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次落榜,卻做出兩家500強,年賺8萬億!

有這麽一個人:

他出身貧寒,小時候一點都不乖,老給爸媽闖禍。

他學習很差,連考了三次才考上一個很差的中學,考大學也曾落榜。

他很愛打架,是校園混混的小頭目,還曾經霸淩其他學生。

他畢業找不到工作,差點進黑社會當打手。

但後來,他白手起家,創建了兩家世界500強企業,總營收高達8萬億。

他快80歲還被政府請出來,拯救瀕臨破產的大型國企,使其一年內從欠債1800億到狂賺1800億,成為同行業全球最賺錢且口碑最好的公司。

他的書賣了2500萬冊,是曆史上最暢銷的企業家著作。

他去世時90高齡,自然衰老,無疾而終。

他是誰?為什麽起點這麽低,成就卻這麽大,命還這麽好?

今天,我們一起揭秘,“經營之聖”稻盛和夫的傳奇人生。

日本本土南部邊陲,有個鹿兒島縣,離東京一千多公裏。在日本來說,這算是非常偏僻的地方了。

在古代,這裏長期生活著薩摩人,民風極其彪悍,與東京、京都等日本腹地格格不入,但又常常成為革命思潮和行動的源泉,其在日本的地位,和中國的湖南有點相似。

事實上,日本近代曆史最重要的起源——明治維新,主要就是薩摩人引領和推動的,明治維新三傑中最重要的兩位,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就是鹿兒島人。

稻盛和夫的老家,就在鹿兒島一個偏僻的鄉下。不過,他爸爸十來歲時,因為家裏實在太窮,種田沒法活命,隻能到城裏當學徒。後來遇到貴人,在貴人幫助下自立門戶,開了個小印刷廠。

說是“印刷廠”,其實就是在自己家裏擺了台印刷機。剛開始是夫妻倆操作,後來生意好了一些,就雇傭了左鄰右舍的大媽們,一起來幫忙。

稻盛和夫的爸爸叫稻盛畩市,是家中長子。畩市的母親在他20歲的時候去世,由於父親光顧著抽煙喝酒,不大管家裏,畩市隻好自己拉扯三個弟弟,後來結了婚,生了孩子,也是一大家庭住在一起。

畩市是那種極端保守的人,以他自己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去買一台印刷機的,因為印刷機很貴,要買隻能借錢,而且買了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招攬到印刷生意——他寧願自己一直打工,也不願意幹“借錢創業”這種“不靠譜”的事兒。

後來,跟畩市打工的印刷廠有業務往來的一個供應商,因為別人抵債抵了一台印刷機,他自己也留著沒用,就問畩市要不要。畩市說沒錢,不要。供應商說你先不用給錢,以後賺到錢了再給。畩市還是不願意要,說怕沒生意。

最後是旁邊一所學校聽說了這事,說我們這兒正好有很多東西要印,如果你有印刷機,這活就交給你了。畩市這才終於同意把印刷機賒過來,開始做印刷生意,後來又拓展到手糊紙袋業務。

生意出乎意料的好,一家人很快就忙不過來了,家裏房子也不夠用了,就雇傭了好些工人,又盤下了隔壁的房子,也算是成為一個小老板了。

稻盛和夫出生於1932年,是家裏的第二個孩子。他出生的時候,家裏的經濟條件在當地已經算是很不錯了。隻不過這種小工廠嘛,爸媽肯定是要比工人還要忙的,所以平時爸媽各自幹各自的活,也沒人帶他。

於是,沒人管的小稻盛和夫,隻好自己“哇哇”地哭。有時候一哭就是兩三個小時。

稻盛和夫的媽媽名叫紀美,其實就在一牆之隔的印刷房工作,雖然能聽到哭聲,但常常顧不上來哄他,有時候好不容易得閑過來哄一哄,孩子反而委屈地哭得更厲害了,最後隻好由著他去。

於是稻盛和夫得了一個外號:“連哭三小時的磨人精”。

不過,這不代表媽媽不愛他。除了忙起來沒時間陪孩子之外,在其他方麵,媽媽都給了他最充足的、無條件的愛。

媽媽、哥哥及稻盛和夫(左一)/圖源:稻盛和夫官網

媽媽其實是一個非常有商業頭腦的人,她極力勸導丈夫多買機器,多買房,擴大生產,積累家業。但丈夫並不願意,隻是根據自己對世界的認知,把錢都存起來,他認為那是最保險的。

在那個年代的日本,男尊女卑的思想非常重,紀美在家也做不了主,沒辦法,真能唉聲歎氣,悶頭操勞。

夫妻倆的性格差異,從另一件事也可以看出來。當時,畩市的弟弟在外麵被欺負了,回來跟哥哥說。哥哥的態度是“他為啥光欺負你不欺負別人?肯定是你也有錯”。而紀美卻火冒三丈,一手拿著家裏的木劍,一手拎著小叔子,直接殺奔對方家裏,把對方狠狠臭罵了一頓。

後來稻盛和夫小時候打架,如果回到家是哭的,媽媽就會很生氣,拿著掃把將他趕出家門,讓他打贏了再回來。

如此巾幗英雄,卻由於時代的原因,無法在社會上大展拳腳,不得不說,真是一種遺憾。不過,她的商業才華和無畏氣勢倒是遺傳給了稻盛和夫,稻盛和夫未來的商業成功,很大程度上也與這有關。

紀美希望畩市能更有魄力一些,但畩市總是畏畏縮縮,啥都不敢做,夫妻倆三天兩頭要吵架。不過,紀美當家做主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但沒想到,是以一種無比苦澀的方式。

日本軍國主義在三四十年代倒行逆施,到處發動侵略戰爭,很快就嚐到了苦果。二戰後期,隨著太平洋戰爭進入到白熱化,日本本土最南端的鹿兒島成為了美軍轟炸的目標,普通老百姓為政客的無知和胡作非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稻盛和夫也曾多次離死亡僅有一線之隔,最危險的時候,炸彈就落在身邊幾米遠的地方,機槍子彈從身旁掃過,連他自己都覺得必死無疑,隻能抱著電線杆子不斷乞求阿彌陀佛保佑。

轟炸中,稻盛一家不得不回到鄉下老房子去住,印刷廠的業務自然也是沒法維持了。就在日本無條件投降的前幾天,鹿兒島受到最後一次大轟炸,稻盛家的房子全都燒光了,後來他們隻好在鄉下住了好幾年,戰後三四年才回城。

好不容易迎來了戰爭結束,政府宣布了新的政策,原來存的錢在戰爭後期的劇烈通貨膨脹中本來就已經所剩無幾,現在更是徹底廢除使用,所以稻盛畩市存了半輩子的錢,全都成了廢紙。整個家裏一貧如洗。

紀美隻能把自己的和服都賣掉,去村裏換一些糧食,維持一家老小的生存。在買賣的過程中,她發現了城裏和鄉下不同地方和服與糧食的價差,就幹起了在黑市裏倒買倒賣的生意,經常要躲著警察跑,艱難地把一家老小養活起來。

在這樣的顛沛流離中,稻盛和夫小時候豐衣足食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他在貧困交加中度過了自己的青少年時期。

很快,稻盛和夫上了小學。但第一天他就給媽媽丟了一個大醜。

當開學典禮結束,家長可以離開時,稻盛和夫大哭,緊緊拽著媽媽的衣角不放。日本人好麵子,兒子這個樣子,媽媽感到無地自容,但又沒辦法離開,隻好在那陪著。

媽媽後來一直說,這是稻盛家族曆史上最丟臉的事兒。

稻盛和夫第一學期的成績不錯,每門功課都是“甲”(等於現在的“A”),媽媽還高興地說:我家孩子有出息,親戚家都沒出過學習這麽好的孩子呢。不過她高興得太早了,稻盛和夫也就第一學期表現不錯,後來就徹底與“甲”無緣了。

不僅如此,他在學校還老是打架。班上有幾個混混團夥,他是其中一個的頭頭。那時團夥之間起了衝突,如果他作為頭頭麵對強敵的侮辱忍氣吞聲不敢打架,或者是打架打輸了,他手下的小弟們就會“背叛”他,加入別人的團夥。為了人心不散,隊伍不亂,他隻能每天打架不斷。

最惡劣的是他還霸淩別的小孩。有個孩子家裏是從東京搬過來的,比較富裕,孩子學習又好,人又循規蹈矩,各方麵都是好學生,但稻盛和夫每天帶著一幫人欺負他。原因是覺得老師對這個孩子更偏愛。他不敢打老師,隻能拿這個孩子出氣。

這孩子也真是老實,每次被揍了之後,擦掉鼻血,默默回家。直到後來可能是鼻青臉腫實在瞞不住了,才被家長問出來。結果,稻盛和夫被老師叫去問話,他不僅不承認錯誤,反而頂嘴說,是因為老師偏心,我們才打他的。老師氣得一拳打在他臉上,又掐著他的脖子扇了好幾個耳光。

媽媽也被叫到學校挨訓。老師很不客氣地說,稻盛和夫這孩子壞透了!以後不會有出息的。

媽媽把稻盛和夫領回家,稻盛和夫非常忐忑,心想,爸爸肯定要把我揍個半死了。沒想到,爸爸就是問了一下:你為什麽要打那個孩子?

稻盛和夫說:因為老師偏心眼,然後給爸媽講了老師偏心眼的種種事例。

他準備迎接爸爸的暴風驟雨,沒想到,爸爸根本就沒有打他,隻是問了一句:你認為你這麽做是對的嗎?

稻盛和夫說:嗯。

爸爸沒有再說話,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若幹年後,稻盛和夫回憶說:當時我隻想大喊“得救啦!”

我們今天講這件事情,不是說稻盛和夫做得對——無論由於什麽原因,霸淩別的孩子,肯定都是極度錯誤的。

後來稻盛和夫也一直為這個事情而後悔,覺得對不起那個孩子——雖然他永遠都認為反抗老師的偏心並沒有錯。當那個孩子成年後失業時,稻盛和夫把他招進了京瓷,一步一步做到了下屬公司專務董事的位置,倆人也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此是後話。

但是,小稻盛和夫隻想大喊“得救啦”的這種心理表現,很值得為人父母的注意!

