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小縣城壟斷了日本90%的墓碑生意,年產近20億

作者|深氪新消費 沐九九

即便是一位從未踏出國土的日本老人,也會在人生的最後一程感受中國一條龍服務。

躺進山東曹縣為他們準備的棺材,連同這具日本屍體一起被送進東京博善火化(2022年東京博善已成為由中國資本控股的企業,控製著東京下轄23區超7成的火葬市場),再裝進中國製造的骨灰盒裏,家屬們在剛剛立起的墓碑前痛哭不已。

而這個墓碑,也來自中國。

據不完全統計,僅福建惠安縣向日本出口墓碑帶來的年產值就有將近20億元,承包了日本90%的墓碑製作。

四年前,惠安多數石雕廠停工,日本墓碑一度出現短缺,需要排隊購買。

惠安,是怎麽靠墓碑成為日本人寵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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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墓碑,憑什麽這麽橫?

日本的喪葬習俗雖然和中國不大一樣,對安葬的重視程度卻如出一轍。

根據英國一項調研報告顯示,2020年全世界喪葬費用最高的就是日本,平均喪葬費用達到300萬日元(15.24萬人民幣)。

如何體麵安葬,對每個日本人來說都是重要且謹慎的一件事。

但在自然資源緊缺的日本,維持體麵並非易事,比如買一塊日本本土建造的墓碑要花五萬到十五萬人民幣,是足以把死人活活氣醒的奢侈品。

來自中國福建惠安的墓碑隻要半價,甚至幾千元,無疑成為了日本人最佳的性價比之選。

圖源/Pixabay

如果僅從價格來看,惠安要做到低價十分容易。據浪潮工作室報道,頻繁的地殼活動使花崗岩地貌成為福建三大主要岩石地貌,光是惠安,就擁有近億立方米儲存量的花崗岩,不僅產量大,且花色齊全。

而花崗岩,正是製作日本墓碑的原材料。

產量大,地理位置的優越性又能通過水運降低成本,看起來倒也符合“量大價低”的商業邏輯。但問題是,對一生挑剔的日本人來說,光有價格優勢是遠遠不夠的,關鍵是產品合格。

此前,《我國石材工業的又一發展——墓碑石加工》一文中曾注明了日式墓碑生產流程以及加工質量要求等。比如生產者必須嚴格按圖紙造形,加工表麵平整,線條突出,棱角分明,弧度自然,主體感強,即便是花立、水缽、香爐等小件也要做到上下角度吻合,左右對稱,整體負公差為0,正公差則控製在2mm以內。

在如此高標準下惠安依然能說服日本人,歸根結底在於其1600多年的石雕技術。

史料記載,五代十國時閩將“青山王”張悃率兵駐紮青山(今惠安縣城東)時,其部下將當時中原先進的石雕技術帶到惠安,成為點燃惠安石雕的第一顆火種。

早期,惠安石雕以魏晉雕刻之風和中原個性為主,隨著海上貿易對外接觸頻繁,到了清朝時期其不僅形成了自己精雕細琢的南派風格,還在部分惠安人的帶動下走出國門,在新加坡、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有了名氣。

1918年,新加坡建造第一次世界大戰死難將士紀念碑時,正是當時的英國殖民地政府特地指定由惠安人承建的。

改革開放帶來新機遇下,惠安石雕產業也迎來了快速發展,逐漸在當地形成完善的石雕產業,並將銷售範圍拓寬到日本、歐美等市場。

圖源/Pixabay

但從建築裝飾、石雕佛像等轉到墓碑石業,還是在九十年代前後。

自二戰結束後,修墓熱潮下,墓碑石業逐漸成為日本石材產業的一大支柱。可惜好景不長,由於過度開發石料,日本很快便出現了環境汙染等問題。於是,1964年後,日本開始限製和停止大批礦山的開采,並逐漸從國外進口花崗岩。

第一站,便是臨近的韓國。據日本海關統計,1990年財政年度,日本共計進口約30萬噸花崗岩產品,其中將近一半來自韓國。

但隨著韓國石材逐步停止出口,且價格上揚,日本開始轉移視線,將目光轉向了原材料、勞動力和運輸成本都比本國便宜一半以上的中國。正是在這時候,福建接住了這次產業轉移的機會。據了解,改革開放後,福建接的第一張外國石材訂單就來自日本。

在資源豐富、交通便利等優勢下,隻用了幾年時間,我國許多墓碑石原料和加工便代替了韓國對日貿易。1992年年底,惠安全縣興辦了307家墓碑生產企業,年產值近八成為出口所得。

到現在,惠安石雕早已實現200億年產值,至於墓碑石業,光惠安一個縣,就有80多家給日本人鑿墓碑的企業,從業人員多達3萬,年產值將近20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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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壓之下,惠安如何破局?

