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和公司樓下的綠色快遞櫃，要上市了。
近日，豐巢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豐巢”）正式向港交所遞交招股書。這份招股書中最引人關注的，是曾因5毛錢“超時費”跟消費者斤斤計較的豐巢，過去三年居然虧損了近40億元。
當然，招股書裏也有好消息，豐巢竟然在今年頭五個月盈利了。再疊加上過去兩年和今年1~5月，其營收同比增速分別高達14.44%、31.85%和33.63%，按此計算，其收入規模預計今年將至少達到40億元級別。
小小的快遞櫃，正式成為一門好生意了嗎？
圖/視覺中國
“富二代”的苦生意
2015年降生的豐巢，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
創辦豐巢前，徐育斌在順豐工作了近9年，曆任華北分揀中心、運營部不同項目、商業渠道管理部等部門的高管。
2009年到2010年間，國內快遞行業正在高速發展，申通、圓通、韻達等相繼實現了日均業務量破百萬件的裏程碑。同時，徐育斌相信未來中國電商發展將給物流帶來更多增長空間。於是，讓快遞員和消費者都能從“最後一公裏”的難題中抽身的創業想法，也就此在徐育斌腦海中萌芽。
對這一關於快遞櫃項目的計劃，順豐創始人王衛給予了資源支持。從提出想法到真正落地，豐巢在順豐的支持下用了快六年的時間試錯、磨產品。
豐巢“鈔能力”不僅來自順豐，其背後還站著申通、中通、韻達這三大快遞公司和普洛斯這家大宗物流倉儲企業。2015年6月，這五家公司共同給豐巢注資了5億元，仿佛一場物流企業的大型團建。
在順豐曾披露過的數據裏，不難看到這個物流“富二代”的任性生長。2015年，豐巢在成立不足一年的時間裏便淨虧2846.41萬元，與之相對應的收入不過1700萬元；2016年豐巢營收大幅增長至2173.97萬元，但淨虧損也水漲船高至2.36億元；另據公開報道，2017年其全年營收3.08億元，淨虧損3.85億元。
圖/順豐控股年報
賺得多，虧得也就越多，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2023年。據招股書，2021年~2023年，豐巢的營收分別為25.26億元、28.91億元、38.12億元，對應的淨虧損分別為20.71億元、11.66億元、5.41億元。
豐巢營收、毛利率、淨利潤情況。圖/中國新聞周刊整理自招股書
對於巨虧的原因，豐巢將其歸結為投資建設及運營智能櫃網絡所產生的巨額成本及開支。
這確實是豐巢一直以來難以忽視的痛。
據中國物流學會特約研究員、中國交通運輸協會快運物流分會副秘書長解筱文介紹，智能快遞櫃的主要成本包括硬件購置、安裝和維護的費用，以及網絡運營所需的技術支持、人員薪酬、租金等各項運營開支。
“其中，硬件購置和安裝費用是最大的成本。因為這些是構建智能網絡櫃的基礎，且隨著網絡的擴大，這些成本會顯著增加。”解筱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而豐巢需要在廣泛的地區部署大量的智能櫃，並保證它們的正常運行，這也意味著更大的支出，中國企業資本聯盟副理事長柏文喜進一步解釋。
此外，快遞櫃成本的顯著增加還要考慮單櫃成本的提升。據快遞物流專家、貫鑠資本CEO趙小敏介紹，過去櫃子的（硬件）成本一般在3萬~5萬元，現在則達到了5萬~8萬元區間，有些甚至超過了10萬元。
另據國信證券研報，智能快遞櫃行業的另一大痛點是約占運營成本40%-50%的高額物業租金。“而如果需要在商場、小區、寫字樓、學校等地方設置快遞櫃，則需要另外支付7000到1萬元的費用。”萬聯證券投資顧問屈放介紹。