當孩子犯了錯誤時,最在乎的其實是父母怎麽看待他。哪怕孩子覺得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彌天大錯,如果父母能夠依然愛他,對孩子的一生,可能是極其重要的、可以在關鍵時候起到救贖作用的巨大心理能量。

小升初時,雖然稻盛和夫成績並不咋地,但他還是報考了當地最好的中學,鹿兒島一中。但並沒有考上。

看著其他同學意氣風發地上中學,稻盛和夫又是羨慕,又是傷心,眼淚嘩嘩的。但是沒辦法,他隻能進入“小學高等科”,這是為沒考上中學的孩子設立的一個專門學製,讀兩年,拿“小高”畢業證,學曆比初中要低一級。

對一個12歲的孩子來說,這種打擊,幾乎等同於人生徹底沒希望了——大人可能會覺得人生有無限可能性,但孩子看不到,孩子會覺得升學考試失敗就是世界末日。

但命運很快又給稻盛和夫來了更重的一擊。

就在讀小高的第一年,稻盛和夫從叔叔那裏傳染了肺結核。

在那個年代,肺結核還沒有特效藥,肺結核患者的死亡率高達80%以上,兒童更是超過90%。稻盛和夫的二叔和二嬸,三年前就因為肺結核去世了。而這個把病傳給稻盛和夫的三叔,也是過了不久就去世了。稻盛一家也成為被左鄰右舍避之不及的“肺癆之家”。

可想而知,年僅12歲的稻盛和夫是怎樣的絕望與恐懼。媽媽把家裏最大的一間房子騰出來,讓稻盛和夫在那裏躺著修養。由於肺結核有傳染性,所以哪裏都不能去,隻能在房間待著,每天就是呆呆地透過窗戶望著外麵的天空,悲歎著命運為何如此不公。

有一天,住在隔壁的一位嬸嬸,隔著窗子和稻盛和夫說話,讓他不要放棄希望,並送給他一本書。這本書名字叫《生命的實相》,是當時日本一個有名的宗教家穀口雅春寫的。

嬸嬸說:不管你看不看得懂,都要讀完,它一定會對你有幫助的。

這本書講的內容,有點像後世說的“吸引力法則”,大概意思是說,人的心像一塊磁石,會把心中所想的事物吸引到自己的身邊。你心裏是美好的念頭,吸引到身邊的就是美好的事物;你心裏是負麵的念頭,吸引到身邊的就都是負麵的事物:

“你之所以得肺結核病,是因為你有吸引肺結核的心靈引力。”

——這個理念,我們聽起來非常玄乎。但是在稻盛和夫心裏,卻有茅塞頓開之感。

他用書上的理論來對照自己家人在現實中的境況,發現跟書中說的完全一樣:

稻盛和夫總是害怕自己會被叔叔傳染,連經過叔叔的房子都要捂著鼻子跑,結果就傳染上了;而他的弟弟完全無知無畏,經過叔叔的房子都慢悠悠地走,反而就沒有被傳染上;更神奇的是爸爸,兩個叔叔得肺結核病都是他在貼身照顧,對於這病的傳染性他完全不以為意,結果反而一點事都沒有。

我們如果用科學精神來分析這件事,肯定覺得不合理。畢竟,傳染病可不會按照人的心意行事。但回到當時,在一個已經得了“絕症”的小孩那裏,他卻因此獲得了巨大的心理力量,並且從此篤信“心念具有影響現實和創造現實的作用”——他今後將要獲得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就是這種理念的產物。

當按照這本書所講的去做以後,稻盛和夫不再把他的病當一回事,該學習學習,該玩就玩,該逃難就逃難(當時還處於空襲之中)。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結核病竟然神奇地消失了,後麵再也沒有困擾過他。

他再一次報考了鹿兒島一中,可惜再一次落榜。

沒辦法,他隻好去報考招生時間更晚的、差一些的學校,這次終於被私立的鹿兒島中學錄取了,雖然學校要比鹿兒島一中要差很多,但好歹他是個初中生了。

不過,稻盛和夫到了初中後,學習根本就跟不上,原因是他小學的基礎沒有打好。甚至很多小學四五年級的題目,他都不會做。

於是隻好自己又找回小學的課本,從頭學習一遍,終於把成績追到了學校的前十幾名。更讓稻盛和夫高興的是,老師在評價本上給他寫了“前途有望,如果努力將會更加優秀”的評語。

由於老師的這一鼓勵,稻盛和夫鉚足了勁學習,終於把成績追到了班級的上遊。

轉眼,初中三年過去,按照家裏的經濟狀況,稻盛和夫畢業後應該盡快找工作,減輕家裏負擔,但正處於青春叛逆期的稻盛和夫,一點都沒想到家裏的難處,一門心思隻想著繼續上高中。

爸爸不同意他上高中,讓他趕緊出來工作賺錢。而稻盛和夫則非要上高中不可,父子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爸爸向稻盛和夫訴說著家裏有多不容易,試圖打動他的心,但稻盛和夫根本聽不進去,反而滿不在乎地說:不管家裏多窮,供孩子上學,不是你們作為父母該盡的義務嗎?

爸爸聽了這話,怒不可遏,直接抽了稻盛和夫一個大嘴巴,然後把他轟出家門。

稻盛和夫雖然不敢還手,但根本認為自己沒錯,被轟出家門他也不道歉,就自己在外麵賭氣,台階上坐了一晚上。

不過後來兩父子還是各自做出了妥協。稻盛和夫承諾高中期間會業餘幫家裏幹活,而且高中畢業後不讀大學了,一定出來工作;爸爸也勉強答應了繼續供他讀高中。於是,稻盛和夫進入了新設立的鹿兒島市高中就讀。

上高中後,稻盛和夫完全把對父親的承諾拋到九霄雲外,不僅不幫家裏幹活,而且連學習都不好好學習了,每天迷在了棒球上麵,一有空閑就玩得不亦樂乎。

這回,連媽媽都看不下去了。有一天,她專門找稻盛和夫聊天,說你這孩子怎麽能這樣呢?我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為了上這個高中還和爸爸吵得那麽厲害,好不容易上了,你卻天天打棒球?你知不知道爸爸為了供你上學,每天要工作到多晚?

稻盛和夫聽完之後呆住了。之前他雖然每天能見到這些,但從來都沒往心裏去,今天媽媽這樣一說,他才發現,是啊,一家人都這麽拚命,而我卻是家裏的負擔,我不僅不給家裏分憂,還每天隻顧著玩,我真不是人呀。

從那天起,他徹底放棄了棒球,開始思考怎麽為家裏人做貢獻。想來想去,他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讓爸爸重開做紙袋的業務,他去幫忙推銷。

爸爸本來是不想再做紙袋生意的,因為他不想買機器,又害怕沒生意。後來家裏商量,不買機器,就用手工裁,手工粘,這樣成本就隻有買紙的錢,然後推銷都由稻盛和夫負責,爸爸不用管。爸爸這才勉為其難地同意。

於是,稻盛和夫每天放學後就騎著載重單車,走街串巷去賣紙袋。剛開始銷售不得法,一天也賣不了幾個袋子,但後來,由於稻盛和夫做事誠實、認真,態度又好,而且他們家的紙袋質量也不錯,很快就在市場上廣受歡迎。

稻盛和夫一個人忙不過來,還專門雇傭了一個助理幫他送貨,甚至還有充足的經費給助理購置一輛專門的自行車——那年代買一輛自行車,相當於現在買一輛大貨車了。

這生意一直做下來,直到稻盛和夫高三快要高考了,他才轉交給哥哥,自己安心備考。

出於對小時候得了結核病的恐怖,稻盛和夫一心想要考藥學專業,他希望研究製藥,拯救世間被病痛纏繞的人。為此,他選中了藥學方麵很強的大阪大學為自己的目標院校。

高中最後一年,他學習非常努力,從原來的排名靠後,一路追到了年級前十,在畢業前的模擬考中,又追到了第三四名。

這段經曆讓稻盛和夫意識到:從前成績不好,隻因自己不夠努力。過往的學習經曆已經證明了自己本來就比別人笨,那麽隻有比別人加倍努力,才能追上去。隻有自己付出比別人多三倍、五倍的努力,才不會落後於人。

對於稻盛和夫違背“高中畢業後一定不去讀大學”的承諾,爸爸自然是很生氣,很反對,但稻盛和夫已經大了,他決定的事情,爸爸根本就阻止不了。他跟爸爸表決心,大學期間不找家裏要學費和生活費,自己靠獎學金來解決;加上老師也來說情,說稻盛和夫成績很好,不上大學太浪費了。爸爸最終隻能讓步。

可惜的是,稻盛和夫專程到大阪去參加大阪大學醫學院藥學專業的入學考試,卻沒能考上。他在鄉村高中排名前列的成績,到了大阪這樣的大城市,根本就不夠看,離大阪大學的錄取分還差了一大截。

稻盛和夫本來想複讀一年,再考一次。他覺得,憑自己的努力程度,再拚一年的命,應該是可以考上的。但這回,家裏人都不同意,連媽媽都不同意——她聽說這個專業要讀六年,正為稻盛和夫的落榜而高興呢,死活不讓複讀再考這個。

稻盛和夫隻好退而求其次,正好鹿兒島前兩年剛組建了一所新的大學,招生時間比大阪大學晚很多,他還可以報名。雖然學校不怎麽樣,但好歹也是大學啊。這個學校的錄取分數比大阪大學要低很多,以稻盛和夫的成績,輕而易舉就錄取了。

但這回,他選的專業就不是基於夢想了,在家人的影響下,為了畢業後就業順利,他選擇了當時最熱門的、跟石油化工等行業相關的一個專業:有機化學。

由於說好了不找家裏要錢,稻盛和夫的大學生活過得異常艱難。常年就是一件襯衣、一雙木屐,都沒錢買新衣服和新鞋子。沒錢買學習資料,他就整天泡在圖書館裏學習。有時實在有些重要的書圖書館找不到,他就隻能厚著臉皮去找已經出來工作的妹妹要錢,說是“我以後有錢了十倍還你”。

大學有很多課外活動,稻盛和夫選來選去,選了一個空手道,因為空手道不需要任何工具,隻需要一雙拳頭一雙腳——這個稻盛和夫倒是有的,唯一要花錢的是買訓練服,但空手道俱樂部還免費發訓練服,那就更合算了。

