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餐廳撤退,餐飲業也開始兩極分化了

“維護一個可上、可下、可小資、可實惠的彈性的消費環境,更有助於應對消費者消費水平的變化與波動。”

文 / 巴九靈

上半年的消費,是餐廳頂起來的。

1—6月,全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3.7%。其中,餐飲收入26243億元,增長7.9%,是為亮點。

但是,這並不是全國所有城市的餐飲消費盛宴。

先看北上廣深的一組餐飲收入數據:今年上半年,北京餐飲收入下降3.5%,深圳餐飲收入增長1.3%,廣州餐飲收入增長3.2%。1—5月,上海餐飲收入下降3.1%。

北上廣深的上半年的餐飲收入是虧損或者低速增長的。

那麽,全國高增長自然隻能由其他低線省市來扛。比如,1—5月,江西餐飲收入增長14.3%、重慶餐飲收入增長11.9%、四川餐飲收入增長11.8%、雲南餐飲收入增長11.7%、山東餐飲收入增長8.4%、河南餐飲收入增長7.8%,福建餐飲收入增長7.5%。

餐飲收入是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縮影。

1—5月,上海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下滑0.7%,北京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長1%,廣東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長2.1%。

與之相對的是,江蘇、山東、浙江、河南、四川、湖北、福建、湖南、遼寧的增長率均在5%及以上,其中湖南最高,達5.9%,是當之無愧的中國消費之都。

從餐飲至整個消費領域,一線城市的“領頭羊”作用,似乎失靈了。

高端餐廳撤退,平價快餐補位?

一位上海人士近期去了幾家高端餐飲門店,說:“生意差得讓人痛心!法餐、中餐、日餐,都是在人均1000以上的,以前都要提前訂位,現在放眼望去,大廳零零散散,三四個人,問了經理,包房也隻有兩桌。點葡萄酒的就更少了。”

與此同時,上海綠地萬豪酒店、上海KOR Shanghai、上海Osteria生蠔海鮮餐廳、上海玉芝蘭、北京長城飯店、北京瑜舍酒店、北京意大利餐廳Opera Bombana、北京餐廳TIAGO HOME KITCHEN……今年聲明閉店的老牌京滬高端餐廳,屬實不少。

北京長城飯店已暫停營業數月

據自媒體《高級餐廳觀察》總結,截至2023年9月,上海高級餐廳(大眾點評人均800以上,下同)的總數為315家,北京高級餐廳的總數為160家,位列國內一、二位。而後是深圳、杭州、廣州、成都。

京滬高端餐廳的生存危機,是全國中高端餐飲生存危機的縮影。長沙商貿旅遊職業學院湘菜研究院院長彭文傑近期對長沙20家代表性商務餐飲企業的調研數據可以佐證:

去年營收超過1200萬的這20強中,除瀟湘大戶人家茶宴館以微弱的1%增長獨樹一幟外,其餘19家均麵臨業績挑戰,同比降幅介於3%至30%之間。

與此同時,另幾股力量則有一種躍躍欲試,一股“彼可取而代之”的勁頭。比如,近半年,山東快餐巨頭超意興殺入北京、北京快餐巨頭南城香進軍上海,攪得京滬快餐市場好不熱鬧。

成功的案例不是沒有。米村拌飯,這是一個人均30—40元的平價連鎖快餐品牌,以朝鮮族美食為賣點,誕生於吉林延邊。

目前有1300家門店。近兩年的擴張方向是一線城市與新一線城市,目前一線城市占比11.94%,在北京已經有120家門店,上海有22家門店;新一線城市占比24.9%,份額暫列第一。

一個在深圳某城中村從事冒菜麻辣燙外賣的94年創業者,他用一年左右時間就做到了商圈同品類的第一名。

據他對小巴透露:“每月大概來店點餐人數在1.5萬人左右。顧客月實際支付大約在30萬左右,店裏月營業額大約在20萬左右(相當於美團每月扣了10萬左右,其中一部分是騎手的工資),除去開支後,每月純收入在4萬左右。”

在他看來,“在深圳做餐飲的要求越來越高,但是又留出了很多縫隙讓普通人生存”。

這些縫隙主要指的是“性價比高,偏向硬性需求,受眾群體廣”的品類機會仍然存在。

可以呼應的是,2024年的大眾點評必吃榜共有2797家商戶,煙火小店占比達46%,小吃商戶超過500家,70%的餐廳人均消費不過100。

一線城市,缺一個彈性的消費環境?

由上,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呼之欲出:一個城市的快餐等平價餐飲的興起,能不能補位中高端餐飲的退卻?

