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飼養員高薪之謎:單人管理5000頭豬,有人年薪70萬

“我也就四十多萬吧,比他低多了。”唐玉邊用手指著牆上的領導頭像,邊對第一財經記者說。

唐玉是國內某養殖公司的一個母豬繁育場場長,今年的年薪大概在40多萬元,但唐玉的直接領導,作為管理多個養豬場的生產總監,年薪則在70多萬元。

40多萬元的年薪是怎麽構成的?已經養了17年豬的唐玉,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作為管理整個豬場的場長,她每個月能拿到一份定崗基薪為2萬多元,然後,如果其所在繁育豬場,如果每個單元的滿產率、母豬產仔率達到一定標準,自己會獲得一筆超級業績獎,如果繼續努力,在喂養成本上降本增效,提到了每頭母豬的利潤率,自己還能獲得一筆利潤獎,這樣雜七雜八算下來,除了每月的定崗基薪,再加上這些獎金,今年40多萬元的收入,已經是一個相對保守的數字了。

養豬為什麽賺錢

養豬真的這麽賺錢嗎?

第一財經記者查詢發現,受益於近期豬價上漲,多家生豬養殖類上市公司均在今年前三季度利潤大漲。

牧原股份(002714.SZ)的2024年三季報顯示,今年前三季度,公司實現營業收入967.75億元,同比增幅16.64%;前三季度淨利潤104.81億元,其中第三季度單季度實現歸母淨利潤96.52億元。

溫氏股份(300498.SZ)則在今年前三季度實現營業收入753.84億元,實現歸母淨利潤64.08億元;同樣有生豬養殖業務的新希望(000876.SZ),雖然營業收入同比下降27.67%,但淨利潤卻同比增長103.97%,為1.53億元,。

無論牧原股份,還是溫氏股份、新希望,均將公司經營業績好轉的重要原因,歸結為生豬市場行情的好轉。

養豬工的具體收入是怎樣的?

作為一名已經在養豬場工作了17年的老員工,唐玉曾幹過8年的飼養員,之後,又在2013年被提拔為段長,又於2020年被提拔為場長。

唐玉介紹說,無論是一線的飼養員,還是段長、場長,能否獲得高薪的很重要的因素,其中之一跟飼養的生豬數量有關,在崗位基薪相對固定的情況下,管理、養育的生豬數量越多,獲得獎金的機會業績越多;之二則與飼養時的生豬成活率、日增重、料肉比等指標相關,指標越優秀,成本越低,效益越好,獲得的獎金也就越高。

不過,在具體的養殖實踐中,一個飼養員的收入,又與養豬批次密切相關。

第一財經記者曾在參加國內某生豬養殖公司的表彰大會時發現,該公司一名生豬飼養員,就曾因為單一批次同時飼養2000多頭生豬,又在生豬成活率、日增重、料肉比等方麵指標排名靠前,最終一次性獲得了8萬多元的批次獎勵。

在傳統的養豬場,一個人同時養育2000多頭育肥豬,不要說每天的飼料搬運量,就算是每天一次的清屎清糞工作,都能把人折騰得夠嗆。

而現在,伴隨著不少生豬養豬場的智能化、數字化,一些飼養員同時飼養幾百頭乃至數千頭生豬,卻已是屢見不鮮的事實,這也成為養豬場工人能獲得高薪的一個重要原因。

浙江省衢州市一家生態農牧公司的生豬飼養員秦先生說,以前在傳統的養豬場,每天都得拉飼料、清豬糞、衝豬欄,一天下來,疲憊不堪。如今,伴隨著這些工作都被機器代勞,一個飼養員甚至可以同時管理5000頭生豬。

牧原股份也在回答投資者提問時表示,公司先後研發了智能飼喂、智能環控、養豬機器人等智能裝備,使養豬裝備的不斷升級,並通過人工智能技術,建立豬病預測模型,實現了疫病實時監測與有效控製,養殖過程數據自動采集與分析,對部分豬病進行提前預警,輔助獸醫進行遠程診斷,極大提高了人工效率。最終實現了在育肥階段,1名飼養員可同時飼養2700~3600頭生豬(根據豬舍條件),生產效率高於國內行業平均水平。

南京市溧水區一家農牧公司負責人亦表示,在全自動喂料係統、自動飲水係統、全程生產視頻監控係統的幫助下,他們豬場一個飼養員,能同時管理1500至2000頭生豬。

廣東省河源市的東源東瑞農牧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東源東瑞”),甚至把這種優勢寫進了招聘信息,“一個人養1層,2000~2800頭豬,全自動化料線,刮糞板,全漏糞板。”東源東瑞稱,公司是一家樓房式現代化養豬場,擁有一萬頭自繁自養的母豬。