稻盛和夫的訓練極度認真,不僅在學校練,放假回家了也在院子裏練,很快就成了高手。但沒練多久,他就放棄了。原因不是不喜歡,而是他練的時候太專心了,和人對練也當作正式的戰場,一拳就把對手打脫四顆門牙。

對他來說,要麽就不要練,如果要練,就必須做到極致。但現在做到極致有傷人風險,那就隻好不練了。

為了改善經濟條件,除了盡量考好成績爭取獎學金以外,他也去找兼職做,但白天要上課,隻能找晚上的工作,終於找到一個百貨商場當守夜保安的活。

在這家店,他經曆了人生的初戀。當時他喜歡上了售貨員,但是又羞於表白,隻能跟朋友傾訴。好在朋友跟售貨員有親戚關係,便幫他約了出來。

約了幾次,這位朋友實在是太盡職盡責了,每次總是跟他們寸步不離,後來稻盛和夫實在受不了了,跟朋友說:“你能不能別再跟著我們了,你老跟著,我都沒法向她表白”。朋友這才恍然大悟,下次就沒跟著一起去了。

稻盛和夫鼓起勇氣跟姑娘說:我喜歡你很久了。姑娘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他。姑娘說:我馬上要嫁人了。

稻盛和夫第一次憧憬中的浪漫愛情,就這樣無果而終。

很快到了大四,要找工作了。

這是1954年的春天。原本前幾年由於朝鮮戰爭的關係,日本作為聯軍的供需基地,經濟一度飛速發展。但隨著1953年7月板門店協議一簽,日本人的“戰爭財運”立馬結束,1954年的就業形勢一落千丈。

那一年,連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都很難找到工作,別說稻盛和夫他們這樣的地方雜牌大學畢業生了。稻盛和夫四處碰壁,一個offer都拿不到。有個朋友見他實在找不到工作,就說我有個叔叔在東京通產省當課長(大約相當於中國的處長),我帶你去找找關係,說不定有門路呢。

稻盛和夫大喜之下,跟著朋友一路到了東京,結果叔叔家的門都沒進得去,碰了一鼻子灰——叔叔不僅不幫忙,還埋怨侄子給自己添了麻煩。他們隻好灰溜溜地回到鹿兒島。

稻盛和夫原本以為,全家咬緊牙關,送自己讀完大學出來,可以找個好工作,回報家庭了,沒想到讀完卻是這個樣子。

他的內心極度焦慮,在沒辦法的情況下,跑到當地黑社會組織“小櫻組”的門口,徘徊良久,心裏想著,我從小打架,大學又練過空手道,當個黑社會打手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正在猶豫之際,他大學老師提供了一個機會,是在五百公裏外的京都的一家製作高壓線絕緣瓷瓶的公司,名叫鬆風工業。老師的一個熟人在鬆風工業當高管,他們正好要招人,老師就推薦了自己最好的學生。稻盛和夫也不知道這家公司是什麽情況,就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也幸好有了這個機會,要不然,世間可能多一個黑社會暴力團打手,而少一個優秀的企業家。

不過還是有個問題,鬆風工業做的是絕緣陶瓷,這屬於無機化學的範疇,而稻盛和夫大學專業是有機化學,這是不符合鬆風工業招聘要求的。唯一的辦法就是稻盛和夫趕緊轉到無機化學係,畢業拿無機化學專業的學位證。

現在離畢業還有半年多,其他的課程倒還好辦,補課補學分就是了,但是畢業論文很麻煩,因為稻盛和夫不是這個專業的,必須從頭學起,要做出合格的論文並不容易。

不過,對於稻盛和夫來說,從高中起,他就已經形成了習慣,隻要是自己該做的事情,那麽拚了命也要做好。他把所有時間全部投入進來,研究當地的黏土礦物,後來完成了一篇非常高質量的論文。

答辯時,一位在學科內全國知名的權威教授評價說,你這論文太優秀了,比東京大學的學生論文質量還要高。

無機化學係的論文搞定,畢業證到手,稻盛和夫終於不用擔心他的資質問題了。能到京都這樣的大城市工作,對於鹿兒島這個小地方的人來說,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爸媽拿出家裏僅有的積蓄,給他做了一套西裝,全家人一起把他送到火車站,目送稻盛和夫前往光明的未來。

但到了公司之後,稻盛和夫立馬知道了,這個未來並不光明。

宿舍破敗不堪,從外麵看像是危房,裏麵看像是垃圾堆,榻榻米全都是爛的,遍地灑落著稻草屑,蟑螂在地上爬來爬去,連躲避人的意識都沒有。

同一批入職鬆風工業的總共有五個人,他們很快就搞清楚了公司的狀況。

原來,這家公司雖然已經有五十年的曆史,但是由於第一代創始人去世,第二代爭權奪利,又經營不善,早已瀕臨破產,現處於銀行托管的狀態,連工資都不能正常發出。

有一次,稻盛和夫出去買東西,食品店的大叔問:小夥子,你是哪個公司的呀?

稻盛和夫說:鬆風工業。

大叔說:啊呀,那可慘啦,你怎麽會進這種破公司呢?以後恐怕連老婆都不好找哦。

第一次去領工資時,稻盛和夫還以為公司是按周發薪的,因為拿到手的錢隻有月工資的四分之一。後來才知道,其實是公司資金困難,隻能是先發一點,剩下的先欠著,以後有錢了再補發。

更難受的是,公司員工根本就沒有士氣,公司都這個情況了,大家都在熬著,工作基本上都是敷衍了事,沒有人認真幹活。這對一貫做事認真的稻盛和夫來說,是絕對忍受不了的。

一起來的五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決定離職,去找別的工作機會。

漸漸地,五個人走了三個,隻剩稻盛和夫和另一個也找不到其他工作的同事。唯一剩下的最後一條路,就是去當兵,也就是參加自衛隊。

日本戰敗後,在美國的主導下,開始了“非戰爭化”,當兵在當時的日本年輕人心中,已經不再是榮耀,而是無路可走時的一條退路而已,一個大學生,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去的。

稻盛和夫與同事一起去報了名,通過了審核,然後寫信讓家裏把戶籍資料寄過來,就等著辦入伍手續了。

結果左等右等,等到入伍時間已過,家裏的資料還沒寄來。原來是家裏對他很生氣,覺得老師好心給你推薦的工作,你不想著好好幹活也就罷了,這才沒幾個月,就想當逃兵?真不像話!於是根本就沒給他寄資料。

同事全走了,空蕩蕩的宿舍隻剩稻盛和夫一人。

那時候的日本年輕人,跟七八十年代的中國年輕人一樣,沒有自謀職業或者創業的說法,如果沒有單位要,在社會上是很難立足的。現在稻盛和夫連自衛隊都進不去,等於所有的路全都堵死了。

他現在手頭隻剩最後兩個選擇:要麽1.跟其他老員工一樣,得過且過,混著日子,領著總不能按時足額發放的工資,等著公司最後的破產;要麽;2.抓住手頭僅有的工作,盡全力把它做好。

他選擇了2。

我認為,這等於在生命最關鍵的抉擇中,稻盛和夫沒有選擇苟且與墮落,而是選擇了體麵與高貴。

他的整個人生,從此通向了不一樣的路。

稻盛和夫所在的部門是“研究科”,他被分配去研究一種叫“鎂橄欖石”的新型陶瓷,這是製造電視機所需要的一種“U型絕緣體”必需的材料,當時日本還無法合成鎂橄欖石,隻能進口。

而生產電視機的鬆下電器委托鬆風工業進行研發,如果能研發出來,鬆下電器的“U型絕緣體”就不再需要進口,直接從鬆風工業訂購就行了。所以對鬆風工業來說,這是一個決定公司生死存亡的關鍵項目。

由此也可以看出鬆風工業管理的混亂程度。有這麽好的潛在訂單,卻沒有最精銳的力量來研發,而交給一個剛畢業進入公司的毛頭小子,這也難怪這家公司經營不下去了。

當稻盛和夫決定認真工作之後,他就全力以赴。甚至他連宿舍也不去了,把鋪蓋和做飯的爐灶都搬到了實驗室,累了就隨地一躺,餓了就用煮牛奶的鍋隨便煮點烏冬或者天婦羅對付一下,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實驗室待著。

研發的方法是把不同的原料混合起來,加熱溶解,使其形成新的材料。不同的原料、不同的用量配比、不同的溫度、不同的加熱和冷卻時間、不同的通風條件等等,都會影響最後的成品,所以需要不停地實驗。

從科學原理上研究,似乎就是簡單的化學式,但是在實踐中,就會遇到一堆難題。最後困擾稻盛和夫的是兩個:無法去除雜質和無法讓材料成型。

幾個月來,他日思夜想,不斷試驗各種方案,依然沒有任何頭緒,每次興高采烈地想到一個新的法子,試驗結果卻總是讓人垂頭喪氣。

最後,他已經沒有任何別的法子可想了,能想出來的都試過了,但依然還是不願放棄,與此同時,他也開始祈禱上天神明幫忙——他不是一開始就求神,而是實在已經試過了所有的法子,努力到無能為力了,才求神。

有一天晚上,他經過實驗室時,感覺自己腳下似乎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差點就摔到了。低頭一看,原來不是被絆到了,而是不知道什麽人掉落了一坨黏糊糊的石蠟,把他的鞋底黏住了。

看著腳底的這坨石蠟,稻盛和夫突然來了靈感,如果我用石蠟作為黏合劑,會怎麽樣呢?石蠟又好定型,然後溫度一高又會全部燒掉,沒有雜質殘留,不正是解決成型和雜質這兩個問題的完美方案嗎?