成本居高難下的同時，彼時豐巢的收入來源又極為單一。2020年以前，主要來自於根據包裹大小不同，豐巢向快遞員收取的存放費用。至於消費者，無論其包裹占用快遞櫃多久都分文不取。
在趙小敏看來，這樣的模式堪稱“半公益”。其最大的好處是讓豐巢在全國市場迅速跑馬圈地，並最終跑到了全球第一的末端物流解決方案供應商（按快遞櫃組數和處理包裹量計）——截至今年5月31日，豐巢在中國及泰國共鋪設了33萬組快遞櫃，服務了350萬快遞員、3.68億消費者。
斜杠青年
在那個增長為王的互聯網時代下，一家創業公司不賺錢，甚至虧錢並不打緊，隻要風口下的行業前景足夠誘人，公司講述的故事充滿張力，過程中又形成了自己一定的壁壘、有一定的品牌知名度與地位，便不會缺少來自市場的錢。
快遞櫃一度也是這樣的風口，“最高的時候業內有接近50家公司入局”，趙小敏回憶道。
豐巢也享受過熱錢湧動下的紅利。
天眼查數據顯示，在快遞行業高速發展的2015年~2018年，豐巢每年均有融資到賬，四年累計金額超55億元，其背後不僅站著順豐等快遞巨頭，還有鼎暉投資、國開金融等知名投資機構。
但此後的幾年裏，資本市場的環境悄然發生變化，企業們越來越需要具備靠自己獨立活下去的抗風險能力。
而隨著“通達係”先後賣掉豐巢的股權，王衛逐漸成為豐巢的控股股東。這給豐巢接下來的發展添上了一些不確定性，畢竟，以服務見長的順豐，對於送貨上門的要求是很嚴的，能提供給豐巢的訂單大概率少於“通達係”。
因此，長年燒錢圈地的豐巢，也不得不開始尋找通往盈利的路，而向消費者收錢幾乎成了必選項。
2020年，豐巢公開了向消費者收取快遞超時費的計劃。其最早公布的收費標準是，對滯留超過12小時的快遞，每12小時向消費者收取0.5元的費用，3元封頂，法定節假日不計費；同步推出的會員服務，則是讓消費者月付5元或季付12元便可享受滯留包裹免費保管7天、不限保管次數的權益。
但沒承想，這五毛錢引發了軒然大波。
一時之間，被迫接受快遞不送上門而是放在快遞櫃裏的消費者們， 和為了避免投訴不得不重複投放包裹的快遞員們，都被豐巢惹怒了，炮轟其雙向收費、反複薅羊毛吃相難看的聲音愈演愈烈。上海、杭州、成都等地的多個小區的業主委員會或物業管理中心也一度宣布將停用豐巢快遞櫃。
輿論壓力之下，在經過國家郵政局約談後，豐巢依然堅持超時收費，但將消費者免費保管時長延長至了18小時。之後，每12小時收費0.5元，3元封頂。
在趙小敏看來，豐巢作為第三方，而並非快遞公司，從商業價值的角度考量，其提供了服務，享受服務的人便需要為此出錢並沒有問題；至於快遞員將包裹放入快遞櫃是否在征得消費者同意，本質上是快遞公司管理體係造成的矛盾。
事實上，比起對消費者收費，豐巢更在乎的是保證其快遞櫃格口的周轉率，這才是影響其商業效率的根本。以超時收費倒逼快遞更快被消費者取走，從而促進快遞櫃裝更多的快遞，這樣一來豐巢也就能從快遞小哥身上賺到更多的錢了。
而在快遞櫃本行之外，豐巢也陸續找了很多方法試圖進一步從其用戶身上開發更多價值。
2020年前後，豐巢曾先後進軍社區團購、電商等行業，但很快就悄然沒了聲響，並未激起太大的浪花。
到了2022年，豐巢在其小程序中上新了生活服務專區，將洗衣和家政、上門維修等到家服務納入了業務版圖。
豐巢業務一覽。圖/招股書
在盤古智庫高級研究員江瀚看來，從盈利模式上看，豐巢目前拓展的這些“副業”，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對其主營業務起到了補充作用，增加了收入來源和盈利點。