第一財經記者也曾在牧原一些養豬場采訪時發現,該公司在養豬場內建設了數字化的飼料輸送管道,生豬所需飼料,通過這些管道,精準輸送到每個單元,飼料的配比也由這些設備完成,同時,一些傳統養豬場常見的水泥地板,也被升級為可自動漏糞的網床,這樣,本該由人完成的飼料投放、清理豬糞的工作,就被機器取代了。

而在每個養殖單元的頂部,牧原又投放設置了巡檢機器人,這種機器人集成了算法、熱成像等多項技術,配置3D攝像頭、紅外熱像儀、拾音器、氣體檢測儀等各類傳感器,能實時監控豬的活躍度、體溫、有無腹瀉、聳毛、外傷等異常情況,以便飼養員及時介入幹預。

此外,為了方便飼養員管理豬群,牧原又為豬場配備了另外兩項養豬“黑科技”。

一件是圈舍聲音監控設備,可以根據豬群“咳嗽”聲音的不同,分析出常見病因,異常情況可以實時傳送到飼養員手機。

另一件是無針注射槍,飼養員先用槍尾掃描疫苗二維碼,槍口貼近仔豬脖子往下輕按,疫苗接種瞬間就完成了。

也正是這些智能裝備的加持,將飼養員從傳統的巡檢、飼喂、清掃工作中解放出來,也為飼養員能同時喂養上千頭生豬打下了基礎。

喂養的生豬多了,飼養員獲得的獎金也更高了。

也正是這些智能裝備的加持,將飼養員從傳統的巡檢、飼喂、清掃工作中解放出來,也為飼養員能同時喂養上千頭生豬打下了基礎。

一份由國內某生豬養殖公司提供的數據亦顯示,該公司一名飼養員,因同時飼養3000頭生豬時,在成本管理、育肥增重等方麵表現優秀,獲得了14萬元的批次獎勵;另一名飼養員則在照料繁育母豬時,在窩均活仔數、分娩率等方麵表現優秀,也獲得過15萬元的批次獎勵。

風險

既然養豬這麽掙錢,為什麽不自己開辦養豬場?

這樣的問題,也曾經在唐玉的腦海中浮現過,但她對比發現,雖然自辦養豬場看似能實現收益最大化,但一則養殖方式傳統,沒有資金上智能化設備,導致生豬養殖規模上不去,而且,還需要獨立承擔養殖風險。

唐玉說,自己曾親眼看著身邊一些中小養殖戶,因為所在豬場遭受非洲豬瘟(下稱“非瘟”),幾十頭、上百頭生豬一夜之間全被撲滅,“你說農村人,攢個幾十萬多難,這一敗,可能小半輩子都不一定能翻過身。”唐玉說,雖然大公司也同樣麵臨非瘟、藍耳病等威脅,但相對而言,大公司有技術支撐,作為員工,雖然掙的一部分錢要給老板,但自己承擔的風險也相對小了。

從24歲就開始養豬,一直養了20多年的曲先生就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幾年前的那場發端於2018年的非瘟疫情,先後兩次襲擊了自己的豬場,而自己也從一個別人羨慕的養豬戶,變成了負債100多萬元的“老賴”。

一次是2019年年底。當時,曲先生的養豬場內,有大大小小近2000頭生豬,但一場非瘟病毒,直接導致這些生豬要麽被傳染,要麽被撲殺。原本,按照曲先生的預計,其中的1000多頭育肥豬,如果能正常銷售,光利潤就有幾百萬元,但現在,伴隨著豬場被清場,曲先生反而損失了將近1000萬元,從富翁變成了身背外債的“負翁”。

一年後的2021年,曲先生又借了幾十萬元,買了幾十頭母豬,希望能通過這些母豬自繁自養,東山再起,結果,非瘟再次襲來,幾十頭母豬頃刻間變成一堆死屍。

記者采訪發現,得益於一些大養殖公司的規範化、智能化管理,提高了單個飼養員的養殖效率,一些原本自辦豬場的養殖戶,麵對經常低迷的豬肉行情,以及不定期出現的各類生豬疾病,也開始選擇了到附近的大養豬場去上班。

牧原股份首席法務官袁合賓就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目前在公司一線上班的數萬名養豬工人中,有7000多名員工曾是養殖戶。

不過,也有養殖戶寧願繼續複產養豬場也不願去大的養殖公司上班。

“反正打工是不可能去的。”同樣因為非瘟損失慘重的沈先生說,自己養了20多年豬,被非瘟影響了兩回,但自己更願意自己養豬,因為時間上更自由,收益可能也更高。如今,他正在抓緊時間修補豬場,準備再買幾十頭母豬,重新把自己的豬場複產盤活。