他立馬興衝衝地重新開始試驗,果然一次成功。

日本自研的第一個U型絕緣體誕生了。

那一年,稻盛和夫24歲。

最關鍵的技術難點攻克後,接下來的小批量試製乃至大批量生產,就難不倒稻盛和夫了,他很快就研發出了批量生產的方法和設備。

鬆下電器大喜,立馬給鬆風工業下了大批的訂單。這家瀕臨倒閉的企業,被24歲的稻盛和夫救回來了。

很快,鬆風工業成立了專門研發和生產特殊陶瓷的部門,命名為“特磁科”,雖然稻盛和夫資曆不夠,不能擔任科長,但實際上成為特磁科的負責人。在稻盛和夫的帶領下,特磁科不斷開發出新的尖端產品,成為鬆風工業所有部門中,唯一大量盈利的部門,等於一個部門養活全公司。

稻盛和夫自己也豪氣頓生,覺得人生都充滿了光明。當時,公司換了一個新的社長(等同於總經理)。由於此前一直財務狀況不佳,新社長沒有配車,隻能每天擠地鐵上班,稻盛和夫拍著胸脯跟社長說:社長放心,早晚我會賺錢給您買輛新車。

稻盛和夫幾乎是一個人的力量,在改變著鬆風工業的整個大環境。

但有時候,大環境並不是一個人的力量能改變。稻盛和夫雖然雄心勃勃,但很快就遇到了大環境裏的阻撓力量。

先是公司其他部門由於沒訂單,沒活幹,領導就想把人往特磁科塞。稻盛和夫堅決製止,說我不要那些人,因為他們都不好好幹活,把他們招到特磁科,會把我們都帶壞,我情願自己招新人。

以稻盛和夫現在在公司的地位,他想自己招人,公司領導隻能讓他自己招。於是,稻盛和夫自己在市場上選了一些人,都是看起來內向老實、木訥無言的那種。招來果然好用,盡管學曆不高(都是高中畢業),但後來有好幾個都當到公司專務董事、副社長這樣的高位。

但當時的稻盛和夫站位還不夠高,他看不到,其他部門如果不行,光是特磁科好,整個公司也是不行的。

果然,後來公司就爆發了嚴重的罷工。除了特磁科以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參加了罷工。

罷工不僅僅是參與罷工的人不去上班,而是要求任何人都不得去上班,糾察隊每天早上堵在廠門口,誰敢去上班就揍一頓。好在稻盛和夫提前知曉罷工的消息,在罷工的前一天,就讓特磁科的人把鋪蓋和灶具都搬到廠房,每天都住在裏麵不出來。

生產出來的產品怎麽運出去呢?稻盛和夫在外麵留了一個人,是特磁科招的一個女工,每天三更半夜,稻盛和夫都到圍牆根去跟她會麵——當然,他倆不是約會,而是稻盛和夫把做好的產品扔出去,那個女工就第二天一早送到客戶那裏去。

不過,也可以看作是約會,因為這個女工,後來就是稻盛和夫的妻子。

這些艱難都熬過去了,但最後一個難關,還在等著稻盛和夫。

新社長上任,領導層就洗牌,主管稻盛和夫特磁科的部長也被換了。新來的部長履曆很光鮮,也很會忽悠,所以新社長非常欣賞和信任他。但稻盛和夫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草包,啥都不會,每天指手畫腳,不僅起不到幫助作用,反而盡拖後腿。

每一個一腔熱血想幹好工作,但碰到一個理念不合的領導的人,都清楚這種痛苦。那真的是痛不欲生,一天都不想在那多待。稻盛和夫就是如此。

當時,正好巴基斯坦那邊有個合作項目,合作方很看好稻盛和夫,給他幾倍的工資來挖他。稻盛和夫本來每天被新領導折磨得受不了,就想到巴基斯坦去。但後來他大學老師知道後堅決阻止,說你是日本的高級科技人才,這麽好的技術如果跑去給外國人服務,是對日本不負責任。

老師本來是他的恩人,又給他講“民族大義”,稻盛和夫隻好作罷,留在公司繼續忍受著部長的摧殘。

但在任何一個組織,有才華、有雄心的年輕人跟一個理念不合的領導之間,都不可能長久維持良好,矛盾早晚必定會爆發。稻盛和夫也很快就走到了這個關口。

當時,特磁科承擔了一項高難度的重大研發任務,進展不順利,這位部長就跟稻盛和夫說:你到底行不行?如果你技術不行就讓別人來幹。

稻盛和夫很生氣,但還是試圖跟部長交流:這個東西,公司其他人真做不出來。

部長說:你以為公司離了你就不行嗎?我們有大把名校畢業的技術員,不如交給他們去做吧。

這下,稻盛和夫徹底怒不可遏了,他目中噴火,吼道:“好啊,公司已經不需要我了是吧?那行,我辭職!”

消息傳到社長那裏,社長大罵部長:笨蛋!稻盛辭職了,以後公司怎麽辦?

他趕緊過來勸稻盛和夫,一方麵承諾更高的待遇,一方麵以情動人,說稻盛君,你千萬不能走,你走了公司就完蛋了。

稻盛和夫雖然很同情,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說出去了這話,就沒有收回的道理。無論社長怎麽做工作,他就是鐵了心要辭職。

不過,這回脫離單位,他已經不需要擔心在社會上沒有立足之處。通過這幾年的曆練,他已經對自己的能力和價值有了足夠的認知,而社長如此誠懇的挽留,更是讓他堅信了這一點。

他決定,要自己開公司了!

稻盛和夫開公司,根本就不具備任何資金條件。他本來工資就不高,除去花銷外,差不多一半用來請同事們吃飯喝酒,一半寄回來老家,自己基本上沒有積蓄。

但有幾個朋友在支持他,願意出錢幫他創業。

其中一個是他在鬆風工業的前領導青山政次。青山政次比稻盛和夫大30歲,是麵試稻盛和夫並作主把他招進公司的人。在那個理念不合的部長來之前,稻盛和夫和青山政次一直合作非常愉快,青山政次把稻盛和夫當自己的徒弟和孩子看待。

青山政次一直都非常看好稻盛和夫,聽說他要辭職,便找了自己的幾位朋友,試圖讓大家一起投資,來支持稻盛。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個名叫西枝一江的人。

西枝一江早年也在鬆風工業工作過,後來離開鬆風,從事專利代理業務,由於為人非常靠譜,被甲方公司宮木電機挖過去當了專務董事,後來又接手甲方老社長的位置,成為宮木電機第二任社長。

對青山政次的提議,西枝一江起初並不看好,他覺得一個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能幹成啥事。不過和稻盛和夫談了幾次之後,他發現了這個毛頭小子內在潛在的能量,開始轉為全力支持,並幫助說服了其他還在猶豫的合夥人。

不過,他也知道創業的風險,也給其他合夥人打了預防針,說我們要有心理準備,所有投資可能都會打水漂。

話雖這麽說,但創業籌資的大頭卻是他出的,而且是把自己家的房子抵押給銀行,從銀行貸了一千萬日元的款。

貸款前,西枝一江跟妻子商量:“我要貸款支持稻盛創業,這個房子,也許收不回來了。”妻子一笑,說道:“男人之間惺惺相惜,我不會介意的。你盡管去做吧!”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創業就這麽開始了,西枝一江等人出錢,稻盛和夫出技術,名義上由西枝一江等老資曆的人當社長、董事,但大家都知道,公司的實際負責人一定是稻盛和夫。

稻盛和夫原來自己招的特磁科部下大部分也跟著跳槽過來了,又在市場上招了一些人,公司名字定為“京都陶瓷株式會社”。

稻盛和夫上台發言說:我們今天雖然隻是一家街道小廠,但以後一定要成為街道第一,然後要成為區第一,然後要成為京都第一,然後要成為日本第一,最後要成為世界第一!

他越說越激動,擼起袖子說:來吧,我們寫血書發誓!

然後拿起小刀,在自己小拇指上“唰”地一刀。沒想到用力過猛,血飆得滿地都是。他毫不在意地一胡嚕,然後按下血印。

大家也都鬥誌昂揚,紛紛割破手指,按下血印。

當年的血書/圖源於京瓷公司紀錄片《敬天愛人》,何加鹽攝於京瓷

在西枝一江的支持下,公司的廠房和設備都借用宮木電機現成的,新員工麵試也用宮木電機的會議室。訂單好辦,當時也沒有“競業協議”這一說,直接找原來的鬆下電器等客戶,把產品給他們一看,他們就紛紛訂貨。

但對稻盛和夫來說,成為世界第一才是他的目標(雖然現在他們離街道第一都還差得很遠),僅靠原有客戶維持生存,他是不滿意的,於是就到處開拓新的客戶。

盡管稻盛和夫的推銷能力很強,但推銷的艱苦,仍然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有一次他去拜訪客戶,天下著大雪,他的鞋子不是雪地靴,裏麵灌滿了雪,然後又融化成水,又結成冰,雙腳都已經麻木得沒有任何知覺了。到了地方,門衛不讓進,無論如何請求,門衛就是不肯通融。他隻好又冒著雪回去。

由於推銷是如此艱難,稻盛和夫隻能是不管什麽單子,都接下來。有的單子很明顯是遠超他們現在的能力的,他也會拍著胸脯說:放心,我們能做!

然後回來趕緊組織人加班加點研發。

但有些研發不是光投入時間就能做出來的,得要智慧、要靈感、還要運氣。有一次,他半夜看到一個研究人員在那裏哭。過去一問,原來是研發太久沒有成果,研究員把自己搞崩潰了。

稻盛和夫沒有安慰,隻是問了一句:你向神祈禱了嗎?

這樣說,並不是稻盛和夫讓人放棄自己的努力,把希望寄托在神身上,而是說:你已經窮盡了所有的辦法,盡了全部的力量嗎?如果已經拚到無能為力,那就交給神;但如果還沒有拚到力盡,那就繼續拚。

這位員工聽了,擦幹眼淚,又默默開始試驗。

在稻盛和夫的嚴格要求和以身作則之下,公司的人都被他帶成了“瘋子”,每天沒日沒夜地幹活。他們不斷開發出新產品,拿下新訂單,創下新的業績。

公司不僅沒有如之前西枝一江擔憂的虧完,反而在第一年就實現了大幅的盈利,此後每年都保持著高速增長。

但這種高壓的管理很快也出了問題。

當時的京都陶瓷,辦公條件很差,待遇又不高,但是工作強大極大,工作要求巨高,稻盛和夫還經常把他們罵得狗血噴頭。除了原來從鬆風工業跟過來的那批員工是稻盛和夫的鐵杆擁躉,新招來的員工,早就一肚子委屈和憤怒。他們忍了一年,實在是忍不了了,迫不得已才集體出來,跟稻盛和夫叫板。

一批年輕員工給稻盛和夫遞了血書,聲稱如果公司不同意上麵的要求,他們就集體辭職。

稻盛和夫大吃一驚,因為他經常給員工做思想動員,讓大家以廠為家,以工作為樂,為工作拚盡全力。他沒想過自己會遭遇這樣的“背叛”。

他趕緊找來這些人聊,這才發現,原來,在員工們看來,這無非就是資本家的無恥和狡詐。至於他所許諾的“大家現在努力工作,以後就會有光明的未來”,就是一張空頭支票。

這些員工以血書“逼宮”,並不是想要控訴他,想要背叛公司,無非就是希望為自己求得一份保障,讓自己的付出值得而已。最核心的訴求是兩個:一是改變原本的“幹一天活領一天工資,生病、休假或任何其他情況沒幹活,就沒有工資”的日薪製,改為固定的月薪製;二是把稻盛和夫承諾的“以後待遇會好起來的”這句話,落實到紙上,要求每年都要漲工資和發獎金。

稻盛和夫覺得第一個條件可以答應,這本來就是自己原來承諾的,但後來沒有做到,是自己的過錯。他坦誠地道歉,並且馬上就改了。但是第二條,他覺得不能答應,因為公司的經營情況並不穩定,他無法保證每年公司都會盈利,都有條件給大家漲工資和發獎金。

雙方僵在這一點上。

稻盛和夫覺得痛心疾首,在他看來,能不能每年漲工資和發獎金,這要看現實的發展情況,我不能為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寫下白紙黑字的承諾,但是我可以把心都掏出來給你們,把命都賣給你們,我發誓會為了讓大家生活過得更好而拚盡全力,絕對不會偷懶,絕對不會存私心,你們為什麽不能相信我呢?

