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連鎖藥店的日子頗不平靜。
藥店股在二級市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創，幾近腰斬。大參林、老百姓、一心堂三家股價年內均已跌超40%，漱玉平民年內跌幅49.54%，健之佳跌幅更是高達58.29%。
如今，另一記重錘落在了老百姓身上。
7月30日晚間，老百姓發布公告稱，公司實控人、董事長謝子龍於近日被監察機關留置、立案調查。
公告中還強調，謝子龍所涉事項與公司無關，截至公告日，公司未收到相關機關的通知，也未被要求協助調查。並表示，公司擁有完善的組織架構和規範的治理體係，其他董事、監事和高級管理人員均正常履職，本事項不會對公司正常經營產生重大影響。
但資本市場並沒接受這套說辭。7月31日開盤後，老百姓大藥房股價一度下跌9.98%，逼近跌停；截至當日收盤，跌幅緩和至5.06%。
公開資料顯示，老百姓大藥房由謝子龍於2001年創立。2023年，公司營收224.37億元，同比增長11.21%；歸母淨利潤9.29億元，同比增長18.35%。截至今年3月底，老百姓大藥房在全國擁有14019家門店，覆蓋全國18個省級市場。
若失去靈魂人物，老百姓將何去何從？
謝子龍。圖/視覺中國
起起落落
在醫藥零售行業，現年58歲的謝子龍是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2001年，他在湖南長沙湘雅醫院旁創辦了第一家老百姓大藥房。
彼時，正值中國醫藥零售市場萌芽。“賣藥和賣家用電器一樣，平價成了通用的方法。激烈交鋒之後，大家都在努力擴大規模。”康複之家董事長、中國醫藥物資協會副會長柏煜曾如此回憶那段時光。
這一時期內，謝子龍被視作這波全國性藥品降價大潮的推動者之一，他率先喊出了“比國家核定藥品零售價平均低45%”的口號，給老百姓大藥房下了平價藥品超市的定義。
首店開出不久後，謝子龍便將老百姓大藥房複製到湖南省內其他城市，並於2002年底開始走出湖南，走上了全國連鎖之路。
在與其他連鎖藥店、外資、醫藥工業等企業的混戰中，老百姓一度成為領先者。在2004年、2005年，其分別以18.2億元、21.8億元的銷售額坐上了全國醫藥零售企業的頭把交椅。
但老百姓並未能坐穩“一哥”的位置。
2014年7月，一心堂先於老百姓大藥房9個月上市，拿下“A股連鎖藥店第一股”的名號。待到兩家公司公布2015年業績，老百姓以45.68億元的營收敗給了一心堂的53.21億元，門店規模尚不到後者的一半。
三年後，老百姓打了個翻身仗，上市後營收首次超過一心堂（94.84億元vs91.76億元），成為四大上市連鎖藥店企業之首（另外兩家為大參林、益豐）。但到了2020年，老百姓被大參林反超；至2023年，營收規模滑落至第三。
四大上市連鎖藥店企業營收對比，單位：億元。圖/整理自財報
從盈利能力上看，過去四年中，老百姓的歸母淨利率水平一直相對較低，其中有三年在四大連鎖藥房中墊底。
四大上市連鎖藥店企業淨利率對比。圖/整理自財報
資本市場的情緒也隨之悲觀起來。過去一年中，老百姓的股價已跌去超36%。
一係列問題也在此期間浮出水麵。公開信息顯示，2020年~2023年，老百姓在上海、山東、陝西、天津等多地的門店，曾因銷售不合格藥品、執業藥師不在崗時銷售處方藥、違規發布處方藥廣告、捆綁銷售連花清瘟哄抬價格等違規行為，受到當地相關監管部門的處罰。
在消費者心中，老百姓也在與曾經賴以發家的低價漸行漸遠。一位來自湖南婁底的消費者對中國新聞周刊吐槽：“老百姓大藥房的藥貴得離譜，之前買了一瓶雲南白藥，老百姓的價格比其他藥店貴了快20元。”在黑貓投訴及小紅書等平台上，反映老百姓大藥房“藥價貴”“背刺消費者”的帖子也屢見不鮮。
正逢行業變局
事實上，陷入發展瓶頸中的連鎖藥店不止老百姓一家。
放眼二級市場，今年以來，一眾藥店股均遭遇重挫，甚至很多接近腰斬。其中，大參林和一心堂年內已分別跌去48.49%、42.48%，漱玉平民年內跌幅49.54%，健之佳跌幅更是高達58.29%。
而股價低迷背後，是藥品零售行業整體的不景氣。
雖然四大上市連鎖藥店中的三家去年仍保持著兩位數的營收增長，但宏觀來看，實體藥店市場規模正越來越接近天花板。
根據米內網統計，去年，實體藥店（含藥品和非藥品）銷售規模為6229億元，同比增速僅有1.8%，為近十年最低。另據中康CMH統計，今年1~5月，全國藥店零售市場規模約2178億，同比下滑3.7%。
這一方麵是受醫藥相關政策的影響。
今年以來，針對藥品價格，國家醫保局先是開展了“四通藥品”價格專項治理，推動同一通用名、廠牌、劑型、規格的藥品價格回歸合理區間，後是部署“上網店，查藥價，比數據，抓治理”專項行動以對藥品價格不合理高價進行監測和治理。隨後，各地醫保部門陸續上線“藥品比價”係統，讓用戶可以對各渠道藥品的銷售價格一目了然。
