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雪貝財經第380篇原創文章
作者:周閃閃
3509.9美元/盎司,這是20個小時之前紐約商業交易所黃金期貨價格的盤中高點,也是其黃金期貨曆史上首次突破3500美元大關。
人類信仰黃金,這種中子星碰撞爆炸的產物,比人類在地球上存在的時間還要長得多。實際上,它不僅在地球上罕見,在宇宙中同樣罕見。人類在數千年前賦予了它價值,但是,即便是以百年為周期,以黃金作為投資品的故事也充滿悖論。
對於普通的個人投資者來說,它是對抗混亂的避險資產,卻從來都不是安全的投資。有時候它能帶來巨大收益,比如1970年代末,還有2001到2011年間;但是貿然進入則很可能帶來痛苦損失,比如,1970年代的上漲之後緊接著是驚天動地的暴跌,黃金實價跌掉三分之二以上,之後用了30年時間才修複。
黃金價格的起伏特征可概括為:長周期上升、短期劇烈波動;既具有危機驅動的避險屬性,又有投機放大的過山車效應;過去50多年,它與美元和貨幣政策的負相關,又與供需基本麵的支撐。當然,最重要的是,它具有非對稱性的“恐慌溢價”。
這些特征共同塑造了黃金作為金融資產和價值符號的複雜麵貌,其價格軌跡不僅是經濟數據的反映,更是人類恐懼、貪婪和希望的投影。
壹:恐慌溢價
在全球金融的動蕩世界中,黃金價格的波動是一部非對稱性的教科書。其上漲往往迅猛而陡峭,由“恐慌溢價”驅動,投資者在危機中蜂擁而入,飆升往往被壓縮在數月之內;而下跌則緩慢而漫長,企穩必須伴隨信心的逐步重建。
過去一百年,黃金第一次可被計價的飆升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時期。1929年華爾街崩盤後,紙幣信用崩塌。1933年,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禁止私人持有黃金,並將金價從每盎司20.67美元上調至35美元,以提振經濟。這一新政舉措不僅點燃了全球政府及投資者對黃金的追逐熱潮,也重塑了其貨幣地位。
第二次大漲出現在1970年代末。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係瓦解,理查德·尼克鬆切斷美元與黃金的聯係,金價開始自由浮動。通貨膨脹飆升、石油危機以及地緣政治動蕩——尤其是伊朗革命——將金價從1976年的每盎司100美元推高至1980年1月的850美元。
21世紀初,黃金迎來第三次井噴。2008年金融危機摧毀了對銀行和法定貨幣的信任,投資者蜂擁轉向黃金。從2001年的每盎司250美元,到2011年創下1921美元的曆史高點,金價十年漲勢勢不可擋。這其中,中國和印度需求激增、交易所交易基金(ETF)的興起以及對貨幣貶值的恐慌也從中推波助瀾。2010年至2020年,全球央行從淨賣家轉為買家,累計購入4500噸黃金。
黃金在享受高光時刻之後也總是伴隨著崩塌。
1980年1月,金價觸及850美元後,隨後的數月內就暴跌至500美元以下。這背後的觸發因素是美聯儲主席保羅·沃爾克通過大幅加息遏製通脹,美元走強,黃金吸引力驟減。
經典的故事是暴漲過程中,沙特富翁在金價高點大量拋售,引發市場恐慌,神秘的交易者通過精準的市場嗅覺,賺取了數億美元利潤,同時也讓無數散戶血本無歸。
2013年,金價再次跳水。從2011年的近1900美元跌至1200美元,原因是美國經濟複蘇、美元升值以及投機資金撤離。到2015年,金價跌至危機以來的低點,昔日的“黃金熱”變為“黃金寒冬”。
這其中,黃金價格還經曆了多次小規模下跌,通常與貨幣政策收緊或地緣政治緩和有關。2022年,盡管俄烏衝突引發避險情緒,但加息和美元強勢短暫壓低了金價。
黃金的恐慌溢價能帶來誘人回報,但需要精準的時機把握,即便是最著名的貨幣投機家喬治·索羅斯也承認“更多是依靠運氣而非技巧”。2010年,他的基金押注危機的不確定性,大舉投資黃金。到2011年,他在金價接近頂峰時清倉。