但在員工看來,雖然你說得那麽好聽,誰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呢?我想要的無非就是一個未來的保障而已,你不寫下來,無非就是不想給保障,你就是一個黑心資本家。

為了怕在廠裏吵影響不好,稻盛和夫把這些員工都請到家裏,談了三天三夜,其他人都屈服了,但是為頭的那個名叫波戶元省三的年輕人依然堅不鬆口。

最後稻盛和夫沒辦法了,和他說:波戶元,我絕不會辜負你們的,我會用我的生命來守護這家公司。如果我胡亂經營,或隻是為了一己私利而工作,你可以殺掉我。

這個倔強的年輕人,終於屈服了,他握住稻盛和夫的手,流下了眼淚。後來,波戶元成為公司工作最拚命的員工之一,累到撐不住了,情願自己掏錢打出租車回家(平時都是坐電車),也不叫一聲苦,踏踏實實地在這家公司工作了一輩子。

這次事件讓稻盛和夫筋疲力盡,但是也由此開始思考:我做這家公司究竟是為了什麽?

最開始似乎是為了和前公司賭氣,才出來創業;後來是覺得自己有技術,有能力,為了讓自己的技術問世,讓產品能賣出去,是一個技術員和經營者的浪漫理想。

但是這些跟員工有什麽關係呢?即使成功了,也不過是犧牲員工利益的虛假繁榮,對員工又有什麽意義?

如果說以前做一切都隻不過是形勢的逼迫和本能的衝動,那麽現在,稻盛和夫就真正開始思考起自己創業、工作,乃至整個人生的意義。

冥思苦想幾個星期之後,稻盛和夫終於得到了一個答案——公司應該超越我個人的理想,擁有更崇高的使命。經營公司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以公司員工的幸福為目標,永遠保障員工及其家人的生活。

當這個答案來到稻盛和夫心裏時,淤積已久的困惑在一瞬間豁然開朗,似乎在層層的烏雲之間,現出了光明的太陽。但是他也在心裏喃喃自語:這下,真的是再也沒有退路了!

很快,稻盛和夫主導京都陶瓷公司確定了這樣的經營理念:“追求全體員工物質與精神兩方麵的幸福。”不過後來,隨著公司在全社會的地位越來越高,影響力越來越大,稻盛和夫又添加了一句話:“為人類社會的進步發展做出貢獻。”

“追求全體員工物質與精神兩方麵的幸福,為人類社會的進步發展做出貢獻”——這個理念,從1969年確立,到稻盛和夫去世,再也沒有變過。

而原來的鬆風工業,在稻盛和夫離開後,沒過幾年就徹底倒閉了。

其實稻盛和夫不敢承諾給這些員工每年加工資,除了考慮到經營風險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要盡快還債。

當初西枝一江把自己的房子抵押給銀行,貸款一千萬日元給稻盛和夫創業,這個事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作為稻盛畩市的兒子,他對借錢有天生的恐懼,一分鍾都不想多欠。

創業第一年年終盤點,銷售額達到2628萬日元,稅前利潤317萬日元。稻盛和夫的設想是,利潤除去給股東的分紅之外,全部用來還西枝一江的債,一千萬日元,差不多三年可以還掉。

沒想到一算賬,光交稅就要交130萬,再加上給股東的分紅,隻剩下大概100萬了。這麽一算,要十年才能還完這筆債啊。這對他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焦慮和痛苦。

稻盛和夫以前根本沒想到過還要交稅,現在交完稅之後,他一方麵對政府大為不滿,一方麵極度沮喪,對趕緊多賺錢,多攢利潤,心情就更迫切了。這也是他此前對員工沒那麽大方,對未來也不敢承諾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第二年,為了少交稅、早還債,稻盛和夫動了歪念頭,把一些便宜的原材料按照貴的原材料列入成本,這樣賬目表就顯示成本多了50萬,也就等於利潤少了50萬。沒想到稅務機關很快就查了出來,稻盛和夫羞愧得都不敢出去見人了。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敢做這種事,任何時候都一板一眼,老老實實地報稅,也讓京都陶瓷成為賬目最規範的公司之一。

但如何盡快賺錢的事還是得解決。找不到辦法的情況下,他想到去找成功的前輩尋求智慧。

離京都不遠,就有一家最著名的企業,名叫鬆下電器,其創始人鬆下幸之助,連續八年位列日本富豪榜榜首位置,也成為整個日本創業者心中神一般的偶像。

盡管京都陶瓷是鬆下電器的供應商,但是以稻盛和夫當時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和鬆下幸之助直接交流。但後來發現鬆下幸之助有一個公開演講,稻盛和夫就趕快報名參加了。

鬆下幸之助當時主要講的是“水庫式經營”哲學,大概意思是說,企業在形勢好的時候,就要為形勢不好的時候做好準備,儲備充足的現金流,就像水庫在豐年蓄水,以備災年使用一樣。

鬆下幸之助講完後,稻盛和夫聽到周邊一陣“嗡嗡嗡”的議論聲,都是聽眾在發牢騷,說“我們就是沒有充足的現金流,才來尋求解決方案的,你光說要儲備充足的現金流,問題是怎麽才能有充足的現金流啊?”

有個聽眾直接站起來發問:能建水庫當然好,你說的很理想,但現實是做不到。你不教具體的方法,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鬆下幸之助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說:方法我也不知道。但必須要建水庫,你必須得這麽想。

聽眾一片嘩然,大失所望。但稻盛和夫卻如遭電擊,愣在當場。他隱約感覺到,鬆下幸之助講的話,是極其重要的真理。

演講過後,他一直在咂摸“你必須得想”這句話,結合此前他在得肺結核病時看《生命的實相》就已經深種心中的理念,他得出自己的理論:

一、不論做什麽事,首先得在內心有強烈的願望,這種願望是一切事情的開始。如果內心不呼喚,方法就不會來,成功更不會來。

二、但願望要變成現實,不能是隨便想想的、可有可無的願望,必須是“非同尋常的、強烈的願望”。

用稻盛和夫的話說:願望強烈的程度,促使你睡也想、醒也想,一天24小時不斷地思考,透徹地思考。從頭頂到腳底,全身充滿了這種願望。如果從身上某處切開,流出來的不是血,而是這種“願望”。抱著這樣的願望,聚精會神地、一心一意的、強烈而透徹地進行思考,這就是事業成功的原動力。

當能夠做到這兩點的時候,方法和路徑自然會在意識中湧現出來,而未來也就由此而創造。這就叫達到了“通神”的境界。

稻盛和夫甚至覺得,在宇宙的某處或某個維度,有一個存儲智慧的公共容器。人通過上麵這樣的方法,就可以連通這個宇宙智慧容器,從中提取智慧。他認為他在發明創造和管理經營上的一切洞見,都來源於這種宇宙智慧,也就是說,來源於“神”。

不得不說,人的根器真的是不一樣。同樣的一句話,別人聽了不屑一顧,但有心人聽了,卻能頓開茅塞,領悟無上妙法。

那一刻,鬆下幸之助的心法,在稻盛和夫這裏打開了一片新天地,得到了最好的傳承。若幹年後,稻盛和夫也成為知名的企業家,和鬆下幸之助成為了好朋友。鬆下幸之助還專門送他一幅自己寫的“物心一如”書法,稻盛和夫珍而重之地把書法跟合照掛在自己的辦公室。此是後話。

稻盛和夫與鬆下幸之助/何加鹽攝於稻盛和夫辦公室

如果說對員工命運的思考和關照體現了“愛人”,那麽,對“心喚物至”的思考則體現了“敬天”,後來稻盛和夫的全部思想可以用“敬天愛人”四個字作為總括,他的辦公室也一直都掛著一幅他最景仰的同鄉先賢西鄉隆盛手書的“敬天愛人”書法複製品,就在自己座位的右手邊。

稻盛和夫辦公室/何加鹽攝

這兩件事雖然不是稻盛和夫“敬天愛人”哲學起源的全部,但完全可以視為代表性的例子。以敬天愛人為核心,稻盛和夫發展出整套經營哲學——也可以稱為人生哲學,因為他不僅把它用於指導企業經營,也用於指導如何度過整個人生。

稻盛和夫哲學包括“利他”“作為人,何謂正確”等一係列的闡述,以此為基礎,結合跟企業經營管理相關的一些內容,他的理念可以用“十二條經營法則”作為總括:

正因為有了所有的這些思考,並且上升到了係統性的理論,稻盛和夫才超越了一般的企業家,而成為了一個思想家、哲學家。用季羨林的話說:企業家又是哲學家的,鳳毛麟角。有之自稻盛和夫先生始。

在稻盛哲學的指引之下,京都陶瓷經曆了驚人的高速發展。從銷售額上就可以看出其增速之猛:

1966年2.98億;

1967年10.4億;

1968年19.2億;

1969年44.2億;

1970年70.0億;

……

1985年,京瓷(1982年由“京都陶瓷”改名為“京瓷”)的銷售額達到了3257億日元,並登上日本“優良企業排行榜”第一名的寶座。

伴隨銷售額而來的,是京瓷對世界科技發展的貢獻,其幾乎成為“精密陶瓷”的代名詞,對電視、汽車、手機、醫療、半導體等行業,都在某些核心部件上作出了開創性的曆史貢獻。

尤其是在半導體行業,其首創的“集成電路陶瓷多層封裝”技術,為芯片、半導體、通信等行業的起飛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基礎產品。在70年代,京瓷是全球陶瓷封裝集成電路最主要的提供商。毫不誇張地說,當時如果京瓷停產,整個矽穀都會停擺。

第一個多層封裝陶瓷集成電路/圖源:《稻盛和夫的人生哲學》

作為一個企業家,京瓷的發展成就,已經足以證明稻盛和夫的能力。但是如果作為一個思想家、哲學家,就會存在一個問題:京瓷的成功是否具有可複製性?稻盛哲學是否適用於別的公司?同樣的哲學,能否在別的行業再造一個京瓷?能否把瀕臨死亡的其他企業,用稻盛哲學起死回生?

