變得非常敏銳。同時這種自私也產生一些很奇怪的經驗,比如當別人讚美我們的時候,我們就非常高興,假如有任何一個人看不起我們,我們就會非常難過。
由於自私,就算別人讚美我們或給我們什麽,我們也從來不會滿意;由於自私,一個人就不太留意別人,不太替別人設想。替別人設想可以說是修心的最基本的一個要件,如果你對別人的情況並不留意的話,一般來說會產生很多的痛苦和誤解,在類似的情況下,這些痛苦最後都會發生在你自己身上。所以說你不去注意或關懷別人實際上也是“癡”的一種很粗的表現。舉例來說,你今天去買東西,我們談論環境問題,談論每分鍾有多少樹被砍掉,談論大公司大工廠如何製造各種各樣的汙染,談論某些人濫用放射性物質,但是如果你仔細想一想,你就會知道,這實際上是我們自己的錯。我們買東西時會拿到一些包裝袋,但有時候我們並不需要那個袋子,在理論上我們知道這個,可是我們並不想拒絕它,因為對我們來說,如果沒有這個袋子,在某個特定的時段,也許半小時內,我們會覺得不太方便。如果要去超級市場買東西,我們都懶得自己帶上一個袋子,實際上這並不隻是因為我們懶,而是因為我們覺得事情很輕易就該如此。就算我們隻是買兩支蠟燭,都要確定它們被包得好好的,或者把它們放在一個買菜的袋子裏。為什麽呢?因為不那樣做的話我們一拿蠟燭就會弄得滿手都是蠟,這是很不方便的事情。這樣的事並不隻有你在做,上百萬上百萬的人都這麽做,可是我們老是責怪某一類特定的人,這通常是因為我們嫉妒。實際上我們每個人對現代的各種疾病、災害、饑荒都有一些責任。
如果你真的要做佛教徒的話,與其你去念了上百萬上百萬的咒,也許還不如作一個小小的承諾,比如從今天開始,任何木質的一次性筷子我都不用,或者從今天起我再也不使用私人汽車,而去坐大眾的交通工具。我並不是說你非得這樣做不可,我隻是想用這樣的例子來解釋我們每個人是多麽自私。我自己也是這樣,如果我出門的話,當然希望坐一輛私家車,公車就不太好了,火車就更糟,因為很不方便。什麽叫方便?所謂方便就是我們這個被寵壞的心所顯現出來的一種狀態。我們看看這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或者沒有自由和各種權利,這些事情都直接或間接地反映出我們的自私。當我們有自私,它就成為我們先入為主地判斷事情的一個基礎。
一般來說,如果你能把自私降低,就算在邏輯上,你也可以證明,每件事都會做得更成功,因為對一個用修心的方法來對治自私或者看到自私的缺點的人來說,他對各種狀況都已經準備好了。這樣的人因為自私比較少,就比較有彈性,也更有尊嚴,還會有更多的成功。為什麽?因為他不太有盲目的目標,當自私減低的時候,期望也同樣減低了。當我們的期望非常高的時候,就會有愚昧的目標,而一個沒有這種愚昧的目標的人,就不需要去達成它,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每件事他都已經完成了,所以這樣的人永遠都經曆成功,也許你也可以講,他從來不失敗。如果你沒有心理上的訓練,成功和失敗就變得非常兩極化,對成功的憂慮,對不成功的害怕,實際上就反映出你缺乏心靈的訓練。當一個人的期望降低的時候,他也變得更勇敢。為什麽一個人會變成懦夫呢?因為他對他自私的目標非常執著,而在他的潛意識裏他知道,他所期望的東西具有不確定性,所以他會喪失自信和勇氣。一個降低了期望的人也會變得很有忍耐力,因為他知道,就算有一個不良的、他不喜歡的狀況產生,他也可以把它改變成一個好的、他所期望的狀況,忍耐力提高的同時,他還變得非常地有尊嚴,而且做事非常地有方法。
你的西藏老師是不是跟你說,你非得有七個杯子放在你的供桌上,中間一定要放花?你的大乘老師跟你說,碰到師父的時候要在他腳下頂禮三次,他沒有說“兩次”。這些都是修心的係統。但是你要知道,現代人已經不把這些當作修心的東西了,我們修這些東西的時候多半認為它們是一些文化上的影響,是一些傳統上必須要做的事情,當我們以這樣的觀念去做的時候,佛法真正的精神和目的就喪失掉了,因為佛教的目的並不是在我們現存的社會之外再製造一個同樣非常混亂、充滿了毒性的社會給你生活在裏麵。
所以你必須要製造一個空閑的時間讓你去看到你自己,這是非常重要的。實際上我們得說,我們要麵對它,佛教徒該怎麽說呢?“好吧,既然我們是孤獨的,那我們就是孤獨的,讓我們麵對它。”至少我們不要先找很多事情來把我們自己占住,讓我們好好看看自己,把一切不需要參與的事情切掉,這是非常重要的。以上是第一點。
第三點,這是一個不完美的世界。你必須知道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完美的,這跟第二點很像,但第二點主要講主體,現在講的是客體。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裏,你是無法做成一件完美的事的。比如你是一個畫家,你已經畫了一個最漂亮的東西,但是就算如此,你也知道,這世上仍可能有一個人對此不太欣賞。你記得嗎?我們講過,這個世界是你自己的一個概念,所有的概念都是脆弱的。
問:整個宇宙萬物都是一體的,對不對?