對於京滬乃至深廣等一線城市,這是一個迫切需要答案的問題。

在不少餐飲人看來,中高端餐飲的衰落是較長期的趨勢。如果其他餐飲品類難以及時接力,那麽一線城市的餐飲收入可能會持續性下滑,乃至影響整個消費大局。

在《餐飲老板內參》創始人秦朝看來,東北的米村拌飯、山東的超意興征戰北京市場,“說明快餐在一線城市還有存活的空間,但是無法替代中高端餐飲的貢獻”。

米村拌飯在北京的門店

這主要是此前北京較為倚賴中高端餐飲的結果。比如,他認為,廣州、深圳的餐飲消費出現了微增長,沒有落得與京滬一般跌成負值,背後與快餐等平價餐飲的支撐緊密相關。

“廣州、深圳曆來就是以快餐、剛需為主的業態,跟北京、上海很不一樣。有剛需型消費打底,下降較慢一點。”秦朝對小巴分析道。

事實上,京滬與廣深的對快餐等小餐飲業態的城市包容度是有明顯差異的。

怎麽看出呢?小餐飲業態與生活成本較低的城中村往往為一體兩麵,城中村密集的地帶,小餐飲業態同樣密集。可以借此一窺。

比如,據《中國城市百人論壇2023秋季論壇》披露的數據顯示:深圳城中村的建築麵積占到了全市總住房建築麵積的36.3%,有510萬套,承載了深圳1000萬人口,包含全市外來人口的87%。

北京擁有城中村501個,承載150萬人口。這些村主要分布在北京五六環、城市交通向外輻射的交匯點上以及昌平、順義、亦莊等連通中心城和外圍地區軌道交通的末端。

小巴曾在北京工作生活多年,一個比較明顯的餐飲業感受是:不少富有煙火氣的小吃街,乃至高大上的餐飲綜合體、名街,成為明日黃花,風采不再。

比如,2017年,被譽為“京城最火小吃街”“淡季日均客流量都能達到10萬人以上”的西單橫二條胡同拆除;2021年,北京“首個大型美食綜合體”西單“覓食森林”全軍覆沒。

2022年,“單日客流超過5萬人次”的中關村食寶街,退出曆史舞台;去年,南鑼鼓巷全麵取消從窗口售賣餐食,全部搬到室內。

南鑼鼓巷改為堂食設座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7月,上海新推《關於促進本市餐飲業高質量發展若幹措施》,總結其方法論是:增加優質供給和優化供給及審慎包容。

比如對於餐廳的主要利好是:

“自2024年以來在滬開設的全國及以上級別的品牌首店,每家門店給予不超過10萬元一次性獎勵,同一企業不超過50萬元”;

“自2024年以來對門店進行綠色化、數字化、智能化等改造升級的每家門店給予不超過10萬元一次性獎勵”。

“加大對美食地標和美食街區等餐飲集聚式發展的公共管理政策創新……合理規劃餐飲外擺區域”。

今年初,北京9部門印發《推動北京餐飲業高質量發展加快打造國際美食之都行動方案》,其中提到的數據性目標如下:

“到2025年,新引進500個以上國內外知名美食品牌”;

“鼓勵企業創建‘米其林’‘黑珍珠’‘鑽級酒家’等品質餐廳”;

“到2025年,城六區、副中心、平原新城地區每個區打造兩條以上餐飲聚集街區”;

“到2025年,全市培育30條以上‘深夜食堂’特色餐飲街區”;

“支持建設一批智慧門店,培育2.5萬家數字化水平較高的餐飲商戶”等。

京滬兩則餐飲業發展規劃,或可以總結為:繼續走“轉型升級”的發展道路,適當包容支持平價餐飲。

它們也留給我們一個思考:一個城市的消費環境在趨於中高端化的同時,如何對待“下沉消費市場”?

維護一個可上、可下、可小資、可實惠的彈性的消費環境,更有助於應對消費者消費水平的變化與波動,保障消費活力,這可能是當下城市發展中需要考慮的課題。

資深餐飲人的觀察與看法

接下來,我們邀請了大頭,來聊聊對當下餐飲行業尤其是一線城市餐飲收入下滑的感受與觀點。

如果是正常年份,(北京餐飲收入)從來沒有過這種負增長的。

但沒有特別驚訝。以前大家認為會進入長期的報複性消費,反而進入了理性務實消費的、有點消費降級的長周期,這就決定了供給端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