回溯以上周期,我們要理解黃金,就必須追溯恐懼、貪婪與宏觀經濟力量是如何交織的。顯然,黃金價格對經濟和地緣政治危機高度敏感,表現出很強烈的“危機驅動”特征。
比如,在上文提到的周期中,在經濟衰退(如1929年大蕭條、2008年金融危機)或地緣政治動蕩(如1979年伊朗革命、2022年至今的俄烏衝突)時期,投資者因對紙幣和金融體係失去信心,轉向黃金,推動價格飆升。相反,當經濟複蘇或局勢穩定(如1980年代初美元走強、2013年美國經濟回暖),金價往往會快速回落。
貳:金融權力
數天之前,特朗普在其社交媒體平台發表有關談判的感悟,稱“談判與成功的黃金法則:擁有黃金者製定規則”,即誰有黃金誰就占據主導。瞬時,黃金期貨現貨價格、與黃金有關的公司股票暴漲。
特朗普的底氣是紐約聯邦儲備銀行位於曼哈頓下城路麵下的金庫,那裏擺放著這個地球上最大的黃金儲備:至少有50萬根金條。
是的,拋開價格波動之外,黃金的影響實際上遠超市場。它是全球金融體係的基石,也是地緣政治的隱形推手,在全球金融秩序和政治格局中扮演了關鍵角色,幾次關鍵的曆史時刻,黃金都以無聲的方式改變了世界的軌跡。
整個19世紀至20世紀初,黃金是全球貨幣體係的核心。金本位製將貨幣與固定量的黃金掛鉤,確保了匯率穩定,促進國際貿易。1816年,英國率先采用金本位,規定1英鎊等於7.322克黃金。到1900年,美國、德國、法國等主要經濟體加入,黃金固定價格支撐了貿易的全球化。
但是,其剛性也限製了貨幣政策的靈活性,大蕭條暴露了這一體係的脆弱性。1931年大蕭條迫使英國放棄金本位,美國緊隨其後在1933年將金價重設為35美元/盎司,羅斯福的黃金沒收令迫使公民交出金條,標誌著金本位時代的終結。
1944年的布雷頓森林體係試圖恢複黃金的金融地位,重建以黃金為支撐的金融秩序。美元與黃金掛鉤,其他貨幣與美元掛鉤。黃金雖不再直接流通,仍是國際儲備的最終保障。
然而,美國在越南戰爭中的巨額開支和財政赤字讓這一體係不堪重負,其黃金儲備從2萬噸降至1971年的8000噸。當法國總統戴高樂要求用美元兌換黃金時,美國儲備不足的情況暴露。1971年,尼克鬆“關閉黃金窗口”,終止美元兌換黃金,布雷頓森林體係崩潰,黃金從貨幣錨轉變為市場資產。
盡管如此,黃金的金融重要性從未消退。2008年金融危機後,黃金重新成為金融穩定的對衝工具。當時,中國、土耳其等國央行大舉增持黃金,以分散儲備並對衝美元主導的風險。截至2025年,全球央行黃金儲備超過3.6萬噸,占儲備資產的10-15%。
過去一百年,黃金通過其稀缺性和象征意義塑造了政治曆史。黃金在政治格局中的影響力源於其“無國籍”屬性和戰略價值。在戰爭、製裁和權力博弈中,黃金不僅是財富的象征,更是權力的籌碼。
二戰時期,納粹德國掠奪了600噸黃金,占其1939-1945年戰爭開支的20%,用於購買戰略物資。1940年,法國將2000噸黃金運往馬提尼克島,躲避德國掠奪,保住金融主權。英國則將儲備轉移至加拿大,支撐戰時經濟。
冷戰時期,黃金成為地緣政治的籌碼。比如上述提及的1960年代,法國總統戴高樂要求用黃金兌換美元,迫使美國耗盡1000噸儲備,暴露了美國黃金儲備的不足,加速了布雷頓森林體係的崩潰。
21世紀,黃金在製裁與反製裁的博弈中再度浮現。2022年俄烏衝突後,西方凍結俄羅斯美元資產,俄羅斯轉而依賴2300噸黃金儲備,用黃金結算貿易,2023年出口200噸至中國和印度。這說明黃金仍是金融體係的“最後防線”,尤其在美元霸權受挑戰時。
從古埃及的法老到現代的央行行長,黃金的故事總是伴隨著權力、貪婪和犧牲,這一切均是係於它的稀缺性和永恒性,這也決定了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它史詩般的故事將會繼續被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