根據豐巢披露的營收構成，生活服務版塊的收入雖未被明確公布，但或許也構成了豐巢營收的穩定來源之一。招股書顯示，包括互動媒體服務、洗護服務和到家生活服務在內的增值費服務及其他業務在2021年~2023年及今年前五個月，分別貢獻了9.22億元、8.96億元、9.56億元、4.35億元的收入。
豐巢營收構成。圖/中國新聞周刊整理自招股書
但從上圖中可以看出來，驅動豐巢營收增長的最大因素，其實是消費者智能交付服務業務。
據豐巢介紹，該部分業務主要由消費者電商退換貨綜合服務及個人散單寄件服務兩部分構成。其中，直播電商和短視頻電商興起後，衝動消費帶來的電商退貨率上升，被業內普遍視作豐巢抓到的新機會。
這部分市場的想象空間有多麽可觀？據豐巢招股書援引灼識谘詢數據，2019~2023年，電商逆向件，即因消費者退貨、換貨等需求寄回電商商家處的包裹，年複合增長率達22.7%。
扭虧為盈之後
從眼下的結果來看，經過了一係列摸索的豐巢，似乎終於好過起來了。
最直接的是，它能賺到錢了。
整體來看，豐巢的綜合毛利率從2021年的-25.3%到2023年便已實現轉正，來到10.60%；到今年前五個月更是進一步增長至26.1%，這也讓其首次有了淨利潤，雖然淨利率僅有3.8%，但對比2021年的-82.0%，堪稱飛躍。
具體到各業務，可以看到，其快遞末端配送服務的毛損率從2021年的65.3%逐步縮窄到了2023年的2.2%，到今年前五個月則做到了32.4%的毛利率；增值服務及其他的毛利率總的來看也呈上升趨勢，從2021年的28.6%增長至2023年的36.1%，今年前五個月進一步升至44.9%。
豐巢各業務毛利率。圖/中國新聞周刊整理自招股書
不過若仔細看，豐巢在招股書中對其盈利能力大幅提升，尤其是快遞末端配送業務的提升的解釋是，主要“由於運營超過五年的豐巢智能櫃悉數折舊，導致計入豐巢智能櫃銷售成本的使用權資產折舊以及物業、廠房及設備折舊減少”。
而自今年1月1日起，綜合考慮技術、業務運營、維護成本及行業管理後，經董事會批準，豐巢快遞櫃的折舊年限將從五年調整為五或十年。這一會計層麵的調整，可能會降低其當期的成本和費用，從而擠出一些利潤空間。
這不禁令人疑惑，豐巢的扭虧為盈，究竟意味著其真正跑通了商業模式，還是更多源於會計估計的變更？
對此，商務部研究院電子商務研究所副研究員洪勇認為，豐巢的盈利改善可以被視為短期會計手段的結果，而非商業模式成熟的標誌。“真正的商業模式成熟應該體現在持續的收入增長、穩定的客戶基礎以及高效的運營效率上。”
江瀚也表示，“雖然業務增長是積極的信號，但依賴會計手段調整來提升盈利狀況並非長久之計，更需關注其核心業務模式的可持續性和市場競爭力。”
趙小敏則認為，初步來看，這能夠說明豐巢的商業模式基本跑通了，且豐巢的主要業務還有持續增長的空間，譬如豐巢電商逆向件業務的數據，至少在未來五年內會越來越好。
而且快遞櫃的風口仍在。據趙小敏介紹，目前國內快遞櫃市場缺口非常大，很多地方的兩會文件都有提出鼓勵支持鋪設快遞櫃。“全國的快遞櫃加在一塊現在不到50萬組，市場缺口在150萬組以上，而且很多城市還沒有。再加上房價在下降通道中，快遞櫃在租金方麵有更大的彈性，對已經扛住了這麽多年投入的豐巢來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不過，變數依然很多，特別是政策層麵的變化。今年3月1日， 新修訂的《快遞市場管理辦法》正式實施，其中明確經營快遞業務的企業未經用戶同意擅自使用智能快件箱、快遞服務站等方式投遞快件的行為屬於違規，情節嚴重的，將被處1萬元以上3萬元以下的罰款。
“新的快遞監管政策或許將對豐巢的盈利模式產生較大衝擊。”屈放表示。而在快遞公司、快遞員與消費者之間仍存在較大矛盾的情況下，這或許還隻是政策趨嚴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