稻盛和夫內心可能沒有試圖去做這道證明題,但是曆史卻一再給他提供機會,讓他寫下了漂亮的解題過程。

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也進行了一係列的改革,其中經濟領域的改革重點,就是把一些大型國有機構拆分化或民營化,例如原來的“日本國有鐵道”分拆為七家公司,就是後來的JR七姐妹(六家JR客運公司和一家JR貨運公司);原來的“日本專賣公社”民營化,轉製為JT公司;原來的“日本電信電話公社”(簡稱電電公社)改製為NTT公司,並放開原來的國有專營限製,允許其他國有企業,甚至是民間資本進入經營,參與競爭。

這裏麵,最令稻盛和夫歡呼鼓舞的是電信行業的改革。

作為嚴格控製經營成本的企業家,他對日本電話費的高昂深惡痛絕。他覺得降低通信費用,不僅僅是一個企業和家庭節省成本的小問題,更是關係到整個國家經濟的發展和人們內心的幸福感的大問題。

尤其是在美國見到美國的電話費不到日本的十分之一,他就一直希望日本電信行業能打破壟斷,把話費降下來。現在國家放開限製,允許競爭,他覺得日本電信行業的春天就要到來了。

沒想到,左等右等,整整大半年的時間,居然沒有任何一家日本企業站出來說,我們也要做電信行業!

稻盛和夫坐不住了,他到處遊說,勸說有實力的企業主動參與競爭,但是沒有一家企業願意搞。

究其原因,一是電信行業的技術門檻實在是太高,前期投入實在太大,企業根本不敢冒然涉及;二是電電公社改製而來的NTT,是日本實力最雄厚的公司,其員工人數高達32.6萬,年銷售額高達4.5萬億日元,任何一個毫無根基的企業進入電信行業,與這樣的企業競爭,無疑是以卵擊石。所以其他企業不願意進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麵對這種狀況,稻盛和夫心想:既然其他人都不願意,那就我來吧!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如果說做精密陶瓷,他還有專業技術的話,那麽做電信,他是徹頭徹尾的門外漢。

而從實力上講,京瓷當時員工人數是1.1萬,相當於NTT的1/30;銷售額兩千多億日元,相當於NTT的1/20。這怎麽競爭得過呢?要知道,他不是為了在夾縫裏生存賺點小錢,而是為了改變日本電信行業現狀去的,那就意味他必須要挑戰這個巨無霸。

但他又覺得這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如果不做,他就靈魂不安。他問自己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我想做這件事,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還是為了公共利益?我有沒有為名、為利、為了證明自己有多厲害的想法?

稻盛和夫覺得,如果這個事情沒想明白,他不能動手。如果發現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私心,也不能動手。

他每天為這個問題冥思苦想,一遍一遍地拷問自己的內心,整整思考了六個月。最後他終於可以完全確認:我要做這件事情,的的確確是“動機至善,私心了無”。那麽,我可以做了,而且必成。

於是,稻盛哲學就有了一次“落地做實驗”的機緣,實驗者是稻盛和夫本人,且整個“實驗”是對世人完全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隨時觀摩。

稻盛和夫陷入到每時每刻都在思考新項目的狀態,不僅自己想的、做的都是與此有關的事,跟任何人聊天,也全是圍繞著這個事情——如果此時切開稻盛和夫的身體,或許我們會看到,流出來的不是血,而是“我要成立電信電話公司,把全日本的通信成本降下來”這個願望。

漸漸地,他覺得自己腦海裏似乎出現了清晰的畫麵,每個細節都栩栩如生。

他看到了未來家庭和公司打電話的費用極大地降低,甚至他還畫出了費用的具體結構:裝機費多少錢,基礎話費多少錢,每分鍾通話費多少錢等等——後來實際的運營情況跟他設想的一模一樣,連數字都非常接近。

他還看到了未來不是每個家庭一部電話,而是每個人手裏都一部移動電話——要知道,那還是八十年代中期。

不僅看到了未來實現的畫麵,他也看到了實現的路徑,要去找什麽人,設計怎樣的路線,開發怎樣的設備等等。

新公司起名為DDI(第二電電),啟動資金主要是京瓷出的。京瓷發展了25年,公司的“水庫”裏儲蓄了1500億日元的資金。稻盛和夫說:各位董事,對不起,我需要動用其中的1000億日元。其他董事本不同意稻盛和夫去做風險這麽大的事情,但稻盛和夫非幹不可,他們後來全部被稻盛和夫說服,全部同意。

稻盛和夫又找了很多大公司,一起組建新公司的董事會。索尼、三菱商事、牛尾電機、西科姆成了共同發起人,後來三井物產、伊藤忠商事、三菱銀行、三和銀行、野村證券、三得利、華歌爾等也紛紛加入。這些公司的領導人雖然自己不願獨立站出來對抗NTT,但是有稻盛和夫牽頭,他們就有了信心,願意參與了。

但實際推進的過程還是比稻盛和夫想的要艱難很多。起初他的思路是,利用遍布全國的鐵路或者公路網絡,沿途鋪設光纖,這樣就可以把電話線路鋪到全國去。但是他找了鐵路部門,又找了公路部門,這兩個部門全都一口拒絕了,任憑稻盛和夫以情動人還是以大義施壓,他們都不為所動。

而且他們不僅拒絕,反而還發現了:咦,這裏有個人,啥都沒有,就敢幹這事。而我們既然有這麽好的條件,為啥我們自己不幹?

於是,在鐵路部門的主導下,成立了一家新公司“日本電信”;在公路部門的主導下,也成立了一家新公司“日本高速通信”。原來沒有人願意和NTT競爭的電信行業,現在卻一下子有了三家新的競爭者。後來這三家也被稱為“新電電”。

沒辦法,稻盛和夫隻好去探索新的路子:建設基站,通過一站一站中繼傳輸的方式,遠距離發送微波,到城市後再換成光纖送入企業或家庭,就可以實現長途通信。

這種方式成本更高,但是通信容量小,信號不穩定。如此一來,其艱難程度比其他兩家要高得多,而競爭優勢卻要差很多。

但這條路也被堵住了,微波需要利用空域,但空域也是被管製的,美軍要用,日本政府自己也要用,線路全被占完了。

稻盛和夫已經找了所有能找的人,窮盡了所有能用的辦法,實在是再也沒有任何招了,他隻剩下最後一條路:向神明祈求。

過了幾天,NTT的總裁打電話到DDI公司,正好稻盛和夫有事不在。NTT總裁說,沒事,我就提醒他看看明天的報紙。第二天,稻盛和夫一早就急急忙忙買來報紙,一看上麵登著消息:微波無線還有一條空線路。

原來,這位總裁雖然掌管著NTT,但他本人也是支持放開壟斷、擴大競爭的。這條線路原本是電電公社的,他推動將其讓出來,供“新電電”公司使用。

稻盛和夫趕緊跑到NTT,去感謝總裁,並且談妥了使用許可協議。

這件事情,再一次讓稻盛和夫感到:當你真的是完全沒有私心,而且真的是努力到極致,連神都會幫你。

不過,拿到許可隻是萬裏長征第一步。後麵還有更多的麻煩在等著。

例如建基站的鐵塔,不僅僅是建個塔那麽簡單,還涉及到征用土地。日本實行土地私有製,而且居民的權利意識非常強,行事又容易走極端。第一條線路就需要建八座鐵塔,征地拆遷的工作遇到無數困難。在最艱難的時候,當地居民阻撓施工,在動工儀式上扔石頭和泥巴砸DDI公司的人,主持儀式的DDI社長被砸得頭破血流,西裝上沾滿了血跡和汙泥。

如此種種艱辛,數不勝數,我們在這裏也不用贅述。

但兩年半後,當新電電公司紛紛完成了基礎建設,開始運營時,條件最艱難、競爭優勢最小的DDI,反而成為發展最好的。另外兩家新電電公司一直虧損,而DDI卻開始大幅盈利。

若幹年後,新電電的其他兩家公司,都走向被合並的命運,並最終成為稻盛和夫旗下產業。合並後的新公司起名為KDDI(中文名還叫第二電電),是日本僅次於NTT的第二大電信企業,營收規模已經超過京瓷(目前,KDDI年營收已經是京瓷的三倍),也進入世界五百強。

不過對稻盛和夫而言,最高興的不是公司賺了多少錢,自己旗下多了多少產業,而是日本的通信費用實打實地降下來了,他完全實現了早先成立DDI的初衷。

京瓷+KDDI,稻盛和夫一個人創立兩家世界五百強企業,這個業績前無古人,已經完全足以證明他的能力。尤其是KDDI從開始建立到後來的一步一步發展,都是按照稻盛和夫的理念去做的,足以證明稻盛哲學的強大威力。

但命運並未就此止步。2010年,稻盛和夫77歲時,他又被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

當時,自成立以來就長期位居日本第一的航空公司日本航空(簡稱“日航”),因經營不善、事故頻發、金融危機等多重因素綜合影響,累計欠下債務2.3萬億日元,無力償還,陷入破產悲劇。

雖然從經營上和從法律層麵來看,這家公司已經實質上破產,但日本政府出於盡量降低負麵影響的考慮,沒有直接“清算”,而是決定“重組”。

重組,並不是首相說一句話,或者政府發一個文件就行,必須得有人來主導,為這家公司建立新的結構,注入新的靈魂,使其煥發新的活力,能夠自我造血、自我生存,而不是靠繼續增加債務苟延殘喘。如果沒能達到“使其新生”,那重建就是失敗的。

於是,由誰來主導重建,就至為關鍵。

日本政府從首相到國土交通大臣,望遍全日本,認為能承擔這個重任的人,非稻盛和夫莫屬,於是就盛情邀請稻盛和夫出山,拯救日航。

但稻盛和夫一口就拒絕了。

且不說他當時已經77歲高齡,就說他的心理狀態,早就已經放棄了世俗的功業,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兩件事情上了,一是個人的心靈修行,二是傳道受業解惑。甚至他都已經剃度出家,成為佛門弟子,並立誓要把自己人生的後20年,為“磨煉靈魂”而活。

用《舊約·提莫太後書》裏麵的這段話來形容他那個時候的心境,應該非常合適:I have fought a good fight; I have finished my course; I have kept the faith.(我已經打完了美好的仗;我已經走完了自己的路;我已經守住了所信的道。)

基於他已經做出的功績,我們完全可以理解這種心態:我已經為這個世界,以及為自己的夢想,盡到了所有該盡的責任——現在,讓我把最後的生命,留給自己的靈魂吧。

但首相和國土交通大臣都鍥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地找他,並用民族大義來勸說:這不是救日航一家公司,而是救助日本深陷泥潭的經濟,救助日航幾萬名麵臨失業的員工,維護那些日航會員以及喜歡日航的顧客的權益。整個意思就是:先生不出,如蒼生何!