也不是那麽美好

唐玉的年薪雖然距離網傳的“年薪百萬”仍有距離,不過,在她看來,自己一個連大學都沒上過的農村婦女,每年也能有幾十萬年薪,這種事擱在農村已經是很難想象的了。

也正是在這種身邊養豬能手的激勵效應下,唐玉的七大姑八大姨們,不少都經她介紹,去了當地的養豬場上班,“我小舅、小舅母就是農村人,又沒有什麽本事,又沒有文憑,但現在靠著養豬(掙錢),也在城市買了房,裝修還非常好。”唐玉說,這些年,經她介紹到養豬場養豬的人,少說也有幾百人。

牧原股份一位區域負責人也曾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他的老家在內鄉縣某鄉鎮的一個村莊,每年春節,其所在公司都會在放假時先把福利拉到鎮上,然後這個鄉鎮的同事再鎮上去領,光這些福利,都得好幾輛加長貨車拉,“我們一個村在牧原上班的都有100多人。”

不過,雖然部分養豬工的收入看起來很高,但就整體而言,仍有不少一線飼養員的收入,即使想突破萬元,其實也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唐玉說,作為最基層的工人,大部分養豬場一線飼養員的基薪大概在五六千元左右,有的飼養員,因為剛入行,缺乏經驗,或者因為工作不上心,導致生豬存活率等指標異常,還可能會麵臨獎懲措施,這樣,最終到手的工資可能會更少。

東源東瑞亦在其招聘信息中披露,該公司正在招聘的育肥飼養員,第一個月的試用期工資為4470元,轉正後的薪資則為月薪5370元,但每個月都會進行生產成績考核。

由於生豬在養殖過程中,會麵臨各種病毒的侵擾,大部分養豬場都會實行嚴格的進出管理,也會讓一些養豬工感覺不自由,甚至寂寞、無聊,也讓這項工作在招聘大學生時,麵臨招聘難、員工流失率高等難題。

“為減少病毒傳播,有的場區需要每天睡在豬舍旁邊(即在豬欄旁的鐵架床睡覺,晚上能聽到豬叫聲跟風機聲音)。”正邦集團的招聘經理就曾在招聘豬場飼養員時,提醒應聘者注意該項工作的不利因素。

東源東瑞也將“能夠接受封閉式管理”作為招聘的先決條件之一。

曾在國內某豬場上班的王小軍就告訴記者,由於非洲豬瘟、藍耳病等生豬類疾病傳播途徑廣泛,國內不少養豬場都規定,隻要與生豬接觸,就必須使用添加了消毒劑的清水清洗身體,這意味著,飼養員如果上午、下午各進一次豬舍,就得至少用含有消毒劑的水洗四次澡,而且每次都得洗頭。長此以往,不說洗澡的頻率,光消毒水的味道,就讓人聞得反胃。

不僅如此,為了隔斷傳染源,很多豬場也禁止員工與外界接觸,即使想外出,也需要等到飼養員將正在喂養的該批次生豬出欄後才可以外出,有的豬場,甚至連收發快遞、點外賣、購物也需要經過嚴格的消毒程序,這些,都讓剛大學畢業的王小軍深感不便,並最終成為其離職的其中一個因素。

唐玉也說,雖然自己已經晉升為場長,每周都有假期,但為了避免外出後可能攜帶傳染源,自己也是盡可能避免與外人接觸,家裏的三個孩子,有兩個是孩子的姥姥在照顧,還有一個則是孩子的奶奶在照顧。

而且,需要同時關注的另一個事實是,由於養豬工人的薪資與效益直接掛鉤,伴隨著豬周期波動導致的豬價漲跌,其薪酬亦會出現上下波動,甚至在生豬行業整體虧損時,基本工資也可能會受到影響。

唐玉說,相對於他們這些從農村出來的從業者,大學生在養豬場的優勢很明顯,畢竟,他們很年輕,有幹勁,而且,還善於動腦子,日常工作中,經常能提出一些創新性的改進措施。“隻要他(大學生)願意俯下身,在一線(養豬場)紮幾年,就像竹子一樣,可能‘唰’就起來了。”但是,現實的情況是,對於現在的很多剛畢業的90後、00後而言,除了工作賺錢,他們更有社交、娛樂和談戀愛的需求。而這些在很多養豬場無法得到滿足的需求,最終成為導致王小軍等人離職的另一個因素。

目前,唐玉所在豬場的40多名員工中,隻有三名是大學生,但其中一人,卻擔任了該繁育場僅有的兩名段長中的一個,而另一個段長,則由唐玉擔任。

唐玉發現,相對於大學生而言,一些上有老、下有小,年齡在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因為在社會闖蕩過,吃過苦、受過罪,知道掙錢不容易,反而是能真正在養豬場長久幹下去的員工。

不過,記者也采訪發現,也有一些大學生,一方麵看上養豬場不需要太多社交的特點,另一方麵,又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豬場,收入穩定,生活支出較少,能把到手的工資轉化為存款等特點,轉而成為一些豬場的飼養員,而這些人,也逐漸成為豬場向智能化轉型的新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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