最明顯的變化之一是即便在疫情期間,中高端餐飲的消費增長還是挺好的,而2023年以來,中高端餐飲消費直接下滑。

比如精致餐飲,米其林、黑珍珠——600、700 塊錢以上的中高端餐飲,集體出現了大幅下滑。據我們走訪,基本30%,甚至50%的下滑態勢。

另外一個角度,快餐、剛需類小正餐,這兩年反而崛起得非常快。

我們看到,在北京,南城鄉、嘉禾一品等快餐成了一個比較主流的業態,東北的米村拌飯、山東超意興都進入了北京。說明快餐在一線城市還有存活空間。

北京餐飲企業近十年新增態勢

消費群體方麵,趨於更看重性價比。中高端餐飲中,會有一批死忠粉,但屬於極少數。更多的消費群體是“能上能下”的中產、新中產。

在今天,他們把精致餐飲和中高端餐飲消費的一部分預算省掉,高頻地去消費一些高性價比品牌。

此外,今天商務社交、團建的場景在縮減,這群人的消費也會回歸了日常消費。

對於一線城市餐飲老板來說,過去的一年多時間,房租成本並沒有出現大幅下降,反而出現了一些增長,人工成本依然也沒有太大變化。

所以,一線城市的中高端餐飲老板普遍比較焦慮,過去門店投入比較重,猛然轉型,有很大困難,隻能采取一些被動自救的措施,比如推出性價比套餐,但杯水車薪。

沒有辦法,團隊還在。用一些餐飲老板的話說,讓團隊有事幹、有活幹,不能閑著。這是非常無奈的一個舉措。也有采取了一些降本增效的辦法,比如做二休一、靈活用工。

比較好的轉型案例是上海的甬府,人均消費在800、1000,推甬府小鮮,人均兩三百。

整個行業,大家都一致認為下沉市場的機會更大。二三線城市的增長,很大一部分來自一線城市的客流、一線城市品牌的下沉。

而且,這兩年,二三四線城市崛起了一批高性價比黑馬品牌,比如費大廚、米村拌飯、熊喵來了……它們還有點反攻一線城市的態勢。

這對一線城市的差異化競爭是一個啟示:為什麽很多品牌在一線城市做不下去時,這些二三線城市的品牌還能逆勢往一線城市開店呢?

這種下滑是引起恐慌式的下滑,我跟很多餐飲人聊下來,大家很恐慌,突然一下子下來的感覺。

尤其是中高端餐飲,它需要有很強的前提條件支撐。

第一,經濟要確實好,大家腰包裏要有錢,這是硬性條件。

第二,大家對未來有預期、敢消費。

第三,商務宴請或社交局,比較廣泛,頻次也高。但是,現在三個支柱性條件都發生變化了。

當然,普通快餐也很內卷,因為大家都來做剛需市場,很多企業殺進去,高端餐飲也在往下打。

印象深刻的是九毛九半年財報,淨利潤下滑近70%。所以放棄了“那未大叔是大廚”和“賴美麗酸湯烤魚”兩個品牌。

來源:九毛九

但是有幾個品牌發展得不錯。比如蘭湘子,這幾年發展速度非常快,現從門店規模上看已經成為湘菜的第一名了;米村拌飯,這兩年發展速度也很快;還有一個值得提到的是小菜園。

前段時間發了一個招股書,2024年1—4月,營收約為16.80億元,同比增長12.0%,淨利潤約為1.79億元,下降約9.6%。正在推小菜園社區門店“菜手”,我覺得發展潛力非常大。

它們的共同點有三個。

第一,從大的時代背景上來說,順應了當下的消費分級,絕大多數人還是非常看重性價比的。

第二,在單店模型上,把盈利效率拉到極致了。無論是店的麵積、人員的配置還是菜品結構,包括選址和人群的匹配程度。

第三,這些品牌在營銷勢能上是很強的,比如蘭湘子不斷創造各類營銷事件,包括針對白領打工人搞的幹飯節。

我認為,一線城市這種狀態可能會持續下去,更加難。因為一線的消費主體白領階層,遭受裁員、降薪影響最大。

當然,從根本上來說,餐飲生意的邏輯沒有變:給消費者提供物超所值的產品和服務。

隻是說,原來經濟好的時候與大家信心相對足的時候,我們有太多欲望式的消費。

這些欲望式消費會因為錢包的壓力,受到巨大的衝擊。大的邏輯會回到:吃好一頓飯。

可以發現,一線城市白領較普遍有了重新的人生思考:我到底應該在哪裏生活?我到底應該追求什麽樣的生活方式?

而相比於一線城市的消費者,二三線城市的消費者,仍然處在消費潛力釋放的階段,因為沒見過那麽多世麵,想嚐試的新奇的東西還有很多。

這些人的欲望比一線城市的人更強。而一線城市的消費者接觸信息麵太廣,基本上都嚐試過了。

這兩年,真正圍繞一線城市打的品牌,也就那麽幾個品牌,像費大廚、滬上阿姨已經基本完成一線布局了。

其實,很少有企業再把一線作為核心主戰場,因為成本確實高,風險太大,更多是“一線插旗,二三四線飄紅”的開店策略。

對於開拓二三四線的品牌來說,如果能做到“一線城市的品牌感+二三四線城市的實惠感”兩者兼顧,品牌潛力是大的。

對於仍然征戰一線城市的多數餐飲品牌來說,應該不玩虛的,去掉一切不創造價值的中間環節,不要講情懷,不要搞花裏胡哨的個性化裝修,環境服務基本不差,把“好吃不貴”的性價比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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