答:對。但是當你提到“一體”的時候要非常小心,佛教所說的“一體”和數量是沒有關係的,並不是談到任何關於數量的事情。當談到絕對真理的時候,我們找不到任何有關數量或質量(品質)這一類的東西,所以我們經常用“一體”、“合一”或“空性”來表達。
答:這是個很困難的問題。當然,去麵對孤獨本身並不是那麽困難,因為我們一直都麵對孤獨,但是我們要處理我們所麵對的狀況就很困難,因為孤獨有負麵的感覺或影響。實際上,如果你能很好地處理孤獨,那麽它未必會帶來負麵的感覺。為什麽我們一談到孤獨總是會和負麵的東西聯係在一起呢?因為我們非常沒有安全感。很多人問我,生命的意義是什麽?我們來到地球上的目的是什麽?其實所謂“目的”這個概念是我們所要好好分析一下的。身為人類,我們很習慣要有一個目的,比如筆的目的是寫,紙的目的是給我們在上麵寫東西或者去包另外一個東西,我們對不同的東西有很多的分別,這個是用來幹這個的,那個是用來幹那個的。實際上所謂“什麽東西是用來幹什麽的”通常是由一些權威來決定的,比如神、宗教家、領袖等等,這些有權出主意的人。跟著我們就想找出生命的目的是什麽。如果你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那麽這個目的就被設定為“服務神”,這樣的話,你生命的目的其實是被放在別人設計出來的答案裏麵的。身為一個佛教徒,我不知道我們應不應該把“目的”這件事跟生命扯在一起,首先,佛教徒從來不相信人類是由某個超越他的神創造的,所以佛教徒也不接受人類生命的目的是服務神和傳播其教義。如果你問我生命的目的是什麽,恐怕我很難回答,但是我們可以在生命中定出很多目標來,這些目標由你來決定,比如你是否想要從軍,或者是否想要過一種 “出離”的生活,無論你做什麽,都是以某種規律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前麵說過,身為一個佛教徒,我們所要做的就是以不偏頗的態度來看我們的生命,如果你能做到的話,這本身就是我們所說的“成佛”。
問:請仁波切開示實修的重要性和它真正的方法。
答:這個下麵會談到。
問:金剛乘弟子多半吃肉,而且心態恐怕是為了口腹之欲,這點大乘十分重視,請仁波切開示。
答:我應該說,吃肉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不過我不能完全同意多數金剛乘弟子都吃肉這個說法,如果簡短地來講,你應該這樣想,金剛乘允許你吃肉的開許遠比一般大乘給你不吃肉的限製修持起來更困難。大乘不會因為你喜歡吃肉就允許你吃肉,而金剛乘希望你做到沒有任何的分別和比較,或者說沒有任何的偏好,既然金剛乘的修行是不分別,那麽對於金剛乘弟子來說,即或你比較喜歡吃素而不喜歡吃“不素”,選擇吃素仍然是錯誤的,因為你有分別。當然這並不表示我作為一個金剛乘的弟子在吃肉的時候就是充滿了無分別的覺知來吃的,我吃肉是因為我對肉食的喜好和執著,這很糟,並不好。也許我可以給大家一個更實際的建議:所有修金剛乘的弟子都不應該吃肉,但是如果有人給他們肉吃的話他們就該吃。你了解我說的嗎?他們不應該吃肉,但是他們應該沒有偏好。如果金剛乘弟子吃肉是因為喜歡吃肉,那就不但犯了密乘的戒,同時也犯了大乘的戒。
問:請仁波切對金剛乘中盲目追求加持、崇拜上師和迷信夢境的情況予以開示。