話說到這個份上,稻盛和夫就動搖了。如果是為了個人私利,他可以不出來,但是如果為了國家公利,他不得不出。最終,他還是點頭答應。

不過,他提出了幾個條件:一、由他擔任日航的會長,負責實際的經營指導工作,而不是清算管理人隻管清算管理;二、每周隻能在日航工作兩三天;三、不收取分文報酬。

這些條件,政府全部答應。

定下來之後,稻盛和夫思潮起伏,心想,我一個京都的企業家,怎麽就到東京來了呢?所以後來他就念了兩句詩:苟利國家……哦不對,他念的是“命運趨勢老耄年,小夜中山今又攀”。

這是日本古代詩人西行法師寫的“和歌”中的兩句,形容當時他已經非常年邁,還要攀越崎嶇難行的“小夜中山”,去迎接生命中新的挑戰。這和稻盛和夫此時的心境是完全一樣的。

但重建日航之難,還是遠遠超乎稻盛和夫的想象。

早在1990年代,日航就已經陷入經營困境。日航雖然名義上是市場化的企業,但是政府有很大的話語權,各種內部關係錯綜複雜。作為實質上的國企,官僚主義、人浮於事、貪汙腐敗等各種問題非常嚴重,甚至內部還存在激進的工會組織,勞資對立非常嚴重。換了一屆又一屆領導,困難不僅沒有解決,反而越來越嚴重。

在日本曆史上,根據《企業再生法》曾經處理過138家企業的破產事項,僅僅隻有9家重組成功,其他129家都失敗了。而且成功的9家公司,平均用了15年時間才走出危機,最短的也耗時9年。日航的問題比這些企業都更嚴重得多,稻盛和夫都已經年近80了,他還有9年或15年的時間,來扭轉乾坤嗎?

當時社會上普遍的看法是,日航根本就不存在救活的可能性,所謂的“重建日航”,隻不過是一個謊言而已。包括稻盛和夫非常喜歡和佩服的,他認為見識非常高超的專家,都嚴辭反對日航的重建,並認為絕無可能成功。

對稻盛和夫來說,如果日航重建失敗,不僅僅是自己使命未成,更是破了此前幾十年所建立的“不敗金身”。所謂的稻盛哲學,會淪為一個笑話。

但既然踏上了這條路,就不可能再回頭。他在心裏默念著同鄉先賢西鄉隆盛的話:“既然已經把命交給你們,那就不懼粉身碎骨了。”然後踏上征程。

稻盛和夫對航空業一無所知。從專業層麵,他無能為力,也不準備從這方麵入手。他隻做一件事:改變人心。

改變人心,是改革最徹底、最有效的方式,但也是最難的方式。稻盛和夫又是怎麽做的呢?

他首先是為日航塑造了一個新的靈魂,把日航的核心理念確定為:“追求全體員工物質和精神兩方麵的幸福。在此基礎上,為旅客提供最好的服務,提高企業自身價值,為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作貢獻。”

圍繞這一核心理念,稻盛和夫和日航幹部、員工,一起討論製定了《日航哲學》四十條,其中前15條用於指導“如何過一個美好的人生”,後25條用於指導“如何創建一個嶄新的日航”。重點強調要以“作為人,何謂正確”為基本的思維模式,以“懷抱熱情,拚命工作”為基本的工作態度。

為了能夠真正起到改變人心的效果,稻盛和夫和日航的中高層一對一談心,每人至少一小時,談了一百多人。又進行了集中的培訓,培訓強度是每周四天,每天三小時,為期一個多月,每天還要寫學習匯報。最開始隻針對52名高管,後來逐漸擴大到中基層幹部,總共3000多人接受了培訓。

針對日航的“國企病”,他通過每月召開“業績報告會”,把“經營意識”“成本意識”等灌輸進日航人的頭腦,同時,通過對經營業績表每一項的仔細審核,迫使各部門的負責人想方設法在確保服務質量提升的同時,還能做到“銷售最大化,費用最小化”。

檢驗和落實“改變心性”以及“提升經營意識”所配套的落地方法,用的是稻盛和夫首創的“阿米巴經營”法。

“阿米巴”是一種單細胞動物的名字,其單個個體就能獨立生存和繁衍,且可以根據環境而變形,具有強大的環境適應能力。稻盛和夫在京瓷期間,就把公司內部以“最小運營單元”為標準,劃分為一個個的“阿米巴”,每個“阿米巴”都有一套獨立的會計核算體係,可以相對精確地計算其經營業績,並在不同“阿米巴”之間形成相互競爭及整體合作。

“阿米巴經營”後來在KDDI也取得了巨大成功,因此也在全世界很多國家掀起研究和學習阿米巴經營模式的風潮。不過,由於很多企業隻學到了皮毛,而對使用阿米巴模式的最重要兩點:“‘作為人,何謂正確’的哲學理念”以及“深入骨髓的會計核算意識和精確的會計核算方法”,卻沒有學到位,因此大多流於失敗。

而稻盛和夫在日航使用阿米巴模式,由於兩個前提條件完全已經具備,所以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在諸多措施的合力作用下,日航在稻盛和夫上任後,僅僅用了一年時間,就改變了多年以來的虧損狀態,盈利高達1881億日元。這不僅創造了日航曆史上的最高盈利記錄,而且登頂當年全球航空公司最賺錢航空公司的榜首位置。

尤其難得的是,日航並不是在犧牲其他方麵表現的情況下賺到這麽多錢的,相反,其他各方麵的表現也全方位提升——那年日航不僅利潤額和利潤率排全球第一,其航班的準點率和綜合服務評分也全都排名全球第一。

2012年9月,在稻盛和夫接手日航2年零8個月之後,日航重新上市成功。稻盛和夫創造了日本企業前所未有的奇跡,也創造了全球航空業前所未有的奇跡。

值得一提的是,重組日航這麽大的一件事,最後實現這麽大的成績,稻盛和夫從京瓷帶過去幫忙的,隻有三個人和一套複印資料而已。

如此功業擺在那裏,已經無需再說什麽。日航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稻盛和夫在很多人眼中,已然成神。

任何一個人,隻要做出了超乎尋常的成績,享受到超乎尋常的崇拜與讚譽,就一定也會受到超乎尋常的詆毀與責難。古往今來,概莫能外。

如果我們今天看到一位企業家聲望如日中天,就可以判斷,下一步,他必定會在輿論上遭到反噬,經曆永生難忘的人生至暗時刻。

稻盛和夫拯救日航的整個過程,一路都伴隨著各種質疑。

最早的質疑是說他們在“編神話”騙人,日航根本沒法救,稻盛和夫必定會翻車塌房,晚節不保;

後來隨著日航的經營指標迅速改善,這些人又開始說經濟本來就在回暖,日航經營好轉跟稻盛和夫一毛錢關係都沒有,隨便換個人來都能做到;

後來日航重新上市成功,股票一路飆升,又說這一開始就是一場私下交易,京瓷借重組之機低價買入大量日航股票,侵吞國有資產——其實當時是日航破產,股票根本沒人要,稻盛和夫隻好以京瓷為主,聯合了幾家別的公司和財團,買了下來。但外界不看這個,隻會說:稻盛和夫好手段,下的一盤好棋……

但對這些,稻盛和夫已經能夠坦然麵對。因為自從創立京瓷以來,這樣的爭議就一路伴隨著他。

此前最嚴重的一次,是京瓷製造醫用材料時遭遇的輿論危機。

京瓷最開始進入醫療行業,主要是應用在牙科,很快成為行業標杆和冠軍。後來,很多骨科醫生也提出了強烈需求,所以京瓷也開發了骨科用的陶瓷材料,例如人工股關節、人工骨頭、人工膝關節等等。

這本來是造福患者的好事,但有議會議員開始質疑京瓷在生產和銷售醫用陶瓷材料時出現的紕漏:部分材料投入臨床使用的時間在先,拿到日本厚生省的許可證在後。這也引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京瓷被罵為“無證銷售的違法犯罪集團”。

這給稻盛和夫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困擾。他自己反思整個過程,認為自己的動心起念沒有問題,因為他總不能看著那些躺在病床上急需手術的患者,尤其是骨癌患者,因沒有合適的置換材料而生活在痛苦之中,甚至死去。但是從法律層麵,他們的行為也確實是違反了日本的《藥事法》。

雖然稻盛和夫一再公開道歉,並且承諾無條件接受一切處罰,但輿論依然不買賬,議會裏、媒體上都是連篇累牘的對稻盛和夫以及京瓷的聲討。

而且不僅在這個問題上受到指責,很多其他問題也全部被翻出來,甚至有很多都是捕風捉影甚至無中生有的惡毒謠言,連“稻盛和夫在股東大會上鞠躬時,彎腰不夠深”都成為批評他專橫無理的由頭——其實隻是拍照者故意選擇他已經鞠完躬開始起身的角度拍的,但公眾不看這個,他們隻會根據這張圖來臆測。

稻盛和夫內心陷入極度痛苦,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做的這一切究竟有什麽意義。他不僅臉上沒了笑容,而且肉眼可見地變得憔悴不堪。

心理的苦悶傳導到生理上,他患上了嚴重的三叉神經痛,疼痛發作時猶如酷刑,整個人痛到動都動不了,喘氣也喘不上來。而去醫院檢查又查不出任何毛病,因此也沒有辦法提供任何有效的治療,他隻能憑自己的血肉之軀硬抗。

極度苦悶之下,他去找自己的佛門好友兼導師西片擔雪求解惑。

西片擔雪沒有教他如何化解這些,而是說:痛苦是人生難免的。但遭受苦難之日,正是你所造惡業消失之時。業報消失,你應該高興才對啊。我要為你慶賀。

西片擔雪的話,給了稻盛和夫當頭棒喝。原本,他一直想的是“憑什麽我要受這些苦”,以及“我要如何才能不受這些苦”,而現在西片擔雪告訴他:“受苦就是消業”,心念一轉,這些苦難就不是來害他,而是來幫他的呀!