當然,惠安墓碑石業也並非一帆風順。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惠安石雕出口利潤被壓縮,行業大量人才外流。在整個石雕產業動蕩的時候,墓碑製作自然也不能幸免。

但比起偶然遭遇的金融困境,惠安墓碑出口到日本最關鍵且持久的難題是,遭遇不合理索賠。

2010年,福建省食材行業協會就中日墓碑石貿易中產生的不合理索賠展開了一份問卷調查。回收的104份調查結果顯示,2009年全年發生不當索賠的達到100家,沒有發生索賠的僅4家。其中涉及到的不合理索賠包括請求空運,空運產品費用是產品本身價值的2~3倍;貨到日本後因拆箱、運輸等原因造成缺角、劃傷問題向中國企業進行索賠;甚至有的產品在墓地已安裝2~3年,還因為顏色進行索賠……

比如北海道一家商社曾向中國工廠定製了一套西式墓石11才(日式碑以日尺為計量單位,價格以“才”計算 ),訂單上寫“本磨”,工廠以生產磨光產品發往日本,結果客戶反饋“本磨”是要求“亞光”。之後,工廠為應急快馬加鞭生產了一套亞光發往日本,結果貨到後,日本竟提出近二十萬元的索賠,理由是用戶安裝擇日預定酒店請客訂金10萬日元,加上通關、運輸、稅收、人工費用等約8.5萬日元。

磨光產品做錯不算錢,又補件一套亞光,加上要求索賠18.5萬日元,是產品價值的3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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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不正當索賠隻是其一,目前來看,橫亙在惠安墓碑石業麵前的困境其實是日本墓碑市場不景氣導致的銷量下滑。

2022年,日本死亡人數達到158萬人,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日本死亡人數最多的一年。日本厚生勞動省推測,隨著老齡化加劇,這一數字將呈逐步上升,到2040年,日本死亡人數將達到168萬人。

死亡人數飆升,但傳統喪葬、墓碑售賣卻愈發不景氣。早在2014年就有英國媒體報道,由於日本墓碑市場近年來一直不景氣,在日經營墓碑生意多年的中國商人安建興被迫歇業回國。

這是因為,在超老齡化社會,當老人去世時,他們的子女也步入老年,後者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完成複雜冗長的傳統喪葬流程,加上墓地價格昂貴,避免給“老年子女們”增加麻煩,很多日本人開始嚐試“氣球葬”“火箭葬”“鑽石葬”“樹葬”等創意葬禮。

以樹葬為例,由於樹葬的墓地完全不需要使用外棚、定製墓碑、納骨器等物件,也不需要高昂的人工管理費,其相比於日本傳統的墓葬價格要低廉得多,一般在30萬-50萬日元(約2萬元人民幣)不等。

氣球葬禮則更簡單,將人火化後的骨灰掛在由特殊橡膠材料製成的大氣球上麵,通過給氣球充滿氦氣,使其可以漂浮上升,從而完成一場告別。一般來說,氣球葬禮的費用在24萬日元左右(約合1.2萬元人民幣),僅日本傳統墓葬的十分之一。

當越來越多日本人選擇創意葬禮,傳統的墓葬變得越來越難以實現,墓碑自然也就難以銷售出去。

除此之外,即便是選擇傳統墓葬,也有近半數的日本人會選擇和自己的家庭成員一起葬在祖墳裏,墓碑上基本隻顯示“某某家族之墓”而非死者的姓名。如此一來,也影響著新墓碑的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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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

實際上,不隻是墓碑石業,在蓬勃發展過程中,惠安的石雕產業也遇到了不可避免的難題。

比如環保問題。據了解,2016年惠安當地因環保問題關閉的企業高達400-500家。

比如同質化問題。雖然惠安石雕有著產業集群的規模,但在實際發展過程中,由於企業之間無共同利益,多分散經營,當地完全依賴買方市場,經常出現設計相同的產品泛濫的情況。

比如人才問題。雖然目前惠安石雕車間已實現機械化操作,機械臂能夠完成過去一件作品前期90%的人工雕刻工作,但不管是創意來源,還是傳統手藝的傳承,都需要人來完成。但目前惠安老一代的石雕藝人已逐漸退休,而年輕一代又不願接觸這一技術,加上內部傳承的機製,導致人才一直受限……

當然,能夠穿越千年,惠安石雕顯然是有真本事的,隻是在困境麵前,其需要等待一個新機會,就像當年也想象不到惠安會成為日本墓碑的主要生產者一樣的新機會。

前段時間,惠安因“神明待就業中心”走紅網絡,這裏有著來自各種傳說、各種教派的神仙們等待著被發貨,也引來了不少外地遊客駐足打卡。

在這樣的風潮下,“神明待就業中心”未必不會成為惠安石雕的下一個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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