答:這個問題對各位來說不需要談太多,尤其是發問的那位,在你的問題裏麵已經表示了你知道這些都是很迷信的,既然知道就沒什麽好談的了。雖然各位老早就知道了,但有件很奇怪的事,金剛乘裏麵的人數是一直在增加,可是增加出來的很多都是迷信的人,這實在不是個好消息。像我這類在精神上娛樂大家的人,經過多年的訓練,可以非常輕易地看出那些受害者比如各位的弱點在哪裏,他們的弱點就是非常迷信。我發現這就是為什麽現在那些飛印度和尼泊爾的飛機經常滿座的原因。這不僅是東方的問題,也是西方的問題,這是我在倫敦讀書的時候發現的。我在那裏學印度教,隔壁有個佛教的班,在教有關戒律的課。我很難過地認識到一點,從某個角度來說佛教是越來越興盛了,但是對這種情況佛教徒要十分小心,因為在現代幾乎沒有人能真正花時間去研究那些深廣而又精妙的教理了。假如在美國加州,你去書店找佛教方麵的書,它們被擺放在哪裏呢?在“新時代”的書架上。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但我不能抱怨這種情況,因為現在所謂佛教的書都充滿了感性色彩,它們談一些你喜歡聽而不是你需要聽的東西,像怎麽樣放鬆啊、怎麽樣治療你啊、怎麽樣讓你覺得舒服啊,這一類的,它們隻想要在靈性上給你放一個假,讓你到外麵去吃一頓,僅此而已。我隔壁班的同學要寫一篇關於佛教的報告幾乎找不到參考的書籍。當然,你也可以用這種態度去接觸佛教,但是我想要說的是,我們應該把這種態度再向前超越一點。我們這些人大概都知道有一個教授叫做“大圓滿”,也都知道有一個詞叫做“空性”,但是有多少人知道佛的生活是怎麽樣的?當然,我們總算知道那麽一點點,但知道得不多,也不深入,而且缺乏正確性,因為通常我們認為它並不重要,我們很忽視它,或者覺得沒什麽了不得的。但實際上了解佛的生活是很重要的,因為我們是拿佛作為我們的模範,我們可以把佛的生活對照或應用在我們自己的生活裏,變成活生生的我們的生活。
答:下意識地,我們都懷疑我們對“自我”的定義。就像前麵講的,我們生氣的時候就大喊大叫,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們生氣,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們要向別人也向自己證明“我是存在的”。如果我們繼續推究下去,就會越來越懷疑我們對“自我”的定義,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用各種不同的方式去逃避,比如用藥物、“修行佛法”、各種宗教……許許多多的方法。佛教所談的“無我”在理論上聽起來相當不錯,但在實際上是一個每個人都無法接受的理論,因為它威脅到“我”這個幻相。
我們已經講完了第一支。如果你對修心這個題目有興趣的話,可以稍微研究一下阿底峽尊者的生平,不過我很懷疑任何人會願意去研究,因為阿底峽尊者的教授都是非常枯燥無味的。當在我們的宗教生活中有那麽多像文殊菩薩和他的咒啊這些東西入侵的時候,恐怕我們很快就被堵死了,所以大概不會有人花工夫來研究阿底峽尊者的東西。
答:我認為什麽樣的書你都可以看。提這個問題的人好像有點擔心奧修。如果要回答你宗教或精神上的問題的話,你當然可以看這樣的書,我不能說,讀奧修的書不能成佛。在我個人來說,不光對奧修的書,包括對很多其他所謂精神上的書,我都有相當的猶疑。很抱歉,當我讀這類書的時候,我主要的心態就是在書裏找一些碴,你知道,這樣永遠會在裏麵找到錯的地方,因為你就是去找碴的嘛。如果你想找的是真理,那麽我可以肯定你也找得到真理。為什麽我對這類書不是全心擁護而是持懷疑的態度呢?因為我覺得很多所謂精神上的書和老師並不是告訴別人需要聽的東西。任何一種宗教都有它自己的尊嚴,而且應該保持它的尊嚴,一個宗教不該因門徒的愛好或時代的潮流而改變它的基本教理,如果是本時尚雜誌,那它當然應該常常改變,因為每年的流行都不同,否則最基本的見解應該永遠都不會改變。我自己對佛教的信心也許含有迷信的成份,但是我讀了這麽多年佛教的道理,並不是一直都用身為佛教徒的態度去讀的,很多時候我也用找碴的態度去讀,我曾經讀過印度教的《薄伽梵歌》,希望以此為基礎去找佛教的錯處,不過我必須承認,經過多年的努力,我最後還是承認,佛教所講的真理對我而言是真實而不可改變的,沒有辦法找到更高的真理了。
問:如何消業障?