“短期來看，藥品比價的推進會影響甚至是限製藥店現有的定價策略，從而影響藥店的收入，這讓藥品零售行業承受著較大的壓力。”連鎖產業專家文誌宏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特許經營專家、中國政法大學商學院副教授李維華還提到，隨著國家藥品集采覆蓋範圍越來越廣，並推動集采藥品進藥店、鼓勵藥店“零差價”銷售集采藥，也會對藥店的銷售額和利潤帶來影響。
另一方麵，還源於線上藥品零售的衝擊。和實體藥店相比，醫藥電商本就占據了方便、快捷、價廉的優勢，如今再加上醫保支付對醫藥電商的開放，更是進一步放大了線上的優勢。
但在行業逐漸見頂的同時，卻有越來越多的藥店湧上街頭。
國家藥監局數據顯示，截至去年底，全國共有超38萬家藥品零售連鎖門店、超28萬家單體藥店，即全國藥店總量超過66萬家；而在2020年底，這一數字還是56萬。這意味著，過去三年，國內平均每天新增91家藥店。
這直接導致，單個藥店的平均收入正在減少。中康CMH數據顯示，2023年全國實體藥店的店均銷售額為73萬元，較2020年減少14萬元；2024年上半年，店均銷售額又再度同比下滑了10.6%。
若這一趨勢持續，仍在加速擴張的連鎖藥店龍頭將距離營收天花板越來越近，本就不高的盈利空間也將被進一步擠壓。
不過在多位受訪者看來，藥店生意不好做了，並不意味著藥店不再是一門好生意了，而是需要藥店找到更豐富的商業模式。
文誌宏指出，對比美國、日本等發達成熟的藥品零售市場，從當前的連鎖化率，也就是行業集中度來看，中國藥店行業，尤其是連鎖藥店的發展，依然有很大的空間。
“長期來看，我們國內的連鎖藥店還是要在商品結構上進行多元化的發展和組合，比如可以參考日本的藥妝店、美國藥店像超市或超市似的業態，來促進門店的持續盈利。”
李維華也表示，如果按傳統藥店的做法，利潤確實比較低。但如果藥店能夠不隻局限於賣藥，拓寬產品和服務，比如增加枸杞、玫瑰花等食品，以及設置中醫診室、替代醫院及社區醫院對老年人的慢病進行管理等，從而提升收入和利潤，將有利於藥店的長期持續發展。
若失去靈魂人物
日趨焦灼的行業形勢下，謝子龍被留置、立案調查的消息也讓外界對老百姓前景生出的更多擔憂。
據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孟博介紹，根據《監察法》第二十二條規定，被調查人涉嫌貪汙賄賂、失職瀆職等嚴重職務違法或者職務犯罪，監察機關已經掌握其部分違法犯罪事實及證據，仍有重要問題需要進一步調查，並有“涉及案情重大、複雜；可能逃跑、自殺；可能串供或者偽造、隱匿、毀滅證據；可能有其他妨礙調查行為”情形之一的，經監察機關依法審批，可以將其留置在特定場所；對涉嫌行賄犯罪或者共同職務犯罪的涉案人員，監察機關也可以依照前述規定采取留置措施。
康德智庫專家、上海陽光卓眾律師事務所律師尹維耀進一步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立案調查標誌著對違法主體的違法事實基本認定，並正式啟動調查程序。在立案調查階段，相關機關會采取一係列措施來收集證據、查明事實，並根據調查結果作出相應的處理決定。
而即便謝子龍所涉事項與老百姓無關，作為公司實控人的他被留置後，對老百姓帶來的或許遠不止聲譽上的負麵影響那麽簡單。
目前來看，這一消息已經切實影響了投資者們的信心，導致了公司股價實實在在的下跌。
另據尹維耀介紹，因為實控人通常在公司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其被留置後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公司的決策與管理；若實控人直接參與公司的日常運營管理，則將對公司的業務運營產生直接影響。
此外，如謝子龍的這種情況還可能會影響公司與供應商、客戶等合作夥伴的關係，進而影響公司的業務發展和市場競爭力。
就謝子龍此前在日常經營管理中的參與程度及突然被留置、立案調查對公司的決策將造成哪些影響，以及在謝子龍缺位的情況下公司計劃如何穩定業務和資本市場等問題，中國新聞周刊聯係了老百姓，但截至發稿前，並未得到對方回複。
在創辦老百姓的第六個年頭，謝子龍曾計劃最晚2016年退休。彼時他對媒體表示：“光靠一個人做企業是不現實的，即使你離開了這個世界，老百姓還是得正常運轉。”
轉眼18年過去，在他可能即將草草離場的當下，外界仍未知道，他是否真的為老百姓做好了一切準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