稻盛和夫豁然開朗,從此升華到另一個境界。麵對痛苦,他從此可以釋懷以待,甚至甘之如飴了。雖然他依然還是會為外界的不理解、外界無故施加的詆毀而感到委屈、憤怒和痛苦,但其程度降低了許多,而且隨著他的年齡越大,修為越高,對這些就越能夠不縈於心了。

說到底,人活一輩子,其實經曆的隻是自己的心境,而不是外界給與我們的一切。無論外界環境如何對待你,你總可以自己選擇以怎樣的心境感受、去反應。從這個角度講,所謂的“地獄”或者“天堂”,不在他處,而在心中。你所在的是天堂還是地獄,就在一念之間。

稻盛和夫對人生磨難的態度,從他得癌症這件事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當時他正在開會,幫他體檢的醫生過來告訴他得了胃癌,需要馬上手術。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先是把會開完,然後要按計劃去另一個城市參加盛和塾的一個聚會,給學員們講了課。回家的路上,還跟同行的學員談笑風生,沒有任何人看出他跟以往有什麽不同。

當天深夜到家,他才有時間思考自己得了胃癌的事。他發現自己毫不慌亂,不禁為自己感到欣慰,然後安心入睡。

到三天以後,他處理完手頭的事情了,才有時間從容地和醫生討論病情,並安排手術。

有意思的事,手術的那天,原本是他早先確定好要“出家為僧”,舉行剃度儀式的日子。沒想到這一天來的不是剃刀,而是手術刀;削掉的不是頭發,而是三分之二個胃。

癌症術後,本來需要長期修養。但稻盛和夫覺得,修行之事,時不我待,必須抓緊。於是術後僅僅兩個月零十天,他還是堅持要拜西片擔雪為師,剃度受戒,在京都圓福寺出家,法名“大和”。

僧人大和/圖源:《稻盛和夫的人生哲學》

這一年,稻盛和夫65歲,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老人。但他拖著癌症手術後修養不久的身體,和寺裏所有的修行弟子一樣,早上3點起床,晚上11點睡覺,白天外出行腳,穿著草鞋托缽化緣。

初冬的京都,天氣已經很冷。草鞋完全無法禦寒,腳一會兒就凍僵了。但比冷更難受的是痛,因為腳趾很快從草鞋裏擠出來,一會兒的功夫,就被粗糙的柏油路磨得鮮血淋漓。

但稻盛和夫恭恭敬敬地行走,未曾因此停下。

一天傍晚,行腳已經很累,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在行走。一位正在清掃落葉的老太太走過來,關心地問:看您很累吧?吃點麵包,休息一下吧。

然後給了他100日元(約等於5元人民幣)。

據稻盛和夫自己描述:

錢放在手上的那一刻,我的內心充滿了無可比擬的幸福感,眼淚奪眶欲出。這個老太太看起來生活未必寬裕,但她那善良美麗的心靈,清新而質樸,是我今生從未感受到的。充滿全身的幸福感令我感動,這大概就是神佛對我的垂憐之愛吧。

稻盛和夫經曆過那麽多波瀾坎坷,品嚐過那麽多酸甜苦辣,見識過那麽多形形色色的人,但這一刻的感動卻對他而言,卻如此特別,如此重要,勝過以往一切。因為那一刻,他領悟到了人生幸福的真諦。

幸福所需要的條件並不高,甚至生命給予我們的早已遠超我們所需。當你能感受到純淨的愛,並自然生發出感恩的心,那一刻,你就置身於極樂之中。

而幫助你到達極樂的人,也並不需要多高的地位,多好的條件,她隻需要有純粹的愛就行。當你感受到愛的那一刻,她就是神的化身,或者說,她就是神。

換過來想,我們每個人,也都擁有付出這種愛的能力啊。並不需要我們身居高位,也不需要我們萬貫家財,隻要以純粹之心付出愛,就是在施予幸福,就是讓對方置身天堂。那一刻,我就是神。

每一個認識到幸福真諦的人,都會懷著一種強烈的渴望,就是向世界分享自己發現的宇宙奧秘。

可惜的是,這些話很少有人願意聽,更少有人聽得進去。除非說話的這個人有很高的社會地位,或者有很多的財富。

稻盛和夫恰好是這麽一個人。幸運在於,他既認識到了幸福真諦,又擁有了讓別人聽他講的資格——這其實又何嚐不是世人的幸運,如果你願意用心去聽的話。

早在京瓷時代,就已經有很多人想要學習稻盛和夫的哲學,那時最主要是學他的“經營”哲學,也就是如何把企業辦好。

稻盛和夫也完全沒有藏私,他把京瓷之所以成功的方方麵麵,都總結出來,明明白白地展現給全世界。很多企業家都受益良多。

後來,稻盛和夫在年輕創業者們的強烈要求下,於1983年成立了“盛友塾”(後改名“盛和塾”)並自任塾長。盛和塾主要是傳播稻盛和夫的哲學,以幫助企業家們“提高心性,拓展經營”,稻盛和夫本人會經常給塾生演講,和他們喝酒,近距離討論問題。

起初隻有25名塾生,後來,隨著不斷有更多人慕名而來,逐漸發展為一個全球性的學習組織,在巴西、美國、韓國、中國大陸、中國台灣等地方都建有分塾。

盛和塾一直運營了36年,直到2019年,稻盛和夫年事已高,才宣布解散。那時,已經共計建立了104個分塾,有塾生14938人(據稻盛和夫官方網站數據)。由於這些塾生都是有一定經濟實力和影響力的企業家,稻盛和夫的哲學也就隨之而更廣、更深地傳播到世界各地。

不過,傳播更廣的是稻盛和夫寫的書。從1989年出版第一本書開始,到稻盛和夫去世,他一共出版了55本個人著作和18本合著書籍。在古往今來所有的知名企業家中,他應該是寫作和出版書籍最多的一人。

不僅數量多,發行量也是人類曆史上知名企業家之最。他的73本書,共計發行量超過2500萬冊。其中僅《活法》的全球銷量就超過650萬冊,《幹法》和《心-稻盛和夫一生的囑托》也有超過百萬冊的銷量。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這些著作,絕不僅僅是講企業經營,更多是講如何有意義地過一生,如何幸福,如何成長。

他認為,人生最大的意義和目的,是提升自己的靈魂。如果在去世時,靈魂比出生時更純潔、更美好、更崇高,那就是度過了有意義的一生。

從這個角度講,人的一生,其實就是一場修行,你所經曆的一切,都隻不過是修行的一部分。也正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經曆磨難,反而成了靈魂升華的契機,因此也就不覺得磨難是苦了。

很多人認為,修行需要各種各樣的條件。但稻盛和夫認為,所謂修行,不一定要到山林深處,清淨之所,打坐參禪,更重要的修行,是在凡塵俗世的生活、工作中,以“作為人,何謂正確”為標準,心無旁騖地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這和王陽明的“事上磨”“事上煉”是一脈相承的。

也因此,盡管稻盛和夫曾經削發為僧,但他的座師西片擔雪告訴他:“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修行之道,而你的道場是在人間。你可以剃發、得度,但最終還是要回歸社會,為社會做貢獻。這才是你的道。”

於是,稻盛和夫的最後25年歲月,並非都在寺廟度過,而是繼續經營企業和傳播稻盛哲學。拯救日航也是在剃度之後十幾年才發生的事,實際也成了他修行的一部分。

功成身退之後,2022年8月24日,稻盛和夫在京都家中,因自然衰老,無疾而終。

回顧稻盛和夫的一生,他起點非常低,一直到二十多歲,都還在黑社會組織門口徘徊,完全看不出未來會有出息的樣子。

但切莫輕易斷定一個年輕人的未來!

當稻盛和夫人生降到穀底,已經無路可走時,他開始奮發,開始認識到心的力量,開始懷著強烈的願望,開始敬天愛人,開始付出不亞於任何人的努力,整個宇宙能量就都來幫助他,讓他做什麽都能成。

他白手起家創建了兩家世界五百強公司,現在京瓷和KDDI加起來,年營收高達8萬日元(約4千億人民幣)。

他以“敬天愛人”之心立於世間,以“作為人,何謂正確”為行事標準,以“動機至善,私心了無”作為辦企業的準則,其哲學吸引了數以萬計的人來學習,影響了無數的後輩企業家和修行者。

他出版了那麽多書,留下了那麽多文字,其中很多,必將在許多年之後,依然還會被人們閱覽和傳頌。

這其實,不就是中國古代說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嗎?

這位曾徘徊在黑社會門口的年輕人,用他的一生,寫下一個"凡人成聖"的傳奇。

他給了我們起點不高、天分不高的人,一個巨大的希望,讓我們看到了:

即便我出身貧寒、曾經頑劣、學業失敗、被人鄙棄,那又如何?隻要我心懷至善、拚盡全力朝著一個方向前進,整個宇宙的能量都會來幫我!我一樣能成就偉大的事業,擁有幸福的人生!

稻盛和夫留給世界最珍貴的遺產,不是8萬億日元的商業帝國,而是這樣的信念:

通往成功事業、美滿人生之門,就藏在“作為人,何謂正確”這七個字的後麵。

而此刻,對當下、對未來,你的選擇,又會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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