答:如何消業障?這太難了。修心,七支修心。
問:何為無我?
答:就像我前麵說的那樣,佛教認為,你所認為的樣子並不是那個事情本來的樣子。你是怎麽樣看你自己呢?我們有某些定義,最常用的,比如名字。你的名字叫做“吉米”,你就會認為“吉米”就是“我”,如果有人說“吉米”不好,那個被叫做“吉米”的人就會覺得受到傷害;如果有人說“吉米”好,那個被叫做“吉米”的人就會覺得很高興。再如地位,地位就是你認為自己如何如何。比如你是一個翻譯,要是人家說你翻譯得很糟,你就會覺得不舒服;要是人家說你翻譯得不錯,就算實際上並不怎麽樣,你也會感覺良好。這種情況會變得越來越粗,比如今天要打藍領帶,要穿白襯衫,然後發型要怎麽樣,以至於每一件事。這一切都是你認為自己是什麽樣子的。但是,如果你坐下來想想,這些真的是你自己嗎?不是。如果這些真的就是你,如果“吉米”真的就是你的話,你就不必經過很多很多的困難來證實你是“吉米”。前麵我講過章喇嘛的例子,我們為什麽需要朋友呢?因為我們試圖證明自己是某人以獲得安全感,越多朋友越好。為什麽你需要安全感?因為你沒有安全感,就算有一千個朋友你都覺得不夠,一百萬個也不夠,你的地位越高你就越想往上爬,這一切都是因為不安全感。為什麽會有不安全感?因為在潛意識裏你知道你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為什麽我經常用潛意識這個詞呢?因為我們絕大部分時候都被第十代、第十一代的妄想占據住了。如果自我的幻象不會給你惹什麽麻煩的話倒也罷了,但問題是自我的幻象給我們惹了許許多多的麻煩,所以佛教告訴你,讓我們來麵對我們自己,好好地看一下,你就會發現你自己裏麵什麽都沒有,但跟你講“什麽都沒有”又可能不太好,所以佛教有時候會換一種更聰明的說法,說你裏麵具備了一個很美的東西,叫做“佛性”。上麵的問題可以跟現在這個關於佛性的問題連在一起,提問的人對前麵舉的一個例子不太滿意,我了解這一點。我常常說,佛性是無法直接描述給你的,但是我們可以描述一下無明消失的狀態。我告訴你說,這個杯子是空的,這時我們談的是空,但你不認為我們仍在談某個東西嗎?就和談牛奶或糖一樣,因為我們談的空是代表某個東西不在時的狀態,牛奶什麽的不在杯子裏,所以我們說杯子是空的。佛性也是這樣,我們可以談的是染汙不在時的狀態。
你的經驗隨時在改變,今天你覺得不錯的經驗,到了明天就未必了,這種情況屢見不鮮。當你和朋友、客戶、敵人或陌生人談話的時候,如果你能給真相留點空間,或者意識到對方是占有欲太強還是漠不關心實際上取決於你自己的定義的話,那就是修心。這比你念一大堆咒要好太多了,我對此深信不疑,因為它能真正地使你的心得到平衡。
當情況發生的時候,永遠要試著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一個人應該像一個攝影師那樣,總是在尋找不同的角度。我們的概念就像攝影機,當你給一個漂亮的人照相的時候,你是那麽地專注於這個漂亮的人,以至於完全忽視了背景中還有某個難看的東西,直到照片衝印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這點。同樣的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當我們刷牙、上廁所、開車的時候,我們就忽略掉周邊的環境,無論是醜的還是美的;當某人向我們發怒的時候,我們隻感受到他的怒氣,而在那個環境裏實際上也有一些美的東西。同樣,當我們碰到美好的事物時,就忽略掉並存一處的那些不順意的情況,結果後者就成為使我們追悔的原因。從不同的角度去看你的生活,這就是把佛法和生活結合在一起的辦法。
在西藏,噶當派以擁有眾多的實修者而聞名。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希望你能思考一下修心七支(指阿底峽尊者的原著)的內容,但是,就像我一再說的那樣,你不要期望裏麵有什麽精神大餐供你享用。有一本記錄頂果欽哲仁波切教授的書在法國出版,在我印象中這本書也有中文版,內容屬於一般大乘,也非常好。就算你沒有時間去看修心七支法要的原著,你這次做的筆記也會很有幫助。
現在也許有人想要上來接受我的加持了,但我認為,如果我們這次講的修心七支不能給你一點加持力的話,我這雙血肉做成的手也幫不上你什麽忙。我會祈禱你在修心的道路上有所成就,你知道麽,這就是我的修心,為你祈禱是我修心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